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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潮吧先生     黑帮大哥之蝴蝶txt下载     黑帮大哥之蝴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比关老爷还窝囊的走麦城

    我没想到,我竟然会被一个我压根就没注意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小说ap.整理我记得在监狱里的时候,有一次我和胡四、小杰他们闲聊,小杰说,将来在社会上混,要的是心恨手辣,不管他是什么来路,挡我的道儿,一律干倒。胡四说,根据我的研究,江湖上最大的凶险就是对潜在对手的漠视和忽略,往往你最不注意的人就是要放倒你的人。当时我还笑话胡四,我说,你一个白面书生懂什么江湖?谁傻到连哪个是对手都看不出来?这次我是彻底服了胡四。

    事情出在老七身上。我跟铁子喝酒的时候,老七就给我打来了电话,铁子接的,趾高气扬地问是谁?我听出来是老七的声音,就把大哥大拿过来接起了电话。老七说,关凯对他很冷淡,说有什么事情让我亲自去找他。我早有预料,这很正常,在社会上混,谁也不是白给的。我就对老七说,你回来吧,抽时间我去找他。放下电话我就把这事儿给搁下了。我想,这不是要问题,拿下关凯是早晚的事情,甚至不用我出面。结果,没出一个星期就来事儿了。

    我是个象棋迷,尽管下得比较臭,可还是非常喜欢。以前金高喜欢跟我来两盘,我们两个半斤八两,经常被旁边看眼儿的人笑话,说我们是俩狗熊他爹。金高走了,我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喜欢下棋的了。因为在监狱的时候,我跟那五下过棋,就逼他陪我下,那五无奈,就胡乱陪我玩两盘,如果我不悔棋的话,基本不是他的对手。这小子也是个一根筋脾气,每当我要悔棋,他就跟我瞪眼,仿佛我要抢回的是他这个月的奖金。这次我又悔棋了,那五不让,我俩正在拉拉扯扯,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我停住手,让那五去接电话,我想胡噜了棋盘,跟他重新来。

    那五抓起电话听了两句,捂着话筒,脸色慌张地回过头来:“找你的,口气很硬。”

    我一皱眉头,莫非出事儿了?警察还是孙朝阳?我清清嗓子接过电话:“我是杨远。”

    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能到我这里来一下吗?我想跟你谈谈。”

    听这意思不像是警察的口气,我问:“你是谁?朝阳哥的人?”

    那边的口气很冷淡:“你说的人我不认识,我叫关凯。”

    原来是这小子。我有点儿不高兴,你他妈什么级别,敢跟我用这种口气说话?

    我冷冷地问:“有事儿吗?”

    关凯也同样冷冷地回答:“有事儿,你的人在我这里闹事儿,你必须过来。”

    我的头皮一麻,我没让我的人去闹事呀,又生了什么?

    “你让我的人听个电话。”

    “别跟我拿架子,你就说你来不来吧,我没时间跟你罗嗦。”

    “那好,我马上到。”我挂了电话,转身问那五,“老七呢?”

    “走了啊,”那五不解地问我,“你不是安排老七去找关凯了吗?”

    我转身就走。明白了,老七这小子背着我去找关凯了,他的脾气我了解,这一定是他以为关凯是个软柿子,想直接去把他砸挺了,也好在我的面前表功。这不是***扯淡嘛,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估计他现在一定是被关凯扣在那里,动弹不得,也许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求饶呢。关凯这么办是什么意思?想连我也扣在那里吗?不大可能啊,除非是他不想在港上混了……从他打电话这个举动来看,他没那么打算,如果他真的那么打算了,是不会这么明的,因为我会做好准备的,我回不来,他也就不用混了。既然这样,我必须一个人去,让他明白明白杨远的胆量。

    我的心里有数了,把别在腰上的枪重新锁进了抽屉,对那五说:“你马上给林武打电话,让他带着他所有的兄弟到胡四饭店集合,听我的消息,如果半个小时以后没有我的消息,让他带人直接去西区市场找关凯。”

    那五的脸又黄了:“远哥,又出麻烦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咱们不麻烦,是有人要麻烦了。”

    那五嗫嚅道:“春生他们都在这里,让他们先跟你一起去?”

    我想了想,边往外走边说:“让他们去胡四饭店跟林武的人集合,全听林武的。”

    我把车调了个头停在西区市场的大门口,左右看了看,现这里的地形很好,万一有什么麻烦,我一上车就可以冲到一条宽阔的马路上,从这条马路到胡四饭店用不了五分钟。关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社会上混的几个有点儿名声的我全知道,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还做过什么猛一点儿的事情来。不过那也不能太大意了,还不知道老七是怎么砸的人家呢。必须冷静,了解了情况才能胸有成竹地开始下一步的动作。我以前就打听过,关凯跟我一样,也有一间仓库兼办公的房子,是在鱼市的尽头,那里很僻静,听说他们经常在里面赌博。我走到一个卖烟酒的摊位,买了一根拇指粗的雪茄,费了两根火柴才把它点上,猛吸了两口,慢慢走近了那间房子。

    站在门口听了听,里面没有一丝动静,我听到的只有自己沉静的呼吸。

    这栋房子没有台阶,我可以直接推门进去。

    刚想过去推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个比林武还高还壮实的黑大个站在了门口。

    看来这个人就是关凯了,我冲他伸出了手:“呵呵,是关凯兄弟吧?”

    “蝴蝶?”黑大个握了握我的手,“我是关凯,请进。”

    “老大,你可来了!”老七的脸像一只被踩了一脚的烤地瓜,几乎看不出来表情了。

    “我来了,”我冲他压压手,让他坐下,回头瞥了关凯一眼,“怪我啊,我这兄弟太毛楞了。”

    关凯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是啊,腰里别个死老鼠就想装个打猎的。”

    我被他呛了一下,心里很不是滋味,讪笑道:“没有数啊,呵呵。”

    关凯用脚勾过一把椅子,傲然一点头:“坐下说话。”

    我突然感觉自己来得很唐突,心里隐约有些后悔,讪讪地说:“但愿我来得还算及时。”

    关凯还没说话,侧面就响起一个声音:“蝴蝶,我也在这里。”

    建云?他怎么也来了?我这才看清楚,侧面的墙根站着不少我的人,连孔龙也在这里。几个不认识的人抱着膀子冷眼站在他们对面。大昌也在这里,他的脸比老七好不到哪儿去。我的心不禁有些凉,我是不是低估了我的对手?

    建云见我突然楞在那里,拘谨地给我让了个座:“我也是刚来,凯子喊我过来的。”

    我镇静了一下,回头冲关凯笑了笑:“你们早就认识?”

    关凯没有回答我,倒头对他的人说:“带远哥的人去外面找个地方坐着,我跟远哥谈话。”

    老七一下子蹿进我们的人堆里:“太谢谢凯哥了……”

    关凯伸出一根指头点了他一下,看我一眼又把指头反了上来冲他勾了勾:“你过来。”

    老七的表情从声音里反映出来了,他在哭:“远哥,我这可全是为了你啊……”

    我让他坐到我的身边,让开道让别人出去,使劲拧了他的大腿一把。

    “蝴蝶,你跟凯子这是怎么了?”建云关好门,回头问我。

    “这里面有误会,”我转向关凯,咬着雪茄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你说呢?”

    “有误会吗?”关凯忽地站起来,一把拉开了旁边的一个门,“看看这是什么?”

    从屋里走出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来,那两个人怀里抱着一大堆砍刀、管叉、铁棍之类的东西。有几件我很面熟,大昌手下的几个兄弟经常揣着它们。大昌,你没长脑子吗?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就来了?我没有话说了,心里一个劲地骂老七,你这个混蛋,什么年代了还玩儿这个?这些破逼玩意儿只能吓唬吓唬那些小混混,办这样的事情这不是一堆垃圾还是什么?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怒气冲冲的关凯一眼,我的心里不禁蔑视了他一把。就算老七办了点儿不上讲究的事情,你这么趁不住气,也没有什么深度啊,冲这点我料你混不出西区的。关凯好象从我的表情中看出来我对他的蔑视,皱着眉头让那两个人放下怀里的东西,不经意地使了个眼色。这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现,关凯想对我采取点什么措施。怎么办?先下手?我下意识地夹了夹胳肢窝,什么也没有,稍一竖,我怎么这么大意?连家伙都没带!

    建云似乎也看出了什么端倪,搓着手在一旁说:“二位小哥,我也基本明白生了什么了。我看这里面还就是有点儿误会……蝴蝶这个人我了解,他不会让手下的弟兄直接干这样的事情的。凯子我也得谢谢你,你是个讲道理的人,出现了这样的误会先让我来看看,这真让我感动。这样吧,就算二位小哥给老哥我一点薄面,都消消火,我给你们摆上一桌,大家一笑泯恩仇,这事儿就当它没生。蝴蝶,我也提点小建议,揍老七一顿,这事儿就算完了。”

    “就这么简单?”关凯横了建云一眼,“你当大哥的就这么处理事儿?”

    “凯子,我可不是什么大哥……”

    “别来这套,”关凯从建云的脸上把目光挪向了我,“我想听听蝴蝶的意思。”

    “呵呵,那你的意思呢?”当时,我确实有些不自在,索性把球踢了回去。

    关凯好象早已打好了腹稿,张口就来:“我的意思很简单,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关凯也是在道儿上混的,不明不白就让一个啥都不懂的傻逼吓唬了一顿,心里不平衡。听说你蝴蝶也是从山上下来的,有些江湖规矩你不会不明白,生了这样的事情就得按道儿上的规矩来。没别的意思,拿钱赔面子,以后还是好兄弟。”

    这小子也太没有数了,我怎么会让你压住了呢?论什么你都不是个儿呀。

    可暂时我必须低一下头,我轻描淡写地冲他笑了笑:“你想要多少?”

    关凯一咧嘴:“五万。”

    你***命值不值五万还是个未知数呢,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嘛,我淡然一笑:“可以。”

    “拿钱吧,要现金。”关凯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起了鼓点。

    “这么着急?”我在盘算着怎么能够先从这里走出去,然后杀回来,让他给我五十万。

    “拿我当小广了是吧?”我只觉得头皮一疼,刹时明白,脑袋上顶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枪。

    我料定他不敢开枪,这套把戏很低级,全是我玩剩下的。想是这么想,当时我还真的有些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凭什么敢于对我采取这种放肆手段?我想偏一下头,觉得那样很没意思,我不应该害怕他。我歪着脑袋看他,眼睛一眨不眨。旁边的那两个人猛地围了上来。突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一条黑影破窗而入,我的眼前一花,就看见那条黑影从胸前的枪管里喷出了一团红色的火焰,我几乎没有听到枪响,对面的一个人就跪倒了。我感觉到顶着我的那把枪沿着我的太阳穴一滑,突然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刚一动作,就看见这条黑影是林武!他咬着一根牙签,仰着下巴,自上而下地将一根带着很多孔的枪管压在了关凯的眉心。我一阵轻松,下面的动作几乎全是下意识的,脑袋让开关凯的枪筒,左手一打他拿枪的右手,右手就抓住了他的腿弯,他倒地的同时,手枪也到了我的手里,我直接一个箭步跨过去,右腿跪住他的脖子,双手抓枪顶在了他的脑袋上。林武的枪还压在关凯的头上,眼睛却瞄着旁边。

    这一刹那的变故似乎把关凯吓懵了,眼睛一下子没有了光彩,躺在地下像一头死猪。

    另一个人手提着一根管叉,紧贴在墙面上,嘴巴张得像一个丑陋的山洞。

    林武一脚将跪在地上傻的伙计踢倒,枪筒直接顶上了靠墙那个人的胸口:“放下家伙。”

    那个人听话极了,眼睛看着林武,战战兢兢地把管叉放在了地下。

    林武吐了牙签,裂开胸口将那把枪揣了起来,我这才看清楚,他用的是一把苏制折叠式冲锋枪。

    “起来吧。”我松了一口气,左手拍拍关凯的脸,右手把他的枪直接别在了自己的裤腰上。

    “云哥,给这个膘子包扎一下。”林武用脚勾了勾躺在地下的那个人,“老七,出去看着人。”

    “林子,你他妈来的可真及时,晚一步你就见不着我了……”

    “及时个屁,”林武踹了呆坐在椅子上的关凯一脚,“这个人我了解,他没有杀人的胆量。”

    老七好象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短短几秒钟之间生了什么事情,看看林武,看看我,再看看同样傻在那里的建云,口里直抽凉气。我推了推建云:“云哥,你不是在部队上学过包扎吗?快呀,给这位兄弟包扎一下。”

    建云这才回过味来,抬手猛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晕了晕了,我他妈彻底晕了。”

    老七还站在那里,我当胸给了他一脚:“滚出去看着人,装得轻松点儿。”

    林武把皮衣拉链拉到脖子上面,一屁股坐在了关凯的对面:“你知道你惹的是谁吗?”

    关凯一脸沮丧地瞄了我一眼:“林哥,我真不知道蝴蝶跟你的关系。”

    “这次知道了?”林武伸出中指猛勾了他的下巴一下,“你他妈这么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林哥,我已经‘作’下了,你看怎么办?”关凯开始哆嗦,他似乎显露了原形。

    “知道黄胡子的结局吗?”林武矜持地把脚蹬在他的膝盖上,“跟他学着点儿,赶紧走人。”

    “远哥,”关凯不是黄胡子,他懂得见风驶舵,“我不想走,我要给你当小弟。”

    我把掉在地上的雪茄重新叼在牙齿上,冲关凯一笑,转头问林武:“哥们儿,你这度也太快了嘛,我跟咱家兄弟这刚开始谈生意你就来了,这不是不给咱家兄弟机会嘛,呵呵。”林武说他会孙悟空的筋斗云,一个蹦跳起来说到哪儿就到哪儿,我嘿嘿一笑,换个话题问他,“换‘设备’了?我怎么现你刚才拿的这把枪很面熟呢?”

    林武笑了:“管子你不是认识吗?是他的,还记得他喝醉了要跟我拼命的时候,就举着这玩意儿吗?”

    我想起来了,这支枪是管子通过他以前的战友从越南那边弄来的,威力比那些破猎枪厉害多了。

    建云帮大腿上挨了一枪的那个伙计包扎好了,林武问:“骨头断没断?”

    建云撇了一下嘴巴:“还好,就是窟窿太多了……你枪法好。”

    我漫不经心地嘬了嘬牙花子:“云哥,麻烦你送他去医院,去远一点儿的。”

    那伙计如逢大赦,扶着建云的肩膀,一瘸一拐地颠了出去。

    关凯见我们不理他,心里很没底的样子问我:“远哥,你看咱们这事儿?”

    我装做刚刚想起还有他来的样子,呵呵一笑:“没事儿了,明天给我安排几个摊位。”

    关凯咕咚跪在了我的脚下:“远哥,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我拉他起来,摸着他的肩膀说:“你的钱我一分不要,我只需要在这里再安个家。”

    林武上下拉着他的拉链,一字一顿地说:“你听着,想死的话就继续跟我玩儿。”

    关凯慌忙点头:“林哥,你知道我这脾气,你们这么一来我还敢吗?”

    出门的时候,老七正慌慌张张地往里走,关凯冲后面涌上来的人喊道:“全回去,没事儿啦!”

    那帮人可能是看出来关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想往前凑,林武指着他们后面喊了一声:“收工!”

    人群后面,林武的兄弟和春生他们,黑压压地站满了鱼市,人手一件包着家伙的衣服。

    直到我和林武走近了停在门口的车,关凯才狼嚎般的嚷了一嗓子:“远哥,明天我等你!”

    林武是开着我送给胡四的车来的,让我上他的车,我笑笑说:“我见了你的车就难受,四哥滚我。”

    林武不让我走:“怪不得胡四说你不‘靠膀’呢,不愿意跟弟兄们坐在一起了?”

    我不是不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我是太忙了啊,他们整天喝闲酒。

    好歹挣脱林武,我上了自己的车,老七腆着脸想跟我上车,我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回到市场,刚进门坐下,那五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远哥,你怎么回来了?我刚把人安排好呢。”

    我挥挥手让他出去:“行了行了,一会儿你和大昌还有老七都过来,我给你们开个会。”

    老七不走:“阎八和青面兽又打起来了……”

    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搀和他们的事情了,猛地一拍桌子:“滚!”

    屋里静了下来,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嘶嘶叫着,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拼命地往里钻。我找了些报纸,想要去将那些透风的地方堵住,可是找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找到风到底是从哪里钻进来的。我扔了报纸,咬紧牙根,把脑袋顶在墙角上,使劲地闭了一下眼睛。冷汗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我能感觉到我的额头上全是冷汗……风吹在额头上,凉飕飕的,冷汗瞬间没有了。风又从我的脖颈里钻进了我的衣服,身上开始凉,似乎有鸡皮疙瘩出来了。我是不是害怕了?按说不至于啊,我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脑袋上被枪顶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我蓦然警醒,是的,我真的害怕了,我自内心的害怕。万一刚才我稍不留心,关凯一激动,手指只需要那么轻轻一勾……冷汗又出了一身。

    老七,别怪我不讲义气,我不能留你了,我热爱生活,我不想那么快就死。

    我坐回来,用沙上的一件军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冷不丁有点儿悲伤的感觉。

    肚子那里给一件硬物硌了一下,我伸手一摸,是关凯的枪,很丑陋,是用车床做的仿五四。

    就这玩意儿差点让我完蛋……我叹口气将它戳进了沙底下。

    BB机响了,我摘下来看了看号码,本市的,但是很陌生,回不回呢?应该回,说不定是小杰的,现在我最迫切的是想要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可能是刚才摔关凯那一下子用力过猛的缘故,我的腰很疼,一起身差点儿把我疼坐下。我扶着腰探手抓过电话,拨回了那个号码。里面不说话,我预感到这是芳子。

    “喂,你说话呀。”很奇怪,我的声音很温柔,类似女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那边好象开了一下口,但是马上没有一点儿声音了,好象是捂住了话筒。

    “是芳子吗?我是杨远啊。”我断定是她,没有人会这样给我打电话的。

    “远哥……”果然是她,“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跟你谈点事儿。”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

    “不远,你过了海天路,我就在岔路口等你……”

    “好,马上到。”我挂了电话就往外冲。

    走得急促了一点儿,衣服角被门挂住了,一下子把我拽了个趔趄。

    阎坤正往上走,一把抱住了我:“又想走?你就不会在这里多少呆会儿?”

    我推开他,继续跑,阎坤紧撵几步追上了我:“远哥,就耽误你三分钟……”

    我回身给了他一巴掌:“一分钟也不行,我他妈没时间整天伺候你!”

    “杨远,难道我在你的眼里连一泡狗屎都不如?”阎坤急了,一把揪住了我的衣服领子。

    “撒手!”我站住了,“阎八,你他妈给我撒手……”

    “不!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阎坤的手上越用力,“不然你今天哪里也别想去!”

    “**,”我被他气糊涂了,笑都笑不出来了,“阎坤,你撒手,我真的有急事儿。”

    “不撒手!”阎坤腾出一只手来,往后一摸,竟然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刺来,“除非你把我的手剁下来!”

    我把手在眼前推了推,无奈地说:“你行你行……要是我不听你的呢?”

    阎坤几乎是咆哮着说:“不听我的,你就杀了我!”

    我伸出了一只手,慢声细语地说:“把刀给我,我要杀了你。”

    阎坤松开手,双手托着军刺,猛地往我眼前一送:“来吧,你杀!”

    我杀你娘那个逼呀,我要去见我心爱的女人,这事儿比杀你可有趣多了。

    傻逼孩子,你自己玩儿吧,我得走了,我趁他不注意,撒腿就跑。

    阎坤跑得比我快,一下子就抢到了我的前面:“远哥,我真的没有咒念了,你就帮帮我吧。”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大口地喘着气,把手猛地伸向了他:“把刀给我。”

    阎坤又重复了他刚才的那个动作,我一把拿过军刺,挥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

    “远哥,你砍我?”阎坤楞住了,眼睛睁得巨大,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你真的下手了?”

    “我真的下手了,”我提着军刺,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还不滚蛋?”

    “我不相信!”阎坤摸着被我砍得露出鸭绒的面包服,双手乱舞,“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丢下军刺转身就走,去你妈的,肉还没够着呢,装你妈的什么纯纯。

    我突然感觉脖子被人搂住了,阎坤,你还真他妈来事儿了?我刚想把他背过去,就感觉肚子一凉。

    他捅了我!我能感觉到,这一刀很深,因为肚子很深的地方都在凉着。

    我回过头来,阎坤正提着军刺浑身抖:“远哥,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是不是脸色很难看?那一刻,我竟然有一种想找一面镜子来看一看的冲动。

    我低下头看了看被他捅破的皮衣,那里有很精致的一条小口子,像一叶裂开的花瓣。

    阎坤似乎站不住了,脸色惨白,军刺“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声音很尖利,像一声鸟叫。我的耳朵里全是这样的声音,仿佛大群的鸟儿掠过我的头顶。有液体顺着裤腿往下流,我下意识地踩了踩脚,鞋子出“咕唧咕唧”的响声,我知道我的鞋子里装满了鲜血。我握住已经被喷涌的鲜血粘得很粘稠的皮衣口子,冲他一笑:“送我去医院。”

    铁窗外面不知道是谁在唱歌,声音像一根烧过的细线,断断续续的,杨远又一次沉默了。

    我歪头看了看铁窗,外面漆黑一团,夜已经很深了。

    杨远好象也在看窗外那一方巴掌大的天空,眼神安详而宁静。

    “远哥,我不明白,”我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阎坤这么扯淡,你怎么不废了他?”

    “呵,”杨远将很长的一截烟头弹向窗外,黑暗中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这就是我跟你们不一样的地方。”

    “那也不能饶了他呀。”我不懂,凭什么不收拾他?

    “他不是故意的……”杨远闭上了眼睛,“何况我没死。”

    外面的歌声又飘了过来,一个沙哑的低音在唱:“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这家伙唱得好极了,不仔细听跟电视里放出来的声音一样。在这样的歌声里,我看见有一个人在如雾的黄尘中奋勇迈动着脚步,他甩动双臂,拔起滞重的双腿,却又走得非常轻盈,如同一只迎着夜风飞翔的鸟儿。这个人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了一粒轻沙,淹没在滚滚而来的黄尘之中。风漫卷着黄尘一忽天上一忽地下,让我分不清楚这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觉得四周都是风的哨音,夜色显得更加凄厉,更加狰狞。一阵镣铐碰撞声传来,我蓦然觉,夜空很宁静,没有风。

    杨远突然坐直了身子,用一根指头点着隔壁,问我:“他可怜吗?”

    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茫然地摇了摇头。

    杨远猛地把手攥成了拳头,就势一挥:“不可怜!他是只疯狗。”

    “远哥,当初他捅你一刀的时候你就应该废了他,依照当时的情况,你算正当防卫。”

    “当初我没直接干他,是因为我还没现他是只疯狗……”

    杨远又开始了回忆……我攥着伤口,很镇静地往四下看了看,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生了什么。是啊,他们怎么会注意到什么呢?谁会想到我跟阎坤之间还会出现这么血腥的场面呢?我没有让阎坤上来扶我,就那么迈着沉稳的脚步往外走。阎坤不见了,他跑了……后来他跟我解释,他害怕碰上我的人直接把他打死。那时候我的脑子里没有了阎坤,只想早点儿去医院,我明白自己伤得不轻,因为我连喊出租车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微弱得像婴儿。我不能在街上打车了,我必须用最后的力气自己开车去医院……可是我摔倒了,直挺挺地躺在车下。

    有人在用力煽我的脸:“兄弟,挺住!我来了,活着,没事儿的,别睡觉,别睡觉!”

    我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是李俊海……耳边嘈杂的声音让我知道,我是躺在了急救室里。

    我冷……给我被子啊,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到处都是飘飞的雪花。

    你别睡觉——李俊海的声音要胀破了我的耳膜,我听见他在喊,坚持住!千万不能睡觉,睡过去你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是,我不能睡觉,我要活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完,我想让我爹和我弟弟过上好日子,我想知道小杰和广元在哪里,我想知道孙朝阳想把我怎么样,我甚至还想知道阎坤去了哪里,他是否被我的兄弟杀死了……我喘不动气了,嗓子眼被汩汩而出的鲜血堵住了。眼睛被人扒开了,我能感觉到一只小手电在照我的眼睛,我还能听见李俊海在问,他怎么样了?能救过来吗?一个声音在说,他休克了……四周的雪花融化了,太阳懒洋洋地冒了出来,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温暖极了,我飞在天上,一点一点地被太阳吸引过去,越来越近,我几乎能够抓住太阳的边缘了。

    是谁躺在那里?他躺在一张床单上,床单的四周雪一样的洁白,床单的中间是一汪鲜血,如同夕阳照着的湖水。他是谁?他为什么在鲜血上面躺得这么安详?我看清楚了,是我,是我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惨白的无影灯照着更加惨白的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我还能如此清晰的看见自己?那一刻,我相信了鬼魂说,直到现在我都相信,人的确是有灵魂的……后来我看诊断当时我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已经靠在了死神的肩膀上。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刺得我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睁眼之前我就感觉到有一只柔软的小手在握着我的手,暖流一股一股地传送到我的身体里。

    “芳子,你来了?”我捏了捏自己的手。

    “啊?远哥……你醒了,”芳子一下子抽回了她的手,“海哥,快进来!”

    “兄弟,你终于活过来了,”李俊海冲进来,猛地跪在了我的身边,“你可吓死我了!”

    “没事儿,”我咧了咧嘴,“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还他妈管这些事儿呢,”李俊海转身又冲出门去,“大夫,杨远醒过来啦!”

    我想坐起来,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费力地歪了歪脑袋:“芳子,扶我起来。”

    芳子的眼泪把我的手淹得像刚洗过,她用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躺好了……”

    我不想在她的面前这样软绵绵的躺着,我继续捏她的脸:“让我起来。”

    “你起个屁呀,”李俊海回来,把我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掀,“自己看看,你起得来嘛。”

    “这是怎么了?”我看见我的肚子上插了两根细细的管子,“不是缝好线了吗?怎么还……”

    “咳,你以为这是皮外伤啊,你被割去了肝尖……”

    “海哥,求求你别说了……”芳子一把捂住了李俊海的嘴巴。

    门开了,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大夫走了进来,先冲我一笑,接着拉过被子给我盖住肚子,摸着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小伙子命大啊,再晚来几分钟就没命了……也沾了年轻的光啊,好好养着吧,过两天去普通病房。”

    我说了声谢谢,问李俊海:“这事儿没让我爹知道吧?”

    李俊海说:“你放心,我让花子去跟老爷子说,你去南方出差了,手术的字是我签的。”

    芳子好象在这里呆不住了,捂着脸跑了出去,走廊上随即传来嘤嘤的哭声。

    大夫嘱咐李俊海少跟我说话,感觉疼就去领杜冷丁,说完走了。

    我的心如刀铰,不知道是因为芳子的哭声还是因为我自己的伤痛。我这边沉默着,李俊海就在旁边颠三倒四地说,本来他解教那天想直接来找我,可是刘三非要先去他家安顿下再说。他拗不过刘三,就去了他家,中午在他家吃了点儿饭就来找我,正好看见我躺在车轮子底下,旁边没有一个人,我好象是刚躺下的样子。他以为我喝醉了,一搀扶我就摸了一手掌血。他不会开车,就跑到铁皮房喊人,正好花子跟一个客户在那里谈事儿,直接就把我拉来了医院。花子沉不住气,一个电话把胡四和林武他们喊来了,后来林武给芳子打电话,埋怨她不分时候乱找你,还骂她是个克夫命……芳子一直在陪着你,两天没挪地方。花子现在和林武他们正带人到处抓阎坤,想就地处决了他。

    “俊海,我现在不能动,你去把花子和林武找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你现在身边离不开人,有话我给他们打电话就是了。”

    “也好,”我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让他们别找了,这事儿太掉价了,以后再说。”

    “这怎么能行?至少得把他抓回来让他包医药费啊。”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想惊动警察……你明白了?”

    李俊海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人正往里走,李俊海侧身让过他,警觉地站在门口看他。

    这个人穿着病号服,佝偻着胸冲我点了点头:“远哥,醒过来了?”

    是强子,我知道他一直在住院,没想到他也在这个医院里,我笑了笑:“你也在这里?”

    强子摸了摸胸口:“我快要出院了……这他妈谁干的?不想活了他?”

    我摇摇头:“呵呵,没什么,一点儿误会,你是怎么了?”

    强子神情诡秘地转了两下眼球:“我也没什么,让几个东北人打了一枪。”

    我装做愤怒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这他妈什么世道,人找到了吗?”

