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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唐朝公务员txt下载     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祖业也该到收回来的时候了〈求月票〉

    正是因为不愿做磨盘心儿被两边磨,唐成虽然知道赵老虎肯定不愿张扬他跟州城张司马的关系,但出于以上的私心考虑还是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他就是希望张县令乃至林学正在明了这层关系后,今后不至于做出什么误判的举动来。

    与其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忙忙慌慌的去堵漏,不如提前就做好未雨绸缪的工作。唐成眼下出于私心,宁可赵老虎知道后不高兴也要说出他跟张司马之间的关系,为的就是未雨绸缪。

    听唐成说到这个,张县令与林学正讶然对视了一眼。

    “赵县尉跟总捕张子文是结拜兄弟,张司马是张子文的亲二哥。要说赵县尉跟张司马关系不错应无疑问,但两人之间竟有如此之深……没听说赵县尉往张司马府上走动的事啊!莫非他是通过张子文来走动的?”,要说张县令所知道的衙门里的人事关系和背景,其实都是来自于林学正,而林学正在收集这些资料时也异常用心,其中最重点的就是姚主簿及赵老虎,但在听唐城说出这层关系之前,林学正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既为了解释给张县令听,同时林学正也确实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的说出了这番话,说到后来他自己又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种揣测分明不合常理呀!若说要交结上官时第一次经中间人搭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那儿有自己一直不出面任由中间人穿梭往来的道理?他赵老虎真要这样做的话,身居高位的张司马心里岂会没有想法?这世上岂有既想结交人,又不愿跟对方见面的道理?这不仅是不尊重,简直就是形同戏耍的轻蔑了!

    但要说赵老虎往张司马处走动的话,像这样的交结上官不可能只是一两次,逢年过节什么的多少不了应份的探问随礼,没道理自己一次都没发现吧?

    林学正越想越是茫然,即便有张子文居中,但赵老虎既然没走动的话,张司马怎么可能对他如此?林学正在郧溪县学好歹也干了四五年了,他深知那张司马虽然素来行事谨慎,却也不是不吃腥儿的。没道理,这实在是没道理。

    对于唐成来说,点明赵张之间的关系就尽够了,至于牵涉到张子文昔年的荒唐事,他实没必要来搬弄这个是非,是以在面对林学正疑惑不解的目光时,他只答了一句:“此事我也不知细故”。

    林学正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张县令的眼神几度落到了唐成身上,毕竟唐成如今已是赵老虎的外甥女婿了,而在这么个关系下他还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想及此处,张县令看向唐成的眼神儿里又多了几分信任。

    既然想不明白,就只能暂时搁在一边儿,唐成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往下说,在想到桃花瓣儿的事情时,他迟疑了一下没将此事说出来。毕竟这是吴玉军委他本人办的一件私事,但因为这是关涉到刺史府的私事,唐成因也想着说出来之后张县令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唐成将州城里的事说完之后,顺势问道:“大人,姚东琦现在……”。

    “他死了!”,听唐成提到姚主簿,张县令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既有如释重负的高兴,却又有着一些很难言说清楚的低沉情绪,这两样截然不同的情绪掺杂融合在一起,就使得他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的复杂,“就在昨天深夜州中公差到时,姚东琦在自家卧室仰药自尽了,等到发现他吞药已经太晚了,他……竟是早有准备的了”。

    说到这个,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唐成震惊之后心下难免唏嘘,继而莫名的就生出一股子闷闷的情绪来。这就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做了伤害你的事情,你满心满意的去报仇,原想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对等报复就行了,谁知道对方竟然就此死了。

    今天坐马车回来的路上,唐成心里设想着当初对自己下狠手儿的姚主簿丢官下监的景象时,还觉得很舒畅快意,这其实就是他潜意识里设定的对等报复,如今过犹不及之下……那毕竟也是条人命哪!

    这种感觉很古怪,说不清楚。其实若事态的发展能倒回去的话,唐成细想想自己的行为其实不会发生改变,但这也并不妨碍他心里生出的这股子闷闷的不舒服。

    “天作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林学正以这一句话结束了姚东琦的话题,随后三人似有默契一般谁也没再提起。

    随后张县令与林学正又说了一些二龙寨山匪的后续处理之事,唐成坐在一边儿静听,及至他们说完,看看外面已是薄暮初上时分,他便起身请辞。

    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他猛然想起公文之事,当下便将吴玉军从州衙里弄来的公文取了出来递给张县令,关于这公文背后的事情他也没隐瞒,直接言明公文上所谓“州衙抽调帮办公务”是假,跟孙使君的小舅子一起往扬州探看桐油行市才是真。

    “既然是孙夫人的意思,那你就去吧!我这边从西院儿抽一个人过来暂时顶替你的职司就是”,张县令说到“孙夫人”三个字时,虽然语气掩饰的好,但眉头上还是忍不住的皱了皱,作为一个读书人,不管官面儿上要如何应对,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看不惯刺史夫人这种追商逐利的举动,“正好玉楠也在,一应该有的程式就由他给你办了吧”。

    这话却让唐成不解,见他如此,张县令朗朗一笑道:“县衙里的文事不可一日无人主理,这主簿一位空缺不得呀!身为县学学正的玉楠实是填补这一空缺的最佳人选,本县拟请他转任主簿一职,申报公文今天下午已经和报请赵县尉升任县丞的公文一起,由专人快马送往州衙了,孙使君素有知人之明,定能允准此事”。

    唐时流内六品以上官员的升迁转黜操于皇帝,即涉及到六品以上官员的人事任免必须经由皇帝御笔勾红之后才算生效,而六品以下则权在吏部,说是这么说,但以此时唐朝疆域之大,县治之多,吏部又怎么管的过来?是以吏部除了对各地一把手主官关注的紧,用的心思也多些以外,像这种从八品的主簿多是遵循地方州县的意见,吏部不过存档备查而已。尤其是像现下这样没到“考功”的年份就更是如此,还别说这次郧溪主簿出缺纯属意外,尽可循“从权”之例。

    以林学正如今跟孙使君的关系,州衙对他这份公文定然不会驳斥的,不过是走个程式罢了,综合种种考量,其实现下的林学正已经稳稳当当就是郧溪县衙中的三号人物了,虽说主簿的和县学学正的品秩一样,但要论实权的话,那差别可就太大了。

    “这也是论功行赏吧!”,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唐成已开始向林学正道贺,林学正素来待他不错,此番出任县衙专管刀笔吏的主簿之后,他的日子只会更好过,是以这番道贺确乎发自诚心。

    道贺起来说不得又要扰攘一阵儿,等唐成从屋里出来时天色已彻底黑定了,出衙门经过东院儿的路上,他特地转过去看了看,赵老虎的公事房里并没有灯光,看来是早就回去了。

    对于李英纨及兰草儿来说,自打黄昏后没见着唐成到家,两人都以为他今晚必定是赶不回来了,现下唐成这么着回来,于她们而言不啻是意外的惊喜。

    一个忙着端水过来梳洗,一个忙着去厨下吩咐准备饭食,对于现在的唐成而言,不管他在外面多累,回到这个院子之后却能享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浓浓关爱下彻底的放松。

    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家梳洗过后美美的吃上一顿对胃口的饭食,这实在是人生最平淡却又最真实的幸福。

    吃饭时,唐成顺势说了将要往扬州一行的事儿,更让妇人心下难舍的是唐成不仅即将要远行,就是今天这回来也只能在家里呆上一晚,明天早上就得赶回村中老家。

    这毕竟是唐成穿越来唐后的第一次出门远行,而且在外边儿呆的时间有可能会很长,他不回家看看唐张氏两口子实在有些不安心。

    唐成这两天在州城里奔波,加之今天又是赶了一天的路,是以吃完饭说了会儿话后,怕他劳累伤身的妇人硬是推拒了唐成的撩拨,红着脸催促他赶紧去睡下。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服侍他梳洗的依旧是李英纨,这其间两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儿耳鬓厮磨,吃完饭后,唐成没有再耽搁,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出城而去。

    一路无话,车行至村口,唐成自下了马车沿着崎岖狭窄的小道向村内走去,而马车则由车夫老李赶往庄内安置,随着田产的过户转让,李英纨原住着的庄子已是赵老虎的田产,现由赵家一个破落户亲戚在此打理。

    七月间的天气真够热的,没走多远就觉身上出了一层暴汗,看着两边田地里单穿着半臂衣裳的村邻,唐成很是羡慕,这半臂就跟后世里的短袖汗衫儿一样,穿着又方便又凉快,想他去年到李英纨庄户里应聘账房先儿的时候也是穿着同样的衣裳,但一年多后的今天却是不行了,即便想穿也只能在家里穿穿,出来是肯定不行的了。

    毕竟是衙门里吃公事饭的人了,穿什么由不得他不讲究一下儿。

    村路对面走来一对母子,看他们手挽竹篮,分明是要到村口的河边浅水湾儿去洗衣服的,提着竹篮的儿子却是眼尖,远远的看到了唐成,先是愣了一下,仔细辨认后高声招呼道:“阿成……啊……唐……大官人回来了”。

    看着陈喜拗口的叫着自己“唐大官人”,再看他忙着放下手中的竹篮扎煞着手要行礼的样子,唐成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迎上去。

    没等唐成开口,陈喜他娘也看清楚了走过来的是唐成,边用手拢着有些散乱的头发,边笑说道:“成娃儿,回来看你娘了!”。

    “啥成娃儿!”,放下竹篮的陈喜用手扯了扯他娘的衣衫,“该叫唐大官人了,没得惹人笑话”。

    “啥大官人不大官人的,陈家哥,婶子没叫错”,唐成微笑着迎了上去,“这有些时候没见了,婶子这身体真是越来越硬朗了,上回听我娘说,婶子的大胖孙子都会叫人了,怎么样,现在会走了吧”。

    “受苦人全靠身板子吃饭,没个好身板咋行?”,说到孙子,陈喜他娘一脸的笑,“咋?我孙子的事儿你娘也跟你说了?会走了,会走了,满村人都说我这孙子机灵活泛,你娘上次看见的时候还说跟你小时候可像,托你娘吉言,要是我这孙子以后也能吃上衙门饭,就是老陈家积德了”。

    “站都站不利索,走啥呀!娘你别瞎比!”,陈喜接过了他娘的话头儿,笑说道“别听我娘瞎咋呼,这天儿怪热的,可别晒着,唐……阿……成你赶紧回去”。

    “行,那你们洗衣服去”,唐成向陈喜娘笑笑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回家的道儿上又遇到几伙子人,这些人看到他时的态度跟陈喜都差不多,别别扭扭的叫着“唐大官人”,扎煞着手行礼,任是唐成刻意的寒暄亲热,却再难找到以前跟村邻们相处时的那种感觉了。

    等心下感概着的唐成走到自家的院子里时,首先看到的院子里堆着的一大堆和着谷壳儿的稀泥,泥堆子旁边则是高高的一跺麦草,半掩着的房门里还能听到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推开门进去,就见堂屋里果然坐着七八个人,唐栓正陪着他们喝水说闲话,唐张氏则在墙角的灶门处烧火。

    见唐成进来,屋里原本坐着的人都唏哩哗啦的站起身来,其间还有人因起的太猛,连屁股下的小杌子都带腾倒了,哗啦一片乱响。

    “呦!唐录事回来了!”,因有唐栓挡着,唐成刚一进门的时候就没看清楚跟他爹并坐着的那人竟然是刘里正,“老哥子,你看巧不巧?”。

    有刘里正带头儿,其他几个跟着起身的村人也有样学样儿的拱手见礼,嘴里称呼着“唐录事”。

    “都坐,都坐!爹,娘,我回来了”,唐成拱手还了一礼,跟唐张氏两口子招呼了一声后笑着道:“刘叔,有啥巧的?”。

    “我刚还跟你爹说要到城里找你,话把都还没落,可巧不巧的你就回来了”,许是想到了上次抽调唐栓去州城服徭役的事儿,虽然他在看到李英纨家的答婚书后及时把唐栓给换了,但如今对着唐成时,刘里正虽然脸上笑得热闹,但难免还是有些尴尬。

    不过刘三能这名字毕竟不是白叫的,好歹是方圆五十里最红火的场面人,刘里正很快就把脸上的尴尬给掩住了,嘴里边说着话,边挑眉给唐成打了个眼色,“哈哈,唐老哥,耽误一下你们家人团聚,我先跟唐录事说个事儿”。

    莫非他要说上次徭役的事情?,唐成边往外走,边寻思着摇了摇头,以刘三能的聪明劲儿,他只会在后面的做事上更加注意,更加照顾,断不会做出把过去的尴尬再挑出来的事情。

    那他又有什么好说的,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背着人单谈?心思电转之间,唐成猛然想起昨天在张县令书房听到的事情来,当时张县令跟林学正说到的其中一件事儿就是要着手开始替换辖区各里的里正,毕竟这些里正基本都是姚主簿以前选定的人。

    看来他要说的该就是这事儿了!唐成再仔细的想了想后,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要不然刘三能也不至于非得避着人。

    两人出屋门拐到一边儿的屋檐下站定,“唐录事……算了,我还是叫你阿成自在些,我把你单叫出来是为说两件事儿”。

    “恩,刘叔你说”。

    “第一件就是房子,阿成你想必也看到了,你爹正张罗着人手儿要整房子”,刘里正说话间用手指了指那堆谷泥及麦草,“这房子啊其实住不得了!就是重新糊泥换草也不行,更别说你成亲要用,其实你家老房子的事儿我跟你爹说过,但他那脾气……”。

    唐成听了刘里正这话后心里很不好受,前些时候因为太忙,这么大个事情竟然愣是没想到,这大热天的唐栓两口子还得张罗整房子,得多熬煎人!

    “老房子?刘叔你啥章程?”,唐成上了心。

    “前天晌午王柱来找过我,对,就是买你家老房子的那个王柱,他说的意思是请我做个中人来跟你爹说合说合,愿把老房子给退回来,毕竟是住了这么些时候,这房价比着当日转手儿的时候减三成。我听王柱说完就来找你爹,但你爹说钱不够给拒了,他王家明明说了一时钱不凑手儿也没关系,尽可缓个一半年的”,言至此处,刘里正看了看唐成后一声长叹,“其实要我想啊,现在就把这房子接下来,抓紧时间拾掇拾掇,到时候唐成你就在老房子里成婚,双喜临门的多好!”。

    刘里正的话让唐成砰然心动,是啊,王柱买去的房子还是在爷爷辈手上修起来的祖业,那时候唐家兄弟多,家里也兴旺,老房子修的也就气派,从垒根脚到半墙高度用的是一色儿的青条石,只在上面用的是夯土墙,就连给条石糊缝儿用的都是上好白面熬出来的糨子,甚至房子建好之后抹墙时都没用谷泥,而是特地从城里买来的花泥,当时建好之后,三邻四村的人都跑来看,谁不夸这房子修的气派?

    唐成好歹在村里住了一年多,自然知道庄户人家对房子的感情,更别说那还是祖业,上次里隐隐绰绰的听唐张氏提过一嘴,说当日买房子给他治病的时候,唐栓愣是有大半个月没说过话,还经常一个人跑到祖坟地上闷坐。就是直到现在,若非实在是绕不过去,唐栓也从来不往老房子所在的方向走。

    在郧溪这地方,卖祖宅是最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糟蹋先人哪!虽然唐栓为了救儿子不得已才卖的祖业,别人倒不会说他不孝,但在背后里少不得要笑他是个没用的,连老辈子传下来的家业都守不住,这可是一家一户败落的最主要标志。

    儿子,祖业,这对唐栓及唐张氏而言实是最大的两件心事,要是能在自家祖业里成亲,对于唐张氏两口子而言是多大的惊喜?村人们又会怎么看他唐家?

    “刘叔说的在理!只是我爹那脾性不好劝,就是我说也不行”,唐成沉吟了良久后,缓缓开口道:“不过我这儿倒有个办法,只是说不得还要麻烦刘叔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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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两戒尺与扬州游〈清白不保,急求月票〉

    “啥麻烦不麻烦的,你尽管说”,刘里正答应的异常干脆。

    “我爹这边儿先不跟他说,刘叔你先代我把房子从王柱手上接下来,一事不烦二主,再劳烦刘叔你找人把那老房子给好好整整,至于房钱包括整修老房的一应花销等我这趟从扬州回来后就直接交到刘叔你手上,只要给了钱,我爹也就不会说哈了”,唐成说到这里,看着刘里正一笑道:“只是如此以来又要劳烦刘叔你了”。

    听唐成说到要请他帮忙,刘里正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是在昨天往城里香烛铺子查账时听说了姚主簿出事的消息,一听到这消息,他当时头脑里就“嗡”的一声,谁能想到在郧溪县里吐口吐沫都能砸出坑儿来的姚主簿竟然说没了就没了?

    刘里正震惊过后,心里起来的就是怨恨,他不仅恨姚主簿,也恨衙门里的那些刀笔。之所以恨姚主簿是因为他收了自己那么多钱礼,如今却……至于恨县衙里的刀笔,要不是这些灰孙子王八蛋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新来的张县令肯定干不过老姚那短命鬼,他何至于当初为了撇清自己,做出让唐栓去州里服徭役的事情来。

    这下子可好,张县令彻底站稳脚跟了,不消说唐成也得跟着水涨船高,想到唐成,刘里正心下就是一凉,这个小兔崽子贼能贼能的,刘里正脑子里莫名的就浮现出去年唐家跟陈家争水田的旧事来。

    完了,这回里正的位子怕是坐不住了!想到这个,刘三能心里是彻底凉了,他比谁都清楚村人们为啥对他如此恭敬,还有家业能攒的这么快又是什么原因?没了里正的位子,谁还在乎他?只怕汪长年那个婆娘嘴都敢编排笑话他了。

    这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唐成要是就此起了报复之心,那就不止是家业,甚至是自己这副身板子都危险了……深得张县令信重的身边人,赵老虎的侄女婿,他要想报复个连里正都不是的平头百姓还不容易?更何况他这些年在村里也做下些着实不光彩的事儿,作为住在同一村里的人,唐成要真有心找他把柄,虽不至于伸手就来,但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刘三能越想心里越凉,到最后愣是在大夏天里忍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不过他也毕竟是见过世面儿的,最初慌乱了一阵子后就开始谋划应对,当下账也顾不得查了,从香烛铺子里出来就往县衙里而去。

    找了这些年结交下的刀笔吏问过之后,刘三能得知了两件事情,第一就是张县令话里透出的意思是想要将里正们换一遍;至于另一件嘛,就是唐成跟林成之间“二成斗法”的事情,及至听他说了得罪唐成的事情后,那刀笔吏根本没多余的话,立马儿催促他赶紧想法子把旧怨给抹平了,否则的话,就用刀笔吏的原话就是“有些人实在是轻易得罪不得,这事儿要是抹不平……咳咳……老刘你就自求多福吧”。

    心里揣着一颗吊的高高的大石头出了县衙,刘三能当下就想着要往唐成住的地方走动走动,及至回了香烛店,连飞钱都拿到手了他才想起来刚听到的消息,说是唐成现在已经去了州城。

    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后,刘三能出了铺子就往家赶,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唐栓不还在村里?他唐成可是个孝子啊!

    自打回村之后,刘三能就算扎到唐栓家了,什么王柱要把房子退回来,还让价三成?都是他刘三能的手笔,甚至连现在唐家屋子坐的那七八个帮忙整房子的人也都是他叫来的,要不然这大热的三伏天里谁肯接这样的苦重活儿?

    费了这么些心思,担了这么多心,终于好了,唐成既然能请他帮忙,显然就是没有要再计较前事的意思,这一刻的刘三能就跟吃了冰一样,心里凉滋滋的透着重负尽释后的松爽,对于唐成说的这事儿,他自然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这第一件事情说完,心里有了底气的刘三能趁势说到了张县令要换里正的事情。其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对于唐成来说,刘三能这人虽然虽然有些心思太活以至于能干出见风使舵的事情来,但这人确实有些能力,虽然手脚不太干净,但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少是他没听说过,最最重要的是他是本村人,有他在里正家的位子上坐着,只要自己不倒霉,家里的事情就尽可以放心,刘里正肯定能给照顾的再合适不过了。

    两件事情说完,两人各有收获也都高兴,一路往屋里的走的时候,刘三能顺口就问起了去扬州的事儿。

    “是啊,这三伏天的赶远路确实难受,但我也没办法,孙夫人非得让我跟她弟弟一起走一趟,就是再热也得去呀”,唐成不是个喜欢卖弄张扬的人,但在刘里正面前,除了没说桐油的事情之外,孙夫人如何让他去,吴玉军如何催促他的情形倒是一点儿也没瞒着。

    “孙夫人!那个孙夫人?”,闻言,刘里正有些茫然,他在心里仔细的过了过,还是没想起来本县有那个姓孙的硬扎人物。

    “噢,是州城孙使君的夫人”,唐成说的很随意,但刘里正却是听的“咯噔”一下儿,孙使君,那可是金州最大的官儿!日能啊,这个唐成太日能了,他才进县衙几天?竟然连刺史府的门子都摸通了。

    办私事?他刘三能好歹也是场面人,自然知道但凡上官能让你给他办私事,那就意味着关系已经到了一定的深度,至少也是得到了信任……

    “刘叔,怎么了?走啊”,见刘里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连脚下的步子都停了,唐成心下一笑,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他还有些担心这次走的时间长,万一家里有事不好照顾,如今看刘里正如此,唐成是彻底的放了心。

    回到屋里,刘里正跟唐栓说了唐成要出远门儿的事儿,又说唐成难得回来一趟,眼瞅着又要出远门儿的,今天正该一家子好生团聚团聚,随后便将那些叫来帮忙的村人们给带走了。

    一时间原本闹嘈嘈的屋里安静下来,唐成边帮着唐张氏收拾那些小杌子,边说了要去扬州的事儿,又说这次去一个月也就尽够了,虽然时间确实有点紧,但断不至于会影响到八月十八的成亲。

    许是州城离自己的生活太远,唐张氏两口子反倒没有刘里正那样的反应,甚至连为什么去都没问,只说出门在外要好生照顾身子,用心把事情办好。

    说完这些,唐成就提到了成亲花钱的事儿,上次唐栓说到要卖地的时候他虽然没接话,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准主意,他自然不能再让家里卖地,便有些缺的也尽可先找张相文借些钱过来使费,只要这份差事在,也不愁会还不起。

    他原想着离成亲还远,是以这钱就没借,但眼下既然要出门,这事儿就得提前打个点儿了。是以唐成手上忙活着的就把这事也给说了,言明这两天里就会有人把现钱送来,也免得唐张氏两口子拿着飞钱不好使。

    “我现在毕竟在县衙里谋差事,要是靠卖地才能成亲,传出去多不好?”,唐栓虽是不愿让儿子背债,但唐成却知道该怎么劝他,这话一出来唐栓果然就没言语了,见状,唐成笑笑道:“咱少借点儿,衙门里除了月俸还有些其它的进项,慢慢攒着就也把债还上了,爹你就放心吧”。

    唐栓虽是不愿意,但这事儿既然关系到儿子的名声,再加上唐张氏在一边儿帮说,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算是用沉默的方式默认了唐成的这个安排。

    虽然是儿子背了债,但毕竟是成亲的花销有了着落,唐张氏心里也长出了口气,当家的就是倔!庄户人家谁没个急难的时候?谁没背过债?先应了眼前的急再还上就是,如今儿子有差事,自己两口子身子骨正好,熬巴熬巴多受受苦还怕还不起了?

    解了急难的唐张氏心里放松下来后自然就说到了房子,“三伏天日头好,也干的快,等你从扬州回来,咱这房子也就能弄好了”,说到这儿,言语轻快的唐张氏停了停后道:“成啊,这次整房子多亏了他刘叔帮忙叫人,这情分你得记着”。

    “行,我记着”,闻言,唐成笑笑,没多说什么。

    想到这个,一边的唐栓接过了话头儿,说唐成既然要出远门,那现在就该去村学里看看严老夫子,说着他还问唐成身上装钱了没,既然要去至少也得带件大六件儿的礼盒。

    “我身上有钱”,见唐栓招呼唐张氏去拿钱,唐成伸手给拦了,看严老夫子本就是他的打算,毕竟上回回来的时候赶的不巧,严老夫子去看他生病的闺女去了,也就没见着,这次要出远门儿之前无论如何也得去见见老师了。

    唐成从家里出来后,就直接去了刘里正家开的铺子里,买好东西后便往村学走去。

    这时节村学里正在上课,童子们稚嫩的诵书声与外边树上的蝉鸣相应和,竟让唐成有了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

    严老夫子在书房,他也没什么变化,虽然是一个人在书房,腰依旧挺的直直的,三伏天里团衫上的布纽也依旧结的整整齐齐。

    “老师,学生看您来了”,唐成边放着手上的东西边道:“上回回来时赶的不巧,老师您正有事去了也没见着”。

    严老夫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恩,坐下说话吧”。

    看着严老夫子挺的直直的腰,在他对面胡凳上坐下的唐成也只能把腰板儿挺的直直的。

    哎!这样坐着真是累呀!

    “最近课业如何了?”。

    严老夫子问话的内容甚至语气都跟以前没什么变化,直让唐成恍然间似乎回到了没去县学前的日子,当下收了脸上的笑容,端肃着老老实实的回答了这些日子的功课。

    严老夫子静静听完后,就按他说的内容出了几道考校题目,四书里面的内容唐成回答的倒是不错,但到县学里正在教授的《尚书》时,唐成不免卡了几回壳儿。

    自从去年开始上村学以来,唐成在严老夫子的考校面前表现的一直不错,像眼前这种卡壳儿的情况实是前所未有,更别说现在的他还到了县学。

    跟老师许久未见,见面就出现这样的情况,唐成着实是尴尬,哎!只怪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了,而严老夫子出的题目又着实太冷偏了些。

    “当日老夫确是力主你进县学”,沉吟了片刻后,严老夫子中正端凝的声音响起道:“不过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唐成诧异的看着严老夫子。

    “你天资颖悟,又知勤力,若能一心向学,则于学术一途上实是大堪造就,当日老夫力主你前往县学正是希望你能打牢根底”,言至此处,历来心志坚毅的严老夫子竟然叹了口气,“孰知你甫入县学便诸事缠身,似这般忙忙碌碌下还习得什么书,做得什么学问?”。

    严老夫子说到最后两句时,言语里已带上了浓浓的愠怒之意。

    当下唐成既觉惭愧,却又感激严老夫子对他的用心。因准备将来要参加科举,所以唐成对习书没什么意见,但要说到做学问,不管是经学还是训诂之学都是在故纸堆里用功,他对此实在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但这话却还不能跟严老夫子说,否则他真不怀疑老夫子能立时把他从屋里撵出去。

    时空隔着一千三百年来,唐成与严老夫子之间对于做学问的态度迥然两样,这种态度的差异根源于思想的不同,实是没法解释和说明清楚的问题。

    片刻后,严老夫子的声音又响起道:“县学里讲《五经》虽然也有诸家解经,但主要也是着眼于基础,这个便是我也教得,看你如今这情形,莫如便辞了县学回来随我习诵《五经》如何?”。

    唐成再也料不到老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辞了县学回来,那岂不是说连县衙里的职司也得辞了?这……怎么可能?

    但要拒绝的话又该怎么说?严老夫子这意思分明是要授其衣钵,将此生的最后心血尽数花费在他这个学生身上,面对这份拳拳心意,又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老人家伤心?

    正在唐成心下踯躅,不知该怎么开口的时候,严老夫子已通过他的表情看出了答案,“罢了,你若不愿也就罢了”,老夫子说完话的这声长叹只有说不尽的失望与苍凉!

