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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唐朝公务员txt下载     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七十一章 犯贱

    因龙门县令唐成调任饶乐都督府司马一事乃是天子圣裁,加之饶乐如今的情势也实是危急,所以吏部在办这件事时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为求速度就连调任文书、官员身份证明的银龟、六品官服以及朝板等物都没走正常公文传递通用的驿传系统,而是经由边军的急脚递送往龙门,饶是如此,那交付公文的吏部从事仍觉得不放心,愣是在兵部磨了近半个时辰,最终把皇帝老子都抬出来后终于成功的在这件包裹上粘上了三根羽毛。

    轮值摊到这个任务的急脚递一看到包裹上的三根羽毛后,顿时跟吃了黄连般一脸的苦色,“真他娘的,老子这趟是倒血霉了!”,心底啐是啐骂是骂,但他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慢。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羽书素不轻用,但一旦动用起来就是人换马换羽书不能停,从发出的那一刻起直到最终送达就没有个停歇的时候,即便晚上也同样如此。

    羽书一出,疾如星火,当唐成从人马俱都湿淋淋的急脚递手中亲自具名签章接收到包裹时,距离吏部发出这些东西仅仅十多天时间。

    听说这物件儿是吏部交送的后,唐成心中蓦然一紧,“这么快就要离开龙门回长安了?”,但随即他就觉察出不对来,吏部就算再抽风也不至于为一个外任县令调回京城的事发羽书。

    “好生给他安排食宿”,向门房里交代了一句后,唐成停止猜测往衙门里边走去,刚进大门正好碰上对面走过来的张相文。

    “大哥”,张相文刚一开口就注意到唐成手中的包裹,上面那三根羽毛实在是醒目的很,“羽书!出什么大事了?”,嘴里问着,他脚下已顺势转了步子跟着唐成往里走去。

    “你不是要出去?”。

    “羽书以前都只是听说,这还真是第一次见。大哥,到底是啥大事儿?”。

    “还没看,我也不知道”,唐成摇摇头,一顿之后道:“不过看这架势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啊”。

    公事房中唐成拆开包裹后,率先显露出来的便是那一袭六品官衣,“大哥,你升官了,啧啧,还是正六品!”,张相文一脸惊喜的凑过来把里边的银龟袋抓了过去,“不错,是银龟,娘的,吏部也是势利眼儿,六品的银龟可比八品铜龟的做工好多了”。

    银龟袋被张相文抢了先,唐成伸出的手便拿起了朝板,按着唐朝的规矩,唯有正六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现如今这东西都有了,看来这次升官是真的了。

    正在兄弟两人翻看手中物件的时候,公事房外的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进来!”。

    房门开处,贾旭、钱三疤及衙内各曹的判司一同走了进来,跟在贾旭身后的钱三疤边往里走边大着嗓门道:“大人,那四万多九姓胡都已迁居过来了,林林总总的事情多,咱们得一起合计合……”。

    话没说完他已经看到唐成公案上摊放着的这些东西,原本的话再也说不出了,等了片刻后才喉咙发干道:“大人……要走?”,他这句话一出,那些个判司们顿时齐刷刷的将目光由官服转移到了唐成脸上。

    “恭喜大人”,从这意外之事中首先反应过来的贾旭好歹说了句这个场合应该说的话,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听的出来这句恭喜是多么的言不由衷,干干的哪里有半点喜庆气儿!

    一时间整个公事房内的气氛竟然极其古怪的凝重起来,判司们的眼神交错里已经有了惶惶无主的飘忽。

    唐县尊高升了,要走了……他怎么能走?他走了这……这龙门县可怎么办?

    “县令大人从正八品一跃至正六品,这是超迁,是大好事,看看你们这丧气样子”,有外人在时张相文没再称呼大哥,一脸不满的瞅了贾旭等人一眼后,他扭过头来笑着催促道:“大人快把那公文打开,看看究竟升的是什么官儿?”。

    龙门县内品秩最高的就是正八品县令,不管升的是什么官儿,到了正六品之后这个小衙门都容不下了,想到要在现在这个时候离开龙门,唐成心里的感觉也跟贾旭等人一样复杂无比,犹豫良久后终于拿起那份公文时,他的心里竟没感受到半点升官的喜悦。

    即便心情再复杂,公文终于还是打开了,当结果终于出来时,这短短数十个字恰如一盆冰水将唐成从头浇到脚。

    因是有属下们在,张相文不好随便凑上去看公文内容,直把他急的心里猫抓似的,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唐成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怎么样,吏部给安排的是那个肥缺?”。

    唐成缓缓收起公文后向那几个判司摆了摆手,“赵县尉、贾录事及钱总捕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待那些神情惶惑低落的判司们走了之后,唐成沉声开了口,“吏部要调我改任饶乐都督府司马一职,本县衙务暂交割给赵县尉接手”。

    “什么?”。

    “什么!”。

    “什么?”。

    张相文三人异口同声,对此唐成也没心情再重复,甩手便将那份加盖有吏部艳红印章的公文扔了过去。

    张相文却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公文唐成居然说扔就扔,一时竟没接住,从地上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他那颇是白净的脸上慢慢的起了一层红,“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贾旭和钱三疤此前只知道张相文与唐成是老乡,关系很好,却不知道他俩之间竟然还有这么层关系在,闻言俱是一愣,不过这个时候他们也没心思来关注这件事了。

    唐成坐在公案后长长的深呼吸了好几口后才勉强克制住将朝板等物也扔出去的冲动,“我现在心思很乱,你意如何?”。

    “去个鸟饶乐!那地方是现在能去的?要按我的意思大哥就该写回复公文找吏部抗辩,肯给换职差固然是好,吏部若不肯换,大哥索性就学了陶元亮,官印一挂他们爱找谁去谁去,就凭大哥的才学本事在哪儿过不了好日子?若还想做官,等这阵风头儿过了之后再找人谋个起复就是”。

    一脸激动的张相文刚说完,他身边站着的钱三疤接过了话头儿,“张县尉说的对,大人现在万万去不得饶乐,一个闪失命都保不住了”。

    张相文及钱三疤都说过后,贾旭斟酌着也补充了一句,“这些北地蕃族所设的都督府比不得我朝的扬州、幽州等都督府,蛮子地面都是蛮子攥权,都督府里的司马,长史等职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便抛开安危之事不说,大人去了又能干什么?”。

    “嘿,贾录事你说的这个公文上倒是写的明白,让大哥到任之后务必护住李诚忠的性命”,张相文一声冷笑,“在奚人地面上大哥又没有一兵一卒的,自保尚且不暇还拿什么护人性命?吏部想出这安排的怕是真得失心疯了”。

    “罢了,不用再说了,你们出去吧”,不容张相文再说什么,唐成冷声道:“都出去,让我好生想想!”。

    贾旭向钱三疤使了一个眼色后拉起张相文的臂膀走了出去,公事房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等他们都走后唐成从胡登上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胳膊一挥,那簇新的官衣及朝板、银龟等物都被扫到了地上,发生当当的脆响声。

    负手在公事房内踱着步子的唐成没理会掉在地上的这些什物,看也不看的径直走了过去,在他身后,那袭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簇新官衣上顿时多了两个黑乎乎的脚印,看来份外刺眼。

    直到唐成感觉脚下一硌,有嘎巴一响传来时这才低头看了看,随即脚下一踢,那已碎成两截儿的朝板就被踢到幽暗的书架下再也看不见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漠然抬起头来的唐成继续踱着步子,在饶乐如此的情势下接到这样的公文,要说他不寒心不失望根本不可能,现如今他不仅是对朝廷寒心,就连对李隆基,甚至是张亮都失望的很。老子给你做了这么多事,李三郎你个白眼狼怎么就能坐视吏部发出这样的公文来!飞鸟尽良弓藏,现在鸟还没尽他妈的就开始藏弓了?

    越是感觉到自己受了不公正待遇,唐成骨子里的那股劲儿发作的就越厉害,这时刻他再没有前些时候遭遇到的那次消沉,只觉身上心里有一把愤怒的火在烧个不停。

    一连绕室踱步了三圈儿之后,唐成终于将对朝廷和李隆基的愤怒压制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开始琢磨起眼下的应对之策来。

    饶乐去还是不去?唐成脚下的步子虽然慢,但心思却转的极快,转来转去都是在分析此间的利弊。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现在去趟饶乐这潭浑水简直就是再傻不过的选择,朝廷一不给兵,二不给将,就给一个名份又能有多大作用?涉及到王位之争时连父子兄弟都可以拔刀相向,一个名份有个鸟用啊!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唐成就断然先把这个选择给否了。现在的他可不仅仅是一个人,后面还连着一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即便只是为了小猫蛋儿也得好好活着。

    那不去呢?官肯定是不用做了,不做就不做!这两年弄的都是大钱,家财虽然算不上太多,但退回到金州张子山的地盘上做个富家翁还是尽够的。如果以后真想再做官的话,凭着此前在朝堂埋下的伏笔,缓个几年后再谋起复也不是没有办法,那时候太平这妖孽公主也完蛋了,做起官来远比现在的大环境更好,更顺畅。

    从最现实最功利的角度来衡量这两个选择时,几乎不需要更多的思量唐成就已得出了答案:现在去饶乐风险成本太高,实际的收益回报却几乎为零,压根儿就是一笔陪到吐血的买卖。

    由是,唐成做出了最终的决断,去你妈的吏部,这官儿老子暂时不做了,饶乐老子更不会去。只是不是在战争那种极端状况下,太平年月里任那一朝也没有不让人辞官的律条。

    一旦做出决定之后,他的心思就彻底安定下来,用脚将地上的银鱼袋儿拨弄了几下后,唐成嘲讽一笑的走到公案边将那枚龙门县令的官印拿了起来。

    沉甸甸的官印带着些凉意,唐成拿在手里把玩着的时候,心底莫名的涌起了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感觉,空空的,涩涩的,惆怅里带着些隐隐的疼。

    “犯贱!”,心底自骂了一句,唐成顺手将官印抛回公案上后仰头看了看屋梁。

    挂印而去,那这官印到底是该挂在这间公事房里还是该挂在前面的公堂大梁上?这也是个技术活儿啊,没个指导万一挂错了真得让人笑话死。

    正在唐成心思走歪想到这里时,公事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一听到这敲门声,唐成刚才分明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蓦然又起了急躁,“谁?”。

    兰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老爷和老夫人有急事召大官人过去”。

    自打在金州以来,唐张氏两口子就从没因为家事在上衙时间找过他,几年里这还是第一回,反常的事情总是容易让人紧张,闻言唐成再没心思想这官印该挂那儿的问题,几步拉开公事房的门后甚至都没向兰草问话便已迈步往后衙疾行而去。

    公事房门打开后,本欲跟着唐成回后衙的兰草向屋里偶一望去后脸色顿时一变,最终当她走进房里小心翼翼的捧起那袭踩满了灰黑脚印的官衣时,脸上已是雪白一片。

    唐成这时候也没心思顾及兰草跟上来没有,一口气到了后衙便直奔唐张氏两口子住的房间,进房之后见他二人并没什么异常,旁边榻上的小猫蛋儿也是好好儿的后,吊着的心这才安放下来。

    “吓死我了,爹,娘,你们有啥事找我这么急?”。

    “前后衙就几步路,你跑啥呀!”,唐张氏起身给唐成倒了一盏茶水,边递过来边笑眯眯的问道:“成,刚听前衙里传出的消息说你又升官了?听说还是个六品,这六品到底是多大的官儿?”。

二百七十二章 不走了及故人的认输

    唐张氏问到唐成升官的事情时一边的唐栓虽没有说话,但注意力却全在这边。

    “娘,你叫我回来就为问这事?”,唐成真是无语的很,不过这倒也是个把刚才的决定说出来的好机会,“吏部是来了公文要升我为六品官儿,不过我不打算干了”。

    “什么?”,闻言太过吃惊的唐张氏猛然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唐栓正揽着小猫蛋儿的手也陡然僵在了半空中。

    唐成上前两步扶着唐张氏重新坐下,手上顺势将猫蛋儿抱进怀里后,将此次升官的前后经过和风险一一说了个清楚。

    唐栓两人那里知道官场上的这些猫腻?向来只以为升官肯定就是好事,此番听唐成一说当真是脸色发白,唐张氏目瞪口呆的听完后双手合什连连念佛不已,嘴里碎碎念道:“不去的好,不去的好!”。

    与浑家的表现比起来,同样一脸惊异的唐栓脸上多了几分黯然,年来保养的细嫩多了的手指在头上使劲挠着,“成,你这要不去饶乐,朝廷不会治你的罪吧?”。

    “太平年月里要当官不容易,辞官还有什么难的?”,轻轻与女儿磨着额头的唐成笑答道:“任那一朝天子坐明堂也没有不让人辞官的道理,走一个人就空一个缺出来,吏部的老爷们该是求之不得”。

    “这就好”,闻言唐栓舒了一口气,从头上收回手来沉声道:“我跟你娘没什么用场,成你是读过大书经见过大世面的,这么大的事儿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拿主意,不管你最后怎么定,爹就说一句,只要我跟你娘这两双手还在,只要家里的地还在,你就别怕饿了肚子”。

    唐栓的话朴实到了极处,但正是这朴实到极点的话听得唐成心中一热,有这样的家人倾尽全力的支持,即便遭遇到再大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嗯”,唐成没再多说什么,抱着小猫蛋儿使劲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决定辞官,唐张氏便派丫头将李英纨及兰草叫了过来,一并打发了下人往东谷去唤回郑凌意,一家人凑在一起商量返程的事情。

    说到这个话题唐成实在是内疚的很,家人们千里迢迢从山南东道过来没消停几个月就又要辛辛苦苦的赶回程,一年里有半年时间都在路上赶,这份辛苦自不必说,更别提女儿小猫蛋儿仅仅才一岁多,而算算时令,即便就这几天里紧赶着动身上路,在路上的大多数时间也避不过冬天去。

    唐成有心过了这个冬天等明年开春儿之后再往回赶,却又实在不放心龙门的局势,看今天吏部公文里备注上的说明,朝廷在下月初一就将重申太宗皇帝“海内如一”的旧诏,这道诏书就将是引爆饶乐局势的导火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呆在这里委实太不安全。

    家庭会议之时,唐成一方面为家人风雨兼程的辛苦内疚、心疼;另一方面想着就要走时,心底最深处那股子苦苦涩涩的感觉总会不期然的翻涌上来,且越来越强烈。

    就在一家人计议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丫头忽来报说阿史德支在外请见,唐成自然知道他来的目的,一声深长的叹息后走了出去。

    “大人要走?”,阿史德支甚至都等不急到书房,一见到唐成出来便在内衙门口追问了出来。

    见唐成点了点头,阿史德支眼里最后的一点期望也没了,整个人就如同破了口子的气球般委顿下来,“我这四万多族人刚刚迁居过来……还有城外那大市场……大人怎么就要走,大人……怎么能走?”。

    阿史德支的表情和言语直让唐成心中的内疚愈甚,不管是大市场的投入还是数万九姓胡的迁居,虽然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但这些人毕竟是处于对他的信任才毅然走出这一步的,此前饶乐局势已坏而九姓胡并未停止迁居的步伐就更是如此,此刻眼见着龙门有池鱼之危时自己却拔脚先走,这……。

    “不是我想走,吏部来了公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心绪沉重的唐成上前一步拍了拍阿史德支的肩膀,“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吏部指定接手县衙事务的张县尉乃是我的结拜兄弟,他抚政治政之策与某一脉相承,不拘是大市场还是那些个迁居过来的九姓胡,只要是某当日答应之事县衙定无更易,于这一节上诸位尽可放心!”。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阿史德支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轻松多少,低声叹道:“现在的龙门实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张县尉虽则聪颖,但毕竟年轻,来的时间又短,当此之时大人再一走……”,言至此处,阿史德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随即急于向族人通报消息的他坚拒了唐成书房看茶的邀请转身去了。

    唐成目送着阿史德支急匆匆的身影去远,又看着一脸沉重之色的郑凌意快步而来,身子动也没动。

    “夫君,外面传言你升官要走的事情可是真的?”。

    “要走是真的”,唐成落寞的一笑,心底那苦涩的感觉越发翻涌的厉害,“不过却不是升官儿,而是挂印辞官”。

    听唐成简短说完事情的原委后,郑凌意那声幽长的叹息让人心酸不已,一时间夫妻两人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想回内衙,便这么无言的并肩站着,默默的看着前方那片他们为之劳碌了许久的县衙。

    良久之后,看着前方的郑凌意幽幽的开了口,“走之前夫君抽空再到东谷看看吧,梯子田已经修好了,从山脚到山顶一块块儿整齐的平田跟用刀切出来的一样,每面坡都是这样,一面连着一面,一眼都望不到头儿!夫君你知道庄户们私下里都管这田叫什么?”。

    “成田!”,不等唐成回答,郑凌意已自用梦呓般的幽幽语调先说了出来,“用的是夫君你的名字!这些成田和那一架架水车,还有山坡下已建的七七八八的房舍放在一起,赶上薄暮晚霞的时候,就是再好的国手画师也画不出那等的美景来!可惜这等人间桃花源咱们竟看不到它正式建成……”,说到这里时,郑凌意满是忧伤的语调中已有了哽咽之意,“夫君,你说……饶乐的战火会烧到东谷吗,啊?”。

    “那梯田都是用石头砌的,就是真烧了也不怕”,即便是唐成拼命的往好处想往好处说以安慰郑凌意,同时也是安慰自己,但他脑海中却不可遏止的出现了东谷一片大火的场面,一架架簇新的水车在烈焰中焚为灰烬,一座座刚刚修好的房子在火焰中轰然倒塌,脑子里翻涌着这些画面时,唐成心中的苦涩翻涌若非强力压制,早已沸腾的撕破胸膛冲出来,“饶乐奚是游牧民族,他们要田地也没用”。

    “这就好,这就好……”,虽然时令已是夏日,郑凌意却不堪寒冷似的往唐成肩膀上紧紧靠过去。

    内衙门口毕竟不是久呆之地,然而就在唐成拥住意气消沉的郑凌意正往里边走时,身后一个差役急急忙忙的追过来,人还在大老远就已开口叫道:“县尊大人,衙门口有大量百姓聚集,赵县尉请大人速到衙门口”。

    当唐成急步匆匆的赶到县衙门口时,衙门前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就这仍有许多百姓从四下里往这边赶,人群里嚣杂喧闹,说的却是同一个话题。

    唐成一出现,守在衙门口台阶上的差役们悄然长出了一口气退往两边,阶下的人群也由前到后慢慢安静下来。

    “唐大人,你不能走啊!”,不知人群里谁先开的口,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迅即被燃爆了,一时间“不能走”的呼喊声响彻长街;同样不知道是谁率先拜倒在地,衙门前的人群就像六月里被大风吹过的麦田一浪赶着一浪的齐刷刷倒了下去。

    数百千人齐俯首,只为一个理由,他们要留住唐成,要为自己,为龙门留住这个几十年不遇的好官,尤其是在当前饶乐局势传言纷纷人心难定的时候,他们更是要留住全县人的主心骨。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全都跪在地上用无比殷切的眼神看着你,嘴里不断呼喊着不能走,无论后世还是穿越之后,唐成从不曾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即便他在后世的电视剧中偶一见到这样的镜头时必然要嗤之以鼻的骂一句脑残狗血,但此时自己真正遭遇时,还是被彻底的震撼和感动了。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强烈心理满足,由此催生出的是感情与责任,此前想到要走时本就苦涩烦乱的心绪在经过了如此的催化剂之后,唐成自上任以来在人前一直敛藏着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沙哑着的喉咙还没蹦出一个字儿,发红的双眼里已有两滴涩泪窜出。

    饶是唐成闭眼的快,也没能收住这两滴溢出的泪水,阶下本就惶惶的百姓们那堪这样的场面,看着素来沉稳的县尊大人真情流露,眼落涩泪,先是那些孩子和妇人忍不住的哭了出来,继而许多汉子也忍不住低下头掩藏住发红的眼圈儿,从唐成出来到现在未发一言,衙门前已是哭声一片,整个场面哀痛无比。

    正在台阶上的唐成紧闭双眼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时,靠前的人群里几个白发苍苍的耆老被其他的百姓促推着站起身走上前来。

    几个老人中年级最大的一个颤颤巍巍的到了阶下后,推开身边人的搀扶哆哆嗦嗦的拜下身去,“自大人上任以来,实以父母之心善待龙门子民,近年余以来县政清明,百姓安居、生业繁盛,若以县尊大人于我龙门百姓之恩惠,今日便是送上十面、百面德政碑亦不足以表达我等感激之情。然则此时不见一面德政碑,实因子民们万万舍不得大人”。

    费尽力气说完这几句话后,那老人颤巍巍站起身上了台阶后再次拜倒在唐成面前,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靴子,“大人,留下吧!”,言未毕,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已是涕泪横流,与此同时,其他几位老人也都拜倒下去,十多只手都抓在唐成的薄底官靴上,“大人,留下来吧!”。

    这幕一出,阶下百姓群中的哭声愈发的大了,许多人竟是用怒吼一般的语调跟着老人们一起喊道:“大人,留下来吧!”,其声之大,整个长街都嗡嗡回响。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那些个公差们再也忍不住的低头悄悄揩抹眼角,唐成刚刚收摄起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行行浊泪从紧闭的眼角处一串串不受控制的滑落流出。

    现在的他只觉得心里一团火似的东西不断膨胀上涌,紧紧的堵在了喉咙口儿,鼻子里更是酸的难受,实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便在这时,钱三疤从阶下的人群里艰难的走了上来,因唐成被那些老人围着他也靠近不得,只能在隔着几步远的地方道:“大人要走的消息传到东谷了,万余庄户们现正在成群结队往这边赶,这些人太多……大人看要不要放他们进城?”。

    “龙门百姓要进龙门县城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钱总捕你速去找城门监,请他将手下三百镇军兄弟都调出来沿途沿街布防以维持人群秩序”,涩涩的说完,唐成反手抹去脸上冰冷的眼泪后俯身去扶老人们起身。

    “不走了,不走了!”,唐成将那年纪最长的老人扶起来后,直视着他那双婆娑浑浊的泪眼郑重声道:“本官定当竭尽全力以保龙门安全”。

    那老人并不明白唐成话里的真正意思,但“不走了”三个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便欲再次拜倒为谢,被唐成强拉住后这因喜流泪的老人转过头去竭尽全力的说了一声,“县尊大人不走了!”。

    这句话在极快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衙门口阶梯下的人群,哭声未尽震天的欢呼声已随即响起。

    唐成拱手向阶下连行了四个团礼后,欢呼声才慢慢的小下来。

    “本县尚有紧急公务处理,列位便请回吧,你们几个过来,好生将列位耆老送回家”,招来一边的公差吩咐完毕后,唐成再次向老人及阶下的百姓们行了一个团礼后,转身回衙而去。

    “大哥,做官做到你这地步,真值了!”。

    看着跟上来的张相文双眼发红,唐成特意嘱咐道:“今日有这场面就说明我此前在龙门推行的这些政令有可取之处,你接手县政之后短期之内还是不要大变的好……”。

    唐成正自说到这里时,蓦然便听身后有一人朗声叫着他的字,“唐无缺!”。

    自打唐成抵任龙门县令以来,在外面谁不要尊他一声“大人”,就连张相文在人前也不例外,是以这声大庭广众之下的呼喊听来份外特别,唐张两人应声停步转过头来时,便见着衙前阶下正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白衣胜雪的儒服士子。

    一见着这人,张相文顿时嘟囔出口,“柳随风!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自打刚才说出那句“不走了”之后,唐成此前心底的苦涩与烦躁顿时一扫而空,虽则前途艰难甚或有性命之虞,但对此时的他而言,这不过是愈发激起他的斗志罢了。

    乍然之间解了心中枷锁,又在这千里之外突遇故交,于唐成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当下也不理会张相文的嘟囔,满脸笑容的快步而出,走到柳随风身边后便狠狠在他肩头擂了一拳,“好你个柳无涯,什么时候到的龙门,竟不来寻我?”。

    听柳随风在县衙门前随意呼喝县尊大人的官讳,他身边许多正自散去的百姓猛的停住了脚步对其怒目而视,这些人一边瞪着他一边看着衙门里面的唐成,只要县尊大人一个脸色不对,柳随风必定逃不过一顿群殴胖揍。

    及至见县尊大人对这人如此亲热之后,百姓们这才收了怒色,只是却不肯就走也不靠前的在四周里围起了圈子,此时他们再看柳无涯时的眼神儿就不一样了,看看这长相,看看这气度,听听这名字,啧啧,龙交龙,凤交凤,老鼠交的朋友会打洞,果然不愧是县尊大人的好友!

    故人相见的私事却被人这样围着看毕竟别扭,唐成问完之后,侧身引手道:“走,内衙书房说话”。

    经年不见的柳随风却是半点没变,依旧是那般骄傲的目无余子,虽被众人围观也没有半点不自然,边往里走边含笑道:“我三日之前便已到了龙门”。

    “噢!”,直到此时唐成才猛然想起来柳随风在这个时候出现,那刚才自己人前落泪的场面岂非全被他看到了?