    强子乜我一眼,转话说:“朝阳哥昨天来看过你,你还没醒……朝阳哥要给你报仇。”

    这就是传说中给鸡拜年的那只黄鼠狼吧?我说声谢谢,闭上了眼睛。

    强子讪讪地绕着病床转了几圈,说声保重,摇着头走了。

    我恢复得很快,一个星期以后,肚子上的两根管子就拔掉了,十天以后就可以由人搀扶着下床活动了。芳子一直陪着我,她似乎拿自己当了我的未婚妻,这让我在悲伤之余感到窃窃自喜,甚至庆幸我的这次受伤。

    她很温柔,像一只小猫,除了偶尔帮我翻翻身子,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我的旁边默默地看我,有时候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她也很泼辣,没拔管子之前,警察来找我调查是谁捅的我,因为什么,我说了好几遍是阎坤喝醉了,加上我不冷静,这才出的这事儿,警察不相信,好象要从我的嘴里抠出点什么内幕来。芳子火了,大声嚷嚷,你们想要干什么?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折腾他干什么?都给我滚!甚至还问候了他们的母亲。警察一走,我就冲她竖大拇指,她远远地看着我,含着眼泪打了好几个胜利的手势。有一次李俊海他们没在我身边,我想小便,她看出来了,架着我去了厕所,大模大样地站在我的身边。我被她看得难受,让她出去,她就笑话我说,怎么,我在旁边你尿不出来?

    没想到的是,抽线那天刘梅竟然来了,我很吃惊,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刘梅说,她去她表姐哪里玩儿,她表姐告诉她的,满市场的人都知道呢。我的心里一阵烦躁,对她说,这事儿千万不能让我爹和我弟弟知道,要不然我就不用活了。刘梅答应了我,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低着头绞辨稍玩儿。芳子出门倒垃圾回来了,用眼神问我她是谁?我说,这是刘梅,我爹的同事,知道我出事儿了,顺路来看看我。刘梅表现得很大方,拉着芳子直夸她长得漂亮。芳子好象是看出了一点儿什么,脸色冷冰冰的。三个人都很尴尬,坐了没多长时间,刘梅就起身告辞了。

    刘梅一走,芳子就哼了一声:“老师啊……你可真有福气。”

    我解释道:“别想那么多,她只不过是顺路过来看看我。”

    芳子好象骂了一声操,撇着好看的嘴巴说:“你才想多了呢,她长得像个老太太。”

    我搂了她一把:“就是就是,老太太对年轻小伙子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强子经常过来串门,来了也不太说话,老是翻我放在床头上的一本《水浒传》。这天半夜,他睡不着了,又来了我这里。芳子不怎么喜欢他,见他来了就去了隔壁一个大姐那里。记得那是个静谧的夜晚。强子正在翻着《水浒传》,林武来了,林武开玩笑说,强子是个文化人呢,还喜欢看书。强子说,不看书跟不上时代啊,容易遭人暗算。林武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呛了他一句,看书的容易“愚”,最后都是神经病的下场。强子放下书,把手做成手枪状,指着林武的鼻子说,我真想干死你。林武红了脸,拿开他的手,悻悻地说,你这么冲动,会死得很快的。

    强子转身拉开了门:“林武,你出来,别在这里让蝴蝶笑话,我想揍你。”

    正巧胡四进门,一看这个阵势,推开林武搂着强子出去了。

    回来以后,胡四瞪着林武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了?知不知道?他早晚是咱们的人。”

    见我不明白,胡四说:“我来给你们讲个寓言故事,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三种动物,一种是狗,一种是狼,一种是鸡。它们见了这个人就开始攻击他。先是狗,狗冲这个人咧开牙齿汪汪地叫,这个人直接一脚把它踢跑了,所以狗不行,人要是跑那就麻烦了,它会把你咬得稀烂,必须迎头痛击。下一个该狼了,狼不叫唤,绕着你呲牙,想找个机会咬断你的脖子。这个人没动,转着圈儿跟它呲牙,还冷不丁大吼几声吓唬它,狼很聪明,现自己不一定是这个人的对手,也跑了。最后该鸡上场了,鸡不跟你罗嗦,直接跳起来啄你的眼睛。人呢?跑。人一跑,鸡以为它胜利了,抻着脖子刚打了一声鸣就被人逮住脖子拿回家煮着吃了。现在,我就好比是那个人,谁是狗、狼、鸡呢?”

    我听得有些晕乎,问林武:“谁是狗?你?反正我是狼。”

    林武也听糊涂了,横我一眼道:“你才是狗呢,我大小应该是?”

    胡四仰面大笑:“对对,你是。”

    林武更糊涂了:“刚才的故事里面没有吧?”

    “**啊,林武你这脑子还真不够使的呢,”胡四停住笑,正色道,“咱们哪种动物也不是,咱们都是那个人。那么谁是狗呢?应该很多,黄胡子,关凯他们都是。狼呢?孙朝阳。鸡呢?”把脸转向林武,一咧嘴,“强子。”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强子是鸡又怎么了?”林武摸着头皮傻。

    “还不明白?他是个斗士,惹毛了他,他会跟你拼命,让他一局,他就是你的人。”胡四说。

    “哈哈,我明白了,”林武一拍大腿,“对,你说的太对啦,他就是这么种人。”

    “那么狼呢?”我问胡四,“你的意思是,孙朝阳这只狼正准备找机会吃咱们?”

    “你小子都瘫在床上了还跟我玩脑子,”胡四眯眼一笑,“他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我不说话了,他现在最想干的就是调查是谁“黑”了他,一旦调查出来,就会把我吃了。我必须跟他斗智,最起码也应该让他在短时间内蒙在鼓里,等我展起来再说。胡四见我又闭上了眼睛,笑着叹了一口气,从带来的塑料袋里摸出一瓶酒,喀嚓咬开,推推我说:“把你的吊瓶关了,把这瓶酒给你挂上怎么样?大补啊。”

    我笑了:“四哥把我当成鸡了吧,要害死我煮了吃?”

    胡四神秘兮兮地说:“你伤口疼,老打杜冷丁,这个比杜冷丁管用,我家老爷子说的。”

    林武推了他一把:“去你个的,他伤在肝上,哪敢喝酒?”

    胡四把手在眼前摆了两下,嘿嘿笑道:“开玩笑罢了,他想喝我还不给他呢。”

    胡四和林武帮我吃了点儿东西,两个人就坐在我的旁边边闲聊边喝酒。胡四说,他又买了几辆小公共,占了好几条线路,孙朝阳基本不限制他,除了几个司机经常有点儿摩擦以外,生意顺当得没法说,他准备再买几部拉达轿车,跑出租,现在这个行业很混乱,连孙朝阳都没倒出时间来占领这块地盘。他想趁乱的时候,一统出租车行业,当这个行业的龙头老大。林武插话说,谁说孙朝阳没插手这块地盘?路上跑的拉达车大部分都是孙朝阳的,无非是他现在还没立下什么规矩罢了。胡四说,他算个算个蛋?梁现在调到交通系统了,专管出租车,他才是老大,你不知道我跟梁的关系?混黑道的再大也大不过**,再说孙朝阳现在也该他妈谢幕了,回家唱他的《夕阳红》去吧。

    夜色越来越深了,除了胡四跟林武的小声嘀咕,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响得像擂鼓。脑子很乱,我想坐起来跟胡四下两盘棋,刚欠了欠身子就听见北走廊那边响起了三声沉闷得像气锤砸铁的声音。躺在我旁边的一个老头,闷闷地嘟囔了一句,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半夜敲什么门?这不是敲门的声音!这是枪响!我支起身子看林武,想让他出去看看究竟生了什么,林武好象也觉察到这是枪声,嗖的蹿了出去。门一响,全屋的人都坐了起来:“怎么了?”

    林武很快就回来了,他的脸都黄了:“强子死了,被人开枪打死了。”

    我的脑子一下子便想到了小杰,一定是小杰回来了!

    我爬起来就要往外冲,芳子一步闯进来,猛地抱住了我:“别出去……”

    走廊上开始乱了起来,有人在大声喊:“谁有电话?快报警!”

    林武想走,胡四把他推了回去:“这种时候不能走,来,咱们下棋。”

    我紧着胸口给他们把象棋找了出来,快地铺在了我的床上。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尖利的警笛声,警察来了。

    小杰,你走远了吗?你到底在办些什么事情?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那天半夜,警察把整个医院都封锁了,从他们来了以后就一个人也没能出去。我们这个走廊是先开始调查的,他们问得很仔细,哪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干什么来了?认不认识那个叫强子的?然后都留了手印和地址,等候警察随时传讯。从他们的神情上我看出来,开枪的人跑了。我偷偷舒了一口气,仿佛是我自己逃脱了死亡,甚至有一种大难不死之后的轻松。警察走了以后,大家聚到走廊上议论纷纷,我听到有个人说,开枪的那个人可真狠啊,两枪打在心脏上,一枪打在脑门上,全是致命的地方,子弹也抠出来了,拇指大小,好象是机关枪上面用的,还烫手。

    胡四很沉稳,棋下得有条不紊,不时还催促林武:“傻了?你他妈倒是拱卒啊。”

    林武不住地擦冷汗:“**他妈,强子这是得罪了哪路好汉?高手啊……”

    胡四边走棋子边自言自语:“人生就跟一张纸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了,走棋呀,将军啦。”

    芳子蹲在一旁给林武支招儿:“你这个二百五,人家四哥都将你的军啦,支士呀你倒是。”

    我很欣赏芳子,感觉她跟了我,我会很放心的,她是个很大气的女人。

    胡四赢了一盘,重新摆棋子的时候,突然冒了一句:“好久没看见小杰了。”

    我的心一紧,胡乱搪塞道:“啊……我也是,这小子整天乱出溜。”

    这盘棋直下到了天蒙蒙亮,我现胡四其实也心不在焉,不然将就他的棋术,一盘棋不会下这么长的时间。芳子要出去买饭,胡四打着哈欠摆摆手:“不在这里吃了,先回家睡觉……芳子,好好照顾你远哥,他现在最需要你。”

    芳子搡了他一把:“废话,走吧走吧,常来看望我们两口子啊。”

    我一下子感觉到,通过这次住院,我跟芳子成了一家人,心里一阵。

    胡四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用力搂了搂我的肩膀:“兄弟,早点儿出院,这里太乱。”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他害怕我也遭遇强子的事情,我笑笑说:“没事儿,回去吧。”

    林武不想走,凑到胡四耳朵旁边说:“我留下?”

    胡四拉着他就走:“就你?别他妈添乱啦,回去给我看场子去。”

    胡四他们刚走,李俊海就进来了,一进门就咋呼道:“出人命了?我怎么听说强子完了?”

    我不想提这事儿,接过他带来的早餐说:“不关咱的事儿,吃饭。”

    吃着饭,李俊海对我说:“关凯那边我都安顿好了,这孙子听话极了,把办公室倒给我了。”

    我说:“你在那里好好管理着,人手不够找花子,等我出院了,我去见见关凯。”

    李俊海说:“见他个屁,一切我来办理好了,刘三接管了他的摊子。”

    “回去跟刘三说,别随便惹他,怎么说他也很识趣……”

    “没问题,冷库那边什么办?”

    “什么冷库?冷库那边不是有花子吗?”

    “不是那个冷库,是刚开始建的那个,那帮村干部整天跟我瞎磨牙。”

    “千万别得罪他们,要什么给什么,只要开工了就是咱们的胜利,其他的以后再说。”

    我让芳子出去给我买烟,芳子知道我在支她出去,说声少抽烟就走了出去。

    李俊海看着芳子的背影,猛地一挑大拇指:“好样的蝴蝶,真他妈幸福!”

    我赞同地一咧嘴:“哈哈,你说对了。来,继续说咱们的。”

    李俊海把头一横,忿忿地说,那帮孙子真他妈井底之蛙,以为咱们求他们办事儿就是他们的孙子了,看我的,等冷库上马了,我不攥出他们的尿来就他妈改姓。我劝他说,别这么想,现在办什么事情不是这样?不讲人家还省了咱们那么多场地费,就冲人家全权帮咱们处理各种关系咱们也应该让着人家点儿,以后在人家的地盘上赚钱,还不一定出什么事情呢,来不来的先得罪人不好。李俊海点点头说,我他妈比你差远了,还是你处事有方,我算是跟对人了,想想以前对你那样我真后悔。我觉得他通过这几个月的教养变得成熟了许多,笑笑说,别这么夸我,我这也是吃亏吃多了总结出来的经验。李俊海说,按说咱们应该再扩大地盘,我听说现在港上最猛的是孙朝阳,可是他前一阵被一帮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汉修理得不轻,眼下他的大将强子又完蛋了,他正找不着方向,咱们应该趁这个机会砸沉了他。

    我眯着眼睛端相了他很久,应不应该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呢?李俊海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拿起芳子放在床上的镜子好一阵打量,嘴里咦咦连声。我笑道:“别看了,再看你也是个蛤蟆脸。”

    李俊海沮丧地晃了一下空袖管:“唉,我是越活越没个人样儿了……”

    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悲伤,眼圈一下子红了:“俊海,别丧气,咱哥儿俩会过上好日子的。”

    李俊海把他的那只空袖管掖进口袋里,直直地盯着我说:“蝴蝶,哥哥全看你的了。”

    该不该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他呢?我又一次犹豫了。我在想,现在我的身边到底谁最靠得住呢?金高走了,小杰不知下落,花子和大昌根本不是当大将的材料。林武?那是胡四的人。天顺?那五?春生?包括青面兽?那只不过是一个个棋子……脑子里蓦然就想起了在法庭上的一幕,李俊海瞪着无辜的眼睛说,蝴蝶,你怎么这么糊涂?赶紧交代吧,你做过的事情不交代,难道还要连累我吗?身上冷不丁就出了一身冷汗,不能,我不能把底子全交给他,我需要时间来“化验”他,只要我还能独自扛上一阵,就不需要外人来帮助我。我笑着说:“也得看你的啊,呵呵。”

    李俊海似乎很激动,身子晃得把袖管又掉了出来:“这一次我下定了决心,决不背叛……”

    我打断了他:“别提以前的事情,那些都过去了,我相信你。”

    李俊海忽地站了起来:“对了,我侦察到阎八显相了,我的人正盯着他,我要去找他!”

    我示意他坐下,压低声音问:“他在哪里?”

    李俊海还想走,来回挪动着脚步:“你就别管了,消息很准确,我去把他抓来见你。”

    “俊海,听我一句,”我站起来拉他坐下了,“警察肯定比你的消息灵通,咱们先别出面。”

    “警察抓他干什么?”李俊海扭着身子说,“你不是没告他吗?这种事情民不告官不究……”

    “不一样,警察有警察的打算……”我顿了一下,“反正你不能去。”

    话音刚落,李俊海的BB机就响了,李俊海拉开他的包拿出我刚给他买的大哥大来喂喂了两声,那边好象是个东北口音在说,海哥,阎八出事儿了,我们正在这里盯着他,他就被几个穿黑色西服的人架着从宾馆里出来了,好象要上车,怎么办,上去抢人?李俊海的眉头皱得像一座小山:“别动,那可能是警察,全撤,都回家给我等着。”

    警察?这么快?我的心一凉,警察找到他一定会问关于我的一些事情,尽管我做的一些事情阎坤不一定全知道,可他多少了解我的底细,万一他跟警察胡说八道,那可就麻烦了,尽管对付警察我有一套,可万一罗嗦起来那也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先我有枪,而且是他给我的,这把枪小杰在敲诈李本水的时候用过……我不敢往下想了。

    这里不能再呆了,我一撑大腿站了起来:“俊海,赶紧帮我办理出院。”

    李俊海不解地问我:“你能行吗?拆线才几天。”

    我提着他的衣服将他拉了起来:“听我的,快去。”

    李俊海似乎猜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出门去,把进门的芳子撞了个趔趄。

    ?

第三十二章 与孙朝阳斗智斗勇

    我没有回家,直接住到了刘三的家,因为很少有人知道我还认识刘三。(本书转载文学网.)刘三家住的位置很好,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茫茫的大海,让人的心境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芳子也跟着我来了,形影不离。刘三这小子很幽默,给芳子起了个外号叫BB机,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她像一只BB机一样整天挂在我的腰上,一层是芳子唱起歌来哼哼唧唧的,像谁接了个传呼。芳子也不含糊,给刘三起了个外号叫“狗屎盘儿”,那意思是刘三的脸像一坨被人踩了一脚的狗屎。有一次两个人又在一起斗嘴玩儿,刘三斗不过芳子,就嬉皮笑脸地冲我嚷,等着吧,以后你们结了婚环保局肯定会处理你们,因为你们两口子到了晚上就用高音喇叭放BB机的声音扰民。芳子就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看得我脸都红了,心里恨恨地想,等我养好了伤,直接把你办了,就在刘三的床上,让大家听听人工BB机的声音。

    说来也怪,我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了,外面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大家似乎把我忘记了。

    我给花子打电话让他管理着市场那边,有什么情况就去找李俊海,什么情况也没有。

    李俊海把西区市场搞得很好,我们的人几乎占了一半摊位,就在关凯的办公室里办公。

    有一次李俊海回来对我说,胡四和林武打听我去了哪里,李俊海没告诉他们。问我会不会得罪胡四?我给胡四回了个电话,我说不用担心我,我嫌医院里面乱,去了烟台我一个朋友家里,很快就回家了。胡四好象不相信,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他经常去我家看望老爷子,陪他下盘棋什么的,老爷子很好,让我放心。我说你忙就不用去了,我让花子去接送我弟弟上学,我爹很放心花子的。胡四说,接送你弟弟的有人,听你爹说有一个叫刘梅的老师每天都用自行车带你弟弟上学放学呢。我的心又乱了,刘梅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她又不是没有看见芳子,依她的智商她看不出来我跟芳子的关系嘛……我的心被这件事情塞得满满的,人常说“心里堵得慌”,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阎坤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的呢?我估计不应该是警察,如果真是警察,依照阎坤的德行,他不把事情“突噜”干净了才怪呢。一“突噜”警察就应该来找我,警察是不会眼看着我从这座城市消失了的。那么是谁呢?他们抓阎坤干什么?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个人是谁。我安慰自己说,也可能是阎坤还得罪过别人,别人把他抓去报仇去了,有可能是青面兽找的人,因为青面兽现在有钱了,雇得起外面的打手。再可能是济南那边的人,因为阎坤得罪过五子他们,会不会是五子派人来把他抓到济南去了呢?也有可能……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咕嘟咕嘟冒泡儿。

    这栋房子因为一直是刘三一个人住,所以在我们没来之前很乱,芳子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收拾干净了,她很能干,我想象着,等我们结了婚,我的家肯定漂亮得跟星级宾馆差不多。我躺在床上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一个很小的几乎透明的蜘蛛慢悠悠地从房顶上吊了下来。咳,我这里正表扬芳子呢,你怎么就来了?看来芳子收拾家还是不利索,怎么没把蜘蛛清理出去呢?我拿了一本书想把那只蜘蛛打开,芳子惊叫道:“别动它,这是个喜蛛蛛!”

    “什么意思?”我狐疑道,“蜘蛛还分喜的丧的?”

    “什么都不懂,”芳子张开双臂护着蜘蛛说,“这是来给你报喜呢,要是打它的话就没喜了。”

    “哈哈,”我明白了,我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我爹也这样说过这种蜘蛛,“那就让它在这里呆着吧。”

    “杨远,”她开始不喊我叫远哥了,“等你的病好了,我想跟着你去上班。”

    这怎么能行?你去了我那里,我的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那样势必会在一些事情上牵扯到你,万一有什么麻烦会连累你的,坚决不能让她去。我笑笑说:“大妹子,这样不好吧?你去了我就没有自由了,处处受你管。”

    芳子的脾气很执拗,攥紧我的手说:“就去,我不会管你干什么的,我就想天天看着你。”

    我摸了摸她的脸,打趣道:“你去了也看不见我,我是只狼,到处乱窜。”

    芳子红着脸说:“我不管,反正我要去你那里,那天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

    我逗她说:“原来你是个贼,天天惦记着我……嘿嘿,一天见不着我都不行了?”

    芳子用力地点着头:“是。我想好了,我再也不会委屈自己了,膘子才整天藏着掖着呢。”

    原来他以前一直在跟我藏猫,但是你再坚决我也不能让你跟在我的身边。我沉默了一会儿,把头顶在她的前额上,语气坚定地说:“芳子,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愿意你去我那里上班,你想想,我那边全是一帮粗鲁鬼子,麻烦事儿很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眼,你要是一去,他们会怎么想呢?他们会觉得我的生意成了咱们自己家的了,他们还会死心塌地的帮我干活吗?你又是一个不让人的脾气,一句话说不好就容易得罪人……好了,说多了你不愿意听,一句话,你不能去。我想好了,我认识百货公司的李经理,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安排你去他那里上班……”

    “别说了,”芳子猛地把脑袋抽了回去,“你还是不喜欢我,怕我给你掉价。”

    “不能这么说,”女人可真麻烦,我有点儿不耐烦了,“我把道理都给你讲了,你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我还回四嫂那儿去,”芳子低着头忽然抽搭起来,“好好做你的生意吧。”

    “呵,还是对我有意见,”我苦笑一声,“要不你先回四嫂那里,等我展好了……”

    “都怪我,”芳子使劲拧了一把鼻子,停止了抽搭,“我老是拿自己不当外人。”

    我不说话了,女人的心到底是怎么样的?脑子又开始恍惚起来……那只喜蛛蛛不见了,我躺回去到处找它,在天花板的一个角落里,我现了它,它安安静静地倒挂在一张透明的蜘蛛网上,似乎是在耐心地听我俩说话。我不喜欢蜘蛛网,它让我想起了监狱。我推推芳子说:“别生气了,找个笤帚把蜘蛛网打扫了,它在偷听咱们说话呢。”

    芳子扫了蜘蛛网一眼,破涕为笑:“你呀,不知好歹,人家来报喜你还不乐意。”

    话音刚落,放在桌子上的大哥大就响了,我抓起来看了看号码,是孙朝阳的!

    接不接?脑子刚一转动,我就按开了电话:“哈哈,是朝阳哥吗?”

    那边有个声音说“他接电话了”,接着就传来孙朝阳的声音:“**,真难找你,在哪儿呢?”

    不能告诉他我在哪里!我故作轻松地笑道:“在外地……朝阳哥找我有事儿吗?”

    孙朝阳的口气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来我这里一趟吧,我送你个礼物。”

    这个老狐狸在耍什么花招?你不说明白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我装做吃惊的样子问道:“朝阳哥真客气,送我什么礼物?”

    我感觉到孙朝阳捂住了话筒,过了很长时间才说:“兄弟,我把阎八给你抓来了。”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好啊,原来是你们干的!你们抓他肯定有你们的目的,难道我真的会相信你是在帮我的忙?骗鬼去吧!如果真是那样,你为什么不在刚抓到他的时候就直接告诉我?拖了一个多星期再来告诉我,这分明是你们“养”了他一阵!这段时间里,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我的脑子突然一怔,你们在调查是谁“黑”的贩毒款!因为你知道阎坤把我捅了,他急于想找个靠山保护他,所以你才把他抓到你们那里,想用他作为突破口……我猛然想起那天强子的阴阳怪气来——不看书跟不上时代啊,容易遭人暗算。孙朝阳肯定早就怀疑我了!怎么办?去不去?

    芳子在旁边楞了一会儿,突然扑过来抱住了我:“哪里也不要去……我害怕。”

    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把大哥大贴紧了耳朵,孙朝阳在那边说:“呵呵,这是谁在撒娇?”

    我捏了芳子的胳膊一把,笑着说:“没谁,我弟弟。”

    孙朝阳哈哈大笑:“蝴蝶,你有一个好弟弟,心事他哥哥呢,来吧,哥俩顺便喝点儿。”

    我不能犹豫,我必须装得若无其事:“喝酒好啊,你在哪里?”

    孙朝阳轻松地笑了:“哈哈,我兄弟真痛快,在我刚开的酒店里,来吧。”

    去!为什么不去?如果你想吃了我,那也是早晚的事情,我猛地把心一横,老子要单刀赴会!

    下床穿好鞋,我把鞋带使劲紧了紧,用力跺了两脚,对芳子说:“你不用害怕,是朝阳哥找我。”

    芳子不知道我跟孙朝阳的事情,双手揽着我的腰,幽幽地说:“你非去不可吗?”

    我摸着她柔滑的头,平静地说:“非去不可,他帮我找到了阎坤,我应该去见见他。”

    “你不是说这事儿以后再说的吗?”芳子把我抱得更紧了,“你的伤口还没好……”

    “伤口没问题,”我轻轻推开了她,“阎坤的事情早晚要办,起码我也应该让他明白他错了。”

    “我跟你一起去。”芳子把头往后猛地一甩,转身就去找衣服。

    我抢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好象我这是去……”后面的“送死”两个字我没说出来。芳子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张开手捂住了我的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给我好好的回来,我在家等着你。”

    我穿好衣服,把大哥大提在手里,站在门口想了想,回头对芳子说:“你海哥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

    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的表情让我想起了某个电影片段,生离死别,女主角无助地望着男主角。

    我的心一阵抽搐,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楼下,我抬头往上看了看,芳子站在窗帘后面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住在海边可真好啊,空气都是潮湿的,海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咸味,让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我走上街口,依稀看见几只落单的海鸥在风中上下飘舞,海鸥跟鸽子有些相象,但是它们飞翔的姿势可比鸽子优雅多了,翅膀扇动起来很轻柔,像是电影的慢镜头,一下一下的,清晰极了。很长时间没在外面走动了,我的脚步也轻飘飘的,感觉自己是在飞,像海鸥那样,姿态优雅,无拘无束……肝区闷闷作疼,像是有一只小手在一下一下地攥我。

    坐在开往孙朝阳酒店的出租车上,我的脑子开始艰涩地运转起来。孙朝阳会跟我玩什么把戏呢?他会不会直接用枪顶着我的脑袋,让我交代是谁“黑”了他的钱呢?**,被人用枪顶着脑袋这不是第一次了,这样的姿势真他妈难看,死不死另当别论,受那份侮辱只有当事人自己的心里清楚。我听别人说,孙朝阳年轻的时候喜欢拿一把枪管子生绣了的破猎枪顶人家的脑袋玩儿。一次他抓了一个抢他生意的人,用枪顶着人家的脑袋,逼这个人喝他刚撒出来的尿,那个人害怕了,咕咚咕咚把还热乎着的一杯尿喝了。孙朝阳对我也敢这样吗?我捏了捏大哥大皮套子夹缝里我提前藏好的单刃刀片,那我就杀了他,嗖——割他的脖子!哈哈,想多了吧,他不会那样办的,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他明白我杨远是不会吃他那一套的。最大的可能是,他摆了一个鸿门宴,先给我来个旁敲侧击,然后……谁他妈知道然后他想干点儿什么呢?反正他不敢对我动手,要动手的话,他早就动手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随机应变吧。

    车到了孙朝阳的酒店,我让司机停车,冷眼打量着酒店四周。四周没有什么异样,跟一般的酒店差不多,门口停了几辆轿车。我留意了一下,轿车里没人,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我拨通了孙朝阳的电话:“朝阳哥,我来了。”

    “哈哈,这么快啊,”孙朝阳的口气带了一丝惊奇,“你不是说你在外地吗?”

    “在外地我也应该早点儿过来呀,老大一声令下,做小弟的哪敢怠慢?”

    “**,别捧我了,你是我的老大还差不多,”孙朝阳似乎很满意我对他的称呼,“兄弟,上来。”

    “你在哪个房间?”我边下车边给司机拿钱。

    司机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大哥别这样,孙总的朋友我哪能收钱呢?”

    还他妈孙总呢,早晚变成孙子。我也不再推挡,接着电话就下了车。

    孙朝阳在电话里说:“你在门口一站,我让人下去接你。”

    刚走到门口,一个长得像香港演员大傻的人就冲我跑了过来:“哎呦,蝴蝶老弟!”

    这不是杜志迪嘛,这家伙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趔趄,收住脚,转头冲我咧开了蛤蟆一样大的嘴巴:“哈哈哈哈,蝴蝶还是那个德行,怕我抱你是吧?哥哥我亲亲你都不行了?真他妈小气,哈哈,走吧。”

    这家伙在监狱的时候就喜欢跟人搂搂抱抱的,私底下大伙儿都骂他变态。他不是跟我们一个中队,是三中队打扫铁屑的。我跟他不算很熟悉,应该算是胡四的朋友。没认识他之前听胡四说,胡四在入监队的时候,跟一个叫寒露的人闹矛盾,董启祥联合杜志迪把寒露好一顿收拾。下队以后,杜志迪混得不好,经常接受胡四的援助,后来当了三中队的大值星,时不时地去找胡四闲聊。印象当中,这个人很豪爽,也很有心机。他怎么会跟孙朝阳在一起呢?

    进了酒店,我边走边问杜志迪:“迪哥,你跟朝阳哥很熟悉?”

    杜志迪咧着大嗓门嚷道:“岂止是熟悉,战友,以前一起打过越南鬼子!猫耳洞你知道吧……”

    我打断他道:“吹吧你就,我没听说过你还当过兵。”

    杜志迪站住了,眼睛瞪得溜溜圆:“孤陋寡闻嘛,以后我拿军功章给你看,三等功呢。”

    这也有可能,他这年龄如果参军的话,说不定还真的上过战场呢,我讪笑着不说话了。

    走上楼梯,杜志迪拍了拍旁边的一个门:“朝阳,蝴蝶来了。”

    门哗地打开了,孙朝阳手里捏着一支油亮的雪茄,点着我说:“好兄弟,守时!”