    “老师,我……”,心中一热的唐成几乎要脱口答应了,话到嘴边才总算拼命忍住。

    “罢了,你不用再说了”,严老夫子站起身来,往屋里的书架边走去,边走边道:“似你这般年纪想出仕也没什么,只是不经科举之路,于仕宦途中注定只能沉沦下僚,若要科举,天下英才如此之多,那功名又岂能幸得?”。

    “学生此后一定加倍努力”,除了这句之外,唐成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若能如此自然最好”,从书架前回来的严老夫子手上拿了两件物事,一册书卷并一柄戒尺,先将书卷放于一边儿后,严老夫子手持戒尺到了唐成面前,“伸手出来!”。

    唐成直当严老夫子是因刚才检查课业的事要责罚,当下就依了村学及县学中的规矩,站起身来将手掌平伸出去。

    “你如今已入县衙,虽是小吏,终究也算踏上了仕途,我既与你有师徒名份,有些话就不得不交代了。”

    “老师请说”。

    “子谓子产曰:‘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啪”的一声,严老夫子手中的戒尺重重打在了唐成手心上,“既入公门,不忠不臣之事不可为”。

    严老夫子打的可真不轻,疼的唐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是”。

    “啪”的又是一戒尺,“残民以逞之事不可为”。

    “是”

    “唔,这柄戒尺随了我三十年,你好好收着吧,别忘了今日所言”,两戒尺打完,严老夫子将手中戒尺仔细端详了一番后,珍而重之的放在了唐成手上。

    唐成焉能不明白严老夫子的意思?当下恭敬的收了戒尺,“弟子定不忘老师教诲”。

    严老夫子点点头,伸手拿过书案上的书卷递给了唐成后,便摆摆手道:“你去吧,去吧!”。

    严老夫子的声音里直有说不出的意兴阑珊之意,听的唐成心里涩涩的很不好受,待要张口说什么时,严老夫子再次挥了挥手,“去吧!”。

    “弟子告辞,改日再来探望老师”,拒绝承继衣钵让唐成实难再说什么,恭敬的行了一礼后,捧着戒尺和书卷出了书房。

    这是一本手抄《论语》,唐成用略显红肿的手翻开扉页,就见上面题写的是一句出自书中的话:“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义”。

    看到这本手抄本的《论语》,唐成才知道他的拒绝对于严老夫子来说有多伤心与失望,刚才如果他答应辞了县学回来的话,严老夫子断不会再拿戒尺,而这本手抄本的《论语》该就是正式入门的见面礼了。

    “老师!”,唐成心里又酸又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停住步子回身向严老夫子的书房深深一礼后,转身疾步而去。

    ………………………………

    出山南东道金州向东前往淮南道的官道上,此时正有四骑长程健马疾驰奔行。

    跨坐在马背上的吴玉军左扭扭屁股,又动动身子,一脸苦色的向身侧的唐成道:“阿成,悔不该没听你的,他娘的,这长途骑马真是受死罪呀!”。

    唐成现在的脸色也不比吴玉军好上多少,他学会骑马没多久就赶上这样的长途奔驰,不说脸上风吹的难受,单是腰腿就僵硬酸麻的难受。“想想扬州的勾栏,老吴你就有劲了。累是累点儿,但毕竟比马车快多了”。

    见唐成同样是一脸土色,吴玉军哈哈一笑,“对,好辰光在后头,阿成,我这些日子可是憋足了火儿,这都小十年了,还是头一次早上一起来就金枪不倒……”。

    “好稀罕,我天天如此”,唐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这话你都说的不下八遍了,还不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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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这一夜〈求月票〉

    唐成见状,咬咬牙也策马赶了上去,现在苦是苦,却也有大收获,一则是节省了在路上的时间,毕竟他这情况在外面呆的时间越少越好,再则通过这次策马长途赶路,来回两趟下来骑马这门手艺也就算彻底掌握了。

    一路东行,有淫心澎湃的吴玉军带路,晓行夜宿之下行路还真是快,不几天的功夫四人便已出了山南东道,待看到前方一江汪洋的淮水后,唐成忍不住跟着吴玉军一起欢叫了两嗓子,狗日的,这折磨人的旱路总算是走完了。

    欲发移船近江口,船头祭神各浇酒。

    唐成四人共雇了两只快船,他与吴玉军一艘,跟来的两个长随另一艘。上船之后,唐成当即就坐了下来,边歇着腿脚边饶有兴趣的看着船夫做着发船前的祭神之事,倒是那吴玉军也不顾身体劳累,带着长随窜到岸上也不知干啥去了。

    烧香,浇酒,杀鸡,等船夫祭神的事情做完之后,吴玉军也回来了,不过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艳装女子。

    “这船上比岸上还难熬,好歹找两个船娘逗逗闷子”,吴玉军勾着唐成的肩膀道:“别说哥哥不够意思,这两个里面让你先选”。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比起吴玉军,唐成既年轻也受看的多了,问听此言,那两个船娘眉眼连抛,都希望眼前这小相公选了自己才好。

    “我一个都不要,好东西得给媳妇儿留着,你也悠着点儿,别还没到扬州就软了脚”,唐成笑着说完,不等吴玉军再说什么,转身钻进了船舱里。

    快船的船舱里正好用芦席隔出了两个狭长的小单间,虽然没法子站,但躺下睡觉倒还成,这几天急着赶路也着实是乏了,唐成掩好舱门转身躺下睡了,中间吴玉军两次来敲舱门,他也没理会。

    睡的迷迷糊糊的唐成是被隔壁的一阵皮肉撞击声给闹醒的,间中夹杂的则是女子的呻吟声,要说这女子叫床的声音还真有特点,恰似船行的江水一样,绵绵悠长。

    被人扰了好睡的唐成抬手使劲拍了拍芦席,随即就听那边的吴玉军用喘息着的淫笑声道:“阿成憋不住了就过来,哥哥让你”。

    唐成遇到这样的极品还有什么办法,连话都懒的再回,起身出了船舱。

    走出船舱,腥湿的江风迎面吹来,将唐成残存的睡意一扫而空,时令正是七月,淮水两边的江岸上柳浪绿浓,散发着一股股勃勃然的昂扬生机,这般的景色再配上快船前方纤尘不染的青碧一色江天,直使人心胸阔达,气爽心清。

    “那位达官爷好手段”,说话的是那五十出头,满脸水锈的船工老江。

    唐成将目光从江天一色处收回来,略一愣神儿后明白过来这船工说的是吴玉军,快船本来就不大,用做遮挡的芦席又薄的可怜,还有什么听不见的?

    唐成却不想跟这船工讨论同伴如此私密的事情,闻言笑笑转了话题道:“老江你跑船多长时候了?”。

    “自打十六岁上船,如今已经是五十七,四十一年喽!”,老江的话里满是感慨,这段儿江水平稳,放了风帆的老江任船自流,弯腰从揭开后船板上的舱板里拎出了几块垒石,一口锅子,除此之外还有些别的物事并一个大大的红漆葫芦。

    将这些都摆好之后,老江最后拎出了一尾三四斤重,还在活蹦乱跳的鲤鱼,剖鱼、生火,煮鱼,不愧是在船上生活了三十多年,老江做起这个来端的是熟练的很,不一会儿的功夫,江面上已飘起了一蓬炊烟。

    “自家酿的浑酒,尊客尝尝!”,唐成接过老江递来的酒碗,见这酒于微微的浑浊中透出青碧之色,呷上一口,酒味却比酒肆里的还要浓些,最难得的是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最适宜盛夏饮用,“好果酒!”。

    “来往的客人只要喝过的都这么说呢!”,端着酒碗的老江捋了一把酒水淋漓的胡须哈哈笑道。

    一口气将碗中的酒浆饮尽,唐成也不待老江再让,自拎过那大肚子红漆葫芦又满斟了一碗。

    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下去了半葫芦果酒,眼瞅着前方江天处西下的夕阳将江天连接处映出一片残红,而锅子里也已咕咕嘟嘟作响,眼见河鱼就要熟了。

    唐时的酒虽是压榨而成,并不如后世的蒸馏酒度数那么高,但也架不住喝的太多,加之迎面江风的吹拂,这酒意上涌的更快,坐于船上,手端酒碗,看着身前滚滚东去的江水,身畔抚须而笑的白发船夫,此情此景只让唐成胸中萦荡的都是《三国演义》里那首脍炙人口的开篇词。

    碗中酒尽,直觉胸腹间气涨不已的唐成没再斟酒,起身到了船头,开口处便循着后世杨洪基的调子将这首开篇词给唱了出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唐成在酒意的催逼下放声而歌,前半阙还纯是气盛,直将这首寄托无限人生兴亡之叹的开篇词唱的慷慨激昂,虽合着后世的调子,但其中的情味却是全然不对,直到后半阙时,尤其是复沓连环的最后一句时,在泄尽了胸中因酒意催逼起盛气后,油然想起自己穿越经历的唐成这次回到了正途。

    后世里的种种,少年时遭受的冷落,金鱼的不辞而别,穿越的荒谬,穿越初来家人的艰辛等等等等,真实也罢,荒诞也罢,人生不过百年,而这百年人生终有一日必将随着这滚滚东逝的江水一去无痕。

    复沓连环,一连将结尾这句唱了三遍之后,唐成才觉胸中块垒尽消,深呼吸了一口腥湿的江风,只觉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畅放松之意。

    唐成收声完毕,吴玉军拉开舱门刚说了一句“阿成你唱的啥曲儿,听的人心里……”,不等他这句说完,蓦然就听右边不远处有人朗声叫好,“绝妙好辞!惜乎这里是淮水却非长江”。

    手持酒碗立于船头的唐成压了压被江风吹起的衣袂,顺着叫好声看过去,右侧不远处正有一艘快船拖后十来步的距离并肩而行,叫好的那人也是如他一般站在船头。

    只听刚才的叫好声分明是个声音清脆的女子,但那船船头之人穿着的却分明是一身月白的男装儒服。

    “不用看了,这就是个娘们儿”,吴玉军边整理着衣服边走到唐成身边,“阿成你去的地方少不知道,自打帝京城贵妇们开始女做男装以后,这风气就从长安传出来了”,稍稍一顿后,吴玉军突然兴奋起来了,“这小娘有味儿,绝色呀!”,这厮嘴里边说,边还用手不断的捅着唐成的腰,“弄过来,把她弄过来!”。

    “你眼神儿就那么好”,唐成没再理会吴玉军的聒噪,向那船上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那女子见状也同样回了一礼。

    唐成点点头之后退回了船头,恰在此时船工掀开了锅盖,一股白气猛然腾涌上来,却是江鱼已经煮好了。

    恋恋不舍的跟着唐成转回来坐下,吴玉军嘴里犹自念叨个不停:“阿成你是没看清楚,那娘们就是一绝色,绝色呀!”,说着说着他还不断的啧着嘴。

    “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唐成将碗塞进吴玉军手里,“对了,把你那船娘也叫出来吧”。

    不一会儿收拾齐整的船娘从舱里走了出来,吴玉军又将提前预备下的肉脯等吃食拿了出来,四人边闲话边吃饭。

    直到一锅湖鱼吃的差不多了,吴玉军再次从那边船上扭过头来嘿嘿一笑道:“那船是一直跟着咱们的,有门!”。

    待这锅江鱼吃完时,那轮圆月已跳上了远处的柳树枝头,船工操着快船又前行了数里之后便在一处沙洲中泊了下来,待那两盏风灯点燃,天地间已全然一片无边的静谧。

    “去取牙板过来”,太早睡不着觉的吴玉军向船娘吩咐了一句后,又伸手捅了捅唐成,“过来了,快看,过来了!”。

    黄昏时的那艘快船果然也随之滑进了这片小小的沙洲,接着那船上的船工竟然将搭板搭上了唐成所在的这艘船,船舱开处,一个头梳双丫髻的杏衣小鬟手提着灯盏迈步踏上了搭板。

    “你看看她手中提的那灯,绝对是长安皇城将作监的手艺,这女子大有来头儿,有门,有门儿”,低声向唐成耳语的吴玉军越说越是兴奋。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手提宫灯的杏衣小鬟已上了这边的船,径直走到唐成身前福身一礼的同时,递过了一纸雅素的纸笺。

    粼粼水影、朦胧月光、影影绰绰的宫灯、眉目如画的杏衣小鬟,眼前这这一切来的有些太突然,而这几样要素的组合竟使唐成蓦然想起了蒲松龄《聊斋志异》里的情景。

    唐成借着月光与灯影展开纸笺,入目处是一笔雅洁的兰花楷:

    临江唱诗,闻辞知人,江行寂寞,愿与先生作长夜之游,知君雅达,当不负拳拳盛邀之意。

    笺后落款却也简单,并无时人名刺中惯用的籍贯等项,仅有“凌意”两个小字。果然是下午临船叫好的那女子,只是唐成却没料到这凌意行事如此适意随性,两人素昧平生便谴人来做长夜邀约之游,眼前这情景真是愈发的像蒲松龄的聊斋故事了。

    他这略一分神的功夫,那杏衣小鬟再次福身为礼,其意分明是在催促,与此同时,吴玉军也借着暗影使劲捅了捅唐成的腰。

    对方是女子都敢主动相邀,自己若是拒绝没得让人小看了,一则是豪气,再则眼前的这一幕也是在激起了唐成的好奇,当下合了素笺微笑道:“尊客相邀,敢不从命?”。

    “家主人恭迎先生大驾”,杏衣小鬟的声音恰如黄莺出谷,婉转好听的很,说完之后再次福身一礼的她袅袅之间由搭板上退了回去。

    “还不快去换衣服”,目送杏衣小鬟退回的吴玉军伸手扯了扯唐成,“你看这做派,还有那丫头的口音,她家那主子绝对是来自京城的,嘿!早听人说帝京城中贵家女子生性奔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长夜之游,啧啧!阿成你倒是快点啊!”。

    唐成在后世里也看到过一些记载盛唐前后长安风气的资料,自也知道彼时社会风气极为自由,尤其是天子脚下的贵盛之家更是如此,但即便是社会风气再自由,当也不至于如吴玉军说的这般不堪吧。

    唐成没把吴玉军的话放在心里,回舱换了一身竹纹衫后便迈步由搭板向对船而去,后面一脸兴奋的吴玉军如影随形。

    堪堪等唐成踏上女子的船时,在搭板边迎客的杏衣小鬟手中宫灯微微向前,挡住了后面的吴玉军。

    “这位是我好友,要来同来,要往同往”,唐成话音刚落,便听舱里一个女声道:“青杏,还不请客人过来?”,语声未落,下午隔船叫好的凌意已从舱中走了出来。

    凌意依旧是一副男装打扮,高挑的身量在飘飘儒服的映衬下显示出别样的婀娜,她的五官很精致,确乎如吴玉军所言有绝色之姿,但最大的特点还在于她脸上五官的搭配并不像多数唐人那般略显扁平,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包括两颊和嘴唇都显得很立体,这种特别直为她在原本的丽色下再添了三分风姿。

    除此之外不得不说的就是凌意身上自然有着的那份干练气度,这种气度并不是刻意装成,而是在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自然而然的显现出来,总而言之,眼前这女子给唐成的感觉像极了后世那个外资公司里的精英女高管。

    以吴玉军浪迹花丛的经历来说,漂亮的女人实在是见的多了,之所以一下午都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说到她时便兴奋不已,只怕真正吸引他的还在于凌意身上的这份气质吧,毕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朝有这样气度的女子不好找,越是如此就愈发能吸引男人,并勾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凌意出舱之后如男子般向唐成两人拱手一礼后招了招手,一边的船工当即将搭板取回反手搭上了荒草萋萋的江岸边。

    这当口儿杏衣小鬟已自舱内取出琵琶一面抱于怀中,“请”,凌意邀客之后,接过小鬟手中的宫灯上了搭板就欲当先行去。

    唐成不等凌意迈步,已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宫灯,这毕竟是晚上,要去的又是长满荒草的江岸,怎么能让她一个女子当先而行,“我来吧!”。

    闻言,凌意投去赞许的一瞥,不过却没说话,任由唐成从她手上将宫灯接了过去。

    唐成在一片蛙跳声中踏上了江岸,此时月空如洗,耳畔夜虫唧唧,但这唧唧的虫鸣不仅没有带来应有的热闹,反倒为月夜的江岸更增添了几份寂静,这景象诚如王籍在《入若耶溪》中所言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你说什么?”,唐成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小,凌意没有听清楚。

    唐成顿了顿步子,容凌意并肩之后,索性将整首诗一并诵了出来:

    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

    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诵完之后,唐成悠悠一笑道:“以前诵读这首诗时总觉得老师夸大其辞,未必就好在那里,毕竟要经过今晚这番夜游才能体会出其中妙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原来真正的寂静是要用声响来加以衬托的”。

    自打穿越回唐之后,希望改变家里窘迫情状的唐成心里其实没有一天真正放松过,这次远赴扬州便如同后世的旅游一样,最是能让人暂时抛下身周的一切而得到身心的松弛,加之月夜游江的雅趣,直让松弛下来的他多了几分超脱日常琐事的雅兴,“眼前这景象倒让我想起以前在家中打柴的情景来,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其实正与王文海的这蝉噪二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在后面的吴玉军听唐成竟然说起了上山打柴的事情,由不得撇了撇嘴,这个唐成愣是发傻,干嘛要说这个。

    凌意闻言也是一愣,扭头看了看唐成的穿着后,眼神儿又着落到了他的脸上。

    淡淡的月光下,心情完全松弛下来的唐成一脸光月斐齐,说到山中打柴的经历时也毫无半点不自然,凌意见状微微一笑,“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好一番山水田园之乐”。

    好辞自然是好辞,杜甫的名句还能不是好辞?至于田园之乐……没有亲身经历过田间耕作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这份乐趣背后的苦辛,而唐成也不愿意把庄户人家的这种辛苦拿来做谈资,是以闻言之后唐成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淡淡一笑后扭头去看月光水色的江流。

    下午因是隔的有些远,凌意又没有吴玉军那么好的眼神儿,是以并没有看清唐成的容貌,只是觉得他临江唱诗时不仅辞好,风姿也不错,待到刚才相见,她先是诧异于唐成的年轻,此刻却又诧异于这唐成的这份沉静。

    看他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帝京城中似他这般年纪的少年可正是鲜衣怒马,性情最为活跃的时候,“既已同行夜游,竟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金州唐成”。

    “读书的士子?”,见唐成点点头,脚下缓步而行的凌意饶有兴趣的又问了一句,“进士科的?”。

    “明经!”,缓行之间几人到了江岸上的一座土丘,唐成今晚心情很好,难得夜游的经历下实不愿让这样的寒暄问答坏了轻松的心情,挑着灯盏上了土丘之后,注目眼前江天一色的美景向那怀抱琵琶的杏衣小鬟道:“烦劳姑娘来一曲《春江花月夜》如何?”。

    “竟然是明经科的!”,眼前这个唐成还真是一再出人意表,见杏衣小鬟望过来,凌意挥挥手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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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这一夜〈下〉求月票!

    三两声琵琶轻拨,杏衣小鬟的声音已随着声声琵琶而起,既而张若虚这首孤篇横绝的《春江花月夜》便随着悠悠江风流布开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是唐成穿越以来第二次听曲子,比之第一次的那个红姑,这杏衣小鬟无论是歌声还是伴奏的琵琶技巧都好上很多,虽然不是春日,但眼前的江、花、月、夜都与张若虚的美景一般无二,三两句之后,注目着夜晚江景的唐成就全然沉浸到了杏衣小鬟的琵琶与歌声之中。

    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江水曲曲弯弯地绕过花草遍生的江野,月光荡涤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将大千世界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随着杏衣小鬟悠悠的歌声,唐成眼前的淮水夜景竟油然与张若虚幽美恬静的春江花月夜融合为一。

    许是入境太深的缘故,在这片清明澄彻的天地之中,他的心思已与张若虚的冥思遐想融而为一,“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这四句诗恰如洪钟大吕击中了唐成心中最隐秘的那个角落,一时间穿越前后的两世人生如潮水般绵绵不绝的涌来,而穿越这件诡异的事情本身更如眼前的江月一样成为永不可解的谜题。

    纠结于这无解的谜题之中,唐成越想越多,越想越深,以至于连后面的曲词都已无心再听,而整个曲子什么时候结束的他也懵懂不知。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看唐兄如此沉迷此曲,莫非因远人之思而油然生出归乡之念?”,凌意略带调侃的话语惊醒了正沉入幽深心思中的唐成,胸中感触随口流出道:“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归乡?故乡仍在,只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这番话说的好没来由,不仅是凌意,便是对他颇为熟悉的吴玉军也听不懂了,唐成见状,忙插开话题邀约凌意复往前行。

    只是经此一曲之后,唐成的心境难免又是一番变化,初始时的那份雅兴一扫而空,现在的他恰如刚才那首《春江花月夜》一般哀而不伤,只是却没了多少想说话的意思。

    那凌意也是个玲珑心思,看出唐成的心意后竟也没再多说什么,一灯摇曳,两人无言并肩向前行去,后面的杏衣小鬟也是沉默无语,直把吴玉军给郁闷的够呛,这就是挑灯夜游?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自己船上搂着那船娘来的乐呵,这个唐成啊,实在是太不开窍了,赶上这么好的机会别人灌蜜汤都唯恐不及,那儿有像他这号闷嘴葫芦似的。

    静谧的夜晚,水声悠悠的江边,披着清寒的月光迎着拂面而来的江风缓步徐行,实是别有一番心肺如洗的清明澄澈,前时唐成是不想说话,及至走了一段后已是不忍再说话,只怕破坏了这份安宁的平静。

    偶一侧身之间,他的眼神恰与身边的凌意相对,只看她眼中沉醉的神色,显然与自己的想法一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二人眼神交汇之际,惠然相交于心的相视一笑。

    便是这一笑,于无声之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所以当凌意被脚边草丛中突然蹦出的虫蛙惊吓后,身子微微一歪时,唐成极其自然的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前面一句话没有,此时唐成突然干出这么个事情来,只把后边儿的吴玉军唬了一跳,他就不明白了,刚才还是榆木疙瘩的唐成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胆子?不过跟这份疑惑比起来,他更多的倒是担心,眼前这女做男装的小娘看来身份颇不简单,若因唐成这不规矩的轻薄动作闹出事来可怎么好?

    但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大出吴玉军意料之外,只见自见面以来连个正面都没给他的小娘竟然任由唐成搂了,更邪门的是分明被唐成占了便宜的小娘不仅没生气,竟然还道了谢,而听她道谢时的语气,就是个傻子也能从中听出她对唐成的好感来。

    “难倒我竟错看唐成了,其实他根本就是男女情事上的高手,高高手?”,正在吴玉军心思连动的当口儿,眼前随之出现的一幕简直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唐成……竟然就这样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小娘的手,“天黑路滑,江岸崎岖,还是我拉着你为好”。

    空旷的静夜里,唐成的声音清朗而温暖,凌意诧然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唐成那张光月菲齐的脸,尽管她已经很仔细了,依旧没在这张脸上看到一丝男女间的情欲,此刻这个男人的眼睛就向汩汩东流的淮河水一样清澈,带着淡淡的关心与温暖。

    看清楚这些之后,凌意陡然而起的愠怒又迅速的消融了下去,转过头来的她继续迈步前行,而她那只手竟然就这样……留在了唐成的掌心里。

    这女做男装的小娘一看就属于不好上手的硬骨头,唐成这货愣是一句话没说,先是揽了人家的腰,进而把小手都给攒上了,吴玉军使劲摇了摇头,他奶奶的,世间果真有这样高明的御女之法,摇过头去的他看到的同样惊骇不已的一张脸,显然那杏衣小鬟也被眼前这一幕给震了,根本就没明白,甚或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竟然会是真的。

    夜虫唧唧,恰与唐成踏草而行的沙沙声相互应和,两人也不说话,便这样一步步向月光更澄澈处走去,间或两人侧身对视一眼,交给对方的俱都是一个清澈的笑容。

    凌意开始时还有些不自然,慢慢的手臂越来越放松,心情也越来越放松,偶尔回忆起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直让她有一种恍然入梦的感觉,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等到她想要寻找原因及缘由时,却一个也没找到,也许是因为他下午的那首唱辞,也许是因为他临江放歌的风姿,又或者是因为这个静谧的夜,及这江,这月……

    掌心中凌意的手纤细而温润,眼前的场景真是越来越像聊斋故事了!唐成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也许是因为远离家乡使他彻底的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也许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明月江水使他彻底摆脱了一切束缚,总之该那么做时他就那么自自然然的做了,这其间甚至是他的手比脑子的反应速度更快,自然,对,就是自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渔船上的打更声随着夜风隐隐传来,这是在催促几人该回去了,听到这更声,唐成抬头看了看那轮圆月,莫名的叹了一口气,恰在此时,凌意的叹息声正与他的叹气叠加为一处。两造里叠加起来,直使叹息声中原本极其微弱的惋惜不舍之意愈发的清晰起来。

    再次相视一笑,两人同时停步转身,向来处走去,这份默契简直就像曾经在一起训练过无数遍一样。

    经由搭板重回凌意所在的快船后,唐成放开了凌意的手,就如开始伸手去握时一样自然,随后两人又似有默契一般的什么都没问,直到唐成与吴玉军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凌意的船舱中,杏衣小鬟跪坐着帮主人解了发髻梳好头后,再也忍不住了,“大人,你今晚……他……”。

    “我也不知道,也不清楚,或许……这就是神交吧!”,凌意口中模模糊糊的说着,人已躺了下去,眼见杏衣小鬟还要再说什么,她索性摆了摆手,“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不是你刚刚学过的诗句!这世上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能说的清楚的。好了,我乏了,你也去睡吧”,说到最后一句时,凌意俨然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见主子如此,青杏却是不敢再问了,只是在转身退出船舱时,轻轻的说了一句道:“大人,要不要我去问问临船将行何处?”。

    “要问我自己不会?谁让你多事的”,至此青杏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躬身退步出了舱房。

    唐成那边回去之后少不得一阵儿搅扰,只是像今天发生的这事儿根本就没法儿说清楚,特定的人在特定的环境发生了特殊的事情,刹那之间的心灵交汇就跟后世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一样,不仅别人看的迷糊,就是当事人自己想说时也没法子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搅扰了一阵子之后,吴玉军自去睡了,或许念叨着马上就要到扬州了,下午泻过火的他晚上倒是没再怎么折腾,这间接里也成全了唐成能有一晚好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唐成出舱后才发现凌意坐着的那条快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走了,看看远处红彤彤的初升朝阳,再想想昨晚的那些事情,益发的像是臆想中的聊斋故事了。

    此后几日便是放船东行,最初的新鲜感过后,唐成除了偶尔看看景儿之外,其余的时间都以看书来打发时光,上次在严老夫子那里的经历终是对他有着很深的刺激。

    一路放船东行,几日之后行程总算走到了头儿,扬州到了。

    扬州处于淮河下游,经此东行不远就是出海口,一边连着大海,一边连着南北沟通的大运河,特殊的地理位置使扬州成为隋唐之际最为重要的商港城市,也成就了它雄富冠天下的赫赫盛名。

    扬州的繁华扑面而来,扬州的繁华实实在在,这一点从码头上的扰攘就可以看出来,及至上了码头一路往城里走时,唐成的感觉就跟后世人初逛上海城的感觉差不多,人多,车也多,跟眼前这座城市比起来,原本觉得挺大的金州简直就像个乡下了。但唐成毕竟是后世里穿越过来的,大城市也见的多了,是以并没有如吴玉军所想的那般惊诧。

    “这是波斯胡,扬州最多的,那个……看那个全身黑棕色的是海外南昆仑人,阿成你要有兴趣的话可以买两个昆仑奴,这些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水性确实好的很;看那个袒赤着半个肩膀的是婆罗门”,一路往城里走,吴玉军一边指指点点的向唐成介绍着两边路过的蕃客,“这个是狮子国来的,大石国,这两个倒是有意思,一个看着像白蛮,一个看着像赤蛮,怎么居然走到一造儿里了,这个嘛……骨唐国,他娘的他肯定是骨唐国来的”。

    唐成后世里学杜诗时也曾诵读过杜甫“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的诗句,加之看过其它一些资料,自也知道唐时扬州及广州两地都有大量胡人在此定居,譬如在唐朝声势还不如扬州的广州,晚唐时就有不下十万胡人在此定居,以至于要专门设立坊区予其居住管理。

    唐成后世里在省会城市长大,毕业后更是在外资子公司,外国人早看的多了,是以吴玉军的这些指指点点除了让他感叹唐朝竟然也有如此城市之外,并无太多惊奇。

    听者如此反应,那身为讲解者的吴玉军慢慢也没了劲头儿,最终放弃了对来往胡人的指指点点,直到见唐成抽着鼻子时,这才兴致高涨了几分的嘿嘿笑道:“别闻了,这是香料的味道,还有那股子燥气是烧瓷的味道,这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子近万,其中有三成是香料店,三成是瓷器店,至于另外三成我不说阿成你也该知道了吧?”。

    “绸缎!”,作为最富盛名的商港城市,香料是最大宗的进口产品,但出口里既然有了瓷器,又怎会少得了绸缎?果然,唐成回答出来后,吴玉军嘿笑点头不已。

    扬州城内有子城与罗城之分,蜀冈上环有深濠的曲尺形子城乃是军政机关所在地,而蜀冈下的罗城则是百姓于商贾们的居所。

    在东华门检验了过所后进城,唐成正式走进了这座被三条运河河道及陆上道路分隔的秩序井然的城市。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唐成一行四人溜达着来到了扬州城内最为繁华的所在,最终按吴玉军的指点在距月明桥不远的一家客栈中投了宿处。

    “这块儿是扬州最繁华的地界儿,这家客栈也是扬州最大的客栈,客栈的门脸子你刚都看到了吧,这里面才加一个大,光是上房就有一百多间,旁边还连着一个酒楼,后面有酒肆、勾栏,只要你有钱,住进这家客栈之后要啥有啥,都不用出门的。打听消息再方便不过了”,言至此处,吴玉军咂咂舌道:“他娘的也真是日怪,要说这扬州城里赚钱的大铺子是不少,但背后的东家几乎清一色儿的都是波斯胡”。

    在柜上办过手续,唐成边听着吴玉军的唠叨边跟着领路小二进了客栈里面,这家客栈果然是大,围绕着天井而建的四面楼中房子既多,客人也着实是多。

    “看见了嘛,从南边那个门楼里往后走就是勾栏,到那儿去看过之后,阿成你就知道金州……”,吴玉军正一脸兴奋的说到这里,就听不远处有一人笑着招呼道:“这不是吴老弟嘛!怎么也来了扬州?”。