    一念至此,唐成心里颇是别扭,“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

    似是知道唐成的心思一般,柳随风闻言后莞尔一笑,“某适才站在对面的树后,明府大人自然见不到我。若非是见着适才那一幕,某也不会呼名相见”。

    言至此处,柳随风蓦然停了步子收起脸上的笑容向唐成正色拱手行了一礼,“三载以来某常怀与汝争胜之心,直至今日,直至适才,才说的出一个输字,且输的是心服口服!”。

二百七十二三章 这就算到饶乐了

    这就是柳随风,从不掩饰自己想法的柳随风,该说的想说的时候他一定会说,秉心而行而不受身边环境的束缚,你可以不喜欢他,却不能不承认他的坦荡。这一点唐成做不到,但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会愈发欣赏他这一点,说起来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情,但唐成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些好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现在还没有进入盛唐,但唐成一直觉得柳随风身上有着一股属于盛唐的气质,不管是这份襟怀坦荡的率真,甚或是他那颇遭人诟病的恃才傲物都是如此。

    眼瞅着在衙门口的众目睽睽之下柳随风正儿八经的来了这么一出儿,唐成真还有些别扭的,拱拱手还了一礼,“无涯兄谬赞了,走,里边说话!”。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于这一节上柳某还不屑于做伪饰之词”,往里走着的柳随风路过张相文身边时竟连一声招呼都没打的混若未见,只是偏着头对唐成道:“不过来日方长,某自当再与无缺一较短长”。

    张相文最见不得的就是柳随风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此番又遭轻视当下便冷冷一笑道:“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脸面说这话!你凭什么跟我大哥比?笑话!”。

    闻言,柳随风只是一笑而已,不仅没有反唇相讥,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浑似没听到张相文的言语一样。

    见他如此,张相文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懒得再搭理这人事不知的狂生。

    大家都是同乡,昔年更有同窗之谊,在这数千里之外见面竟然弄成这个样子,眼前这场面实在让唐成无语的很,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这两人从骨子里来说都是很骄傲的人,在这事上他既不好说话,说了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算了,就不操这闲心了,他俩的事情让他俩自己解决吧。

    苦笑着摇摇头后,唐成边领着柳随风往里走,嘴里终究还是说出了今年科举的话题。

    张相文刚来龙门时,兄弟两人秉烛夜谈之中他就颇为幸灾乐祸的说到了柳随风下第的事情,科考之前在太平公主亲自主持的三次文会中皆是柳随风独占鳌头,在所有应考士子中风头之劲实不做第二人想,当时士林中皆已将其视为进士科头名的当然人选,就连张亮也是这般对唐成说的,孰料金榜一张之后却是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柳随风别说高中头名状元,就连最后一名都没混上,居然就此名落孙山了。

    柳随风的这个结果并不出唐成意料,去年在长安时他也是亲身经历过太平公主召见的,虽然最终没进那间汤池,却已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太平在私生活上的放荡,柳随风毕竟没让人失望,诚如他当日在张亮面前预测的那样,即便在权势富贵面前柳随风依旧坚持了自己的骄傲。

    听唐成说到这个,柳随风眉宇间终究还是有了一抹黯然之色,不过这也仅仅是一闪而逝,“失意固然难免,但某毕竟年纪尚轻,自国朝科举定制以来一科便中的能有几人?某早有漫游天下之心,惜之久未成行,倒是借着这次夙愿得偿,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唐朝的读书人有漫游的习俗,有的是在参加科举前,有的是在科举失意之后,漫游时的地方选择也有很多人喜欢到边关游历,譬如盛唐著名边塞诗人的高适、王昌龄、王之涣都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却没想到柳随风居然也有着同样的心思。

    唐成提到这个话题原有安慰他的想法,但既见他想的这么开,本已准备好的话反倒不必说了,一笑道:“无涯兄豁达”。

    说话之间两人已到了唐成书房,小厮献茶坐定之后,柳随风手捧茶盏问道:“这两日龙门城中热议的便是无缺升官转调之事,却不知这番要高升到何处?”。

    刚才衙门口的激动过后,此时再提到这个话题唐成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平日里别人多以少年老成夸奖于他,他也常以此自勉,毕竟官场里容不得太多的意气用事,往往越老成的人走的也越远。孰料三年苦修的道行却在今朝毁于一旦,他不仅冲动用事了一回,而且还冲动到在数百千人面前泪流满面。

    归根结底还是道行不够,距离官场至高修行的“无情,无义,无脸”相去甚远,而从今天冲动时的心理感受来看,他或许是永远也无法修炼到最高境界了。

    摇了摇头,唐成端起茶盏小呷了一口,“饶乐都督府司马”。

    “饶乐?”,听到这两个字儿后柳随风却是一脸的惊喜,捧着茶盏陡然站起身来,“无缺,某随你一起去”。

    唐成怎么也想不到柳随风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太过惊讶之下刚刚喝下的那口茶水猛的呛进了喉管,引得好一阵咳嗽。

    “这事开不得玩笑”,连着又咳了好几声之后唐成总算把气儿理顺了,放下茶盏摆手道:“饶乐局势危殆,你便是要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若非饶乐如此局势,某又何必要去?”,柳随风吟诵着初唐四杰杨炯《从军行》中的名句,神情毅然,语气坚决,根本不给唐成拒绝的余地。

    ……………………………………………………

    朝廷在下月初就将重申“海内如一”的旧诏,这既是引爆饶乐局势的导火索,也是最后的时间节点。唐成既已决定前往龙门赴任,便不敢再有半点时间上的耽搁,送走柳随风的此后两天,他便在不断的伏案写信及与人约谈中度过。

    第一封信自然是写往京里东宫的,在这封信中唐成丝毫没提自己任命安排上的不满,说的都是他走后龙门县衙的人事布置,他的要求有两个,一是张相文正式接替龙门县令,二是贾旭由吏到官接任空缺出的县尉一职。

    龙门荒僻,虽说这一年来发展迅猛但吏部未必就知道,加之现在饶乐局势紧绷也未必就有人愿意来此任职,以李隆基东宫太子的身份要谋这两个职位当无问题。

    这份信发出之后,唐成随即又给幽州大都督府呈送了一份公文,此外一并给天成军都尉贾子兴去了一封信。

    唐成的第三封信是写往河北道观察使府的,这三份书信写完之后,他便开始了密集的约人谈话,贾旭、钱三疤、阿史德支等六胡商皆在他的约见范围内,而要论说话最多的却是张相文,连着两个晚上兄弟两人抵足而眠,唐成将其对龙门的规划,当前所推行诸般事务的理由,预期达到的效果,乃至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及其今后一段时间他对龙门县政的想法毫无遗漏的一一说明。

    龙门县不仅是其理想的践行地,更是他此次前往后饶乐后唯一有把握的依靠,实在容不得半点闪失,看着张相文凝神而听连连点头的模样,唐成甚是欣慰,现在想来去年年底张亮来时答应让张相文来此的回复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打虎亲兄弟,当日的一句笑谈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变成了现实。

    外事、衙事都安排妥当后,唐成最后用心的便是家事了,自小桃来后这段时间一直处于放长假状态的来福被叫了过来,不过他这次被安排的任务却不是先期往饶乐打前站,而是被唐成派往了州城怀戎看房子、买房子,这些都办妥之后他将会同郑五郑七一起护送唐张氏等人并小桃一起移往怀戎居住。

    这是唐成最大的后顾之忧,不管他对龙门的感情有多深,也不会任由家人还住在这里,怀戎处于锁阳关以里,便是饶乐的火烧的再大,还能烧过长城去?

    但在安排家事时也遇到了两个问题,一是郑凌意颇不愿离开龙门,更准确的说是不愿意离开她倾注了极多心血的东谷;另一个则是七织那小妮子,龙门县教坊新楼阁的装饰正到紧要处,安禄山的健舞训练也进入了正轨,她也是说什么都不肯走。

    唐成着眼于安危自然是反对她们的这种安排,但当二女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问到同一个问题时,却让他默然之间说不出话来,“夫君岂不知饶乐之危,然则又为何执意要去?”。

    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过来的人,唐成很能理解女人同样也有事业上的追求,加之二女这一问实在犀利,他又不愿强逼她们,最终便只能将二人的安危托付给了张相文及钱三疤。

    时不我待,一切都料理好了之后,唐成再无半点耽搁,第三日一早把小猫蛋儿亲的哇哇大哭后与唐张氏等人洒泪而别出城向北奔去。

    此去跟着他的除了郑氏三兄弟里最老成的郑三之外,尚有一袭白衣的柳随风。

    出城之后唐成干事时的那股子认真劲再次发作出来,一如前两次到白阳镇和晋阳一样,为赶时间他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富家公子出身的柳随风也真是好样儿的,沿途竟没叫过一声苦一声累,愣是咬牙顶了下来,等三人到达与饶乐仅有一条界河之隔的龙门草原天成军驻地时早已是满脸风尘。

    四千天成军与大约同等数量的龙门奚丁壮合兵一处,联营绵延数里看来极其壮观,唐成到后便直奔帅帐而去,沿途当值的军士虽不识得他,但一听郑三通报其姓名之后脸上的神色都不约而同亲近了不少。

    看来还是利益的交换来的稳固啊,若非有龙门县城边西谷里的那些梯田,一个地方县令岂能让这些边军士卒乃至校尉们如此?

    向通报后迎出来的校尉笑了笑,唐成掀开帐篷帘幕走了进去。

    帅帐中空无一人,唐成等了一会儿后,才见贾子兴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边走手中边还系着便服上的布纽。

    “来呀,上酒!”,向帐外喊了一句后,贾子兴在唐成身边坐了下来,“穿着一身皮甲见你还真是不习惯,倒还是这常服自在些”。

    “我不是那等见不得兵事的文官,都尉大人多虑了”,唐成笑着回了一句后便径直问道:“边军急脚递的速度快,怎么样,某呈往大都督府的公文已经批转到你这儿了吧?人给我准备好没有?”。

    “边军自成体制,士卒及军器不得调予地方乃是定规,你倒好,不但要借人还要借那等贵重的军器,而大都督府居然就准了,这可是违反军律的事情怎么看怎么透着邪门儿”,贾子兴一边给唐成倒酒,一边仔细的打量着他试探问道:“怎么,唐大人在大都督府也有人?”。

    闻言,唐成但只一笑,当日他初来龙门时张亮曾给过他一封书信,上面言明东宫在边军系统中并没有什么得力的心腹,唯一的一个还只是幽州大都督府中排名并不靠前的司马。

    这次发挥作用的就是这个司马,他本人就是主管大都督府辖下边军军法军律的,办起这事来倒也方便,当然这也跟唐成要借的人和军器数量少有关,否则他也不会帮忙的这么爽快。

    “你老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唐成笑骂一句岔开了话题,“快给人,我急着要用”。

    知道自己问的敏感,见唐成不愿说,贾子兴也就知趣儿的没再追问,端起酒樽邀着唐成一饮而尽后,起身当先向外走去。

    帅帐前的校场上很快聚集了两支小队共百人的骑兵,唐朝下至十五上至六十皆属兵龄,但眼前这百人却清一色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军士,身形棒壮、眉眼机灵,看的唐成甚是满意。

    贾子兴向一边的校尉挥了挥手后,手指着那些骑兵对唐成道:“按你的要求选出的都是机灵的健壮军士,且都是家属要迁往龙门在西谷有田地的,还有他们配属的战马也经过精挑细选,好兵好马,你可得爱惜着用”。

    “多谢贾大人了,放心吧”,唐成拍了拍贾子兴的肩膀后上前几步到了骑兵们面前朗声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就两条,第一,你们出这次任务的目的是龙门安危,龙门安则西谷安,所以尔等是在为家人,为自己效力;第二,此次任务了结之后,你们每人可得龙门县衙赏功田二十亩,钱二十贯,凡另有功勋者再行赏赐”。

    这几句说完之后唐成再无半句废话,转身回了贾子兴身边,正在这时,刚才走到一边儿的校尉领着一队抬箱子的军士走了过来。

    箱子甫一打开,一股浓烈的牛油味顿时蹿了出来,十多个箱子里整齐摆放的皆是保养的非常仔细的黄桦木弩。

    与凭借臂力发射的弓箭不同,这黄桦木弩弓乃是借机括击发,小巧的同时力度却是半点不弱,若以综合素质而言实在堪称这个时代一等一的利器,当此之时,这种构造相对复杂的军器便只有长安城内的将作监能够打制,北地草原上还不具备这样的制造能力,即便是在唐朝的边军队伍里,黄桦木弩也只配属给够资格穿锁子甲的将领,对于普通军士来说平日能见着一具这样的弩弓就已经不容易了,更别说这么十大箱子摆在一起,小小的骑兵队伍中顿时就有一阵儿轻微的骚动。

    “兔崽子们,一人一具,过来领吧”,贾子兴的笑骂引来那些骑兵欢呼一片。

    “我有三个人,给我留三具。领完之后劳都尉大人交代一声让他们都去换身儿常服,半个时辰之后在此集合”,说完,唐成也不在此等候,转身往右边不远处的图也卓皮帐而去。

    与图也卓见面说完话,正好半个时辰之后,唐成一马当先领着身后一百零二人的队伍踏上了羊皮筏子搭成的简易浮桥。

    “这就算到饶乐了!”,度过界河踏上另一边的肥美草原,唐成勒住健马回头遥望了良久后,猛然转过身来一声叱喝,健马当即奋起四蹄一骑当先向前方的碧海草原深处狂奔而去……

    〈第五卷完〉

二百七十四章 针尖对麦芒

    饶乐草原占地很大,大都督府就位于草原东北那片最平坦肥沃的草场上。

    这个时节正是夏日将尽,也是一年里水草最为丰茂的时候,若按正常情况来说这个时候的草原最该呈现的就是一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但唐成等人一路赶往大都督府的途中,道路两边的草场上几乎就见不到牛群羊群,偶尔碰上的行人也都是挎弯刀、背长弓的奚人丁壮,神色凝重的奔向同一个方向。

    奚人部族已经开始集结了!看到这一幕唐成心里的急促又多了几分,眼瞅着这已经是月末了,谁让那见鬼的饶乐大都督府建的那么远,算算脚程要在月初之前赶到已是绝无可能。

    暗自咬了咬牙,唐成双脚猛一叩马腹,再提两分速度的向前疾冲而去。

    作为一个纯游牧民族,饶乐奚人实在不太擅长筑城,就连奚王所在的大都督府驻地也不过只是围了一层土墙,若将这样的东西也称呼为“城”的话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勉强了。

    当唐成晓行夜宿赶到这个土围子下面的时候,距离本月初一天子在长安拜祭太庙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消息从长安传回饶乐还得些时候,那两个忌惮着朝廷态度的部族首领在确切消息到达前尚不曾兴兵,不过从沿途奚人丁壮的集结情况来看,他们的耐性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

    见到饶乐都督府驻地尚还算平静,唐成长出了一口气,骑在马上不断喘着粗气的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几乎不具备太多防御能力的土围子的同时,愈发坚定了来时路上思虑好的谋划。

    唐成等人刚在土围子下驻足不一会儿,便见前方铆着大铁钉的沉重木门开处,一队张弓搭箭的奚人丁壮冲了出来。

    这些奚人并无整齐的队形,但看似杂乱的队伍中却颇的相互照应之妙,眼见这些奚人来势不善,那两队天成军兵士伸手就向腰间衣服下挂着的弩弓摸去。

    听见后边的响动,唐成抬起手来压了压,也没回头只是看着前方原来越近的那个壮硕奚人。

    “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尽管腔调很古怪,但这壮硕奚人说的毕竟还是唐语,问话的同时他一脸戒备的看着唐成身后那百多个天成军兵士。

    自太宗皇帝李世民巡视北方边地以来,数十年间随着唐朝国力稳步增强,其文化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不仅是北方这些胡族上层,就连安西、安东、安南都护府辖区内那些小邦蕃族的上层社会也颇以能说唐语,服唐服为荣,这种风尚甚至经由新罗传到了扶桑岛上。不过这也仅限于各族高层,眼前这壮硕奚人既然能说唐音,显然在族中地位不低。

    “吏部新委饶乐都督府司马前来履任,将军的唐语说的很不错嘛!”,唐成边轻笑着说话,边自怀中将吏部公文与银龟袋等一并掏出递了过去。

    那壮硕奚人听到唐成的来历后脸上顿时露出浓浓的喜色来,吃力的翻看完手中的公文后,他居然就在马上来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拱手礼:“唐大人谬赞了,请!”。

    壮硕奚人的唐音及唐礼真比什么都有效,瞬间便解除了天成军士们的紧张,甚至还有很多人跟着唐成及柳随风轻笑出声。

    “将军请!”,唐成还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后,策马向木门内走去。

    壮硕奚人学着唐成的样子手上比划了两下后再一挥,随他出来的奚人丁壮便都收了弓箭。

    轻叩马腹与唐成并肩而行,这壮硕奚人径直开口问道:“唐大人,近来草原上盛传天可汗不想再管饶乐的事情了,这消息是真是假?”。

    这么大的事情注定是瞒不了人的!唐成心底叹息了一声,脸上却依旧浅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天可汗虽抚有天下,却不会轻弃一子一民,将军多虑了!对了,大都督府怎么走?”。

    “这边。这样就好”,这个年纪不大的壮硕奚人显然很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就知道这是契丹人搞的鬼,他们早就垂涎落雁川的丰美水草,沙利部落为争王位迷了心找他们借力,天狼大神早晚会降罚给他们”。

    松漠都督府的契丹人怎么也掺和进来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唐成尽管很是好奇,但口中却没多说什么,万言万当,不如一缄,尤其对一个初来乍到者而言就更是如此,反正该知道的最终都会知道,表现的太过急切并不好。

    土围子并不大,很快就到了大都督府,这大都督府本就是由长安匠作监派员按王府规格建成,再有周围草原及简陋土围子的衬托就愈发的富贵堂皇,磅礴大气。

    “这就是大都督府”,壮硕奚人的绍介里带着浓浓的自豪之意,“请唐司马稍待”。

    他跑到里面去了一会儿后便带着另一个奚人走了出来,将唐成交给这个奚人后,壮硕汉子再次拱手一礼后转身回了前门,不得不说的是他这次的拱手礼比开始那次像样的多了。

    都督府里出来的这个奚人撇着一口更为生涩的唐腔,“大都督在露台饮酒,唐大人请随我来”,言毕,他便不再多说什么的转身当先领路。

    见这奚人一脸深重的忧虑之色,唐成向柳随风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就在此等候后,便跟着那人上了台阶往大都督府里走去。

    饶乐大都督府不仅是从外面看着华美,里面的陈设布置更是精美到了极处,来自海东的珊瑚树、真腊国的香木屏风、波斯的华美地毯等豪奢物比比皆是,这些东西都是历次朝贡之后唐天子出内库赏赐下的四海珍物,积少为多之后便将这一处奚王府邸装扮的比帝京侯王之家更为气派。

    沿途看着这大都督府,再想想图也卓的皮帐,唐成不禁摇了摇头,这二者之间根本不具备任何可比性。

    露台建在都督府最高处,唐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视野陡然开阔,土围子后面不远处那连绵十余里的营帐一览无余的呈现出来,营地周围正有无数奚人在跑马练习骑射,只看这场面当不下三四万人马。

    这明显是李诚忠集结起来的人马,只不过唐成看到这人腾马嘶的一幕时不仅没有安心欢喜之意,反倒是紧紧蹙起了眉头。

    跟整个大都督府的建筑风格一样,露台也修的异常华美大气,放眼处是碧色连天的草原,凉风习习之中坐在这样的华美高台上饮酒作乐,无论是从实际感觉还是心理感受来说都有一种让人迷醉的感觉。

    简而言之,由于地势及周围景色太过平坦及自然朴素,就使得身处这个华美宫殿高高露台上的人很容易生出一种权势在手、天下我有的心理满足感,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感觉一旦尝试之后就如同毒品一样是会上瘾的。

    这是唐成第一次见到李诚忠——一个五十多岁身形已经发福到臃肿的胖子,看来他这酒已经喝的有些时候了,红红的脸上醉意醺然,被脸上肥肉挤的愈发显小的眼睛里毫无神采可言,一片散乱。

    看着眼前的李诚忠,唐成莫名的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暮气,暮气里还夹杂着些许绝望的癫狂,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自知患了绝症的人临死前无所顾忌的暴饮暴食一样,狂欢的越厉害,背后的绝望也越深沉。

    露台上除了李诚忠之外,尚有四个奚人陪饮,四人中年纪最小的约莫也过了四十,他们毫无例外的都跟李诚忠一样穿着唐服,且唐服选用的都是很鲜艳的那种颜色,这就使得四人看来份外醒目。

    “你就是新来的司马?”李诚忠看也没看仆役转呈上的公文等物,随手将之扔到了身前的案几上,那份吏部公文上顿时就沾上了淋漓的汤汁酒水,“说吧,你给本王带来了多少兵马?”。

    李诚忠这满带讥嘲的问话刚一出口,那四个陪饮的族长顿时发出了一片冷笑之声。

    他们已经知道朝廷要放弃饶乐的消息了!李诚忠等人的表现让唐成脑海中顿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不过既然如此的话,那适才守门的将领为何还问出那样的问题来?

    瞬时之间,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突然情况,唐成的心思如电石火花般转个不停,是了,李诚忠等人虽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却没有对下面人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此人能当上奚王全靠唐朝廷的支持,朝廷就是他最大的靠山,现在这节骨眼儿上若让下面人知道其已失了靠山,不用等那两个部族来攻,他这王位先就已经坐不住了。

    论实力别说那两强联手,就是只来一个他也顶不住。李诚忠既然已经知道朝廷的态度,又凭什么还在强撑?

    “怎么,哑巴了?”。

    唐成没理会这越来越浓烈的讥嘲,淡淡的语调道:“除了几个从人之外未有一兵一卒”。

    “既无兵马那要你来干什么?”,李诚忠的话语里已不仅仅是讥嘲,身子猛然俯前的他用盯仇人般的眼光紧盯着唐成,满是恨意道:“你说,既无兵马,你那背信弃义的朝廷还派你来干什么?”。

    “噢!李都督怕是忘了,若无我那个背信弃义的朝廷,这大都督府怕还轮不着李都督你来住吧,更别说坐在这露台上饮酒作乐了”,唐成冷冷一笑的反唇相讥,“同样也是我那个背信弃义的朝廷命某来救你这忘恩负义之人!”。

    唐成此言一出当真是满座皆惊,“大胆”,片刻的静默之后,便见距离他最近的红衣奚人猛然拔出随身的腰刀就要扑过来。

    在说出这番话前唐成已有心理准备,红衣奚人刚动,他已反腕从薄薄的风氅后掏出了黄桦木弩。

    “本官自与王爷说话,轮得着你这不知尊卑的贱民多口?”,今日天气晴好,在洒向露台的阳光照射下,唐成手中黄桦木弩的弓矢益发显的寒光逼人,红衣奚汉刚刚扑出的身子在这道直指其胸前的寒光下硬生生停住,只是这厮也端的是个狠角儿,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半点要退的意思,一双眼睛狼一样紧盯着唐成。

    “都坐下!”,李诚忠喝住那三个随之站起的族长后,冷冷一笑道:“我倒是想听听你准备怎么救我?”。

    “就两条,第一即刻派人传示饶乐四方,言明王爷自愿退位以让贤者;第二,让位之后立即从这大都督府里撤出,一路向南到与龙门的界河处扎营”,唐成不屑的眼神看着那红衣奚人继续道:“或者我还该提醒王爷一句,王爷这一部族如今已经成了朝廷的麻烦,在这个时候王爷可千万别给自己找不自在,某这吏部派来的官员若是在王爷的地头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兴许都不用那两部动手,幽州大都督府就可借着这由头亲自操刀把麻烦给解决了。兴许列位还不知道吧,如今镇守锁阳关的天成军半数人马可是已经前出到界河扎营了!”。

二百七十五章 准备

    饶乐大都督府露台上,李诚忠盯着唐成看了许久,“多莫高,坐下!”。

    红衣奚汉紧盯着唐成不动,右手依旧按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唐成手端黄桦木弩看着他,凝静的脸上带着一抹冷笑。

    李诚忠的手重重拍在身前的案几上,“嘭”的一声盏盘歪倒,汤汁四溅,“坐下!”。

    红衣奚汉冲着唐成狞笑一声后,在李诚忠的暴怒下终于坐了回去,唐成则将黄桦木弩收于宽大的袖中,借着长袖遮蔽了弓矢的锋芒。

    从红衣奚汉身上收回目光后,李诚忠怒意不减的看着唐成,“如此说来,朝廷谴你来此就是让本王拱手让位的?”。

    “朝廷未有此旨意,此乃某对王爷的善意谏言”。

    “你让本王放弃这大都督府”,李诚忠抬起粗肥的手指用力指着脚下的露台,胖脸上的肉竟开始微微抽搐起来,“果然好一个善意!”。

    难倒华美的宫殿和一个徒有虚名的王位竟比命还重要,唐成真搞不懂这个死肥猪在想什么,更没想到这么简单问题竟然还需要解释,“大都督府不过就是一个华丽些的地方罢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莫非这个府邸竟比人还重要?”。

    闻言那几个陪饮的族长一片嘿嘿冷笑之声,其中尤以那红衣奚笑的厉害。

    “唐司马远来辛苦,这就下去休息吧,且做好你的份内事就是”,李诚忠摆了摆手,放下手的同时已抓起了旁边圆肚的大酒瓯。

    看来此中还有隐情,只不过露台上情势已然如此,多说无益,唐成转身拔脚便向露台下走去,侧身时那红衣奚看着他又是一个狠毒的狞笑,唐成则报以冷笑。

    下露台的时候唐成走的很慢,此前见到土围子安然无恙时的好心情至此已彻底消失干净。

    刚才他在露台上说的那两点正是他一路上苦思出的破局之法,既然王位守不住了就不守,大都督府占不住了就不占,传令饶乐草原退出王位,随后迅即转迁至界河边背靠天成军扎营,一可以从当前激烈的利益矛盾冲突中全身而退,二则可以借天成军之势以增加安全系数。

    当然这个想法本身于唐成而言也是大有好处的,此番他来饶乐的任务就只有一个——确保李诚忠的生命安全,只要能让他退出王位之争,人也到了界河边的话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一半儿了,而他安全了的话,唐成自己自然也就安全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有退出王位之争的李诚忠领本部人马在界河边顶着,就等于给河那边的龙门提供了一道最好的安全屏障。

    说来这实在是两方均能得利的好谋划,既然李诚忠亦能从中得到安全,他又凭什么不答应?这就是唐成来时的想法,也是他见到土围子安然无恙时好心情的根源。

    可惜变化总比计划快,他想好的主意李诚忠竟连半点要采纳的意思都没有,如今饶乐外部情势已是恶劣到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那两强一旦得到长安传回的确认消息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向大都督府进军;而内部李诚忠这个死胖子又是这么个态度。

    外患内忧联在一起,这局势实已险到了极点,而今不说什么任务和保龙门安危,这种局势不改变的话便是他自己的人身安危都没了保障。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那两强大军杀来,这低矮的土围子和百十人在洪水般的奚人骑兵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坐以待毙将自己的生命安全托付在运气和别人手中不是唐成做事的风格,不行,还是要想办法,一边往露台下走着,唐成的心思边急转个不停。

    依旧是前面那奚人将唐成领出了大都督府,见他出来,本自在外面四处闲看的柳随风走了过来,“如何,你的谏言奚王可接纳了?”。

    他这想法在路上也没瞒着柳随风,闻问,心中隐约已经有了主意的唐成摇了摇头,“先歇马下来再说”。

    饶乐都督府比不得大唐内陆的扬州、幽州等大都督府,这里虽也有司马、长史等官职的设置,但纯乎就是个摆设,实际作用跟庙里神像前供奉的三牲没什么区别,然则虽是如此,但傍依着大都督府的司马宅第却也是当年由长安将作监来人一并修成的,占地又大又齐整,唐成以从人护卫名义带来的两小队天成军居然不用另外找地方就能安顿下。