    我的目光绕过孙朝阳,往里瞅了瞅,一个人也没有,我不禁舒了一口气:“朝阳哥好。”

    孙朝阳上前一步,直接来掀我的衣服:“让我看看,阎八这个杂碎该死了。”

    我抓住衣角躲开了他:“别看了,很丑。”

    孙朝阳把手移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不看了,小迪,把阎八带过来。”

    “远哥,救救我……”阎坤一进门就跪倒了,我现他的脸像一个了霉的黑面包子。

    “阎八,你起来,”孙朝阳的声音突然变了,像一只护食的狮子,“过来看看蝴蝶的伤。”

    “呵呵,阎坤,你他妈真可以啊……”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别跟他罗嗦,”杜志迪一脚将阎坤踹翻了,把一把水果刀扔给我,“蝴蝶,捅回来。”

    我掂着刀子,脑子竟然恍惚起来……捅他?让他也尝尝被人把肝尖切去的味道?我茫然地瞄了瞄烟雾中的孙朝阳。孙朝阳正虎视眈眈地看我,目光中满是幸灾乐祸。不能,我不能捅他,我要留着他慢慢折腾他,在这里捅了他我成什么了?我是你孙朝阳的手下?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的脑子仿佛被一阵风吹过,一下子清醒起来,对,在你孙朝阳面前我不会表现得那样冲动,我要让你看看,兄弟我大度着呢。我把刀子折起来,拿在手里把玩着,用脚尖轻轻勾起了阎坤的下巴:“大坤,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把头转向孙朝阳,淡然一笑,“哥哥,我谢谢你。”

    “呵呵,兄弟你行,”孙朝阳眼里的凶光一下子收敛了起来,表情很尴尬,“我白忙活了。”

    “啊?不能吧?”杜志迪瞪着我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你不会是个软皮蛋吧?”

    “小迪,你别管他,”孙朝阳冲杜志迪吹了一口烟,“蝴蝶有他自己的处世方式。”

    “哦……这倒也是,”杜志迪撇了一下嘴巴,当头又踹了阎坤一脚,“你他妈说话!”

    阎坤这一次是彻底放了声,他哭得伤心极了,嗓子像是被乱棍打着的破鼓:“远哥啊……我不是人!我,我他妈杂碎啊……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补不上你的对我的恩情啊远哥!我求求你打我一顿吧,我真不是人啊远哥……”

    我的胸口一堵,感觉要吐了。阎八,你以为我真的能放过你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下子让我少活了很多年?欠我的,我会让你加倍偿还的!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转头问孙朝阳:“朝阳哥,我不愿意听他叨叨了,让他滚蛋。”

    孙朝阳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绕着阎坤慢慢踱着步:“按说我应该让你走,可是我把你这种杂碎放到社会上,跟放虎归山有什么两样呢?说文明一点儿那叫无疑于什么什么的……你小子一回到社会上就会吃人,你想想,连蝴蝶对你这么好你都敢下这样的黑手,何况我孙朝阳呢?蝴蝶没揍过你吧?我呢?我还让你吃过屎,哈哈,那味道还不错吧?所以呀,你既然被我请来了,我就不能随便让你走啦。八爷,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让人把你捅人的那只手剁掉……”

    “朝阳哥——”阎坤声嘶力竭地喊道,“你饶了我,你饶了我,我求求你……”

    “阎八,走吧,跟我走,”杜志迪像提溜死狗一样提溜起了阎坤,“让我来教教你以后怎么做人。”

    “也好,”孙朝阳从我手里拿过水果刀,递给了杜志迪,“一点一点的割他,让他长点儿记性。”

    “远哥,你不管我了吗?”阎坤像一串鼻涕一样在杜志迪的胳膊上打转。

    “这是朝阳哥的地方,我说了不算。”我漠然把头扭到了一边,这个人真他妈不要脸。

    杜志迪拖拉着阎坤一出去,孙朝阳就打开了一瓶茅台酒:“哈哈,真没想到我兄弟这么有城府。”

    我不明白他这话算是表扬我还是鄙视我,胡乱敷衍道:“什么城府,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孙朝阳边往酒杯里倒酒边感叹道:“玩社会的就需要稳重,什么时候也不能乱啊。”

    这话我又听出了弦外之音,什么意思?谁乱了?你还是我?

    孙朝阳乜了我一眼,把嘴巴咂得啧啧响:“好酒好酒,还是国产的东西好。”

    酒香扑鼻而来,这一阵翻江倒海让我有了一种想喝酒的冲动,我接过孙朝阳递过来的酒杯,用鼻子闻了闻,刚想往嘴里倒,孙朝阳就压住了我的手:“**,你还真想喝呀,不要你的肝了?哈,再猛也不能猛到这份儿上啊。”

    尽管我知道他这是虚情假意,可我的心里还是一阵感动:“听哥哥的,我不喝了。”

    孙朝阳一扬脖子干了一杯,貌似轻描淡写地说:“酒是好东西,可是喝多了容易乱性啊。”

    我知道他这是开始了,一会儿就该走上正题了,随口附和道:“是啊,所以我很少喝酒。”

    孙朝阳又倒上了一杯:“呵,我也不对,明明知道你不能喝酒,还在你面前勾引你,嘿嘿。”

    “这怎么能叫勾引?”我开玩笑说,“男女之间才谈得上勾引呢,朝阳哥是个大嫂?”

    “哦……我结婚了,你大嫂是我的心头肉,”孙朝阳听错了,目光柔和,“她比我小了整整一旬。”

    “真幸福,”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竟然想到了芳子,芳子比我小了多少呢?

    “可是有人想破坏我的幸福,”孙朝阳蓦地转了话头,“这个人隐藏得很深,可是他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的心头一懔,你终于开始了!我故作不解地问道:“还有敢跟朝阳哥叫板的?够大胆的嘛。”

    孙朝阳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在这条缝里一闪一闪的:“这个人也许离我不远。”

    这话够犀利的,几乎让我坐不住了,我微微一笑:“不会吧?你的兄弟都很义气的。”

    孙朝阳猛地一转身子,双目如炬:“你也是我的兄弟吧?”

    谁是你的兄弟?我是你的敌人!这话我差点冲口而出。

    我顿了顿,抬头看着他说:“朝阳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孙朝阳跳开目光,仰天叹了一口气:“唉,人呐……得,我找几个朋友来帮我分析分析。”说着,走到一张桌子后面,按了一个按钮,“小迪,你把凤三他们几个大哥叫过来,蝴蝶不喝酒,没人陪我,我想跟几位大哥喝点儿。”

    我知道这次我是逃不过去了,原来孙朝阳早有安排,这是跟我来正式的了。我一下子想到了去年他过生日时候的那一幕,齐老道惨白的脸也不请自到地来了我的眼前……孙朝阳,你还真想把我当成齐老道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感觉,我断定他不敢,因为我不是齐老道,我是蝴蝶!孙朝阳,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哈哈,朝阳哥真有雅兴,没人陪着还喝不进酒去。”

    孙朝阳不理我,继续念叨道:“人有时候就得像狗,惹急了不咬两口那是错误的。”

    我决定来劳改队的那一套——装逼,我笑道:“对对对,话虽然难听,道理都是一样的。”

    门开了,凤三枣核一样的脑袋先露了进来:“呦!蝴蝶兄弟,好久不见。”

    我冲他点了点头:“三哥早来了吧?”

    凤三边往里让着后面的人边说:“来了有些时候了,这不,庄哥和周哥他们也来了,我们喝一阵了。”

    门口站着周天明和庄子杰,这两个老家伙被旁边的杜志迪一比,跟两个耍猴的手里牵着的猴子差不多。杜志迪把他们往前一推,冲孙朝阳点了点头,孙朝阳变了一付喝多了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一一跟他们拥抱。我晾在一边,脑子像是开了一锅水,就他们这几个人?不算多嘛。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跟上次处理齐老道一样,让他们做个证,顺便来个杀鸡儆猴?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朝阳哥,你打错算盘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学齐老道的,我等着你怎么收拾我,只要我还活着,将来就有你的好看!我冲门口的老家伙们抱了抱拳:“哥哥们好,杨远给你们作揖啦。”

    “哈哈,还作揖?到了古代了这是?”周天明冲我摆了摆手,“蝴蝶兄弟真客气。”

    “蝴蝶,听说你的买卖做大啦,”庄子杰走过来搂了我的肩膀一下,“财了得请哥哥们喝酒啊。”

    “没问题,今天这桌算我的。”我顺势抱了抱庄子杰,心里很别扭。

    “朝阳,上菜?”杜志迪走到孙朝阳身边问。

    “呆会再说,先谈事儿。”孙朝阳打个手势让大家坐下,哈哈一笑,“大哥们今天得给我做主啊。”

    我抱着膀子,把脸仰到了天上,我能感觉到,满屋人的目光都瞄向了我。屋里没有一丝声响,孙朝阳吱吱的喝酒声格外刺耳,像是有人拿一块石头在铁上划。不知道是谁的腿在颤抖,簌簌响,跟响尾蛇受了惊吓出的声音一样难听。这帮老家伙都在各怀鬼胎啊……我清醒地知道,他们在孙朝阳的眼里根本就不存在,孙朝阳不过是拿他们当一只只的棋子。他们也在时刻防备着孙朝阳。不是听说凤三正在聚集力量打算跟孙朝阳来一次最后的较量吗?心里有数,表情自然坦荡,我先打破了沉寂:“朝阳哥,别跟哥哥们绕弯儿了,直接说,你是不是想开我的‘批判会’?”

    “你很聪明,”孙朝阳开口说话了,“那我就直接说,强子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跟我住在一个医院,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被谁杀了呢?”孙朝阳陡然提高了声音,“这你也应该知道!”

    “别闹了哥哥,”我坦然一笑,“我比警察还厉害?他们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孙朝阳的脸像挂了一层霜,竟然扑簌簌掉下了两滴眼泪:“你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

    我猛然打断了他:“强子死了我不难受吗?你知道我俩在医院交往得多么好吗?你不知道!”

    孙朝阳无力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我来问你,小杰是你的兄弟吧?”

    我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你怀疑小杰是不是?我告诉你,小杰是我的兄弟不假,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凭什么要杀强子?”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大声说,“相信大家都在劳改队里呆过,那里面最讲究什么?冤仇有主!大家想一想,强子根本就不认识小杰,也就是说小杰跟他无冤无仇,你说是小杰杀了强子,根据在哪里?”我喘了一口气,情绪激昂地说,“朝阳哥,实话实说吧,生在芙蓉路上的事情我知道,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你不想说,那我就来替你说,你的人跟一帮不知名的人生了冲突,强子被那帮人开枪打了,你怀疑是我的人干的,也就是说,你怀疑我派小杰去抢了你的什么东西,可是我没有!我杨远还没穷到那个份儿上。即便我真穷得吃不上饭了,我也不会……”

    “够了没有?”孙朝阳忽地站了起来,“你以为你不在场就可以洗刷干净了?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少来这套!我孙朝阳能够站在港上这么多年不倒,凭的是什么?”孙朝阳伸出一根指头用力地戳着自己的脑门,“凭的是这个,脑子,脑子!你他妈满嘴喷沫的跟我唠叨什么?拿我当膘子了?你想借帮小杰洗脱的名义先把自己‘摘拔’出来是不是?告诉你,错!我的人亲眼看见那天晚上小杰用摩托车带着广元和常青跑了!为什么跑你清楚,他们拿了我的钱想跑,强子上去阻拦,那个叫广元的用枪打了强子,然后小杰冲出来带着他们跑了……”孙朝阳忽然做了一个万分悲痛的表情,把双手向天一伸,“老天爷呀,你快来看看,有个人杀了人还在这里装善人……呜呜,我好可怜啊。”

    妈的,他说的太对了……我蓦然出了一身冷汗,这简直是***一条狐狸!

    在没想出对策之前,我决定不说话了,像看演戏那样冷眼看着他。

    孙朝阳好象知道我不会说话,突然把脸一变:“好了,我说完了,谈交易吧。”

    “谈什么交易?如果你真的那么以为,杀了我好了。”我干脆来他个装糊涂,沉声说。

    “哈哈,你有种,”孙朝阳慢慢踱过来,把脑袋抵在我的胸口上,反眼看着我,“我会那么傻吗兄弟?”

    “我不是你的兄弟。”我闪开他,想过去拿我的大哥大,我的脑子里只有刀片。

    “别走啊兄弟,”孙朝阳横着胳膊挡住了我,“想拿你的电话是不是?小迪,把电话拿来。”

    杜志迪顺手抄起了我的大哥大,想递给我,孙朝阳把一根手指横在嘴上,嘘了一声:“no,nono,”说着,接过大哥大,一把撕开了皮套,刀片“噗”地掉在了地上,“哎呀呀,这是什么?我很害怕这个东西哟。蝴蝶,这是你的吗?你带这个来干什么?想给我刮刮胡子吗?”沙沙地摸了两下胡子茬,“不需要吧?早晨刚刮的呢,哈哈哈。”

    我彻底被他镇住了,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豁出去了!我昂然一笑:“来吧,杀了我。”

    孙朝阳用脚捻着刀片,忽然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别这样啊,朝阳哥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能放弃,我必须做最后的挣扎!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朝阳哥,你冤枉我了。”

    “是吗?”孙朝阳冷笑道,“那我就继续冤枉你吧,因为被我冤枉是一种荣幸。听好了啊,从今天开始,你,马上从这座城市消失,因为你不懂规矩,你触犯了所有道儿上人的利益。这也是你最好的选择,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本来我想把你收拢到我的身边帮我做事,可是你很不识抬举,三番五次的朝我下手。不承认是吧?我不想跟你罗嗦这些事情。说实话,前一阵我不是不想收拾你,是因为我怕麻烦,我不愿意树敌太多,是你一步一步的逼我这么干的。知道吗?我为什么把阎八抓来?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你很聪明,没上我的套,既然这样,我只好跟你动粗的了。好了,现在的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把所有的地盘交出来,乖乖滚蛋,二,继续跟我顽抗。哪条路好走一些呢?你自己酌量着来。想好了就跟在座的各位大哥表个态,没想好就继续想,我准备养着你,直到你想好了为止。”

    **,我选择的是第二条路,我要干死你!只要你让我走出这道门。

    我装做受了委屈的样子,不停地摇头:“现在说什么你也不相信我了,我只有死在这里了……”

    我正在念叨着,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服务生冲孙朝阳使眼色。

    孙朝阳走过去,服务生趴在他的耳朵上说了几句什么,孙朝阳咧着大嘴笑了:“让他进来。”

    门一开,我顿时楞住了,金高?!

    他怎么来了?事情刚刚有了转机,你来搀和什么。

    是谁的嘴这么快?我的心像被火烤着一般难受,快走啊金高……你会越搞越乱的。

    金高看都没看我一眼,冷冷地冲孙朝阳说:“让蝴蝶走,我来跟你解释。”

    “这不是大金兄弟嘛,呵呵,”孙朝阳上前几步,拉着金高的手说,“你想跟我解释什么呢?”

    “先让蝴蝶走,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告诉你。”金高漠然地瞪着他说。

    “啊呀呀,又是一条好汉!”孙朝阳转回头冲我一伸大拇指,“兄弟你行,比我会为人。”

    “朝阳,他是谁?”杜志迪站起来指着金高问。

    “大金呀,”孙朝阳轻蔑地扫了杜志迪一眼,“你真他妈农民,连金哥都不认识?名流啊。大金兄弟,你是怎么知道蝴蝶到了我这里的?”见金高不说话,孙朝阳自嘲地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多嘴多嘴,亲兄弟有心灵感应嘛。”

    心针扎般的难受,我颓丧地坐下了,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这不是添乱嘛……不是添乱,是送死。

    金高还是不看我,一字一顿地对孙朝阳说:“放他走,他不走我不能说,我的脾气你知道。”

    孙朝阳把脸转到一边,斜眼瞄着金高说:“这里你说了算吗?”

    金高抬了抬下巴,语气很冷淡:“谁肚子里有货谁说了算,你不是想知道一些事情吗?”

    孙朝阳坐回了他的座位:“我想知道不假,可是我想通过另一种方式知道。小迪,该你了。”

    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金高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下,袖口里的一把蒙古刀跌出去,“砰”地摔在墙角。孙朝阳走到刀子旁边,伸脚将它勾起来,拿在手里掂着说,呵呵,猛,还玩儿冷兵器啊。杜志迪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劈头盖脸地往金高身上抡,金高蜷成一团,一声不吭。热血冲击着我的大脑,拼了吧,这也许是一条最后的生路!我猛地向孙朝阳扑了过去,刚一抡胳膊,就感觉腹部突然一麻,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大声地喊起来:“啊——”我感觉自己的刀口裂开了,肝全破了,我似乎能够看见我的肝在肚子里轰然爆炸,支离破碎……剧烈的疼痛让我昏了过去。

    “别打了,他不是刚做完手术吗?”依稀是凤三的声音。

    “小迪,别打了,”是孙朝阳的声音,“再打他就死了,我还想留着他给我卖命呢。”

    “就是,你不是说这是一种手段,最终目的是让他跟着你吗?”凤三的声音清晰起来。

    因为凤三的这句话,我几乎记了他一辈子,后来生的一切事情我都在保护着他。杜志迪的脚步声在我的耳边响动,我听见他说,朝阳,你还是不够狠,按我说直接送他上西天完事儿了,留着早晚是一条祸根。孙朝阳说,要杀他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吗?你不懂,这个人对我很有用处,他可以顶十个强子。我有数了,孙朝阳暂时还没有置我于死地的想法。我起了起身,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好象身体不是我自己的了。我决定继续装昏迷,我想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停了一会儿,孙朝阳好象怕我听清楚,压低嗓子继续说,蝴蝶也***太扯淡了,明目张胆的跟我斗,这不是找死吗?不知道是谁在说,现在关键是找到小杰,一天找不到他,你一天也过不安宁啊。孙朝阳说,我怕他个,我已经撒出人去了,他只要还活在这个地球上,我就能把他找出来,不过,最好的办法是把蝴蝶扣在这里,小杰早晚会来救他的,到时候……不知道是谁嘘了一声,屋里顿时沉默了,我听见金高的牙齿在碰响,咯咯,咯咯。

    孙朝阳叹了一口气,好象是在责备杜志迪,你下手也太狠了,赶紧送他去医院。接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我估计是有人来抬走了金高。金高,你伤在哪里?我断定伤势肯定不轻,因为当初强子把齐老道的两条腿都打断了,孙朝阳也没这么说过。孙朝阳,只要你让我走出这间屋子,我就会回来杀了你,因为你不但欺负了我,你还欺负了我的兄弟。谁的大哥大响了,孙朝阳在接电话:“你是谁……谁?我不认识你吧?李俊海?”孙朝阳好象捂住了话筒,问旁边的人,“谁叫李俊海?”旁边的人可能没有知道的,孙朝阳接着问,“有事儿吗?操,你是谁呀,怎么这么横?”

    我的脑子更乱了,李俊海怎么会给孙朝阳打电话?他怎么会知道孙朝阳的号码?

    正想分析一下,孙朝阳就蹲在了我的头顶:“蝴蝶兄弟,你醒醒,有人找你。”

    我知道孙朝阳这是慌了,他的嗓子明显在抖,我不装了,坐起来睁开了眼,原来这是我的电话。

    “喂,谁找我?”

    “我是你哥,李俊海。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哈哈。”

    “俊海,你在哪里?”

    “我在孙朝阳的家里,好了,把电话给姓孙的,音量开大点儿,你在旁边听着。”

    我的心里一阵轻松,真他妈有你的,你掏了朝阳哥的老窝啦!我微笑着把电话递给了孙朝阳。孙朝阳的脸都黄了,手哆嗦得如同筛糠:李兄弟,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千万别动我老婆。李俊海的声音很沉着,孙朝阳,听着,第一,半小时之内不许安排你的手下回你的家来骚扰我,我跟你老婆正在听音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很文明的事儿,他们回来一打扰,你老婆容易害怕,一害怕就死了,记住了?好,第二呢,你马上把蝴蝶放了,十分钟以后我希望在市场里见到他,当然,我是不会去的,我手下的兄弟会看见的,这个也记住了?那好,开始行动吧,我跟嫂子继续听音乐。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响了起来。孙朝阳甩着满头大汗,低三下四地哀求道:“李兄弟,让我老婆听个电话好吗?”

    “朝阳,别怕,这位大哥挺好的,我们真的在听音乐。”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声在说。

    “芬儿,赶紧给大哥下壶好茶叶……”孙朝阳的眼球像条死鱼一样无光,“让大哥接电话。”

    “孙朝阳,放心了吧?我们弟兄不像你,咱很文明的,快放人吧?”

    “三哥,麻烦你把蝴蝶兄弟送到市场里去,快呀,”孙朝阳的表情像一条狗,“兄弟,好了。”

    我慢腾腾地站起来,摸了跪在地下的孙朝阳的脑袋一把:“换个电话吧,这个电话是我的。”

    孙朝阳连忙请示:“李兄弟,蝴蝶要走了,咱们换个电话再谈怎么样?”

    李俊海咳了一声:“不用换了,你大声喊,李俊海,你是我爷爷,把电话挂了就可以了。”

    孙朝阳苦笑着瞅了我一眼:“你兄弟真幽默……李兄弟,我这里很多人,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

    李俊海毫不退让:“别跟我讲条件,你不喊我声爷爷,我不是白折腾你了吗?喊。”

    “李俊海——你是我爷爷!李俊海,你是我爷爷!可以了吧?”孙朝阳把脑袋几乎钻进了裤裆。

    “哦,孙子,还可以,就是声音不太响亮,再来一声,要像军人喊操那样。”

    “李俊海——你是我爷爷!”这一嗓子声若驴鸣,把庄子杰和周天明吓得一齐扑到了窗口。

    我拽过大哥大,做深情状拉起了孙朝阳:“朝阳哥,我会记住你的,谢谢你今天饶了我。”

    很奇怪,我以为像孙朝阳这种人不会脸红,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的脸红成了猪肝。

    凤三想来搀扶我,我让开了他,大步向楼下走去。

    走廊上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想过来拦我,我横指一扫他们,大吼一声:“滚开!”

    那几个人疑惑地对望了一下,纷纷往孙朝阳的房间里跑,孙朝阳站在门口学我:“滚开!”

    ?

第三十三章 前路渺茫

    我和凤三并肩走到楼下,凤三侧身抱抱我的肩膀,抱歉地冲我一笑:“兄弟,委屈你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

    我往旁边让了让,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没你什么事儿,回去吧。”

    凤三的表情很奇怪,好象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嘴巴咧得很难看:“我送送你。”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老家伙在跟我玩惺惺相惜呢,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走上对面的马路,正在招手打车,凤三开着他的车停在了我的身边:“兄弟,上车。”

    凤三的车很气派,是一辆银灰色的蓝鸟,亮得晃眼,我犹豫了片刻,拉开车门上了车。

    凤三边开车边给我点了一根烟,眼睛瞪着前方说:“朝阳这也是没有办法,让乱七八糟的事情搞晕了。”

    我猛吸了一口烟,笑笑说:“我理解他,谁摊上好兄弟死了都这样。”

    “那也不一定,”凤三开始和稀泥了,“强子跟他也不是什么好兄弟,互相利用罢了……”

    “三哥你可不能这么说,强子一直跟着朝阳哥混,谈不上什么互相利用。”

    “难受那是肯定的了,”凤三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然他也不会跟你这么冲动,他一直很有城府。”

    “呵呵,这不叫冲动,”我很讨厌凤三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摊上这样的事情也这样。”

    “还是嘛,”凤三偷瞟我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你的意思是朝阳找对人了?我不相信。”

    “那就对了,”我的脑子还在乱着,不想跟他动脑子了,“三哥,送我去医院。”

    “你那个姓李的兄弟也太‘毛楞’了,哪有这么干的?”凤三好象没听见我说什么,继续说他的。

    “三哥,拐弯,送我去医院。”我不接茬,又说了一遍。

    “在外面混的,有了牵挂就是不行啊,你看把朝阳吓得,那根本不是他了嘛……”

    “停车,我要下车!”我上火了,用力拍了两下车门。

    “对对,你要去医院……去医院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出院了吗?”

    “走吧,我想去看看金高……”

    “他受了点儿皮外伤,没什么的,你还是先回市场吧,要不你兄弟找不着你又要乱折腾了。”

    对呀,李俊海还在孙朝阳家里,没有我回来的消息,还不一定干出什么来呢,他的脾气我知道。

    我让凤三停下车,摸出大哥大拨通了李俊海的电话:“俊海,你回来吧,我没事儿了。”

    李俊海的口气很坚决:“在没亲眼见着你之前,我谁的也不听,你先回市场。”

    这小子是个人物,他这是不放心孙朝阳呢,我只好挂了电话,让凤三把车往市场开。

    凤三在车上不住地唉声叹气,好象是在感慨人生的艰难,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就是想先铺垫一下,然后开始引逗我对这件事情怀恨在心吗?三哥,别费事了,我比你明白,孙朝阳我是永远也不会放过他的。我的想法能让你随便知道吗?你们这帮老家伙忽散忽聚的,谁敢相信你们?你这些招数跟黄胡子他们使,说不定管用,我是谁?少他妈跟我来这套,咱玩儿现的,想利用谁,我是不会让他提前看出来的。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三哥,你的确是老了,这套把戏连孩子们都不玩儿了,你还在抱着不撒手,要不孙朝阳就瞧不起你呢,等着吧,有哥们儿利用你的时候。凤三念叨了一阵,见我不做声,索性直截了当地问:“蝴蝶,看样子孙朝阳打算跟你过不去啊,你打谱怎么办呢?”

    我无声地笑了笑:“没那么严重吧,朝阳哥那是一时糊涂,现在这不是好了嘛。”

    凤三哧了一下鼻子:“他有那么大度?不讲是你,齐老道跟了他十几年,该报复他照样报复。”

    看看,他果然开始明目张胆了,我继续笑:“我有什么值得他报复的吗?呵。”

    “蝴蝶,别怪我这当哥哥的多嘴,‘黑’他那一把的可全是你的人。”

    “这倒不假,可是我的人那就一定是我安排的?没有道理吧。”

    “我是这么想的,可孙朝阳不一定这么想,你没看出来?他认准了是你安排的。”

    “好了三哥,”我很烦,不准备跟他罗嗦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他的便。”

    “唉,你倒是挺能想得开的……得,算我多嘴。”

    凤三把车开到市场门口,顿了顿,摇着头说:“我就不下去了,让你的伙计看见,容易误会。”

    我打开车门,跟他握了一下手,貌似随意地说:“三哥跟我是一条心,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

    一听这话,凤三想下车,我连忙转身离开,凤三按了两下喇叭,高叫了一声:“兄弟!”

    我没敢回头,我害怕他再跑到市场给我上政治课,那将杀死我许多脑细胞。

    将近一个月没有回来了,我忽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绿色的棚子顶好象比以前白了许多,也许那是因为日晒的缘故,铁皮房外面的油漆大块地剥落,露出的灰色底子像一块一块的癣痂,看上去是那样的苍凉。大家都在忙碌着,没有人注意我,好象我是一个与这里无关的人。我孤单地站在一隅,像一棵没有遇到风的树一样安静,看看瓦蓝瓦蓝的天,看看眼前嘈杂的人流,再看看挂着一把大锁的铁皮房门,心里一阵茫然,感觉自己是一株长在沙漠里的沙枣树。不知道因为什么,有那么一刻,我竟然没有勇气走进我的铁皮房了。有点儿累,我盯着身旁一块用来挡车的石头设计了半天,刚想好一个威严一些的姿势,坐上去,结果又跌了下来。我的肝被颠了一下,感觉有无数纤细而坚韧的细线慢慢纠缠,渐渐勒紧。我大口地呼吸了一下空气,抬头看了看天,没有一丝云彩,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我的眼皮在打架,想睡觉……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累到了这种程度?我想站起来,可是身上没有一丝力气。

    “是远哥,**!远哥回来了!”是那五的声音,“远哥,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真的是远哥哎,”老七也跑了过来,“哥哥啊,你怎么在地上坐着?快起来。”

    “你妈的,光知道说,快扶远哥起来!”那五踢了老七一脚,“没看见远哥喝醉了吗?”

    我使劲地睁眼,可是眼前一片模糊……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的疲态,我必须装得像根顶梁柱!我故意装做喝多了的样子,扶着老七的肩膀站了起来:“**的老七,我不是不让你来这里上班了吗?你怎么还来。”

    老七边扶着我往铁皮房走,边傻笑着说:“我这不是怕你忙不过来嘛,嘿嘿。”

    挪动了几步,我的精神好了许多,我推开老七,问那五:“最近生意怎么样?”