    “哎呀,是林兄,你也到扬州了,幸会,幸会!”,唐成跟着高声寒暄的吴玉军走过去,就见他嘴里的“林兄”是个身形微胖的四十多岁中年,服饰考究,尤其是脸上的那两撇小胡子更是用香油顺过的,油光可鉴,一丝不苟。

    “还不是为了桐油生意,做经济营生的可不就是这劳碌命”,那林兄用尾指上长长的指甲挑了挑胡梢儿,“吴老弟莫非也是为此而来?”。

    “此来扬州主要是想进些茶货”,吴玉军这话刚一出口,唐成心底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伏天大七月的进茶货,这话搁谁听了能信?果然那林兄眉头翘了翘,不过他也没说破什么,只笑着道:“正好愚兄在前堂酒肆里订了席面,宴请的也都是我山南东道来的桐油商们,赶的好不如赶的巧,吴老弟并这位……”。

    “噢,这是我表弟唐成,吃的衙门饭,正好这趟一起过来送公文的”。

    “好好,正好吴老弟并这位唐兄弟一起过来趁个热闹,毕竟大家都是从山南东道里出来的嘛,啊,哈哈!”,那林兄抱拳向唐成拱了拱手,“就这么说定了,吴老弟你们且先去洗洗,稍后前堂酒肆钱塘雅阁见”。

    “这人是谁,看着气派倒是不小”。

    “山南东道最大的桐油商林明林五爷,气派还能小喽!”,吴玉军边往客房里走,边小声向唐成解释道:“他叔父就是咱们道里的这个”。

    唐成看了看吴玉军翘起的大拇指,“本道观察使林白羽大人?”。

    “咱山南东道除了他还有谁算得上这个”,吴玉军脸上再没了刚才手指勾栏时的欢快,“咱前脚刚到,后脚儿就撞上他,这兆头……”。

    唐成对此次生意寄望极大,听说林明的来历后心里难免也有些闷闷的,但他素来心性坚韧,是以也没在脸上显露出来,“洗洗后去看看再说,山南东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未必他还能一口都吃下不成?”。

    进房安顿下,唐成梳洗过后,边与吴玉军一起往前堂酒肆而去。

    钱塘阁是个大雅阁,除了摆放席面的地方之外,还空出老大一片来,约莫着是给助兴的歌舞伎们准备的地处,因是大,所以雅阁里虽然已坐了七八人也不嫌拥挤。

    唐成两人是最后到的,这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见礼的扰攘,听林明的绍介,雅阁里坐的果然是山南东道各州的大桐油商,其中那个身穿福字缎衫,神色间对两人颇不以为然的胖子该就是金州万福来桐油铺子的东家,刚才来时唐成听吴玉军说过,此人原是金州中镇将府里的大管家,有这么个渊源在,唐成对他的冷淡也就见怪不怪了。

    寒暄完毕坐下之后,众人先是循例说了一阵风月,交流了一番征战扶桑姬、新罗姬的心得体会后,恰恰已是酒过三巡,至此,大家都知道该入正题了,也就放了手中的杯筷,静等林明发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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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那里去找支点?〈求月票〉

    看到眼前这一幕,唐成心下暗自思量着,看来这林明早就联络过这些人了,以他的身份也确实是山南东道桐油商们最好的头领。联合一道的桐油商一起向肥的流油的海商们叫价,这原是后世里常见,却也极其有效的商业手段。

    想到这里,唐成扭头看向吴玉军时,正见他还过来一个苦笑,是啊!他这儿要是铁板一块儿了,这生意越有做头就越不好往进插脚了。

    随着林明轻咳两声后开始说话,唐成原在朝报里看到的模糊信息逐渐清晰起来,首先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海商们的损失远比朝报上含糊记载的信息更大,自打今年开春,不对,其实是从去年年尾开始,以岭南春州沈家为头目的海盗团伙异常活跃起来,以前他们抢船是一艘艘抢,如今竟是一批批抢,如此以来直接刺激了周边蕃国的海盗们,一时之间竟使原本的黄金水道的海上丝绸之路成了畏途,以波斯胡为代表的胡蕃海商们损失惨重。

    尤其让这些蕃胡海商们愤恨的是,这些海盗一改往日抢货不抢船的规矩道义,抢完货之后竟然连那些远洋巨舶也给一把火烧了,货没了可以再办,毕竟这些富甲天下的海商们多年积攒下的老底子厚,一时半会儿的还抗得住,但船烧了可就要命了,毕竟这些动辄深达六七丈的远洋巨舶不是那些短途运输船,说造就能造好的。

    蕃胡商们如此,唐商也不好过,虽则冯家立了严厉的家规从不抢掠唐船,而周边小蕃国的海盗们畏惧天朝强盛之威也不敢冒然对唐船下手,但实在架不住海上迭起的风暴和杂乱的洋流侵袭,以至于唐商们也是折损甚众。

    这两造里加起来,就使得原本帆樯林立,海舶云集的扬州港外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气,由此才有了如今桐油商们汇集扬州的景象,听林明的介绍,不仅是桐油商,甚或是四方著名的大木材商及东南半壁的造船熟手工匠们都像赶集一样往扬州聚集,如今淮河入海口处胡逗洲上的大小船坞里叮当之声夜以继日。

    林明说到这里时,在座的桐油商们都是群情昂扬,但让唐成不解的是身为山南东道最大桐油商的林明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欢喜之色。

    唐成用胳膊碰了碰吴玉军,随后用眼角示意了一下林明,不一会儿吴玉军还回来一个不解的目光,显然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若说林明的这番表现已是异常,那他随后提出的章程更是让唐成听得莫名所以,这个桐油商头子的意思竟然是要将山南东道的桐油商们团在一起,然后上书扬州市船司接管与海商们的桐油交易。

    他此言一出当真是满座皆惊,这些个桐油商们为什么来扬州,还不是跟唐成他们一样是来探听消息的,除了探听行市之外,最主要打听的就是市舶司的态度。

    扬州市舶司是个特殊的衙门,特殊就特殊在它不归皇城各部寺监里任何一个衙门管,而是直属宫城,简而言之它就跟后世里曹雪芹家的江宁织造衙门一样,原是专司为皇室供应海外奇宝珍玩的,随后发展到登记远洋商船运载的货物,收纳关税,并查禁唐朝不许出口的货物,而市舶司的收入也不入户部国库而是直接入宫城皇家内库。

    市舶司的确是除了管理海商们之外再无干涉地方事务的权利,但这个衙门特殊的性质决定了它的影响力非常之庞大,这也就是桐油商们如此顾忌市舶司态度的原因,只要它一插手,不消说是要护着海商们的,到那时谁也别想再跟海商们拗价。当然,这也是朝报里所说海商们联名上书请市舶司主持桐油交易的原因。

    要说唐朝最富裕的一群人毫无疑问就是这些做远洋贸易的海商,他们那一船船送出去运回来的不是货物,都是钱,黄澄澄的钱哪!关于海商们的豪富不仅写进了诗,民间的段子更是多,前几年扬州开元寺修瑞像阁,海商们捐起香火来最少都是一千贯打底,其中一个婆国海商摸不清形势捐了两百贯,愣是被人笑的抬不起头。更离谱的是有波斯海商交易珠宝,一次仅输税款就高达万贯,海商们的豪富由此可见一斑。

    难得碰上一回能狠宰那些海商巨富的机会,从各处得了消息的桐油商人们都是摩拳擦掌,生恐因市舶司的介入坏了这好机会,让他们庆幸的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市舶司似乎并无此意,当然这也跟扬州市舶使刚刚换人有关。但让在座这些商人们想不到的却是市舶司还没动静,林明却提出了这样的章程来。

    有钱不赚,这是要干嘛?林明这章程摆出来之后,满屋落针可闻,商贾们既是茫然不解,却又心存忧惧,林明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啊!

    没有人说话,在林明提出这么个章程后,刚才说到风月时热闹不堪的屋里就此冷场下来,直到整场酒宴散席。

    跟其他那些桐油商们一起沉默着走出酒肆,吴玉军随着唐成进了他屋里后,当即反手重重的摔上了门,“王八窝里窜出条蛇,林明愣是脱壳子成精怪了,这铺子生意是没法做了”,顿了一顿后,他才又道:“阿成你脑子好使,想想林明到底出的什么幺蛾子?莫非他怕钱多了会咬手不成?”。

    “那些各州桐油商都没发火,你急什么?”,唐成随手倒了两盏茶端了过去坐下,“事物反常必有妖异,只是这里面的猫腻不是那么好猜的。管林明起的什么幺蛾子,如今是情势越乱对咱们越有好处,至于这铺子生意还能不能做,咱看看再说,你也别急”。

    “说的有道理”,吴玉军仔细品了品唐成的话,“嘿,难怪走的时候我姐一再嘱我遇事多跟你思谋思谋,就不说别的,单是你这份静气功夫就比我强”。

    “我是急在心里,实不瞒你,我还指着这铺子生意能赚上一把,好给家中二老置套好宅子”,唐成闻言一笑,“不过在这铺子大生意里,咱跟其他人比起来咱就是光脚的,光脚的还怕穿鞋的?”。

    “这话听着新鲜,但说的的确在理”,嘿嘿一笑的吴玉军从歪躺着的榻上爬起来,“不想了,走,哥哥带你去后边儿的勾栏里开开眼”。

    “好意心领了,这一路坐船坐的也乏了,想先睡上一觉养养精神,若是起来辰光还早的话,我倒想放船去胡逗洲去看看那些船坞,毕竟是眼见为实的好”,唐成边说边推着吴玉军往外走,“你自己折腾去吧,记得爱惜着身子骨儿”。

    “阿成你什么都好,就这点没意思,太没意思了,那行,我先去后边探探路,且先给你喵两个好的预备上”,在屋里还是磨磨蹭蹭的,但等吴玉军一出了房脚下顿时滑溜起来,嘴里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急着往南边走去。

    唐成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这些个打听探问的事情本就没指望吴玉军。

    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唐成瞅了瞅天色后出客栈雇了一艘快船由城内运河水道直放出城,入淮河后便一路向东往胡逗洲而去。

    胡逗洲就是个三面环水的半岛,其左承淮水右接东海的地形,实实在在是理想中的船坞所在地,堆积如山的木料,忙忙碌碌的匠人,叮当乱响的锤击声及空气中飘浮着的木花子气味都在显示着胡逗洲上的忙碌。

    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木料,唐成想到的却不是船,而是桐油!一时开造这么多远洋巨舶得用多少桐油?这又是多少钱哪!

    眼见为实之后唐成也就没再此地多留,饶是如此,逆水行舟之下速度就慢,等他赶回扬州城内客栈时,天色早已黑透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吴玉军还没回来,看这架势他今天晚上怕是回不来了。

    唐成的猜测果然没错,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起来时,吴玉军都还没回来。

    见状唐成也没等他,吃过早饭后就出了门,边在城内寻找桐油铺子打听当下的行市,边顺道游览这名城景色,倒也算得是一举两得。

    中午回来后唐成索性就没再往吴玉军房里去,倒是午休的中间,他跑来敲门了。

    被扰了午休的唐成没好气儿的开了门,见随着吴玉军进来的还有一个身形如竹竿般的瘦子,乍一看这人还真像后世里的相声大师马三立。

    “这是随我搭伴儿来的表弟唐成,阿成,这位是我当日在襄州结交下的旧友马谊”。

    “幸会,幸会!”,马谊也没多说什么,跟唐成点头见礼后,说了句让吴玉军别忘了晚上之约后,便自起身走了。

    “听小二说阿成你昨晚天黑才回,今个儿一早有出去了,辛苦了”,尽管折腾了一夜,吴玉军精神却好的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要不哥哥现在就领你去松泛松泛,后边勾栏里刚到了一批雏儿,扶桑的,新罗的,五天竺的都有”。

    唐成根本没接他话茬儿,按照他的经验来看现在只要一顺着接话,吴玉军说起来就没完了,“刚那马谊找你干吗?”。

    “他还能干吗,帮人牵线搭桥呗!说是有个北边来的客商要引荐”,原本迈步准备往外走的吴玉军跟着唐成坐了下来,“这人是个有意思的,读书不成,做经济营生也不成,就有一宗好处,记性好人头熟,当日在襄州经济营生做倒了之后就专以此为生,我有几年没见他了,没想到他竟是去了北边儿”。

    “北边?北边那儿?”。

    “帝京长安嘛”,吴玉军嘿嘿一笑道:“晚上多金贵的时间!我原本还不乐意去,阿成你既然有兴趣的话,那咱就去瞅瞅,看看是那家大商贾这样漫天撒帖子请人赴宴的”。

    “漫天撒帖子?”,原本只是为转移话题随口而问的唐成这回是真上了心。

    “恩,刚跟他扯了几句,咱山南东道来的那些桐油商基本都接了帖子,看来今晚请客的这位也有心思在桐油生意上啊”。

    唐成闻言跟着追问了一句道:“马谊可也给林明送了帖子?”。

    “说话的时间短,这个我倒是没问”,吴玉军迟疑道:“该是送了吧?少谁也不能少他呀”。

    吴玉军猜错了!

    晚上宴客的北方豪商是一个名叫周利荣的胖子,相比较于吴玉军,这人更胖,保养的也更好,当然举手投足间的气派也比吴玉军大的多了,他宴客的地方没选在前堂酒肆,而是在后边儿的勾栏里。

    这是本间勾栏中最大的一间花厅,房间里本就点着三炉香,再加上一群莺莺燕燕妓家身上的香粉味道,整个房内简直就是脂香四溢,还好房间里面摆放着六个大冰盆子,否则真要热的没法子呆人了。

    周利荣来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来姑娘上花酒,唐时勾栏作为人际交往的重要场所,应邀而来的客商们早已见惯不怪,你挑一个我选一个的很快身边都有了伴儿,唐成原没这心思,只是既然到了这样的场子他也不能太僵板。

    此刻他身边坐着的这个妓家与他年龄差相仿佛,能被鸨姐儿安排来这样的豪客场子,这妓家的容貌自然是不错的,惜乎她的身子长于婀娜而不够丰润,如此以来就有些不符合时人的审美观,因也免不了就受了冷落,眼瞅着同来的姐妹陆续被人挑走而自己却被晾了起来,这妓女脸上难免就有些尴尬。

    她这尴尬的神色恰被唐成给看见了,既然一定要选,那选谁不是选?更何况这妓女在一群丰润里面独显婀娜,实也符合他在后世里培养成的审美观,当下便上前选中了这妓女,算是解了她的尴尬。

    “多谢公子!”,妓家避过唐成的手捧着酒盏送到了他嘴边,整个身子也随着捧酒的动作偎进了唐成的怀里,姐儿爱俏,更何况眼前这小郎君还是解了她尴尬的人,妓家水汪汪的眼睛里难得的露出几分真情意来。

    眼瞅着唐成又要伸手来接酒盏,妓家当即娇嗔不依,她这身上一摇愈发的紧贴着唐成身上分不开了。

    “唐朝的花酒原来是这么个喝法?”,眼见左右都是如此,唐成也没再执着,就着妓家的手将盏中酒一饮而尽,“你叫什么名字”。

    “关关!”,待唐成喝完酒,关关捧着酒盏的手顺势就缠上了男人的脖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关关”。

    “关关?好名字”,唐成的手揽上了关关的修长的腰肢,控制着以免她再做出更进一步亲热的举动来,“果然是窈窕淑女”。

    “妾身窈窕,却不知公子是不是好逑君子?”,因有唐成的手挽着她的腰肢,关关的身子就没法子贴的太紧,做痴做嗔的瞥了唐成一眼后,关关竟伸出舌尖轻轻的在男人耳轮上舔舐起来,口中含糊道:“良宵难得,今晚便由关关陪公子如何?”。

    “我连日旅途劳乏……”,唐成刚说到这里,关关却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细细声道:“妾身只是看着瘦罢了!”,关关稍顿一顿之后见唐成没答话,更放低了几分音量道:“若是公子有意……便是后庭花开也使得的”。

    闻言,唐成愕然!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周利荣清咳了一声后开始说话,至此整个屋里也就安静下来,唐成也转了心思专心去听周利荣说话。

    周利荣所说与林明迥然两异,这个胖子好大的胃口,张口说的就是要将在座商贾们手中的桐油一并买下来,这绝不仅仅是指他们手中现有的库存,更点明今年新出的桐油要一并购买。

    这花厅里在座的不仅有山南东道,甚或连一些山南西道的桐油商也在其中,他们手中控制的桐油得有多大的量?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吧,正在唐成与吴玉军交换眼色的时候,便听周利荣呵呵一笑道:“某操持经济营生数十载,素来是言出必践,诸位若还有不放心的话,某可预付两成订金,至于异日桐油价钱嘛!不拘市舶司插不插手此事,某可保证油价至少可比今年高上两成”。

    他此言一出,顿时整个花厅来就像炸了窝子一样再难保持安静,按今年的行市桐油价加两成的确是不多,引动桐油商们群情躁动的是那句不拘市舶司插不插手的话,这些远道而来的地方桐油商们最怕的是什么?周利荣这句话可谓直接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虽然两成加价在今年的行市下算不上高,但毕竟不担风险不是?

    一时间花厅内从山南西道来的桐油商们脸色活泛,招呼着左右同属一道的商贾们开始商量,但在花厅内占大多数的山南东道桐油商们却是脸色尴尬,要说这样的条件他们不动心那是假的,但问题是林明那边怎么办?毕竟他后面站着的是本道观察使林白羽,得罪了这号人物,即便眼前能赚上一铺,以后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要说屋内最轻松的反倒是吴玉军,反正他这趟来主要是探行市动静儿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压力,眼瞅着厅中人或欢喜或沮丧为难的表情,吴玉军低声笑着对唐成道:“又出幺蛾子了?听这话儿,周利荣竟是不怕市舶司插手的”。

    虽然现在市舶司态度不明,但一旦他们决定接手此事的话,毫无疑问会站在海商们这边儿,到时候公订下的价钱也就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周利荣现今的作为极有可能不仅赚不到钱落得空忙一场,再严重的甚或还有亏本的风险。

    在这样的背景下周利荣折腾这么一大遭子到底图个啥?唐成的心思急速转动,又或者是周利荣根本就知道市舶司不会接手此事,因而想囤货居奇从中大赚一把?

    唐成想来想去,这都是目前最有可能的原因。若以此判断,能得到这样机密的内幕消息,周利荣这人的来头儿可就真有些吓人了,毕竟他是从长安帝京来的。

    心思越想越开,唐成从眼前这件事上又想到了昨天中午林明的反常,继而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林明及周利荣背后存在的影子,越想他的脸色越沉。

    此前终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这铺子生意看来是没法做了,在如此深厚的背景面前,以唐成目前掌握的资源来看,还真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这还不论金州本身就有一个强有力的桐油商竞争者,再知道不能借助这铺生意获得高利的情况下,孙使君可还愿意为了两成利的生意跟中镇将硬抗上?若是连孙使君都撤了,那他唐成这趟来扬州算怎么会事儿,还赚个什么钱,买什么宅子?

    在这样的心思下,唐成自然再没兴趣敷衍关关,从花厅里出来后,他与吴玉军相视之间都露出了一个苦笑,看来,这趟扬州是白来了。

    当这起桐油生意牵扯到观察使一级官员的争斗时,像他们这种情况就已经没了插手的余地,唐成尽管心下不甘,却也只能接受现实。现如今要想在这铺生意里分一杯羹,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支点参与进去,但这事儿也不过是想想罢了。

    以他一个小小的郧溪县刀笔吏,想要获得这样的支点,谈何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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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下〉〈万字更新求月票〉

    还不等唐成想着要不要接花,与关关同来的妓家早已联声道:“公子还不接花赋诗?莫辜负了关关一番心意”,她们这群人多,一时间这二十四桥上真是一片莺声燕语,引得两边的路人纷纷往此聚集。

    “小郎君莫怕,便是你吟的再差,关关也只有说好的,这一夕之欢总是跑不了了”,这妓家的话顿时引来哄笑附和声一片,随即也不知谁说了一声去吹箫亭,唐成与关关一起就被众妓家拥着往桥对面的小亭而去。

    唐成与脂粉群中向含笑跟随的凌意一个苦笑,换来的却是她的一个盈盈笑容。

    吹箫亭就紧按着二十四桥另一侧的桥头,将唐成拥进亭中之后,众妓家或在亭内或在亭侧调理着随身带来的乐器,静等唐成诗成之后便要当下唱奏。

    二十多个妓家汇聚一处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二十四桥头的吹箫亭外已聚集了一大圈儿人,远远的还有许多路人正往这边赶来。

    此时明月正好,长虹卧波的二十四桥下水影涟涟,便是处身所在的吹箫亭也是雅致清新,扬州这一角的夜景真是堪称绝美,此情此景之下,被众妓家围在亭中央的唐成便是想不吟诗也不成了。

    “逼良为娼啊!”,唐成心底苦叹一声后便欲开口,其实自从见到这二十四桥起,早就有了一首诗在他胸口徘徊不去,现下根本不用多费心思去想。

    他这儿还没开口,一边的妓家已是嗔笑制止,“你先对关关吟诵便是,记着是要殷殷私语才行哦!”。

    唐成却没想到吟个诗还有这规矩,而他身侧的关关早已偎身上来,双手环住唐成的脖子后将晶莹的耳轮贴了上来。

    明月正照下的吹箫亭内青年男女相偎相依,这一幕直与“二分无赖是扬州”的扬州神韵契合的丝丝入扣,引来亭外观者起哄叫好声一片,史书中常载唐人社会风气开放,由此可见一斑。

    入乡随俗,唐成当即低声将诗作告知了关关。

    唐时的妓家,尤其是像关关这种能在最好的场子里寄身的妓家多多少少都要懂些诗歌音乐,毕竟这是她们吃饭的本钱之一。所以诗歌的好坏她们即便说不清楚,却总还是能感觉出来的。随着唐成的低声吟诵,关关原是水波盈盈的双眼越来越亮。

    “什么诗,关关快说”,唐成说完之后,关关却有些发愣,还是一边妓家的催问声惊醒了她。

    “如此明月如此夜,难道公子还忍为负心薄情之事?”,关关先是向唐成软语叮咛了一句后,这才走到怀抱琵琶的那几个妓家面前低声嘱咐了几句什么,恰在这时,亭外的看热闹的行人早有忍不住出声催促的,“兀那小哥到底吟的什么诗?”。

    亭内外的妓家口耳相传一番后,随着怀抱琵琶的女子轻拨长弦,一段清丽俊爽的音声已自她们手中的琵琶流泻而出,与此同时,其她手持牙板的妓家们也应着琵琶的曲调合节而击。

    正是在这琵琶声声,牙板叮叮脆响声中,关关上前几步到了亭前桥头的石阶上。

    却原来关关刚才跟众妓家们说的并非诗歌内容,而是伴奏所需的乐曲,至于唐成到底吟的什么诗,却需她当众唱出来方可,说来,这种形式倒与唐人最喜欢的棋亭画壁之法颇有几分相似。

    妓家们的这些规矩扬州人都知道,是以一见关关站出,亭外的观者们都住了口,一时间整个二十四桥附近鸦雀无声。

    这一刻,桥头的关关成了焦点中的焦点,原本就容貌姣好的她在人月辉映之下更是平添了几分清丽的颜色,当又一阵秋风般的琵琶拨响时,关关启唇歌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来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跟随过来的凌意站在亭外桥侧,凝神静听关关的清歌,其实刚才在桥那头时她完全有时间引着唐成避开这一群妓家,但她没有,与唐成的相遇相识乃至那晚默契的相知美的就像一帘江南春梦,说不清原因与来由,却又美的让人心醉。她就是想听听眼前这个临江唱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男子到底在胸中藏有多少锦绣。

    及至唐成真被众妓家拥来此处,私语赋诗之后,凌意心下突然多了几分紧张,她的心里蓦然多了丝丝的害怕,她害怕唐成吟出的诗太过于平庸,太过于平淡,害怕因为这份平庸和平淡坏了她心中对那晚近乎完美的回忆,当关关正式站上二十四桥头时,她心中的紧张实已到了顶点。

    及至听关关唱出诗后,凌意心里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放下了心思。青山隐约,流水悠长,时令虽已过初秋,但江南扬州依旧草木兴盛,绿意盎然,尤其是“隐隐”与“迢迢”这一对叠词用的简直传神之极。至于“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不仅与当下的环境契合,隐写出夜色扬州的繁华,还巧妙的化用了典故,实可谓是一举三得的无上佳妙!

    这首诗景致幽雅,清丽俊爽,最难得不用一个僻字便使人闻之能诵,一吟之间朗朗上口,关关第一遍刚唱完,不等她回环复沓,自小便受才女表姐熏陶的凌意便已准确的判断出这首诗的价值。

    这首诗经关关大庭广众之下高歌出来后,扬州注定就要多出一首脍炙人口的名篇了!

    关关的嗓音清丽中带一点惆怅,实是与这首诗配合的绝妙天成,唐成这还是第一次听唐调歌唐诗,对于他这种后世中文系毕业的学生而言,关关的唱诗只有说不出的魅力,一时竟是听的沉迷进去。

    按照惯例这种体制短小的诗一般要回环三遍方才结束,堪堪等关关第二遍唱完时,犹自凝神而听的唐成便觉有一只纤长细腻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扭头看去时,才见凌意不知什么时候竟走进了亭子,此时正握着他的一只手打着眼色,“走!”。

    唐成悄悄的移动脚步,此时亭中人专注于伴奏,是以对他这细微的动作并未太过留意,待两人由亭侧转入人群中后,凌意猛的一拉唐成,两人就此由人群中分波劈浪的跑了出去,堪堪等两人刚刚跑出人群,二十四桥头的关关唱完了第三叠的最后两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琵琶轻拨声中全诗做结!

    随即,便听到妓家们“好诗”的赞叹声,“哎呀,关关,你的小郎君不见了”。

    听到后边儿的声响,凌意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她握着唐成的手半点没松,脚下更是越跑越快了。

    一直跑进右转的那条路后,凌意才停下脚步,两人对视之间见对方都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后,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见唐成喘息之间犹自回头探望,凌意轻描淡写的似是自言自语的来了一句:“那关关的颜色倒是不错”。

    转进这条道路之后,二十四桥明月夜已经是看不见了,但那悠扬的古调及歌诗声似乎还在唐成耳边萦绕,“以唐音伴唐诗,真是美呀!”。

    唐成也是有感而发的自语,是以凌意听的并不清楚,“什么?”。

    “噢,没什么?”,醒过神来的唐成笑笑,老毛病又犯了,竟忘了自己现在就是地道的唐人,居然还在以后世的眼光来评判刚才关关的唱诗,“我是说关关唱的好听”。

    “她唱的是不错,但扬州妓家但凡能上得了台面的那个嗓子差了?方才那一曲动人的不是唱,而是诗”,引了引手示意唐成继续往前走,凌意口中曼声吟起了刚才那首诗。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来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凌意声音清爽,她的吟诗与关关的唱诗绝然是两种味道,却同样动人。

    清爽的吟诗声在夜空中悠悠发散,唐成静静听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际那轮明月,惬意的时光总是流逝的特别快,不知不觉之间大如玉盘般的月亮已是高高的跳出了柳树枝头。

    夜,已经渐渐的深了!

    待凌意吟完后,与她并肩而行的唐成沉吟了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夜色已深,该回去了”。

    “噢!”,原本兴致高昂的凌意被唐成这句说的有些意兴阑珊,她也如唐成刚才一般抬头看了看月亮,“明天酉时三刻我在二十四桥上等你,咱们去泛舟夜游瘦西湖”。

    “明日一早我就该动身返乡了”,说出这句话时,唐成免不了带着深深的感伤,虽然只与凌意两次相处,但真到要离开时心里却有一种浓浓的不舍,此情无关风月,只是与这凌意相处时唐成有一种特别默契知心的感觉。

    与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如此自得的相处,没有拘束,没有顾忌,不必考量利害得失,一切都是出乎自然,至乎自然,简而言之,唐成在与凌意的这两次夜游中竟是找到了一种已渐渐开始陌生的后世感觉,这种感觉像极了穿越前的后世里,某个寂寞的夜晚在酒吧里偶遇某个女子,两人不问职业,姓名,将身边的一切都尽数抛开,只是在一起单纯的喝酒,单纯的聊天,当夜深酒尽之时各分东西。

    后世美酒唐朝月,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很难遇到,但毕竟总还是有的,譬如眼前的凌意之于唐成。

    令唐成心生不舍的也许并不是凌意这个人,而是与她相处时的那种感觉,一种彻底放松,默契相知的感觉,而这也是两次夜游中唐成从不曾发一言问她身世来历的原因,有许多种关系总是简单些好,越简单越好!