    自打太宗朝之后长安吏部对饶乐、松漠等都督府的长史、司马任命就是时断时续的,若有那等碍了皇帝眼或是得罪了权贵的官儿不好安置时就往这里安插,若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就空着,反正来了也是没事干,这些北地都督府于此也不在意。

    唐成来前饶乐司马就已经空缺两任了,因是如此,这齐整的司马府内就显得有些破败,府中除了两个守门的官奴之外也没有多余的下人,绕着府第走了一圈儿的天成军校尉陈雷弄清楚情况后便到了唐成的公事房。

    唐成没在公事房里,就站着门外跟柳随风说话,屋里则由郑三带着那两个老仆在打扫清洁。

    天成军这次选出的正好是两小队一百名骑兵,百人骑兵按军中常例由两名队正管理,除此之外两队正之上尚设有一员校尉总领,这校尉便是陈雷,见他过来,正跟柳随风说话的唐成向其招了招手。

    招完手后,唐成扭过头来继续跟柳随风说话,“刚才露台上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子了,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去找守门的那员将领,此人年轻,兼且对我大唐颇有好感,以无涯你这来历风仪正可谓投其所好,多多少少总能问出些东西来,就算别的问不出,至少也要搞清楚李诚忠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柳随风一笑过后,转身便要走,唐成乃又跟了一句,“酒能乱性,无涯别忘了”。

    柳随风背着身点点头后白衣飘飘的去了,陈雷见状上前一步说了刚才的事情。

    “府里就不用打扫了,你现在就领人去大都督府领粮,领回来之后一刻都不要耽搁马上制成熟食装好,此外水囊也都要装满了”。

    陈雷是久在军中的人,一听到这命令心头顿时猛的一跳,“大人是说将领来的粮食全部做成军粮?”。

    “是”,唐成的回答凝重而低沉,“府里也不用派护卫,除了轮值做军粮的兄弟外,其他的一律不得外出,就在府里休息,对了,战马要照料好,就这些了,抓紧时间做去吧”。

    随着唐成的命令越多,陈雷得出的信息越明确,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紧张与隐隐的期待也就越强烈,这次能被选为百人队伍的统领校尉,他陈雷是天成军年轻一代中名副其实的佼佼者,只可惜近年来边地无事,陈雷心中纵然有百般抱负也无沙场可做施展,却没想到如今甫至饶乐都督府便接到了这等严令……

    这一刻陈雷的心情复杂的说不清,以至于他竟忽略了唐成说到天成军时所用的“兄弟”这个古怪称呼。

    待紧绷着脸的陈雷行了一个军中礼节退去后,唐成转身进了公事房。

    房中并不曾清洁完毕,唐成对此也不在意,摆了摆手示意那两个老仆退出去后便在擦拭完还没干透的公案后坐了下来。

    “磨墨!”,向郑三吩咐了一句后,唐成微微闭上眼仔细回忆起什么来,待墨汁磨好之后便见他拽过一张竹纹纸伏案画了起来。

    郑三边磨墨边诧异的看着姑爷的动作,不都说这饶乐司马只是个摆设嘛,怎么这才刚来就有紧急公务了?待十多笔后他这才看清楚唐成绘出的竟然是一副地图,而且是他没进去过的大都督府的地图,从最底层的大门到最高的露台,沿途所经之地的护卫位置及人数皆都清清楚楚。

    绘完之后,唐成凝神之间又仔细想了想后,提起笔来在地图上又补充了些东西,如此三回反复之后这才满意。

    细细将地图吹干,唐成抬起头来看着郑三,“你今天不用在我身边侍候,就去都督府外守着,一则要把都督府所有的进出门户都搞清楚,再则留心从府里进出的人,尤其是身穿艳色唐服的奚人。此外你自己也要注意,别惹了人的怀疑”。

    郑三跟着唐成也有些时候了,对这个姑爷的本事早已是心知肚明,此时领了吩咐也没多问什么,点头之间放下手中的墨锭后转身去了。

    郑三走后,唐成静静的将地图看了许久后将之收起放进怀里,随后站起身来随意的在公事房中走动。

    这间还没完全清洁好的公事房中最醒目的便是那排书架,上面杂乱的放着一些书卷,唐成迈步走过去后,首先看到的便是身前那本东汉初年班孟坚所写的《汉书》,因是上面布满了灰尘唐成本不欲伸手去翻,却又在偶一侧目之间看到了书中有几页是翻叠起的。

    伸手过去将书拨开之后,唐成见到翻叠起的这几页正好是《张骞传》,便随意浏览过去。

    “骞还,拜为大行。岁余,骞卒。后岁余,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骞凿空,诸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是信之。其后,乌孙竟与汉结婚”,翻页看完《张骞传》这最后一部分时,唐成注意到书页旁有一行漂亮的行书批注。

    “同离汉土,骞能凿空西域,立不世功封博望侯;余亦壮盛,然徒困北奚,坐叹鬓发空斑,华年老逝,惜哉、痛哉、恨哉!”,这一行小小的批注写来端的是银钩铁划,尤其那最后一个恨字用笔苍劲,其间的愤懑之意早已破纸而出。

    唐成将这批注看了一会儿后,伸手一挑“啪”的将书给合上了,“立不世功封博望侯,哼!这功可是提着脑袋立下的,说的容易!”。

    至此唐成再没心思看那书架,出了公事房后便直接去了后院儿宿处,等老仆粗粗收拾完抱来薄被等物后再无二话倒头就躺下了。

    此时他心思重,原想着该是睡不着的,孰料头沾着枕头没一会儿居然就迷糊过去,这一觉睡的香,连半个梦都没做,直到天过正午柳随风回来后他才醒过来。

    “我刚去公事房寻你不见,却在那书架上找到一本好书”,柳随风随手放在身边小几上的正是那本《汉书》,“里边尤其是张骞传旁的书批写的好,文字也还罢了,倒是那股愤懑之气、用事之心实在动人”。

    唐成没理会他这议论,梳洗完后转过身来径直问道:“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见唐成问到正事,柳随风遂也正色将他的收获说了出来。

    唐成在柳随风旁边坐下,边听他的叙说边结合着前面露台所见加以分析,说来李诚忠之所以不采纳他的建议倒不仅仅是因为舍不得王位及华丽的大都督府,这还跟奚王所拥有的草场分配权有关。

    游牧民族的疆界观念并不像大唐内陆的农耕百姓那般清楚明晰,一望无际的草原也不像内陆的山川那么好标记,加之五部奚以及每一部内的族与族之间实力变化较大,一场雪灾甚或一场瘟疫都能改变部族间的实力对比,由此带来的草场变化也是既多且繁。

    对于以游牧为生的奚人而言,草场的重要性就跟唐人的土地一样,为了捍卫这个他们是不惜付出一切的,由此,这种草场的不确定性与变动性就成了草原永恒不变的冲突之源,数百近千年来为此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没有人能说得清。

    直到饶乐五部合一,共尊一主之后奚人才基本结束了用弯刀与弓箭这种极端方式解决草原争端的方法,这一权利也自然而然的收归于五部共选出的奚王手中。

    由此,每一任奚王上任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解决草场问题,需要变更的变更,不变更的再次确认,这件事情不仅关系到利益分配,也关系到饶乐未来几十年的安宁,即便后来草场再有变化,也是在此一框架内进行。

    李诚忠现在不愿意让出奚王之位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即在于此,无论如何他也得把这件事情先做完再说,或者说在他没干完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之前,就是他想退位以保身,其手下的族长们也不会答应。

    此中关涉到的利益实在太大!

    “昏聩!”,听到这里唐成忍不住骂了一句,“李诚忠有名无实,便是他真做了草场分配又有什么用?”。

    “即便现在执行不了,这也是个由头儿,是为以后埋下的伏笔”,柳随风摇摇头,“饶乐比不得我大唐,此地部族间强弱易势往往不过是数十年间事,无缺焉敢说李诚忠这一部异日就没有强大的机会”。

    原来这些人还有为子孙谋划的远见,唐成听到这令人无语的解释后冷冷一笑,“那李诚忠的依仗又是什么?”。

    “此前五部争雄时,败退下的三部为求自保结了血盟,盟约的内容便是其中任一部若遭两强攻击时,盟友当倾力来援,李诚忠的多莫部亦是其中之一,他如今依仗的便是其它两部的援军”。

    “当年三家一般落魄,抱团取暖乃是人之常情,如今李诚忠平白无故得了个奚王,其它两部红眼还来不及,会来救他?此事李诚忠未必不知,不过是抓救命稻草般怀着侥幸之心罢了,嘿!他却忘了人倒霉的时候最是侥幸不得”。

    “这毕竟是血誓……”,柳随风这句还没说完自己都不信了,“那,以无缺的意思咱们现在该当如何?”。

    “某等辛辛苦苦来饶乐可不是为了陪着李诚忠送死的”,唐成抬手之间重重拍在柳随风带来的《汉书》上,“有这么好的例子在,咱们说不得要好生学上一学了”。

二百七十六章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变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走向了黄昏,在司马府上空弥漫了大半天的麦香也慢慢淡了下来。

    司马府公事房内已经点起了牛油灯盏,灯树上七八盏油灯将屋里照的透亮的同时也散发出一股略有些浓重的腥膻气息。

    天成军校尉陈雷就坐在灯树旁边,双腿分开,两手平放在膝上,腰挺的笔直,实实在在是一副坐如钟的模样,他坐的很安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用间或闪过热切眼神的目光看着对面不远处的唐成。

    柳随风与他截然是两个样子,自打郑三进来之后柳大公子就再也坐不住了,从胡凳上起身后就开始在公事房内不停的踱着步子,他的眼神里有着甚至比陈雷更多的热切与激动,但与此同时那双负于身后的手也已攥在了一起,攥的如此之紧以至于青筋显露之间没了半点血色,几乎是固定的频率,每当他在房中踱步到一个直线走完时都会扭过头去看看公案后的唐成。

    唐成没看他,也没看陈雷,只是静静的看着身前公案上的那份大都督府地图。

    地图上饶乐都督府的各处门户已经被标注的清清楚楚,甚至就连护卫们换班的时间也已标注好了,此时唐成便一边看着这份与陈雷讨论过数次的地图,边不时向郑三问几句话。

    “是,刚过正午没多久的时候大都督府里派出了四个人,这几人最少也得有三十多岁了,背后鼓囊囊的背着什么东西,因是有风氅遮着也看不清楚”,郑三一边回答一边心下诧异着姑爷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同一件事情他都问过三遍了。

    郑三说完之后,柳随风猛然停住了步子,“这会不会是李诚忠派去催促援军的信使?”。

    唐成没回答柳随风的话,侧身扭头看着站在公案边的郑三,“他们是从那个门里出来的”。

    “正门”,郑三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小的就一个人,都督府那么多门户也照应不过来,是以查清所有的门户后就一直守在正门外”。

    “正午……”,唐成问完后将这个时间在嘴里反复好一阵儿咂摸,“陈校尉久在边军,自当知道这北地蕃族中人若要长途远行一般当选在什么时候?”。

    “早晨”,陈雷回答的也很肯定,“草原上比不得关内州县,关内各地只要是走官道赶路,每隔三十里远近必有驿站或是客舍可供歇马,草原上地广人稀,歇宿点之间多是以一天的马程为计,是以举凡长程赶路必是要提前计划好的,早晨走晚上正好能到宿处,中午出发实在是太匆促了”。

    “是啊,的确是仓促!”,唐成听完点点头,从公案后站了起来。

    他一起身,柳随风的身子猛然一紧,陈雷也如弹簧般从胡凳上站了起来。

    “现在动手?”,柳随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色还没黑透,太早了吧”。

    “现在动手的确是太早了”,唐成拿起公案上的名刺递给脸色凝重的郑三浅浅一笑道:“不过若在这个时候邀约李诚忠前来司马府赴宴,倒也算得是正当其时”。

    “邀李诚忠前来赴宴?”,闻听此言,柳随风及陈雷等人愕然看着唐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想法。

    ………………………………………………

    晚上的宴请却在黄昏时分才将邀约送达,考虑到对方王爷的身份,这种邀约无论怎么算都是失礼的很了,更别说在名份上请客人的身份比之被邀约者还要低了许多。

    但很奇怪的是,早晨召见唐成时态度颇不友好的李诚忠居然没有拒绝这份失礼之极的邀约,并且在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准点的到达了司马府。

    这注定将会是一场失礼到底的宴请,因为唐司马的贴身仆役郑三在为李诚忠领路时居然没带他去该去的花厅,而是将之带到了灯火通明的公事房。

    看到公事房内既没有佳肴,也没有美酒,只有唐成在公案后笑意吟吟的瞅着他时,李诚忠的胖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唐司马,你这是什么意思?”,厉声问话的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正好看见自己的护卫在外面纷纷被人放倒。

    “下官什么意思难倒王爷不明白?”,既然李诚忠想绕,唐成就陪着他绕起了圈子,“紧身窄袖内裳,轻便薄底的吉莫靴,对了,还有这件风氅,这一身儿可不像是来赴宴的,莫非殿下还有策马夜猎的癖好?”。

    “饶乐奚部素以弓马立身,本王如此穿着正是不忘根本”,李诚忠丝毫不为唐成言辞所动,手指着外面被放倒的护卫犹自绷着脸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劫持本王不成?”。

    这个老家伙真该穿越到后世去演戏,唐成心底暗骂了一句,脸上笑意不变道:“是又如何?”。

    “大胆!以下犯上可是十大逆之罪”,李诚忠厉喝完,颤着脸上的肥肉沉默了一会儿后颓然道:“罢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说无益,动手吧,本王接着就是”。

    眼前的这一切实把柳随风给看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原本的计划不是应该等天黑之后由唐成以紧急公务之名求见李诚忠,待都督府正门打开之后,其随行的天成军迅即抢占正门,随后再由其他军士跟进控制各处门户,凭借出其不意的发动及近战中的弩弓之利,百人的天成军精锐有六成把握在奚人大队人马到来之前控制住整个都督府,进而找出李诚忠并将之控制于手中,并最终完成将其人挟制到界河边背依天成军扎营的目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时为阻止一胡蕃与匈奴结盟,使的就是这夜袭的招数,柳随风此前的激动与心神不宁也正是为此,只是……情势怎么突然就变化成了这一步?唐成堂而皇之的邀请李诚忠前来赴宴,而本该被劫持的人居然就这么不加防备的来了,再听他们现在这对话……

    饶是柳随风素以博学自诩,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是他在此前读过的任何一本书中都不曾看到过的,也是在书斋里想都想不到的。

    “殿下说笑了,下官焉敢劫持王爷,酒宴已备,王爷请!”,唐成的话让郑三瞠目结舌,这司马府里不管是正厅还是花厅都是灰尘一片,连清洁都不曾做过,遑论什么酒宴?抬头瞥了一眼唐成,却见姑爷一脸的轻松自然,边松松闲闲的引着李诚忠往外走边笑意不减道:“下官今晚匆促宴请实在是失礼的很了,不过这也确是不得已而为之”。

    “噢?”。

    “下官来的时间虽短,但对饶乐局势之急切已是深有体会,有鉴于此,下官拟定于明日动身南下幽州都督府向张督禀明此间形势”,言至此处,唐成话语一顿,“殿下,怎么了?啊,没事就好!下官刚刚履任便将远行,虽则是为公事不得不如此,亦觉心中抱愧,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才好”。

    就在公事房门外不到十步远处,李诚忠陡然停住了步子,此前被肥肉挤得只见一线的双眼全然睁开紧盯着唐成。

    唐成一脸的不解与茫然,“殿下,怎么了?”。

    良久之后,李诚忠终于开口了,“本王这封号可是天可汗亲自颁下并通谕四方的,唐司马现在走了就不怕朝廷……”。

    “所以下官才要急赶往幽州都督府请援,务必护得殿下安全”,唐成一脸严肃的点着头,“所幸殿下既有本部人马,又有两路援军可为依靠,下官这一趟也可走的安心了。如此晓行夜宿、马不停蹄,便是长安吏部也说不得要给下官一个‘勤劳王事’的考语吧”。

    “好,好你个唐司马”,自从进司马府以来一直沉着脸的李诚忠蓦然哈哈大笑起来,“本王着实是小瞧你了,说吧,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殿下莫把下官当了傻子”,到这个时候唐成脸上的笑意反倒是尽数收了个干净,冷脸沉声道:“若要保命,那从即刻起就别再自作聪明,一切都得按我的章程来!”。

    冷脸说完之后,唐成转过身去看着陈雷伸手一指那些被放倒的护卫,“都杀了,别弄出大动静,尸身藏好”。

    “慢着!”,闻言,唐成扭头看向李诚忠,“这些人信得过?”。

    “若信不过我就不会带他们来了”。

    “好!”,唐成没回身的向陈雷摆了摆手,双眼依旧看着李诚忠道:“你既是有备而来,那奚王大印也该拿出来用用了”。

    李诚忠的确是有备而来,而且准备的还很充分,他不仅带着当年由太宗皇帝钦定样式,长安将作监打制的黄金狼头奚王印,且是连朝廷赐下专用于书写重要公文的黄缎帛都带了些在身上。

    重回公事房,李诚忠趴在唐成的书案上很快就写好了四份自愿让出奚王位的谕令,因此时的奚人尚无属于自己的成熟文字,是以谕令便以唐文的形式写成,与李诚忠熟练的唐语非常一致的是,他的楷法汉字写的着实不差。

    目睹李诚忠写完谕令,目睹其郑而重之的在谕令上具名并加盖好金狼印信,唐成伸手去拿时,刚才一直面色如常的李诚忠终究还是顿了一下。

    扯了一下没扯过来,唐成手上没再使劲儿,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生我所欲,王位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时,如何取舍可得想清楚了”。

    李诚忠控制不住颤抖起来的手松开了,继而在公事房里响起的是一声悠长苍凉的叹息。

    唐成没理会李胖子的落寞,拿起谕令后径直到了柳随风面前。

    “我给你十个人,待会儿出城之后,你即刻带着这些谕令前往四部,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将谕令内容在草原上传扬的越开越快越好”,将谕令递到柳随风手中后,唐成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界河不足凭,边军不足恃,此番能否完成朝廷任务,我等百余人能否生回大唐就全在你身上了,慎之,慎之!”。

    听到唐成这话,柳随风不仅没有紧张,眼中反而在瞬间爆发出灿烂的光华,也不知他脑海中又想到了什么诗,什么人,手握谕令慨然答道:“无缺放心,柳某定不辱命”。

    一切办妥之后,连着紧张了许多天的唐成终于能稍稍放松些的坐了下来,眼看着离出发还有些时候,他甚至让郑三上了几盏茶水。

    “中午从大都督府里出去的四人是往四部送草场分配方案的吧?”,这个问题唐成根本就没想要李诚忠回答,将茶盏递放到他面前后便径直接着道:“这不正是四族长想让你做的?既然他们想要的你都做了,想走也没那么难吧?又何必还要到我这小庙里来这么一出儿?”。

    “他们是想让我分配草场,可没想过也让我辞了王位”,自打具名签章了那几份谕令之后,李诚忠的表情就变得异常复杂,既有落寞,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这两样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脸上交替出现,加之他又刻意坐在灯树照不到的暗影处,这就使得他整个人愈发模糊起来,就连声音也是如此,“即便王位终究是要丢,也该是丢在大都督府里而不是让出去的,时至今日,对于他们对于整个部族来说,我最后的作用就该是死在大都督府的王座上,你可知道其实早在朝廷决定不插手饶乐的消息传回时,我在他们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到这里,暗影中的李诚忠蓦然发出了两声短促而古怪的笑,这笑声如夜枭啼鸣般的笑声听的郑三毛骨悚然,“可惜,我还不想死!”。

    “既然他们想让你做的你都做了,又何必要死?你死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问话的是越听越糊涂的柳随风,“更何况你还是多莫部的部落之主,谁能让你死?”。

    暗影中的李诚忠又笑了,不过这回的笑声里更多的却是如早晨般的讥嘲,“奚王是饶乐共主,岂能还任部族之长,我还没住进大都督府的时候新的部族之长就已经接任了”,说到这里,李诚忠扭过头来看了看唐成,“接任的就是多莫高,唐司马可要多加小心了,我这个侄子的心胸可不是一般的小”。

    “多谢提醒”,唐成冷冷一笑,“某的心胸也算不上大”。

    闻言,李诚忠愕然一顿后笑了笑,接着刚才的话头儿继续道:“即便我是前任部族长又如何?莫非尔等以为多莫部子民愿意看到我主动让出王位?自古以来你们中原有多少王朝更迭,即便明知是大势已去,又有几个末代皇帝是主动让位给新皇帝的?莫非他们真就不想活?嘿嘿,只不过他们一旦有了这想法,甚至不等皇族里的其他人动手,没准儿就被自以为忠义的臣子先给杀了,做不做皇帝从来就不是自己的事情,饶乐奚王也同样如此”。

    李诚忠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在公事房中回荡着,“至于好处?我这被天可汗亲自下诏指定的奚王死在了大都督府王座上,死的如此忠烈!即便只是为了颜面,朝廷也会对本部族有所抚恤并另眼看待;除此之外,不论继任王位的是谁,若想在大都督府里名正言顺住的安稳,又岂能不对本部族厚加安抚?更别说本王之死还能给部族留下了一个由头儿——异日强盛之后再夺奚王位的由头儿,死一个人能换来这么多好处,够了,足够了!”。

    现在听到的这一切早已超出了柳随风的识见范围,这些东西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在书上看到的,“那……你刚才还主动让出王位?”。

    “本王何曾主动让出王位?”,李诚忠虽是对柳随风说话,但眼神却是着落在唐成身上,“本王前来赴宴却遭挟持,更被尔等抢走随身携带的狼头金印,至于尔等拿这金印做了什么,本王如何能知?”。

    见过不要脸的,但柳随风实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下伸手便将刚刚贴胸放好的谕令掏了出来,“难倒你忘了这个?”。

    “笔迹?这个没什么用。他是早就算计好的,而我等为了自己的目的还不能不接受他的算计”,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的唐成走到李诚忠身前后,蓦然握掌为拳重重挥了出去,随即就听“嘭”的一声,眼前金星直冒的李诚忠连人带胡凳摔翻在了地上,“既是被挟持,总要带点伤才说的过去吧!时候差不多了,走!”。

    饶乐司马是个绝对的闲职,没有那个奚人会在意这个官儿是走是留,也没谁会在意他会去干什么,借着那守门将领对唐人的好感以及柳随风中午拉下的交情,借着饶乐情势紧急要星夜赶往幽州大都督府请调援兵的由头儿,唐成一行很顺利的出了土围子。

    出来之后,这一行人马迅即被分成两个部分,带着十名天成军的柳随风在李诚忠两名护卫的向导下往东去传谕令,唐成则带着左眼眶一片乌紫的李诚忠星夜南下向界河狂飙而去。

    至此,随着唐成的介入,本就形势紧张的饶乐草原凭空又多了一丝变数,至于这一丝变数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朝廷不知道,李诚忠也不知道,就连唐成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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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总算又恢复了更新,急躁的心情总算得以平静下来。断更的日子里天天牵挂着什么事情没做的感觉可真难受啊!

二百七十七章 思兵

    昨夜大雾,今天却是草原上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从帐篷里钻出来的唐成就站在门前活动起身子来,不管是后世里还是穿越来后都睡惯了房屋的,现如今住在这帐幕里着实有些不习惯,那怕他住的这顶帐篷是由图也卓提供的加厚版也同样如此。一天两天的还觉着新鲜,时间稍微一长就总感觉着湿气太重,以至于现在每次起身就隐隐觉得身子骨里似是充满了潮湿的地气,一想到这个脑子里难免就条件反射的冒出“风湿”两个字来,即便只是为了自我安慰,这每天早晨的活动手脚也少不了。

    当然,这种活动也仅仅只是转转胳膊伸伸腿而已,尽管他实在很想把后世中学里的广播体操捡起来练练,但这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太乍眼了呀!

    恰等他活动完身子骨,郑三已将堪堪温好的热酒端了过来,自打到了草原上之后唐成基本上就再没喝过茶,还是这东西好,烫烫的有劲儿,既能暖身又能去湿气。

    小口的呷着酒,唐成向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帐篷的遮挡后往界河那边看去,今个儿天气好雾气散的就快,秋末的暖阳下清清楚楚可见对面天成军与龙门奚的连营里已是人来人往忙碌一片,再往更远处看去则能看见一片片雪白的羊群点缀在略带枯黄之色的草原上,委实有那么几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思。

    游牧民族就是这点子好,人走到哪儿牛羊就能跟到哪儿,在后勤辎重的补给上要比唐军方便的多了,好在天成军的老营就设在白阳镇,而从白阳镇到龙门草原的路程并不远,否则的话这四千边军还真是很难长驻在外,单是辎重的消耗就把天成军给拖死了。

    除了军营羊群之外,对面还能看到几支已经饮完喂完扎好腹带准备动身的商队,这些商队是奔图也卓的龙门奚去的,草原上别的东西都好凑合,不穿不吃的也能对付过去,但就铁器一样实在是凑合不了,小规模的还行,若是用量一大的话就必须从关里进来,自打唐成带着李诚忠被人追屁股撵到界河之后,知道饶乐局势爆发在即的图也卓未雨绸缪又补充了一些弯刀及箭矢的储备,这几支商队就是送这个过来的。

    放在对面的眼神儿最后着落在了那条用羊皮筏子扎成的简易浮桥上,看到这道生命线之后唐成就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

    从对面收回目光后唐成端着酒盏转过身来向营帐前面看去,前方约千步远处也有一片连营,里面驻扎的正是前几天将他撵的鸡飞狗跳的两千多莫部骑兵,好在他们先走了一夜,兼且人少马快才好歹抢在被追上之前先到了界河边。

    河对面有近万朝廷及龙门奚联军,还要投鼠忌器考虑到李诚忠的安全,兼且这些人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唐成——虽则说是唐成劫了人,但他毕竟还是大唐朝廷派来的司马,未必还真能杀了他不成?这几造里的因素加在一起就成了现下这模样,追来的两千多莫部骑兵紧紧的在外面围着,既不冲上来强攻也不退却,只是把唐成等人与其他四部往来联络的路给堵死了。

    当晚就让柳随风带着谕令去四部传消息,那时看着时间太赶了些,但要再瞅瞅眼前这架势还真是再明智不过了。既然此事已经做好,唐成对于前面这两千多莫部骑兵也就不甚在意了,反正他们在这儿也不碍事,还等于多了两千不用管吃喝的护卫,何乐而不为?