    那五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好极了!票子大大的,每天有钱赚,累死也愿意。”

    我的心一热,感觉自己应该算是一个幸运的人,我有一帮好兄弟。

    刚进到铁皮房坐下,刘三就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远哥,你没事儿吧?”

    我冲他使了个眼色,摆摆手让那五和老七出去,指了指沙:“老三,坐下,李俊海呢?”

    刘三不坐,扑过来把我的身子扒拉得溜溜转:“没事儿,果然没事儿,一场虚惊啊,***。”

    我把他推到沙上,瞪着他问:“李俊海呢?”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刘三扑到桌子上拨了一个号码,“海哥,回来吧,一切正常。”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孙朝阳那里的?”刘三挂了电话,我问。

    “芳子说的,”刘三擦了一把汗,“海哥厉害啊,一听就知道不好,直接去了孙朝阳的家。”

    “我问的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有一丝不快,李俊海怎么能让刘三知道这事儿?

    刘三好象明白我的意思,点了一根烟,轻描淡写地说:“咳,远哥你还真拿我当外人了……这样的事情能少了我小诸葛刘三?这不我跟海哥正在市场招呼卖鱼吗?海哥就接了一个电话,没听几句就对我说,你赶紧召集人马在这里等着,十分钟没有我的电话,直接杀到孙朝阳的酒店跟孙朝阳要人。我问,要谁?海哥说你被孙朝阳叫去了,我这不就明白了?远哥,我还不是跟你吹,现在的刘三不同于五年前的刘三了,咱有脑子不说,关键是咱笼络了一批‘猛戗’的弟兄,一水儿***东北盲流,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人家也不跟咱们搀和,一有事儿打传呼,金钱交易,别的不叨叨,哈哈,适用时代潮流啊这叫。结果,我找的弟兄还没来呢,海哥就来了电话,说是办妥了,让我来这里看看你回来了没有,我就明白了……海哥真他妈猛,孤胆英雄啊,胆量跟你也差不到哪儿去,我算是跟对人了。”

    “一会儿他回来吗?”我听得有些乱,还是等李俊海回来再说吧。

    “他说不急,他要跟孙朝阳他老婆再聊会儿……”

    “还他妈聊什么聊?赶紧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

    刘三正想过来摸电话,电话突然响了,我顺手抓起了电话:“俊海吗?”

    那边咦了一声,接着放肆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不是,猜猜我是谁?吓你一大跳!”

    这个节骨眼上我根本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厉声喝问:“你是谁?快说!”

    那边说了好几声操:“上什么火你?再猜!”

    这个人怎么这么放肆?我彻底上火了:“你他妈有完没完了?快说,不说我挂电话啦。”

    那边嘿嘿地笑了:“你真是个‘腚眼’啊,连我都听不出来了?我是五子啊。”

    我使劲皱了皱眉头,这小子又来添什么乱?

    “哦,是五子啊,我当是哪个操的呢,”我压了压火,笑道,“想我了?”

    “想你干什么?你又不是美女,”五子好象在那边吃东西,呱唧呱唧响,“来济南吧,有事儿。”

    “最近恐怕够戗,我这边太忙了,”我敷衍他说,“你哥我得吃饭啊,哪敢到处出溜?”

    “就是想让你吃饭啊,涛哥让你来商量商量海货的事儿,来吧,财的机会到啦。”

    我的心里又是一堵,你他妈算个什么玩意儿?财的又不是我自己,你凭什么让我去你那里,你怎么不来我这里?拿我当你的小伙计对待?我示意刘三给我点上烟,猛吸了一口,呵呵一笑:“让涛哥到我这里来吧,我这里方便啊,可以看看货,再看看价格,做买卖就得这样啊,不然我骗他,他也不知道啊,”五子在那边打了一个带颤音的饱嗝,我几乎都能闻到一股腐烂的大蒜味道,“**,五子你可真能吃,要不你就胖得像头猪?怎么样,来我这里?”

    “远哥,你那里说话方便吗?”五子突然压低了声音。

    “方便,只要你不是搞间谍活动,我这里离安全局十万八千里,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杰哥在我这里……”

    “哈哈!领导们也去了?”我慌忙将话筒压紧了耳朵,防止被刘三听到,“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去,哈哈哈,真是稀客啊……你等等,”我转头对刘三说,“老三,你去把那五叫进来,我跟他安排一下,”刘三知道我是在支他出去,怏怏地甩了一下脑袋出去了,我连忙问,“真的?他是什么时候去的?几个人?你把他安排在哪里了?”

    “远哥,我真佩服你们弟兄之间的感情,”五子懒洋洋地说,“我他妈就‘瞎包儿’咧,没几个关心我的。杰哥来两天了,就他一个人,他说他在你们那里犯了点事儿,不敢轻易给你打电话,让我告诉你他来了我这里,让你放心,正好涛哥也找你,我这就给你打电话了。杰哥说,让你来的时候给他带点儿钱,他要出趟远门。什么时候过来?”

    小杰,我终于有你的消息了!我长吁了一口粗气。妈的,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去一趟济南,我必须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广元到底是怎么死的,常青又去了哪里……我稳稳精神,沉声说:“我马上动身,到了我就给你去电话。”

    “好,我去车站接你,”五子乐呵呵地说,“去年你揍我,今年我要报仇,嘿嘿。”

    “五子,”我想了想,“这样,你暂时别告诉涛哥我要去济南,办完了事儿我会找他的。”

    “没问题,还是咱哥们儿近便,来了再说吧……”

    “小杰那边你告诉他,别让他去接我,我怕有人跟着,到了我自己去找他。”

    “这我知道,我早把他藏起来了,五子的脑子不比你差,没事儿了吧?”

    “没事儿了,我这就动身。”我匆忙挂了电话。

    一放下电话,外面的声音就开始嘈杂起来,感觉我就像是被扣在一口大锅里。我走到门口,将门使劲顶了顶,打开保险柜拿了几沓钱,又把枪拿出来,掖到了腰带上,跪下身子将关凯的那把土枪从沙底下找出来,用一张报纸裹住了,揣在怀里。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镜子前面将头梳理熨帖了,坐回椅子,抓起电话,快地拨通了芳子的BB机。等回话的时候,刘三拉着那五回来了,我对那五说我要去一趟广州,看看那边龙虾的行市,可能的话,联系人从广州进龙虾,咱们大捞一笔。那五不放心:“远哥,你刚出院,身体能行吗?不行的话,我和花子去得了。”

    我瞪着眼睛呵斥他:“哪那么多废话?我这体格什么时候不行过?不服咱们来上两跤?”

    那五突然流了眼泪:“不是……远哥,我真的很担心你……”

    我就害怕别人跟我来这个,反着手挥了挥:“出去吧出去吧,好好看家,回来我奖你一千块钱。”

    那五的脸变化得很快,立马破涕为笑:“好啊好啊,我刚谈了个马子,正需要银子呢。”

    那五一出门,芳子就来了电话,她很担心:“杨远,你回市场了?”

    我用一种很柔和的声音说:“刚回来,朝阳哥帮我联系了一笔买卖,去广州进龙虾……”

    芳子好象不相信,猛地打断了我:“不可能!你在跟我撒谎!他找你难道就是为了这么点事儿?”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笑笑说:“我怎么会跟你撒谎呢,真的,我马上要走了……”

    “不许走!”芳子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在那里等着我,我这就去找你!”

    “芳子,别这样,”我的脑子又乱了,“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我真的没事儿……别来了。”

    “咳!”刘三一把夺过了电话,“BB机,你可真够麻烦的,远哥还没跟你结婚,你这就管上了?”

    “狗屎盘儿,没你什么事儿,滚蛋,”芳子很执拗,“把电话给杨远!”

    我捏了捏刘三的胳膊,小声说:“老三,我走这几天你给我照顾好了她,出了成绩我也奖你一千。”

    刘三冲我眨巴了两下眼睛,摆摆手让我走:“芳子啊,不是老哥哥说你,你说你这样……”

    我不管了,猛拍了刘三的后背一把,转身冲出门去。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让我有一种睁不开眼睛的感觉。我低着头大步流星地往市场外面走,地下的路像是一张传送带,簌簌地往后倒。我什么也看不见,满脑子都是小杰那张锐气十足的脸。小杰,一定是你把强子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他?是不是因为他那一枪直接要了广元的命?应该不是吧,广元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像是有人在我的胃里划了一根火柴。刹那间我恍惚起来,刚才想过的事情一溜烟地没影了,就像夜晚落在瓦上的轻霜,被突然冒出来的太阳融化了,无影无踪……我这是怎么了?就这德行将来怎么当大哥?我还准备一统江湖呢,我那么多好兄弟都在等着我挺起来呢,广元在等着我给他报仇,那些曾经被别人欺负的兄弟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我呢……我的脑子突然凝固了,金高怎么样了?好兄弟,你不是已经脱离江湖了嘛,你又回来干什么?!我的心仿佛有一块尖锐的石头在一下一下的砸,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来。金高,不管你伤到了什么程度,那都是因为我而起的,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你流一滴血,我将让他流成河。一个声音在喊我:“大兄弟!”

    谁在喊我?我打个激灵,下意识地站住了,回头一看,是老憨,她找我干什么?

    老憨像只老母鸡那样,一扭一扭地冲我跑了过来:“大兄弟出院了?我可担心死了。”

    我冷漠地乜了她一眼:“大姐,有事儿吗?”

    老憨把嘴巴咂得山响:“啧啧啧,你听这话说的,没事儿就不能见见你了?”

    “大姐,我急着出去办事儿,有什么话你就快点儿说。”

    “这性子……”老憨本来想过来搂我一把,见我躲了躲,咧开嘴巴笑了,“还是我表妹的事儿呀。”

    “你表妹怎么?”我很烦,又是刘梅。

    “怎么了,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看上你个卖鱼的,你还想怎么着?听我说……”

    “大姐,等我回来再说,”我转身就走,“替我问你表妹一声好啊。”

    老憨在后面又骂上了:“什么破逼玩意儿?这还拿上架子了?我呸!我咒你一辈子找不着老婆。”

    刚转出市场,迎面就碰上了李俊海,他戴着一付酒瓶子大小的墨镜,一把抓住了我:“哪去?”

    我松了一口气,猛地握住了他的手:“俊海,你没事儿吧?”

    李俊海仰天一笑:“我是干什么的?哈哈,没事儿,孙朝阳跟我玩儿黑的,根本不是个儿。”

    “你见着孙朝阳了?”

    “我见他干什么?我跟他老婆喝完了茶水,他老婆亲自送我回来了,这不,刚走呢。”

    “俊海,我有事情要办,先不跟你罗嗦了,你马上去医院看看金高,他被孙朝阳打了。”

    “啊?*****,这小子这么放肆?好,我马上去。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就难说了。这摊子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行,你去吧,家里有我呢。”

    老憨看见我又站下了,忽忽地往这边跑:“大兄弟,你等等,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我慌忙拉了李俊海一把:“多去我家陪陪我爹,就说我去广州上货了,保重。”

    老憨像动画片里的狗熊急刹车那样,吱地刹住了脚步:“娘了个逼的,打你的光棍去吧!”

    打什么光棍?老子很快就结婚给你看,她可比你表妹好看多了。

    我蔽在一棵树后,打了天顺家的电话,天顺咧着破锣嗓子直嚷嚷:“亲爹,憋死我啦,我要出去!”

    急什么,这就带你出去。我挂了电话,招手打了一辆车,径奔天顺家,我要带他一起去济南。

    因为身上带着家伙,我和天顺没敢去火车站,就近拦了一辆去济南的长途车。在车上我问天顺,有没有大牙的消息?天顺说,有我还没那么担心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弄得我心老是悬空着,连门都不敢出了。其实我也在担心这事儿,我怀疑大牙已经死了,因为孙朝阳对待大牙不可能像对待我那样,他一定是分析出了大牙在背后干了什么,依孙朝阳的脾气,大牙只有死。我安慰天顺说,别担心,有可能大牙回了湖北,这小子很狡猾,想躲过风头再来找你呢。天顺说,但愿如此,不然我这心老是放不下。我开玩笑说,大牙是个钱鬼子,不把他的钱刮回去是饶不过你的。

    车到了潍坊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司机停车让大家下车方便,我趁机将关凯的那把土枪给天顺掖在裤腰上,天顺一惊:“远哥,带家伙干什么?你不是说随便带我去济南游玩吗?这个阵势怎么像是去‘干活儿’?”

    我小声说:“去见一个人。”

    天顺似乎猜到了是去见谁,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杰哥有消息了?”

    我点点头:“是,我也是刚听说的。”

    天顺激动得喘气都不顺畅了,促声问:“他怎么样了?广元和常青呢?”

    我边拉他上车边说:“别慌,见了小杰就知道了。”

    “远哥,万一遇到麻烦,动家伙吗?”上了车,天顺还在激动着。

    “看情况再说,估计应该没什么麻烦,五子是个不错的伙计。”

    “五子没问题,我说的是万一碰上这个……”天顺做了一个帽徽的手势,“怎么办?”

    “这个没什么商量,走人。”其实我的心里也没底,但是我确定,绝对不可以跟警察生冲突。

    “丢下兄弟不管呀,”天顺撇了一下嘴巴,“这不是我天顺干的事儿。”

    我使劲拧了他的大腿一把:“闭嘴,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你先做好了死的打算?”

    天顺被我拧得呲牙咧嘴,连连摇头:“我错了我错了,听你的还不行嘛。”

    我催促了一声快开车,低下头轻声对天顺说:“别说话了,当心被别人听见。”

    天顺刚想说句什么,就听见车厢里有人喊道:“老少爷们儿,旅途劳累,大家都来做游戏啦。”

    **,哪里都有干这个的。我听阎坤说过,李俊海从市场走了以后就曾经在长途车上干过这种“买卖”,用三张扑克牌来回倒腾,让大家猜那张红的在哪里,猜中的,操作者给钱,猜不中,这个人就得给庄家钱。这里面有技巧,庄家是永远都不会让你猜中的。有的人眼见得那张红的在那里,认为千真万确,绝对有赢钱的把握,押上钱单等天上掉馅饼,结果馅饼没接着,倒把血本赔了个精光。经常有因为被人看出端倪而大打出手的,当然,真正的旅客永远是菜板上的肉,而设局的人因为吃的就是这碗饭,自然就是切肉的刀。天顺好奇,想过去看看,我拉住了他。

    车开得很快,我估计再有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济南,摸出大哥大给五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半小时以后到大观园门口去接我。五子好象喝酒了,大声嚷嚷,你快来,我给你准备了两个小妹妹,“海”漂亮。我开玩笑说,你可别给我动啊,我很“护食”的,动了我的“饭”,我跟你拼命。五子笑得像个老头咳嗽,咳咳,那你就赶紧过来。

    刚收起电话,一个刀条子脸就晃了过来:“哥们儿,设备挺先进嘛,过来玩儿两把?”

    我抬头冲他笑了笑:“我不会玩儿啊,你们继续。”

    刀条子脸不依不饶,伸手过来拉我:“不会就学嘛,**不是还说在战斗中学习战斗吗?”

    我让他一拉,顿时感觉刀口那里疼得钻心,脸就拉长了:“撒手。”

    “哎?你他妈还挺楞啊,”刀条子脸一下子撒了手,转头嚷嚷起来,“哥儿几个,碰上个吃生米的!”

    “哪儿呢?”一直没有开张的那几个“跑江湖的”呼啦围了上来,“就他?活够了你?”

    “大哥,”我坐着没动,陪个笑脸道,“我没干什么呀,消消火,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你他妈还不容易?”刀条子脸一把抢过了我的大哥大,“不容易你他妈还拿这玩意儿?”

    “这是什么东西?”一个看上去像头儿的胖子拿过大哥大端相着,“收音机?”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天顺悄悄站到了他们的身后,我急忙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动。那几个人好象从来没见过大哥大,互相传着看,还是刀条子脸见多识广,点着大哥大说:“都土鳖了吧?这叫大哥大,跟电话一个功能。”

    “妈了个逼的,这么有钱?”胖子扒拉开众人,用手一指我,“你他妈是个贼吧?偷的?”

    “哪能呢大哥,”我压住火,依然笑,“是借朋友的,在外面办事儿还方便。”

    “哪儿的?”胖子用大哥大猛砸了我的脑袋一下,我的头嗡的一声,我几乎要跳起来了。

    “大哥,咱们下去说话好吗?”天顺挤了过来,拉拉胖子,“这儿说话不方便。”

    “你们一块儿的?”胖子傲慢地乜了天顺一眼。

    “一块儿的,咱们应该是一路人,说不定还认识呢,下车吧,下车我请大家吃个饭。”

    胖子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看了看,抽回脑袋冲天顺一笑:“兄弟不错,外面正好有个饭店。”

    刀条子脸嘭嘭捣了两下车棚:“停车,停车!”

    车一停下,我就被这帮人挟着下了车,肝区隐隐作疼,心头的火也慢慢上升。小子们,一会儿我就收拾你们,就你们这些操行,我揍你们连手都不会用,怕脏了,就用脚踢,专踢你们的屁股!天顺也下来了,挥着手冲车上嚷,走吧走吧。司机嘟囔着说那帮“跑江湖卖艺的”还没给车钱,天顺把一张钱团成一个球丢过去,又挥手。刀条子脸箭步冲到车前,一把将那个钱团抢在手里,一脚一脚的踢车门,快滚快滚,滚慢了大爷一把火给你把车点了!我转身看了看四周,哪里有什么饭店?这整个算是一个荒郊野外嘛。看来这帮小子想动粗的,不但抢了我的大哥大,还要抢我身上的钱,弄不好连命他们都想要呢。行,那我就打你们个满意。我很明白,依我现在的体力根本没法跟他们徒手搏斗,只有玩儿“烈”的了。我暗自庆幸,幸亏临走的时候带了家伙。车开走了,尾气犹如扬起的黄尘。

    “吃饭吧?”胖子一手捏着我的大哥大,一手搂着我的脖子想往路沟旁的麦地里走。

    “吃饭……”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就好拿出刀子来了,我有这个预感,一把掏出了手枪。

    “啊?!”胖子一下子吓傻了,“哥们儿,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要你的命!”我猛地把枪顶在了他的胸口上。

    “伙计们,快来救命——”他还没喊完第二声救命,枪就响了,是天顺的枪,很沉闷。

    我看见刀条子脸像一条被打了一闷棍的狗,歪歪斜斜倒进了路沟。旁边的人全吓傻了,一个个像木桩一样钉在地上,连跑的勇气都没有了。唉,天顺总是沉不住气!我用枪顶了顶胖子软绵绵的肚子,柔声说:“还吃饭吗?”

    “不吃了不吃了……”胖子几乎要瘫倒了,“大哥,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这倒提醒了我,我立刻用在监狱学来的东北话说,“知道有啥用?整死人为原则。”

    “大哥,都是我不好……我有眼无珠……”

    “这是哪里?”我夺回我的大哥大,又用枪顶了他一下。

    “快到济南了……”胖子似乎意识到我想放了他,献媚道,“大哥,我帮你拦辆车……来了,来了!”

    我转头一看,路上果然来了一辆大客车,收起枪,闷声说:“滚蛋吧,别再让我碰上你。”

    那边,天顺一脚一个将那些“跑江湖的”一一踹进了路沟,冲上马路招手拦车。

    胖子还想说点儿什么,我反身一脚将他踹进麦地里,忽地冲上了刚刚停住的客车。

    五子果然喝酒了,脸红得像一只刚从热锅里捞出来的猪头。几个月没见,这小子越胖了,走起路来像头怀孕的狗熊。天顺眼尖,老远就看见了正在大观园门口来回踱步的五子:“远哥,是五子,咱们直接过去?”

    “别急,”我把天顺拉到一个墙根下面,盯着四周看了许久,没有什么异常,“把他叫过来。”

    “五子!”天顺是个急性子,没挪步先喊上了,“**你娘,你在那里晃荡什么?”

    “**!仇人来啦,”五子眯缝着眼看了天顺一会儿,咧开大嘴笑了,“自投罗网!哈哈哈。”

    “我他妈什么时候成你的仇人了?”天顺当胸拍了他一巴掌。

    “别闹,远哥呢?”五子摸着胸口四处打量,“不会是怕我揍他,不敢来了吧?”

    我从墙角闪出来,哈哈一笑:“你他妈是个妖精?我还不敢来?怕你吃了我不成。”

    五子就地打了一个旋风腿,踉踉跄跄地冲我扑了过来:“哇呀呀,贼将,拿命来!”

    我害怕他不小心碰了我的伤口,往旁边一闪,五子一下子扑到了一个过路的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冷不丁被人抱了一下,很是恼火,圆睁双眼,骂了一句什么,五子不让了,非让人家说清楚刚才她骂了什么不可。那个女孩也不含糊,横着脖子又骂了几声,我这才听清楚,她好象是在说五子他妈是个神经病,养了一个半膘子出来。五子火了,抱着那个女孩就举过了头顶,看那意思是想把人家摔到地上。女孩吓得哇啦哇啦直叫唤,引得过路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五子更来劲了,举着女孩,像链球运动员那样马不停蹄地转起了圈儿。我怕出事儿,一把抱住了陀螺般转着的五子,把那个女孩接下来,刚想对人家解释几句,脸上就猛然一疼,抬眼一看,那个女孩撒腿钻进了人缝。没来由地挨了一巴掌,我的心懊丧极了,拉着五子就走:“真他妈不仗义,找个女人来给你报仇。”

    五子也笑了:“哈哈,好玩儿啊,一踏上济南的土地先吃了一巴掌。”

    我没兴趣跟他闹玩儿,急急问道:“小杰呢?”

    五子冲天打了一个酒嗝:“刚才我跟他通过电话,他‘窝’在那里等你呢。别急,先给你接个风。”

    我哪有那心思?猛推了他一把:“见了小杰再说,走!”

    五子往前趔趄了几步,回身问我:“远哥带着电话没有?”

    我摸出了大哥大,五子突然拍了一下脑门:“我这脑子啊……杰哥不让你的电话里有他的号码。”

    我收起电话,转身往旁边的一个电话亭走去,五子在后面念叨了一串号码。看来这是小杰的新大哥大号码了,我想记下来,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能大意,这个号码很快会被警察掌握的……我木着脑袋拨通了这串号码。对方嘟嘟响了好几分钟,没人接,我的心咯噔一下,怎么回事儿?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把话筒递给五子,问他是不是号码错了?五子闭着眼睛想了好久,肯定地说,没错,就是这个号码,我再打打试试。五子又打了好几遍,还是照样。五子气得三两把将电话线扯断,摔了话筒转身就走:“妈的,杰哥也太他妈小心了,走,咱们直接去找他!”

    “他住在哪里?”走了几步,我站住了。

    “在历城,我给他找了个‘别墅’……”

    “很远吗?”

    “郊区,不过很僻静,”五子皱着眉头,不满地说,“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咋都这么紧张?”

    “没什么,他开车撞死了一个老头,人家找他要钱,”我敷衍道,“你什么时候跟他通过电话?”

    “半小时以前吧,我跟他说你马上就到了……”

    “五子,这事儿有些麻烦,”我探询地问他,“你能帮我个忙吗?”

    五子把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是啥话?拿爷们儿当外人了?说。”

    我稍一迟疑:“这样,我跟顺子就不去了,你自己去一趟,别进门……”

    五子反应得很快:“我明白了!操,你早说呀,是不是害怕警察已经把他抓起来了?”

    我歉疚地笑了笑:“五子,你说对了,麻烦你去一趟,哥哥这里先谢谢你了。”

    五子很痛快,拔脚就走,我拉住了他:“兄弟,你也不能随便靠近他住的地方,”见五子不解,我分析道,“是这样,你想想,万一真的是警察抓走了他,警察肯定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那里,他们在等着别人去找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去了,还能回来吗?当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警察总得罗嗦上你一阵吧?警察会问你,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认识小杰的?小杰为什么来的济南?等等等等很多问题。这一罗嗦,有可能还会问到我,那你怎么说?跟你说实话,小杰撞人的时候开的是我的车,这一罗嗦我也就麻烦了。你最好这么办,找个不认识的人……”

    “别絮叨了,我有数,”五子憨笑道,“办这样的事情我比你有经验,好了,我走了。”

    “这么性急干什么?”天顺一把拽了他个趔趄,“你一走,我们怎么办?好歹找个地方我们住下呀。”

    “你他妈‘憨腚眼’了不是?我给你们找地方,你就不怕我被警察抓了,直接卖了你们?”

    “走吧,”我催促道,“我等你的电话,记住,出事儿了响三下,平安就多响几下。”

    “***,我这是在招待一帮流窜犯啊,”五子边走边嘟囔,“算我倒霉……”

    小杰,莫非你真的又遇到了什么麻烦?看着五子匆匆而去的背影,我的心就像一片树叶被河中的激流裹挟着,一会儿冲上波峰,一会儿又沉入河底,一刻也不停息。我担心极了,我万分害怕小杰被警察抓了,因为我断定小杰和常青保护着广元,跟孙朝阳的人生过激战。广元死后,小杰让常青去别处躲着,他要替广元复仇,于是深夜潜入医院杀了强子。他所做的这一切,不会逃过警察的眼睛,警察正在到处抓他……可是警察为什么不来调查我呢?按说警察一旦怀疑小杰干了什么事情,第一个应该来调查我的,这里面到底是生了什么?我担心,说穿了,我在担心小杰的同时,也在担心我自己,尽管我没有杀人,可是我实在是经不住调查,因为打从我出了监狱,几乎没有停止过涉黑活动。四周华灯齐放,人流熙攘,风吹过树叶,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唧唧喳喳地说话。

    我就近找了一家饭店,没有要单间,和天顺找了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下了。

    天顺似乎是在家憋草鸡了,看什么都新鲜,脑袋像按了弹簧,到处乱转。

    我随便点了几个菜,看着天顺喝酒,自己一滴也没敢喝,保护受伤的肝是一方面,更害怕乱了脑子。

    天顺醉得很快,不住地埋怨我给他的枪不猛,响起来像放屁。

    我不敢让他絮叨了,再这么絮叨下去非让人当流窜犯抓了不可,拉着他走出了饭店。

    一出饭店,天顺就哭了,问我广元到底死没死?我说没死,那天你杰哥给我打过电话,让他和常青去了缅甸,一来是为了躲事儿,二来是去买几条顺手的家伙,将来咱们不是还得“造”更大的事情嘛。天顺不相信,抽抽搭搭地说,别骗人了,前天他做梦了,梦见广元满身是血,站在他的床前,说他被人杀了,让天顺给他报仇。

    没法跟他说了!人喝醉了就变成“膘子”了,要不老辈人就说,酒是“膘子水”呢。

    天顺哭着哭着竟然唱了起来:“天上布满星,月亮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受苦人把冤伸……”

    他唱得如泣如诉,十分投入,我孤单地站在一旁哭笑不得。

    无论小杰怎么样了,我应该尽快回去,我想我爹和我弟弟了,我更担心金高的伤势。

    金高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刚想打个电话问问,大哥大就响了,三声,挂了。

    天顺还在唱:“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仇万恨,千仇万恨涌上了我心头……”

    我轻轻捏了他的肩膀一下:“别唱了,咱们走。”

    天顺不动弹,仰着脸傻笑:“嘿嘿嘿,广元唱这歌比我强多了,人家会抒情,啊,啊啊……”

    这小子真神经了,我正想煽他一巴掌,大哥大又响了,这次响的次数多,一下接一下。

    我舒了一口气,妈的,五子这小子又他妈开玩笑!按开电话“喂”了一声。

    五子在那边气喘吁吁地说:“杰哥不见了!这里到处都是警察……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回去!”

    天顺好象听见了电话里在说什么,忽地站了起来:“出事儿了?”

    我按下了他:“没事儿,”我怕他一冲动把枪拿出来,坐在他身边轻声说,“一会儿他俩就回来。”

    “我就说嘛,杰哥是干什么的?比狐狸还狡猾呢。”天顺又开始唱上了,“天上布满星……”

    “天顺,”我推推他的胳膊,“你们‘黑’孙朝阳那天,你跟强子照没照面?”

    “我想想……”天顺停止唱歌,搓着头皮想了一阵,“没有吧?很快,我拿了钱就跑。”

    “常青和广元在后边?”