    凌意脚下的步子猛然停住了,“要走了?这么快!”。

    “不快了,我已经在扬州停留五六天了”,唐成的脚步自然也停了下来,“扬州虽好,毕竟不是乡关所在”。

    “是嘛!”,凌意的脸色确乎已经很黯淡了,声音里也悠悠的有了初秋的萧瑟之气,“月下夜雾弥漫的瘦西湖最是动人,可惜……”。

    凌意如此,直让唐成心中的不舍更显浓厚,总算忍了又忍才没将再留几日的话给说出来,毕竟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情,此次往扬州时间也不短了,不定老爹老娘及李英纨和兰草有多惦念他,“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

    话刚说了半截儿,唐成心头蓦然一动,伸手牵起了凌意,“走,咱们现在就去泛舟夜游瘦西湖”。

    不等凌意再说什么话,人已被唐成拉着往前跑去。

    亲自到了扬州,唐成才知道史书中关于“盛唐”的描述原来并非虚妄;而在认识凌意之后,他才切身感受到史书中所载盛唐女子奔放热烈果然也是半点不假,金州毕竟还是太小了些,而群山环绕中的金州在社会风气上也毕竟是更保守些!也许一直要等到开元盛世的冲击之后,金州才会真正浸染上盛唐恢弘开放的气质。

    处身于独得风气之先的扬州,面对凌意这样的女子,此刻的唐成恍然又回到了后世。

    夜色毕竟不浅了,为节省时间,唐成拉着凌意披着如水夜光跑的飞快,在两侧燕子楼的映衬下,习习夜风吹起两人的衣袂,眼前的这一幕直可入画。

    唐成拉着凌意刚跑出这个侧巷转入另一边儿的主街,迎面就撞上了一大群人,好死不死的是吴玉军竟然也在这群人里面。

    “阿成,这都多少时候了,你还准备去那儿?嘿嘿!莫非也是要去快活楼”,吴玉军这厮调笑话都说完之后才认出唐成身边的凌意来,拱手见礼时难免就有些尴尬,他们这群人刚刚出来的快活楼可是扬州最富盛名的青楼。

    走在这群人中央的正是周利荣那个胖子,他原本正与身边那商贾边走边低声说着什么,此时随着吴玉军的话扭过头来,待看清楚唐成两人后,这货脸上的神色竟然跟见了鬼一样陡然一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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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天家门里纸裤裆〈哇啦哇啦求月票〉

    先是眼神儿凝注在凌意脸上,随后周利荣的目光由上而下就落到了唐成拉着凌意的手上,继而,他的目光又从两人的手上转到唐成身上,跟刚才的浮皮潦草不同,周利荣现在的目光里就像带着剥皮的钢刀一样,想把唐成给剥光切碎了的看个清楚。

    唐成此时却没心思注意周利荣的眼神,“我现下要去夜游瘦西湖,最迟明天早上就回,必不会耽搁行程”,草草交代了一句,唐成笑着向众人一颔首后,便继续拉着凌意往前跑去。

    “我操他个奶奶的,人比人气死人!”,周利荣目送唐成两人去远,狠狠啐了一口后,快步走到吴玉军身边,“怎么?吴兄弟明天就要走了……”。

    唐成两人跑没多久,正好遇着一辆赶夜车的驴脚儿,上车之后,唐成才注意到凌意的脸色有些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凌意看着微微气喘一脸不解的唐成,长吐出一口气后展颜一笑,“只盼着瘦西湖的船娘们没有都睡下才好”。

    夜色下烟笼秋水雾笼沙的瘦西湖果然极美,唐成两人的运气也很不错,顺利的找到了一艘画舫,挑起两盏橘黄的花灯,在桨声灯影里开始泛舟夜游。

    天光将亮,打着呵欠的船娘将画舫靠岸后开始婉转请客,唐成下了画舫后这才注意到杏衣小鬟犹自怀抱着琵琶在岸边等候,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带随从的习惯,昨晚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就忘了这个始终默默无言的丫头。

    “还好没出事儿,要不然可就是你我的罪过了”,唐成心中又是歉疚,又有些后怕,反倒是凌意竟然一点都不为丫鬟安危担忧的样子,“青杏,把我的名刺给唐公子一张”。

    “我待会就走了……”,闻言,正自青杏手上接过名刺的凌意轻轻一笑,“许是你回到客栈之后又改了主意也说不定,回去再看吧!”,凌意避开唐成伸过来的手,竟是亲自将那名刺塞进了他怀中。

    从瘦西湖回去的路上,凌意反倒没了昨晚听说唐成要走时的惆怅。

    回到客栈,唐成一推开房门,首先看到的就是周利荣那张胖脸!

    ………………

    “什么?凌意就是新任扬州市舶使?”,听到周利荣嘴里说出这样的话,陪着他生生等了唐成一夜的吴玉军先就忍不住了,“这怎么可能?她……可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还有当皇帝的”,周利荣微微笑道:“先皇后朝就不说了,单是本朝,就在我离京前不久,内宫中的上官昭容刚刚晋封了二品,陛下还特意在皇城外赐了宅邸,准其晚上出宫还宅歇宿,白天进宫当值,这跟皇城六部的文武大臣有什么区别?就不说她,这次一并晋封的就还有一位贺娄武将军,同样也是女的。”

    周利荣将目光转到唐成身上,看着他从怀里掏出那份泥金名刺,“新任市舶使大人并非姓凌,而是姓郑,凌意是其芳名,郑大人也是内宫中人,在先皇后朝久视元年进的宫,市舶司本就是内宫当管,她出任新任市舶使又有何不可?”。

    “内宫中人?”,吴玉军咂了咂舌,抬头看了唐成一眼,“能出任这么个肥缺,她……”。

    “先皇后当朝自不必说,方今圣上与皇后琴瑟和谐,于女色上素来恬淡,郑大人虽说是内宫中人,不过是担个虚名罢了”,周利荣说着这番话时,眼神儿片刻没离唐成,“许是你们还不知道,上官昭容的母亲就是姓郑,前不久一并晋封的沛国夫人,国夫人只有姊弟两人,其弟便是郑凌意大人的生父”。

    周利荣说的平淡,但这消息本身委实是太惊人了,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合着沈凌意竟然是跟上官婉儿份属表亲的姊妹,上官婉儿是谁?那可是方今天下最有才名,同样也是权势的女人的之一,自打先皇后则天武后朝中便开始主掌制诰,今皇登基之后一应诏令依旧是委其主掌,可以说近二十年来凡是皇帝的诏书十成有九成都是由她一手拟就下发的,就不说吴玉军这等身份的人,便是皇城中六部堂官见了上官婉儿,也得客客气气招呼见礼,不敢有半点马虎。

    其实早在先皇后朝末年,上官婉儿就已经有了“内宫女宰”的称号,及至新皇登基之后,她的权势益增,就连韦皇后对她也是极力笼络,有这么个姐姐在,郑凌意能出任最是肥差的扬州市舶使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的个娘啊!虽然吴玉军早在淮河船上就已经看出郑凌意来路不凡,却也没想到她的来头儿竟然会这么大?当下连连咋舌不已。

    但在最初的吃惊过后,想到什么的吴玉军脑子里猛然一热,昨天晚上看到唐成与郑凌意手拉手的一幕猛然浮上心头,随之他想到的就是桐油生意……狗日的,难怪周利荣这个胖子突然对自己这么客气,愣是半夜不睡的守在这里,原来他冲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唐成。

    一时间,吴玉军满眼热切的看向了唐成。

    周利荣说的不错,凌意果然是姓郑,也确乎就是新任的扬州市舶使,这些都在那份泥金名刺里清清楚楚的写着。

    经历了那样的两个夜晚之后,唐成手拿着名刺心中真有五味杂陈之感,在身上瘦西湖的夜露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情况下,凌意身份的揭开让他感觉不到高兴,更多的反而是失落。

    此后,像昨晚那样毫无压力和顾忌的夜游可还能再有吗?

    “郑大人到任也有好几天了,但市舶司究竟是什么态度到现在都还一点儿风声没透出来,唐兄弟若是能探出个准信儿出来,不拘市舶司插不插手,金州桐油我都愿加价三成吃进”,一个消息就值一成油价,这个周利荣的大方让吴玉军动容不已,不过这还没算完,“若是唐兄弟能说服郑大人放弃市舶司出面的念头,则今年山南东道的桐油我就认你一家,不拘别人出多少钱,我都加价一成”。

    如果说前面一句只是让吴玉军动容的话,那周利荣这后面一句直让他呼吸都陡然变的急促起来,娘的这个周胖子不愧是帝京里来的大手面儿,这条件开的简直太震人了,山南东道就认一家,且无论市价如何都愿加价一成吃进,这话里的意思岂非就是说整个山南东道的生意都可控制住了?毕竟有这一成的加价优势在,足可将整道的桐油都攥到自己手里来。

    整整一个道的桐油啊,这得是多少钱?吴玉军脸色涨红的同时,唐成心里也咚咚跳个不停,这就跟他在后世公司里与客户签大单时的心情一样,眼瞅着一大笔利润就在眼前,若说不动心那简直就是圣人了。

    借着倒水吃茶的功夫唐成好歹将大把钱财刺激起的激动心情平复下来,利润越大,背后的干系就越大,尤其是在考虑到周利荣的背景之后就更是如此,这厮的钱不会是好赚的。

    接过递来的茶水,周利荣对眼前这个前几天还没什么印象的唐成真是刮目相看了,郑凌意的冷淡他可是领教过的,单凭这个唐成能让冷美人郑凌意心甘情愿的被他拉着满街跑就已经殊为难得。

    但跟这个比起来,更让周利荣动容的是唐成此刻的沉稳,毕竟自打先高宗皇帝将其父太宗皇帝的后宫才人武媚娘笑纳之后,这几十年长安龙首原上的宫城里在男女情事上就一直算不上干净,尤其是那些贵妇们更是放荡淫逸,则天先皇后就不说了,薛怀义,张氏兄弟这些得宠后名动天下的面首不算,宫城里还特特建有控鹤府,专收年轻貌美的少年于其中侍奉。

    则天先皇后如此,至于其他的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人也是私生活放荡的很,譬如那鼎鼎有名的莲花六郎张昌宗先就是太平公主的面首,因是用的好了才特意推荐给了母亲。不仅她母女二人如此,就连上官婉儿也跟张昌宗有那么一腿。

    要说这还是先朝之事的话,那眼下的本朝就更是不堪,韦皇后与儿女亲家武三思私通之事可谓是满朝皆知,名为皇帝昭荣的上官婉儿与礼部侍郎崔湜的私情更是半点都没瞒人,而且尤其令人瞠目的是这崔湜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上,还拉着族中三兄弟同侍上官婉儿,而上官婉儿在对崔湜用的满意之后更将其推荐给了太平公主……

    本朝最有权势的三个女人都是如此,要论说如今宫城里的放荡,那还真应了一句老话:天家门里纸裤裆,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儿:乱!

    在这么个背景下,身为上官婉儿唯一的妹妹,郑凌意为唐成的俊逸所动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反过来说,唐成把冷美人勾上手虽然令人吃惊,但在周利荣眼里却也不过是莲花六郎张昌宗之流罢了。

    真正让周利荣改变对唐成看法的是他此刻变现出的沉稳,周利荣清楚的知道他刚才允诺的条件到底有多少的利润,所谓财帛动人心,这唐成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又是小地方来的人,周利荣原想着自己这条件一出口,他就没有个不答应的。但眼下的情形确实……

    视钱财如粪土,这话说来容易,但古往今来能真正做到的万中无一,小小年纪就能在巨额金钱下犹自保持如此的沉稳,这个唐成实在是不能小瞧了!

    “唐老板说笑了,我们本小力薄的那儿做得了这样的大生意?”,唐成用目光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吴玉军,笑着又帮周利荣续了些茶水,“再者说山南东道还有林明在,桐油生意还能绕过他去?”。

    “林明小儿不足为惧”,说了这么句半截子话之后,自知唐成不好蛊惑的周利荣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他二人好歹也得商量商量,原本都是准备要走的人了,“老哥哥我刚才说的话就搁这儿了,随时有效,唐兄弟若是有了准主意便来找我就是”。

    “周老板好走!”,吴玉军殷勤的将周利荣送到了门外,目送他去远之后这才转身进屋关了门直奔唐成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阿成,周胖子刚说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这事儿听着动人,真要做起来可就难了,周利荣什么身份?更别说咱山南东道还有一个绕不过去的林明,有他在中间硌着,咱们便是能接下这铺生意收到桐油,运出山南东道也难!到了眼下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一铺生意了,更关涉到你姐夫的官位”,言至此处,唐成没有再细说下去,只是在顿了顿之后才又补充了一句道:“我的一位长辈曾一再告诫我要记住四个字,吴兄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利令智昏!”,唐成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将赵老虎当日的告诫重复了一遍,“昨个儿夜游瘦西湖,现在身上还带着潮气,黏糊糊的实在难受,我先洗个澡好生睡上一觉,万事等我醒了之后再说”。

    说完这番话之后,唐成拍了拍吴玉军的肩膀后出门吩咐小二去了,吴玉军只不过是一下子被巨大的利益迷了眼而已,否则以他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容他一个人静静心平复下激动的心情之后,自然也就能回过神儿来。

    为什么世间如许多的聪明人会犯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低级错误,十中七八当逃不过利令智昏四字,姚东琦殷鉴不远,唐成可不想自己重蹈覆辙。

    全身都浸入装满热水的吕风中,一夜没睡的唐成舒服的几乎呻吟起来,泡在吕风中的他身子虽然一动没动,但脑子里却片刻也不得平息,他现在想的最多的并不是周利荣,而是郑凌意,拿着这份名刺,自己到底该不该去见她,见她之后又该说些什么呢?

    也许,过往那两夜纯乎神交的默契就此一去不返了,想到这里,唐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在整个身子沉入吕风中时,他已打定主意睡起来之后就去见郑凌意,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去面对,都要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交代。这样即便是走也能走的心安。

    洗过澡后一觉好睡,醒来时天色已过正午,隔壁房间里吴玉军的鼾声隔着房门都能听到,能睡的这么安然,想必他的心态也该平定下来了?见状唐成也没叫他,自去吃过饭后便带着那张名刺往见郑凌意。

    “我家大人请公子往后园相见”,郑凌意宅第,唐成跟着青杏往宅后的花园走去。

    唐朝女子最喜欢的游戏里除了斗草之外就属打秋千了,眼下郑凌意就坐在一架秋千上悠悠荡荡,不过跟前两次不同的是,今天的她却穿着一身女装,七幅的金缕裙随着秋千的轻荡使得裙裾在空中飘飘洒洒,愈发衬得脚上那双珍珠履小巧精致,许是畏于初秋天寒,郑凌意头上特意戴着一顶胡风十足的浑脱帽,翻起的那一片毛茸茸的帽檐使得秋千上女子更显肌肤白皙,眉眼如画。

    要论郑凌意长相最出彩的地方就是大眼高鼻的五官饱满,隐隐看着竟有几分胡人的风采,她本就长的漂亮,如此以来更添风致,难怪能让吴玉军那样的花丛老手头都叹为绝色。

    “算算时间你也该到了”,见唐成到了,郑凌意并没从秋千上下来,仰脸笑道:“愣着干嘛,过来帮我打秋千,青杏,吩咐下去园子里谁也不许进来,另外我今天谁也不见”。

    来时的路上唐成还一直在想见到郑凌意时说什么好,但他前边花费的偌多心思都随着郑凌意这一笑烟消云散了,眼前的这种自然跟前两晚也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秋千上的女子多了几分宜嗔宜喜的娇美。

    唐成没说什么,笑笑走到秋千旁边轻轻的扶着郑凌意荡了起来。

    “大人,那几个海商已在前厅等了不少时候了?”。

    “他们愿等就让他们等着,要你啰嗦什么”,郑凌意扶着秋千绳索的手不耐烦的挥了挥后,侧身过来对唐成道:“再使点劲荡高些!”。

    青杏福身去了,等唐成真的加了力气将秋千高高荡起时,半空中的郑凌意却又吓的连连呼喊,及至唐成用劲小些之后,她却又催促着不依,一时间满园里都能听到她清脆的咯咯笑声。

    “有你这样的嘛!”,在郑凌意毫无保留的笑声里,两人之间因身份而生的芥蒂便如初阳照雪般烟消云散,唐成拉停了秋千,不等郑凌意反应过来时他也站了上去,就站在坐着的郑凌意身侧,手握秋千绳索悠荡了起来。

    初时还慢还低,渐次越快越高,到最后这架高高的秋千终于第一次发挥了所有的效能,在秋千上一坐一站的唐成两人荡到最高处时直与远处的围墙齐平起来。

    吹着初秋的凉风,暖暖的太阳照在两人身上,郑凌意不出意外的再次尖叫起来,而站在她身侧踏板上的唐成则借着每一次荡起的机会俯瞰着围墙外蜀冈下的扬州繁华。

    秋来春未尽,扬州十里繁华!居高临下看去,三条运河穿城而过的扬州城中人流如织,座座造型古朴的燕子楼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娴静而雍容的气息,这一刻在临风而起的唐成面前展现出的就是一幅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

    飘荡着临空飞起,在秋千带起的劲风中,唐成只觉全身束缚尽去,穿越一年多来他的心里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自由,这么放松,这情景就如同后世大学里随金鱼一起去游乐场坐过山车,随着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挥洒出的是无穷无尽、没心没肺的青春激情。

    在郑凌意的尖叫声中,在眼前阔大的扬州繁华气象中,再次荡到最高点的唐成临风放声长啸。穿越这一年多来的辛苦,夜以继日操劳积攒下的疲惫都随着这绵绵不尽的啸声一扫而空,虽然喉咙早已嘶哑,但秋日暖阳下的唐成却感觉到心里有说不出的松爽与激情快意。

    慢慢的秋千终于停了下来,郑凌意从秋千上下来后顺势就坐在了旁边的草地上,脸上红扑扑的她更增添了几分艳色,轻轻拍打着身边的草地道:“你也坐吧”。

    唐成刚在草地上坐下来,郑凌意便调整了姿势,恰与他背背相靠,带着浑脱帽的头也枕放在了唐成肩窝里,“每年春秋时节我最喜欢的就是打秋千,但这么多年以来,还数这次最为尽兴”。

    “我是该称呼你凌意,还是郑大人?”,该说的话总是要说,唐成在阳光的刺激下微微闭上了眼,“昨晚你就认出周利荣了,也知道他会去找我?”。

    “我不是什么大人,还是凌意听得顺耳些”,郑凌意的头蹭了蹭,以使自己枕的更舒服些,“周胖子那么聪明的人,既然昨晚遇到之后,又怎会不去找你?”。

    “昨天下午我在康乐园中见到的果然是你,别乱动!”,唐成晃了晃身子制止住一直乱蹭个不停的郑凌意,“扬州市舶使的权利可是大的很哪,我的身份你也该知道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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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回金州!〈八千七更新求月票!〉

    “你这话什么意思?”,任郑凌意怎么去想,依旧还是不解。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非是唐成不想解释,而是实在没法解释,刚才他比考虑利害得失想的更多的是对于郑凌意将以何为报。

    毕竟她给出的东西实在太多也太重,郧溪民间历来就有“礼重伤人”的俗谚,这四个字包含的不仅是人与人交往的原则之一,更蕴含着一种生存的智慧。

    如果对于这份“重礼”无法回报,那唐成宁愿不接手这份诱惑与危险并存的生意,这世上或许没有应付不了的危险,却实实在在有还报不了的情分,而还不了的情分是最为压人的。

    唐成顺着政争想到李隆基后猛觉眼前一亮,如果能还报郑凌意一条性命,当足可抵得上她这份“重礼”了吧,若是没记错的话,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废韦后、杀上官婉儿的那场宫变也就是三四年后的事情了。

    这事既已说完之后,两人就默契的再没提起,便这样靠坐在草地上,其间唐成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郑凌意再说,而她说的所有内容都是关于童年的,至于十二岁之后的事情则是一字未提。

    直到吃过晚饭,圆月东升之后,唐成才辞出郑府。等他回到客栈时,就见到一脸急色的吴玉军竟然在客栈门前转着圈子等他。

    “你可算回来了”,见到唐成,吴玉军大老远的就迎了上来,“到那儿去了?好家伙,林明也不知从那儿得了信儿,派人来下帖子请你赴宴,听说你出去了,那厮愣是在房里坐等上了”。

    这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意外,昨晚上随着周利荣一起的可是一大群人,难保里面儿没有认识郑凌意的。

    “你且等着吧,这以后啊找上门来的可少不了”,唐成拉着吴玉军往屋里走去,“走,看看去”。

    林明派来的那人果然在他屋里坐等,唐成进去之后免不了一阵寒暄,因是他已经吃过晚饭,当下两造里约定宴请改在明天中午,打发了这人之后,唐成便将吴玉军叫了过来,将下午与郑凌意的事情说了一遍。

    随着唐成说的越多,吴玉军出气越粗,及至最后时脸上已涨成了一片猪肝色,“兄弟,这……可是一场天大的富贵,你……应下没?”。

    “富贵险中求”,唐成慢慢的点了点头,见他点头之后,吴玉军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一下子瘫坐在唐成身边,“我的好兄弟呀,这回你总算是开窍了”。

    “这事关涉太多,涉及到的利益太大,远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该取则取,该舍则舍,咱们且用心去做就是”,言至此处,唐成稍稍一顿后道:“我向郑凌意报上的是你的名字,过段时候支掌场面上的事儿就有得你忙了”。

    “报我的名字?”。

    “我毕竟是县学生,还是郧溪县衙的刀笔,总不好直接去跟商贾们谈生意买卖吧,这也是凌意的意思”,他这一说吴玉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脸上难免有些不以为然,“守着这么大铺生意,县学还有那县衙有个鸟呆头儿,千里做官,还不就是为的一个财字!”。

    遇到这样的问题,唐成明智的没再跟吴玉军解释什么,但只笑笑而已。

    两人又就着这事商量了一会儿后,便各自回房,因有这么个天大的好消息刺激着,吴玉军也就没再去勾栏里流连。梳洗过后唐成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良久之后才睡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好睡正酣的他被外面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给惊醒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等了一会儿后外面的声音不仅没消,反倒是更大了,这觉是没法睡了,唐成憋着一肚子火从榻上起来,拉开房门准备把值夜的小二叫来好生问问。

    房门一开,唐成首先就见到外面房舍正中的空地上站着一群皂服公差,而这些公差们围着的房子……不对呀,那套外厅里卧的天字号上房可不就是林明包下的嘛!

    见到这一幕,唐成心中好梦被搅的烦躁顿时一消而空。

    林明出事了!而且看差人们这架势,事情肯定小不了。

    “那是林明的房间”,隔壁的吴玉军也披着衣服走了过来,睡眼惺忪的脸上满是凝重,“我过去看看”。

    林明死了

    他是在由快活楼回客栈的路上被人袭杀的,袭杀的地点就在月明如水的二十四桥,至今还有大批公差正在桥下水中打捞林明随从的尸体,四个随从死了三个,但也正是凭借着他们的拼死抵挡,身负重伤的林明才能勉强支撑着回到客栈。

    “是他?”。

    吴玉军脸色刷白,唐成也是一脸的凝重,“是他”。

    随着唐成走进房里时,吴玉军还有些不敢相信,“周胖子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闻言,唐成一个冷笑,这算得了什么?当初武三思连业已封王,宰相之尊的张柬之都敢派人袭杀,此时面对一介商贾的林明又有什么不敢的?

    “我不知世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吴兄,你可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唐成轻轻掩上房门,没等吴玉军答话已顾自答道:“这句正是武三思大人的名言”。

    至此,吴玉军从昨晚开始的亢奋心情是彻底的消失无踪了,“阿成……这”。

    “别慌”,在噤若寒蝉的吴玉军肩上拍了拍,唐成咬牙笑道:“富贵险中求!这不是你爱说的话,再说便是周胖子要下手,咱俩之间他也不会找上你”。

    “阿成……咱们……回吧,不值当啊,这钱挣的不值当”。

    “没有风险,那儿有利益?”,面对受到惊吓的吴玉军,唐成刻意笑的轻松起来,“别自己吓自己了,咱们再看看,再看看”。

    受到惊吓的不止是吴玉军两人,一夜无眠之后,第二天早上首先找到唐成与吴玉军的便是金州万福来的掌柜,这个金州中镇将家的前管家说话弯弯绕,绕绕弯,到意思却只有一个,他要回家了,今年金州的桐油外卖生意转手交由吴玉军,在来找两人之前,他还特意去了周利荣处通报了这一消息。

    也就是说,从即刻起,吴玉军就成了山南东道金州桐油商的唯一正式代表。

    送走周利荣,吴玉军刚骂了句“这孙子倒是跑的够快”,随即便又有人前来拜访,这次来的是个深目高鼻的波斯胡,同样是管家,不过他的主子却是扬州最大的胡人海商,康乐园的主人都拉赫。

    继周利荣之后,短命鬼林明及都拉赫相继找来,看来前晚夜游的消息已彻底发散开来,原本默默无闻的唐成就此突如其来的成为了各方关注的焦点,只不过现如今都拉赫等人都只是想从他身上探听消息,毕竟新任扬州市舶使郑凌意太低调沉默了些。

    三日之内重游康乐园,都拉赫的说辞与周利荣差不太多,而唐成自然也不会就此揭出郑凌意的底牌,眼瞅着距离今天新桐油成熟还有三四个月的功夫,打压哪!把这些人逼的越紧越好,唐成现在要做的只是借由这种交往与各方人氏联络上,至于其它,怎么着也得再熬上两三个再说,不到新油将要出来的时候,底牌是不会揭开的。

    继都拉赫之后王汉祥老爷子也出头了,十八岁开始跑海船的老爷子如今实是扬州唐人海商的领头雁。

    随后的几天,在大都督府及扬州府衙四造里捕拿凶手的时候,唐成则是沉进了酒山宴海,除了那几位巨头之外,随着消息的流传,各地来的桐油商们也找上门来了,毕竟这些人是货源的由来,唐成也不怠慢,不过去虽是去了,与这些人的联络寒暄他却尽数让吴玉军站在了前台。

    在这个过程之中,深居简出的周利荣很安静。

    日日觥筹交错,联络各方,让唐成遗憾的是镇国太平公主府薛东与安国相王府的张亮还没露头儿,看他们日日悠游的样子,若非从郑凌意处得了确认消息,唐成还真有些不敢相信他两人居然也是因着桐油生意而来的。

    “看来自己如今的份量还是不够啊!”,站在房中窗前目送一身儒衫的张亮的迈着四方步出了客栈,直到他融入人潮去远不见之后,唐成才收回了目光。

    唐成并不急躁,且熬过这段时间,等郑凌意放出“特许经销商”的消息之后,不怕这张亮不找上门来。

    吴玉军——唐成——郑凌意,张亮——张暐——李隆基。

    对于胸怀天下之志,但又是庶三子出身,现在根基浅薄的李隆基而言,若有机会在肥的流油的桐油生意上分一杯羹,他真就能不动心?

    唐成不相信,所以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急,大鱼总是沉在最下面,他现在需要付出的就是足够的耐心。

    连着数日的喧扰下来,除了太平公主与安国相王府之外,其他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联络的也都联络了,眼瞅着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而时令也已进入了八月。

    唐成该回金州了,下次再返扬州时,当是两月之后的十月末,到那时底牌掀开,这铺生意的精华才算真正开演。

    ………………………………

    扬州蜀冈上的郑府后花园中,郑凌意的声音随着秋千高高荡起显的有些飘忽:“你要走了?”。

    “铺线的事儿都做了,现如今该见的都见了,想见的就是等在这儿也见不着”,随着郑凌意随着秋千荡回来,唐成伸手推她一把,就使她又高高的荡起了,“有吴玉军在这留着就尽够了,还有好几个月,我得回家看看再来”。

    郑凌意闻言当下里并没说话,直到秋千荡了两个起落后才悠悠道:“林白羽已上了折子请刑部彻查林明案,太子那边又重新派遣了人手前来扬州,朝堂里扬州大都督弹劾岭南道观察使及行军大使的折子一本连着一本,如今扬州风潮已起,你先回去暂避避风头也好”。

    等这次秋千再荡回来时,郑凌意却抓着唐成手使身子定了下来。

    郑凌意拿起唐成的手,将自己右手五指的指尖紧紧贴上了唐成左手五指的指尖,她用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十指之间不曾有一丝缝隙。

    两人的十指在秋阳的照射下几近透明,尤其是郑凌意的纤纤五指空若粉玉,润如凝脂,异常美丽,“阿成,这是十指连心”。

    “嗯?”。

    没理会唐成的疑惑,低垂着头看着两人十指的郑凌意手掌一合,便将自己的掌心紧紧的印上了唐成的掌心,至此,两人的手已是彻底的印在了一起。

    “这是心心相印”。

    十指连心,心心相印,因郑凌意是低垂着头,唐成看不清她的脸上的神色,能感受到的只有她声音里懒洋洋的欢喜。

    “阿成?”。

    “恩!”