    后面看看前面瞅瞅,唐成将手中那樽烫酒小口呷完后全身已是热乎乎的舒坦,将酒樽随手递给郑三后他便钻进了由天成军士轮值守卫的李诚忠营帐。

    帐幕内李诚忠也在小口的喝着酒,唐成进来他也没抬头招呼说话,继续专注于身前的棋局。

    唐成走过去在棋局边看了一会儿后微笑道:“此乃前朝名局,百余年来不知难住过多少国手,王爷倒不必用心太切,为一弈戏耗心神伤身子骨就不值了”。

    “唐司马也该改改口了,这里哪有什么王爷”,李诚忠注目棋局废然一叹后将手中把玩着的棋子抛回了棋匣,身子也随之转了过来,“你们唐人曾经说过弈道就是世道,小小一副棋局里门道多的很,倒也不能只以儿戏视之,这局真有人解了?”。

    “有,怎么没有!”,唐成闻言笑笑,“远的不说,最近破解此局的王积薪就是本朝人物”。

    “王积薪”,李诚忠将这名字念了两遍后默然一笑道:“要有机会的话倒真想见见这人”。

    说完这句,李诚忠也不等唐成再说什么的径直道:“咱们还接着昨天的话头儿讲?”。

    自打到了界河边儿安顿下来后,许是对面那两千多莫骑兵的缘故,李诚忠很少出帐幕,天天窝在里面打谱,除此之外便是按照唐成的意思给他分说饶乐草原之事。

    正是有这么个好老师在,唐成这几天对五部奚人的了解才逐渐的细致深入起来,饶乐五部奚按地理位置来说有两部近北,三部靠南。近北的两部包括东北的沙利部和西北的俙索部,而靠南的三部按由西向东的排列顺序分别是图先、多莫及措平三部。南边三部因紧贴大唐而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受唐风浸染更深,相对来说生活水平也比北方两部要强一些;然则近北的那两部虽因贸易等限制相对贫乏些,但其武力的强横却超过了南方三部,这也是此次北方两部在奚王之争中得以脱颖而出的原因。

    说来倒也巧得很,眼下唐成等人所在的地方正好属于多莫部的草场范围,正是因为这个那两千多莫骑兵才驻扎的如此平稳,唐人等人的扎营也无人前来干涉。

    昨天两人正好说到沙利部与俙索部的事情,说起来位于饶乐草原西北的俙索部在五部中地理位置最差,但他们的武力多年来一直也最为强横。沙利部落虽然从位置上而言更为近北,但因多年来一直紧贴着松漠都督府,在契丹人的压制与袭扰下实力颇受限制,这次奚王之争中沙利部能异军突起实是出人意料,不过这也使明眼人看出了其中的猫腻——沙利部必定是得了契丹人的支持,两者之间不定达成了什么协议,关于沙利部割落雁川贿赂契丹以取得其支持的说法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出现的。

    李诚忠正要接着昨天的话头儿继续解说沙利部与俙索部的情况时,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个,算算日子,王爷当日自避王位的谕令也快传到四部了,此令一出,沙利与俙索两部更为顾忌,自会起兵抢占都督府,倒是那多莫高死不松口的究竟是什么心思?莫非他还真要死守都督府不成?”。

    “火中取栗,这份狠心多莫高总还是有的”,说到多莫高时,李诚忠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侄子,冷淡的很,“领兵囤于都督府外他也是两样心思,若图先及措平两部这能依血誓出兵会盟,挟三部合兵,他未尝不敢与沙利及俙索一战,没准儿还能在这一战之中脱颖而出也能有了争奚王的筹码”。

    言至此处,李诚忠脸上露出了带着淡淡讥嘲的笑容,“若是两部援军不至,多莫高虽则会死了这份侥幸之心,但也必不肯轻易退兵。我虽走了,但只要大都督府还在他就依旧有要价的本钱。不管是沙利还是俙索哪一个先到,谁又愿意与他大打出手让对方白捡了便宜?”。

    唐成静静听完后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多莫高为捞好处宁愿自置险地,倒也是个人物”。

    “若非如此他也接任不了族长之位,说来我等也该庆幸他被大都督府绊住了手脚”,李诚忠伸手一指帐幕外那两千多莫骑兵扎营的地方道:“否则若是他亲自领兵在此,一旦得知我退让王位的谕令后必定早已冲杀过来了,怎会捱到现在”。

    “他冲杀过来我等退回龙门就是,那边近万唐骑也不是摆设”。

    “朝廷连我这个指定的王爷都舍了,那四千天成军真就能插手饶乐之事?”,李诚忠淡淡的笑容里讥嘲之意愈发的浓厚了,说完这句他也不等唐成说什么顾自继续道:“数十年以来每逢灾荒饶乐骑兵也没少过界河,跟天成军之间虽没打过大仗,小股交战却也不少。即便四千天成军能战,多莫高也不惧他们,更别说还是以三万对一万”。

    “多莫高真敢与朝廷开战?”。

    “饶乐局势如此,多莫高还怕这个?若能把朝廷拖进来出兵他是求之不得,唐司马别忘了我这个朝廷指定的王爷可是多莫部出身的,浑水才好摸鱼”。

    想起当日都督府露台宴饮中多莫高饿狼一般的眼神,唐成在心里其实已经信了李诚忠论说多莫高的这番话,由此新的担心也就油然而生,“若按王爷这般说法,我等停留此间尚算不得安全?”。

    “除非撤到锁阳关以内,否则就连龙门也不安全,更莫说饶乐了”。

    “嗯”,唐成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时,郑三从帐幕外走了进来,看了李诚忠一眼后又瞅了瞅唐成,嘴里却什么也没说。

    唐成见状招呼了一句后起身向外走去,李诚忠也不曾送,转过身去继续打起谱来。

    “什么事?”,走出帐幕后唐成低声问道。

    “阿史德支到了”。

    帐幕之中,正低头想着什么的阿史德支见唐成走进来,站起身就要行礼。

    “罢了,你我之间还闹这些虚文作甚”,唐成摆手之间径直走到阿支德支对面坐了,“怎么样,前次交代你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此事是我亲自办的,自从三天前开始对饶乐奚的铁器供应就已全面停止,除非这些奚人远赴锁阳关内,否则一刀一箭也别想在龙门市场买到”。

    闻言唐成笑了笑,“锁阳关也已下了禁令,腰刀箭矢乃至生铁都不得通关,你九姓胡名下的那些商队也要交代到了,这段日子断不要碰这烫手生意,否则真出了事可没有人情好讲”。

    “这个我等自然省的”。

    “嗯”,见阿史德支点头之后面带迟疑之色,唐成面带浅笑道:“有什么事就说,你我之间不必遮遮掩掩的”。

    “既这般说,那我就斗胆问上一句”,阿史德支抬起头紧盯着唐成的脸色,“如今外间传言纷纷都说朝廷已经放弃锁阳关外之地,大人,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饶乐的战火会不会烧到龙门?”。

    天子在祭祀之时重申太宗“海内如一”诏书的事情业已传开,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此事上也没什么太多好解释的,唐成闻问也没就此多说什么,只浅浅的说了一句,“若是朝廷业已放弃锁阳关外之地,贾都尉这四千天成军何以还会驻扎在龙门草原?本官又岂会扎营在此?”。

    听到这两问阿史德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帐幕内沉默了片刻后,唐成沉稳的声音复又响起道:“阿史德领队回去之后就给诸位耆老带个话,安生住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饶乐战火即便要烧也是先烧死本官”。

    “有大人这句话在,比衙门出多少安定人心的文告都管用”,阿史德支展颜一笑后站起身来,“大人若无别的事情,我这就告辞了”。

    “你这么远过来就为这一句话!”,口中虽是这般说,唐成也没再留他,起身相送出帐的同时交代道:“从即日起与饶乐多莫部的一切贸易往来悉数中断,此事的操办虽是以图也族长为主,你那里也需好生配合”。

    阿史德支虽也好奇唐成怎么专拣这一部下手,但他也没多问什么,答应一声后拱手告辞去了。

    直到阿史德支去远之后,唐成依旧在帐幕前站了许久,在将李诚忠弄来此地之后朝廷交办下的任务他就算完成了大半儿,现如今更多要考虑的就是龙门的安危了,而这才是他此来饶乐的主要目的。

    刚才跟阿史德支说的那番话实是半真半假,假的是他自不可能真与龙门共存亡,若然局势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带着李诚忠回撤到锁阳关以内;真的是他毕竟在龙门投注了太多的心血,那怕只要有一线可能他也必将付出全部的努力护卫住龙门的安全。

    饶乐纷乱,能危及到龙门安危的因素虽多,但千人以下浑水摸鱼似的流骑袭扰唐成倒并不太担心,即便天成军不出战,图也卓的龙门奚也足以应付类似的威胁;此前他一直担心的是沙利及傒索两部,边境地区部落之间混战打急了眼,或是物资匮乏之下顺势冲进唐境劫掠补充的事情所在多有,此前龙门就经历过好几次,这也是龙门历任县令上任后好加固城墙的主要原因之一,没道理这次就一定能幸免。

    对沙利与俙索的担心不必再说,而经过刚才与李诚忠的交谈之后,唐成的担心里又加上了一个多莫高。甚或多莫高的威胁要比前两者来的更为急切,毕竟沙利与俙索在与对方的争斗未到一定程度之前当还不至于轻易马踏龙门。

    唐成空负六品司马之名,却无其实其权,应对多莫高唯一能用的还只是商贾手段,然而在这兵雄为大的饶乐,商贾手段虽然有用但既不知它究竟有多大用,也无法作为根本之靠,归根结底手中还得掌握兵事才成,只是这兵又该到那里去弄?怎么弄呢?

    饶是唐成在帐幕前耗尽心思的站了许久,依然没想出好的解决办法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在饶乐掌握的资源太少,又无合适的支点拓展操弄空间,实在是不好办哪!

    既然前面的路子暂时看不清,那就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当前这种情况下可是益发要把商贾贸易这条杠杆用好了才行,一切再待变化吧。

    蓦然伫立许久之后,唐成转身回了帐幕,没过多一会儿便见郑三从帐篷里走出来径往界河对面的图也卓皮帐而去。

    …………………………………………

    见面说完话,图也卓从帐幕里出来后就站在唐成喜欢站的那个地方将两千多莫部骑兵凝视了许久,这才踏上浮桥回自己皮帐而去。

    皮帐外,护卫头领库多踱着步子来来去去,也不知他遇着什么事了,三四十岁的人竟没有一点稳当气度,这些日子局势紧张事情又繁杂,图也卓心情本就不好,再见到库多这样子当即便是一顿训斥。

    库多默然低头受了,图也卓训斥完后方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因是跟在图也嗣身边时间长,在龙门与唐人打交道也多,此时激动之下库多习惯性的用上了这个称呼,他的语调急促而快,“他刚才已经来过,不知族长允不允见?”。

    图也嗣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图也卓微皱的眉头分明猛然舒展了一下,甚或隐隐还有一个将要舍了皮帐转身的动作,但这只是瞬间的事情,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便又恢复了冷肃,迈步径往皮帐里面走去,眼瞅着身子都已隐没在帐幕中时才冷冷的撂出了一句话,“让那劣子进来”。

    一去经年,图也嗣身上的富贵气息少了许多,代之而起的是一抹风尘之色,但图也卓看的却不是这个,从这个儿子刚一进帐他关注的便只是他的气度,年余之前藏都藏不住的恃才轻狂看不到了,仆仆风尘之色的眉宇下已能看出些沉稳端凝,见到这个之后,图也卓于无声之间悄然长出了一口气。

    放下幕帘的皮帐里因采光不好而在白日里燃起了粗如儿臂的牛油巨烛,图也嗣借着卷窗透过的天光与烛光仔细的看着父亲,虽然只是一年多的时间,父亲比之去年明显老的多了,原本只是灰白的鬓角已然全白,眼角的皱纹更是层层叠叠又深又多。

    看着看着图也嗣蓦然便觉得心中一股酸楚翻涌上来,随即身子一矮便跪了下去,“父亲!”。

    “哭哭啼啼做什么妇人姿态”,图也卓脸上的温情一闪而逝,形之于外的却是浓厚的厌恶之色,“你出门游历一年多学的就是这个?”。

    闻言,图也嗣将眼角将要滑出的泪滴强行敛了,依旧恭敬的向图也卓行了三个叩首大礼后方才站起身来,“儿子愚钝,出门一年什么都不曾学着,只是多了一个粗浅见识”。

    多少年来这还是图也卓第一次从这个儿子口中听他自承愚钝,“噢!”。

    “李唐之大百千倍于龙门,朝廷及百姓之富庶、人才之鼎盛虽千倍更有胜之,方今之大唐历数十年承平盛世可期,比此强邻,我龙门奚的前途只在大唐”,言至此处,图也嗣自嘲的一笑,“回顾儿子以前试图与大唐对抗之想法无异于汉之夜郎!背靠饶乐,前依大唐,我龙门奚天时地利人和皆全,若能经营得当,必致强盛”。

    “虽然是浅显不过的道理,但你能明白这一点倒也不枉出门浪荡了一遭”。

    对于父亲这语调图也嗣并未在意,上前一步双眼灼灼道:“儿子想见见唐成,若是有什么能与他经常接触的差事更好,请父亲成全”。

    “嗯?”,闻言,图也卓眼中神采一闪,漫不经意道:“昔日你走时不是视其如大仇,怎么现在竟有了这想法”。

    “儿子十多日前便已出了锁阳关,之所以延迟到今日才回来拜见父亲皆是因为在龙门县城逗留之故,龙门巨变历历于目”,说着说着,图也嗣浑然不觉的又跨前了一步,“父亲当日逐我游历的深意儿子已然明白,儿子有心从学于唐成,还请父亲成全!”。

    静静的将图也嗣看了许久后,图也卓终于淡淡声道:“你既有这想法,倒正好接了我手头这件差事去!”。

二百七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支点

    饶乐的社会形态尚处于奴隶社会时期,牧业固然发达,农业和手工业却近乎没有,恰值前任奚王暴卒,草原正式进入数十年未有之乱相,各部族或为争王,或为自保纷纷开始全力整军备战,但就在这个要命的当口儿,他们却突然发现弯刀、弓箭等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军器居然买不着了!

    饶乐本与大唐距离近,多年发展下来靠秋掠也好,主动远来投靠也好,各部原也多多少少网罗了一些匠人,但在如今这种连生铁疙瘩都已禁运的情况下,就不说这些隶属各部的匠人们手艺如何,他们又拿什么去打造腰刀、弓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真儿说的就是眼下这情况。

    要说类似的禁运这也不是头一次,往年一到灾荒年馑,尤其是草原上遭了大雪灾之后,唐地那边都会实行铁器禁运——防的就是秋掠。但以往遇着这样局面的时候,各部当家的虽然不免要皱眉闹心,但也不会把它看成多严重的一件事情。毕竟按照他们按照过往的经验知道朝廷的禁令远非万能,总有许多商贾为了利益会想方设法的把武器私运过来,贵就贵点儿吧,待秋掠的时候好好抢上一把什么都回来了,不过就是左手换右手的事情,归根结底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

    有各部平日储备下的军器,再有这些逐利商贾的走私货做以补充,朝廷虽下了禁令也不当什么的,秋掠的时候那一部也没听说少了弯刀弓矢可用的。

    但今年的情况很不一样,自前任奚王暴卒到李诚忠继任之间的近半年时间里,五部奚为争王位先就在内部狠狠闹腾了一场,最终的结果虽然是北方的俙索及沙利部脱颖而出,但对都被卷进去的五部来说有一宗却是一样的——经过那几个月的争王之后,大家本就不多的军器储备已经被耗的七七八八了。从侧面来说,这也是那场内斗在半年之内就得以息兵的重要原因,腰刀已钝、箭壶渐空,这仗还怎么打的下去?

    游牧民族作战时固然是来去如火,其疾如风的狂烈,但脆弱的社会基础却决定了他们很难承受得起长时间的消耗战,上次那场内斗消耗的不仅是军器,更有赖以为生的牛羊,部族内斗又比不得以往的秋掠,纯是个只损耗没进项的折本生意,斗完闹完,除了俙索部与沙利部实实在在抢了些东西聊为小补之外,其他三族的实力均是为之一挫。事物间的联系就是如此一环扣着一环,等失意的三部在斗完后开始补充消耗的军器时却因牛羊等财货锐减不得不采取细水长流的方式。

    如此以来,这场事先不见任何征兆的禁运对沙利、俙索两部固然是当头一棒,对于南部三族更是要了老命——问遍部族中的耆老,谁也没听说过唐地那边儿会在这个时节禁运的,月份完全不对!

    要放在往年遇到这样的情况之后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抢,但这个好使的法子在眼下却用不成了,往年的抢掠是五部都出人,即便每家出的人不多,合作一处后也是兵雄势大根本不惧唐朝边军,而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份,少杀人再收敛一点控制控制抢掠的范围,同样不愿大战的唐廷对此也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事后多发几道切责诏书罢了——北地游牧民族日子不好过了就得就近抢抢以作补充,这是千多年传下的老规矩了,朝廷还能不知道,不体谅?

    可是眼下不成啊,五部之间已经斗成这样,最强的两部更是你死我活的还怎么联军?即便他们愿意联军,这时节南方三部谁又敢放沙利及傒索借道自己的草场?开门揖盗的事情傻子才干。

    联军不成,三部里多莫部的多莫高又死咬着都督府不肯放,却让另外两部如何是好?全力支援多莫高自不可能。但他两部联军南掠却也同样行不通,这二部一个背靠俙索一个背靠沙利,怎么走?更别说这次幽州大都督府的态度异常强硬,天成军半部都已前出到界河扎营,还是贾疯子本人亲自统兵。甚或就连图也卓都已举族动员了,而往年一遇到秋掠,这老狐狸可是夹着尾巴给让道的。

    两部不仅是走不了,天成军及龙门奚这阵势之下即便是能走也不好抢了,派的人少了不顶用,派的人多了吧又怕被背后的强敌乘虚而入,兴许抢来的东西还没有消耗的多,更何况这在饶乐并不强大的两部对于独自承受朝廷怒火实也是心中惴惴。

    形势一变再变,相互关联及制约之下,即便紧张如此,至少是在现在谁也不敢轻易放马南下。

    抢这条路走不通,唐人又在不该禁运的时候禁运也都罢了,更为雪上加霜的邪门儿事情是:往年一遇到禁运就兴奋的那些个商贾们这次居然彻底没影了,眼瞅着禁运都已经这么长时候了,除了零零星星几个人偷偷摸摸前来交涉之外,以前专做这一行的熟人大商贾们竟是一个都没见着。

    而就是这些小猫三两只的偷摸商贾也浑不顶个事儿,百十把弯刀,三两千个箭簇都敢称大生意,这么点子东西支撑一场小规模秋掠都不够的,放在眼下的饶乐又能顶个屁用啊?

    尽管那些个部族主事的奚人咬牙大骂商贾们疯了心,给自己打气似的发狠:老子还就不信这些眼里只认钱的九姓杂种们不上门!但无比诡异却又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的确是九姓商胡们似在一夜之间转了性子,还真就不赚这钱了!

    眼瞅着草原的局势一天紧似一天,眼瞅着李诚忠那个牛不亲羊都不舔的老货突然自让了王位,眼瞅着沙利部与俙索部已经开始进兵大都督府,眼瞅着战火在瞬时之间就将烧遍整个草原,对九姓商胡已经绝望的南方三部无奈之下只能咬牙往北边想办法,即便明知道松漠的契丹人是在用存货趁火打劫也只能忍了,此外还有黑水靺鞨人弄来的新罗货,质量差价格高都不说它,也不知沙利部在中间鼓捣了些什么,这两天竟是连契丹货都搞不到了。

    形势如此,要说南方三部中日子最难过的就是多莫部,多莫高屯守都督府外意图奇货可居,站在这么个火山口的位置,加之他的两手打算里又有战的想法,如此以来对军器的渴求愈发强烈,腰刀弓矢难弄也就罢了,偏生在这个时候其整个部族的对外贸易又突然之间遭到了全面封杀。

    几乎是一夜之间多莫部从上到下陡然发现不管是唐人商队还是交易的龙门奚都没了踪影,前些日子他们还在为买不到铁器发愁,现在则是什么都买不到了,绸缎、瓷器自不必说,甚或就连普通百姓家用的瓦器陶器,尤其是盐巴都没有了。

    想买东西买不进来,卖东西更是卖不出去,现下的时令正在初冬,不管是从牲口已经养的膘肥体壮,还是从减轻严冬草料压力以及一家一户备冬来看都是出手牲口最关键的时候,往年这个时节里关内的牲口商及龙门奚人可谓是络绎不绝,如今却是一个都不来了。

    牛羊卖不出去还拿什么买高价的腰刀、弓矢;眼瞅着备冬需要的盐巴,瓦器等等都没个着落,而圈里本该出手的牛羊还在一天天消耗着大量的草料——这些秋天准备下的草料可不是给这些牲口准备的,多莫部从上到下真是都急了。

    这些是关乎到每家每户每一顶帐篷的大事,尤其是当多莫部牧民们见到相邻的图先、措平两部犹自在正常交易时,心底的着急就如同暮春的野草般疯长起来。

    要是这些个商贾们在别的地方买够了牲口怎么办?要是他们再不到多莫部来怎么办?家里的瓦器、陶器、盐巴等物都要补充,更重要的是这些牲口如果卖不出去,秋天存下的牧草根本不够吃,出不了手最终就只能饿死在自己圈里,对于任何一家牧民来说,这几乎都是不可承受的重大损失。

    着急之后免不了就要探问这些商贾们为什么单单就不到多莫部了,随后就有消息流传出来,如今那些个几乎是垄断着北地行商的九姓胡大商贾们都搬到龙门县了,听说龙门县里把他们安顿的且是好,办这事儿的人就是现今的饶乐司马,以前的龙门县令唐成,正是他发的话禁绝了对多莫部的贸易往来。

    至于唐成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起因简单的很——族长多莫高得罪了他,且是现在还派有两千兵把人给围着,说来大家都是受了族长的连累。

    独特的社会形态下饶乐各部族之内上下尊卑区分的极为严格,既然根子是在族长身上,普通的牧民百姓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但随着每一天过去,随着计划外的牧草被大捆大捆的消耗,丝丝不满在焦操心绪的发酵下蓬蓬勃勃的生发起来。

    饶乐都督府,露台。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站在这无遮无挡的都督府最高处,扑面而来的风里已有了几分凛冽的刚劲儿,但凭栏而立的多莫高却对此浑然不觉,眼神只是居高临下死死盯着远处的两个黑点。

    这两个黑点便是两处营盘,学着唐军的例,饶乐五部每番出动也各自擎旗,这两个黑点便一为苍狼,一为肋生双翅的飞狼,苍狼代表着饶乐五部中的俙索,飞狼则是沙利部的标志。

    沙利部是在四天前到的,更远处的俙索部也仅仅只比他们慢了一天,而今双方便间隔着四五十里成犄角之势扎营在都督府外。

    与多莫高此前的预计一样,尽管都督府外的那个土围子实在是不堪一击,但相互忌惮着对方的沙利与俙索两部谁也没先向都督府出兵;但与他的期望不同的是,这两部也没有如他所愿先掐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几天里或许连同多莫高在内的三个部落长都在想着这句同样的话,是以本该是一触即发的火爆形势居然硬生生的又拖出了堪做余韵的平静。

    图先及措平两部的确是派了人来——每部两千人,看到这“寥寥”四千人的时候,满嘴牙都咬碎了的多莫高只能无奈的放弃参与争王的美梦,现在他就想着该怎样把手中这座都督府,尤其是都督府里那面铜鼓卖出个好价钱。

    火中取栗,他知道不管是沙利还是俙索都抗拒不了诱惑,都督府或者还可罢了,府里的那面铜鼓可是传承了数百年、饶乐奚族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圣物,它不仅代表着奚王的威权,更是奚人公认的受狼神所钟的象征。

    跟唐朝廷的诏书比起来,这面硕大厚重的铜鼓才是真正的奚王象征,甚或它已经超越了象征的意义而成为召唤聚拢民心的无双利器。没有一个有志于奚王大位的人能忽略它!