    “是啊,我听到枪响的时候已经跑到楼道里了,光看见常青打了强子一枪,然后就架着广元跑了,”天顺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沉浸在那天的激烈场面之中,“广元可真是条汉子,满身是血还拿着枪要往后打,被常青直接扛了起来……”我打断他:“你确定强子他们没看清楚你吗?”天顺嘬了一下嘴巴:“应该没有。你想想,我们拿到钱的时候,强子他们根本还没过来,我跑了,常青锁车门的时候,强子他们才冲过来的,那时候我已经离得老远了。”

    既然这样,孙朝阳应该不知道天顺也参与了那天的事情,这就好办了。目前广元死了,大牙他们不知下落,警察找不着常青,只要小杰还没被抓,暂时就没什么大毛病。听五子的口气,小杰已经跑了,那就没有问题。

    我继续想,目前已经跟孙朝阳闹翻了,我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孙朝阳没有那个胆量敢去警察那里说因为他贩毒被我玩了“黑吃黑”,他所能干的也就是想方设法从我这里把他的钱再拿回去,操,我还得给你呀。你现在已经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了,我怕你个屁。我决定回去以后,让天顺去码头,那一块就交给天顺了,然后我倒出时间继续扩展势力。听胡四说,郊区的小公共很混乱,有几个乌合之众在那里耍赖皮,乘客只要不上他们的车,他们就拿棍子打人,搅得别的业主怨声载道,这正是一个机会。让胡四先借给我一辆车,我让老七带几个人去把他们打跑了,占据郊区的小公共市场,以后再慢慢展,老七干这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物尽其用嘛,再说,不懂的事情可以请教胡四。

    估计五子应该回来了,我让天顺坐着别动,自己去了大观园的门口。

    刚站下,五子就急火火地跑了过来:“远哥,快走,去我那里。”

    我让他别慌,直接问:“你没见着小杰?”

    五子说:“他开枪了,打伤了一个警察,人跑了,警察正在设卡堵他……”

    我不让他说了,转身去把天顺叫了过来。

    “五子,就你自己回来的?杰哥呢?”天顺像只出洞的老鼠,四处踅摸。

    “出事儿啦,”五子踢了他的屁股一脚,“因为逛窑子让警察抓了,在局子连你也供出来了,等着受吧。”

    “去你妈的,”天顺恼了,“杰哥不是那样的人,说,他怎么了?”

    “没事儿,”五子摸了天顺的脸一把,“跟警察来了个警匪大战,正‘练’着呢。”

    天顺还想罗嗦,我一把将他拽了个趔趄:“走你妈的吧。”

    五子用我的大哥大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儿来了一位朋友,五子跟他耳语了几句,那朋友把车放下走了。

    五子上车调了一个头,招呼我说:“远哥,上车,我拉你去个好地方。”

    我站在车下问:“兄弟,听我一句,我来了济南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五子拉开了车门:“我知道,去我店里,我刚开了一家歌厅,没外人。”

    在车上,天顺不住地问五子,小杰生了什么,五子跟他打哈哈,乱说一通。我没有心思听他们斗嘴,把脑袋歪到车窗上,漫无目的地看外面。济南的街道可真整齐啊,路全是平的,不像我们那里,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街上的人也多,很悠闲的样子,不像我们那里,街上的行人无一例外的行色匆匆。初春的风还带有一丝寒气,透过车窗的缝隙钻进来,在我的鼻子底下游来游去,让我感觉像是流了不少鼻涕,我不禁想起了金高他妈火化那天的情景。那天我也流了不少搀着泪水的鼻涕,因为小杰不哭,我就把鼻涕给他抹在了脸上……小杰现在会不会哭呢?他一定孤单极了,一个人像一只落单的鸟儿,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向某个不知名的所在。他应该不会哭,是啊,他哭什么呢?他的心里满是仇恨,仇恨会让他变得心硬如铁,心硬如铁的人没有眼泪。***,你也太“独”了吧……狼啊。

    我想让五子停车,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骂小杰两句,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你这样让我没着没落的,安的什么心?就算是你怕连累我,可你大小也应该告诉我,你都干了些什么呀!我的胸口闷得厉害,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恶毒地想,你他妈死了拉倒,死了我就没有心事了。心里这样想,可是我的眼睛在烫,感觉要流泪了。

    下车的时候,五子指着一个霓虹闪烁的门头说:“怎么样?这是兄弟我的。”

    我没看清楚这是什么,眼前一片模糊,迈着机械的步伐进了里面。

    五子大呼小叫地嚷嚷几个坐在前厅的小弟过来拜见远方来的大哥,我连头都没抬。

    进了一间灯光暧昧的屋子,我一把关了咿呀作响的电视机,颓然坐到了一个角落。

    五子站在门口让一个服务生上啤酒,我摆了摆手:“我不喝酒,戒了。”

    五子不同意,一脚踢关了门:“操啊,不喝酒那叫山东人?喝,不喝我捏着鼻子灌你。”

    我想对他说我的肝受了伤,一想太掉价,就笑了笑:“呵呵,先说事儿,后喝酒。”

    “那就先说,”五子丢给我一盒烟,“我去了历城,下车以后我找了个小孩,让他去小杰那个房子看看小杰在没在那里,小孩很快就回来了,他说,那个房子周围全是警察。我懵了,连辛苦费都忘了给他,直接跑进了村子。我看见整个村子全是警察,有人在说,刚才这里生了枪战,一个人把警察打伤了,抢了一辆摩托车跑了。我问一个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头说,一开始是两个警察在村里找人,接着就听见枪响,一个大个子提着一杆猎枪跑上了街头,抢了一辆摩托车就一溜烟地往南边跑了。后来就来了不少警察,把村子都围起来了。我问老头,人抓住了没有?老头说,抓什么抓?围上村子的时候,人家大个子都跑了将近一个钟头了。我有数了,就回来了……就这样。”

    “警察死了没有?”我的心一直在揪着,小杰,你也太没有数了。

    “没死,听说那一枪是打在腿上的,老头说,那个大个子像个军人,枪法准着呢,专打腿。”

    “操,军人个,劳改犯。”天顺嘿嘿了两声,“猛啊老杰,我就不敢打警察。”

    “你他妈就敢打我……”五子自嘲地笑了,“下手跟他妈杀猪似的,一会儿我就报仇。”

    我想了想,抬头对五子说:“兄弟,我不能在这里呆了,我得回去。”

    五子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条好汉呢,这就吓着了?小杰没事儿,那是个幽灵,谁也抓不到他。”

    我知道暂时小杰逃脱了,可是我真的坐不住:“五子,谢谢你,我确实得走,家里很多事情。”

    五子按下了刚站起来的我:“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跟涛哥解释?”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的,你这个快嘴,告诉涛哥我来了?”

    五子憨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涛哥想跟你联手做买卖,他一会儿就到了。”

    ?

第三十四章 小杰开始复仇了

    涛哥进来的时候,我被五子逼着喝了一瓶啤酒,肝那里痒痒的,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小说ap;五子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汉奸:“嘿嘿,远哥绝对好汉,舍命陪我这个破兄弟啊。”

    听这意思他是知道了我受伤的事情,脸不禁红了,怎么能不红呢?我被一个小痞子给干了。

    脸一红就想喝点儿酒掩饰,五子把酒藏了起来,死活不让我喝了。

    天顺很纳闷,躲在黑影里不停地瞄我,满眼都是疑惑。

    我这里正尴尬着,涛哥就进来了,他好象也喝酒了:“蝴蝶呢?我兄弟蝴蝶呢?”

    我站起来跟他打了一声招呼,顺手把他拉到了我的旁边:“涛哥,好久不见你了。”

    涛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好,好,还是那样儿,玉什么临风嘛。”

    我拿开他的手,讪笑道:“涛哥才玉树临风呢,我都成丧家之犬了,呵呵。”

    涛哥转头问五子:“没给你哥安排个酒局什么的?”

    五子咳了一声:“操,还酒局呢,这家伙坐不住,我不说你要来,人家立马要走人呢。”

    涛哥憨实地咧了咧嘴,收起笑容站了起来:“走,找个好地方咱哥儿俩喝点……”

    我坐着没动,我心里有数,再喝我真的走不出济南了:“涛哥,别挪地方了,有事儿就在这里商量。”

    涛哥低着头想了想,对五子说:“你去我店里把那瓶xo和那个‘货’拿来。”

    看来不喝是不行了,我没拦五子,冲他一点头:“那就听涛哥的,客随主便。”

    五子起身按了按我的肩膀:“好好跟涛哥说,我先出去了。”

    我感觉他这话里有话,什么叫好好说?难道我是被你们抓来的?我瞥他一眼,没有放声。

    见涛哥来了,天顺有些紧张,不停地喝酒,我跟涛哥介绍了一下天顺,涛哥爽朗地笑了:“哈!我知道,去年来济南抓五子的就有这位兄弟嘛,”冲天顺偏了一下脑袋,转头对我说,“蝴蝶,你小子也够可以的,到我的地盘来抓人,也不跟我通个气?我很伤心啊,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五子这小子也没数,欺负远来的朋友根本就不对嘛。”

    他这些话不阴不阳,我听了很不好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笑笑说:“涛哥大度啊。”

    涛哥把手在眼前摆了两下:“没什么,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不也不可能让五子把钱给你,无所谓。”

    他这么说还真让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内疚,感觉自己去年办的事情有些唐突。

    “涛哥,听说你想开一家海鲜酒楼?”我转话道。

    “是啊,正需要你的帮助呢。”涛哥宛尔一笑,“在这方面,你是我的大哥。”

    “涛哥可千万别这样说,大哥在什么地方都应该是大哥,大哥吩咐的事情我尽力办就是了。”

    “兄弟,咱们就别这么客气了,”涛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正色道,“从去年在朝阳那里一见你,我就认准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朝阳也没少在我的面前夸你,他说你是你们那里最有前途的兄弟……算了,不说他了,”我能感觉到涛哥说话的语气很是不满,“唉,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弄了些什么事情,按说你们之间不应该搞成这样……”

    “哈哈,涛哥的消息真灵通啊,”我打断他道,“不过你的消息还真不怎么准确,听你这意思是我跟朝阳哥关系处得不怎么融洽。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们是亲兄弟明算帐,什么事情都摆在桌面上,哪怕争个脸红脖子粗,这总比那些整天躲在背后互相算计的人好吧?朝阳哥那人你还不知道?受不得委屈,一受了委屈就跟伙计们告状,哈哈。”

    “你错了,有些事情还真不是朝阳告诉我的,”涛哥的笑在脸上凝固了,“我跟朝阳在潍北农场呆了好几年,他从来不跟伙计们乱叨叨自己的事情,他的牙都在肚子里长着呢。是凤三告诉我的,这个老操的惟恐天下不乱。”

    “凤三的话还有法听?”我打个哈哈道,“出名的老婆嘴,还不知道把我‘臭’成什么样呢。”

    “说你是条好汉,”涛哥斜眼看着我,冷冷地说,“专干虎口夺食的买卖。”

    “**,那是什么好汉?”我一时语塞,这帮老家伙到底都串通了些什么玩意儿?

    “这怎么不是好汉?简直算是孤胆英雄了……”

    “涛哥,我很尊敬你,”我实在是不想跟别人在脑子上费事了,“可你也别用这种口气来跟我说话呀。”

    涛哥慢慢把脸转向了我,看了我足有三分钟:“那么我应该用什么口气来跟你说话呢?”

    我猛地站起来,横下一条心,大不了我横尸济南就是了!

    扫他一眼,我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对面:“涛哥,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种人,你让我来就是想‘办’我吗?”

    涛哥悠然把身子往后一仰:“哈哈哈,这话有点儿意思,兄弟,我就那么‘操蛋’吗?”

    我的脑子很累,不想跟他罗嗦下去了,单刀直入:“说吧,你想把我怎么样?”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天顺把手悄悄地伸进了裤腰,行,大不了来他个鱼死网破!

    转头看了看门口,静悄悄的,我也把手垂到了离藏枪近一点儿的地方,一旦不好,我想直接掏枪。

    涛哥歪着脑袋看看天顺再看了看我,突然放肆地笑了:“**,过江龙啊这是!想玩野的?”

    我直直地瞪着他不说话,我想看他下一步的动作,我做好了一拼的打算。

    涛哥跟我对视了一阵,懒洋洋地把双手举过了头顶:“哈哈哈,蝴蝶,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混起来的,就这么点儿‘抻头’?你怎么知道我想‘办’你?我凭什么要‘办’你?”见我还在不动声色,他直起身子,抓起桌子上的一杯啤酒倒进了自己的嗓子眼,舔着嘴唇摇了摇头,“你呀,可能是吃亏吃多了,见了什么人都想防备着,你就没想想,当今这个世道谁还会为谁去拼命?你以为这是到了梁山?哥们儿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子?哈,我真想哭……好了,咱们别闹了。刚才我的那番话也是在气头上说的,你想想,我跟孙朝阳这么多年的兄弟,他受了委屈我能连个屁都不放吗?再说,你蝴蝶干的那些事情就都占理儿?人不能太贪,要懂得适可而止,不然你在道儿上就没有说话的权利。你跟孙朝阳的纠葛我早就知道,从一开始你就跟那个叫胡四的折腾他,后来你又……呵呵,我相信你自己的脑子也不会不遭罪。报纸上不是整天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经过检验,你跟朝阳两个都不好受,这是我的理解。”

    看来我又多心了……这一阵紧张,让我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手心也在出汗。

    涛哥可能是见我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轻松地笑了:“蝴蝶,你上起火来很吓人。”

    天顺也稳定了许多,抱着膀子倚回了座位。

    “涛哥,你得理解,”我咽了一口唾沫,“我在你们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

    “再怎么说,我也得讲点儿江湖道义不是?”涛哥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假哈欠,“能干那样的事儿?”

    “我还是不明白,”这时候,我反倒想套他点话了,“你叫我来,不会是单纯开酒楼的事情吧?”

    “当然,”涛哥的表情很不自然,“我受了别人的委托处理一个人,我想好了,把他交给你。”

    我正想问问这个人是谁,门就被推开了,五子站在门口咋呼道:“酒来了,人也来啦!”

    天顺瞟了门口一眼:“你他妈整天弄这些一惊一乍的事儿,是谁?”

    五子嘿嘿一笑:“猜猜。”

    天顺悻悻地翻了个眼皮:“你二大爷?”

    五子一把将那个人拉了进来:“你二大爷!仔细看看!”

    我一怔,阎坤?心不觉又是一阵抽搐。

    阎坤的脸肿得像个猪头,眼睛眯缝着,跟用刀子割了两条缝差不多。他好象看不清楚里面都坐了谁,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五子撇开他,一把甩了衣服,从沙后面拽出一瓶啤酒,喀嚓咬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抹着嘴巴嚷道:“*****,累死我了,这小子跟个死猪似的,以为我要把他沉塘呢,死活不跟我走。”

    涛哥把身子倚到靠背上,乜我一眼,嘿嘿一笑:“蝴蝶,人来了,你看着处置。”

    阎坤的耳朵好象出了毛病,像个瞎子那样,转着脖子想要听清楚刚才涛哥说了什么。

    这次我该好好收拾他了!胸口闷得难受,全身的血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想站起来,竟然没有了力气。

    五子又灌了一口啤酒,歪着脑袋看我:“你怎么了?说话呀。”

    天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鸡啄米那样一个一个地看我们,脖子扭得咔咔响。

    “这位朋友,别在那里傻站着,”涛哥用指尖点了点茶几,“挪挪脚,过来坐着。”

    “涛哥,你是在叫我吗?”阎坤的身子直打晃,他似乎站不住了。

    “**的,不叫你还能叫谁?跪下爬过来!”五子将手里的酒瓶子猛地摔在阎坤的脑袋上。

    酒瓶子撞上阎坤的脑袋以后,砰地弹到了门框上,阎坤像一只听到枪响的兔子一样,一抱脑袋半跪在了地上,随着五子的一声“爬!”,阎坤手脚并用,急地爬到了涛哥的脚下,一路血迹。涛哥用脚尖勾起阎坤的下巴,阴森森地说:“朋友,你也知道害怕?你他妈捅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知道今天谁来了吗?来,往左边再爬两步。”

    “啊?是远哥!”阎坤这才看清楚坐在黑影里的是我,“远哥,你不是饶过我了吗?”

    “你们见过面?操他娘,朝阳这是弄了些什么事儿!”涛哥失望地哼了一声,“你们谈吧。”

    “慢着,”天顺跳过来横在了我和阎坤之间,“阎八,你怎么得罪了远哥?”

    “远哥,你饶了我吧,”阎坤看了天顺一眼,没看清楚,继续跪在那里磕头,“饶了我吧。”

    “阎八,”五子踹了阎坤的肩膀一脚,“跟大家说,你是怎么得罪远哥的?”

    瞧涛哥的意思是想看我的笑话,我突然改了主意,不能让他说,太掉价了……作为老乡,我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做出一点儿影响家乡观念的事情的,我杨远还没傻到那个程度,再说,我怎么处置阎坤自己心里早有主张,凭什么让你们这些外人看出来?我把天顺推到一边,点上一根烟,定定地瞅着阎坤:“你不用求饶,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远哥,我也不知道啊,”阎坤极力想把眼睛睁得大一点儿,但是他的努力失败了,除了从那里挤出几滴脓水以外,眼皮依然像张饺子皮一样,紧紧地包着里面的馅儿,“迪哥把我揍了一顿……后来,我就见着了涛哥……”

    “哈哈,不赖不赖,”五子又启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地往阎坤的脖颈里面倒,“你以为你是个神仙?还是他妈驾着云彩来的?或者你是个大款,还是他妈打了个飞机来的?告诉你吧,是爷爷我去押你过来的,憨腚眼!”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呢?我刚刚从孙朝阳那里出来就接了你的电话呀,难道这个电话不是在济南打的?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那一刻,我突然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感觉我的周围全是陷阱,一下子对所有的人和事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伴随着我直到现在。我知道五子对我没有什么恶意,可是我不明白,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搞得如此神秘。我突然就想小杰和金高了,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兄弟……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五子,别折腾他了。”

    五子的口气跟小迪一个样:“操啊,真的?俺的老哥哎,你没有火性吗?你是个男人吗?”

    天顺彻底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了阎坤的头,把他的脸反上来,厉声问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一揪头,阎坤的眼皮就被提了起来,他看清楚了天顺,一咧嘴哭了:“我把远哥捅啦……”

    天顺丢下他,反身来拉我的衣服:“伤在哪里?”

    我打开他的手,大吼了一声:“你他妈有完没完了?我说了算,这事儿过去了!”

    “好,哈哈,好,”涛哥摸着大腿沙沙地笑了起来,“蝴蝶跟我一个脾气,爱面子啊,哈哈。”

    “涛哥,你的情谊我领了,你得告诉我,朝阳哥把阎坤交给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想让我养他两天,”涛哥收起笑声,正色道,“这小子养不活,我怕他连我也杀了。”

    “我还是不明白,我跟阎坤的事情关朝阳哥和你什么事儿?还他妈一惊一乍的。”

    “兄弟,你不了解朝阳啊,”涛哥无聊地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他了,说了你又好上火了……既然你想放了这个杂碎,我就听你的,本来嘛,我就想交给你处置他。我有什么权利管这些事情?呵呵,你们那里的朋友在我心目中都不错,我没有打算想搀和你们的事情,你,孙朝阳,甚至凤三,我都想交往,但是,你们谁说的话我也不想听,因为我总归是个外人。我跟你说实话吧,孙朝阳把这个杂碎交给我就是想让你暂时找不着他,他想好好研究研究这个杂碎,可是你一个叫李什么海的兄弟把孙嫂绑架了,孙朝阳就不打算继续玩下去了……蝴蝶,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么个玩法很没意思啊,哪有搀和家里人的?这样下去还怎么混?这不是街上的下三烂玩的把戏吗?操,不说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倾向于孙朝阳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孙朝阳还为了屁大点的事儿闯进人家家里的……好了,你看着办吧。”

    江湖水深啊,脑子里蓦然就想起了胡四的这句话,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呢?

    五子不相信似的看着我,目光闪烁:“远哥,真的?这么做可没有什么形象啊。”

    我的心堵得更厉害了,不这么做我在那里等死?再说,我也没想到李俊海会这么做啊。

    涛哥悠然嘬了一下嘴巴:“呵呵,你不会嫌我说多了吧?”

    “涛哥,你这么说我不同意,”尽管我的脸在烫,可我必须狡辩一下,不然他们会瞧不起我的,“你知道孙朝阳把我喊到他那里去是想怎么折腾我吗?说出来我都替他害羞,他想把我扣在他那里,逼我承认他的‘货’是被我‘黑’的,在那种情况下你让我怎么办?换了你,你也不可能那么老实吧?本来我很尊重他,可是没有他这么干的吧?”

    涛哥哧了一下鼻子:“呵,自己干了什么自己知道,说那么多有啥意思?”

    看来孙朝阳或者凤三跟他说了不少事情,我冷笑道:“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涛哥把腿架到茶几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人生如梦啊,谁都有老了的时候,做人得留点儿后路。”

    听这话的意思是我在欺负老人,我是那么种人嘛,我笑道:“哈哈,你这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涛哥用脚打着拍子,瓮声瓮气地说:“你到了我这岁数就懂了,呵,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

    “你***跟个老鼠似的贼头贼脑的听什么?”五子抽了阎坤一鞋底,“想他妈挨揍了?”

    “五哥,我没听什么呀,”阎坤极力地翻着眼皮,“我在想心事……我在想怎么赔远哥的损失呢。”

    “不用你想了,我都替你想好了,”五子又抽了他一鞋底,“倾家荡产,把钱都给远哥!”

    “那也赔不过来我对远哥的内疚啊,”阎坤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嘴像抹了蜜,“远哥就是我后半生的亲爹。”

    涛哥哗地把一口酒喷了个满天飞:“**他娘的,眼界大开啊,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有!”

    阎坤不失时机地跟了一句:“涛哥,我不是个臭虫,我是个屁,你说什么时候放我就什么时候放。”

    五子也忍不住笑了:“这话对头,你他妈就是一个屁,放不放我们说了算。”

    阎坤咧着满是血痂的嘴唇嘿嘿了两声:“是啊是啊,刚才远哥说了,他要把我放了。”

    这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只觉得嗓子眼里一阵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我有一种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我把脸别到一边,使劲喘了几口气,皱着眉头对天顺说:“顺子,求求你,把这个杂碎撵出去,快,快。”

    天顺走到阎坤的跟前,像提溜小鸡那样把阎坤提了起来:“八爷,别在这里恶心大家了,走,出去玩儿。”

    阎坤瞪着惊恐的眼睛冲我嚷道:“远哥,别让我出去,出去我就没命啦。”

    这话说得蹊跷,我问五子:“谁在外面?”

    五子扑拉着胳膊笑成了一团:“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刚才我让服务生伺候了他一把,哈哈!”

    看着阎坤扭曲不堪的脸,我蓦地有些怜悯他,指指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不再理他了。

    涛哥瞥我一眼,把腿拿下来,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蝴蝶,我可真见识了你的城府,厉害,厉害啊。”

    这叫什么城府?难道你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我还了他一句:“哥哥,咱们都不小了,别这样。”

    涛哥无聊地把手在眼前挥了两下:“没意思,没意思,咱们别管这种拉不出圈去的畜生,咱们聊咱们的。”

    五子一脚把阎坤从沙上蹬下去,踩着他的脖子说:“对,继续说咱们的。”

    看着五子踩阎坤的样子,我的心里百感交集……可是我不能眼看着他采取这样的姿势跪在那里。

    看看涛哥,涛哥在那里悠闲的剔牙,我转回头瞪着五子说:“把你的脚拿下来。”

    五子没动,想跟我说点儿什么,我嘘了一声:“拿下来。”

    五子可能是被我的目光唬住了,脚一松,我一把将阎坤揪到了我的身边,阎坤很舒坦地“哦”了一声。

    我不理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不是我不尊重那些比我老的大哥,可是当大哥的也不能欺负小弟是吧?”

    涛哥似乎忘了他刚才说到哪里了,茫然地瞪着我说:“谁欺负你了?我?我没有啊……”

    这个老家伙怎么跟凤三一个德行?我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没人欺负我,是我欺负别人了。”

    涛哥揉了揉太阳穴,啧啧地咂着嘴巴:“你看你看,我这脑子,说到孙朝阳了嘛。”

    我继续说我的:“朝阳哥也太没意思了,跑你这里胡说八道来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很讲道理。”

    “嘿嘿,你们俩还都拿我当了法官了,”涛哥苦笑道,“拉倒吧,你们的‘糟烂’事我不管了。”

    “那就对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唉,还是别说这些了,咱们谈生意吧。”

    “哈哈,蝴蝶是个做大买卖的,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赚钱,”涛哥打个哈欠道,“要不去我的酒店谈?”

    “不去了,我怕吃穷了你,”我笑道,“听五子说,所有的海货我都包了?”

    “对,全给你,”涛哥把脑袋往上一仰,踌躇满志地说,“哥哥不是跟你吹,包了这块儿,等着财吧你就。”

    五子插话说:“就是,莱州有几个兄弟想给涛哥送货,涛哥没答应,涛哥说,财的应该是咱们这路人。”

    我对这个还真不感兴趣,敷衍道:“我做生意实在呀,涛哥是冲这个来的,哈哈。”

    涛哥往我这边靠了靠,小声说:“你敢保证给我的货是最低价格?最新鲜的?最……”

    我打断他道:“别罗嗦,咱们这路人不兴玩儿讨价还价的,货好,帐及时结,完事儿。”

    探讨了一阵各种海鲜的价格,又商量好了什么时候送货,我俩击掌大笑起来。

    “好了,我吃定涛哥这碗饭啦,”心里惦记着金高,我想离开这里了,“涛哥,还有什么吩咐?”

    “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还真拿我当大哥了?”涛哥翻了个白眼,把手一摊,“我算什么?”

    “比我大的就是我大哥,”我站起来,顺手拉了拉天顺,“涛哥,我要走了,家里很多事儿。”

    “这么着急?”涛哥也站了起来,看样子他也烦了,“不找个地方喝点儿了?”

    五子一拍脑门:“咳!瞧我这脑子,”快步往外冲去,“xo落在车里了!”

    涛哥喊住了他:“算了算了,你开车送蝴蝶回家,酒就送给蝴蝶了。”

    五子站在门口嘟囔了一句:“又让我出差,我他妈跟你的一条狗也差不多了。”

    握别了涛哥,我和天顺上了五子停在门口的车。

    刚坐下,涛哥就在后面喊道:“带上你的‘货’!”

    我回头一看,阎坤佝偻着身子站在闪烁的霓虹灯下,茫然地望着前方。

    我摇摇头无声地笑了:“天顺,把阎八叫上来。”

    阎坤一上车就偎在了车门边,喃喃地说:“一场梦啊,远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天顺扬起手想抽他两巴掌,我拉住了他,舒了一口气:“五子,开车吧,一会儿我替换你。”

    五子把头一横,嗡地动了车:“别说好听的啦,走喽!”

    车刚驶上大路,天顺就猛然嚷了一句:“**!那不是那谁嘛,五子停车!”

    车“嘎”地停住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天顺就拉开车门蹿了出去。五子招呼了一声“当心车!”,就悻悻地念叨上了,他好象还在记天顺的仇,一个劲地念叨着天顺手黑,老是掏他的肚子,到现在很疼呢。我没有心思跟他解释这些,打开车窗往外面看,我看见天顺大声喊着什么,绕过来往的车辆冲到了马路对面。对面的行人不少,路灯和店铺门口的灯光交织在一起,让那些行人变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天顺这是看到谁了呢?不会是大牙他们吧?那也不该这么咋呼啊……天顺老是这样不稳重,没准儿是看到他一个同学了呢,我让五子把车往路边靠了看,等他回来。

    五子还在念叨:“你说就凭我这样的好汉,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让你们折腾了一顿呢?真他妈亏啊……”

    我点了两根烟,给他插到嘴里一根,顺手推了推他的脑袋:“你不亏,没看见是谁抓的你?”

    五子头也不回,兀自念叨:“我他妈够可以的了,挨完了折腾还给你们当车夫……”

    “去你大爷的,”我被他逗笑了,“下来,下一段路程我给你当车夫。”

    “又送干巴人情了,”五子不动弹,“怎么说我也是在送你们吧?我他妈真犯贱啊我。”

    “拔腚,”我学他的口音干笑了一声,“再牢骚,我下车了,坐长途车去。”

    “当真了还?”五子终于转回了头,咧着蛤蟆般大的嘴巴笑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认栽。”

    是啊,五子是个不错的伙计,想起去年绑他的那一幕,我的心里多少有些内疚,正想开口说几句道歉的话,就听见天顺在马路对面喊我,嗓子破得像驴叫。看来他还真的是遇见了值得他紧张的人,我料定这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不然天顺是不会让我下去的。我按了按掖在裤带后面的枪,拍拍五子的肩膀说:“我下去看看,也许碰上老乡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蹲在黑影里的那个人竟然是常青。天顺指着黑影让我过去的时候,常青像坐了弹簧,忽地弹了起来,疾步向我跑过来。我的心一紧,猛地推了天顺一把:“别让他过来!”转头打量了一下,快步跟了过去。

    常青被天顺推着,倒退回了黑影。我稳稳神,走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兄弟,你怎么来了济南?”