    郑凌意将紧贴着唐成的手指动了动,“你不说些什么吗?”。

    郑凌意扬起的脸在阳光下显得份外美艳,唐成避过她眉梢间掩饰不住流露而出的滟滟情意,手上也由“十指连心,心心相印”改成了一如前两个月夜般的相握。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唐成的声音很低,但低沉的声音却有着别样的穿透力。

    郑凌意静静将这两句诗吟诵了几遍后,展颜一笑,“阿成,荡我起来”。

    秋千再次高高荡起,风中的郑凌意竟然低唱起了一首六朝民歌:“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唱完之后,偏过头的去郑凌意挥挥手道:“阿成,你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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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经由这本书与诸位书友握手,实是福缘一份!至于我的感觉,就恰如唐成所言,是: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第一百一十章 一箭双雕兼升官发财〈十万火急求月票〉

    来时六人,回去时却只有唐成一人。

    吴玉军原想着将自己的四个长随拨出两个给唐成在路上差使,却被唐成给拒绝了,单是他一人的时候,这行路的速度反倒更快起来。

    先船后马,这一路赶的急,等风尘仆仆的唐成走进金州城门时,只觉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开了。

    天色还早,今个儿若是赶的快的话还能赶回郧溪县城,想到这个,唐成也顾不得疲乏,找了家客栈略事休息梳洗后,便往刺史府而去。

    依旧是在刺史府的花厅中,孙夫人与唐成相对而坐,简单的寒暄过后,唐成便直接将扬州之事尽数说了一遍。

    他说的倒是简单,但对于听者孙夫人而言却全然是另一种感受了,“特许经销商”固然让她脸色潮红,但紧随着听说了林明之死后,孙夫人脸上的潮红迅即消退,“竟成了这般样子?那玉军在那边……”。

    “夫人放心,便是真用人要动手脚也是冲着我来,吴兄安全无碍的”,随着唐成越说越多,堪称女强人的孙夫人心中的无力感也是越来越多,事到如今,这铺子生意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想想此事背后纠葛着的各方势力,孙夫人除了茫然之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是如此,在唐成说完之后,孙夫人也没多说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原有的识见已经不够用了,总得跟男人商量过后才好发话的。当下,她又跟唐成说了几句家常,问了些关于八月十八的婚事后,便谴人送他出去了。

    目送唐成去远之后,一脸凝重之色的孙夫人招手唤过来一个家人,“去,把老爷请回来”。

    那家人愕然看了孙夫人一眼后,低声道:“现下正是上衙未久……”。

    “让你去就去,那儿这么多话”,孙夫人此时浑然忘记了自己亲自定下的规矩——老爷上衙时候谁都不许打扰,沉着脸道:“你就跟老爷说我有急事,请他速速回来一趟”。

    林明可是本道观察使林白羽的亲侄子,竟然……如今扬州是这么个险恶的情势,有吴玉军在,她夫妻两人也就算卷进去了,想想那极有可能的庞大利润,想想林明之死,再想想唐成刚才说到的各方纠葛,一时间孙夫人只觉心中有兴奋,有害怕,又有对弟弟的担心,种种莫名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就使她再没了往日的沉稳风范,千头万绪的涌堵在心中就成了此刻的急躁……

    ………………………………

    正在孙使君两口子书房密议的时候,归心如箭的唐成已强驱奔马出了金州城门,一路往郧溪狂奔而去,终于赶在天色彻底黑定之前赶回了县城。

    急促的奔马声猛然在大门停了下来,门房老高诧异的抬头朝窗外看了看后,顿时一脸的喜色迎了出来,“少爷回来了!”。

    就在老高接过唐成手中的马缰时,便听宅子里边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李英纨合着兰草自大门里跑了出来,因是赶的太急,她们连裙裾都没提。

    自打前些日子唐成走了之后,头三天倒还好,三四天之后妇人便与兰草天天扳着手指头算起日子来,许是亲近的人之间真有心灵感应的存在,寂静的夜晚,长程健马敲打着麻石长街的声音特别明显,刚才两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马蹄声不对劲,对视一眼时都是心中一动,眼神儿还不曾分开,两人便已自座中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往外跑去。

    “阿成,真是……你回来了”,微微颤抖的声音里直有说不尽的相思!

    “回来了”,李英纨与兰草脸上的表情让唐成看的一暖,上前一步走到两人身边,唐成也没顾忌着这还在门口,便一手一个挽住了两人的腰肢,“走,回家”。

    “嗯,回家!”,随着唐成挽过来的手,李英纨已软软的靠在了他怀里,兰草偷眼瞥了夫人一眼后,便借着夜色的遮挡狠狠捏住了男人挽住自己腰肢的手。

    吃过晚饭之后便是美美的洗上个热水澡,这其间无论是李英纨还是兰草几乎一步都没离开过唐成。

    能被这么大小两个美人服侍着洗澡,该是多诱人的一件事儿,奈何唐成这一路实是赶的太累,竟然就在吕风中睡着了过去,至于回来他是怎么上床的,虽然隐隐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具体的事情确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上唐成睁开眼时,外面暖暖的太阳早已升到了大尖山顶,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之后,唐成只觉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爽。

    “醒了!”,兰草端着铜盆走了进来,脸上笑格茵茵道:“看你昨晚乏的,怎不多睡一会儿”。

    “昨晚真是难为你们了”,伸过懒腰的唐成伸手一勾,兰草丰润的身子便已滚进了怀里,“说,昨晚谁给我穿的衣裳”。

    “夫……啊……夫人呐!”,这么些日子没见,眼下正自情浓的兰草虚按着唐成正在自己胸前衣内活动着的手,不仅回话不利索,眼里的春情更是能拧出水来,“夫人想……想的你苦……又怎会……容我插手”。

    这样的房中调情原是以前就有,那时候唐成也能忍着只是调笑而已,但这段往扬州的日子委实是憋的狠了,尤其是在吴玉军夜夜笙歌的刺激下就更是如此,一夜好睡之后,精神完足的他直觉怀中的丰满身子便如同一团软火一般,沾了手之后便再也丢不开了。

    眼见着唐成的动作越来越大,手也越来越往下钻的厉害,兰草的身子抖颤的也越来越急,“这是……大早晨呢……夫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英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兰草,阿成可起身了?”。

    闻言,向兰草比划了个噤声的姿势后,唐成就此光脚跳下床悄无声息的到了门后。

    李英纨推门进来,见榻上无人,诧异道“阿成……”,她这句话还没说完,蓦然便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已是被人紧紧抱住了。

    “你……”,李英纨一笑之间刚刚开口,腰臀之间便已感觉到有一团硬硬的东西顶着她,面红耳赤之时,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回真是饿的狠了”,唐成边抱着妇人往榻上走去,边恶狠狠道:“今个儿说啥也要白昼宣淫一回”。

    唐成的激情分明是刺激了妇人,就这么短短的几步路,李英纨倒在榻上时已是全身如水般柔顺。

    “兰姐儿,不许走,去把门闩上”,这一刻的唐成直有说不出的霸道,兰草看了看全身只穿着内衣的唐成和软软躺倒在榻上的夫人后,脸带泅红的去闩了门,等她转身过来时,便见榻上的夫人已是外裙尽去,红兜肚上的戏水鸳鸯在胸前丰满的顶动下异常鲜活。

    随着唐成手指继续抚动,那肚兜也已离体而去,在明亮的光线下,李英纨光润的身子看来异常诱人,尤其是那微微屈起的高腰长腿,在凌乱的湖绿外裙及鲜红肚兜的映衬下直是性感无比。

    转瞬之间被剥成了白羊,许是感受到了冷意,也许是因白昼而起的羞意,妇人猛然转了个身背过光去,唐成刚才本就是半边身子搭着长榻坐下的,如今一条腿又被妇人给紧紧压住了,这下子猛然之间失了重心,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瞅着就要从榻上跌下来。

    正在这当口儿,唐成挥动的手猛然触摸到一片滑腻腻的温软,当下他也来不及分辨抓住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本能的将之紧紧抓住,借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这边刚坐稳,身侧已响起了一声压抑着的呻吟,唐成先瞅瞅身下,不是!再一扭头,才赫然发现他那只手竟然正着落在兰草高高耸起的胸膛上。

    刚被男人撩拨时,兰草的衣裳本就没怎么穿好,虽是借着闩门的机会整理了一下,但还没等她弄好这边已出了状况,疾步跑过来的她原是想扶住唐成,谁知他的手胡乱挥舞之间竟然就探到了这里,再然后,然后的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偏生这个时候,已然情动的妇人已撩开男人的衫子将他给吃了下去,乱了,全乱了,唐成也乱了,虽然他没跟兰草真个销魂,但平日里也多有肌肤之亲,眼见场面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如今正是要害被吃的他实也没心思再去多想什么,手上一牵一引,兰草那丰满滑腻的柔嫩身子已滚进了他怀里。

    下一刻,要害被吃,满身兽血沸腾的男人已埋头钻进了兰草胸前那两团丰满间的深深沟壑中。

    当唐成从深邃温软的沟壑中抬起头时,兰草已然变成了另一只白羊,她的身子比之李英纨虽少了几分纤细修长,却又多出些白嫩丰润,当这主仆二人同时躺倒在榻上时,一丰满一修长,直让唐成油然想起了去年夏日的那个午后。

    随之,他的身子就重重的压了上去。

    淫靡,彻底的,赤裸裸的淫靡!等榻上的兰草及李英纨全身的皮肤都成了粉红的桃花颜色时,唐成才总算消停下来。

    ………………分章………………

    及至三人起床时,天色不差什么就到正午时分了,李英纨倒还好些,兰草儿竟是有些不敢见人的模样,便是那两个丫头随意看她一眼也能让她满脸腾起羞红来。

    吃过午饭后便自然说起亲事来,眼瞅着八月十八已经临近了,唐成就打算下午到衙门去一趟之后明个儿一早正好赶回乡下家中,而李英纨也是时候得暂时回娘家住着了。

    将这些纷繁琐碎的事情说完,离上衙的时间也不远了,唐成在往衙门的路上看到远处县学房舍的屋顶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跑完扬州又得成亲,课业的事情免不了还要耽搁些时候,这总得寻个法子解决了才好。

    “唐参军回来了!”,唐成刚拐进县衙门前的那条街道,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亲热的招呼声,扭头看看见来人是西院中的一个刀笔吏,两人虽说认识,但关系实在平常的很,以往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今个儿却是怎么了?

    他这亲热从何而来?还有那“参军”的称呼又从何说起,唐成回了一礼,心下正寻思这事儿时,那刀笔已凑上前来,脸上的笑容看着着实是和煦谦恭的很,这时候正是上衙的时候,赶来的衙门中人实在是多。

    不等那刀笔说些什么亲热话儿,后边就又有人赶了上来,见着唐成时,往日这些多是点头之交的吏员们无一例外的先行拱手见礼,“唐参军回来了”、“唐参军辛苦了”,诸如此类的话一句赶着一句,直让唐成又是受用,又是疑惑。

    这到底都是怎么了?按照惯例,能让吏员们如此作为的在县衙里可仅有那几位大佬而已。

    一边招呼还礼,一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县衙,因是跟这些人并不太熟,唐成虽然心有疑惑也没问出来,进了衙门之后他便直接往张县令的公事房而去。

    林学正恰也在张县令的公事房中,见唐成进来,正自说话的两人面露笑容,张县令道“阿成回来了!使君大人交办的差事都办好了?”。

    “没呐,十月底还得再走一趟”,回了一句后,唐成便顺口问起了“参军”之事。

    见唐成一脸的疑惑,张县令与林学正两人哈哈一笑,林学正指了指胡凳示意他坐下,“据州里批转的公文,阿成你在十三天前就已升任本衙录事参军了,同僚们可不就得称呼你唐参军!”。

    录事参军?这可是统领整个县衙的文吏首领,在职权上恰与负责武事的总捕张子山并列,也就是以前姚清国干的那个职差,虽然依旧不算官身,但录事参军本身实实在在已经是郧溪县衙中的第五号人物。

    且不说做录事参军最低也要流外五等以上的品级才能胜任;单说资历,当年姚东琦熬到这一步可是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姚清国在有叔叔提携的情况下也用了八年,他唐成才进县衙多少时候?“这怎么可能?”。

    “前次剿灭二龙寨山匪你是立了大功的,本朝剿匪以军功论处,张县令嘱我给你报一个三转军功虽然勉强,但二转却是没什么问题,依吏部令,一转军功可折抵流内一阶,流外二等,如此算来阿成你堪堪迈过流外五等的坎儿”,林学正在唐成身边坐下,继续笑着道:“姚清国犯事之后本衙录事参军出缺,公文里报你上去原也只是存着试试的想法,实话说我与县令大人都没报什么希望的,孰知州衙里竟然顺利的批转了下来。”

    林学正说到这里,一边儿的张县令笑着接过了话头儿,“唐成你不知道,上次州衙送公文的录事一到本县,就急火火的四处找你想见见,后来问了才知道,他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只是好奇你唐成到底是个什么样人,竟能让孙使君点名褒奖后破格擢拔”。

    进县衙不到半年功夫就由流外九等跃升至五等,与等级跃升比起来,从普通刀笔吏向录事参军的转变更为耀眼难得,毕竟等级是可以熬,而录事参军这样的实缺却不是那么容易到手儿的,这其间固然是众多机缘凑到一起的结果,但若无张县令及林学正的用心,他唐成也是在到不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心潮难平的唐成起身向两人恭谨一礼:“多谢两位大人提携成全”。

    “若不是你自己做的好,便是我们再提携成全也没用”,张县令看向唐成的眼神中满是欣赏,“远的不说,据本官所知在山南东道境内,二十年来非科举出身,而以吏干晋身如此之快的唐成你实算得是第一人”。

    言至此处,张县令收了笑容正肃脸色道:“晋身快固然是好事,但唐成你且不可由此生了自得自满之心,越是如此,越当谨记‘慎独’二字”。

    “县令大人说的极是”,接话的是林学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少年得意切不可轻躁妄行,否则今日之福难保不会成为异日祸患根由”。

    刚刚得了升官的消息,林学正两人便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尝有些不太中听,但对于两世为人的唐成而言,却实实在在明白他们的用心所在,郑重点头之间再次躬身一礼为谢。

    张县令对孙夫人插手商贾逐利之事一点也不感冒,因也就没问什么,三人说了一会儿扬州繁华及江南春景之后,唐成不欲再耽搁他们的时间,因就说了要回家成亲的事。

    刚刚升任录事参军便又要请假,唐成说到这个话头儿时自己都有些赧然,孰知张县令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一脸和煦春风,“说到这个你赶紧去一趟赵县丞公事房,这些日子他可没少追着问我要人,生恐耽搁了他那外甥女儿的婚事”。

    言至此处,张县令笑的异常爽朗,“只可惜孙使君近日要巡查各县,这第一站就定在郧溪,我与玉楠要忙着接官事宜,否则也少不得要赶赶你的婚宴了”。

    “孙使君近日要来郧溪?”,这个念头在唐成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他却没多说什么,辞出了张县令的公事房。

    跟张县令和林学正一样,赵老虎这边也在忙着准备孙使君的接待工作,他的公事房里乱糟糟的站满了公差,这样的情势下实在也没法多说什么,要说特别的就是见面时他亲热拍向唐成的那一巴掌。

    那可真是重啊!唐成强忍着才总算没露出龇牙咧嘴的苦相来。

    但这一巴掌受的也值得,凭空打出一笔厚厚的赏金出来,按照唐朝军制,当日为围剿二龙寨征调起的民壮除了每天的口粮供给之外,每人每天还有三十文应份的“咸菜钱”,当日征调的壮丁平均200人,时间延续了将近两个月,前些日子这四百贯的咸菜钱已核销到衙,除了给壮丁们按每人每天十五文下发了两百贯之外,另外的两百贯就被县衙给截留下来。

    这两百贯中的一百贯均分给了那些公差们,而另一百贯则份属张县令、赵老虎、张子山、林学正及唐成五人来分,毕竟大家都是为剿灭二龙寨着过急上过火的,拿点额外的“奖金”也是惯例中的题中应有之义。只是在分钱的那天张县令恰好从赵老虎口中听说了唐成八月十八将要成亲的消息,因就顺水推舟的说了一句,这一百贯也就不用再分,索性都给了唐成,也算众人给他的新婚礼钱。

    张县令之所以这么说固然有褒奖唐成对于平定二龙寨的贡献之意,也在于这一百贯五人分下来之后其实每个人也落不到多少,二十贯对于平家小户固然是个大数目,但对于张、赵等人来说也并不看得太重。张县令既然如此提议,其他的赵老虎、林学正及张子文都跟唐成关系不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由是,这原本该是由五人来分的“奖金”便在张县令的玩笑之间以成亲礼金的形式一股脑儿落到了唐成手里,一百贯哪,按一文铜钱折合后世三毛人民币计算,这可就是硬扎扎的三万块钱,若再考虑上现实购买力的因素,不差什么就是四万出头了,按照现在这行市,有一百贯在手的话,粗实婆子能买十四五个,便是那品相顶好的越女也能买上四个。

    刚才来的路上唐成还在琢磨回家成亲需用的花费,这下子心结算是解了。

    平定二龙寨,唐成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一份付出,一份收获,今天就是他收获回报的日子,从流外九等跃升至流外五等,从普通的录事超擢为录事参军,再加上这四万出头的“奖金”,一路走来的过程虽然很辛劳,但这回报……连升官带发财……这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畅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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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越来越能踢腾了〈五千加更求月票!〉

    从县衙里出来时,沿途遇见的吏员们依旧是客气亲热的不得了,看这架势似乎个个儿都跟他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唐成路过西院儿时特意往里边儿瞅了瞅,油然想起了当初以县学学子身份第一次走进这个院子的情景,那时候何曾想到只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便将以另一种身份重新走进这个院落,不仅是他自己,便是这满院儿的文吏们又有谁能想到?

    当日的县学学子如今成为了新的录事参军,而原本的录事参军姚清国却深陷囹圄,蜷缩在发霉的麦草上一天天扳指头算着秋后问斩的日期。

    西院依旧,物是人非,在这驻足的回顾与感叹里,唐成再次体味起林学正刚才的话来。

    福兮祸之所伏!看着眼前青砖苍瓦的西院,唐成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他绝不想,也不能成为第二个姚清国……

    县衙里的事情做了一个交代之后,见天色还早,唐成出了县衙之后也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县学,新任学正还没到任,如今暂时主理学中事务的刘学监见他到了很是亲热。

    坐下寒暄过后,唐成因就说了要继续请假的事情,刘学监自然是满口答应,随后听唐成自惭的说起这些日子因忙于杂事耽搁了学业时,那刘学监竟然想到了一个法子,言说等他婚事完毕之后,倒不需再每日到县学听课,学中为他特派一个先生上门讲授就是。

    不需兼顾全班三十人,单对单讲授的情况下效率自然更高,进度自然也会更快,如此安排之下本人再勤力些,未尝不能把耽搁的时间给补回来。

    唐成听了刘学监的建议后怦然心动,不过他却拒绝了这提议,法子是个好法子,但他却不想真个动用县学里的先生们,一则人家未必心里就情愿,再则他自己刚刚升职就做出这样“特殊化”的事情来,未免太容易遭人诟病了,这实在不符合唐成自己的行事风格。

    若要找先生单对单的教授,可还有比严老夫子更合适的人?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离开村学?

    …………………………

    “不过就几日功夫你就嫁过来了,此后可是要厮守一辈子的,到那时你想走都难了”,第二天一早,唐成软语安慰着将要回娘家的李英纨,毕竟这次从扬州回来只厮守了一天,妇人现下难免有些不舍。

    听唐成说到婚事,妇人的心情这才好起来,“到那时,你便是赶我走也不走了”。

    两人又调笑了几句,唐成送走李英纨之后也没多耽搁,便带着要同回村中帮忙的兰草上路往家里赶去。

    刚走到村口,唐成就见到刘里正正指挥着十几个青壮在路上忙活着,“刘叔,这是干吗?”。

    “呦,唐参军回来了,恭喜恭喜!”,见是唐成,刘三能带着一脸儿笑的迎了上来,边走边还抹着袖子作势去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咱村这路坑坑洼洼的不说,还窄的很,走辆马车都够呛,眼瞅着阿成你的亲事将近,这再不整整的话到时候贺客都进不来了可咋搞?”。

    听刘三能这么一说,再看看那些忙碌的都是本村人,唐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刘叔好意心领了,只是我那亲事能来多少人?值当得费这么大事”。

    “可不敢这么说”,刘三能嘴角一撇歪着头道:“阿成你知道这几天光是找我打听你婚事的里正就有几个?”。

    不等唐成答话,刘三能已叉开了双手,“十个,整整十个,这里边还不包括我自己,本县十五个里正多一半都亲自来探问过了,我敢担保阿成你成亲的那天十五个里正一个都少不了。不说他们,县中几家大铺子的掌柜这几天也都陆续谴人来打问此事,这些富商们可不比咱里正们,他们身子娇贵着呐,肯定是得坐马车来。除此之外县衙里多多少少总还得来些人吧,还有左近的这些富户们……”。

    见唐成听的有些发怔,正扳指头算着的刘三能笑道:“阿成你荣升录事参军,以后举凡本县文事都得经你过手儿,不说别的,单是我以后的应份差事也得阿成你签名署印之后才算交卸,站在这么个位子上,你这亲事就是想简单也简单不起来喽”。

    这次被刘里正叫来干活的十几个人里就有“婆娘嘴”汪长年,看着刚才还板着一张死人脸的刘三能在唐成面前笑的那么欢实,他忍不住狠狠的啐了一口,“卖尻的刘三能,硬是长着两张脸”。

    “你说什么?”,身边一同干活的人问道。

    “没什么”,汪长年没好气儿的回了一句后,眼神溜到了唐成身上。

    看到唐成身上泛着细光的竹纹缎袍,再看看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穿着杏黄银泥裙的丫头,汪长年就觉得心里有一股股酸水水不断的往上冒,那件衫子至少也值两百五十文吧,还有那个艳扎的刺眼的丫头,只看她那鼓突突的胸脯,就知道肯定是被唐成受用过的。

    苍天不公啊!就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唐成还是个病的要死的人秧子,他家的日子都凄惶成啥了!卖房子卖地卖大牲口,眼瞅着唐栓把家都要败完了,说起来那老实疙瘩还到自己门上告借过呢。

    那时候跟自己比起来,唐成、唐栓算什么东西,自己家吃着白面蒸馍的时候,他唐家连做糊糊汤都不敢多掺一把面。

    老天真他娘没开眼,这才多会儿功夫唐成居然就混到了县衙录事参军的位子上了,他汪长年喜欢说,自然也就喜欢打听,他可跟村里其他人不同,实实在在知道这个录事参军的份量,要不然卖尻的刘三能现在能笑成这样?那些衙门里的赃官也都是瞎了眼了,就这么个病秧子后生能干得了那贵重差事?

    要说最让汪长年气恼不已的还是唐栓,他算个什么呀,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圆整,自己跟他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就是这老实头儿如今居然就成了村里的头面人物,人人巴结着,凡是村里有个外客酒席啥的还都得把他请上,好酒好菜享用着不说,好听话儿还车轱辘似的往上撵,他凭什么?凭他娘的什么呀?

    “长年,愣啥呢?”。

    “没啥”,汪长年低头猛抡了几锨后,低声坏笑道:“咱可是听说唐成这次要娶的就是克死过四个男人的毒寡妇,这次……嘿嘿……”。

    “老汪,你这信儿早就过风了,人家唐成可是去年就在毒寡妇庄子上呆过,且呆的辰光还不短,总得有两三个月呐”,接话的就是刚才那人,“那四个短命鬼能跟唐成比?后山里的罗先儿可是说过,对,就是上次生生把人算死的那个罗先儿,他说毒寡妇本是极贵重的命格,一般人克服不住,那四个短命鬼就是如此;要是有那个命贵的能压克住毒寡妇的命格,就能享用她的帮夫运,你们想想,能连着克死四个人的命得有多贵重,这帮夫运要是一发作起来那还得了?”。

    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本就是村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议论的,更别说如今话题的中心人物还是唐成跟李英纨这两个话题人物,那人说完之后,其他人咂摸了一会儿后就有人接着道:“李哥说的对咧!你们看看唐成,去年年初还是个病秧子,箩筐大的字都不识一个的,这才多会儿功夫,就跟腾云驾雾一样成了啥子参军,啷个参军可了不得,县衙里除了县老爷几人之外就得数他了,你们瞅瞅,要不刘里正能这么上心巴结他,看这些天把他给忙活的,若是不晓得的,只怕还以为是刘里正要当新郎官儿”。

    汪长年挑起这个话头儿本是心下憋闷的缘故,现下却是越听越憋闷了,“刘里正?他有这命?要是他真敢娶毒寡妇,现在不定在那儿享受香火”。

    汪长年这话说的真够狠的,虽然其他被抽来的丁壮们心里也多有这想法,却没一个敢当众说出来的,此时自然也不会接话,一时间场面就冷落下来,众人沉默着开始干活,刚才还是热热闹闹的讨论就此戛然而止。

    汪长年也是心里憋的紧了,加之素来嘴快才没忍住的冒出这么句话来,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要是传到刘三能耳朵里……想到这里,汪长年再没心思冒酸水儿……。

    做了录事参军,唐成明显感觉村人们对他的态度又是不同了,前次他以县衙刀笔的身份回来时,村人们虽然称呼行礼都别扭,但好歹还有主动上来招呼的,但等这次升任录事参军之后,分明就是隔着十多步的距离,村人们反倒不来招呼了。而是像以往村里来了大人物一样,只是远远的说着小话儿。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决定距离的不是路程远近,而是身份高低!唐成虽对此无奈,却也无力改变村人们对他的看法。

    唐成向那些望着这边窃窃私语的村人们笑了笑算是招呼,“刘叔,我家老宅子的事咋样了?”。

    “都办好了,连糊墙用的都是从城里买的花泥,前个儿我去瞅时已经全干了,现在搬进去就能用”。

    “刘叔费心了”,这实在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刘三能尽管性子滑爪,但办起事来还是尽靠得住的,“我先家去看看,劳烦刘叔你稍后把王柱领过来,对了,让他把房契带上,咱们早点把这事儿办了好”。

    “好,我们随后就到”,与唐成道别之后,刘三能的眼神儿更多的落在了唐成身后跟着的兰草身上,看着看着,他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从那儿找来的这么艳扎的女子,看那身子饱满的……

    这个唐成真是越来越能踢腾了!

    除了刚才碰到的几个人之外,村路上倒也安静,但远远的走到自家院子门前时,腾腾然的喧闹声就起来了。

    好家伙,往日有些寂静的小院儿里现在里里外外都是人,且还多是些村中的妇人,此时这些妇人们正围着院子里临时垒起的那两口土灶台不停的忙活着什么,间或还有些妇人们从门里进进出出,手上掐着的都是各色菜蔬。

    “这是在忙着准备办事呢”,好歹在村里呆了那么多日子,即便兰草不说唐成也知道,眼前这阵仗该是老爹老娘请来帮忙置办成亲酒席的,农村里都是这样,但凡那家有了红白喜事,半村人都得来帮忙。

    从外面走进来的唐成瞬间成了这个忙碌的农家小院的瞩目焦点,村妇们见了唐成脸上虽是亲热,但嘴上嘎巴之间却不知该怎么称呼,最后不知是谁福至心灵的来了句“大官人”,顿时为众人群起仿效,转眼间满院子里都是唐大官人的招呼声。

    “张婶,李婶儿……劳烦了”,嘴里打着招呼,一脸笑容的唐成向闻声走到门口的唐张氏两口子而去。

    “爹,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唐栓两口子这几天一准儿是忙的很了,眉眼间都堆积着厚厚的疲乏之色,不过这种疲乏里却透出一种欢喜的满足。

    “我想跟你们商量点事儿”,这屋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三人到了里屋后,唐成径直开口道:“爹,娘,我想把咱家老宅子买回来,要是能赶上的话,最好成亲就放在老宅子里”。

    “啥?”,闻言,唐张氏首先就看了唐栓一眼,“成,你咋突然想到这个”。

    “那毕竟是祖屋,我在那儿成亲岂不是更好”,唐成的眼神也落在唐栓身上,“再说也不是突然,上次去扬州前就已经跟刘里正交代了,只是当时钱不凑手就没办交割,可可儿的我昨天回来时在衙门领了一笔钱,数目倒还不小,够买老宅子了”。

    “那老宅子当日可是卖了二十八贯的!”