    李诚忠被“劫掠”而走曾让多莫高暴跳如雷,而他闻知这一消息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到都督府里查看铜鼓,还好这面铜鼓没被带走,否则多莫高必定会亲自领兵追赶唐成一行。

    过去的三天里沙利及傒索两部均已派遣了使者过来,而且还不止一轮,只不过他们都太吝啬了些,无论哪一方的出价都还远没达到多莫高期望的水平。

    卖一头牛一腔羊都还要有三分利,想做奚王,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看着远处那两个小黑点儿,心底陡然生出一丝快意的多莫高冷冷的笑了。

    恰在这时,一个年过五旬面容温顺的老奚人快步走了过来。

    多莫高依旧静静的看着前方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什么事?说”。

    “三位族长到了”,这老奚人显然知道那三位族长是为何而来,也知道这正是最让多莫高烦心的事情,为免触了霉头,他的声音益发的恭顺,“三位族长如今就在下面,不知要不要见?”。

    又为的是牛羊军器之事!多莫高现在真不想见这三个一心只盯着本族小利益的蠢货,但他同样知道当下的自己实没有拒绝的本钱。

    “带他们上来!”,烦躁摆手的同时多莫高油然想到的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随之狞笑着恨骂了一声,“唐成,等老子腾出手来非得活剐了你!”。

    …………………………………………

    多莫高欲剐之而后快的唐成根本没时间猜人心思,他现在很忙,非常非常忙。

    在唐成后世读史留下的印象里,总觉得古代的游牧部落就跟中原地区的农人百姓一样自给自足的程度很高,应该对外部世界的依赖不是那么强。及至他出任龙门县令之后感受到的也同样如此,只是没料到一进入战争状态之后,这没什么出产的饶乐就跟睡醒了的猛兽一样胃口大的填都填不饱。

    在这么个背景下,商贾贸易就发挥出了远超其预计之外的威力,也是在有了这亲身经历之后,唐成才总算真正理解了后世里美国的大军火商们何以会有如此庞大的权势及全球影响力。

    作为河北道观察使边境贸易的代理人,手握北地第一大商贾群体九姓胡的庞大行商网络,兼具有锁阳关的通关封关之权,对于现在的饶乐而言,他的影响力已无需多言,而作为一个在唐朝官场历练了好几年的穿越者,唐成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再也没时间去听李诚忠讲古了。

    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只忙碌不堪的蜘蛛,借由手中的商队为线,一点点开始编织起构想中的网络。

    以前跑晋阳见闵潜,派来福联络九姓胡时唐成为的只是自己和龙门,当时做这些事时何曾有半点想到过饶乐?但人生就是如此,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下正在做的某件事情将会对三年、五年、乃至十年以后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重大影响,但这种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当下决定未来,这就是属于人生的蝴蝶效应。

    “从你族中选出来收集消息的那些人可都派下去了?”。

    “昨天他们已经随着商队动身了”,答话的是图也嗣,此时的他再没有半点一年前的富贵公子模样,端坐在唐成帐幕中的书案后俨然一副书吏模样。

    闻言,唐成点了点头后拿起今天将要起行的商队名录及货单细看起来。

    图也嗣静静的等着,直到唐成将名录及货单看完之后才开口道:“司马大人,多莫部那里是不是该松松手儿了,紧了这么些日子他们那边的气氛已经不对了,毕竟是紧贴着咱们的,万一狗急跳墙……”。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是该松松了”,唐成放下手中的竹纹纸沉吟了一会儿后道:“多莫部共有四族,多莫高亲领的那一族就不说了,在其它三族里找一个素日跟他关系最为疏远的把商队放过去,跟领队们都交代好,做这一族生意的时候不得额外加价”。

    挑拨分化!图也嗣会心一笑,只做不知的继续问道:“部与部之间的区隔倒还容易些,这一部之内族与族却就难了,若是那三族有浑水摸鱼的怎么料理?”。

    “多莫部各族的人数及牲口的约莫数字不都已经收集上来了?既然有数字就要会用,你据此数字大可定出相应的货物供应及牲口收买量,只要这个量不变,即便这一趟有浑水摸鱼的,到下一趟时不用我们费心,被选中的那族人自然会将摸鱼的给清出去”,言至此处,唐成脸上油然露出了一个冷笑,“利之所在亲如父子尚可反目,遑论同一部落之人”。

    “是”,将唐成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后,图也嗣续又问道:“那腰刀等军器的供应大人以为当什么时候放开?又该用什么章程来放?这几天进出饶乐的商队头领们都会问到这个,看样子也是等的心急了……”。

    正说到这里时,郑三从外面走了进来,禀说外间有客来访。

    客人!唐成闻言向图也嗣摆摆手后走出了帐幕,迎面就见河北道观察使府二管家闵苏安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华服奚人站在前方不远处。

二百七十九章 不知司马大人想要什么

    “这时节已是冬来风凉,大人若有什么急务不过就是一封信的事罢了,何劳闵管家顶风冒寒的跑这一遭儿,来,里边请!”,自打当日下了禁运令之后,唐成对闵家会派人来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不知道跟着闵苏安的这个奚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唐成心下猜度,脸上却是满带着亲热的笑容将两人往里让。

    “闵某福薄,就是个跑腿的命罢了,当不得司马大人如此厚待”,闵苏安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把个“司马”官衔儿咬的震天响,随着他一个眼神儿招呼,随着他一起来的奚人跟着郑三进了设在另一边的唐成私帐,其本人却在帐外留了下来。

    “什么司马不司马的,不过是个朝廷发配犯官们的职缺,闵管家这是笑话我呀!”,见状唐成也没进帐,上前两步到了闵苏安身边后,两人便并肩站在这尿天地的草原上说话,“苏安兄,可是观察大人又有什么吩咐?”。

    “司马大人如今已不是河北道属官了,我家老爷的谕令还能行到这草原上来?”,闵苏安还是一副不阴不阳的腔调,“多大的生意多大的事情,唐大人你说停就给停了,呵!真是好重的官威呀!”。

    自打第一次打交道的时候唐成就知道闵苏安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眼下饶乐要做的事情多,他也就没心思跟这小人计较置气,“怎么?我递往晋阳观察使府的私信二管家竟是没收着?”。

    “你有信来?”,闵苏安半信半疑。

    “观察大人和闵管家各一封,信是早晚要到的,这能骗得了人?”,唐成叹着气道:“说来也怪我谨慎过头了,想着事涉观察使大人递信的时候就没敢走边军的急脚递,地方驿传虽说不那么扎眼,只是这速度……哎!不说了,苏安兄这趟劳顿全是某的错,稍后定当好生补过,我兄万勿推辞才好”。

    自打唐成从牛祖德手上接过北地贸易以来,先是取消了自建的商队,就此一项便省下了大宗花销,此外他一头整合经由龙门奚联络着的饶乐草原乃至整个北方各族的供货源头,一头间接控制着覆盖北地的行商网络,闵潜这铺垄断生意实被他做的风生水起,不仅很快就实现了当日增加两成利润的承诺,秋天里交易最大宗的时候纯利甚至一度暴增到四成,为此素来不太过问商贾贸易之事的主子闵潜都啧啧称奇,仔细问询起唐成的经营手段来,而看其听着回报时的脸色神情,对唐成心思机敏及长袖善舞的赞赏已是溢于言表。

    许是正因为这个,主子这次听说唐成擅做主张下了禁运令后竟然罕见的没有生气,只是吩咐他来问问——仅仅只是问问,闵潜既是这么个态度,失了尚方宝剑的闵苏安此来其实就奈何唐成不得,即便就想搬弄是非也得这次回去了才成。刚才他那番做派归根到底只是别有用心为办自己私收了好处的事情打伏笔罢了。

    “那件事成了!”,跟唐成也接触这么些日子了,闵苏安虽然对主子对他的器重很是吃味儿,却也打心底里承认唐成是个说话算话,手面儿大气的人,比此前的那个牛祖德不知强了多少,那个丑货给件儿火狐皮大氅都跟掉块肉似的不爽利。如今唐成既然说了要“好生补过”的话,目的已达的闵苏安顿时顺势收篷,带着些苦笑换做推心置腹的语气道:“无缺你这次实在是做的莽撞啊,眼瞅着饶乐四处冒烟正该是军器铁器行市大涨的好时候,你怎么就给禁运了?啧啧,这一天就得损失多少,一个月下来又是多少?我家老爷那儿……哎,不说了,谁让咱们这交情深哪,为兄弟你吃挂落哥哥我也心甘情愿”。

    “你我之间啥都不说了”,唐成一脸感动的伸手过去拍了拍闵苏安的肩膀,“我这禁运也是为了生意”。

    对唐成这话闵苏安是真听不懂了,一愣道:“噢?”。

    “闵兄你好生想想,做军器、铁器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还用说?”,闵苏安闻言嗤的掩嘴一笑,兔儿爷风范尽显无疑,笑声里颇有些唐成故弄玄虚的意思,“得打仗得有战事,战事一起开多少铁匠炉子都不够使的,那弓矢更是满天飞,这是什么,这打的可都是钱!”。

    “闵兄见的明白,只是这仗也有大小长短之分,对于我等而言,总是打的时间越长越有好处”。

    “这话不假”,闵苏安眨了眨眼睛,“只是饶乐不归朝廷直接管辖……”。

    唐成手一挥,斩钉截铁道:“那咱们就该想办法让他们往长里打”。

    铁器尤其是军器生意利润极大,这样的生意能多做一天都了不得,更别说多出三五个月半年一年的了,闻言闵苏安就跟问到腐尸气味儿的犲狗一样身子一震猛然睁大了眼,“无缺你有什么路子?”。

    “我能有什么路子,不过就是从手上的生意想办法”,唐成作势扭头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无人后方才刻意压低声音道:“闵兄你想想没有军器这仗还怎么打?饶乐军器有八成都靠关内输入,而这八成军器输入的路子就掌握在咱们手里,这就是说……”。

    听到这里,隐隐明白些什么的闵苏安只觉得喉咙发干,急问道:“什么……”。

    “这就是说咱们这军器怎么卖,饶乐五部里卖给谁不卖给谁,一次卖多少,隔多长时间卖一次都能直接影响到整个饶乐的战事进程,即便不能决定最后的结果,至少把这战事多拖些时候该没什么问题,闵兄好生想想,这多拖一天又能生出多少利钱来?”,唐成低低而言的笑声里透着丝丝的冷意,“某此前下令禁运军器,正是为让饶乐五部知道咱们的份量,这一点上他们明白的越清楚,后面跟他们做生意的时候就越好说话,这些人素日里都桀骜惯了的,不敲打敲打压压他们的气焰怎么成?”。

    至此闵苏安已经是听的再明白不过了,听明白的同时唐成这番话实是说的他心旌摇动,以军器贩卖影响战事进程,进而战事进程又进一步促进军器的贩卖,这来来回回倒腾出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生意……还能这么做?见识了,真是见识了!

    “大家都是兄弟,我再没个不相信你的,无缺,饶乐这军器生意就按你说的这章程来,老爷那儿我自会替你分说”,饶是闵苏安心底一再提醒着自己要稳住劲儿别让唐成太得意,但话音儿里的兴奋却怎么也掩不住,这句说完他作势沉吟了一下后才道:“章程就按你这个章程,不过哥哥这次倒也有件事想请无缺你通融一下”。

    “通融什么,尽管说就是”,唐成一边笑说,一边抬手虚引示意进帐说话。

    闵苏安的身子没动,依旧站在原地向帐幕里抬了抬下颌示意道:“适才跟我一起来的那奚蛮子是俙索部头领的胞弟,走了一个老关系的门子找到哥哥面前说要买些军器,这样的破事儿我原也不想揽,奈何那个老关系的情面却是抹不过去,这不就只能找到无缺你面前了,不拘多少好赖弄些军器给他也算全全我的脸面,你看……这事儿可成?”。

    俙索部的,还是俙索平的亲弟弟,听到闵苏安这要求,再听说那奚人的来历后,唐成快意的几乎要仰天长啸了,这还真是人瞌睡偏遇见送枕头的——再合适没有了。依他的立场来说现在本就不想见着饶乐五部有一家独大的,这对龙门的隐形威胁实在太大,现如今五部里俙索与沙利的实力明显更胜一筹,然则沙利有契丹人在背后支持,即便是闵苏安今天不来,唐成为了平衡消耗的目的也打算着主动去联络俙索部,现在竟是可以免了。

    做生意谈条件,主动找到别人门儿上和别人来求你那可是完全的两个概念!

    尽管唐成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下很是高兴,但脸上却是一副为难表情的沉吟了许久,“闵兄,我这计划原本是要再禁……罢了,既然是闵兄开的口,我断没有驳着让你为难的道理”,见到唐成满是豪气的一挥手,收了俙索海偌大好处的闵苏安心里终于一块儿石头落了地,“好,无缺念情分,这个情分我记下了!”。

    唐成再次伸手虚引时,脸上笑意宛然的闵苏安惬意的迈开了步子往帐幕走去。

    “这个奚人倒还真有些路子,竟是能找到闵兄门下”,唐成边往帐幕里走,边隐带着几分担忧道:“只是此事传扬的开了,怕对观察使大人……”。

    “做着这么大的生意那儿能尽数瞒得住人?”,对于唐成的未尽之意闵苏安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靠山吃山,我家老爷这几十年的官儿也不是白做的,莫说他一个奚蛮子不敢,便是有那忘恩负义的心思又能在大唐官场闹出什么动静儿来?这帮子人不服王化,朝廷每年非但从他们身上收不到一点好处,还要花费大笔的银钱赏赐往里贴,如今赶上他们自相残杀正是死的越多越好,还替朝廷省钱了,谁又会在意这个?”。

    闵苏安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唐成还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恰在这时两人也已走到了帐幕前,当下唐成便不再说话,笑笑走了进去。

    看到一脸轻松笑容的闵苏安,帐幕里的俙索海悄然长出了一口气,成了!随后他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唐成身上将之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真是没想到,控制着饶乐军器铁器进出的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唐人,而且他竟然还有个饶乐都督府司马的身份。根据消息也就是这个司马唐成把李诚忠给劫走了,至于李诚忠那份自愿退让王位的谕令十有八九也是出自他的授意。

    这个人不简单哪,此番回去一定要跟兄长好生说说。

    心底瞬间闪过这么些念头,但不管怎么说俙索海对于能顺利买到军器都是充满了惊喜,要说在这次禁运中最难受的就是他们俙索部,与沙利的争霸之战一触即发的当口儿突然没了军器供应,这仗还怎么打?更要命的是强敌沙利背后有着契丹狗支持根本不惧这个,此消彼长之下俙索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得打通军器供应之路,而且在时间上必须是越快越好。

    俙索海心里念头急转的时候唐成与闵苏安已自坐了下来,随后便是一个简短的绍介及见礼。

    寒暄完毕,心中有了底的闵苏安也没再多说什么废话,径直提到了给俙索部的军器供应之事。

    “既有闵兄出面,这事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唐成微微一笑间向帐外吩咐了一声,“来人”。

    郑三应声而入,“去,把图也嗣叫过来”。

    图也嗣进来之后唐成半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开口便道:“两千柄弯刀,一万支箭矢,尽快安排好商队备货整装,至于路线怎么走,运到哪儿都听这位俙索族长的”。

    “是”,图也嗣点点头后向俙索海矜持的一笑,“还请族长稍后到小帐来一趟”。

    “好说,好说”,前边儿受够了禁运之苦,随后找到及搞定闵苏安也是费尽周折,再没想到现在的事情竟然是这般顺利,喜出望外的俙索海向图也嗣连连点头之后,转过身来对唐成两人就是一番好谢。

    “要谢就谢闵兄,俙索族长这番可是找对人了”,唐成笑声里的这番话让闵苏安受用的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会做,这个唐成年纪小是小了点儿,但实在是会做事啊!

    “那是自然,闵先生这里定当重谢”,俙索平向闵苏安好一番拱手后才又笑着道:“军器即将启运,这价钱上少不得还请二位定个章程,如此我也好去办交涉”。

    听到这个,没说什么的闵苏安借着侧身端茶的机会向唐成狠狠丢了一个眼色。

    “价钱!”,唐成将手放在身边的案几上敲击着沉吟了好一会儿后猛然道:“罢了,既有闵兄在,我这人情就做到底,此次启运的军器就比照年初时的市价加一成五,俙索族长,如此你可还满意?”。

    现在是什么时候!就连契丹狗给沙利的军器也比年初的市价加了两成,就这还是“支持价”,唐成给出的价码比俙索海最乐观的预计还少了一成半,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喜出望外之下,那俙索海竟有些不敢相信的猛然站起身来,“真的?”。

    “君无戏言”,唐成哈哈一笑,“俙索族长若是不放心这就先去把一应文书给办了吧,这边该办的章程先办好,那边也好早一刻启运发货,至于咱们稍后再叙不迟”。

    “信得过,信得过”,俙索海嘴里虽是这般说,人却终究还是急着出了帐幕。

    俙索海刚一走出帐幕,闵苏安便放了手中的茶盏埋怨声道:“无缺,你没见着我的眼色?按照当下这行市别说加价三成四成,就是你一口叫个五成他也只有应承的”。

    “啊,闵兄你…我还以为…”,唐成懊恼的在额头一拍,“罢了,事已至此也没个再反悔的道理,这是个细水长流的生意,下次再补回来就是”。

    闵苏安却没一点释然的意思,口中只是道:“便宜这蛮子了,这回真是太便宜他了”。

    见他如此,唐成心底忍不住一笑,嘴上却道:“闵兄,要不你去找俙索海说说话,这遭我可是全看在你面子上的”。

    “说说,是得说说”,闵苏安起身走到帐幕门口时猛然停住了步子,回过身来向唐成低声一笑道:“有财大家发,无缺放心,你那一份定然少不了”。

    “好说,好说”,唐成还了他一个狼狈为奸的会心笑容后,刚才还懊恼不已的闵苏安就带着一脸的笑容出帐而去。

    他人刚走,唐成便收了笑容放了茶盏,脑中急转不停的开始思忖起跟俙索部谈条件的章程来。

    到唐成为闵苏安制备的接风宴准备好时,俙索海那边的事情也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他固然是满意,趁着刚才的机会又狠要了一把好处的闵苏安也很满意,如此气氛之下这顿酒宴真个吃的是宾主尽欢。

    欢宴将要结束的时候,闵苏安向唐成使了个眼色,瞥着俙索海暧昧的一笑后踉跄着站起身道:“无缺,我醉了要先去歇着,莫送,莫送,你二人再好生吃上几觞!”。

    待他走了之后,俙索海举樽向唐成邀饮时刻意的看了看侍宴的下人。

    这些下人都是图也卓送来照顾唐成饮食起居的,唐成将她们打发下去后,俙索海起身之间便将一叠厚厚的飞票轻轻放在了唐成面前。

    唐成拿起这叠厚厚的飞票随意捋了一遍,随之又看了俙索海一眼后,笑笑之间将飞票拢进了袖中。

    见唐成收了飞票,俙索海双眼猛然一亮,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樽,“今后本部在军器上少不得还要大人多多照拂,请!”。

    唐成手摸着酒樽却不曾端起,等到面带尴尬的俙索海笑容难继时他才浅浅一笑开言道:“军器我可以供应,你俙索部要多少我就给多少,至于价钱嘛,契丹人给沙利的是什么价,我就给你什么价”。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俙索海身子一震,深深看了唐成一眼后,放下手中酒樽的同时脸上的笑容也收了个干干净净,“如此自然是好,就不知司马大人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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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阳历本月二十九,阴历冬月十四结婚,麻烦,结婚真是个麻烦事啊!

二百八十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兵事上终于钻出条缝了

    “就两件事”,私帐之中,唐成静静的看了俙索海一会儿后亮起了两根手指,“第一,我要此地的安全,不管饶乐战事如何,以此为界俙索部的战马决不能南下”。

    听唐成开口就提到这个要求,适才一直刻意向两人示好的俙索海气势为之一振,连带着腰板儿都挺直了几分,“像这样的大事必要家兄亲自决断,我是做不了主的。司马大人不妨把条件一并开出来,我自当原原本本的带回去”。

    俙索海能在这个时候被派出来独当一面的负责族中最为重要的事务,其在俙索部中的地位肯定不低,身处高位却能毫无掩饰的自然说出“我做不了主”这样的话,单是这点就让唐成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

    这是个能办些实在事儿的人。唐成起身拿起酒瓯为二人添满后,端起酒盏做了个邀饮的示意,“至于第二件事嘛却是给我私人帮个忙”。

    “司马大人请讲”。

    “我想在贵部军中设置些专司监察军律军纪的吏员”,此言一出,正自低头啜饮的俙索海身子猛然一紧,酒觞就此陡停在了嘴边,片刻之后当他抬起头来时眼神已是灼灼清亮,再无半点适才小心讨好的市侩商贾模样,“大人……在说笑吧!”。

    唐成对俙索海的灼灼眼神只做未见,语调未变的接着自己的话头儿继续道:“司马一职是个军法官儿,管的就是军律军法,只不过在这饶乐,嘿嘿,连个摆设都算不上。俙索族长放心,我无意插手贵部军务,不过是想好歹做出点事情,那怕仅仅只是搭个花架子给吏部看看!正因为饶乐前任的司马们什么事都做不了,某若是能在饶乐奚军中设置起军法从吏,即便只是个样子也是大功一件,异日考功时好歹也能捞点儿调回关内的政绩本钱”。

    说着这些话时唐成散漫而又随意,这与他刚才收俙索海贿赂飞票时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既是论交易谈条件我就敞开了说,提的这两个条件一是公一是私,公事嘛含糊不得,私事可也要紧的很,人往高处走,说来自小在关内长大的唐人倒还真不太适合饶乐这方水土,念念思归之心还得贵部多多成全哪!”。

    完整的将唐成这番话听完之后,俙索海适才猛然紧绷的身子慢慢的又松弛了下来,“司马大人,饶乐奚人如今可是五部分治!”。

    “事在人为”,唐成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觞,“其他四部我再慢慢想办法就是,不过是请大家帮我扎个花架子撑撑场面罢了,沙利部倒是不好说,不过措平、图多及多莫三部某倒是有几分自信总能说得动的”。

    看着唐成这副腔调模样,俙索海心里莫名的冒出个念头来——连钱都不赚了搞禁运,原来根子竟是在这儿。心底暗啐了一口“官痞,官迷”后,他才开口道:“却不知大人这军法从吏的设置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简单,贵部军中每三百人设一军法从吏,职司名目嘛就是记功考过,名义上这些人都归在我司马府管辖”,见俙索海张口要说什么,唐成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只不过我这司马府庙小衙门低,实也没有那多人差遣,所以能调派到贵部军中的至多不过五六人罢了,其余的就全得仰仗着贵部自己选人出来”。

    听了唐成这话之后俙索海又放心了不少,不过他却也没当下便应承什么,只说要回去禀知兄长俙索平后再做决断。

    “好说,好说,只不过我这要的军法从吏也有一条,贵部选什么人我不管,但选出来的人却不能再给他们安排别的事情,这些个必须得是专职此事,即便是扎架子也得扎的有模有样,那长安吏部可不是好糊弄的”,言说到此,随着唐成一声吩咐,郑三又将隔壁隔壁帐幕里的图也嗣叫了过来。

    “你再去安排一下,给俙索部的这批货里加三千支弓矢”,唐成看了俙索海一眼后,浅笑着向图也嗣道:“此外跟商队领队打声招呼,这些是某私人送给俙索族长的见面礼,让他们找郑三走账就是”。

    图也嗣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答应一声便去了,俙索海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儿,正要起身致谢时却被唐成笑着摇头止了,“朋友相交重的就是个相互照拂之意,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不过就是三千支弓矢罢了,值当得什么?噢,对了,贵部那些个军法从吏选好之后还得送到我这儿来一趟,至少一些基本章程总得让他们知道,还是那句话,扎架子也得扎的像!若是贵部赶得快的话,许是能在第二批军器启运前把人送来?”。

    话里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的了,俙索海又是刚白收了人三千支弓矢,此时面对着唐成含笑问询的目光只能道:“尽力,我一定尽力!”。

    “好!”,闻言,哈哈一笑的唐成走到俙索海身边伸手过去重重拍了拍他肩头,“我瞅着族长倒是个投缘的,族长放心,我这人对不顺心意的虽然苛刻些,但对投缘的相交却是再慷慨不过的,好,好啊!”。

    两人之间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帐幕内的气氛也已到了这个地步,俙索海沉吟之间便将这次本不欲问的问题抛了出来,“大人隔邻帐幕,就是有好几个军士把守着的那顶帐幕里住着的就是前些日子自承退让奚王位的那位吧?”。

    唐成毫无掩饰的坦诚认了,“是,就是他”。

    “那恕我斗胆相问,大人将他留在身边是什么意思?朝廷对多莫部又是个什么章程?”,问到这个时,俙索海的关切比之刚才初闻军法从吏的事情时犹有过之。

    事情说完正要出去的唐成闻问重又坐了回去,在这事上他半点都没瞒着,“把李诚忠留在身边那是怕他出事,此来饶乐任职吏部给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他的安全无虞,这是关系到天子及朝廷脸面的大事,他李诚忠要是有个好歹,我丢了前程都算最轻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李诚忠是李诚忠,多莫部是多莫部,在朝廷眼里多莫部跟其他四部也没什么区别”。

    摇头一笑之间,唐成随手拈了一颗下酒的胡豆丢进嘴里嚼巴的嘎嘣脆响,“我倒是听说贵部与沙利部如今正与多莫部僵持在大都督府?”。

    “确有此事”,俙索海的眼神依旧是瞬也不瞬的着落在唐成脸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口道破了俙索海的心思之后,唐成嘿嘿一笑,“多莫高这人我见过,倒还真有几分狼性,有这么个人躲在后面,族长,贵部可都得小心了”。

    俙索海双眼一跳,紧跟着用试探的语气道:“家兄有意与沙利奇会商,两家出兵先把多莫高这狼崽子打残了再说,未知……大人以为如何?”。

    “这是你们的家事,让我说什么好?”,唐成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贵部若与沙利真要这么做的话,某倒不介意为此好生喝上一觞,只是别跑了多莫高才好”。

    见唐成对多莫部的军队不仅不关心,甚至还表现出明显的幸灾乐祸之意,俙索海终是彻底放下了心事。

    如今朝廷的态度已经明确无疑,军器供应线路亦已打通,是到该动手的时候了!

    送走俙索海之后,唐成转身就进了图也嗣所在的帐幕。

    “稍后你亲自跑一趟,请令尊在族里给我挑三五十个胆大心细的人过来”。

    饶是唐成已刻意说的平淡,图也嗣依旧从中听出了兴奋之意,日进斗金也不见他如此,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唐成如此兴奋?至此这些日子来一直秉持着“少说少问,多做多看”原则的图也嗣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口。

    “我要把这些人派到俙索军中做军法从吏”,唐成没理会被他这句话说的失神的图也嗣,惬意自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兵事上终于钻出条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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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多莫部到位于饶乐西北部的俙索部并不需要经过沙利部的控制范围,至于现在的图多部更是没胆子去招惹俙索,是以俙索海并没有跟着商队同行,办妥这件事情后直接策马去了驻扎在大都督府附近的军中。

    随后,饶乐草原上被多莫高强行拖出的平静余韵终于散去,数百支雄浑苍凉的牛角号同时鸣响的那一刻,酝酿已久的战争爆发了。

    不过令几乎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是这场战争的第一仗不仅没爆发在沙利与俙索两部之间,而且还是两部联手一起打出来的。

    承受两部联军合兵攻击的就是多莫高!