    常青俯在我的肩膀上,哑着嗓子说:“远哥,我受不了了……我要跟你回家。”

    我松开他,扳着他的肩膀,直直地看着他,他黑瘦黑瘦的,两只眼睛深得像两口枯井。

    一股巨大的歉疚感,从脚底慢慢升到了头顶,我的眼睛湿润了:“兄弟,这就带你回家。”

    “远哥,你见着杰哥了没有?”常青退后几步,大口地喘着气。

    “没有,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靠上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杰哥让我来的,他打电话说,让我在这里等他,可是我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小杰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叫你来干什么?”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常青哆嗦着手在口袋上摸着,好象在找烟,我把抽了一半的烟给他插到嘴里,他大口地吸了几口,喘口粗气,颤着嗓子说:“他让我先去给广元上上坟,再来找他,说他打听到了孟三的下落,让我带上枪跟他一起去……”

    “孟三是谁?”我打断他,急急地问。

    “你不认识,是孟三开的枪,把广元的头打穿了……”

    “别急,”我拉着他往黑影深处走了走,“你先告诉我,广元受伤那天你们干什么去了。”

    天顺在旁边听见了我们在说广元的事情,忽地扑了过来:“常青,你刚才说什么?广元死了?”

    我把天顺拉到一边:“你回车上,我跟常青先聊一会儿,别让五子起了疑心……”

    天顺很激动,一把拽了我个趔趄:“走开!常青,广元到底怎么了?”

    我的脑子一热,猛地踹了天顺一脚:“你***哪那么多毛病?滚车上去!”

    天顺看了我一眼,直接蹲在地上哭了:“广元,我对不起你……广元,你在哪里呀……”

    “顺子,你听我说,”我的心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有的蚂蚁还在拼命往里钻,我蹲到天顺的对面,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反映出来,“事情会弄明白的,相信我,如果广元真的死了,我杨远是不会放过凶手的,他是你的兄弟,更是我杨远的兄弟。还记得以前我是怎么说的吗?虽然我不能跟桃园三结义那样跟兄弟生死与共,可是谁动了我的兄弟,我会让他死得更惨,这一点儿你尽管放心好了,只要我杨远还有一口气,我会说到做到的,”见天顺停止了抽泣,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兄弟,什么时候也不能乱了脑子,这是咱们吃饭的家伙。听话,回车上等着我,现在咱们谁也不能相信……回去就说刚才遇到的是欠咱们钱的一个鱼贩子,我正在跟他谈判,马上就回来,知道了吗?”

    天顺闭着眼睛,默默地站起来,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两只胳膊交替着往上抬,我知道他是在擦眼泪。

    我走到黑影里,继续问常青:“那天你们带着广元是怎么走的?去了哪里?后来又生了什么?”

    常青把拳头捏得咯咯响:“远哥,想起这些事儿来,我他妈就想杀人……”

    我搂了他的肩膀一下:“别这么想,杀人的事儿以后再说,先回答我问你的话。”

    常青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黑”孙朝阳的事情我也参与了,从头到尾地告诉了我他们的事情。他说,几个月以前,天顺和广元找到他,说孙朝阳要跟人交易白粉,他们想“黑”了孙朝阳,问他敢不敢参与?常青不放心,问他们这事儿蝴蝶和小杰是什么意思?天顺说,蝴蝶不知道这件事情,小杰同意……后来就生了前面的故事。广元受伤以后,小杰用摩托车带着广元和小杰去了栖霞的一个镇卫生院。广元的肠子被截了一块去,第二天就醒过来了。他们在那家卫生院里住了十几天,广元就呆不住了,他说***身体不好,要回家照顾他妈,小杰不让,说等他彻底养好了伤,大家一起回去。那天广元又急了,非要出院,小杰说,要不我回去给你妈送点儿钱。刚下楼,孟三就带着两个人来了,那是一个下雨天的上午……常青和小杰听到楼上响了两下枪声,知道出事儿了,一人抓了根拖把就冲了上去。

    “为什么不拿枪?”我不禁皱紧了眉头,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啊,小杰应该想到的。

    “枪掖在病床的床底下……”常青痛苦地摇了摇头,“还没冲进病房,迎头就遇上了孟三。”

    “别急,你先说说这个叫孟三的是谁?是不是孙朝阳的人?”

    “起初谁也不认识孟三,只知道他是孙朝阳派来的,因为还有两个是孙朝阳的人,一个叫四畜力……”

    “后来打听出来了?他是谁的人?”

    “杰哥说,他抓了四畜力,逼他说了,四畜力说孟三是个南方人,杀手。”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四畜力呢?”

    “杰哥没说,我估计是死了,杰哥的脾气我知道,他还说另一个也被他抓到了……”

    “别说这些了,”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广元是怎么死的,“继续说医院里的事情。”

    常青接着说:“我跟杰哥一冲上楼,还没冲进病房,孟三他们就从里面出来了,四畜力指着杰哥说,还有他!杰哥反应很快,没等孟三他们开枪就一棍子戳到了孟三的眼睛上,就地滚了几下,孟三的枪就到了他的手上,抬手打倒了一个人。他们全乱了,没有目标的乱开枪,我也出手了,我把四畜力的枪打掉了,抓起他的枪就把孟三干倒了。杰哥什么也顾不上了,冲进病房,抱着广元就从窗口跳了下去。孟三捂着眼要往里冲,我又打了他一枪,也跟着跳了下去。杰哥的腿摔断了,枪也摔没了,躺在地上让我把枪给他,带着广元赶紧走,去我们经常散步的一个山上。我用摩托车带着广元跑到那个山路上的时候,广元已经死了,脑门上的窟窿比茶杯还大……我把他搬到山上,坐在那里等杰哥,小雨还在飘着。操***,那个孤单啊……远哥,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后来杰哥来了,他说,那几个人没敢找我们,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车就走了,杰哥说,他认识那辆车,是孙朝阳的。我俩用手扒了个很深的洞,把广元埋了,埋完了的时候,天都黑了,到处是野鸟的叫声……后来,杰哥把他的大哥大给了我,让我躲的远远的,抽空告诉你别用大哥大了,容易连累你。我拿了杰哥给我的三千块钱去了杭州,不过,我一直跟杰哥保持着联系……”

    “我知道了,”此刻,我万分清醒,脑子里仿佛亮了一盏灯,“最近几天你从杭州回来了?”

    “我走了很多地方,权当是旅游,”常青舔着嘴唇嘿嘿笑道,“不是杰哥让我去栖霞探风声,我还在外面呢。”

    “栖霞那边是什么情况?”

    “很乱,因为当时我们送的是急病号,登记也没那么仔细,他们一直以为我们是东北的。”

    “警察那边呢?”

    “去过了,他们不知道还出了人命,好象查了一阵就放下了。”

    我沉默了,警察是不会把这件事情放下了,枪战不同于混混火拼,我断定警察在采用外松内紧的策略,麻痹外面的人,等这些人来上钩……这都是在监狱里的时候,一些流窜犯告诉我的。我不禁替常青捏了一把汗,庆幸他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栖霞。我问他顺便给广元上坟了吗?常青说,我傻呀,让警察闻着味儿可就麻烦了,我在附近烧的纸。

    “好兄弟,”我咬着牙根用力抱了抱他,“跟我回去吧,就是死我也要让你跟在我身边。”

    “远哥,我改主意了,”常青很倔强,推开我说,“我不能回去,回去就一个字,死。”

    “别怕,孙朝阳不敢找你了,我已经跟他摊牌了……”

    “孙朝阳我不怕,我怕的是警察,”常青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幕布,“警察很快会来抓我的。”

    是啊,既然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警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早晚得破案,无非是个时间问题。

    我想了想,拿出我给小杰带来的三万块钱拍到常青的手里:“拿着,随时跟我联系。”

    常青把钱揣起来,用力握住我的手:“我不能跟你随便联系,杰哥说的对,别连累你,大家还指望着你呢。”

    我强忍着泪水,一字一顿地说:“好好给我活着,等我混好了的那一天,你们都没有事儿。”

    “远哥,杰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济南?”

    “下午三点来钟吧,我刚来他就走了……常青,你杰哥跟警察生了冲突,他跑了。”

    “我估计也是这么回事儿,”常青冷冷地一笑,“这一步非走不可啊,妈的……”

    “常青,你今年多大了?”我对他还真是不太熟悉,这小子不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金高。

    “十八了,远哥,你问这个干什么?嫌我小?”

    我摸着他的肩膀说:“你比我强,我十八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常青拿开我的手,含混地笑道:“你十八的时候比我惨多了,蹲大牢,嘿嘿。”

    我看了看表,把常青搂过来,用力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走吧,一路顺风。”

    常青也拍了拍我:“远哥,你放心,等我跟杰哥联系上,会给广元报仇的,你千万别冒失。”

    我松开他,目光坚定地盯着他:“注意安全,生命是要的,走吧。”

    看着常青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胡同里,我长吁了一口气……兄弟,保重啊。

    往车那边走的时候,我的脚步坚定而有力,踩得地咚咚响,只是感觉脑子胀得厉害,几近爆炸。

    五子见我回来了,用一种不屑的口气说:“顺子很财迷呀,为那么几个小钱儿,哭了半个钟头。”

    我边上车边笑道:“哪能不难受?欠我钱的孙子穷得尿血了都,这钱算是瞎了。”

    五子开车很猛,送我到市场门口的时候,才半夜两点。我让五子在这里住下,五子打着哈欠说,不行,济南那边一大摊子事儿,必须回去。我知道他这是托词,便不再罗嗦,嘱咐他路上小心,看着他上车走了。天顺说要回家睡觉,我不让他走,我害怕他一时冲动到处找常青他们,或者直接找孙朝阳的人报仇,必须先开导开导他。天顺很听话,蔫蔫地跟着我进了市场。快要走到铁皮房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后面还有阎坤,连忙让天顺回去找他。天顺出去转了一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好嘛,这个杂碎腿真快,溜了,我说你也太仁慈了,在济南的时候就应该废了他,妈的。”

    哪能呢?让别人看咱们家乡人的笑话?我不想跟天顺解释,拉着他就往铁皮房里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这些声音杂乱得很,好象有不少人在喝酒。

    我拉天顺站住了,皱着眉头听里面的声音,我听见李俊海在说:“以后咱哥们儿就是老大,爱谁谁。”

    好象是刘三嘟囔道:“反正我听海哥的,海哥指向哪里我就冲向那里……其余的都是零分。”

    李俊海好象煽了他一巴掌:“去你妈的,咱们都得听蝴蝶的,他是老大!”

    我咳嗽了一声,推开门来,里面乌烟瘴气,床上、沙上,东倒西歪的坐了七八条汉子。

    ?

第三十五章 心力交瘁

    开饭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走廊上又热闹了起来,阎坤在隔壁大声地朗诵**语录:“我们的军队是吃饭的军队……”

    听到老吕头推着饭车咔啦咔啦的声音,杨远冲我摊了摊手:“兄弟,咱们跟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差不多。”

    可不是嘛,有饭吃,可是没有自由,不过人家野兽还有动物保护组织的呵护,我们呢?连野兽都不如。

    杨远坐直身子,用力挺了挺结实的胸脯,把两条胳膊举过头顶左右晃了几下,收回胳膊把两只拳头掰得咔咔响,然后开始扭自己的脖子,也是咔咔响,让我想起了一滴水掉在热油锅里的声音。他想抬起腿蹬两下,刚一活动,脸就扭曲成了一块抹布。我知道他的脚腕子被脚镣勒破了皮,不能轻易动弹。我跪过去,一下一下地帮他拆下以前的那些布条,撕了几块新的,重新缠。杨远感觉很舒服,惬意地把身子靠到了墙上,来回扭自己的手腕。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甚至看都没有看对方,彼此心照不宣,都害怕自己的目光遭遇尴尬……尽管我自内心的愿意当他的小弟,可是我没说,因为他曾经笑话过我好几次将来是个跟班的,可是有几次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我们俩就这样无声地动作着,仿佛早年无声电影里的某个简单片段。饭车推过来了,老吕头在用饭勺子磕窗口:“拿饭啦。”

    又是一碗清水煮胡子般的白菜汤和两个屎橛子一样的黑面馒头。

    领进来饭,我问老吕头:“大爷,哪天能改善改善生活?”

    老吕头不理我,又敲了敲窗口:“杨远,过来拿烧鸡,木头给你的。”

    杨远咧开嘴巴笑了:“真是个好孩子,”爬过来接过了老吕头递进来的一个油乎乎的纸包,“谢谢啊。”

    我的口水一下子就流了个满嘴:“远哥,你真行,进来了还有弟兄们记挂着。”

    杨远边掰烧鸡边说:“我没有弟兄们了,这是我弟弟的弟兄,他叫木头。”

    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就是这个小孩给送的烧鸡,是公安局看大门的,杨远他弟弟的同学。

    想夸木头几句,我又忍下了,我害怕杨远再想起他的弟弟来,那又将是一阵沉闷。

    杨远先掰下一只鸡腿,递给我,然后从鸡肚子那里掰,好象要掰成两半,突然他停下了,猛地将刚掰开的烧鸡合上了。我看见了他这个动作,感觉那只烧鸡的肚子里肯定藏着什么东西。我转过身子,让自己的脸冲着墙,呱唧呱唧地喝菜汤。静了一阵,杨远伸腿蹬了蹬我的屁股:“哈哈,你小子跟我见外呢,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转回头刚要开口说话,杨远把手指头横在嘴上,诡秘地一眨巴眼:“倚着小窗,别让值班的看见。”

    我挪到窗口那边,用脊背堵住了送饭用的小窗口,上面的窥视孔不管用,人坐在门下面,上边看不见。

    杨远嘿嘿笑着将一个小纸团丢给我:“看看吧,嘿嘿,好玩儿,良心现了都。”

    我打开被油沾得几乎透明的纸团,那上面写着:“坚持,坚持,再坚持,我正在活动,随时通知。”落款是胡四,字写得漂亮极了,跟钢笔字帖子似的。旁边还用彩色的笔画了一只下山虎,很威风,像是要扑出来吃人的样子。我看完了,用眼神问杨远,怎么处理这张纸?杨远做了个划火柴的姿势,我随即将它点了,烧出来的味道很臭,像用火在烤一只臭鞋垫的味道。他刚才的话让我很纳闷,什么“良心现”?他跟胡四不是挺好的吗?想问又怕问不到点子上,只好胡乱咧了一下嘴巴:“好,四哥也在想着你呢,看这意思是想帮你在外面使使劲,这样好啊,没准儿……”

    “呵,这我相信,”杨远矜了矜鼻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胡四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就是,这多好?现在什么事儿没有?我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法律,你有钱,杀人都可以。”

    “你这个反革命,哈哈,”杨远狠咬了一口鸡腿,呲牙咧嘴地嚼着,“倒退二十年,砍你小子的狗头。”

    “凭什么?我说的有错吗?以前我在大号的时候,一个小子强*奸了三个,走了!**。”

    “是吗?”杨远暧昧地笑了,“照你这么说,我没强*奸也没杀人,我也可以走?”

    我抓过烧鸡大口地啃着:“没问题,四哥那么有钱,他只要肯帮你,你走得比我还快!”

    杨远一丢鸡腿,朗声笑道:“**你妈的,你这个大牛逼啊……得,有你这句话,我保准死不了。”

    阎坤在隔壁用力地踹墙:“远哥,又他妈玩儿独的?吃什么好东西了?这么香!”

    杨远冲我呶呶嘴:“你告诉他,咱俩在吃他妈那个逼。”

    “阎八,远哥说,他在吃你妈那个逼!”我跳到后窗,大声喊。

    “好小子,你***活够了,”阎坤也靠上了后窗,“再说一遍试试?”

    “阎八,我也在吃你妈那个逼!”我又喊了一声,我怕你个,你这个胆小鬼。

    “好,你有种,我告诉你,杨远很快就死了,他保护不了你的,有我收拾你的时候,你等着。”

    “我等你干什么?我膘子?哥们儿马上就回家啦,哈哈……”

    “操***,”阎坤恼羞成怒,悻悻地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呀,这要是在外面,我让你生不如死。”

    杨远笑成了一只团起来的刺猬:“嘿嘿,有意思,他说他要让你生不如死,嘿嘿,那是说他自己呢。”

    阎坤的声音又变成了唱戏的小生:“远哥,你真好意思啊,死到临头了还折磨我?”

    杨远拉开上衣露出肚皮,摸着那条长长的刀口自言自语:“不折腾你折腾谁?你这个杂碎……”

    “远哥,我再问你一声,你到底给不给点儿吃?”阎坤似乎是跟烧鸡较上了劲。

    “大坤,你他妈真下作,在外面你什么东西没吃过?给你个破烧鸡你他妈连看都不看……”

    “少来这套!”我清晰地听见阎坤咽了一口唾沫,“给不给?不给我玩儿邪的啦!”

    “威胁国家犯人,”杨远笑眯眯地嘟囔了一句,陡然提高了声音,“大坤,我不怕,有种你玩儿吧。”

    “我要揭你策划抢劫运钞车!”

    “好啊,”杨远侧着身子半躺在了被子上,“揭吧,不揭你是孙子,哈哈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高声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这样,那次我就应该杀了你,直接捅心脏。”

    杨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八爷,天不早了,觉觉吧,争取做个好梦。”

    阎坤不说话了,悠悠地唱了起来:“一天三个窝窝头哇,碗里没有一滴油,心里想着大馒头啊……”

    天黑得很快,刚吃完饭,号子里的灯就亮了,灯一亮,外面就变得漆黑一团。

    杨远睡着了,面目安详,呼吸均匀,我突然现他是一个长相英俊的人。

    他跟胡四之间到底生了什么?我预感到胡四做了什么对不起杨远的事情。

    我歪躺在一旁,斜眼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杨远,脑子仿佛飞进了他们的生活。我看见趾高气扬的杨远叼着雪茄,架着二郎腿靠在他的椅子上,沉稳地吩咐手下的弟兄四处忙碌;我看见他开着一辆豪华的轿车,载着他爹和他弟弟风驰电掣般的穿行在宽阔的马路上,我甚至能听见他弟弟的大声喊叫,哥哥,加油,胜利在向你招手!后来我看见他弟弟安详地躺在一张白床单上,杨远跪在床边无声的哭泣,我还看见他爹也躺在那里……走廊上开始安静,除了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镣铐碰撞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这种死一般的沉寂让我感觉很空虚,我使劲喘了一口气,大声地喊了一句“我要回家!”空旷的走廊上回声嗡嗡,渐渐减弱,就像一根羽毛掉进一个万丈深渊。杨远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扫了我一眼,翻个身子又睡了。隔壁阎坤在笑,他的笑声很特别,像一只被猛然摔在地下的老鼠,吱吱响。

    “那屋的小膘子,神经了?”阎坤笑了一气,没话找话,看来他也很寂寞。

    “你在跟谁说话?”我蔫蔫地回了一句。

    “跟你呀小膘子,”阎坤忽然来了情绪,“说说,你是卖什么果木的?”

    “卖葡萄的,”我胡乱应付道,有个人说话就好,我很害怕寂寞,“你呢?”

    “我?哈哈,卖的,”阎坤似乎想骂我,又觉得没意思,开始跟我胡扯,“一天卖好几根呢。”

    “没卖给你娘几根?”

    “**你妈的!”阎坤放声骂了起来,“你小子的确该死了!你等着,明天放茅我就弄死你!”

    我本来是想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把他惹成这样,干脆不理他吧。我躺下了,眼睛看着昏黄的灯泡呆。打从进来,我就没怎么想自己的过去,这几天听了杨远的这些故事,我忽然感觉自己是个很苍白的物体,我干了什么?跟他比起来,我跟一张白纸差不多,无非是这张白纸被染上了一丝灰尘。我记起了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了他,他知道我整天不好好上班,还有不少坏毛病,就对我说:“孩子,社会是个大染缸,再白的布如果掉进去也会被染上颜色的。”我不喜欢听这些说教,就对他说:“白布有什么好的?我还喜欢花布呢。”老师生气了,他边走边说:“等着吧,这样下去你早晚会进监狱的。”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真对,我这不是进来了嘛。

    窗外开始起风了,我能听见风将沙子刮起来甩向大墙的声音,那种声音可真碜人啊,它可以出爆竹那样短促的声音,也可以像飘飞的蜘蛛丝那样悠长而深邃地响着,这样的声音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似乎是在极力地把人拉向遥远的往事……尽管我以前的所作所为很简单,可是我不敢像杨远那样去回忆,去面对,我害怕一旦回忆到我持刀抢劫的时候,自己会后悔得像旷野中一个孤独的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所围困那样,失却了继续做人的勇气。

    “小膘子害怕了?”阎坤的声音像幽灵,又绵绵地飘了过来,“怎么不说话了?”

    “兄弟,你怎么惹了他?”杨远醒了,支起半边身子问我。

    “我没惹他,是他骂我……”

    “他是条狗你也是?”杨远勾勾手,让我给他拿烟,“***,真后悔给他烟抽。”

    我抽出一根烟给他点上,忿忿地说:“就是,开始我还以为你跟他是哥们儿呢。”

    杨远徐徐抽了几口烟,冲我一笑:“呵呵,你不懂,农民训练牲口你知道吗?跟这个是一个道理。”

    我的确不懂,我也不想懂,他们的生活距离我很遥远,不是我可以深入的。

    杨远嘬起嘴巴,用一根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敲腮帮子,一串串的烟圈冒了出来,扶摇直上。

    “兄弟,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聊过去的那些事情吗?”杨远吹了一口烟,幽幽地说。

    “你不是说没人听你说话,你难受,想让我听听,以后好跟我的伙计们说说……”

    “操,你还真当那么回事儿了,”杨远做了个苦恼的表情,“我这叫狗舔糊弄自己开心啊,呵。”

    “反正我喜欢听,”我坐起来,催促道,“继续呀,反正你睡不着了。”

    杨远用两根手指来回捻着烟蒂,自言自语:“往事如梦啊,孔夫子站在河边说什么来着?逝者如斯夫,对,好象就是这句话,小广说的……妈的,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说该走的都走了,想留也留不住,唉。还是那五说的对啊,上学少了就是不行,你看人家小广,从监狱出来就不玩儿了,有学问啊,该住手时就住手啊……苏联有个写保尔的伙计,他说,人生就像爬山,什么崎岖的山路再回什么的,当你爬到山顶,回头一看,没有遗憾就是好样的。咱不懂啊,家雀怎么会知道老鹰的志向呢?怎么能够没有遗憾?我他妈遗憾太多了,我遗憾没让我爹过上几天好日子,我遗憾没有亲手杀了害我弟弟的那个人……遗憾,遗憾得他妈不得了!哎,苏联写小说的那伙计叫什么来着?”

    我哪知道?我只记得好象叫什么特洛夫斯基,见他着急的样子,只好糊弄他:“特洛夫斯基。”

    杨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兄弟,我开始崇拜你了,有学问!我最佩服有学问的人!”

    我一个高中生算什么有学问的人?何况学习成绩还不好……我笑笑说:“远哥乱夸人,真受不了。”

    杨远用食指使劲钻着太阳穴:“特洛夫斯基,特洛夫斯基,唉,我这脑子……我明明背过了嘛。”

    “不是特洛夫斯基?那是……”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应该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远哥,应该……”

    “别打岔,”杨远很执拗,看样子非想起来不可,“他说那什么……什么什么燃烧,对,想起来了。”

    “远哥,原来你是想背课文啊,”我笑了,“没意思,管什么用?还是玩实践好。”

    杨远好象没听见我说什么,清清嗓子,正色道:“听好了啊,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怎么样?背得没错吧?哈哈,这话说的太有道理了,我第二次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就是这句话天天在我脑子里转悠,让我勤奋,让我无所畏惧。小广这家伙厉害,这都是他教的我,这家伙简直可以当教授了,满腹经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可惜他不混社会了,不然……算了,最后也瞎‘呱唧’了,唉,想起他我更难受。”

    “远哥,后来你又进了监狱?”

    “又进啦,”杨远淡然一笑,“被人逼的,谁愿意串亲戚似的整天往这里跑?”

    “那么你这是第三次进来了?”我吃惊不小。

    “第三次,呵呵,这次恐怕很难出去了,”杨远眯起了眼睛,“不过我有预感,哥们儿死不了。”

    “对,我也有这个预感!”这是真的,我真的有这个预感。

    杨远把双手一下子套上了我的脖子:“哈哈,这次要是出去,我准备带着你混,来他个天翻地覆。”

    我畏缩了,我不敢涉足他们那种生活:“远哥,不是我害怕,我……”

    杨远猛地扭了我的脖子一下:“想多了吧?这次出去,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燃烧!”

    原来我误会了,其实我不应该误会的,从他以前的那些话里我早已经听出来,他厌倦了那种生活。

    停了一会儿,杨远把胳膊从我的脖子上收回去,看着漆黑的窗外不说话了。

    我受不了这种沉闷,开口说:“继续咱们的故事?要不你先讲讲第二次劳改的故事吧。”

    杨远还是不说话,我拽了他一把,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啊?哦……继续,刚才讲到哪儿了?”

    我说:“你说到从济南回来,李俊海他们在你办公室里喝酒。我的意思是先讲劳改的故事……”

    杨远横了我一眼:“急什么?我还没在外面玩儿过瘾呢。”

    那天我一进门,屋子里的人就炸了营,他们好象觉得不应该背着我在这里喝酒,一个个尴尬地站起来看着我呆。那几个人除了一个叫朱胜利的看着面熟,其余的我都不认识。把天顺招呼进来后,我一一冲他们点了点头,转身问李俊海,这几个兄弟是哪里的?李俊海也很尴尬,告诉我说这几个人是他以前的兄弟,现在都帮他在西区市场干活。朱胜利靠过来想跟我套个近乎,我装做没看见他,绕过他坐到了我的椅子上。我的心里有一丝不快,这么晚了你们跑我这里喝的什么酒?当着大家的面我又不好表现出来,冲大家笑笑说:“兄弟们辛苦了,继续,我坐会儿就回家。”

    那几个人不好意思喝了,纷纷往外走,我也没拦他们,让李俊海去送送大家。

    李俊海出去以后,我问刘三:“这帮兄弟都是本市的?”

    刘三说:“那几个老的是,那几个年轻的是东北的,以前海哥‘拉杠’的时候认识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敲诈小广的那个叫金成哲的,这个金成哲不会也是李俊海的人吧?

    “老三,他们里面有没有朝鲜族的人?”我随口问刘三。

    “没有,全是黑龙江的,朱胜利他们老家的。朱胜利以前是小广的人,你应该认识的。”

    “他不是回老家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不清楚,这事儿你得问海哥,”刘三话来得很快,“海哥也是,他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小广……”

    “我跟小广没什么,”我挥挥手,“以后少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说到小广,我突然就想到了董启祥,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怎么样……我早就应该去看看他的,一来是冲他当年在监狱时候对我的照顾,二来是我还想问问他打听没打听出来那个敲诈小广的人背后是谁,可是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来。没受伤之前我问过胡四,胡四说他去看过董启祥,问董启祥打听出来了没有?董启祥说,小广这小子根本不说正经话,跟他兜圈子呢,问他,他就一口一个祥哥老糊涂了,不该问的乱问。董启祥也没辙,只好托人去找金成哲,金成哲更扯淡,一口咬定是受了我的指派,问急了就装神经病,说他全记不起来了,有本事让杨远自己来跟他对质。我他妈怎么跟你去对质?我有那个机会嘛……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声:“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嘛,间谍战啊……”

    刘三不明白我笑的意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扭着身子装醉汉:“远哥,刚才我们大家商量过了,你就是一面战旗,你要是往哪里一指,我们就往哪里冲……你说句话,我们就成了你的子弹,打他个落花流水……”见我眯着眼睛看他,他开始不自在起来,“远哥,芳子让我治得服服帖贴……我跟她说了,远哥是个干大事儿的人,你别老是……”

    “别叨叨这些了,”我打断他说,“我走了以后,芳子是怎么说的?”

    “咳,”刘三来了精神,“我是干什么的?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一开口她就败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你们家走了吗?”我很担心,害怕她一怒之下不知去向。

    “没走,刚才还从我家打来电话问你为什么关机,我哪知道?我回答说,可能是你在火车上睡觉呢。”

    我伸出手来想去摸电话,手刚触到电话就缩了回来,不知道拨通电话我应该跟她说点儿什么。明天再说吧,我打定了主意,在这里美美的睡上一觉,明天就带她出去玩玩,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我总不能整天生活在压力之下吧,我需要调节一下大脑了,不然非崩溃了不可。这里的事情就暂时交给李俊海了,就算我内心深处还不放心他,可我还是有这个心理,他是我磕头的把兄弟,我不能总是记他的仇,何况他这几天的表现让我感到了亲兄弟般的温暖。是他彻夜不眠的在给我陪床,是他为了救我,冒着极大的风险闯进孙朝阳的家。我知道他有许多毛病,可是谁没有毛病?我不是还为了屁大点事儿就把他从市场里赶走了嘛。就让他帮我照顾一下生意,我出去散散心,等我回来再动员金高回来,让金高帮我。一想到金高我就坐不住了,打开保险柜拿了一沓钱,绕出桌子拉着天顺就走:“跟我去趟医院。”

    刘三舒了一口气,追出来问我:“你不回我家睡觉了?”