    “够着呢”,唐张氏听儿子这么一说,伸手碰了碰一脸凝重的唐栓,“他爹,这可是咱家的大事,你得发句话呀”。

    自打刚才唐成说要买回老房,唐栓就愣住了,脸上颜色凝重的怕人,直到唐张氏拽了拽他,这才从发呆中醒过神儿来,柴耙子似的手在头上使劲挠了几个来回之后,才听低下头去的他瓮声砸出一个字,“买!”。

    “好”,见老爹吐出这个字时嘴唇都有些打哆嗦,唐成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我这就去找王柱”。

    这还有什么好找的,唐成刚走出房门,就见刘里正领着王柱走了进来,原本还喧闹的院子里顿时就安静不少。

    刘里正自矜身份,在村里总是端着架子,见人也都是沉着脸,村人们原也习惯了,总想着“当官儿”的就该是如此,但此番他进来时与唐成几乎是先后脚,如此以来与唐成刚才的满脸笑容比起来对比可就明显了。

    一等他进了屋子,外面村妇人们顿时凑在一起低声嘀咕起来,“哎,你们说到底是唐成官大,还是刘三能官大?”。

    “刘三能吧,方圆五十里的地面都归他管着呢”。

    “人唐成还管着一县呢,张嫂子,我可是听我男人说过,唐成如今了不得了,咱满县里的里正都归他管,跟衙门里的总捕头是一肩高的官儿”。

    “噢!那还得是唐成官大些”,张嫂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唐成刚才进来时笑的多热乎,再看看刘里正……”。

    “嘿,忘了每天挑水时候的事了?多咋儿看过满桶子水晃荡的?满桶不摇,半桶穷晃荡呗……”,这句话充分显示出村妇们的智慧,大家都听明白了,只是谁也不再说什么,嘻嘻哈哈里就又接着干活了。

    “这些女人聚到一起后就是话多,事儿也多”,屋里,刘里正不满的向门外看了看后,接过王柱手中的房契递给了唐成。

    “热闹些好,本就是喜事,不说不笑不热闹嘛”,唐成接过房契仔细的看了一遍后,将之递给了一边儿坐着的唐栓,“爹,你也看看”。

    唐栓手上抖颤的厉害,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后,这才接过房契来,他不识字,也就没看字儿,眼睛只定定儿瞅着的就是房契右下角儿摁着的红指头儿印,虽然时间已经不短了,但当日摁下这个红指印时的情景却像使刀子刻在他心上一样,想忘都忘不了,每次一想起来时就痛的滴血。

    捏的越久,房契就抖的越厉害,“成……成他娘……你也来看看”。

    唐成从没听唐栓声音如此嘶哑过,即便是他穿越之初,家里恓惶的饭都吃不饱时也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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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孙使君来了〈被爆,泪流满面求月票〉

    莫名的,唐成眼里也有些涩涩的,扭过头来的他从怀里掏出三十贯的飞票放在了桌上,“刘叔,这立约的中人还得你来做。房子当日卖价二十八贯,毕竟也住了这么些时候,现在我出价二十五贯买回来,王柱,这个价钱你看行不?”。

    对于王柱来说,二十五贯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毕竟当日刘里正跟他说好的可是折三成价,他能拿到手的就只有十九贯六,跟现在前后差着近六贯钱哪!二十五贯!不说唐成如今的身份,单是正常房屋买卖这也是个仁义价,“行,大官人怎么说就怎么办”。

    听到唐成的报价,刘三能愕然的看了一眼过来,唐成笑笑没说什么,买回祖屋对于他,尤其是对于唐栓两口子意义重大,唐成希望能把这件事办的完完满满,和和美美,没得为了省这几贯钱遭人戳脊梁骨。

    刘三能见他如此,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唐成愿意多花钱,他又何必出来强拦着做恶人,不一会儿,新的约书就已写好。

    “爹,你是房主,这花押该你来画”,说话间唐成顺手将那三十贯的飞票推了过去,“这三十贯里有二十五贯房钱,还有五贯是刘叔的润笔”。

    “呵,我还收什么润笔”,刘三能一愣之后就笑着往回推,“再说就是收润笔也没这么高的”。

    “规矩不可废,尤其是这大宗的房屋买卖,这次买回房子刘叔你操心不小,五贯润笔尽可拿得”,唐成根本不容刘里正拒绝,“还有这些日子整顿那边房子的花销,刘叔你也得拿个账目出来,清清爽爽的办完交割才好”,眼见刘里正还要说什么,唐成淡淡一笑道:“刘叔,我这亲事麻烦你的地处儿还多,你要这样我可没法再张口了”。

    “行,我收下!”,刘里正说完向摁完手印的唐栓笑道:“唐老哥收回祖产,恭喜了!唐嫂子,你还记得我去年在这屋里的话不?我说你们养了个好儿子,别说撑门立户,就是光宗耀祖也尽靠得上,这才一年多时间,可不就一一应验了”。

    “成儿他爹!”,见当家的心思全在契约上,唐张氏招呼了他一下后只能自己答话道:“这还不是他刘叔你说的好,借你吉言”。

    唐张氏这句引来刘里正一串儿笑,旁边的王柱也是跟着笑的欢然,尽管他内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好笑,但捧场的觉悟总还是有的。

    办完这件大事后刘里正继续往村路上忙活,王柱连连感谢的去了,还口口声声说着让婆娘马上就来帮忙,屋子里一时就只剩下三人,因是惦记着外面人多事忙,见说了好几句话当家的都心不在焉,唐张氏随后也出去张罗着忙活了。

    唐成默默的陪着唐栓坐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房契,心底一声浩叹后,便起身到了外边堂屋将神柜上供奉着的祖宗牌位请了进来。

    看到请进来的祖宗牌位后,憋了这么些时候的唐栓清醒过来,当唐成走出房门,反手放下门帘子时,依稀听到里边儿传出了压抑不住后流露出的低沉哽咽……

    当晚,等帮忙的人都走了,天色彻底黑定之后,唐成一家三口并兰草一起去看了老房子,第二天一大早儿,还在睡梦中的唐成被唐栓给叫了起来去上坟,至于其间的具体经过委实没什么好说的,欢喜伴着心酸,对于唐栓的种种表现,唐成确信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既然老房子买回来了,且修缮的甚好,唐栓两口子自然也同意将吉礼放到那边儿办去,只是如此以来就铺成了两个摊子,几人商量之后便即决定两边儿都操办着,毕竟这次成亲来的客多,介时这边就专司招待左邻右舍的村人,而老房子那边儿则管待远道儿来的外客。

    到这个时候兰草就显出了本事,以前他跟着李英纨在庄子里时经常要指挥一大群庄客干活,经验真是足足的,此番唐张氏在这边忙活,兰草自带了另一群村妇到老房子那里另起炉灶重开一摊儿,二三十人的队伍居然被她团带的顺顺利利,只把唐张氏高兴的不轻,就连唐栓也破例的赞了句:“兰草不错,是把当家的好手儿”。

    就在唐成回家后的第二天下午,穿得一身喜庆的张相文也从城里赶了过来,问起来才知是赵老虎特地给他放了假,现在来帮忙,成亲那天一并随着去迎新妇。

    “是你自己去闹腾的吧,赵大人要真有这意思,前个儿就该放你的假随我一起回来了”。

    “大哥成亲,我这当兄弟能不来帮忙”,张相文一笑起来依旧是那副没正形儿的样子,“我嫌麻烦,七盒八抬的贺礼都没带,这就瞅瞅大哥你需用啥,俺现赶着制备就是”。

    唐成本来还在为这事发愁,老房子虽然买回来了,且刘里正修缮的也尽心,但毕竟里边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这次成亲来的一些头脸客人多,家里的那些粗笨家具也不好再搬过来,他如今虽是有钱置办些,但一来家里忙,二则也不懂行市所以就拖了下来,如今张相文来的可不正好。

    “我这儿也没多的,就三十贯,你看着往这屋里置办些使具,这是农家用的,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张相文一句多余的都没说,接过飞钱交给了同来的长随,吩咐了几句后那长随便催马走了,“这事还是请我四叔代办,大哥你尽管放心就是”。

    随后两天,原本空荡荡的老房子里逐渐摆满了起来,要说张相文这个四叔还真是会办事,置办下送来的东西既实用又透着些雅气,等将他置办下送来的家伙什儿都放好之后,这院儿重新修缮过的老屋俨然有了几分乡绅家的气派。

    要不怎么说张相文的四叔会办事,除了这些家具之外,他还特特儿的送了几个缝衣婆子过来,带着上好的绸缎料子就地给唐成一家三口量尺寸的置办衣裳。

    唐成根本不用算,也知道这些花销远远不止三十贯,原还琢磨着把留下的几十贯备用钱贴补进去,却让张相文给拒了,“这花的都是我自己的私房,我四叔没掏一个铜子儿,咋?大哥就不收我的礼钱了?”。

    要说当初结拜的时候还有几分玩笑意思的话,这些日子下来唐成心里确乎是把张相文当成亲弟弟了,亲兄弟之间再客气就没意思了,“行啊,等你成亲的时候我再给你贴补回来”。

    就这样忙忙叨叨的,连带着连八月十五都没心思过,成亲正日的前一天中午,吃过饭后唐成就带着张相文及一帮同去迎亲的人到了县城。

    第二天,早早起身的唐成换上吉服后便带着一套锣鼓喜庆班子敲敲打打的往李家而去,原本按时俗有“下婿”的讲究,所谓下婿就是俗称的“弄女婿”,起自北朝,至唐朝时此风尤炽,弄女婿常用的招数就是妇家女宾齐集,一人准备一根缠着五彩布的花杖,等新女婿进门时便打将过去,若是新女婿灵便些知道多撒喜钱串子还好,若是手慢迟钝的话,没准儿就得好生吃上几杖。这既是女家亲戚讨要喜钱的一种方式,也是给新女婿的下马威,让他知道妇人娘家的厉害,莫做出亏待新妇的事儿来。

    风俗虽然如此,但毕竟还是要看人的,以唐成如今的录事参军身份,李家人又怎好把他当一般新女婿对待?因此这弄女婿的过程不过就是有个意思罢了,喜钱串子照撒,花杖一下没挨。

    自打李英纨娘家人上次演了一出儿强逼家财的戏后,不仅是张相文,连带着唐成也对这家子人没什么好印象,是以进来之后循着该走的程序都走了一遍后,片刻也不多呆的将李英纨接上马车走了。

    看着唐成淡淡的神情,不仅是李家老两口脸上干臊臊的,那两个上座的舅父也没好意思细看唐成,至于李英贵兄弟俩,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日他先人的,谁知道唐成这穷措大转眼之间就升成了录事参军?要是知道这个的话,老球还干出当日那没脸的事来……

    唐成没心思猜度他们的想法,刚一出了李家院门,锣鼓班子就再次叮哐大作的敲响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围看。

    唐成个子高,长相本就不赖,今朝又仔细梳洗打理过,再有华丽的吉服一衬,端坐在马上的他愈发就显得高大俊朗,引得围观的路人不断指点赞叹。

    迎亲队伍上了正街之后,也不知是那家店铺的老板心存巴结,就地在店门前的火笼里烧了一大堆爆竹,所谓大姐做鞋,二姐有样,越是这些能在正街做生意的人越是消息灵通,他们多是知道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就是新任录事参军大人,赶上这样的事儿谁不要凑凑热闹,再说烧顿爆竹又能使费多少?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自第一堆爆竹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正街从街头到街尾都响起了爆竹声声,这波子来的急,持续的时间又长,一时之间小小的郧溪城尽数淹没在了连串儿的噼啪乱响声里,外面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就是性子再沉实的人在家里也呆不住了,纷纷赶出来趁热闹。

    拜那些爆竹所赐,几乎满城人都被炸出来往正街赶去,往日安静的郧溪县城在这个上午实是热闹的够呛,尤其是以唐成为首的迎亲队伍经过的正街更是人头涌动,喧闹的不堪,人群中有些上了年纪的老郧溪人见着眼前这景象,忍不住咂舌叹道这可是几十年不遇的热闹,往日里就是除夕,上元也没眼下的动静儿大。

    听着外边儿滚滚的爆竹及潮水般的嗡嗡声,喜车里头披大红盖头的李英纨再也忍不住了,轻轻掀起盖头布的她悄悄的将车窗帘子挑起了一线往外看去。

    烟火缭绕,人山人海!很难想象小小的郧溪城里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也因此,眼前这人头涌动,挤挤嘈嘈的景象给了李英纨以巨大的震撼。

    这那里是什么热闹?对于她这个出嫁的新妇而言,眼前的热闹就是实实在在的体面,是值得一辈子回味和珍藏的最美好记忆,尤其是在看到路人指指点点评论唐成要人才有人才,要前程有前程时;在看到街道边人群中无数年轻女儿向她的马车投来艳羡妒忌的目光时,李英纨虽然还没喝婚酒,但人已经醉了,浓浓的醉了。

    过往的四段婚姻经历一一浮上心头,在那样凄惶背景的映衬下,眼前的一切就愈发显的醉人,就在这一刻,李英纨憋在心里十多年的那口郁气终于彻彻底底的吐了出来,吐的干干净净,吐的意气风发。

    以正妻之礼迎娶妾室,就不说唐成平日里的好,单是他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婚礼,单是他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爱他,惜他,就是为他付出一切李英纨也觉得值了。

    真值了!

    等迎亲队伍艰难的走完正街出了城门时,端坐在马上的唐成一扭头之间见着张县令就站在城门外不远处的路上,其实不仅是他,赵老虎、林学正也都在此。

    唐成见状正要下马,那边的张县令已连连摆手制止。

    “那儿有新郎官中途下马的道理?”,张县令几人笑着走了过来,“刚就听城里闹腾的不行,着实让本官揪了心思,谴差人问过之后才知道竟是你在迎亲,说起来本官到任也有年余了,就没见过本县有如此热闹的婚礼”,笑着说到这里,张县令扭头看向了身侧的赵老虎,“赵县丞,恭喜恭喜呀!”。

    赵老虎护短,尤其今天出嫁的又是他打小就最喜欢的二外甥女儿,看着马上高大俊朗的唐成,心底着实欢喜的赵老虎笑的异常开怀,“同喜同喜”。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唐成才得着机会打问,却原来今天就是孙使君到县的正日,刚才前头已经来报说使君大人的车驾到了十里亭,而张县令等人就是来此迎候孙刺史大驾的。

    因有这么个事儿在唐成也没在城门多耽搁,几人说了几句后,迎亲车队便继续往前,然后循着道左的小道直往乡下家中而去。

    刚一转入小道,策马走在最前面的唐成就注意到了地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车辙印儿,能碾出这么多纷乱的印子,这条道上今天得过多少马车?

    自打刚才辞别张县令几人后,陪着唐成来迎亲的张相文就一直在古古怪怪的笑。

    张相文笑的实在是硌应人,唐成忍不住就在马上抬脚踢了踢他的腿,“你笑个啥?”。

    “我笑县令大人刚才那句话”,眼瞅着他又要卖关子,唐成抬腿就准备踢过去,至此张相文才嘿嘿坏笑着道:“那儿有新郎官中途下马的道理?”。

    这就是张县令刚才的原话,这没什么呀!正自寻思的唐成看到张相文挤眉弄眼儿的样子后才反应过来他影射的竟然是男女床第之事,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唐成没开口,脚就已经踢了过去……

    等迎亲队伍回到村子后,唐成才赫然发现刘里正前两天刚派人整修过的村道上已被轩车和妇人出门的葱油小车拥拥堵堵的溜边儿停满了,一群孩子在马车丛里穿来穿去的玩闹,只看这轩车的架势,不定来了多少人。

    唐家老屋从屋内到外边的场院里都坐满了人,男的一色是袍衫,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着力收拾过的妇人,刘里正带着他家娘子正里里外外的忙活招待,天气分明已经过了八月十五,但刘三能的头上却跟大夏天一样沁满了汗珠子。

    见迎亲队伍到了,屋子内外的宾客同时起身,这少不得又是一阵喧闹,刘里正瞅着唐成跟人寒暄的空当插花儿说了几句,话里的意思不外两点,一是今天的客人比预想中来的还多,根据身份尊卑不同分做了三处安排,除了唐家这两处之外,还有一拨身份不高不低的财东都被安排到了他家招待吃茶,请的是邻村牛兰花他爹做知客招待。

    至于刘里正另一点说的就是因知州大人要巡查本县,所以县衙前两日行了公文,着地方里正近期内不得擅离属境,正是缘于如此,今个儿里正们都没来,来贺喜上礼的清一色儿都是各家里正娘子,这也是院子里坐着这么多妇人的原因。

    “刘叔,劳累你了,这情分我忘不了”,看着一脸汗珠子直冒的刘三能,唐成这句话说的很真挚,要是没有刘里正这个总知客,就今天这阵势,唐张氏两口子根本就应付不过来。

    看着眼前这喧闹的样子,唐成也没敢再拖,往三处跟客人都寒暄了一遍,顺便将另两处的客人迎来老宅观礼后,成亲的仪式就一刻没耽搁的开始了,原本按唐俗成婚一般是在晚上,取婚“昏”之意,只是眼下这阵势已经摆成了这样,真也是等不起了。

    传毡、拜堂、撒帐……这一套程序完整的走下来之后,饶是唐成性子沉稳,也因过度的喧闹而头昏脑涨,直到挤得水泄不通的宾客们在礼成后被分散三处坐席后,他才总算得了机会猛喘了几口气儿。

    张相文比唐成还忙,毕竟唐成只要按着主礼的吩咐去做就行了,而他却又要跑腿,又要招呼,再加上周遭的闹嘈,着实比唐成这个新郎官儿累的多了,“我的个娘啊!没想到成亲这么折腾人!”。

    他这边刚没喘上几口,那边儿刘里正已使人来请他出去招呼客人,张相文向唐成做了个鬼脸后,急慌慌的跑出去了。

    唐成歇了一会儿后就想着去找父母,只是刚才这边主礼一办完,他二人就去了借住的土房子那边招呼客人,现在想见也见不着。就连兰草儿,如今也在刘里正家那一摊子里忙活着。

    就为他这次成亲,家里人真是一个都没闲着,且个个都使的够够儿的,想到这里,唐成心里蓦然冒出个想法:要是自己这升任录事参军的公文晚几天下发该多好?

    这也只是想想,转眼之间,唐成就被特意要找他喝酒的宾客们给拽进了席上。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唐成好容易将三处地方都应付过一遍,眼瞅着酒宴将要结束,终于能松劲儿的时候,却见一脸酒红的刘里正忙忙慌慌的挤了过来。

    这刘里正是个有静气儿的人,很少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时候,唐成见他如此也是唬了一跳,今个儿这喜日子别出了什么事儿才好,“刘叔,咋了?”。

    “走,快走!”,刘里正连喘息儿的功夫都没有,扯了唐成就往外跑,边跑边道:“孙使君来了,点名要吃你的喜酒,我也是刚刚接到的信儿,使君大人的车驾怕是都快要到村口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突然的转折与跨越〈月票雄起吧,我的神〉

    “孙使君来了?”,唐成一愣之后实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毕竟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孙使君这个面子可真是给的大了;忧的却是眼下这乱糟糟的样子可怎么接待才好,尤其还是赶的这么急,“这么大个事儿,县上咋也没提前通知下”。

    “那差人说了,孙使君下了话不让提前通知,怕扰了这边的大礼”,说到这句话时,正一路小跑的刘里正也没忘侧身瞅了瞅唐成。

    踢腾,这个唐成实在是太能踢腾了,他成个亲把一州刺史都给招引来了,天爷爷呀,那可是五品刺史,本州第一号人物,自打有这个村子以来,它就没来过这么大的人物!再听听孙使君下的话儿?这个兔能兔能的唐成究竟有多大面子?从他到县学不也就一年多功夫嘛,他怎么就能把世事踢腾成了这般红火的样子……

    “刘叔你想啥呢!快走吧”。

    “噢,走,走!”。

    还不等到村口,刘里正转过这间房舍刚一看到村道上那一长串儿马车后顿时就急了,“村道本就窄,如今又被占了半拉,使君大人的马车怎么进的来?对了,使君大人到了,这怎么着也得黄土垫道才成,现在要人没人,辰光也不够……咋整,阿成,这可咋整?”。

    刘三能是本地负责的里正,这要是一个接待不好让使君大人怪罪下来……孙使君的来头实在太大,刘里正一时慌了手脚。

    “孙使君很和气的,既然他前面有了交代,断不会为这事怪罪你”,看到往日在村里行事有度的刘里正慌成这样,唐成伸手拉了他一把,“现如今倒是要赶紧找个人通知我父母过来”。

    “孙使君真的很和气?”,见唐成郑重点头,刘里正总算是放下些心来,“阿成你说的对,孙使君是点名来吃你喜酒的,唐老哥两口子不来不像话”。

    不定使君的车驾什么时候就到了,这时候两人谁也不好走,刘里正抓了一个路过的村人回去报信儿。

    就在前方出现一片浩浩荡荡的车马时,唐栓两口子也到了,不仅仅是他们到了,那些宾客及满村人几乎都到了。

    刚才那回去报信的村人心急之下也没想到太多,寻着正招呼客人吃好喝好的唐张氏两口子后,扯着嗓门就把这消息给撂了出来。

    孙使君要来吃唐成的喜酒,这个消息吼出去,原本闹嘈不已的场院里转瞬间就已鸦雀无声,天爷爷,那可是本州第一大官儿,就连县老爷也归他管着!

    听到孙使君要来的消息,就连方圆五十里内最大的场面人刘里正都发慌,遑论唐张氏两口子负责招待的左近村邻?随后这消息就跟长了腿一样瞬间传遍整个村落。于是就有了现下合村人等拥着唐张氏两口子出迎的盛况。

    人群里那些有体面的宾客,尤其是诸位里正娘子们原还对今天之行有些不满,毕竟这里既是乡下,仓促之下唐家接待的也不够周到,如此以来在自己地头上被人奉承惯了的里正娘子们心里就有些憋屈,只觉自家男人阵仗闹的太大,礼金又备的太厚。

    及至随着人群看到越来越近的刺史出行仪仗时,里正娘子们才算对自家男人彻底服了气,成个亲能让本州使君大人亲来,有这样的脸面在,别说唐成还是录事参军,他就是个住茅草棚子的,这趟来的也不亏!

    妇人们这般寻思,那些来贺喜的商贾们则忙着拨弄心里的算盘珠子,录事参军是一个价,但是能让使君大人如此青睐,又这么年轻的录事参军就得再涨涨行情了,看来刚才送去的那份礼还是太薄,若为以后长远打算,说不得再得加加码子了……

    “当家的!”,看着孙刺史的出行队伍,看着那一排排挺胸突肚的公差,耳听着敲的咣咣作响的惊闻锣,站在人前的唐张氏有些发慌,随着队伍越来越近,唐张氏心里越来越慌,隐隐的甚至感觉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了。

    唐张氏不知该往那儿放的手捏着衣角搓了一遍又一遍后,终究还是没着落,“当……当家的”。

    悄悄伸出手扯住男人的胳膊,本想寻个依靠的唐张氏发现唐栓也有些手颤,这一发现直让她心里慌的更厉害了,竟至于连看人都有些不清楚的眼晕起来。

    唐成伸过来的手坚定而沉稳,唐张氏紧紧攥着儿子的手,吊在半空里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娘,没多大事儿,这不还有儿子在嘛,别慌!”,手上有了着落,耳听着这样的话,唐张氏总算是稳过劲来,虽然紧张难免还有,但毕竟眼前不花,小腿也能使上劲了。

    “当家的,有儿子在,别慌!”,唐张氏一手攥着唐成,另一只手按住了身边唐栓微微抖颤着的手,慢慢的,唐栓的手终于也不再抖了。

    孙使君的车驾终于到了,在前导的差人们手提水火棍过来静场时,不等刘里正说什么,有过接官经验的村人及宾客们已无声拜迎下去。

    唐栓两口子也要随之拜倒时,感觉到手上一沉的唐成猛的使了一把力支撑住了,“爹、娘,你们是主人家,不用拜迎”,低声的耳语过后,此时整个村口除了唐成一家三口之外,合村百姓及宾客里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静场之后,先是后面的张县令等人从马车里下来,亲往最前面的车驾迎下了孙使君,随后的整个过程在唐成看来不过是正常的寒暄,孙使君依旧是那副江南水乡人物的和煦,虽然他也说了几句“百年好合”之类的应景话儿,但言行举止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比之上次短暂的见面,这次的孙使君的确是亲热了些。

    对于这么个过程唐成记得很清楚,但对于唐张氏两口子而言,却始终有些迷迷糊糊的,事后他们在一起回忆时就只记得孙使君很和善的跟他们说了话,似乎还问了两句什么,但具体说的什么,问的什么,包括自己回答的是什么却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来了。在他们印象中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孙使君走后村人们看向他们的眼神儿。

    强烈,多强烈的艳羡哪!当然,这样的场景唐栓两口子去年也遭逢过,但这次跟上次不同的是伴随着艳羡的那种摸不着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的距离,就在这一刻,在村人们眼里,跟他们做了几十年村邻的唐栓两口子跟以前已经是不一样了。

    作为王朝时代发展的最高峰,唐朝是个彻底的官本位社会,而当人的官位做到足够大,或者被别人认为足够大时,因这个官位而派生出的权力和影响力是能传染的,权利的魔力不仅后世里有,唐朝也有,甚至是表现的更为明显,也更为突出。

    刺史大人驾到,原本闹哄哄已近尾声的酒宴顿时清净了下来,唐家老屋的正堂里其它的桌子都已撤下,独独的摆着一福席面,席面上坐着的不过只有孙使君、张县令、林学正、赵老虎、唐成及严老夫子六人。

    孙使君虽然说着要请唐栓两口子一起过来坐,但唐成实不愿他们难受,笑着以杂事需要照顾为由婉谢了,此后众人少不得要说一些吉利话,犹自披着盖头的李英纨也要出来敬酒,等这一切程序走完之后,席面上才算也清净下来。

    举盏邀饮之间,孙使君先是回顾了二龙寨的事情,将张县令及赵老虎等人褒奖了一番后,话题一转到唐成身上,夸自然也是要夸几句的,但夸过之后,孙使君才操着一口绵绵软软的江南水乡口音缓缓道:“无颇,我有意将唐成调往州衙使用,未知你意下如何呀?”。

    十几天前唐成破格擢升录事参军可是孙使君一力促成的结果,这边刚升了录事参军,还没正式上任就要转调到州衙,这……这算怎么个事啊?张县令等人不防孙使君突然说出这么句话来,几人的心思都有些跟不上。

    这到底咋回事儿,从县衙调到州衙,这毕竟不是个小事儿,咋提前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唐成恍惚了片刻,看到张县令等人的表情后才算是明白过来,孙使君的这个想法当是临时起意,要不然前面也就不会有他超擢为录事参军的事儿。

    而能让孙使君临时改变主意,并不惜乡路颠簸来自己婚宴的除了扬州的桐油生意之外,唐成再也找不到别的原因,对,肯定就是为这个。

    这么些日子下来,张县令用唐成实在是用的顺手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唐成实在算得是自己的福星,他还真不想现在就这样把唐成给放到州衙里,“大人,唐成刚刚升任录事参军……”。

    “怎么,无颇你舍不得了?将唐成调往州衙,这也是你郧溪县衙善于发现、涵养人才的荣光嘛,啊!偌大一个郧溪县衙还怕选不出一个新的录事参军来?”,孙使君笑的很和煦,很江南,但话语里的意思却硬邦邦的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唐成,他孙使君是要定了。

    孙使君既已说出了这样的话,张县令还能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便是心里再舍不得也只能认了,只是他心里实在纳闷,这到底为了啥呀?毕竟唐成如今的身份实在够不上让一州刺史来亲自要人的。

    尽管张县令心中不解,但这份疑惑也只能放到心里,面带笑容的依了孙使君的提议。

    张县令与孙使君说话的当口儿,唐成边留心他们的对答,眼神儿却是寻到了赵老虎身上,虽说从县衙到州衙怎么着都算一个飞跃,但在这么大个事情面前他确乎需要赵老虎的提点。

    “嗯,好!”,孙使君对张县令的表态很满意,随后便面带笑容的转了过来,“唐成,你可愿到州衙?”。

    恰在孙使君问话的时候,赵老虎微微点了点头。轮到唐成说话时,自然少不得要说一番舍不得走的话,这倒不纯是为了面子上好看,论说起来他在郧溪县衙里的日子的确过的很舒心,要单从感情上说,唐成是真不愿走,是以这番话就说的情真意挚,直让张县令及林学正听得唏嘘不已,到最后时,这两人反过来对他好一番安慰劝说。

    看到眼前这一幕,默默无言的赵老虎暗暗点了点头,跟当日那个在县衙前的十字路口上发愣的年轻人比起来,眼前的唐成的确是成熟的多了。

    比起自己当年,唐成成长的速度快的多了,如今他又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二女儿啊二女儿,你选中的这个女婿到底能走到那一步呢?