    多莫高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多莫部骑兵对此更是猝不及防,在俙索沙利两部联军的雷霆攻势下很短的时间里即损失惨重,溃不成军。好在战阵广大,骑兵的机动性又高,加之联军内部相互提防配合疏漏,才使多莫高得以带着万余残军仓皇南遁。

    联军击溃多莫部骑兵后,各自分兵一半回归本阵,另外的各自一万人则分为左右将大都督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沙利部在左,俙索部在右,以都督府正门为界,两军留守部队恰如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

    大都督府外安排了这么个古怪的布置之后,沙利与俙索两部本阵几乎是同时拔营,一路东南,一路西南冲杀下去,很快的时间里,与两部南北相邻的图多部与措平部就燃起了漫天战火。

    饶乐草原争霸战以一场匪夷所思的战事开局,随后又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继续扩大,看这架势,两强分明是铁了心要将旁观者都扫平之后再做双虎之争。

    唐成虽对战事的开局并不意外,但俙索沙利两部随后的举动却实出其预料,为因应变化,这些日子以来他再无一日好睡,忙的如陀螺般滴溜溜转个不停。

二百八十一章 借力成势,因势化机

    “俙索部的骑兵到哪儿了?”,界河边的营帐中,唐成手点着那份由柳随风手绘出的简易地图头也没抬的向图也嗣问道。

    “俙索部兵锋极盛,骑兵前锋已经过了乌兰河,图多部欲抗乏力,现在不过是尽力拖延些时间罢了”,随着图也嗣的分说,唐成顺手拈起兔毫朱笔在地图上做了个记号,刚回来不久的柳随风前些日子几乎将整个饶乐草原转了一圈儿,又有李诚忠等人可做参考,是以这份地图虽然简陋但准确性倒不低,随着这一笔抹下赫然便见地图上显示出的图多部草场已被攻下近半,相较于西南俙索部的攻击速度,倒是东南正在平措部地盘上肆虐的沙利部进度稍慢一些。

    “穷山恶水出强兵,此言果然不假”,凑过来低头看着地图的图也嗣叹息一声道:“富贵骄人,这南方三部就是最好的例子,平日里若论富庶三部远超俙索与沙利,但一打起仗来……哎!这次饶乐奚王之争看来八成是要花落俙索了”。

    听得图也嗣这话,唐成手抚着地图笑了笑,“你这结论言之尚早”,说完这句后他也没解释什么,推开地图问道:“多莫高那边今天可有消息传回?”。

    图也嗣的眼神儿顺着地图转到了唐成脸上,试图从其神情间看出些什么来,但最终却是一无所得,既然唐成不愿意说,他也就没多问什么,微微低头收了眼神道:“到我刚才过来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不过其四部残兵从昨天就开始的兵马调动还在继续,虽然眼下看来还是驻扎在一起,但相互间的戒备分裂之势已经愈发明显。想来再用不了几天大人当日定下的分化之策就能见到结果了”。

    “借势行事,事半而功倍。此事发展之快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说来这还得感谢俙索与沙利两部,也有多莫高贪欲太大自取灭亡的原因在里边儿”,唐成端起茶盏在身后的胡凳上坐了下来,边轻吹着茶沫边道:“俙索与沙利兵锋如火的,不管是咱们还是多莫部都没有时间在这上面闲耗了,你再派人传话过去给那几个族长催催,三天,最迟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多莫高的脑袋”。

    唐成话音儿淡淡的,但那三根随意伸出的手指着落在图也嗣眼中却是触目惊心,多莫高好歹也是一族之长啊,这样的族长满饶乐也才五个,而看唐成此时的样子说要多莫高的脑袋就跟杀头牛宰只羊般浑不在意。

    直到唐成停住话头瞅了他一眼后,心思飘忽的图也嗣才又收摄了心神专心听记,“让过去传话的人硬气些,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只要能在三天之内把这事儿办好,他们族中的牛羊皮货即刻就能换成真金白银,我一个铜板也不会亏了他们;此外所缺的军器供应也能立时补足;甚或就连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本官也能一并保了。但是过了这三天嘛……”,言至此处,唐成冷冷的嘿然一笑,“就让他们自己跟俙索平说话去”。

    “此事我即刻去办”,图也嗣点了点头后接着问道:“今个儿一早图多及措平部派来的使者又一再请见,这些人大人见还是不见?”。

    闻问唐成摆了摆手,“一天没将多莫部捏在手里,这些人我就见了也是白见,总要手头儿上有了东西之后才好说话。先晾着吧!等他们被俙索和沙利打的再惨些,大部难民都已到了多莫草原边界的时候才是见面的好时机。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借来的锤子,要吃核桃就得先砸了之后再说”。

    图也嗣答应一声后正要转身出帐,又被唐成给叫住了,“这两天往多莫高那边儿多派点儿探马,令尊那里也要提前打声招呼,防着狗急跳墙”。

    图也嗣领命出去办事儿,唐成静坐在胡凳上沉思着将盏中茶水呷完,双手搓了搓满是疲色的脸后起身到了李诚忠的帐幕。

    一册棋谱、一方棋枰,星星点点的黑白子散落其上,李诚忠一如前些日子般闭帐幽居打谱自娱,他的这份安闲与唐成的快步而来实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见唐成进来,李诚忠并不曾起身,唐成对此也不在意,自寻了地方坐下,“王爷,我想再听听多莫部的情况,如今的四族长中可有适合接任多莫高的人选?”。

    闻听此问,李诚忠正拈着一枚黑子的手猛然一抖,恰在这时却见唐成抚额笑道:“近来真是忙昏了头,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王爷,本官上次申报你的事情后鸿胪寺已经正式行文批复了——酌情择日进京,宅第及品秩俸禄俱遵蕃王成例,恭喜王爷就此得入帝都”,口中笑说着,唐成指了指李诚忠面前的棋枰,“破解此局的王积薪现已定居长安,王爷酷爱此道,如今终有机会与此人对坐手谈,岂非人生大快意事!”。

    刚刚还微微抖颤的手停住了,面对唐成的这番笑谈,李诚忠不仅毫无半点笑意,整个人就如同被人抽空了般瞬间委顿的没了一点精气神儿,这番突然显现出的苍老与委顿与帐幕投注在他身上的暗影恰是相得益彰。

    见他如此唐成亦不曾说话,只是静静的默然而坐。

    “此去长安做个等死的闲散王爷,长日寂寂无可消磨,这黑白子便是想不喜欢也不行了”,良久之后李诚忠开口说出的这句话实在是五味杂陈,说话之间手中拈着的那枚棋子终于落到了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他头也没抬的问道:“不知唐司马口中的合适指的是什么”。

    “听话,好控制!”,唐成的回答短促而直接。

    “我懂了,懂了!”,李诚忠喃喃一句后吐出了一个名字,“多莫奇!”,说完这三个字后,他手中又拈起了一枚棋子,神情间再无半点要说话的意思,从刚才听说要进京的消息后,自始至终他也不曾抬头看过唐成一眼。

    唐成微笑起身,“此后说不得还有借重王爷处,王爷且安心在此宽住便是,待此间事了后径往天下繁华的长安,岂不比呆在这草原强?”,言罢唐成也不等李诚忠回话便已迈步出帐而去。

    出帐之后唐成低声向外间看守的天成军军士肃容吩咐道:“把他给我盯紧了,万不容他见生客传消息,舍此之外,在吃穿用度上倒尽可顺着他的意思”。

    “是”,军士凛然而答后,唐成转身回帐。

    …………………………………………

    回到自己帐幕的图也嗣刚一掀开门帘就见到了正站在书案前的图也卓。

    “父亲!”。

    图也卓将书案上那一叠厚厚的文报拨弄完后抬起了头,“每天要处理这么多事情,且还都琐碎,累着了吧?”。

    图也卓在龙门奚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与此相对的是他那经年不变的沉肃表情,很久以来这是图也嗣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父亲不加掩饰的亲情流露,是以图也卓的话虽平常,图也嗣心中却是情绪涌动,“父亲!”。

    “坐下说话”,图也卓当先坐下之后拍了拍身边的胡凳,等儿子也坐下后这才继续道:“不过忙了也好,而今你越是忙,就说明唐成没对你藏着掖着”。

    “父亲说的是”,说到唐成,图也嗣脸上油然多了一份郑重,“也是到此之后儿子才知道以前的想法竟是全错了,父亲看儿子这边事多,唐成操心之事却比儿子更多,便是别的都不说,单论勤奋一条他已是人所难及,人言成功绝无幸至,唐成实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听着图也嗣的话,图也卓脸上再次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你来此也有些时候了,可看出些什么?”。

    这算不算考校?这个想法在图也嗣心中一闪即逝,“唐成此人甚是复杂,该狠的时候狠的果断,该软的时候也软的下去,然则儿子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对机会的把握,这些日子以来饶乐风云变幻,唐成虽偏居此地但对每一个机会都不曾疏漏,抓住小机会后再居中展布,小机会就变成了大口子,一步步扎紧桩根钻进去,如今居然就有了参与饶乐大局的实力及影响力,再想想他初至饶乐时的窘迫,这份以力使巧、逢机便入的手段实是惊人。跟他这一比,此前那些任饶乐司马还真是泥塑土偶了”。

    “这话有些识见”,听儿子说完后,图也卓带着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但还没见着根底”。

    若是换在两年前,图也嗣即便是从父亲口中听得这话也必定是不服的,但一年多的游历及在唐成身边待了这么些时候后,昔日那份自傲已是磨砺干净,“请父亲指点”。

    “你说唐成善于把握机会不假,但他把握住的这些机会又有哪一个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苍天无情,是绝不肯将偌多机会给了一个人的。唐成最大的本事还在善于借力成势,随后因势化机上,你看到的那些个机会其实多是他自己营造出来的,而其对每一个机会的把握又会蓄少为多形成新的势,由此循环往复直至其力日强,最终以小搏大操控全局”。

    父子俩难得有这样深谈的机会,见自己这番话太过笼统图也嗣一时之间没能想的通透,图也卓遂细为解释道:“不说饶乐,你好生想想当日的龙门。唐成甫抵龙门时又有什么?他打开局面的第一步就是依靠手中的土地为筹码借得天成军之力,此后凭着天成军这份借力硬压我龙门奚,进而将本族亦融入其借力之中,携此两端其势已是由小蓄大,这才有机会取牛祖德而代之,并引得九姓胡举族来投,而这后两条的实现又进一步增强其势,其操弄机会的能力也就越强,最终这么个赤手空拳而来的官儿竟牢牢掌控了龙门全局。便是今天在这饶乐地方,你看到他把握住的机会多,却不知这些机会的取得全是仰仗此前在龙门积攒起的实力”。

    说到这里,图也卓幽幽一叹,“挟龙门以搏饶乐,抛开眼前这些纷繁乱象,唐成的手段其实并不新鲜,不过又是一次蓄少为多,以小搏大的操弄罢了,可惜饶乐五部被一个王位迷了眼,最终……”,话不曾说完,终被图也卓的又一声叹息掩过。

    图也嗣不明白图也卓何以突然之间兴发这苍凉之叹,“父亲……?”。

    “我龙门奚虽早已内附,但毕竟仍是奚族一脉!”。

    “那……父亲的意思是……”,图也嗣心中猛然一跳,“要不要……”。

    “晚了,太晚了!如今饶乐大势已成,俙索及沙利两部利益熏心,既不想停手,相互牵制之下也停不了手,这南方三部为求自保亦是纷纷求告于唐成门下,大势至此我等已做不了什么了,若是因此招了他的忌反倒不值,唐成此人行事知进退,守规矩,却也最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一旦把他得罪的很了实是遗患无穷”,幽幽一笑之间图也卓伸手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图也嗣的肩膀,“我真的是老了,竟生出这般多愁的心绪来。其实眼前饶乐大势的发展对我龙门奚亦有好处,仅是凭着这点,咱们也断没有坏唐成之事的道理”。

    “是”,不知怎的,听到不用和唐成站在对立面后,图也嗣竟觉得全身猛然一阵轻松。

    “好生想想我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龙门奚人少地狭,用好每一分力量的同时益发要善于借力成势,只要能真正学会这一点,也不枉我谴你来此一遭”,再次伸手拍了拍图也嗣的肩膀后,图也卓站起身来,“我去见他了,你的事情多就忙着吧,唐人有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而今所作的事情虽然琐碎却正应了这句话”。

    说完,图也卓也不等图也嗣再说什么,转身出帐而去。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来的图也卓开始精神抖擞的忙碌起唐成交办之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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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婚终于还是结了,这感觉还真应了一句老话——痛并快乐着。

二百八十二章 意外之喜

    小立岁末婚期之后不过十多日。家母即因高血压引起脑梗崇卢入院急救,当晚便转入七攫住院。母亲虽抱病多年,咕年更曾一度中风,然细思此次病缘由泰半是因为操劳我之婚事以至累倒。卓后方知早在婚期之前的近两同时光里。家母便已无一夜安眠。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至爱无言,实非笔墨可以抒写万一!

    昔孔子见贤士皋鱼悲哭于道旁,就前问之,皋鱼遂言人生三失,其三亦最重者便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虽庸碌不及前贤万一,然皋鱼之悲亦我之所惧?

    医院中陪侍床榻,每见间歇小睡中的母亲容颜憔悴,华日生,心中愧疚日盛一日,细数自上大学以来之行径,家中总是来去匆匆,数年时光中竟无一次与母亲长谈之记忆。回忆至此,心中百般滋味翻涌,鼻酸眼热处的心情难与言说。幸天道昭彰,福佑善人。家母虽高

    压仍有起伏,却终脱大难。经此一事,与我实有腥瑚灌顶之感,此生再不慕富贵荣华,于平淡生活中的每一次日出日落之际若能做到“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则生而无恨矣!

    本书之更新迁延至今。实非我之所愿,诸君雅达,愿能谅之!

    小”,

    偏索部与沙利部分作东西两路饿狼般南下攻掠,一东南一西南较着劲儿的兵锋如火,正当其冲的图多部及措平部虽然已动员整全部落奋力抵抗,但一则南方三部的战力本就不敌北方两部一按北方两部的说法就是这三族早被南边儿来的唐风吹??骨头;加之战意气势上又输了不止一筹,更要命的是军器上也不凑手,这三造里加一起就使得战场形势成了典型的一边倒。

    生在饶乐草原东西两个方向的这两场战事一股脑搅进去了四个部落,唯一暂时避过战火的多莫部也因前些日子大都督府外的战事实力大损,此时非但无力参与其中,甚至上上下下满心里都是忐忑,现如今的情势就算是傻子都

    看的出来。一等周边的战事结束之后,下一个挨刀的就该轮到多莫部了,这个结局似乎已经注定,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最先拎刀冲过来的究竟是偏索还是沙利部罢了。

    自太宗朝上表称臣以来平安了几十年的饶乐此时已是战火满天,血流遍地,喊杀声,嘶嚎声夜以继日,草原上伴随着浓浓血腥气搅荡起??裸杀戮的**与绝望的哀鸣,除此之外还有忐忑不安的惶恐。

    总而言之,古老的饶乐草原因也没有了往日天高气爽,绿草茵茵,白羊如云的平静。浮动起的全都是血腥与杀戮。

    尽管所处的这片草原已经是杀人盈野,但在这场杀戮中起着极重要推手作用的唐成此时却是一脸欢喜的看着前方走来的四人。

    天成军都尉贾子兴的来访还算不得什么,毕竟他就领着四千把快刀守在唐成身后,说起来两人之间不过就是一道浮桥之隔。真正让唐成高兴地是走在贾子兴身后半步的张相文及七织两人,至于跟在七织身后的小安禄山,实在是阿猫阿狗

    之类可有可无的。

    自打他交卸了龙门县令的职司进入草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张相文及七织。

    “贾都尉,什么风竟把你吹到我这小庙来了?不过你这一来,对岸的军士们倒是能好好松泛松泛了”熟不拘礼,唐成面时当先走来的贾子兴,略一拱手后笑着招呼道。

    因这段时间饶乐草原上打的热闹,贾子兴虽早就明言除非奉有幽州大都督府的军令。否则天成军绝不会参与战事,但未雨绸缪,他这老行伍最近一段时间也没闲着,每天都在变着法儿的操练手下四千军士,日日练量之大使得四千边军苦不堪言,唐成调笑的话正是依此而来。

    闻言,贾子兴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后哈哈一笑道:“唐司马根底深厚直达长安,贵人有命。某就是想不来也不成啊”

    贾子兴这句话可谓是意味深长,长安!唐成一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就想到了李隆基及张亮,他们又有什么举动了?

    尽管心思翻涌,但这露天地里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唐成回看了贾子兴一眼后没再细问,面带笑容到了张相文面前。

    将张相文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唐成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后才笑着开言道:“不错,看着比以前沉稳多了,不过你一县之尊不好好在龙门呆着跑我这儿来作甚,地方官擅离辖境可是重罪,吏部隔得远就不说,仔细妁州府衙知道后收拾你”

    说来也怪,跟着贾子兴走来时还是一派沉稳的张相文到了唐成面前后就又没了正形儿,吃了重重的一巴掌龇牙咧嘴的舰脸笑道:“还是托大哥当日留下的福萌,妁州府衙压根儿就不管龙门县的细务,若不是这段时间因着饶乐的战事县里有些人心浮动,我早就溜过来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龙门县百姓为此事人心躁动的事情唐成也知道,当初九姓胡的阿史德支为这还专门跑过来一趟,此时又听张相文这么说,他也有些不放心的跟着问了一句,“如今民心如何?”

    “安稳了”张相文长出一口气后嘻嘻笑道:“一来是饶乐开打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见着一个奚人过界河,龙门县倒比往常草原遇到灾荒年景时还太平,竟是连小股劫掠的都没有;二来嘛是往来商贾将大哥坐镇界河,誓保龙门安危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大哥你在龙门县的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一听到这个,又没见着奚人过河,人心慢慢的就自然安定下来了。这些日子我可是听手下好几个下去办差的衙役都说过,如今县里好多人家都供着大哥的长生牌位,指着你保一方平安”

    坐镇界河,誓保龙门安危这是当日为安抚忧心仲仲而来的阿史德支时说的原话,没想到此人背过身就将借着往来行商将之四处传扬,唐成闻听此言略一思忖之后就明白了阿史德支的意思,这个九卜明是在拿他的话堵他的脚。合着这个胡人当着自己面明…”口些放心话都是假的。心底里还是怕他跑了,所以存心挟裹着满龙门县百姓的悠悠众口把自己钉死在界河边儿上。

    当日的大话已经传的尽人皆知,只要是要点脸面的谁能食言而肥的甩手就走?

    难怪北地性格直爽粗豪的胡人看不得九姓胡,将其以??视之,这些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着实不少。

    想明白之后唐成也没就此深说,“好小子,一段时间没见你这马屁功夫倒是精熟无比了,不过你这话该对??州赵刺史说才对,管着你考功的可是他,跟我说没用”唐成又将笑嘻嘻的张相文拍了一巴掌后,转到了七织面前。

    草原上风大天冷,吹得七织脸上红扑扑的,她本就艳媚天成,如此一来愈增添了丽色,引来帐幕周围那些当值军士偷偷张望不已。

    自从当日离了龙门县后,唐成就再没近过女色,本就是憋的狠了,此时再一见七织如此艳美,顿时就觉得身上起了一团火,心里也跟长了草似的鼓鼓挠挠涌起的都是**,无奈众人面前又不好表露,只能强压下来故作平静道:“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来了?”嘴里说着,他已顺手将七织肩上围着的狐皮大氅紧了紧,拇指无意中戈1过七织颈子上细腻嫩滑的肌肤时。身上的火腾的一下烧的更旺了。

    七织本出身于扬州烟花第一的??楼,虽说是个清绾身子,但耳濡目染之下对男女之事也是再敏感不过的,饶是唐成压抑着心思却也没瞒过她。

    时间脸上的红又深了几分,却不知究竟是风吹的,还是情动后给熏蒸的,只是她的眼里莫名的就迷蒙起来,其天生的艳媚在一刻散到了极致。只让左近本是偷看的军士们连头都忘了回。

    这小妖精实在是迷死人不赔命!面对着这般的七织就连唐成现在也不敢多看,免的久不沾女色之下万一显露出什么来惹的贾子兴与张相文笑话,那可就丢人了,“安禄山,你怎么也来了?这些日子没见,你的健舞学的如何了?”

    “师傅要来饶乐,正好小人懂这奚人言语,就跟着过来了”安禄山向唐成恭敬一礼后昂扬道:“随师傅习舞数月小人虽然愚笨,也不敢辜负师父一片教导苦心,大人若是有暇,小人愿为舞助兴”虽然话说的谦逊,但其言语中的自信却是掩都掩不住。

    安禄山毕竟还是就是安禄山!“看,即便再没闲暇,你这胡旋舞本官总是要看的”这一刻唐成笑的实在是惬意无比,原本的历史里,宠冠一朝。身兼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除了到长安向玄宗及杨贵妃邀宠时会主动跳起擅长的胡旋舞之外,满天下还有谁能得他歌舞助兴。

    哈哈笑完之后。唐成转身向贾子兴卑手一引道:“草原风大,咱们进帐叙话,都尉大人请!”

    进帐之后坐定又寒暄了几句,唐成见贾子兴几度向他施眼色,遂就命郑;领着张相文及七织、安禄山去别帐梳洗,一时间这座炭火正燃,暖意融融的帐幕里就只剩了两人。

    目睹帐门重新放下后,唐成放下手中的茶盏轻笑道:“贾都尉素来豪爽。怎么今天蛇蛇蝎蝎的”

    唐成上任龙门县令以来两人合作财早就处的熟了,闻言,贾子兴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招来的!不过能得京里这位如此相待,老哥我这回可是真服了你”嘴里说着,他已从贴身处

    掏出一封信笺递了过来。

    李隆基的亲笔信!方一接过信笺,唐成立时就认出信笺封套上的字正走出自李隆基手迹,等取出信先一看末尾,落款果不其然是“东宫主人”四字。回过头将这封写给贾子兴的信细细看完,李隆基说的话虽然不少,但意思倒也简单,就是让贾子兴在饶乐局势纷杂之时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唐成的性命,只要能完成此一任务即便是违了幽州都督府军令东宫也会出手”这封信里虽然话说的有些模糊,但无论利诱还是威胁却都清清楚楚,任谁看了这封信都能实实在在感受到“东宫主人”对他唐成安危的在意。

    “老弟,你这根子可藏的着实不浅哪”待唐成看完书信后,小、口呻着茶水的贾子兴用热的声调道:“若不是因为你。老哥我这小小的边军都尉能入的了太子的眼?更别说这亲笔手书了。方今朝廷中的形势你比老哥清楚。东宫能在这时候给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厮杀汉写下这般落款的信来。实是担着些风险的。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了老弟你在太子心中的地位,难的。着实难得!”

    唐成自然明白贾子兴的意思,此时正是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在朝堂里争斗激烈的时候。而东宫与贾子兴又素无接触1这封信无论怎么看都是冒失之举。若是贾子兴另有想法这封信又落在太平公主手里的话,不大不小就是一个让人攻击的把柄,客观分析李隆基的身份与处境,这不能不说是一记昏招儿。

    但若非如此也就看不出信中的真心意。

    这样的信件自然不会走驿递或者是急脚递,必然是要派信得过的下人亲自送来才放心,算算张亮回京的时间,再算算从长安送信到此的时间,显然这封信是李隆基在张亮回京不久后便送出的。

    不管李隆基走出于什么目的而写下的这封信,就冲这封信及落款处毫无掩饰的“东宫主人”四字,就多少缓解了唐成心底对其过河拆桥的一些怨恨与失望。

    “有劳殿下惦记了”唐成递还:“既然贾都尉能把这封信给我看,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准主意”

    贾子兴眼见唐成看完信后还能如此从容,忍不住叹了一声自愧不如。这可是当朝太子的亲笔手书,他昨天接到时都激动的一夜辗转难以安眠。而眼前的唐成可是实实在在的当事人。若是换了一个人亲眼见到太子如此心意,就算不感恩流涕也多少会有些激动难抑的表现,有几个能像他这样行若无事?期不惊,是为君前坏只是听说,眼下可是实打实糜引1

    贾子兴从唐成脸上收回目光,接过信笺将其于贴肉处小心收好后,端起茶盏粗声笑道:“太子钧命,我这厮杀汉有几个胆子不从?再说,老弟你可是我的财神爷,就没有殿下这封信,我也不能坐视你有危险而不救。”

    贾子兴这话真真假假做不得准,毕竟当初仅走出兵界河都花费了偌大的心思,要不是唐成直接以龙门大市场的分红做威胁,这老兵油子还不肯动,现在的话倒是说的脆生了。

    以唐成如今的官场历练自然不会翻这老账,听过之后也真真假假的拱手一礼,“谢过老哥关照了。”谢过之后,他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怎么样,都尉大人可还坚持边军绝不进入饶乐草原的主张?。”

    贾子兴闻问没急着回答,就在座中沉吟起来,其间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他闲着的那只左手几度在无意之中抚上了右??处,而那里贴身放着的正是李隆基的那份手书。

    看到贾子兴这无意之中的动作,虽然他还没给出明确的答复,唐成已端起茶盏浅笑着叩了一口。

    此事成了!