    我没有回头:“一会儿我回这里来睡,你也别回去了。”

    刘三嘿嘿笑道:“怕我回去把你马子收拾了……嘿嘿,我敢嘛,我还想留着撒尿呢。”

    “杨远,你要去哪里?”李俊海从黑影里转了出来。

    “我跟天顺去看看金高……”

    “这么晚了去干什么?下午我去过了,没事儿,他睡得像头死猪。”

    “他伤在哪里?”我站住了。

    “大夫给我看了片子,手腕子骨折了,肋条裂了点儿纹,养几天就好了,这样的伤你又不是没受过。”

    看来没有什么大事儿,但是我必须去,我要亲自去看看他的伤势,亲自问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孙朝阳那里的。我坚信金高还会回来的,因为他放不下我这个兄弟。李俊海好象刚才是在黑影里撒尿,边提裤子边上来拉我,让我回铁皮房商量商量买冷藏车的事情,冷藏设备都开始安装了,工人也找好了,就差一辆冷藏车了。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往后推他一把道:“你把钱数算好了,工人暂时不需要,让花子从他那里找几个顶事儿的先去上班,其他的回头再说。”

    李俊海往里走了几步又回来了:“我跟浙江那边联系好了,九成新的车,八万。”

    这个价格太贵,我哪来那么多钱?我不耐烦了:“明天跟花子说,先从他那里匀一辆用着,就这样吧。”

    李俊海不满地说:“哪那么简单?1oo吨的容量,没有几部车和几个懂门儿的工人怎么办?好象买卖不是你的。”

    我转回来,摸着他的肩膀说:“别着急,什么事情都得一步一步的来,着急没用的。”

    李俊海顿了顿,无聊地摇了摇头:“你先忙去吧,谁让我是你哥哥呢?”

    拉着天顺刚走到门口,李俊海又追了出来:“慢走,胡四和林武下午来找过你,真他妈要命。”

    我知道李俊海跟林武闹过矛盾,心里难免不爽,就笑道:“呵呵,跟他生冲突了?”

    李俊海攥了一下拳头,猛出一口气:“操,那是个膘子,我跟他生的什么冲突?他在这里开了枪……”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插在后腰上的枪:“什么?他跟谁又闹上了?”

    李俊海怏怏地哧了一下鼻子:“别紧张,这个大膘子耍了一场酒疯。”

    李俊海悻悻地说:“下午我刚从医院看金高回来,胡四和林武就每人捧着一大束花来了,问我蝴蝶什么时候出的院?我就照实跟他们说了。胡四放下花想走,说是要去你家陪陪你爹,一转身找不着林武了。胡四说,林武这小子又喝多了,让我派人到处找找,怕他在这里惹事儿。我刚出门就听见林武在骂街,说满市场没有一个好东西,逼着阎坤的一个伙计让他说出来阎坤藏在哪里?那伙计说不知道,林武就从怀里抽出了一把猎枪,一脚把人家踹倒,朝着棚子顶就是一枪。胡四吓傻了,拿着一根拖把就上去把林武的枪打掉了,抓起枪拉着他就跑。后来警察来了,调查是谁开的枪。满市场谁不认识林武?警察直接就去了胡四饭店和林武的家,也不知道抓没抓着他。晚上,警察又回来了,问我你去了哪里?我说去广州上货去了。警察说,让蝴蝶回来以后去一趟分局。我说,杨远不是不准备告阎坤吗?人家说,这个案子不属于自诉案件,属于刑事案件,不告也得处理。我估摸着,警察想通过这事儿挖出点什么来……”

    “挖他妈了个逼?”天顺跺了一下脚,“人都差点儿让他给捅死,还想怎么样?”

    “天顺你不懂,”李俊海继续说,“我就对警察说,人家杨远都跟阎坤私了了,还处理什么?”

    “你这话不对,”我一怔,“这就证明我见过阎坤了,节外生枝嘛……”

    “我那么傻?”李俊海说,“我说你跟他家里人接触了,他家里同意,这样的事不应该再处理了吧?”

    “操,”我说,“你还不如说是阎坤正当防卫呢,我伤了他跑了,完事儿。”

    李俊海被我逗笑了:“你可真想得开啊,哈哈,行,你自己看着办吧,这事儿主要在你。”

    我拍拍李俊海的胳膊,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我懂法律,他们这是在吓唬我呢,回去吧。”

    李俊海边转身边嘟囔了一句:“自己小心啊,这世道吃人呢。”

    半夜的空气很粘稠,似乎不是在流动着,吸进鼻孔像一坨坨的棉花,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月亮倒是明亮得很,挂在树梢上像一只镀了银的锅盖,月光从树梢上投下来,洒了一地斑驳的影子。我低着头走在月光下,感觉这一地的树影像是一个个经过伪装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去会再也爬不出来。“天上没有馅饼,地上有很多陷阱”,我记得这是在劳改队的时候,胡四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时我还笑话他,我说四哥你是不是被人折腾怕了,哪那么多陷阱让你钻呢?胡四说,我还不是吓唬你,这世上的陷阱无处不在,除非你永远呆在婴儿状态里长不大,不然你就等着钻吧。现在我可是赞同他这句话了,我感觉我走过的路和我正在走的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陷阱,迈过去的陷阱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又变化出新的陷阱在前路上等着我往里钻……月光洒下的树影越来越朦胧,踩上去软绵绵的,让我不得不像受伤的狼那样一步一跳的走路。天顺拉我一把:“大哥,练舞蹈啊,当心让人家把你当神经病抓起来。”

    我的心情他怎么会理解?我懒得跟他解释,继续跳我的舞,感觉自己轻得都要飘起来了。

    天顺好象觉得很寂寞,拉拉我说:“远哥,我老是在琢磨这事儿,得想办法把广元给运回来,不能埋在外面。”

    我早想过这事儿,可是眼下怎么运?找死?以后再说吧,我看看他,没有说话。

    天顺还在絮叨:“要不咱们去把他挖出来,就地烧了,把骨灰拿回来,给人家送到祖坟里去。”

    这话说得太让我不快,我站住了:“顺子,我希望你别在我跟前提这事儿了,我有我的打算。”

    “那好,”天顺垂下了脑袋,“我就不管了,我只负责给广元报仇。”

    “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郁闷地说,“你的眼里还有我吗?广元不是我的兄弟?还需要我说多少遍?”

    “我就不是广元的兄弟了?”天顺也上火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必须亲手杀了杀广元的那个人!”

    “好了好了……”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你厉害,你厉害,你去杀吧,别被人家杀了就行。”

    “那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广元?”

    “兄弟,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拉着他慢慢往前走,“小杰和常青正在办这事儿,已经差不多了,不需要你。”

    “这话我不爱听,”天顺一把将我拽到了一棵树下,“我在你们的眼里是个脓包?为什么不需要我?”

    这小子的脑子太乱了,我必须好好跟他说。我拉他蹲下,拿出小时候我爹教育我的口吻,苦口婆心地开始了说教,我说,我的好兄弟啊,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毛楞,你想想,孙朝阳既然敢派人去杀广元,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小杰、常青,甚至我,都在他杀之列,那天他们为什么没有杀了小杰和常青?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也就是说,小杰和常青比他们要厉害那么一点儿。他们只成功了一半,但是也给自己的脑袋上立了一把刀,小杰和常青是不会放过他们的。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杀你?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你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这么一来,就可以分析出来,孙朝阳根本就没抓到大牙他们,如果抓到了,大牙是抗不住折腾的,他立刻就会把你供出来。所以,你在这个时候冒冒失失的去报什么仇,那就等于一下子把自己暴露在他们的眼前,你总不可能一次就把仇全报了吧?只要你一次不成功,就有可能反被他们抓了,那样就全乱了。兄弟,听我的,你杰哥他们现在成了亡命之徒,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们在暗处,孙朝阳在明处,要报仇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应该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做生意,等咱们赚了大钱,我敢保证他们跟咱们一样能过上好日子,无非就是轻易不敢回家罢了,这有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

    天顺被我说得晕头胀脑,一个劲地掰指头:“很乱啊,很乱啊……我就这么闲着?”

    掰指头的声音很难听,我拉开他的手说:“闲不着,咱们在明处跟姓孙的干。”

    天顺似乎有些明白:“那我就听你的。”

    我放心了,拉他站起来,用力抱了他一把:“这几天别出门,还是在家等大牙的消息,一联系上就告诉我。”

    “还在家里啊,”天顺皱起了眉头,“我都快要憋死了,你不是说让我跟着你吗?”

    “我改主意了,”我笑道,“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家里呆着也是革命工作。”

    “那就这样吧,”天顺迈不动脚步了,不停地打哈欠,“我想回家,太困了……”

    “行,你回去吧,千万听我的,你哥哥担不起心事了。”

    天顺走到往他家方向走的路上,大声说:“远哥,你多保重,也替我问候金哥!”

    我摆摆手让他走,转身走上了通往医院的路,眼前老是晃动着金高那张冷峻的脸。

    月亮已经偏到了西边,又高又远,像是一面没擦干净的镜子。

    我没有见到金高。找到他住过的病房的时候,一个护士告诉我,他傍晚的时候就走了,是他一个姓牛的表哥来接他出院的。我问护士,他受得伤厉害不厉害?护士说,按说应该住几天院,不过回家养着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我疲惫地蹲在医院门口,望着满天星斗出神,脑子里空荡荡的。

    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一阵风将地上的一个塑料袋吹起来,骨碌骨碌地往前滚,像只奔跑的刺猬。

    远处有火车驶过的声音,让这个夜变得更加深邃。

    我幻想着这辆火车载着我去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在那里远离了周围的一切,悠哉优哉。

    不知不觉我蹲到了天色微明,一群小鸟开始从树上飞下来觅食,它们似乎没有看见不远处的黑影里还蹲着一个人,脑袋一点一点的啄地下的沙子。偶尔有汽车嗡地驶过,它们便扑拉拉飞上树梢。我该回家了……我想我爹和我弟弟了,我不知道在我走的这几天里他们生活的怎么样,他们是否还能记得家里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也许是蹲得时间长了的原因,我往起站的时候,一下子跌到了,小腿以下像是爬满了蚂蚁,又疼又痒。歪着脑袋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我索性仰面躺在那里等腿上的那些蚂蚁逐渐散去。头顶上的树枝上站了几只麻雀,它们看见了我,唧唧喳喳一阵交头接耳,好象是在笑话我,大家快看,这个人犯了神经病了,大清早的在那里躺着呢。我用口哨跟它们打招呼,它们不理我,哗地散开,箭一般扎进了已经泛出鱼肚白的天空。我坐起来,无聊地点了一根烟,抽一口就觉得舌头涩,嗓子眼里也有些想呕吐的感觉,我丢了烟,用双手按着膝盖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我太累了,我想睡觉了。

    路上的一家市已经开门营业了,我走进去买了一个旅行包,挑了一些广东产的食品,又给我爹买了几瓶好酒,装做刚从南方回来的样子,大步往家里赶去。刚拐进我们家的胡同,我就听见了我爹的声音,他在招呼我弟弟,他说,二子别磨蹭,我这么大年龄了跑得都比你快。我循声望去,我爹精神极了,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运动服,站在薄雾弥漫的胡同头上,一颠一颠的原地跑步,他的头顶上在冒着淡淡的白气,我分不清楚那是雾气还是从他头里散出来的热气。我弟弟边答应着边从院子里跑出来了,他边跑边系着运动裤上的裤带:“别吹牛,我一直就跑得比你快。”

    “二子!”我抱着旅行包使劲喊了一声。

    “哥哥?!爸爸,我哥哥回来啦——”我弟弟猛地站住了,他好象不敢往我这边跑,扭着头喊我爹。

    “在哪里?”我爹把他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上,来回看,“没人啊……二子,不许玩儿赖,来追我呀。”

    “真的!”我弟弟还站在那里不动,“你什么眼神啊……就在你前边。”

    我突然觉我爹的眼神又差了不少,以前像这么短的距离他是应该看见我的。

    我没有说话,放下旅行包慢慢向他走去,快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笑了:“嘿嘿,我大儿子来家了。”

    我默默地走过去抱住了他:“爸爸,我回来了。”

    我爹似乎不适用我这套表达感情的方式,傻笑着推开我,倒退两步定定地看着我:“瘦了……”

    能不瘦嘛,流了好几斤血呢……***。

    我拉起他的手,回头招呼我弟弟:“二子,回家,哥哥给你带礼物来了。”

    我弟弟早已经把我的旅行包扛在了肩上,拽着胖墩墩的身子打开了街门。

    我爹并不关心我这次出差去了哪里,一个劲地唠叨我长大了,应该稳重一些了,别整天为了那几个小钱什么也顾不上了,钱赚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身体,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临到老了毛病全出来了……“你看我,”我爹唠叨着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年轻的时候注意体育锻炼,到现在体格还‘杠杠’的呢,刘梅说,大叔,你能活到一百岁。我说,一百才到哪儿?就我这体格至少活到一百零八……再看看你,年轻轻的面黄肌瘦,跟个抽大烟的似的。”

    我像个抽大烟的?不至于吧……我这才记起来,从刘三家出门以后我就没洗过脸,没刷过牙,没刮过胡子,更没照过镜子。我让我弟弟去里间找来了他的镜子,刚拿到眼前就楞住了,这***还是我嘛,说是个抽大烟的那是在表扬我,整个一个埃及木乃伊,还是法老他爷爷那个辈分上的。幸亏没顶着这么张脸去见芳子,要是半夜冷不丁进了门,不把她吓成神经病算她赚了。我不由得佩服起胡四来,人家胡四可真注重个人形象,无论忙到什么程度,洗脸刷牙,刮胡子整理头型,那是必不可少的程序。记得在监狱的时候,胡四的剃须刀坏了,又不喜欢用别人的,就砸了一个玻璃杯子,选了一块锋利的玻璃碴,将自己的脸刮得比镜子还光滑。“想要事成,先有造型”,这也是胡四经常念叨的一句话,这话很对,身为男人如果整天邋里邋遢的,不但别人看不起你,连家里的人都得“臭”你一顿。

    我爹在一旁唠叨着,我就进了厕所洗脸,顺便把胡子刮了,头也梳成了跟我爹一样的造型。

    焕然一新地出来以后,我爹就笑了:“这还是我儿子,很听话。”

    我把给他买的酒拿出来,一瓶一瓶地摆在桌子上,然后把旅行包往我弟弟的怀里一杵:“全你的了。”

    我爹挨瓶的拿着酒看,边看边摇头:“全是高度的,不好,人家刘梅老是给我买低度的……”

    我不喜欢他总是提那个刘梅,打断他说:“别人买的不香,你儿子买的才对味儿呢。”

    我弟弟边往外掏着他的东西边打岔说:“姐姐也是咱们家的人,爸爸说她是我嫂子。”

    你这个糊涂蛋,我想骂他一句,你愿意找一个你哥哥不喜欢的人当你的嫂子呀,看看我爹又忍下了。

    我爹很会察言观色,听了我弟弟的话,停下手中的活儿,偷偷扫了我一眼。见我没有什么反应,我爹又抹开了桌子:“感情是培养出来的,你就说我跟你周阿姨吧,当初我们也没有什么感情,组织上给我们一介绍,我们俩不就成了?她对我的好你又不是没看见……现在呢,你就把我当成组织,我来给你们介绍。”我爹又扫了我一眼,“先呢,你的工作不如人家,长相也不是什么美男子,刘老师呢,论学历比你高,论工作比你强……别走啊,回来……”

    我已经躺到了我的床上,我爹跟进来站在我的旁边叹了一口气:“唉,你这孩子啊……累了就睡吧。”

    我用胳膊挡着眼睛,从胳膊下面看着我爹微微颤动的双腿,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该怎么办呢?

    我爹走到他那屋把我年初给他买的鸭绒被拿来盖在我身上,摸了我的脸一下,蹒跚走了出去。

    我爹这是中了那门子邪?他为什么偏偏看上刘梅了呢?她有什么好的?一张扁脸跟个火烧似的,镜片厚得像酒瓶子底,心眼儿还那么多……关键是你儿子跟她不来电啊,将来结了婚整天没有话说,那还不得急死人?我理解我爹,在他的心目当中,女人就是应该有个好职业,有个好脾气,将来好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他瞧不起没有工作的人,尤其是没有工作的女人。记得在我刚上班的时候,我爹的一个同事在我家跟我爹闲聊,聊着聊着那个人就哭了,他说孩子他妈因为偷了厂里的一块布被厂里开除了,他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和双方的老人,很难,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了。等那个人走了,我爹就靠在墙角上直叹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当时我觉得没有职业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爹跟我的想法一样。他也知道我跟芳子的事情,他断定芳子是个好吃懒做的女孩,既没有职业也不会过日子。

    脑子迷迷糊糊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天等我爹高兴了,跟他好好谈谈,告诉他我不喜欢刘梅。

    我做梦了,我梦见我结婚了,我爹拉着我弟弟冲我直笑,小杰也来了……站在我旁边的新娘是刘梅。

    梦中我就知道这是在做梦,我想醒过来,可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想喊也喊不出来。

    我感觉到我爹在拉我,他在喊:“怎么了?你哭什么?醒醒,醒醒……唉,这孩子太累了。”

    ?

第三十六章 困难吓不倒英雄汉

    我孤独得要死,我知道我爹和我弟弟都在我的身边,可是我的心依然在悬着,它犹如一只飘在半空的气球,没有线拴着它,它就那么随风飘摇着。(,)胸口闷得厉害,我想喊叫,可是我不敢喊,我不敢给我爹增加一丝忧虑了。我憋着,浑身都麻了,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在一点点地膨胀,就像小时候我看见一个杀猪的人在猪的后腿上割了一条口子,用力地往里吹气一样,我也在慢慢变成一只人形的气体。我的脑子仿佛离开了自己的肉身,看着这个人形的气体往天空里面钻,旁边的乌云犹如滚滚的浓烟,一瞬间就让我看不见了……我现,没有比想喊又喊不出来更可怕的事情了。

    在监狱的时候,我有过想喊喊不出来的经历。记得那是在我刚刚下队没有多长时间的时候,我们组有个叫周费劲的结巴在胡乱骂人,我正睡觉被他吵醒了,一怒之下骂了他一声,他火了,抓起一根拖把就向我扑过来。我没有防备,被他一拖把捅在肋骨上,疼得我一骨碌就从上铺扎了下来,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那个狼狈啊。他还在打我,我忍着剧烈的疼痛,把他扑倒了,那五在旁边给我递了一个马扎,我抡起来,没头没脸地砸他的脑袋,等队长赶来把我拷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了。我被押去了严管队。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困极了,想睡觉,被同犯“戳”了。等我从值班室里被拖回监号的时候,我说不出话来了,我以为我的气管被他们给捏碎了……想喊,可是除了出蛇一样的嘶嘶声,我没有听见一声我应该听见的声音。我对这种嘶嘶声的印象特别深,现在想起来都感到恐惧。

    此刻我知道,我可以出啊啊的声音,可是我不能喊,因为我不想让我爹和我弟弟感到恐惧。

    我爹的手很温暖,他蹲在我的床下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烫,这种感觉很异样。

    我没有睁开眼,我害怕与我爹那只昏花的眼睛遭遇,我感受着我爹的滚烫,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真的生了,我看见我爹像搂一只小猫那样紧紧地搂着我弟弟,老泪纵横。

    那天我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的时候精神极了。我爹在厨房里忙碌着炒菜,我弟弟站在我爹的身后,边啃着一根黄瓜边哼哼唧唧地唱歌:“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我站在门口看了一阵,走过去拍拍我爹的胳膊:“老爷子别忙活了,我请你出去吃。”

    我爹转回头呸了一声:“显摆你有钱?有钱给我攒着,我还等着你养老呢。”

    我给他解下围裙,嘿嘿笑道:“没问题,不是跟你吹,你儿子现在的钱就可以养活你三百年,走吧。”

    “那你也不要乱花,”我爹停了手,把我往旁边一扒拉,对我弟弟说,“今天咱们吃你哥哥的?”

    “我不喜欢吃别人做的饭,”我弟弟说,“外边的还不如爸爸做的好吃呢,我不去。”

    “傻了不是?”我爹摸了摸我弟弟的脑袋,斜我一眼,“难得你哥哥回家一次,就算你可怜他。”

    “哈哈,这话说的……”我的心里暖阳阳的,出门把我爹已经炒好的几个菜用一张纸盖上,回屋穿衣服。

    穿好衣服出门的时候,我听见我爹小声对我弟弟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陪陪你哥哥。”

    我的心一热,一时对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位置很茫然……

    我知道我爹不喜欢吃那些所谓的高档菜,以前我请他出去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抱怨花钱多还吃不饱,所以我干脆带着他和弟弟去了胡四饭店。胡四正坐在前台跟一个服务员聊天,见我来了,大声喊:“**,俺爷爷来啦!”

    我当胸推了他一把:“少他妈套几乎,我哪有你这么丑的孙子?”

    胡四刚想跟我掂对几句,一眼看见了我爹,拽开我就奔了出去:“哎呀,大爷你怎么也来了?”

    我回头笑道:“还他妈大爷呢,你应该叫他老爷爷。”

    我爹把我弟弟往跟前一拉,指着胡四说:“叫哥。”

    胡四哈哈笑了起来:“好嘛,乱了辈分啦!二子,别着急吃饭,先杀两盘怎么样?”

    “昨天你耍赖,我爸爸都看见了,你偷棋子儿……”我弟弟当真了,逼着胡四去找象棋。

    “二子,先吃饭,”我拉回了弟弟,“咱们四哥的臭棋我就赢他了,还用你亲自出马?”

    “老爷子,咱们吃点儿什么?”胡四撇开我弟弟,拉着我爹说,“杨远这小子不孝顺,疼花钱,看我的。”

    我爹不跟他走,憨笑着说:“随便随便。”

    我把我爹推到展示台那边,说声“挑喜欢的点”,转身拉胡四站到了门口:“林武怎么样了?”

    胡四使劲撇了撇嘴巴:“操他娘的,整个一个膘子……跑了,管他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我皱了皱眉头:“警察没来你这里?”

    胡四大大咧咧地说:“来了,让我给‘呲’出去了,关我事儿?”

    “四哥,这样不好,”我说,“林武还不是为了我才那样的?你不能不管他。”

    “管了,不管他早被人家抓了,”胡四瞪着我说,“我全给他打点好了,要不就他那脑子早他妈完蛋了。”

    “这么说警察不会找他了?”

    “你以为公安局是我家开的呀,”胡四乜我一眼道,“找,不过他躲避一阵也好,我都安排好了。”

    我放心了,捅他肚子一下,笑道:“你行,到处都是哥们儿。”

    胡四笑得很放肆:“哈哈哈哈,困难吓不倒英雄汉,这才到哪儿?你那边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大的困难都过去了,暂时还真不需要他,我随口说:“会说话不会?我比你差很多吗?呵。”

    胡四回头招呼了一声“给老爷子找个好房间”,转头说:“找着阎八了没有?”

    这事儿我还真不想让他搀和,笑笑说:“你别管了,你不是管这种小事儿的材料。”

    “那我就不管了,”胡四将手里的烟头嗖地弹向一个灯笼,“孙朝阳那边呢?没找你?”

    “找过了,净***跟我扯淡,他怀疑我‘黑’他呢,闲着没事干了我……操,什么玩意儿。”

    “我理解他,人到了总是吃亏的地步,难免就疑心大,”胡四感慨地嘟囔道,“墙倒众人推啊。”

    “哈哈,是这么个道理,”我拿起他的手拍了两下,“是你先推的,属于中坚力量。”

    胡四抽回手,语焉不详地念叨了一句:“人心所向,岂是自身能够左右的?他倒了,大家都好。”

    我赞同道:“是啊,就像一个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人,该退休不退休会让很多人不舒服的。”

    胡四哼了一声:“那是,老而不死便是贼啊,所以大家都想让他退休,有的明枪,有的暗箭。”

    **,胡四这小子太精明了,暗箭这个词分明是在说我嘛,我觉察到他知道的不少。

    胡四抬起头,望着朦胧的夜色叹道:“孙朝阳是只半死的老虎,谁惹了他,他也会冷不丁吼两声的。”

    我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好象极力想把我往里牵的意思……本来我就在这里面搀和啊,可我真的不想告诉他我在孙朝阳的身上都干了些什么,因为那将牵扯到很多事情,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备不住哪个人的话头一歪,就出问题了。胡四接触的人很杂,又喜欢喝酒,话头一歪的几率更大,所以我坚决不能告诉他,哪怕为此得罪了他。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我扳着他的肩膀往里推,“回去喝酒,千万别让我爹知道我受伤的事儿。”

    “哪能呢?”胡四苦笑一声,“让他知道了,天不就塌下来了?他会天天去市场看着你的。”

    “你家老爷子还好吗?”我转个话题说。

    “老妖精一个,活得比我还潇洒呢,天天泡堂子遛鸟儿,什么心事也没有。”

    “那就好,”我边推着他往里走边说,“你家兄弟们多啊,谁都可以照顾他。”

    “就是,他在我大哥家住着呢,不理我,嫌我给他丢脸,喝多了就骂我劳改犯。”

    进了房间,我爹正在给我弟弟讲故事,好象是在讲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我爹说,大灰狼最不讲道理了,人家东郭先生把他救了,他还想吃了人家。胡四倚在门上,拍着巴掌笑道:“二子,那是说你哥哥呢,我救他,他吃我。”

    我弟弟不知道胡四说的是什么意思,一脸天真:“我哥哥有钱,不是吃你,他会给你结帐的。”

    我明白胡四是什么意思,心里蓦地就想起在监狱里他冒着蹲小号的风险帮我写申诉的事情,心里一懔。

    胡四似乎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勾着我的脖子把我拉到了桌子边:“二子,跟你开玩笑呢,你哥哥是个好人。”

    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胡四,尴尬地拉他坐下了:“四哥,二子脑子不够使的,别跟他开玩笑了。”

    我爹不喝酒,胡四也不劝他,给我倒了一杯酒,小声说:“适当喝点儿没什么,我有数。”

    睡足了觉,我的精神很好,感觉肝那里也不怎么麻了,我就跟胡四对饮起来。

    我爹不停地给我弟弟夹菜,看着我弟弟在狼吞虎咽,我爹惬意地笑,那种眼神甚至让我感到震撼。

    ?

第三十七章 与胡四的一本糊涂帐

    我跟胡四胡乱聊着,有时候难免些牢骚,每当说到对现实的不满,我爹就生气了,他老是这么一句话:没有**你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别不知足了。(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胡四就像鸡啄米那样的点头,对对,大爷说得太对了,没有**就没有新中国,是**率领工农子弟兵推翻了暗无天日的旧中国,我们劳苦大众才过上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十点多,我想走,没等开口,胡四就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胡四有话要对我说,就出门打了个车,让我爹和我弟弟先走了。

    回来坐下,胡四笑眯眯地盯着我说:“真幸福啊你,事业家庭双丰收啊。”

    这小子又想说什么?除了我爹还硬硬朗朗的,我弟弟还精神着,我哪里还丰收了?我冲他胡乱一笑。

    “小子,**了吧?”胡四暧昧地瞥了我一眼。

    “**,你是这么个意思啊,”我恍然大悟,“你才**了呢,哥们儿还是童男子。”

    “不说实话,”胡四咕咚咽了一口酒,“人家芳子在我这里呆了一天,什么都告诉我啦!”

    “她到你这里来了?”我后悔不迭,怎么把她给忘了呢?

    我爹走了,胡四就喝得很快,所以醉得也很快,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装,你他妈跟我装,把一个黄花大闺女给收拾了还在这里跟我装处男……我就纳了闷了,你说我哪一点对不住你了?远的不说,就说你从劳改队里出来,我胡四第一个给你接风,你缺钱,我他妈二话不说,给!还不带说个还的……砸他妈黄胡子,你倒是一下子竖起杆子来了,我呢?我得到了点儿什么?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的,哥哥我心里亮堂着呢。你砸了黄胡子,一拍屁股走人了,后面那些擦屁股的事情还不都是我来替你办的?你以为人家黄胡子白让你砸?黑的他不敢,可是你知道他找了多少次白道上的人?全是我替你压下的,办这些事情不花钱?我胡四曾经对你提过吗?没有!我他妈默默无闻的在背后支持你……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你跟我玩脑子……你他妈真好意思的你,竟然,竟然连操个逼的事儿都藏着……”

    “去你妈的!”我被他这一顿胡言乱语搞得无地自容,“我他妈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好,不赖,”胡四把酒杯冲我一晃,“骂我,好,骂的好……”

    “我骂你了吗?”我有些糊涂了,“没有吧?我只记得刚才你一直在骂我。”

    “你不该骂吗?”胡四把那杯酒倒进嘴里,大口地往外喷着气,“我他妈还要骂你,怎么了,连我都想砸?”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长这么大我还没被人当面骂过呢:“你再骂我一句试试?”

    胡四停止了喷气,不相信似的看着我:“蝴蝶,这真的是你吗?”