    该说的都说完了,事情也就正式尘埃落定,刚刚擢升为郧溪县衙录事参军的唐成还没到职,就在成亲的正日随着孙使君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完成了从县到州的跨越。

    从郧溪县城到金州州城不过大半天的车程,从县到州听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就是这看似短短的距离,郧溪县衙里这么多年来有多少代刀笔吏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

    …………………………

    红烛高燃,间或发出三两声荜拨的声响,唐家老宅辟出的新房内,一身大红吉服的李英纨端端正正坐在撒满了花果的榻上,因是头上披着红盖头,是以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当唐成推开门进来时,听见声响的李英纨想要起身来迎,孰知披着盖头的她竟没注意到榻边的踏板,身子一绊就歪了过去。

    唐成见状,忙上前扶了,“就这么想我?一来就投怀送抱的”。

    “……别……得用那银挑子才成……”,唐成都已将红盖头掀起一半儿了,却被李英纨偏着头又避了过去,“使君大人走了?”。

    “刚吃完酒的时候天色就已经黑下来了,这时节那儿还走得了,刘里正如今正安置他们呢”,唐成边顺手拿起旁边红布托盘里奉着的银挑子,边笑着道:“这几位个个都尊贵,刘里正今晚有得愁了!”。

    “这倒是……”,李英纨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成给止了,“今晚是咱的洞房花烛夜,老说别人有什么劲儿?来,坐好”。

    李英纨重又端坐回了榻上,也不知是她本身的缘故还是红烛的闪耀,总之她那一身红有些微微的颤抖,随着唐成手中的银挑子一点点撩起,妇人盛装下艳光逼人的桃花粉面终于露了出来。

    随后,唐成的发愣让这个特殊时刻的李英纨有些五心不定,“官人……你……”。

    “难怪有人说看美人就得在月下,灯下,花下,英纨,你今个儿真是漂亮”,得了夸奖之后,粉面含羞的李英纨愈发的多了几分美态,这含羞带媚的美态刺激的唐成再没了远观的心思,上前一步便将妇人搂在了怀里,口中学着后世电视剧里听到的话语调笑道:“娘子,天色不早,咱们这就安歇了吧!”。

    “……啊……阿成……我……想跟你……说说话儿……”,就这么断断续续一句话的功夫,唐成的手就已兵分两路钻进了妇人的裙内,“有话明天再说”。

    “阿成……”,感受到李英纨的坚决,唐成停了手,脸上也收了调笑,正色看着妇人道:“英纨,你的心思我知道,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从今天起,你我不仅是夫妻,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且好生过日子就是了”。

    妇人定定的看着唐成的眼睛,摇曳的烛光里,这双眼睛是如此的清亮,四目交投之间,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已早已万语千言,那憋了一天的话已不需再说……无需再说了……

    当又一个烛花荜拨炸起时,原本坐着相拥的两人已滚在了榻上,眼见着唐成的手已伸到李英纨白嫩嫩的背后要去扯那肚兜儿的红绳时,妇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呢喃道:“阿成,你还没吟诗呢”。

    “我日,现在还吟个鸟诗”,唐成是真急了。

    唐朝的诗,诗的唐朝,唐诗实已浸透到了唐朝社会的方方面面,譬如这婚礼,就有“下至大门吟”、“至中门吟”、“逢锁吟”、“至堂基吟”、“至堂户吟”等等关口,每一吟都得一首诗,其中最重要的除了“催妆诗”之外,现下这时候有讲究的也得来那么一首。李英纨对这次婚礼的看重不言而喻,那怕是在程序上也不愿留下一点遗憾,“阿成,你毕竟是读书人,有一两句的应应景儿,是个意思就成”。

    “这时候那个正常男人还能想起吟诗,兴起这规矩的不是太监就是二尾子”,唐成脑子里现在除了火还是火,人都着急上火成啥了,还能想的出应景儿的诗来,“要诗没有,来个曲儿凑凑数儿”。

    说到后来,手上又开始活动起来的唐成蓦然坏笑起来,“不过,我这曲儿得你大声念出来才行”。

    口里说着,他已压住了妇人白嫩水滑的身子。

    眼波向我无端艳,心火因君特地燃。

    一时间两条肉身子紧紧缠在一起,便连那床榻也不停的耸动摇晃起来,便在这荡荡轻摇之中,妇人断续的黏糯声音伴随着烛光在屋里流泻开来:

    情人爱我的身儿酥,我爱情人典雅风流。初相交就把奴家温存透。象牙床上,罗帷悬挂钩,哎哟咱二人,今晚早成就!舌尖嘟着口,哎哟情人莫要丢,浑身上酥麻,顾不得害羞,哎哟,咱不由人的身子往上凑。凑上前,奴的身子够了心不够……

    …………………………

    第二天将孙使君的煌煌车驾送走之后,唐成并家人总算是长喘了一口气,连兰草在内,一家人这些日子可是累瘫了。连带着身为总知客的刘里正也在送走孙使君之后,蒙头黑天黑地的睡了大半天。

    随后两天琐碎的事情虽然还多,但毕竟大头儿已经过去了,因也就过的平静些,李英纨心事终偿,高兴之下加之本人又是个极聪明伶俐的,是以公婆面前就做的汤水不漏,如此以来,她原本与唐栓两口子之间的隔阂便开始慢慢弥缝起来,总而言之,这三天唐家时不时就能听到笑声,实在当得上母慈子孝,合家欢然。

    这期间有两件事值得说说,第一个就是这次成亲所收到的随礼数目实在是有些大,大到唐张氏两口子乍一听就愣住了。

    二百一十七贯!这就是唐成收到的随礼总数,对于刚刚从穷日子里爬出来的唐家人来说,这个数字的震撼性效果不言而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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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挑战性少不了!〈雄起吧,月票,我的神神们!〉

    里正们似是提前商量好了一样,一人五贯,整整齐齐既没有多的也没有少的,连刘三能在内,十五个里正的礼钱就是七十五贯。至于那些来贺的商贾们就没个准数儿了,三五贯的也有,十贯二十贯的也有,最好笑的是有些商贾分明已在前面随过礼了,眼瞅着喜宴将要结束时却又跑去添礼,从礼单子上看来,类似这样的情况居然还不是一两个。

    有这么两铺大进项支撑着,再加上左近财东们及县衙中同僚的随礼,居然就把总数抬高到了这么大一个数字,除了二百一十七贯现钱之外,唐家收到的粮食和肉吊子也着实不老少,这些都是左近村邻们添的随礼,农人们手头上也没什么余钱,循的还就是庄户人家办事的常例,添菜添粮。粮食五升十升的攒起来,居然就堆满了半屋子。

    二百一十七贯,约合着后世七八万块钱了,若再算上张县令等人的随礼和这些什物啥的,唐家的这次成亲居然进项了十三四万,心里默算到这里时,唐成自己都吓了一跳。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流行于明清间的这句话真是半点不假,难怪历朝历代那么多人想做官,这来钱也实在是太快了,自己现在连个流内官都算不上,单挂着录事参军的名头儿,成个亲下来居然就收到这么多随礼钱,那些官儿更大,又有着狠心思的岂不是……

    扯这些感概都没用,眼前的现实是在办过这场亲事之后,原本贫寒的唐家突然就由温饱跨越到了小康,此时再想想一年多前衣食不继,唐张氏为救儿子甚至不惜自卖的往事,唐家三口相视之间都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唐张氏将那厚厚的一叠飞钱翻了又翻,摸了又摸之后将之递给了身边的唐栓,“当家的,你也看看”。

    唐栓接过飞钱后却没像唐张氏那样,摸了摸、掂了掂之后,又将之递了回来,递还的过程中他特意使了个眼色瞟了李英纨一眼。

    这是老两口早就商量好的事儿,唐张氏自然明白当家儿的意思,再次爱惜的摸了摸那厚厚一沓飞票后,站起身的她直接到了李英纨身前,“阿成是吃公门饭的,天天在家时候少,家事账目还得媳妇儿你来操心,来,这随礼你好生收着”。

    唐张氏嘴里笑说着的同时,将这厚厚的一沓飞票重重拍在了李英纨的手上,随着这“啪”的一声闷响,唐张氏并一边儿的唐栓先是眉头一跳,继而整个脸色都活泛起来,尤其是唐栓,随着这些飞票的递出,他整个人似乎都展扬了一大截儿。

    “娘……这……”,昨天刚刚改口,李英纨这样叫唐张氏时委实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她现在的为难却不是因为称呼的缘故,而是为了婆婆拍在她手里的这沓飞票。嘴里迟疑着,她的眼神儿自然而然往唐成看来。

    对于唐栓两口子的心思,唐成是再明白不过了。

    哎,谁让自家以前穷呢!偏生唐栓两口子骨子里又是个傲性人儿,从刚才的举动来看,这口气他们怕是憋的有些时候了。而李英纨如今的为难他也清楚。

    唐成上前一步从唐张氏手里接过飞票,点数着从里面抽出了五十贯后将剩余的递给了李英纨,“既是娘给的你就拿着,这里面还有以后还情的花销”。

    见李英纨接了飞票,唐成又转过身来将刚抽出的五十贯塞到了唐张氏手里,“这五十贯留家里用”。

    唐成嘴里说着,眼睛却看着唐栓。

    “这是儿子媳妇的孝心,成他娘你就收着吧”,原本还要推让的唐张氏在当家的发话之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小心的把那沓飞票给收了。

    这件事情了了之后,唐成因就说到另外一件,他如今到金州州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加之手头上也有活钱儿在金州置办上一所宅子了,因就想着请爹娘跟他一起去金州,好生奉养他们享享福。

    可惜,他这番心思在唐栓那里碰了壁,就连心下实是舍不得儿子的唐张氏也有些忐忑,他们两口子一辈子都没出过郧溪,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县城,现如今突然要去金州州城,而且还是一去就不回来了……

    家里的地咋办,这秋庄稼的长势可是喜人的很!,还有养的那么些只鸡,眼瞅着都要下蛋了……

    至于唐栓,心思更简单,现在好胳膊好腿,身板子也好好的,就这样跟着干吃儿子去?这没得让别人,尤其是媳妇儿笑话呢!再说,他实也舍不得庄稼,尤其是这刚刚买回来的祖屋,多好的房子啊,在增添了这么些家具之后,就是邻村牛财东家的堂屋也不比咱这强上多少了吧?

    最终,唐栓两口子都没应下要去金州,只说让唐成先把自己安顿好了再说,毕竟这去的是陌生的地方,至于他俩,且等着农闲的时候去住住,至于儿子说的长期孝养,好歹等身板子动弹不了了再说。

    唐成闻言,知道现下劝说无益,加之父母如今在村里的日子过的也滋润,因也就没多说,哎,且先随着他们吧,许是这样他们心里还畅快些,身子骨也能更好些,至于接来同住孝养,以他二人如今的年纪再等等也可以。

    新婚三天回门,回门之后,唐成也就没再回乡下家里,而是在县城里准备起前往金州的事儿,说是准备,其实他更多的是在忙于拜客,家里的收拾都由正兴致勃勃的新妇李英纨带着兰草在办,至于在金州城里置办新宅子的事情就拜托给了张相文的幺叔处理。毕竟他也算得是金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富商,消息门路什么的都要广些。

    刚刚到手还没暖热的一百六十贯钱全数送了过去,为置办这份房产,手头上刚刚富裕些的唐成就又穷了下来。不过唯一可堪自嘲的是在穿越一年多之后,他好歹也算得是有产阶级了。

    张县令等人那里都是要去辞行的,一并感谢他们这些日子的照顾,除此之外县衙刘叔他们那里也要见见面,约在一起吃顿酒什么的,还有东院儿的那些公差,说来没多少,然则真个一走动应酬起来却甚是花时间。

    时间就在这觥筹交错,花团锦绣般的话语中如水逝去,仅仅在成亲后的第八天,孙使君人还在邻县巡查,抽调唐成的公文就已经从州衙发往了郧溪县衙,着十日后正式入职。

    该拜访的都拜访了,该走动的也走动了,这一晚唐成去了赵老虎家。

    四个下酒小菜,一壶温酒,两人在赵老虎家的后园子里谈说了许久,唐成将前次扬州之行的备细一一道来,半点也没隐瞒。

    静听唐成说完之后,赵老虎沉吟了许久,才缓缓说了一句话:“该取的取,该舍的就得舍”。

    “恩,我也是这么想的”。

    “来,给我倒酒”,接过唐成斟满递来的酒盏,赵老虎浅浅的呷了一口,“有这么个机缘认识这么些人,是造化!跟这个比起来,那金山银海倒不值当什么了,我的意思你明白?”。

    “明白!”。

    “恩,你小子灵醒,不用我多说”,说话间,赵老虎也没用筷子,就手从盘子里面抄起一把胡豆在嘴里嚼的嘎嘣乱响,“再去扬州,不论做什么事儿总要瞅准了想清楚了再下手儿,该舍的时候就要舍的大方,那些人不拘那一方都不是眼皮子浅的,你总要舍的大方才能让人记住你,能记住你呀,这线头儿就算是穿上了”。

    “嗯”。

    “虽说是吴玉军也跟着一起,但这铺子生意的大主意你要自己拿稳,想好了该干的时候就别总忌着他刺史小舅子的身份,他图的是钱,你要的是路,这个不能忘!就是金山银海真堆在你面前也不能忘!”,就着胡豆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后,赵老虎抹了抹酒水淋漓的嘴,沉声道:“动手前要稳,一旦动手就得狠,忌讳这个,忌讳那个的就容易心乱,心乱的人是成不了事的”。

    唐成提过酒瓯为赵老虎续上酒,能与赵老虎的想法不谋而合,这让他心里沉定安然了不少,如果说当初去扬州时为的是钱,那情势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后,比钱更为重要的东西已经悄然出现了。

    唐成从赵老虎家出来之后就直接回了家,推开二进院落时,天际那轮原被乌云遮住的下弦月恰好露出了真容,淡淡的月光洒照下来,院子里种着的花草便有了一片片疏离的光影。

    云破月来花弄影,当真是好一番清幽的美景,然则唐成却没心思去欣赏,停住步子的他正静静的看着那轮下弦月,由月及人,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那两个月夜中一身男装的女子。

    高挽着袖子的李英纨恰从西厢房走了出来,“阿成,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一个人”,唐成伸手揽住了靠过来的李英纨,“一个很特别的朋友”。

    “特别?”。

    “是啊,很特别!”。

    “那你得便儿请他家来就是,我让高家的好生准备几个菜”。

    闻言,唐成笑笑,搂着李英纨进了西厢。

    “明个儿就要走了,真还有些舍不得,英纨,给严老夫子和阎先生准备的马车可安排好了?”。

    “阿成你都问过三遍了,早准备好了,如今那马车就在严老夫子家门口等着,明个儿等它进城接上阎先生之后会过来会合的”。

    “唔,严老夫子这么大年纪了,可一定要照顾好了才行”。

    …………………………

    这是一个深秋的早晨,唐成一行四辆马车在四个挎刀公差的护卫下赶到了金州。

    进城之后,首先就去看了房子,好住四合舍,殷勤堂上妇。这是唐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张相文幺叔帮忙选中的这院房子就是唐人最喜欢的四合舍,三进两厢,马厩和后花园什么的辅助设施一样不少,宅子虽然从整体上来说有些显小,但却胜在雅致,这要得益于前任房主本就是读书人。

    毕竟是自己花钱买的第一处房产,唐成看的很仔细,一百五十六贯钱能买下这么个宅子,他还是很满意的。

    刚刚安顿下来,不等唐成有多少喘息的时间,严老夫子便将他叫了过去。

    也不知是被唐成的真挚给打动了,还是因为实在舍不得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学生,严老夫子在唐成两番真挚的请求之后终于答应再继师徒传授,这次更不顾老迈之躯跟着一起到了金州。

    此番将唐成叫来也无别话,全身上下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严老夫子一则是告知他尽快准备书房,趁着这几天假期的整日子,从明日开始正式接着郧溪县学讲授《五经》;另一个说的则是文会,金州毕竟不同于郧溪,这里聚集的文人更多,文会自然也就更多,唐代科举又跟后世不同,素来讲求行卷,干谒,总而言之就是得在科举之前先有了名气才有可能中进士,不仅是进士科如此,流风所及,那怕明经科也不例外。

    严老夫子本就是州学的教谕,素来在金州士人中颇有声望,之所以特特的提出第二条,老夫子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将唐成引入这个圈子并逐步打响名气,由州至道,再到长安,一夜暴得大名委实太难,这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虽说上次已经授了唐成戒尺,但严老夫子明显是对这个晚年最看重的弟子不死心,此来金州,看他如今摆出的架势,分明是要督促“沉迷”于衙门文吏的唐成专心于科举之道,甚或不惜以老迈之身亲自操办此事。

    对于一个官吏来说,官位的高低或许是衡量一生功业成败的标准,那么对于严老夫子这样的教谕来说,自我衡量一生功业成败的标准又该是什么呢?

    一个高中科举,名满天下的弟子?

    或许,这才是严老夫子肯来金州的最主要原因?

    “这十多天的清闲日子算是过到头喽”,想到严老夫子那一脸严肃只争朝夕的表情,从房中出来的唐成连着做了几个展臂扩胸,想到从明天将要开始的紧张日子,他心里竟有几份隐隐的期待,该是到该紧张起来的时候了。

    从郧溪到金州,从家里要为吃饭发愁到到如今买回祖业,更在金州置办下房产,他前面的辛苦和汗水现在都有了收获和回报。如今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拥有了一个更高的起点,该是他再次低头流汗的时候了。

    从严老夫子这儿出来之后,唐成索性一并去了阎先生房中,阎先生来的很突然,他此前从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还是在前几天往澄宁处感谢并告别时,老和尚言语淡淡却又奇峰突起的给他推荐了这么个师傅。

    虽说老和尚言明请不请这师傅竟可由他自己决定,但出于对澄宁的信任,唐成还是亲自去找到了这个潦倒不堪,栖身于寺庙中的阎先生。

    瘦弱的身子,乱蓬蓬的头发,鲜红的酒糟鼻,尤其惨不忍睹的是那只明显有些萎缩且不断颤抖着的手。

    那可是右手!这样的一只手还能作画?这样的人能堪做画技师傅?

    唐成并不曾以貌取人,尤其是在经过后世武侠和网络小说的洗礼之后,眼前的这个阎先生不仅没吓到他,反而使之有如获至宝之感,后世传说中那些不世出的高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好吧,其实刚才的想法都是唐成心中的自我调侃,他对阎先生丝毫没有轻视怠慢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老和尚的推荐,眼前这人是有点不靠谱,但澄宁却绝对值得信任。

    在帮着还了高达八贯的酒债,说来也怪,阎先生都潦倒成这模样了,居然还有酒肆敢赊欠他这么多酒钱!另外又预支了五贯的束脩之后,唐成终于请到了这个愿意到他家中长住教授的师傅。

    唐成远远的还没到阎先生住的房里,就先听到一阵儿如波涛般起伏的呼噜声,隔着大开的窗子看进去,其人正好梦方酣,随着呼噜声传出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酒气。

    阎先生已是如此,唐成在窗户外站了站也就没再进去,说起来他现在跟着的有两个师傅,但阎先生与严老夫子的差别实在太大了,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唐成转身走时顺手将窗户的撑杆取了下来,轻轻将窗子给关上了,深秋风凉,吹的久了必定是要感冒的。

    回后宅的途中,因为教授画技的阎先生,唐成自自然然想到了郧溪县学中那个跟他有着一年之约的柳随风。

    之所以想到他,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更在于前些时日成亲的随礼单子中,柳随风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而且随来的礼钱还不少,足有四贯之多。

    这个柳随风的行事总是出人意表,缓步走在这个陌生而又静谧的新宅子里,唐成脑海中油然浮现出柳随风那一身的白衣飘飘,还有他那永远自信且又狂傲的神情来。

    自信且又狂傲!这个突然的想法让唐成自己都吃了一惊,因为他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在后世大学里学古代文学史隋唐五代阶段时,老师曾经特特的讲到过:盛唐是中国两千年王朝史中的最高峰,盛唐之盛不仅在于政治、经济、军事的全面繁荣,更在于文化的大繁盛,有幸生于这一时代的诗人文人们对人生普遍持一种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由于国力的强大,他们有着更为恢弘的胸怀、气度以及强烈的进取精神,他们中的不少人,自信与狂傲往往集于一身。

    但这番话可是用来指向李白、高适、岑参、王昌龄等盛唐大家的,自己怎么会在想到柳随风时,也不谋而合的想到了这句话?

    盛唐人物?柳随风?

    想想柳随风不惧人言,不畏人言,知输即认,强烈的争胜之心,以及一点便宜都不肯占的做派和神态,摇头一笑的唐成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有几分盛唐人物的根骨。

    虽然现在的他还没有大家的成就,也许一生也不可能有,但他在气质和行为上确乎已经有了底子,毕竟他现在的年龄还小,若是到三十岁左右的人生壮盛之年时,可不是正活在大唐极盛的开元时期?

    环境涵养人,盛唐的国力与自信造就特殊的盛唐人物,眼前大唐极盛之世在即,这个时候出现柳随风这样的人也算不上突兀。或者话又反过来说,柳随风这样人物的出现,尽管还很稚嫩,是否也标志着大唐在经过贞观初盛后几十年的积蓄,俨然已经引来了盛唐的曙光!

    思绪飘飞无定处,怀着这样纷乱的想法,唐成回到了后宅。

    后宅里李英纨正忙忙碌碌却又干劲十足的忙活着,见她跟个小蜜蜂一样来来去去转的人眼晕,唐成先是觉得好笑,既而又有些感动的温暖,今个儿自打到了州城这座新房子之后,尽管跟着的有丫头服侍,但这后宅中的布置李英纨却是亲力亲为,尤其是这间卧室,李英纨对里面的每一件什物都要亲自摆放,丝毫不许丫头们插上一根手指头。

    从这个看似好笑的细节里,唐成能感觉到李英纨对这个新家所拥有的浓厚感情,这份感情甚至已经浓厚到了不许任何人插手的地步。

    听见唐成进来,正自忙碌着的李英纨转身给了他一个明艳的笑脸,深秋时节里,她的额头上却沁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阿成,很快就好了,你再等等啊”。

    “等什么,我来帮你”,唐成嘴里笑着答应,手上已挽起袖子干了起来。

    随后几天,唐成的生活似乎突然恢复到了村学中的状态,每日除了吃饭和休息之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跟着严老夫子在书房里度过的。

    在严老夫子只争朝夕的严厉之中,前些时候拉下不少课业的唐成奋起直追,《尚书》的扫尾部分很快结束,转而进入了五经中《礼记》的学习,一时间,唐成的书房中又传来了令李英纨及兰草无比熟悉的清朗诵书声: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恶其不出于其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因孙使君还在各县巡查未归,唐成并不曾前往刺史府,而是在好容易请出假来的那一晚,带着张相文主笔,张子文及赵老虎一并署名的书信拜访了金州州衙的第三号人物张子山。

    正是这次拜访,使唐成清楚了自己在州衙中的安排,他被安排在主掌金州田亩之事的田曹,虽说州衙里还有司户、司法、司仓、司兵、司功各曹,但对于一个农业社会而言,尤其是像金州这样的农业州而言,田亩实是根本中的根本,所以比较于州衙各曹,司田实在是最为要紧和显赫的部分。

    虽说他在郧溪县衙已经升任为流外五等的录事参军,但此番调往州衙后,等阶虽然没变,但安排的还是普通文吏的职差,不过张子山透露出的另一个消息却极有意义——负责主持州衙田曹事物的判司现下正出缺。

    这么个重要的实职出缺,惦记的人还能少了?然则虽然这些天不少人在活动这个职位,但在录事参军报上人选,马别驾签署同意之后再送往孙使君处时,却无一例外的都被否了。

    照惯例来说,像判司这一级别的官吏实用不着孙使君如此费心,以往他也都是走走程序而已,但这次却不知怎么就较了真儿,而且他在否决下面报上的人选时,又不曾明确的提出自己中意的人选。

    如此作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孙使君分明是有意要将这个肥肥的实缺先放放。

    老衙门都知道,先放放的意思一般有两个,一则是目下并无瞩意人选,而另一个则就是要预留给某人,联想到最近新从郧西溪县衙抽调上来的那个唐成,他人虽然还不曾正式到任,但关于其熟悉事务后将要接任司田判司的传言已在州衙喧嚣尘上。

    便是金州司马张子山对这个传闻也颇以为然,对于唐成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但伴随着这个好消息还有一件让他很郁闷的事,因为州衙所有的文吏都是归属马别驾统管,这就意味着从唐成正式入职的那一天起,他就将置于马别驾的领导之下。

    因姚主簿之事,如今马别驾对郧溪县衙的恶感在金州衙门里已是人尽皆知,对于唐成来说,有这样一个上官在上面压着,他在州衙中的日子……这挑战性怕是少不了喽!

    ………………

    PS:周一,因有些琐事耽搁导致更新完了近三个小时,万分抱歉!好在更新的字数多了一千六,也算赎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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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子跟你杠上了〈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六千八更新急求月票!〉

    琅琅的诵书声中,日子如水流过,简单而充实的生活总是过的很快,转眼之间,就该是唐成到金州府衙报到入职的时候了。

    卧房内,身穿细薄亳州轻容内衫的李英纨从男人怀里钻出来后,转身将正要起床的唐成给按住了,“且再等等”,说完,妇人也不顾深秋天寒,便这样穿着近乎透明的轻容真空装下了榻。

    卧房内几乎每一样物事都是李英纨亲手安置归整的,因此找起东西来份外方便,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她从柜中捧着一个托盘献宝似的走了过来,“兰草儿,我前个儿给阿成准备下的那双吉莫靴放那儿了?”。

    “这都几月了,你也不知道冷!”,戏水鸳鸯锦被中的唐成伸手将李英纨揽了进来,热乎乎的双手在妇人带着凉气的身子上好一阵揉搓,“天时还早,让她多睡会儿,找不着换双靴子穿也就罢了”。

    男人热热的双手如温泉般在身上流过,让李英纨感觉非常的滋润温暖,这样的温暖不仅滋润在她的身子,更是甜在心里。

    早晨原就是男人阳气最盛的时候,唐成又有裸睡的习惯,再加上李英纨身上穿着的亳州轻容内衫本就跟后世的情趣内衣一样,装饰性远远大于实用性,搂在一起的两人渐渐的出气儿都有些不匀实了。

    妇人微微屈起的长腿上明显感觉到有硬硬的一团顶着,这硬硬的一团很不安分,时不时就要跳动两下,随着这跳动,妇人的心思也跟双龙河里的小船一样悠悠的一上一下。

    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眼瞅着这样下去不成,眼波流媚的李英纨伸出手去将那硬硬的一根给握住了,不让它再肆无忌惮的欢蹦,“阿成,今个儿你有正事,要不等你中午回来……”。

    毕竟上午要去州衙报到的,唐成也就暂收了寡人之疾,坏笑道:“行啊,等我从衙门里回来咱们再白昼宣淫一回”。

    恰在这时,住在卧房里间的兰草手捧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的除了那双崭新的吉莫靴之外,还有远游冠一顶,绿松石腰带一围,这两样物事都是当日她花了一年多的月例给唐成置办下的。

    自打搬到州城之后,兰草就开始正式行使通房大丫头的职责,跟唐时所有担任这一职司的女子们一样,男主人早晨起身时的衣裳穿戴及梳洗都属于她的职责范围。

    放下手中的托盘,兰草将李英纨刚端来的那些新衣衫理顺之后到了榻边,“大官人,该起身了”。

    自打住进这新宅子之后,李英纨就吩咐上下人等改了称呼,唐成也就由“少爷”变成了“唐大官人”,私房里还好,若在人前便是李英纨也这样称呼他。

    “大官人”听着确实是既气派又上口儿,也附和吃衙门饭的身份,只是唐成每次听着这样的称呼时,心里总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金瓶梅》中西门庆的名字来,那厮可不就是被人称呼为“西门大官人”的!

    春宵苦短日高起,但该起时就得起!唐成收回在妇人曲线玲珑的高腰上轻轻捻动的手后,哧溜一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他好裸睡,这本是后世里就养成的习惯,尽管穿越了这么长时间却依旧改不了,此番光溜溜的出来,却没注意到下面那硬硬的一团,尘柄所向可不恰好就顶在了正准备服侍他穿衣的兰草面前?

    大清早的就看到这样的景象,饶是兰草早跟唐成有了肌肤之亲,甚至是一龙双凤的3P也肉搏过好几回,也不免被这柄擎天玉柱般的尘根给刺的一脸羞红。

    唐成见着兰草这样儿,原有的那么一丝丝不好意思瞬即冰消,甚或他还特意把身子往前凑了凑,然后……那尘柄便点在了有些发愣的兰草脸上,先是鼻子,继而……就是红唇……

    意外,纯属意外,嘴上接触到异物,兰草本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一下,两下,等第三下时她总算是从愣神儿状态里反应过来,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后,这才避开了男人的宝货。

    见到兰草这迷迷瞪瞪的样子,不仅是舒爽的唐成,便是锦被中的李英纨也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可就是这一笑,让兰草的羞红归于平常,然后就是穿衣,唐成分明感觉到兰草在给他调理内衫中尘柄的摆位时特意多加了把力气。

    穿完衣服,唐成伸手就将兰草揽进了怀里,“敢公报私仇,看我中午回来怎么收拾你”,唐成手上使劲,调笑着将怀中丰满的兰草用力拥抱了几下儿后,这才去梳洗。

    内着崭新的缎制白衫子,外穿同样簇新的竹纹提花团衫,头戴远游冠,脚踏吉莫靴,本就颀长的身量经绿松石腰围一收之后,愈发显得玉树临风。人是衣裳马是鞍,唐成这么一拾掇出来之后,铜镜中映照出的影像还真是俊朗的很。

    李英纨仔仔细细将唐成上下打量一遍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金州不比郧溪,州衙里也不比县衙,听说在里边儿吃公门饭的人穿衣戴帽时可都讲究的很,这是自家夫君第一次正式到州衙里亮相,若是在穿戴上被人小瞧了,那伤的还不是她这新妇的脸面!