    以贾子兴的身份而言,若没有特殊机缘的话这一辈子也别想跟东宫太子搭上半点关系。而这种关系对于一个吃朝廷饭的官身人来说到底有多大作用不言而喻。现在的问题是贾子兴要想牢固住这层关系,并在将来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官场升迁,就不能不考虑他唐成的想法。

    毕竟自己才是将其与东宫连接起来的枢纽。而李隆基对自己的看重也是他实实在在感受过的。

    贾子兴已经年过四十了,未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富贵险中求,这对贾子兴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赌博,风险与收益都无比巨大的赌博,而其无意识中的动作其实已经透露了他下注的结果。

    堪堪等唐成将盏中的残茶吃尽,贾子兴也已做出了决断,竖起食指的他一脸的郑重,“一次机会,唐司马若想动用天成军入饶乐草原参战的话就只有一次机会,且可供调动运用的时间最长不会过十日,这次机会用还是不用。该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可得想清楚了””

    “好””唐成展眉击掌赞道:“杀伐决断,贾都尉好气魄”。

    闻言,贾子兴却没有半点被人夸赞的高兴,“老弟你就不要再撺掇死人上吊了,天成军一旦跨过界河进入饶乐草原,某这违令擅动刀兵的罪过可就算坐实了。这等罔顾军律的事情是什么罪名儿我不说你也知道。还望老弟给京里这位去信时多帮我说说好话,没的使我落个没下场的结局”说话之间,贾子兴再次伸手拍了拍??前藏着的那份信笺。

    “咱们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唐成做事的章程老哥你也该知道。”难得贾子兴因着李隆基的来信终于吐了口,唐成就容不得他再退回去,端着茶既亲自为其续茶时和声鼓劲儿道:“都尉大人但放宽心,一来这八千天成军我未必就真会用得上,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再则某还有几分自信能在太子面前说的上话,当今太子乃是被先神龙天后亲口赞誉为“吾家千里驹,的人物,素不轻易许人,但一旦真应下什么也没有言而无信的先例;这第三嘛,虽然现今幽州张大都督远离朝堂争斗。但东宫在大都督府也未必无人。”贾子兴猛然抬起头来。

    见状,唐成伸手虚指了指帐外浅浅一笑,“老哥敢是忘了那一百骑兵及黄桦木弩的事情?。”

    贾子兴的眼神更亮了,黄桦木弩乃军中重器,素来看管的甚紧,平常每一具弩弓的进出都要严格记录造册,更别说出借地方了。但上次唐成将要往饶乐草原时,大都督府却反常的行来公文。不仅借予其一百具弩弓,甚至还有多达两队百人的精锐骑兵。当时贾子兴都诧异唐成一个小小的县

    令何来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能把手伸到大都督府,现在看来根底却是在这里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贾子兴虽没有完全放心,但脸上的忐忑却是消失了不少,唐成的鼓劲也收到了预期效果。

    贾子兴在事情说完后就没再多做停留,唐成将其送出帐幕后再次隔着界河眺望对面的联营军帐时,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意外之喜啊。李隆基一封书信使得他手中多了八千可用之军,有了这八千把军刀,唐成自觉对饶乐的介入更增了几分底气。八千人虽然不算多,但唐成更看重的其实本就不是他们的战力,而是天成军身上的“大唐正规边军”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唐朝廷的态度。

    虽然这个态度对于他而言是假的,但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呢?当八千把明晃晃的军刀在眼前出现时,又有谁还敢再死抱着唐朝廷不会插手饶乐事物的想法?介时这八千人就会被无限放大,要知道大唐最精锐的边军可是多达二十余万的。

    四两拨千千。以小力搏大势,随后再因势化机,数年的官场历练下来。唐成最喜欢也擅长的就是这个手法,早在最开始想到要打这八千天成军主意的时候。唐成就没把他们仅仅简单的当做军事上的一群厮杀汉来用,讹诈也好,威慑也好,他对这八千天成军的使用始终是着眼于政治的。

    对于手中掌握的任何资源皆能以政治眼光及手法去**,以期获得最大的收益。经过数年唐朝公务员生涯的历练之后,唐成对于仕宦之路的认识及适应已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走向成熟。

    目睹贾子兴带着护兵过了界河浮桥之后,唐成这才转回自己的皮帐命人将张相文叫了过来。

    “上些酒来。”天寒地冻的北地实在不宜茶,唐成对郑三吩咐完,向张相文一指身边的胡凳道:“坐,你我两人也无需那些寒暄的客套,说吧。这次过来找我什么事?。”

二百八十三章 长安!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张相文在唐成面前再随意不过,他将这座皮帐四下都瞅了一转儿后坐下了身子撇着嘴道:“这些奚蛮子虽在别的吃穿住用上跟咱唐人没法比,但要说摆弄帐篷着实是好手,本还担心大哥天寒地冻的守在草原上住着难受,现下看看除了闷气些之外其它的倒还不错,如此以来,我这回去后在嫂子面前就好回话了”。

    唐成与留在龙门的郑凌意及妫州怀戎城内的父母都固定着书信往来,是以对郑凌意的情况并不生疏,按其原本的想法是等正事谈完再顺便问问,此时听张相文主动先提到,遂也顺势问道:“你嫂子每次给我来信时都是报喜不报忧,现在倒是正好问问你,她在龙门究竟如何?”。

    唐成的问话出口之后这才想起来自己每次给郑凌意去信时何尝不也是报喜不报忧,素来都是只捡好话说,至于危险辛苦什么的可是半点没提。单就这一点上来说夫妻两人还真是心有戚戚。

    “嫂子真是个好嫂子,这段时间我承她的大情了,城外东谷里两万多唐人百姓要盖房要搬迁,这得多琐碎多耗心神,若没嫂子在那边支掌着料理的井井有条,我这刚接手县务的就是手忙脚乱也照应不过来,要说累是真累,但瞅着嫂子的气色倒不算差,精气神儿也足”,张相文说到郑凌意时脸上恢复了正色,字字句句确乎是出自真心,“大哥就是大哥,找来的嫂子都不同凡响,别看嫂子是个女人家,要论现如今在东谷百姓中的威信,我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汉乐府里的《木兰诗》你也是学过的,谁说女子就一定不如男”,唐成斜靠着身边的小几坐的更舒服些后笑着道:“只要她精神好,累就累些,若是强拘着不让干事,她就是人歇着也难受”。

    “嘿,大哥这话怎么跟嫂子前些天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张相文又没了正形儿,嘿嘿笑着,“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意在流水,大哥跟嫂子还真是高山流水,知音同心……”。

    看到张相文这样子,唐成不由得又想起郧溪县中两人刚认识时的样子,那时候这家伙就是个没正形儿的惫赖,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依旧还是如此。

    唐成想起这些,再看看没心没肺笑的正贼的张相文,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暖意来,物是人非,数年以来随着他身份的变化,身边人面对自己时或多或少都跟着有了变化,即便是关系亲近如唐栓都免不了,说来说去身边没变的似乎就只有这个二弟。

    这个张相文,实在是值得一辈子深交的知己呀!

    心中这般想着,唐成抬起手摆了摆笑骂道:“你嫂子也不在这,拍马屁的话就不要再扯了,说正事吧,嗯,你这次为什么过来”。

    扯淡的话说完,张相文哈哈一笑后脸上遂也恢复了正色,“我这次来是当信使的”。

    “信使?”,这回答可真够意外的,唐成的身子往前倾了倾,“谁?”。

    “长安东宫的张亮,张明之大人”,张相文起身给唐成续了一遍酒,“张大人写信的时候想是不知道大哥究竟在饶乐何处,是以就传到了我这儿代转,一并给弟弟也来了一封”。

    张亮!听到这个唐成还真有些纳闷,好嘛,要说没动静儿就一点动静没有,不想了的时候吧,却又接二连三的来。刚刚才看完太子给贾子兴的信,转眼张亮就又蹦出来了。不过既然有张亮操心着这边的事情,天成军尽可以一并料理,李隆基怎么又会亲自出手?

    端起酒觞抿了一口,唐成略一思忖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张亮虽然是太子心腹,但现如今的职品却算不得高,若是以他的名义给贾子兴写信,怕是不仅收不到预期效果,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说的什么事?”。

    “密封着的,这还得大哥自己看”,张相文说着从贴身处掏出一封信笺来。

    唐成接过信笺后却没就看,随手将之放在身边的小几上后向张相文问道:“你说他给你的也有信?上面说的什么?”。

    张亮将觞中温酒一饮而尽后,也没用手巾把子,就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水,“三页纸说的就是一条,让我这龙门县令务必竭尽所能保住大哥及家人的安危,说是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即便是龙门县让奚人烧个干净也不碍我前程”。

    当日张相文前往长安考法科的事情唐成就是找张亮居中帮得忙,对他与张相文之间的关系张亮是再清楚不过的,他这封明面上写给二弟的信怎么看都有项庄舞剑的意思,但饶是如此,唐成心里还是又觉得好受了几分。

    毕竟这世上没人在劳心劳力之后还想被人当了弃子。

    “他倒是大方的很!”,唐城嘴里嘀咕着拆开了张亮的信笺。

    张明之这封信的前半部分都是在解释他被任官饶乐司马的背景,以及太子李隆基在这件事情上所受的掣肘与无奈,至此唐成方才明白吏部这次调职的细故。不过明白是明白,他现在对这事倒也没了多少心思,反正人都已经来了,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候也已经过去,现在再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

    直到看到信笺的后半部分时唐成才陡然来了精神,这里说到的是朝局变化,而挑动这一变化的正是由他出谋划策说服李隆基后给弄回长安的孔珪等人。

    当今天子,也即前安国相王李旦与其兄长李显及父亲高宗李治一样,虽因性格懦弱实在干不好皇帝的差事,但人本身却还算不错,这一点尤其表现在对旧情的顾念上。数年的流放之后孔珪等人虽与李旦已是君臣分际,但他们其实早就是老相识,尤其是孔珪,早年还曾做过李旦的伴读,而其家门内的叔父更与李旦有师徒之份。

    李旦对孔珪等人为什么会被流放自然是明白,眼瞅着三两年功夫不见,这位名动士林的老臣已是华发满生,比之流放出京前老了十岁不止,李旦心中也是唏嘘不已。即便别人还不好说,但他对孔珪的学识,声望,能力以及对朝廷的忠心却是清清楚楚。

    这样的士林领袖、孔圣血裔会起造反的心思?对此李旦是不会相信的,在孔珪心里只怕是把家声看的比官位更重要吧,这样的人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反,归根结底不过是受了前废太子的连累罢了。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旦在接见孔珪等远流回京的臣子时可谓是温言备至,此后发还宅邸及授官自是题中应有之意,且是在这件事情上皇帝表现出难得的专权,毅然驳回政事堂将孔珪安置到礼部的想法,钦定其接任了因丁忧而刚刚出缺的御史中丞之职。

    长安各部寺监中,总掌言官的御史台地位无需多说,正因为其地位太过重要,所以政事堂才会极力反对,当此之时,政事堂中七位宰相有五个都是出自太平公主之门,此事背后的操手已是不言自明。

    据说在太平公主听闻孔珪接任御史台已成定局后,在府中将一具素来喜欢的波斯琉璃樽摔了个粉碎,隐约的言语里甚至将前任御史中丞下世的老娘都给骂进去了,老东西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事实证明太平公主的愤怒的确算得是有先见之明,孔珪上任御史中丞后第一道奏章弹劾的就是镇国太平公主干政,老先生在奏折里先是引经据典的来了一番天阳地阴,乾男坤女的理论,随后又一一列举前两朝神龙天后及韦庶人以女子之身干政带来的危害后,顺理成章的得出了“雌鸡司晨,不祥于天”的结论,奏章之末更是直接明言太平公主应该离朝政远些。

    孔珪身为御史中丞有专奏之权,政事堂别说是压下这本奏章,甚至在此之前看都没看到过,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当前的朝局下,在太平公主权势熏天的背景下,孔老夫子的这道奏章实实在在有石破天惊的效果,虽然皇帝李旦将这本奏折留中不发,但其火爆的内容却跟长了翅膀一样迅即传遍皇城,进而传遍长安,皇城各部寺监的大小官儿们被震的晕晕乎乎,噤若寒蝉的同时,长安士林也跟打了鸡血一样纷纷热议起这道奏章来。

    其实孔珪奏章中所说的本就是很多人想过的事情,只不过在此之前敢如此大庭广众把话挑出来的人不多,即便是有也因为官位卑小难达天听,整不出大的影响。及至孔珪愤然而起,凭借他的官位及声望,这个被太平公主极力压制的话题瞬时之间就被翻到了太阳底下任人评说。

    评说的越多,太平公主弄权的根基就越弱,毕竟千百年来的政治传统里容不得女子掺和国家大事,即便强如武则天经过几十年的布置掌握了政权,最终还是在年老生病失去对朝政的控制力时遭遇了宫变,更不提先朝韦后作乱的事情不过就发生在年余之前。对此太平公主也是心知肚明,是以她一边在控制朝政的同时尽力笼络士林,另一手则是尽量把这个话题给压下去淡化处理,希望最终能做到母亲那一步。

    应当说在此之前太平公主的运作还是很成功的,可惜孔珪的出现将她多年的运作之功毁于一旦,就在其与李隆基争权达到紧要关头时,随着这一道奏章,她此前极力掩饰而又根本无可补救的弱点就此毫无遮掩的彰显人前。

    这道撕破窗户纸的奏章对于太平公主的打击犀利而深远。而此前表面上看来平静的朝局也因为这道奏章被弄的波谲云诡起来。

    此前因为李隆基根基太浅,是以在与太平公主的朝争中只能占据守势,但随着这道不受控制的奏章,太子殿下的声望一时暴涨数倍,但跟太平公主一样的是,李隆基对孔珪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儿同样也没心理准备。

    惊喜的余韵还没散尽,东宫一脉就油然感觉到了恐惧,恐惧于若是朝局变化的太烈会刺激起太平公主铤而走险。

    唐成明白对于李隆基来说,他是希望当前的朝局稳定的,虽然在争斗中处于弱势,但这是因为他窜起的时间太短的缘故,他需要时间来发展巩固自己的势力,而随着每一天时间的过去,他的力量都会有所增长。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太平公主被逼太甚而不顾一切的用暴力方式破局,对于李隆基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按照历史原本的进程,太平公主就是在李旦禅位,李隆基登基之后发起的宫变,而羽翼渐丰的李隆基也没花费太多的心思就顺利将宫变平定,进而顺利接收全部政权手创出开元极盛之世。

    世间的事物总是紧密联系着的。孔珪的出现是一个变数,原本的历史中不存在的,被唐成这个穿越者用翅膀扇起的变数,而对于这个双刃剑般的变数,不仅太平公主害怕,李隆基也同样害怕。

    李隆基极力想将孔珪这个变数控制在手中,但等他真这么做的时候才陡然发现这近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圣人后裔的孔珪典型就是那种特殊材料做成的人,只要他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就会奋力去做,其言行举止服从的是“圣人教诲”,而不是权势,对于这种特殊材料的人而言,惯常好用的笼络,威压都手段全然都是白给。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此之为大丈夫!孔珪面对太平公主时如此,对李隆基时也同样如此。

    无可奈何之下,害怕朝堂被引爆破局的东宫想到了唐成,毕竟孔珪此番能顺利回京是他居中谋划的结果,而孔老夫子在人前也从未掩饰过他对小小龙门县令唐成的赞誉,按照唐朝的官场规矩,五品官员以上有向朝廷察举贤才的权利,孔老大人出任御史中丞后第二本奏章就是专折举荐唐成。

    这本奏章里备叙了唐成赴任前后龙门县的种种变化,对其治政之才给予了充分肯定,奏章末尾更强烈建议朝廷当知人善用,调唐成回长安户部供职。

    唐成由龙门县调任饶乐司马乃是出自圣意,孔珪的这道奏章自然又被留中,但李隆基却从这道奏章里看出了孔珪对唐成的欣赏,张明之更是生出一个想法来:兴许唐成能帮着劝劝油盐不进的老头子?

    此外,张亮这封信中另外说到的意思就是让唐城做好心理准备,有孔珪这道奏章打底,东宫再趁机发力,没准儿能找着机会把他从饶乐捞出来也说不定。

    见一边坐着的张相文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唐成看完后随手将信递了给他,随后顾自陷入了沉思。

    孔珪回京是他居中操弄的结果,这在原本的历史中也是不曾发生的,若是按照历史的固有路线,前朝废太子平反可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自然也不会有这些逐臣回京的事情发生,所以饶是唐成身为知道历史大事的穿越者,也从没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初他一力想把孔珪等人弄回长安,私心的想法是为自己在朝堂中埋下一支可为奥援的力量,从孔珪的荐举折子来看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能在甫回朝堂之初就搅起如此大的风浪。

    这一翅膀扇的风可是不小啊!唐成颇有些得色的一笑,能给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带来如此大的麻烦,他心中因调任饶乐司马而起的怨气又发泄出不少。

    一边的张相文看完信后,嘿的笑出声来,“孔老爷子就是孔老爷子,老而弥坚。他能专折荐举大哥,也不枉当日在龙门县时咱们的一番小心伺候了”。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之仕,取其义也,不管怎么说,这老爷子是真君子”,唐成说完这句后复又一声叹息道:“可惜呀,君子在朝堂上总是站不稳当。孔老爷子这御史中丞怕是干不了几天喽”。

    “大哥此言何意”,张相文抖着手中的信笺,“张大人这不是想让大哥帮着劝说嘛”。

    “能生出这样的主意,张明之要不是知人不明,就是病急乱投医的侥幸试试,若是任人一劝就改了主意,那还是孔珪?”,唐成摇着头轻笑道:“再者他这个要求根本就是无用,从长安到此地,一来一回的信使往还得多长时间?即便我真给老爷子写了劝说的信,先不说劝说无用,即便是有用,等到京的时候孔老爷子也早就换了职司”。

    张相文实在不明白大哥怎么就这么肯定孔珪一定会丢了御史中丞的官职,遂紧跟着问出声来。

    透过纷繁的现象看本质,几年的官场磨砺下来,唐成对政治事件的观察力早已非吴下阿蒙,回答中自然而然的有了沉稳的自信,“这还不简单,如今长安朝堂中真正管事的其实就是三个人,陛下是一个,太平公主与太子殿下是另两个,老爷子这么一闹,难受的不仅是太平公主与太子殿下,只怕就连陛下现在也后悔不该把他安置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既然让这三位都觉得难受了,你说孔老爷子在御史中丞的位子上还能坐得住?所以我这劝说的信不能写,就是写了也是白写”。

    唐成在孔珪等人身上所花的心思张相文也明白,一听这话可就急了,“那孔老爷子……”。

    “放心吧,御史中丞的位子虽然保不住了,但孔老爷子还不至于被赶出朝堂”,坐的太久的唐成站起身来边在皮帐里缓步活动手脚,边侃侃而言的分析道:“他是流放还京,如今虽说惹了陛下不高兴,却也没有将官职一削到底的说法儿,就算陛下真有这心思,也缺少理由,毕竟他那道奏章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无故谪贬大臣,既难以服众,当今这位也没这魄力。”

    “再则老爷子虽然给太子惹了麻烦,但带来的好处也不少,东宫若是坐视孔珪失位而不救未免让人心寒,更重要的是太子还需要孔珪留在朝堂里用以打压太平在士林的影响力,士林风评平常里看着无用,但对于女子出身却想当皇帝的太平来说却是致命的缺陷,对此,太子不会坐视不用的。而在这件事情上太平还无法太用力,若是她对孔珪的打压太甚,其在士林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就会崩塌的越快,得不偿失啊!所以,孔老爷子坐不稳御史中丞是一定的,但还不至于被再次逐出朝堂,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不过就是换个职司罢了。而且十有八九会被换到礼部任职,地位既尊,又只能管些祭祀礼仪及科举之事,倒也算得其所哉”。

    “只要不丢官不出朝堂就好”,去了这个担心之后,张相文随即又想到张亮信中说到的另一件事情,“那大哥回京……”。

    “太平现在只怕是把孔珪恨到了骨子里,我是始作俑者,又是孔珪荐举的人,她能容我回去?张明之太想当然了”,唐成笑着摇摇头,“话又说回来,即便是现在吏部真要招我回去,我也只有固辞的。现在的长安岂是好呆的,孔圣还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倒不如我在饶乐来的从容,再说我也不忍就此舍了此间的大好局面”。

    闻言,张相文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是,只是有些可惜了的,那可是长安哪!”。

    “长安!我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唐城的语声清晰而沉稳,“仕宦险恶,有的时候退是为了更好的进,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还是先把眼前的这些奚蛮子料理好了再说”。

    正事说完之后,唐成边吩咐人去请七织,边命人设酒摆宴,自入饶乐以来就是连日的劳累,今天倒是个好好放松的机会。

    这边刚吩咐完,帐外值守的天成军骑兵却进来禀说图多及平措两部的使者在帐外紧急求见。

    刚想放松一下就出了这事,唐成的心情那儿还好的起来,当即便沉着脸道:“不见,让他们回帐好生呆着去”。

    不一会儿功夫,梳洗过后细心打扮下更添丽色的七织带着一身舞服的安禄山走了进来。

    “帐外那两个奚胡是谁?眼巴巴的瞅着皮帐看着也着实可怜,夫君若有公事但先料理了就是,我再等等也无妨,倒不好因私废公的”。

    帐中再无闲人,唐成笑着拉起了七织的手,“你倒是明理,不过外边那两人我是故意晾着的,见嘛终归是要见的,只是现在还不到火候。来,不说这些扫兴事了,难得一聚,今日定当欢聚歌舞,不醉不散”。

    丝竹袅袅,觥筹交错,身着亮丽舞服的安禄山在一块方形毡毯上随着劲健的鼓乐合节而舞,史书中果然没记载错,这家伙的确有跳胡旋舞的天赋,只是经过七织短短数月的调教,他的舞姿比之上次所见便又多了几分自如与神韵,假以时日,七织当日对其许下的十年期望未尝不能实现。

    一曲胡旋健舞跳完,唐成抚掌长赞,口中更是毫不吝惜诸般美词的对小安禄山鼓励有加,以至于张相文听到后来都有些吃味儿,半真半假的玩笑着说两人结拜数年以来,可没听大哥这么赞过我一句。

    见状,额头汗津津的安禄山双眼更亮,心中对唐成倍加感激的同时,也愈发坚定了十年后做一名“大唐舞神”的理想,否则的话怎么对得起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青睐有加的唐大人?

    人美,酒美,舞亦美,正在这次小欢宴的气氛到达最高潮时,图也嗣从外面走进来悄声向唐成禀说道:“大人,多莫部的多莫奇来了,正在帐外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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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四章 乱起多莫

    与图多与平措两部的使者不同,听说来的是多莫部的多莫奇之后,唐成没多耽搁的起身,嘱咐着将其带往别帐相见。

    图也嗣跟在唐成身后,看他醉意微醺的样子,开口提醒道:“要不就让多莫奇再等等,大人醒醒酒后再见他不迟”。

    “些许薄酒算不了什么”,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多莫奇这人太过于重要,他对与此人相见还是颇为期待,“让人准备个热热的手巾把子送过来”。

    进了旁边一个帐幕坐定之后,唐成刚就着热手巾擦完脸,图也嗣已亲带着多莫奇走了进来。

    唐成第一次听见多莫奇的名字是在废奚王李诚忠的帐篷里,当时,唐成让他推荐一个在多莫部落中可取代多莫高的人选,李诚忠在听了“好控制”的人选要求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报出了这个名字。此后几度派人私相联络,暗使书信往还,唐成对此人已不再陌生,但真个儿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这是一个三十六七岁正当盛年的汉子,若单从相貌上来看,其与多莫高有六分相似,但气质上两人倒是差得远,多莫高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一头狼一样,而眼前这位穿着宽袖唐服的多莫奇却是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在奚人中极其罕见的文气,尤其是眉眼之间颇为温润。

    “异数”,唐成心底嘀咕了一句,“分明该是大唐江南人物,怎么生在了极北的奚族”。

    多莫奇走进帐中后,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主人发话难免有些尴尬,还好图也嗣是陪着他进来的,见状在旁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听到图也嗣的提醒,唐成自失的一笑,“见鬼的,看来即便是度数低的果酒也不能过量”,心底这般自语,他面上却是极为热情的哈哈一笑,“某自入饶乐以来,雄壮汉子见的多了,但像多莫兄这般的温润君子却是第一回遇着,带着几分酒意恍然竟有长安文会中与江南士子初相结交之感,一时失了礼数,多莫先生勿怪!”。

    闻听此言,多莫奇脸上油然流露出一份欣喜的笑容,拱手施了一礼后道:“言重了!司马大人进士及第,名诗佳作更是遍传天下久矣,奇也曾于相熟之唐人书商中觅得数首,日常吟咏之际,实对大人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见尊颜,幸甚,幸甚!”,这番初见的寒暄话说完,他居然还真就顺口吟出了一首诗:三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残红尚有三千瓣,不及初开一支鲜。

    且不说多莫奇行礼时的做派,还有他那吟诗时比唐成更标准的长安官话,单就他所吟的这首诗来说,还是唐成当日刚走出山村进入郧溪县学明经科时与柳随风斗气之下“借”来的作品,且不说彼时距离现在时间甚久,单是这首诗的流传范围本身就不广,多莫奇竟然能随口吟出,即便是他来前就下了功夫,那这番功夫也下的太大了。

    单凭多莫奇能对他下这般大功夫来看,此人就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样的人物会是好控制的?瞬时之间,唐成因酒意而有些放松的精神顿时紧绷,看来自己真是太大意竟被李诚忠那老匹夫给骗了,一念至此,唐成心下暗恨,打定主意只等着这次见面完后就找个茬口把李诚忠好生修理一番。

    “好说”,随着心思的变化,唐成的神情也悄然起了变化,抬手略一邀礼让着多莫奇坐下之后便径直道:“前两天我命商队送去的军器及盐巴等物可收到了?”。

    多莫奇浑然不知唐成怎么突然就有些冷淡下来,边在心中揣度,口中边用标准的长安官话答道:“收到了,多亏大人谴来这两支商队,本族不仅补充了半数军器及盐巴、陶器等物,也趁势出手了四成圈中存下的牲口,就此节省下大批牧草。这是关系到本族每一顶帐篷的大事,我合族上下同感司马大人恩情”。

    多莫奇郑而重之的回答完后,居然又起身给唐成行了一礼。

    多莫奇的表现大出唐成意料之外,这厮不是在讥讽我吧!莫非他真就不知道对多莫部的贸易禁令是自己下的?

    紧盯着多莫奇,却见他一脸诚挚丝毫不似伪饰,唐成心中的警惕愈发深厚,这厮演戏的功夫这么强,还能如此隐忍,看来不仅是个人物,而且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李诚忠你个老匹夫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这是我本就许了你的事情,某自然不会食言而肥”,心中愈是凛惕,唐成面上愈是淡然从容,“多莫高近来表现如何?此外你我当日约定之事也该给个回音了吧?”。

    “多莫族长近来未曾理事,终日只与醇酒美人为伴,昔日的豪雄之气已消磨尽矣”,多莫奇一句“多莫族长”的称呼听的唐成眉头猛然一皱,眼瞅着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这厮还这般称呼多莫高,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心下尽自怒火急升,他脸色上还是稳稳压住耐着心听多莫奇把话说完。

    “至于当日与司马大人约定之事……”,说到这个,多莫奇顿时吞吞吐吐起来,“他毕竟是一族之长,我与他又有兄弟之份,这……无论是以下弑上,还是以弟杀兄,都与纲常人伦相悖,我……”。

    “没看出来呀,你竟是这般志诚君子”,至此,唐成胸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叱道:“多莫奇,你想毁约不成?”。

    自出任龙门县令以来,有了主官自觉的唐成就很少发怒,但越是如此,他这怒火迸发时的气势就越是吓人,见状,多莫奇脸上先是一白,进而又通红起来,饶是如此,他仍是挺着腰抗声道:“某自幼因慕唐风而习唐教,九岁诵《论语》,十三学《礼记》,自十五成年以来日日三省吾身,以圣人之教自警。司马大人上国进士,圣人门徒,焉有如此身份而逼人以下弑上,以弟杀兄的?如此,则忠何在?悌何在?”。

    饶是唐成正在盛怒的当口儿,也被多莫奇这番话说的一个愣怔,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一个奚胡嘴里说出的话竟比唐人还唐人了。

    他固然是在后世的史书中早就知道唐朝对周边各族的文化浸润很深,而周边各族各蕃的上层贵族也以说汉话,服唐服,即接受唐朝文化为荣,此即为盛唐之“盛”的主要表现。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自见到眼前这个奚胡张口闭口圣人之教却又是另一回事,娘的,当日在山南金州曾见过痴迷于胡风的唐朝“慕胡女”,合着眼前这个多莫奇竟是个狂热的慕唐男!

    但不管多莫奇是多狂热的慕唐男,也只是让唐成愣怔了一下,而没能消解其心中的怒气,根据李诚忠推荐的人选扶植多莫奇杀多莫高以掌控多莫部,这本就是早就定好的方略,也是唐成进一步介入饶乐草原事务最重要的支点。为此这段时间他可没少投入,比如刚才所言的给多莫奇族人的军器盐巴等物都是显例。

    现在倒好,多莫奇把好处都给吃了,杀人的时候倒手软了。在他面前唐成活活就成了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蛋,这对于向来不肯吃亏的唐成来说,还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了!

    自打干起唐朝公务员的第一天开始,老子就没做过赔本买卖。嘿嘿一声冷笑,唐成断声喝道:“来呀!把这出尔反尔的贼厮给我绑了”。

    他这话音方落,帐外应声走进两个值守的天成军士,三下五去二便把多莫奇捆了个结实,不过这厮也真跟许多拗了筋的汉人读书人一样,此时不仅没求饶,反倒还在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什么经书言语,“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当日书信往还的时候你可是言之凿凿,现在好处吃完了嘴一抹就想翻脸,就你这号的背信弃义之徒还口口声声义我所欲,孟夫子都让你糟蹋尽了”,唐成这番满带不屑的言语一出,顿时让刚才还梗着脖子的多莫奇脸色涨红如血,“当日是我二弟背着我答应你的,某何曾背信?”。

    “那信上你的印鉴莫非也是假的不成”,至此,唐成也知道前面对多莫奇的那些想法是全错了,这厮那是什么心思深沉隐忍之辈,根本就是个读孔孟书读傻了的狂生。一句堵回去之后,他也懒得跟这拗筋的混人再辩,“去,把他拖出去……”。

    眼瞅着唐成的手突然高高扬起,脸上更是蓄满杀气,一边站着的图也嗣心里咯噔就是一跳,当日龙门县中唐成平乱时的景象他可是亲历的,知道这位唐大人虽然人看着温文,但下手杀起人来却半点不含糊,眼下这多莫奇十有八九怕是保不住命了。

    正在图也嗣屏声等着司马大人杀人的命令下达时,却见唐成高扬起的手猛然顿在了空中,嘴里的话也是堪堪说到一半儿就停住了,良久之后才又听到“把他拖出去好好醒醒脑子”。

    两个护兵刚把多莫奇顺地拖出去,唐成也已迈步向外,“走,跟我会会李诚忠这老匹夫”。

    跟着唐成走出帐外,图也嗣略一沉吟后轻笑出声道:“饶乐奚人十停里就九停都是不知书的,能出多莫奇这等人物也实在是个异数,大人对他隐忍包容,这份度量实让人钦佩”。

    闻言,唐成头也没回的顾自道:“多莫部此时就是秋后寒蝉惶惶难安,命脉都控制在我手里,杀他一个多莫奇跟碾死只蚂蚁有什么区别?若不是想着他兴许还能有用,我刚才就亲自剁了他。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李诚忠这老匹夫可恶,推荐这么个无用的狂生上来,一来一回得浪费我多长时间”。

    “多莫奇并非一人独来,跟他一起的除了护卫之外,尚有三个衣锦之人”。

    饶乐草原不产丝绸只能从大唐内地输入,其价格昂贵处绝非普通奚人所能染指,能穿得起锦缎这三人必定是多莫部的贵族无疑了。

    “噢!这消息怎么不早说”,闻言停住步子的唐成转身开始往回走,“找人带他们来见我,再容李诚忠这老匹夫安生一会儿”。

    回到帐篷时,图也嗣看着帐外捆的严严实实,就连嘴也塞住的多莫奇迟疑道:“大人,要不要先把他转个地方安置,那三人来了脸上需不好看”。

    “不用”,说完这句,唐成径自进了帐篷。

    看着捆的粽子般的多莫奇,图也嗣悄若不闻的一声轻叹后跟着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就听得帐外传来一阵儿羊羔子皮靴走动时的嚓嚓声,随即就听到一个年轻的激动声音,只不过因他说的是奚语,唐成听不懂具体内容。所幸旁边站的还有图也嗣可为翻译,“这人是多莫奇的弟弟”。

    “嗯”,唐成点头时,帐篷也已被掀开,一个年轻的奚人风一般卷进来后还不等站稳便带着满脸怒气甩出一串奚语。

    这人既是多莫奇的弟弟,即便听不懂他的话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唐成冷冷一笑,看了看图也嗣后索性微微闭上了眼睛。

    图也嗣乃是龙门奚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当年不及弱冠便被图也卓放到龙门县中独自执掌一方天地,应付这样的场面自然轻松,唐成既有意让他应答,他便也上前一步用唐语冷声道:“我奚人俱是狼神子孙,自该说一是一,草原上容不得出尔反尔的背信弃义之人,多莫奇当日答应好好的事情,如今收了司马大人的好处后却又即刻反悔不认,对这样的人莫说只是捆绑,就是一刀杀了狼神也只是欢喜的”。

    就此一句憋的那年轻奚人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片刻之后就见脸色涨红的他强忍着弯下腰去用生涩的唐语道:“当日是我见族中子民空耗牧草却卖不出牲口皮货,也换不来盐巴铁器,所以背着兄长与大人书信往来,此事与兄长无关,大人若要杀头,冲我来就是”。

    他此话一出,唐成的脸色更冷了,正在图也嗣开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听一个生涩的唐语响起道:“多莫寿,不得对司马大人无礼”。

    这奚人喝止了多莫寿,向唐成行了一个草原礼节后道:“少年人粗鲁莽撞,司马大人莫要跟他计较,此前大人跟多莫奇约定的事情我二人也已听说,今天跑这一趟就是想听大人亲口说说。”

    “你是……”。

    “多莫东,多莫部乃是由四族组成,我与身边的多莫中,还有帐外的多莫奇正是其中三族族长”。

    端坐着的唐成睁开眼来,见眼前这奚人和他身边那个多莫中依稀正是当日在绕乐都督府露台上见过的两位,“说来咱们也是老相识了,都坐吧”。

    待他两人坐定之后,唐成也不看依旧红着脸站在帐篷正中的多莫寿,直接说道:“既然多莫奇都跟你们说了,我这儿也就不弯弯绕,条件就是那些,第一,多莫高必须死,由多莫奇接任多莫部大族长”。

    听到唐成这话,不仅是多莫东三人一愣,就连图也嗣也诧异的看了唐成一眼,怎么还是多莫奇任大族长?

    唐成对此视而不见,继续着自己的话,“第二,在此次饶乐草原乱局结束之前,多莫部一应人员及骑兵调动必须遵从大唐饶乐司马府军令行事。第三,从即日起,多莫部族的骑兵循俙索部先例,每三百人中设置军法从吏一人,人员的派遣及统属管理由司马府负责”。

    多莫东、多莫中及多莫寿早知这三个条件,该有的情绪早已经消化,前面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听唐成说到最后一条时,几人才耸然一惊,“大人是说……司马府往俙索部也派遣了军法从吏?”。

    唐成看了看进帐后第一次开口的多莫中,点点头道:“这般大事岂是能做假的?两位若是不信尽可派人察证”。

    闻言,多莫中与多莫东相视之间,脸色又黯淡了几分,“我等若是应下这条件,不知大人又能给多莫部什么”。

    “我能答应你们的同样是三条。首先,多莫部面临的商贾贸易禁运全面解禁,你等部族中紧缺的军器、盐巴等一应物品可在最短时间内补足,牲口皮货也可在同样的时限内全部售出。其次,多莫部在随后的商贾贸易中售出的牲口皮货按市价抬高一成,买入的军器盐巴等物则按市价减一成,这一反一正就是两成,其间涉及到多大的财富就不需某来帮诸位算账了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可保得多莫部安危无虞,任这草原上战火烧的再烈,多莫部的草场必不受刀兵蹂躏之苦。如此,你等答不答应”。

    唐成一口气说完后,多莫东与多莫中眼神交流之间帐内陷入了沉默。见他俩如此,唐成也不催促,端起手边的茶盏小口呷着。

    偷鸡不成反蚀米,此前饶乐局势变化中的多莫部就是典型的属于这种情况。在自身实力不济的情况下想要在鹬蚌相争中取利本就是冰火两重天的巨大冒险,成功了是火,失败就是冰,与可能获得的巨大利益相对的是同样巨大的风险,很不幸的是由多莫高引领的这次火中取栗行动显然已经失败,而失败的结果就是将整个多莫部拖进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艰难境地。

    饶乐都督府外遭遇俙索与沙利联军攻伐的多莫部损兵折将,勉强逃出来的部族骑兵不到全盛时的三分之一,在当前的情势下连自保之力都不足。而长期的贸易禁运下来,部落里不仅缺乏作战的军器,子民们连过冬的盐巴陶器都缺,牲口卖不出去却又一天天消耗着本就不多的过冬牧草,可谓是怨声载道,此刻的多莫部军力急减,民心不稳,实在是虚弱到了极点,即便想要不答应也根本硬不起腰板子,更别说唐成为长远考虑给出的条件本就不低。

    正在多莫东与多莫中迟疑思量之际,外边军士的请见声打破了帐内的平静。

    唐成看着一头汗水疾步进来的军士沉声问道:“什么事?”。

    “敌袭”,军士说出的是个爆炸性消息,“前方急报,一支约两千人的骑兵正向我营地急行而来,最迟三柱香后抵达”。

二百八十五章 一波三折

    突如其来的消息,满帐皆惊。

    唐成猛然惊起,“是谁?”。

    “奚人骑兵,但因其并未掌旗,是以不知来自何方?”。

    唐成紧随着又是一问,“从哪个方向来?”。

    “正前方,消息传回时陈校尉亲率之斥候已折损两人,陈校尉请大人速做决断”。

    唐成扎营地就在多莫部草原,饶乐五部中的其它四部正在两边草原上拼死鏖斗,即便要来也是从两翼,而不会空耗马力的绕圈子兜到正前方后再冲过来,如此以来,眼前这支骑兵就只能是出自多莫部,而多莫部四族中的三族族长都在帐篷内外,情势已经明白的很了,唐成眼神儿刚溜到多莫东身上,旁边的多莫中已抢先说出了“多莫高”的名字。

    看着帐中的多莫中,多莫东及多莫寿悉皆变色,唐成真是既恨又解气,此前他早就多莫奇尽快把多莫高解决掉,多莫奇既然跟他们通了招呼,他们自也该知道,可恨这些人犹豫迟疑不定,终究酿成今天的变故。

    难怪他们此前无力与多莫高争斗部落大族长之位,遇事优柔寡断不说,连最起码的眼力价儿都没有,不过是每天多喝些酒,多玩几个女人,他们还就真就相信狼一般的多莫高居然真就意志消沉了,可笑!

    自己作的孽自己吞,今晚多莫高瞅住空当上演这么一出好戏,他既然能从多莫东三族的监管中冲出来,其他的那些族人或许还不好说,多莫中等三人的亲眷十停里有九停怕是活不下来了,这些人可是多莫高这野狼最好的泄愤工具。

    这也就该是多莫东等人脸色急变的真正原因吧,一群废物!

    唐成是在龙门县城经过奚人作反阵仗的,两柱香时间外的敌人来势虽猛,还不至于就让他乱了分寸,他心里转着这些心思,口中已下令道:“图也嗣,立刻派人过河知会贾都尉及图也族长,集中弓箭手准备据河迎敌。传信完毕,你即刻组织所有人等后撤”。

    图也嗣答应一声后快步出帐而去,唐成瞥过眼来看着多莫东三人冷声道:“遗虎为患,三位现在该干什么不用我再说了吧”,话一说完,他便当先向帐外走去。

    等他掀开帐幕时,惊慌不定的多莫东三人这才回过神儿来,惨白着脸色对视一眼后,蜂拥的跟着往出走。

    出帐之后,唐成向看押着多莫奇的两个军士一摆手,“你俩速带他过浮桥撤回天成军大营,记住,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吩咐完,也不理会帐中跟出来的多莫寿的叫嚷,脚下半点没停的回了自己的皮帐。

    片刻之后,唐成这片小小的营地顿时沸腾般的忙碌起来,各色人等忙而不乱,各司其职的抓紧时间经浮桥后撤回界河另一边的龙门草原,唐成交代张相文带着七织先撤走后,亲自领着营地内剩余的军士看护住废奚王李诚忠过河。

    踏上浮桥之前,唐成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将不及带走的帐篷等物就地焚烧,十多个军士一起动手,火头起的极快,当草原远处多莫高的骑兵隐隐出现时,迎接他们的就只有一片烟火。

    浮桥这边的龙门草原上,贾子兴正站在界河边儿瞭望军情,图也卓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身整齐的甲胄。两人身侧及身后,许多头人及校尉正自呼喝连声的调动着军士及族人,等唐成走过浮桥时,除了桥头处留出一道可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空隙外,界河边已里三层外三层的排满了手持强弓的箭手。

    见唐成过来,贾子兴放弃了望迎上来笑着道:“那营地就在我弓箭手射程之内,多莫高未必敢直接冲营,留在哪儿十有八九是能保得住的,你一声令下说烧就给烧了,十多顶帐篷里有一半儿都属军器,这损失可不好跟大都督府上报,混是个又要扯皮的事儿”。

    “请王爷到后方安置,你几人贴身保护好王爷”,唐成吩咐军士将李诚忠带下去后,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贾子兴,“多莫高就是头疯狼,不能以常理度之。别以为我没在军中呆过就不知道你们虚报军资的手段,几顶帐篷分摊到日常的军器损耗里值当什么,还值得一说?”。

    贾子兴闻言大笑出声的时候,安顿完手下族军的图也卓也走了过来,“这多莫高真是疯了,区区两千人就敢来冲司马大人的营地?”。

    “这厮不是冲我”,刚才的一段时间里,唐成一直在猜度多莫高的心思,“他是冲着多莫部几位族长来的。”

    见二人面色不解,唐成笑着解释道:“多莫部四族中有三位族中刚才都在我帐中,此前多莫高占着大都督府想火中取栗,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部族军战败大损,也把俙索及沙利两部得罪的很了,如今不仅是族内的人蠢蠢欲动想要他的性命,外边他就是想逃也没个去处,正是进退绝路的时候,不动手早晚都是个死,现今瞅着机会拼死一搏,若能把三个族长都给屠个干净的话,至少还有一线机会重新掌控部族。多莫部前边的损失虽大,但万把人的骑兵总还是有的,就凭着这万多把弓刀和族中没受什么损失的牛羊牲口,将来不管是俙索部或者沙利谁先打进来,他都有了谈条件的本钱。至不济一条命总是保得住的”。

    “司马大人说的有理,沙利与俙索虽然现在互不侵犯,但早晚必有一战,忌惮着对手的话,那谁都愿意保存实力,多莫高若真能重新掌握住部族,这想法十有八九行得通”。

    “多莫高想的还是利用沙利与俙索两强相争的形势”,唐成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兵锋浅浅声道:“死中求活,能忍能狠,这多莫高的确算是个人物”。

    眼瞅着河对岸的骑兵前锋越冲越近,隐隐已到箭手射程范围内,贾子兴与图也卓不约而同的同时下令道:“举弓”。

    一声令下,界河边前后展布了五层的箭手同时搭弓引箭,几千枚寒光闪闪的箭簇扬空高指,景象极其壮观。

    下令完后,贾子兴才跟着问道:“多莫部那几个族长你安置在哪儿?”。

    “放他们回去了”。

    “放他们回去?”,说话的是图也卓,“多莫高决死而起,肯定是拼死也要取那三人性命而后快,这时候怎么能放他们回去”。

    “一来嘛是这三人担心家人及部族,归心似箭,留只怕也留不住;二来,他们若不回去,我这仅有两队护军的光杆司马拿什么去平多莫高?”,说到这里,唐成淡淡的语声里带上了几分森冷,“其三,要不是这几人迟疑不定,首鼠两端,多莫高早就人头落地了,还闹得出今天这动静儿?一群废物要是再连这事都办不好,那就死去”。

    贾子兴与唐成也交往了一段时间,知道他现在看着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能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心里恼的很了,当下嘿嘿一笑道:“司马大人怎么就是光杆了?只要你一声令下,天成军愿为效力,要不,老哥我这就亲自领人冲杀过去,好歹把多莫高的人头给你取回来”。

    贾子兴笑说着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在图也卓身上。

    “短命的厮杀汉”,见他如此,图也卓心底暗骂不已,贾子兴一动那就是唐朝边军正式出动干涉饶乐事务,且不说这意外的变数会在草原上带来多大的影响,单是与朝廷“海内如一”的诏书相违背一条,行事沉稳的唐成也不会让他去。这厮叉着嘴说漂亮话,目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用言语挤兑自己的。

    只不过龙门奚与唐成勾连在一起的利益实在太大,现如今被逼到这份上,他也不能不违心开口,“贾都尉就图个最快活,天成军还真能擅自行动?司马大人若看得上本部战力,我这就亲自带人走一趟”,嘴上虽然说的慷慨,但图也卓脸上的浅笑却实在苦涩,心里更是恨不得咬下贾子兴一块儿肉来。

    “某肯定会有借重两位的时候,不过却不是现在”,对于两人间的勾心斗角唐成只当没看见,转身向身后的护兵吩咐道:“去,把多莫奇给我带过来”。

    正在这时,河对岸的多莫高骑兵也有了异常,这一彪子人马堪堪冲到箭手射程边儿上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多莫高这是什么意思?”,嘀咕了一声后,贾子兴向身后站着的传令小校道:“去,派个人上瞭望台看看对面有多少人?”。

    片刻之后便有人来报,聚集在对岸的多莫高部至多千余人,饶是如此,其后军中还在不断调出一支支小队向两侧哨探。

    听到这个消息,唐成总算是真个笑出声来,“两千人只剩了一千,不用说另一千人肯定是撒在半路上准备堵截多莫东等人了。看其现在还在不断增添探查的人马,说明多莫东三人中至少还有一个是没被抓住的。在这一眼四展平的草原上还能躲过多莫高的堵截探查,不管这人做事有多蠢,至少在逃命上着实是把好手”。

    这话把贾子兴两人都逗笑了,图也卓边笑边道:“逃了是好事,若是这三人都死了,多莫部的事情还真就不好弄了”。

    “族长小瞧我了,兹事体大,某焉能不留后手儿”,唐成侧过身去看着被军士押着走进的多莫奇笑道:“前次大败再加上今天这举动,除了这些铁杆儿之外,多莫高已经尽失族人之心,即便那三人都死了,只要我手里还捏着多莫奇这杆大旗,他就别想纯凭武力压制多莫部”。

    看着已经走近的多莫奇,图也卓干干一笑道:“司马大人好算计”。

    闻言,唐成一笑而已,“给多莫族长松绑”。

    被绑了许久的多莫奇终于回复了自由,这狂热的慕唐男被松开时再也忍不住的如释重负一叹,但瞅向唐成的眼神却依旧倔强,还带着几分羞怒的愤恨。

    唐成对他这眼神儿直接无视,手指着河对岸道:“多莫族长怕是还不知道,对面就是多莫高统领的骑军,他能从你等三族的合围监视中狂奔至此,为的是什么就不需多说了吧。族长志诚君子能视人以兄长,奈何多莫高这兄长却视你如寇仇,必欲杀之而后快。这且不说,因你一时之固执导致多莫内乱再起,这回又不知要枉死多少族中百姓,而他们原本是可以不死的,此皆你之过也!”。

    多莫奇的脸色如同开始的多莫东等人一样瞬间变的惨白,嘴里自我安慰般喃喃声道:“视君以忠,视兄以恭,此孔孟先圣之所教也,我没错!”。

    “圣人之教没说错,但你把先圣之教往牛角尖儿里读就大错特错了。孟子还曾说过‘事急可从权’,这你怎么没记住?恭一人而杀千百人,惜小义而损大义,多莫高就如狼似虎的站在你面前,你还没错?”,在唐成毒蛇般的词锋下,多莫奇终于委顿下去。

    旁边站着的图也卓及贾子兴听到两人的对话后,看向多莫奇时都是一脸的古怪,自称是狼神子孙的奚人里竟然能生出多莫奇这种活宝,真他娘是异数。

    多莫高那边既然没了动静,贾子兴两人就命部下撤了弓,军士们一直举着弓保持临战状态可是很累人的。又看了一会儿没见对方有什么动静儿后,唐成也不愿意就站在河边吃风,叫上图也卓两人往后边的大帐走去。

    人还没走到,就见旁边突然冲出两个穿着锦缎的奚人拦在了唐成面前,跟着的护卫见状,“唰”的就响起一片拔刀声。

    “这两位是图先及平措部来的贵客,不得无礼”,对于突然而出的两人,唐成不仅半点没恼,反倒是笑眯眯客气的很。

    图先与平措两部如今正被沙利与俙索穷追猛打,二部虽奋力抵抗,但一则战力本就不如,再则军器匮乏,这支撑的局面就显得岌岌可危,眼瞅着整个部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这两个使者跑来求见唐成所担负的责任实在是重大无比。

    可怜见的两人颠散了骨头架子急如星火的跑过来后,唐成却是一次都没见过他们,不过见虽然没见,但好酒好肉好招待也半点没落下。

    这一等就是十好几天,两个心里憋出的急火都快能把自个儿点着了,无奈见不着人急也是白急,眼下好容易逮着机会与唐成当面,还顾忌得了什么。

    二人因时心思太急,已全然没了贵族的风度,嘴里哇啦哇啦就是一通说,面色含悲带泪之凄惶,语调声嘶力竭之惨淡就算是石头雕成的人看了也不落忍。

    唐成不是石人,是铁人!虽然嘴里不断的和煦温言安抚两人也说了不少话,但这些话全都是对解决图先及平措困境毫无用处的废话,基本上说跟没说一个鸟样。

    两个使者实在是被逼的太狠,到最后时索性撒泼放赖的一口咬定唐成乃饶乐都督府司马,身为天可汗派到草原上的父母官,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子民们横遭杀戮而不管。

    终于听到这句话时唐成双眼猛然一亮,不过他的口风却仍是半点都没松动,又是好一番愈发和煦的安慰后,这才靠着护卫的帮忙勉强从两个使者的撕扯中脱身出来。

    贾子兴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快意都要笑出花儿来,自打他十五成丁后投了边军以来,几十年里这还是第一遭见到奚蛮子中的部落上层贵族对唐人如此卑躬屈膝,看这架势,只要唐成稍稍松点儿口,只怕要这两个奚蛮子喊爹他们都愿意。虽然他们哀求的对象不是自己,但同样身为唐人,心里的这份舒爽快意却是不差什么的。

    等唐成把两个“牛皮糖”料理完,贾子兴偶一抬眼,目光所及处见到周遭的唐人军士个个都是一脸花的样子,身上透出的那股子振奋劲儿不说也罢。

    心情大好之下,贾子兴忍不住玩笑道:“唐老弟你这心也太硬,这两人好歹也是奚人中的显贵,如今连脸都抹下揣怀里的求你求成这样,老弟即便不肯毁约断了俙索部的军器供应,也不愿以此为要挟迫俙索退兵——实际上啊,俙索只要一退兵,一直盯着它的沙利一准儿得跟着退,图多及平措的困境也就不解自解了——那你好歹也给他们些军器,多的少的且不说,这两部还能白要你的不成,没听他们说嘛,只要给,市价加三成都行!别看他们被打的惨,手里握着的牛羊皮货也少不了,还能赖了你的帐?别怪哥哥没提醒你,要真把他们给急了,这两部索性腰刀一撂就地降了对方,那可真是鸡飞蛋打了”。

    “图多、平措两部真要降了,俙索与沙利两部还能跟咱们中原一样,给归降的两部首领在京城里盖个王府住住?这地方可没这待遇,战败是被吞并,投降也是被吞并,草原上的部族首领既是子民的首领,也是子民的主子,主奴关系联的太紧太重,不管胜方怎么个吞并法,战败部落的老主子整个直系血族都得被屠干净以绝后患。既然降也是死,战也是死,那又何必要降?”,唐成毕竟来饶乐这么长时间了,贾子兴的话他还真不担心。

    摆摆手示意跟着三人的护卫等人都远远退开后,唐成才又继续说道:“都尉大人放心,不管是图多还是平措我都派的有人盯着,照目前情势看,他们虽然被打的惨,但再坚持个十天半个月的还没问题”。

    贾子兴对唐成的通盘规划隐隐约约的知道,“那你究竟什么时候出手?”。

    “沙利我够不着就不说了,至于俙索这边总得他们好处捞的足够,而对手图多部的实力又被其灭的差不多能放心之后,我才好出手向俙索喊停,进而顺利把这两个残部接到手里”,唐成边说边摇着头苦笑道:“在这件事情的时机把握上轻不得重不得,累呀!现在的图多部可战之力至少还有四成,若是现在就冒然出手,俙索平会怎么看我?即便我能以军器供应胁迫他停手,但吃相一露,还露的这么难看,起了警惕之心的俙索平没准儿就能再来一出饶乐都督府前的好戏,跟沙利联军直接就奔我来了,所以呀,在这事上还就只能戒急用忍”。

    “既然你什么都想到了,那老哥我也就放心了”,三人边说边走进了贾子兴的大帐。

    此后并不算太长的一段时间里,界河两岸就保持这一种奇怪的平静局面,多莫高既不上前,也不撤走,混不知这厮究竟想干什么。

    再沉的闷局也有被打破的时候,当瞭望台上的军士下来报说多莫高身后远处又有一群多达近万人的骑兵正急奔而来时,原本一直僵在河对岸的多莫高终于有了动静儿。

    “什么,多莫高派人来请降?”,听到这校尉的报信,年来遇事愈加沉稳的唐成也忍不住猛然从座中站了起来。

    “是,多莫高派出信使后,即自带着铜鼓上了浮桥,允不允其过来还请都尉大人决断”。

    证实了这个消息后,唐成重新坐下时长出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小瞧多莫高了。敢情这厮反出老窝带兵一路急冲到这里后就再也不进不退,是早就预备好了眼前这步打算。

    手握两千人若是能将多莫奇等三族族长都给顺利解决后,那就趁着族中反对势力群龙无首之机再谋掌控之权;若是失手不得不面对逃走之人纠集起的围剿大军时,就直接向近在咫尺的唐军投降,这哪里是自己此前所想的多莫高已入绝境,这厮分明是把进路和退路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唐成思量之时,就听旁边的贾子兴牙疼似的嘴角猛一吸溜,“自打武后神龙朝中大举北征松漠的契丹人以来,国朝边军里就再没有过一次接受两千以上胡人投奔的亮眼事,更别说这多莫高还附带着部落大族长的身份,狗日的这一手实在玩的让人眼热心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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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的物质生活很优越,唐缺的精神世界很崩溃。 唐缺穿越了! 他穿越到了唐朝,盛唐。 他穿越到了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赤贫。 他为吃饭的口粮发愁,他为摇摇欲坠的房子担忧。 他种地,他做工,他上完大学上小学。 唐缺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了盛唐穿越的生活。唐朝公务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公务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