    不说李英纨对唐成的感情,单是她骨子里争强好胜的脾性也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形。

    梳洗罢吃过早饭之后,神清气朗的唐成便由二女送出内宅院门后,往州衙而去。

    中午,唐成回来的很准时,脸上表情虽没什么异常,但心思全在他身上的二女还是感觉到了男人刻意隐藏在眉宇下的不快。

    吃饭时,眼瞅着兰草忍不住要出口发问,李英纨忙给她丢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阿成若是心里不快意,问出来岂不是更添了他的烦堵?就连饭也该吃不好了。

    随后几天情形依旧如此,唐成虽注意着不把外面的坏情绪带回家,却又怎么瞒得过李英纨及兰草。

    只是他不愿说,李英纨便约束着兰草保持着克制也没多问。

    这天中午,听见外面熟悉的脚步声,手上正忙着的兰草忙迎了出来,正是散衙后的唐成从外面走了进来。

    “英纨不在?”。

    “夫人刚去了东市没多久,要给宅子里置办些东西”,兰草答话的同时细心留意着唐成的脸色。

    哎!看来今天更不顺,这不,阿成的眉头可是纠结的更深了。

    闻言,唐成没说什么,点点头后便去了书房。

    自打认识唐成以来,兰草就从没见过他如此,便是以前在村儿里他生活那么艰难的时候也是如此,这几天究竟怎么了?

    兰草心里寻思着,只是任她寻思来寻思去也找不出头绪,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她便端着一盏熬的通透的原鸡汤去了书房。

    自打开始上衙之后,严老夫子的授课就固定在了晚上,所以当下的书房里便只有唐成一人,进得房中,兰草便见着唐成正枯坐在书案后面,眼神儿定定的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这是你早上走时厨下便开始熬着的鸡汤,原味儿的,最是补身子,赶紧趁热喝下”,将鸡汤递到唐成手上,又不想走的兰草便无事找事的收拾起唐成面前的书案来。

    此时的兰草俯身在书案上忙碌,在这个姿势下她那身形便益发的显出丰满来。

    正当兰草手上忙活,心下寻思着该怎么问问又不至于给阿成添了烦堵时,蓦然便觉腰上多了一只手,这手先是还慢,顺势而下后动作便快了许多,正当兰草准备站起身转过来时,便听到一声,“别动”。

    “啪”的一声将左手中的汤盏给摔了,猛然站起身来的唐成从背后拥住了兰草儿,口中含住晶莹耳珠的同时,他的手也已分做上下两路往高峰深谷而去。

    这次来的太突然,男女情事中“突然”往往就意味着刺激,不堪撩拨的兰草慢慢的有了细细的呻吟声。

    呻吟的没几句,心中身上都已情动的兰草便觉杀腰极高的拂拂娇裙下猛然一凉,里面穿着的衫裤已是被褪到了腿弯儿处,再下一刻,随着裙裾被撩起到腰上,一柄坚硬的火热直刺进来,兰草趴在书案上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冲,口中忍不住叫出声来,“啊!”。

    今天的唐成前所未有的凶猛,强烈的快意一波连这一波的涌上来,以至于兰草不得不拿起手边儿的书卷咬在嘴里,这才总算没把动静儿闹的太大。

    凶猛且又持久,当最终云收雨住之后,脸上身上一片泅红的兰草偎在唐成怀里,“阿成,今个儿是怎么了?”。

    “在衙门里碰到些不顺心的事儿”,唐成的额头上满布着星星点点的汗珠子,累虽是累,但在经过刚才这么场情事之后,他心里却是猛然敞亮起来,胸中憋了这几天的郁闷都随着刚才的剧烈运动被发散了出来。

    郁闷,从那天往州衙报到入职到现在,唐成的确是过的郁闷。

    非常郁闷!

    在州衙里最刺激人,最憋闷的是什么?不是下马威,根本没人给他下马威,说的更干脆一点儿就是根本没人搭理他,刚刚春风得意从郧溪县衙抽调上来的唐成从前几天进入田曹公事房的那刻起,就被人当成了空气。

    报到是报到了,入职也入职了,但没人告诉他该干什么,主管的马别驾就不说了,连按照惯例必定要找他的录事参军也没露面。就好像州衙里根本就没多出来他这么个人一样。

    至于田曹里面的那些同僚,也没人跟他说什么,或者说这些人根本就没怎么跟他说话,那怕废话也没有。偶尔有一个人跟他说上两句时,也肯定是趁着周遭没人的机会,给唐成的感觉就是,这些人在跟他说话时就好像在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

    从这些同僚们诡异的举动和时不时投来的刻意示好的眼神儿中,唐成看出了他们的无奈,至于无奈的原因,那还用说?

    唐成在入州衙之前也曾设想过马别驾可能用到的手段,毕竟他不仅是从郧溪县衙里抽调上来的,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张县令的录事和心腹,马别驾要是针对他也令人不意外。

    但让唐成没想到的是,马别驾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把他生生给晾起来了,这样把人挂起来干靠儿,对于初进州衙的新人来说,实在是比下马威和杀威棒更让人难受。

    毕竟遇着下马威和杀威棒时还能见招拆招,还能应对甚或是回击,但马别驾如今使出的手段就好比是后世里黄飞鸿的成名绝技——佛山无影脚,威力巨大,且让人挨了之后还没法还手。

    看都看不见,怎么还手?

    唐成现在就是难受了还没法说,只能自己憋着,人家马别驾可是既没给难堪,也没给下马威,说,就是想说又能说啥!

    这就是典型的哑巴亏,吃了亏,还根本就说不出口!

    这几天唐成虽说是天天按时到衙,但根本啥事都没有,每天去了就是闲坐着看别人忙忙碌碌,要不是他自己在公事房里找到些发黄的老文档来看,简直就不知道时间该怎么打发。

    身处于这样的情形之下,每多过一天唐成心里的郁火就更加厚一份,心情又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都是些衙门的小事儿,放心吧,很快就过去了”,心底郁火全数发泄出来的唐成长长吁了一口气。

    想玩儿钝刀子割肉!你有钝刀子不假,但老子也不是任人割来割去都不出血的死肉,狗日的马别驾,老子跟你杠上了!

    郁火发散出来,唐成拿定主意后心情就从前几天的烦躁憋闷着走了出来。这天中午,从东市回来的李英纨再次从唐成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笑容。

    下午并随后的几天,唐成准时上衙,准时散班,即便明知自己去了也是没事可干的空气,他也绝不迟到早退,简而言之,就是在最微小的细节上,他也绝不授人以柄。

    想使这样的招数来乱我方寸进而抓小辫子,门儿都没有!虽然这只是唐成的揣测,但他很自信对于马别驾做这样的揣测一点儿都不离谱。

    这期间,金州下属的竹西县中突然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虫灾,也正是这起子虫灾将正在此地巡查的孙使君给拖住了,指望他尽快赶回来的可能性实在是不大,如今的州衙里马别驾就是主事人。

    唐成继续着自己的“空气”生活,但他按时上下衙的同时,也在极力打探关于马别驾的一切,幻想一下子就能捞着他的短处把柄实在是不现实,唐成也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打探他的兴趣爱好上。

    后世那个谁说过,要想打击一个人,最好就从他的兴趣爱好入手。唐成对此深以为然。

    虽然以唐成如今的处境从州衙实在打听不到什么,但身为金州二号人物,马别驾实在是太有名也太受人关注了,比如身为地头蛇的张相文幺叔就对马别驾的爱好一清二楚。

    马别驾是科举出身,是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读书人了,这厮的兴趣爱好就跟唐朝很多的风流文人一样,他的业余生活中离不开的便是文人诗会宴饮与歌妓。

    其实这也是唐朝读书人的共性,对于他们而言,那些身态曼妙,歌喉婉转的歌妓便如同五石散之于六朝文人,这不仅仅是兴趣爱好,更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公事之余在文会上吟弄风月,手把酒觞、醉意醺然之中或与妓家调笑,或在悠悠丝竹声里听歌妓曼声轻歌,这样的日子怎一个风流了得?若是那妓家唱的还是自己的得意之作,诗酒尽兴之后还能拥之同眠,这才是一个唐朝文人该过的生活。

    白居易如此,元稹与薛涛如此,很多很多出仕做官的唐朝读书人都是如此,马别驾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厮有一个怪调调儿,就是他的审美观跟时人差异颇大,唐人在女性审美上多是以丰润为美,而马别驾却独爱身形纤瘦些的窈窕姬,当然,这可能也跟他家中的正妻实在太过“丰润”有关。

    文会,歌妓,从张相文幺叔处出来的唐成牢记住了这两个关键词儿。看来要想打击马别驾,就只能从这上面着手了。

    瞌睡时天上掉下个枕头,可巧不巧的是,就在唐成打听到这个消息的两天之后,从外面寻友访旧回来的严老夫子告知他了一个消息,本城有名的文士,也是刚刚从淮南道扬州回来的刘景文将要在自己的别业中举办文会。

    身为金州州学中的老教谕,严老夫子与刘景文自然熟识,因也接到了请柬,原本对刘景文的浮浪行为有些看不惯的严老夫子之所以如此痛快的答应与会,怀着的目的就是希望借这次文会正式将爱徒绍介给众人。

    “刘景文你或许没听说过,但他堂叔父刘庭芝想必你该知道”,严老夫子这十多天来对唐成在课业上的勤力与进度很满意,因而此番说话时脸上难得的收起了师道尊严的肃穆,有了些和煦的轻松。

    听严老夫子说的郑重,唐成知道这个刘庭芝该是有些名气的,但要说名字还行,像眼下这样以字称呼的话,他实在是弄不住,刘庭芝,他到底谁呀?

    “虽说你读的是读明经科,但也不可局限了见识”,严老夫子真是时时不忘提点爱徒,“庭芝是他的字,此人名为刘希夷,少时便以文华名扬乡里,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言至此处,心情不错的严老夫子还饶有兴味的吟起了刘庭芝的名篇佳作《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常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催为薪,更闻沧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

    原来这刘庭芝竟然就是刘希夷,靠!作为一个后世里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唐成还能不知道他?就不说他的专业,但凡是后世里上过学的中国人,可能会不知道刘希夷,也可能会不知道《代悲白头翁》,但不知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名句的可以说连一个都没有。

    没想到啊没想到,金州城里将要举行文会的刘景文竟然是他的亲戚。

    “庭芝先生可还健在?”,别说后世史书中关于刘希夷的卒年不详,就是详细唐成也记不住,但他实在是喜欢这首《代悲白头翁》,爱屋及乌之下,也难免对其作者八卦起来。

    闻言,刚刚诵完全篇犹自沉浸在诗歌中的严老夫子黯然摇了摇头,“斯人已逝,有十多年了”。

    从命运多舛的王勃等四杰,再到陈子昂及眼下的刘希夷,初唐时期的杰出诗人似乎大多年寿不永,思来令人叹惋,唐成跟着严老夫子嘘唏了一会儿后,心思转了回来,因就问到了一个他最关系的问题,“老师,不知州衙马别驾可也会参加这次文会?”。

    “这样的文会怎么少得了他?”,说到马别驾时,严老夫子眉头微微一皱。

    自己在州衙的事儿没跟老师说过呀!何以严老夫子会如此?片刻之后唐成醒悟过来,以严老夫子的方正,要是能看得惯风流的马别驾才是怪了!

    严老夫子说过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三天,就到了州衙十天一次的旬假之日,刘景文的文会也恰在这天举行,起身吃过早饭后,收拾利落的师徒两人便乘了马车,出城直往刘家别业参加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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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本书写到目前确确实实出现了一些BUG,火眼金睛的书友们给捉了出来,俺万分感激,同时也感谢大家的宽容,更新速度太快,以至于出现了这些错误,且VIP操作很难修改。除此之外还想说的一点就是,这毕竟是本小说,我尽力细节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看的舒服,绝非为了考据,所以拜请书友们也不必太较真儿!看的高兴就好,谢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不是软柿子〈最后时刻,拜求月票!〉

    唐人好置别业,以备避暑消夏或是休闲娱乐之用,这一点颇似后世的富豪们。置办别业之风不仅限于王公亲贵,但凡家中有些钱财的富人,尤其是有些财力的文人们更是热衷于此,这其中最有名的大概就要数盛唐诗佛王维的辋川别业了。

    刘景文的别业置办在金州城外约十里处,背靠秦岭余脉的秀美山川,左侧是一片占地数十亩,花开时节云蒸霞蔚的桃花林,右侧则是绕城而过的汉水,可谓深得闹中取静的清幽静谧之美,最值得称道的便是号称金州十景之首的“三潭印月”就在别业不远处,这又为别业增添了一个挑灯夜游的好去处。

    因是以上种种,金州城外别业虽多,但最为有名的却数这处离园,刘景文也得意于此,在整修上不惜工本,这就造就了此时唐成所看到的美景。

    不想金州城外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别业竟然比闻名扬州的康乐园更得园林精义,唐成随着严老夫子一路里走,于秋花及鸟鸣清音声中,不禁油然生出几分向往之心。

    跟眼前这个园林别业比起来,这些日子一直让他很满意的金州新宅顿时就显得相形见绌,生活是讲究质量的,若是也能置办一处园林,将后世旅游江浙名园时所见巧思一一引入其中,于精致美与山水田园之美的完美融合中携家人悠游其间,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快意?

    当肚子都吃不饱时,人首先想到的只是生存。但当生存的问题解决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生活,譬如一院儿雅致的四合舍!当这个追求也已达到时,便会如唐成眼下这般,对更有生活质量的别业起了心思。

    人生于世总是需要不断的努力与奋发,努力是个很抽象的词语,但体现努力成果的却是一件件实实在在的物事。

    “五年之前我曾来过此地,比之当日,这园中真是愈发精致了”,缓步徐行的严老夫子欣赏着离园美景的同时,犹自不忘对爱徒谆谆教诲,“说来本园主人刘景文天姿甚好,只可惜心思没用在正途上,否则他当也不至于迁延至今依旧功名未立,以是观之,先圣所言‘玩物丧志’诚为不虚,唐成,你当引以为戒才是,切不可为眼前声色所迷”。

    功名是功名,做人应该努力诚然不假,但有钱却不知道享受,这样的人生态度很难让身为穿越者的唐成认同,但在与严老夫子的相处中,这样的观念冲突实在太多,辨之无益,谁也别想说服谁,是以唐成心下虽不太认可老夫子的说法,也并不曾与之折辩。

    “不过刘景文虽然用心不专,但上月州中故旧的来信中却言说他有一个姑表弟甚是不错,天资犹高于刘景文当日,最难得的是此子能勤于用功,为能安心向学连繁华的州城也不肯住”,做了一辈子教谕的严老夫子职业病很深,说到这样勤奋好学的后进时,总是不由自主的轻抚颌须露出满脸欢欣神色。

    正自欣赏园景的唐成也没心思问刘景文的姑表弟到底是谁,便只漫应了一声作罢!

    沿着麻石铺就的小径直入离园深处,不一时,两人就到了此次文会的主场地——菊花台。

    菊花台正处于离园中心处,其间有一汪自汉江引入的碧水静湖,山亭式样的菊花台就建在湖心处精巧的沙洲上,以湖水为隔,湖心的沙洲及湖边的水岸上遍植有不下千余株的菊花。

    其时正值深秋,虽百花衰飒,却正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浓菊盛放时节,湖水内外这十几个品种的千余本菊花一起开放,争奇斗艳之下实是美不胜收。

    目睹眼前如斯景象,直让唐成油然想起黄巢吟菊的名句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正自欣赏菊花时,严老夫子已与先来参加文会的故旧们寒暄上了。

    严老夫子在金州多年,又是供职州学,故旧好友甚或是弟子着实不少,这一寒暄起来之后,唐成就再没心思赏玩菊花了,他被严老夫子不断引见给一个个的文士,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的寒暄。

    便就是经由这样的引荐和寒暄,穿越读书近两年之后,唐成总算是正式迈上了金州文坛,走进了可谓是本州最核心的士人圈子。

    寒暄的过程中,唐成听这些先来的文士们正津津乐道的就是一个话题——从扬州回来的刘景文请回了一个歌喉极好的妓家,听说这妓家是出身于扬州最有名的青楼,上月凭借一首不知其来历的新诗声名大噪,如今可谓是正红的发紫的时候。

    这妓家要名有名,要貌有貌,又是一副好嗓子,但让众文士们扼腕叹息的就是此女身材不够丰润,正是本州马别驾喜欢的那类窈窕姬。

    闲话到这里时,众文士都是会心一笑,不消说刘景文安排这次文会的目的就在于马别驾,不定他又有啥事要求到别驾大人门下了!

    唐成对于这番闲话也只是间或的听那么几耳朵,现在的他就是想问什么也着实没有时间,随着文会开始的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人到达,跟在严老夫子身边的他寒暄都来不及,那儿还有时间参与这样的闲话。

    好容易跟着严老夫子将一圈儿转完,唐成喘着气举头四望时,竟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很有些熟悉的身影,白衣胜雪,在遍地金黄的菊花丛中显得如此引人注目!

    这……不是柳随风嘛,他怎么会也在这里?现在的他该是在郧溪县学中才对。

    “你认识他!”,刚与几个老友寒暄完毕的严老夫子走了过来,那些老友对唐成的风仪和气度都挺满意,这让严老夫子很高兴,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此子便是我刚才说到的刘景文姑表弟柳随风,其母便是刘希夷三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刘希夷竟然是柳随风的外孙!听到这个消息的唐成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莫非柳随风的诗才是遗传的缘故?

    虽然不是同一科,但两人毕竟都在郧溪县学呆过,唐成正准备过去跟柳随风打个招呼时,恰逢文会开始的时间已到,五七个原在沙洲上忙碌的童子撑着小舟前来引客。

    在刘景文的别业中,柳随风也算得半个主人,此时正领着几个年纪老大的名士登舟,实也没有闲话的功夫,唐成见状也就没再往上凑,手搀着严老夫子上了停在面前的那尾小舟。

    今日前来参加文会的士人直有三四十个之多,沙洲中的菊花台内根本坐不下,那刘景文也是有巧思的人,索性不设桌椅,便在台侧沙洲上的菊花丛中遍置厚厚的毡毯,让来客自寻着安置,身侧菊花正放,冷香袭人,诸客们于花丛之中随意席地而坐,虽然不是身处竹林,却让唐成油然想到了六朝时嵇康等人的竹林之会。

    扶着严老夫子在厚厚的毡毯上坐下后,唐成忍不住出口赞了一句,“刘景文好心思”。

    “这不是他的手笔”,严老夫子头点了点沙洲另一侧的柳随风,“今天这沙洲中的布置都是柳随风安排下的”。

    “是他!”,转念想想,唐成也不觉得奇怪了,柳随风傲性是傲性,但他傲性的前提是胸中确实有些真东西。

    闲话不过三两句,便听菊花台上一阵儿流水般的琵琶之声响起,恰在此时,小湖上两尾小舟带着圈圈涟漪分两个不同的方向浮水而来,听严老夫子介绍,其中一尾小舟上的那个华服五旬老者便是今日的主宾马别驾。

    自打到金州县衙开始,唐成对于马别驾已是闻名已久,但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见着真人。

    年近六旬的马别驾虽有些发福,却胖的并不厉害,正与他久居高位养出的气度相得益彰,这厮老是老了,但因长相着实不差,五十多年的人生经历竟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种独特的味道,总之,尽管唐成对马别驾半点好感也没有,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老货从卖相到气度都不错,非常符合他在后世时想象中的唐代文人形象。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唐代科举除了礼部试之外,还需经过吏部关试之后才能授官,吏部关试有身、言、书、判四个内容,其中第一条“身”所考察的就是应试者的容貌气度,吏部考虑的是官员们毕竟代表着朝廷的形象。

    对于“身”的标准有很多,简而言之就是:如果容貌不好,根本就没机会通过科举的途径在唐朝做官。因有这么个标准卡着,所以有唐一朝但凡是那些经科举之路放出来做官的读书人就没有一个丑的,身为明经及第的马别驾自然也不例外。

    正在唐成仔细打量马别驾时,便听另一尾小舟上有一清绮的女声随着菊花台上的琵琶伴奏婉媚而歌:

    阶兰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露浓希晓笑,风劲浅残香。

    细叶抽轻翠,圆花簇嫩黄。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这是本朝太宗皇帝御笔亲制的菊花诗,倒正好作为本次文会之开篇,嗯,柳随风选的好”,严老夫子为人方正,甚或是有些古板,虽然生于风气极为开放的唐朝,但他老夫子毕生不入勾栏一步,此刻自然也不会去夸赞那歌女的技艺。倒是其他那些与会之人不吝美词,俟一曲完毕之后,纷纷出言赞叹那妓家歌艺了得。

    唐成对严老夫子及周遭人的赞叹都没怎么在意,此时他的眼神儿更多的着落在正踏舟上岸的歌女身上,真是日怪的很!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怎么就老碰见一些本不可能碰见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关关!”。

    却原来,刘景文特特从杭州请来巴结马别驾的这位歌女,赫然就是那位“后庭花开也使得”,并在二十四桥明月夜向唐成素花邀诗的关关!

    看来刘景文真是熟知马别驾的爱好,不远千里从扬州请来的关关果然让马别驾大感兴趣,他还站在舟上时,眼神儿便一直在关关窈窕的曲线上逡巡,此时两尾小舟同时到达,老马更主动伸出手去搀扶关关舍舟登陆。

    人老心不老,老牛还想吃嫩草!来而不往非礼也,老货既然喜欢用钝刀子,今个儿老子也得想法子还回去一刀才成,郁闷了这些天的唐成心下想到这里时,本是趺坐的他刻意挺起了身子。

    沙洲本就不大,关关又是从唐成身前的小径上路过,他这么刻意挺直身子,关关自然就注意到了他。

    乍一见到唐成,关关先是有些不敢相信,既而眼神儿中就爆出一片灿然的欢喜。

    眼见关关失态,动步之间就想过来,唐成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随后双手虚空压了压,示意她静定下来。

    关关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一笑之间更添几分美态。

    马别驾的眼神儿更多的着落在关关如拂风摆柳般的腰肢上,等他看过来时,唐成的手势早已做完。

    “怎么了?”,马别驾疑惑问道。

    “没什么,秋高气爽,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关关再次发自真心的笑容让马别驾精神一震,“刘先生没说谎呢,金州果然是个好地方”,说着这句话时,走到唐成身前的关关特意略停了脚步,随后带起一缕香风直上菊花台而去。

    “身为一州佐贰之主官,却对一介歌女如此着意,马别驾实是有失官风”,严老夫子显然看不惯老马对关关太过上心的举动,听见老师这话,唐成自然是笑着点头称是。

    有姚东琦那个梁子在前面架着,唐成自知与姚东琦和解无望,既是如此,前面受了许多憋闷的他就不想再窝窝囊囊的委屈隐忍,话又说回来,就是他肯委曲求全也没用。

    既是如此,眼瞅着兴许能有机会让这厮难受难受,唐成自然不会放过。

    如此作为倒不是纯为了一时出气的莽撞,唐成也有心借此举让州衙里的那些同僚们知道,他可不是那种可以任人随意捏来捏去,想圆就圆、想扁就扁的软柿子!

    世态炎凉,捧红踩黑的现象在衙门里表现的尤为明显,唐成现在正是倒霉的时候,提拔他的孙使君一时半会儿的又回不来,若不借着合适的机会一展锋芒,兴许不过几天连阿猫阿狗都敢骑到他头上了。

    唱完太宗皇帝的御制菊花诗,马别驾及关关在菊花台上坐定之后,文会正式开始,当下便有人出言邀关关再歌一曲,更点名让唱那首月来使她在扬州声名鹊起的新诗。

    闻听这个要求,关关含笑看了看唐成后,毫无半点推辞的站起身从专司伴奏的女子手中接过了琵琶。

    牙板轻击,随着关关十指轻拨,一段俊爽的琵琶音声从菊花台上流泻而出。

    自从二十四桥上的那个明月夜之后,月来的时间里这首新诗关关也不知唱过多少遍了,正是这首与扬州风韵完美融合的新诗使原本在扬州青楼中半红不黑的关关一时声名大噪,这首诗赋予她的太多,关关对其自然愈发用心,加之今日唐成也在,就使得关关唱起来时愈发的用心。

    秋来江南草未凋,青山隐隐水迢迢。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手中拂动琵琶奏出熟悉的伴音,口中唱着熟悉的诗句,虽然身处金州离园菊花台,但关关脑中浮现的却是说不尽十里繁华的扬州,那个明月皎皎的夜晚,那弯长虹卧波的二十四桥……

    尤其是当眼神落在唐成身上时,关关只觉脑中所想与眼前所见达到了浑然的统一,歌喉愈发清丽,歌诗也愈发动情的同时,她的眼睛却是定在唐成身上再也不曾离开。

    诗是好诗,关关唱的也确实是好,身为一个再正宗不过的唐代文人,马别驾自然是识货的,先时他还是含笑凝神而听,但等他注意到关关竟然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下一个俊朗少年,且眼神还如此动情时,马别驾的脸色开始变了。

    马别驾脸色发生变化的最主要原因不在于关关,虽然他对关关很满意,但身为别驾,关关这样的歌妓还不至于让他生出吃醋的想法来,马别驾真正在乎的是脸面!

    今天文会中就数他这个主宾的官位最高,马别驾在看到关关的第一眼就心知肚明这是刘景文在投他所好,而且马别驾也明白与会的这些文士们也都能看的出来,毕竟他喜欢身材窈窕的女子已是金州公开的秘密。

    按照常情来说,关关的注意力应该放在他这个主宾身上,而眼下出了反常的状况,拂的分明就是他马别驾的脸面。这举动的潜台词就是:身为主宾的马别驾在关关眼里甚至连下面那个少年都不如。

    老马在金州已是顶尖级的人物,平日是被人奉承惯的,如今在众多文士面前被一个妓家如此轻视,这让他……情何以堪,脸面又往那儿搁?

    终于,在歌诗复沓到第三叠时,马别驾微微抬起手来招了招,被关关的举动闹的措手不及的主人刘景文顿时附耳过去。

    马别驾低声耳语了一句什么,刘景文点点头后往菊花台边去打听什么。

    吩咐完刘景文之后,老马从台上向唐成看来。

    唐成迎着马别驾的眼神儿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尤其是在老马听完刘景文的话后猝然色变时,他还特特的向定睛看着他的马别驾拱了拱手,这一刻的唐成真是笑的无比灿烂!

    憋了这好几天的郁火总算是出了一点点,别急,文会还长,好戏还在后头!

    关关终于将第三叠唱完时,刘景文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向回身过来坐定的关关交代了几句后,他也不等台下众文士品评这诗这歌,便高声宣布文会开笔。

    天可怜见,现在的刘景文只希望早点把马别驾的尴尬给掩饰过去,至于文会惯例什么的须也顾不得了,若非是怕现在做的太明显会更加拂了马别驾的脸面,他真恨不得一脚把关关从菊花台上给踹下去。

    将功赎过吧!

    所谓文会开笔的意思就是所有与会的文士们写同体诗,不管今天来了多少人,大家同写一个诗题,待众人诗成之后,所有的诗作悉数汇集于关关处,由她挑选出其中一首当众唱出,被其挑中者便是今天的诗魁,诗魁不仅能扬名长脸面,更能在诗会散后独享佳人,这个法子循的还是唐人斗诗时最喜欢的棋亭画壁之法。

    身处菊花台下的菊花丛中,赋诗的题目自然也就是菊花,与会的众文士们或坐或站凝聚诗思,十多个侍候的童子则手捧笔墨,一等有人做好之后即往前记录。

    “这诗不做也罢,任你动再多的心思写的再好,歌女唱出的也必定是马别驾所作”,见爱徒跃跃欲试,参加过多次文会的严老夫子劝了他一句后,问道:“唐成,你与那歌女认识?”。

    “学生前次往扬州时曾参加一次饮宴,席间见过她”,唐成回答的同时,心下已找到应景的诗来,当下便招手唤童子过来记录。

    如严老夫子般主动放弃的人并不多,不一时众人赋诗完毕,童子将诗作悉数送到了关关手中,当此之时,菊花台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当她再次开腔歌诗的那刻,也就是今日文会诗魁正式确定之时。

    ………………

    PS不收费:昨天晚上四点钟才码完昨天的更新,昨天脑袋一直是晕晕乎乎的跟腾云驾雾一样,下午上完四节课后是六点,回到住处之后就开始码字,结果今天更新的这章六千字足足用了五个半小时才完工。

    俺是兼职写手,这学期课又多,不是我现在写书状态不好,实在是经过近一月来的高速更新〈老书友该都知道我的速度,日平均六千对我来说的确是高速了〉之后,身体太疲倦了,今天更新的这章如果书友们看的不是很满意,敬请体谅加原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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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的物质生活很优越,唐缺的精神世界很崩溃。 唐缺穿越了! 他穿越到了唐朝,盛唐。 他穿越到了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赤贫。 他为吃饭的口粮发愁,他为摇摇欲坠的房子担忧。 他种地,他做工,他上完大学上小学。 唐缺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了盛唐穿越的生活。唐朝公务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公务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