    我承认,那一刻我真的有些失去了理智:“是我,你跟我讲道理可以,但是不许骂我。”

    胡四把两只手拿到眼前,一下一下地往外推着:“好,好好,我不骂了,对不起。”

    冷场了,屋里没有一丝声响,隔壁的划拳声格外的清晰起来。**,跟我扯什么蛋?你会白帮我吗?帮我竖起杆子你就没捞到好处?你抢孙朝阳的饭碗,孙朝阳为什么不敢跟你斗?那是怕惹毛了我,我帮你跟他明着干呢。可是……我的心一紧,在监狱的时候他帮我了,那段感情是真的……我直直地瞪着胡四,心里百感交际……往日的一切风一般掠过我的脑际。我看见几年前年轻的胡四举着为我写的申诉书,大步向我跑来,兄弟,来吧,哥们儿把全部的技术都释放出来了,你就等着回家吃你娘做的吧;我看见胡四推着饭车神秘兮兮地冲我眨眼,我走过去,胡四掀开盖馒头的被子,拎出一个装满排骨的饭盒塞进我的手里;我还看见胡四和林武站在肃杀的寒风里,大声地向我喊,兄弟,快出来呀,哥哥给你接风啦……我甚至看见了胡四点头哈腰地在酒桌上给几个警察敬酒,哥哥们,拜托啦。我的心像一块雪糕在阳光下逐渐融化,一点一点地溶进了我的血管,我的眼睛模糊了,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胡四的手。

    胡四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兄弟,我喝多了……唉,话多了。”

    我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就那么紧紧地攥着他的手看他焦黄的脸。

    胡四想把手抽回去,可是他没有我的力气大,无奈地任我攥着:“**,不是男人啊,哭什么?”

    我哭了吗?我没有印象了,好象没有哭,估计表情是在往哭那里靠近。

    “好了,”胡四终于把手抽了回去,“我再也不说这些事情了……”摇着头又添了一杯酒,瞥我一眼问,“你也来点儿?”见我点了点头,胡四满意地笑了,“哈哈,行啊,你心里有我这个哥哥就行。刚才是我错了,真的,我一喝酒话就多,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刚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芳子了……芳子今天在我这里泡了一天,好象不大高兴。我忙,当时也没问她,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喝得差不多了,我问她见没见着你?她说见着了,这几天跟你住在一起,在那个谁家里?哦,刘三……操他妈,刘三不就是那谁嘛,算了,不说他了。后来芳子就哭了,说你心里没有她,昨天晚上就回来了也不跟她打声招呼,哈哈,把我的餐巾纸用了整整一包。最后喝成膘子啦,说要跟你这种阶级敌人划清界限,坚决不理你了。我就劝她去你家找找你,她死活不去,摔门走了,拖都拖不回来。呵,这个小丫头啊……对了,我还问她跟你睡觉了没有?她说睡了,睡得像俩死猪……哈哈,弄不明白,这叫什么话?”

    我的脑子又乱了,这都什么事儿嘛……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埋怨,埋怨自己不懂风情。

    胡四忘事儿忘得很快,摸着酒杯又嘟囔上了:“刚才说到哪里了?芳子走了?对,她走了,哭着走的。”

    我说:“四哥,你先停停,我打个电话。”

    拨通了刘三的电话,我直接问:“见着芳子了吗?”

    “走啦,真不够意思,把我家的茶杯茶壶全给砸了……铺盖也丢得到处都是。”

    “没留个纸条什么的?”

    “还纸条呢,不一把火把我家给烧了就算不错了,你也是,你早就应该给她买个BB机什么的……”

    “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她吧,市场那边怎么样?”

    “花子哥去了,我跟海哥就回西区了,你问花子哥吧,估计没什么事儿。”

    挂了电话,我冲胡四苦笑一声:“呵呵,她走了,我晕了,难道这就是爱情?”

    胡四嘿嘿地笑个不停:“爱他妈情,那么回事儿罢了,互相需要,拉过来就干,互助组啊,嘿嘿。”

    我问:“她会到哪儿去呢?会不会是去找四嫂了?”

    胡四哼了一声:“没跑儿,这俩逼货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凑一块去了,不管,咱们说咱们的事儿。”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给四嫂打个电话问问?”

    “打个屁,女人不能惯,越拿她当回事儿她越来毛病,听我的,闷她几天,她急不住了自然会来找你的,这叫什么?这叫欲擒故纵!哈哈,”胡四又干了一杯,“男人不能让女人降着,怕女人的那叫‘逼迷’,叫他声老婆屎那都算表扬他。你惯她这一把,以后你就等着受吧,一他妈难受她就给你来这么一下子,那还了得?刚开始就这样,以后你揍她两下,她还不得去找个情夫什么的玩绿了你?所以呀,听我的,背手尿尿,不理。芳子我了解她,喜欢使个小性子,不讲是你,当初她跟林武‘缠拉’的时候还吓唬林武要跟着吴胖子去**呢,操,结果她哪儿都没去,就跟我家那块死逼泡在一起……女人跟男人玩脑子根本不是个儿,咱们是猎手,它们是猎物,顶多算个狡猾的狐狸罢了。”

    这套理论把我逗笑了:“哈哈,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听你的,你这个老狐狸。”

    胡四翻了个白眼:“谁老狐狸?我不是,你也不是,芳子更不是,我家那块死逼才是呢。”

    我开玩笑说:“你不是说你是猎手吗?她再狐狸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胡四一敦酒杯上了感慨:“刚才我那是吹牛,要是真那样,狐狸早绝种了,还能有我老婆那样的老妖精?”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胡四,整天就知道喝、喝!怎么不喝死你?”

    是胡四的老婆,我刚想站起来打个招呼,胡四就装上醉汉了:“啊啊……这是在哪里?”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门口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芳子?!

    顾不上帮胡四打个圆场,我疾步撵了出去:“芳子,芳子,你回来。”

    外面的风很大,几乎把我刮了个趔趄,我扶着墙站稳了,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夜色。

    芳子已经被这漆黑的夜色隐没了,无影无踪。

    ?

第三十八章 打虎亲兄弟

    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来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去年的冬天仿佛还在眼前呢。我经常产生错觉,感觉上一个冬天就在昨天或者就在前天,等静下心来回头仔细想想这一年来的遭遇,我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经常做梦,梦中好几次又回了监狱。有一次我梦见我在监狱里跟胡四和董启祥一起聊天,董启祥问我,这次判了多少?我说不多,两年。董启祥说,那也不少啊,两年的时间你在外面该干多少事情啊。于是我就想越狱。半夜,我爬到了车间的房子顶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夜幕竟然是红色的。我好象是飞着出去的。路上我碰见了不少认识我的人,那些人一律地冲我呲牙,牙齿全都是狼那样的犬齿,有几个还蹲在我的前面,伸着长长的舌头,让我分不清他们是人还是狼抑或是狗。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撒腿就往家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去,脚像是被蜘蛛网之类的东西缠住了,家也飘起来了,越飘越远,我就手足并用地跑,我觉得四条腿跑得一定比两条腿快。开始我是在地上像狼那样跑,后来就飘起来了,度很快,就在我即将抓住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槐树的时候,枪响了,我掉下来了。

    有那么一阵我感觉自己是得了抑郁症,很小的一点声响都会吓我一大跳。走在路上,我老是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我,有时候觉得那个人是我以前得罪过的,他拿着枪,他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杀了我。于是我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有时候觉得那个人是警察,他要把我抓进监狱。我不敢回头看,我害怕一回头就现这是真的。担心无处不在,我还担心我弟弟和我爹的安全,我让孔龙带几个兄弟接送我弟弟上下学,孔龙说,我们学校的刘老师每天接送二子呢。我就让他们在后面跟着。我对孔龙说,如果我弟弟出了一点儿差错,你就不用活了。我让天顺每天都去学校看看我爹,有什么不对劲的人接近我爹,直接下手。我的身边也有人,春明什么也不干,整天跟着我,他是个精明强干的伙计。

    见我这样小心,李俊海就笑话我:“你这叫干什么?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找个地方上班去呢。”

    我说:“你不懂,我是在刀口上走路,一不小心就割破脚了,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有一天青面兽捏着嗓子给我打电话:“喂,你是杨远吗?”

    我说:“是啊,你是哪位?”

    青面兽用一种很严肃的口气说:“少废话,你马上到派出所来一下。”

    我的脸都黄了,手心出的汗几乎让我攥不住话筒了:“我犯了什么事儿吗?”

    青面兽嘿嘿笑了:“远哥,跟你开玩笑呢,我是老钟。”

    我放下电话,走到门口,从水沟里捞了一块砖头,直接就去了青面兽的铺子。青面兽正跟老憨在那里说笑,好象是在吹牛,你看,我跟蝴蝶的关系多铁?开这样玩笑都没问题。我铁青着脸,一砖头就给他开了瓢。老憨吓懵了,站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用脚使劲地踩青面兽的嗓子和嘴巴,我想让他变成哑巴。后来,春明把我拉走了。春明说,远哥你别这样,满市场的人都说你脾气好呢,这不是自毁形象嘛。我说,别的玩笑都可以开,这种不行。

    金高终于回来了,为了动员他回来,我费尽了口舌,估计刘备动员诸葛亮出山都没费那么多的口舌。那天我听从了胡四的建议,没再去找芳子,只是让胡四转告她,我杨远不喜欢使性子的女人,想谈就找我,不想谈就滚蛋。其实我的心在哭泣,因为住院的那一幕一幕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了。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走的不是一条正常的路,你老是这样会很麻烦的,我不喜欢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第二天我就去了金高家。金高他妈去世以后,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我进门的时候,金高歪躺在床上看电视。好象是一个动画片,里面有个动物在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金高咧着肿得像香肠似的嘴巴接口唱道:“不开不开就不开,妈妈没回来。”

    我把给他带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哈哈一笑:“装纯纯这是?”

    金高摆摆手让我坐下,继续哼哼:“妈妈没回来,回来也不开……”

    我一把给他关了电视:“拿起架子来了?没看见来客人了嘛。”

    金高坐起来,让我给他点上一根烟,费力地抽了几口:“操他妈,难兄难弟啊。”

    我简单跟他说了那天在孙朝阳家的情况,金高不说话了,好象不愿意提这事儿。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孙朝阳那里的?”

    金高说:“牛玉文说的。”

    我吃了一惊:“老牛是怎么知道的?”

    金高把烟灭了,淡淡地说:“别问了,这个世界很小的。”

    他不说,那肯定就是对我没有什么伤害,我就不问了。

    我说:“跟我回去吧,我听说你在老牛那里没什么意思,整天闲得蛋子疼。”

    金高不说话,肿得像鸭蛋的眼睛一掀一掀的,那意思是不想回去。我知道他这脾气,越是顺着他越是拉倒。我干脆激将他。我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一个大男人让人家打成这个德行就忍了?你可别跟我说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什么的,那都是软蛋糊弄自己的话,十年以后你活没活着还是个问题呢。得报仇啊……怎么报?就你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奶奶样儿还他妈报仇呢。远的不说,就说你现在这个经济状况吧,一个月下来,能不能挣出下个月的饭钱来都成问题,谈何报仇?金高蔫蔫地插话说,谁说要报仇了?这事儿过去了。

    我说:“你那叫吹牛逼,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大的肚量,你是个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你***这叫懒,我说这话你还别不愿意听,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你在想,反正我是为蝴蝶受的伤,蝴蝶是不会不管我的,他早晚会给我报仇的,我说的对不对?不说话了吧,所以呀,你的小尾巴往哪里撅,全在兄弟我的眼睛里。我开始说难听的了啊,我告诉你,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去报仇,这个你应该知道,我的势力根本斗不过孙朝阳。我得等待机会……”

    “也来他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金高忍不住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嘛。”

    “那么我有什么办法?你不出来帮我,我身边的那些‘面汤’哪个能行?花子?大昌?那五……”

    “别那么费劲了,”金高打断我说,“你好好做你的生意,这事儿交给我了。”

    “操,刚才你还说不报仇了呢。”

    “报,不报此仇我他妈是孙子,”金高躺下了,“等我养好了伤就去‘摸’他。”

    原来金高是这么打算的,这跟小杰有什么两样?我需要的不是这样的效果。说白了,让你报仇是假的,让你出来帮我才是真的。报仇还需要你吗?小杰是干什么的?他正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猎豹,随时想咬断孙朝阳的喉咙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贸然出手,一旦孙朝阳死了,这算谁的?不抓你也得颓你一层皮去。我的打算是,从现在开始,孙朝阳的一切都于我无关了,我断定他很快就完蛋了,无论他的结局如何,我都不想让自己跟他沾上边儿。退一步讲,孙朝阳没事儿,他活得很滋润,那我也不能在这一两年内动他,因为他很快又会出现新的对手,那时候我给弟兄们报仇的机会也就到了,谁也抓不住我的把柄!我装做吃惊的样子,倒吸了一口气说:“你想跟他来暗的?”

    “怎么,不可以吗?”金高不屑地说,“玩这套他不是个儿。”

    “你他妈找死啊,”我吓唬他,“你知道整天跟他形影不离的小迪是干什么的?侦察兵出身,参加过越战。”

    “他也得死,”金高依然用那种不屑的口气说,“他就是李小龙,得罪了我也得死。”

    “唉,”我叹了一口气,“你是真活够了……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劳改是怎么打的,完全没有脑子啊。”

    “我他妈要脑子干什么?我又不想当老大,我就是想让自己活得舒坦点儿。”

    看来这小子目前是汤水不进了,我干脆给他来点儿别的吧。我摸着他的手,开始了回忆往事,从我俩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一路回忆,我回忆得声情并茂,比现在的倪萍和朱军可厉害多了,字字血声声泪,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的起,动情处甚至还把头竖了起来。回忆到我俩在看守所孤单地望天,他妈来看他,因为人家不让进,他妈在大墙外面一声一声的喊,高,高……金高忽地坐了起来:“蝴蝶,别说了别说了,我对不起我妈。”

    “既然你知道你对不起你妈,你为什么不多赚点儿钱让她放心呢?”

    “蝴蝶你不知道,我妈临死的时候说,让我过安稳的日子,别整天打打杀杀的……”

    “这就对了嘛,刚才你说的那番话错了,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该多么伤心?”

    “你别跟我玩脑子了,”金高说,“仇我一定要报,听你的,咱们稳妥着来。”

    这时候我倒拿捏起来了:“别听我的呀,听我的那还是俩字,报仇,没意思。”

    金高想抬手给我一拳,用了一下力疼得直咧嘴:“我他妈算是服你了,这算是真的还算是开玩笑?”

    既然这样,我正色道:“不跟你绕了,一句话,跟我回去,咱哥儿俩生死与共。”

    金高沉默了一会儿,抬了抬冒着亮光的眼皮:“出去打点儿散啤,我要喝酒。”

    ?

第三十九章 智斗大牙

    金高回来了,继续回原来的冷库,我就把花子匀了出来,让他驻扎在新冷库里。六月,新冷库勉强开业了,我也就没有钱了,连“黑”孙朝阳的钱都用光了。好在我跟村里的干部们都成了吃吃喝喝的好兄弟,他们没让我预交这一年的租赁费。李俊海的能耐也不小,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从银行贷了十万块钱维持着新冷库的周转。下半年的生意开始好转,我这块儿加上李俊海西区那块儿,一天就能收入接近一万。金高也很能干,他一个冷库的收入比我和李俊海赚得还多,关系网四通八达。花子那边差一些,主要原因是设备问题,因为这个,我派人把提供设备的那帮人好一顿敲诈,几乎都榨出骨头来了。我跟我爹提出来想在郊区买套房子,我爹死活不同意,他害怕万一政策一变我就成了资本家,财产一律充公。劝了几次不管用,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没有小杰他们的消息,这是我最担心的,可是担心也没有用,我实在是找不着他。大牙出现了,我让天顺把他该得的那部分钱给了他,让他走得远远的。

    过了几天,大牙又给天顺来了电话,说他的一个兄弟不知了下落,让天顺帮忙打听打听是不是被孙朝阳抓去了。天顺一对我说,我就明白了,这小子跟我玩儿“片汤汆丸子”呢。我让天顺告诉他,不管你的兄弟什么下落,咱们的帐两清了,别再打电话了。过了几天,大牙竟然半夜敲天顺家的门,天顺懵了,问他生了什么事情?大牙说他在四川绵阳的一张报纸上看见,他那个失踪的兄弟被人杀了,报纸上有公安登的启示,让有认识这个人的马上报案。天顺也不傻,当场就觉得这事儿有假,即便是真的他的兄弟死了,那也绝对不会是孙朝阳干的,孙朝阳是不可能什么也不问就直接杀人的。天顺就问他,你来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大牙说,再给我三两万,我好安抚安抚他家的人。天顺说,钱都在小杰那里,等找着小杰再说吧,当晚留他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找了个空挡把这事儿告诉了我,我连想都没想就让他上午十点带大牙到他家楼下快餐店里吃饭,到时候有人去吓唬他。放下电话,我就让那五把春明喊了进来。

    春明刚坐下,我就把他拉了起来:“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大牙的?”

    春明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印象,怎么了?找事儿的?”

    我说:“别问那么多。你带两个人去天顺家楼下的快餐店里找个茬儿‘忙活’他一下。”

    春明捏了捏拳头:“行,‘忙’到什么程度?”

    我说:“打人不是目的,让他害怕,再也不敢到咱们这里来才是目的,要狠,但别伤了他。”

    “好几天没找个人练练手了,痒得慌,”春明想走,一顿又回来了,“他长什么模样?”

    “长了个公鸡模样,呲着俩大板牙,”我一笑,“你见着天顺就知道了,他跟天顺在一起。”

    “知道了,天顺呢?装做不认识?”见我点了点头,春明转身就走,“一分钟搞定。”

    “慢着,”我喊回了他,“千万别打残了他,他一住院就有麻烦,就俩字,吓唬。”

    “明白,八年前我就会这个招数了。”春明不愧是当兵的出身,风一般没影了。

    果然,不到二十分钟,春明就笑嘻嘻地回来了。他说那小子真好玩儿,刚一照面就知道春明他们是来找他的,从怀里抽出一把破喷子就想开枪,被春明一脚踢飞了,没怎么打他他就像土鳖一样玩上了装死,春明他们也不管,瞅准脑袋就是一个跺。天顺装做上来拉架,被一个不知情的伙计抡了一板凳,撒腿跑了。打得差不多了,春明用大牙的那把破喷子戳进大牙的喉咙里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再看见你,你就死定了。大牙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点头,春明一松手,他嗖地蹿了出去,像小李广花荣射出去的一支冷箭。晃着膀子往外走的时候,天顺躲在门后笑得像只猴子。

    我没笑,抬手给天顺打了个电话:“追上他,弄乱了他的脑子,就说可能是小杰回来了,让他滚得远远的。”

    天顺说:“还他妈怎么追?他的腿像按了摩托车轮子,一眨眼奔了火车站。”

    我想了想:“暂时先这样吧,他再来纠缠,我让人‘做’了他。”

    天顺嘿嘿地笑:“我早就说过的嘛,这种魏延式的人物……”

    我挂了电话,对春明说:“这事儿别告诉别人,那小子想敲诈天顺,让人知道了不好听。”

    九月份我和胡四去看了董启祥一次,问他小广那边的消息怎么样?董启祥开玩笑说,只有你自己亲自进来问他了,那小子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又硬又滑,什么也不说,一问他,他就是这么句话,跟杨远说,失去的青春我要让他给我补回来。我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绑到水牢里,泡上他三天,我看他说不说。董启祥说,那管个屁用?人家认准了就是你派人敲诈的他,你就是把他泡死了,他也这么认为的怎么办?你们俩这误会很深了,等几年他出去了再说吧。我就不说什么了,嘱咐他好好在里面表现,争取早一天出来帮哥儿几个照料生意。董启祥说,出去了我也不能跟着你干,你是只老虎,我去了非跟你打起不可,胡四是只绵羊,我去给胡四当老虎。胡四只是笑,我是条蛆,呵呵。

    看完了董启祥,我和胡四回了他的饭店,林武正在那里,我跟他开玩笑说,当逃犯的滋味不好受吧?林武笑得很无奈,我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喝酒上了,又戒不了,早晚得死在酒上。我问他,那天你找人家阎坤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阎坤已经被孙朝阳抓起来了。林武不高兴了,谁知道?你,四逼,全他妈混蛋,没一个告诉我的。我没继续跟他罗嗦,问胡四最近见没见着芳子?胡四说,芳子整天跟他老婆在店里打牌,无精打采的。我的心里很难受,让胡四给她打电话,叫她过来,别说我在这里。胡四打了电话,她来了,一见我就跑,好象还哭了。我在后面追,大声喊,芳子,我对不起你,回来吧。芳子站了一会儿,似乎想回来的样子,我一追她又跑了,把我留在那里像根木头。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爹问我:“听说你跟那个叫芳子的没有来往了?”

    我一下子吃不进去了,一丢筷子:“你少管我的事儿。”

    我爹不生气,笑眯眯地说:“我儿子不错,知道那样的女人靠不住。”

    我抓起他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这你就满意了?什么人嘛。”

    我爹边给自己添酒边讪讪地说:“儿子,你可别怨人家刘梅,是我去找的芳子。”

    “啊?!”我一下子楞住了,“你去找她干什么?”

    “我去问问她在哪里上班呀,”我爹好象是做好了与我舌战的准备,“这也是为了你好。”

    “好好,你厉害……”我的胸口像是被掖进了一只拳头,堵得生疼。

    “我也没多说话,”我爹呷口酒,慢条斯理地说,“我就问她工作怎么样?姊妹几个……”

    我一摔筷子冲出门去,脑子像是要爆炸了。我奔跑着穿梭在一条条的胡同里,像一只没有脑袋的苍蝇,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爹竟然背着我去找了芳子!我能够想象出来芳子见了我爹会是个什么样子,她的性格根本接受不了我爹的那些问话。而我爹肯定也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问了人家的工作和家庭,他一定是旁敲侧击地让人家离我远点儿……我欲哭无泪,站在胡同里大声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楼上一个老头探出脑袋训斥我,说我是个神经病,我抓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我没有力气,石头在半空划了一条弧线掉在一湾泥浆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手榴弹。

    孤单地在胡同半腰坐了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雨了,很大,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我需要找个人来帮我拿拿主意,去胡四饭店找胡四,胡四不在,我直接去了胡四老婆的美容店,胡四老婆问我是不是来找芳子?我说是,我很想她。胡四老婆说,她走了半个多月了,连声招呼都没打……我忘记了说声谢谢,就那么失魂落魄地走在瓢泼般的雨中。回家以后,我病倒了,了很大的高烧。我爹用双手攥着我的手,坐在床边,我弟弟在厨房里给我做姜汤。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着芳子,她从我的记忆里一点一点的剥落。忙起来以后我很少能够记起她了,我以为她会渐渐被我遗忘的,可是多年以后我才现,她已经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我已无法将她从我的记忆里剔除。

    刘梅走进了我的生活,这一切现在想起来好象是在走一种程序,如同一部机器,按部就班地工作着。

    那时候我很麻木,也很寂寞,我需要一个女人在我的身边,她让我感到安慰,像婴儿对于摇篮。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刘梅接触的,到现在还在模糊着,我只记得我对我爹说过,爸爸,我是个孝顺儿子。

    有时候看着刘梅跟我弟弟盘着腿安静地坐在床上下棋,我竟然有了一种想马上跟她结婚的念头。

    我经常跟刘梅在傍晚的雾气中散步,有时候后面还跟着我弟弟,偶尔我爹也跟在后面轻声唱歌。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地流淌下去,但是随着冬天的来临,我的生活也进入了寒冷的冬天。

    ?

第四十章 无聊的恋爱与有趣的斗智

    刘梅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很懂事,每天把我弟弟送回来以后就忙碌着做饭,我要是在家,她会给她家里打个电话,告诉她爸爸她晚饭在我们家里吃,让她爸爸放心。吃了饭就安静地坐在那儿陪我爹聊天,有时候还跟我弟弟下上几盘棋,我看得出来她不会下棋,她是在哄我弟弟开心呢。我坐在旁边看她,偶尔会把她看成我故去多年的妈,身上会冷不丁打一个激灵。她跟我的话不多,有时候我跟她一起出去溜达,她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木逼”,后来习惯了,反而很高兴,这样多好啊,将来结了婚也没人跟我唠叨。我甚至庆幸没跟芳子处下去,要是跟芳子结了婚那还了得?一不顺心就跟我吵,邻居们听见还以为我是个“老婆屎”呢。

    我俩一直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着,她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也不想她,他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感觉很塌实,这种感觉很特别,她好象是我的姐姐或者年龄相差不大的妹妹,一点儿也没有我跟芳子在一起的那种兴奋与冲动。那天我带她去公园里散步,公园里有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傍晚的湖面漂亮极了,风吹着湖面,让湖面像一层一层的小鱼在悠闲的翻滚,小鱼上面低低地飞着三三两两的燕子,有几个老人在湖边支起钓竿,静静地盯着鱼漂,有时候调皮的燕子会蜻蜓点水似的啄一下鱼漂。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我想起童年的一些往事,心一动,就拉刘梅坐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我背靠着一棵树,脑子飞回了十几年前的村庄。我看见年轻的父亲哼着小曲走在夕阳下的田野里,后面跟着我和我弟弟。我爹走到我家的自留地那里,大声地唱,大河要是没有水哎,那个小河干哎,人人要爱生产队哎……然后蹲在他自己挖出来的小水沟旁边,捧起一捧水往天上一扬,下雨喽!惹得我弟弟到处找雨伞。我记得我爹那时侯留着一头从中间分开的长,他把我弟弟抱在怀里的时候,风吹动他的长会不停地拍打我弟弟的脸,我弟弟就胳肢他,让他不得不面朝天躺在田埂上。那时候的天上有很多棉花一样的云彩,夕阳也不是那么妖艳,它用淡淡的光往远方推那些慵懒的云彩,云彩层层叠叠的,但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拥挤,它们慢慢腾腾地往宽敞的地方走,一会儿是一群牛,一会儿是一群羊,一会儿又变成了一缕被扯开的棉花,棉花的尽头是一个老头扛着农具,后面跟着一头慢腾腾走着的黄牛。这让我想起了一关于田园风光的歌来,我推推一旁绞着辫稍的刘梅:“那什么走在田埂上是怎么唱来着?”

    刘梅好象是在想什么心事,我一推她,她一楞,羞涩地冲我一笑:“不知道,外婆的澎湖湾吧?”

    我不相信她会不知道这歌,连我弟弟都会哼两句呢:“骗人吧?王洁实和谢丽什么唱的,你会不知道?”

    刘梅好象想起来了,轻瞟我一眼,低着头唱:“沿着这条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

    这都唱哪儿去了?我打断她道:“错了错了,拉倒吧,还老师呢。”

    刘梅不说话了,依旧绞他的辫稍,看着她,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样的人怎么会去打听我的收入呢?

    我想引逗她说话,可是我真的找不出来什么话题,跟她谈水浒英雄?专业不对口;跟她谈哲学?我没学过呀;跟她来两句英语?我还得会呀;跟她谈国际国内形势?不敢;跟她谈什么是偏口鱼什么是傻板鱼?她还得听得进去嘛……得,跟他谈四化建设,人生理想吧,也许这个对她的胃口。我记得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她跟我爹就怎样做一个优秀的**员聊得热火朝天。对,就跟她谈这个,刚想开口,她倒先说话了:“杨远,你有两个冷库忙得过来吗?”

    行,这个话题也不错,我说:“还行吧,我有不少帮手。”

    她垂下头想了好一阵:“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她怎么又来了!我不想跟她谈这个,胡乱一笑:“没多少,糊弄着干吧。”

    她又不说话了,旁边的青草几乎被她拔光了。

    我感觉这样很没意思,怏怏地站起来,独自一个人走了。

    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才现,她一直跟着我,一步一扭身子。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跟我谈起这个话题,她好象知道我不喜欢她说这个。潜意识里我有些反感她,也不全是因为她关心我的收入,好象还有些别的,恍惚理不清楚。她还是那样,照旧接送我弟弟上下学,风雨无阻。有一次我对她说,你还要上班,别这么劳累,以后我负责接送我弟弟,我没有时间可以让我的伙计帮忙。她不乐意了,自己家的事情让别人帮什么忙?二子已经习惯让我接送了,谁也不许插手。我爹也说我,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好好卖你的鱼,家里有我和刘梅呢。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家的人。我想,先这么着吧,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兴许她是个好老婆呢。

    五月,我给刘所长打了报告,想把我的铁皮房改建成两层的小楼房,刘所长同意了,办理一应手续和找建筑队归他,资金归我,建成以后,房子我无限期使用,产权是管理所的,我也同意了。房子建得很快,冬天刚到,我就住上了新房子。因为我又扩大了生意,那五和大昌他们这帮老兄弟基本不用出摊了,一层除了租给别人几间当仓库以外,剩下的全是他们的办公室兼宿舍。我的办公室搬到了楼上,隔壁也租给了几个大鱼贩子当办公室,最里面的一间给了李俊海,他下了班在那里睡觉。李俊海很懂得享受生活,不知道从那里弄了两台二手空调,天不冷就给我和他各装了一个。为此我好一顿破费,因为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新鲜得不得了,把所有属于我直接领导的“部下”请到胡四饭店里大开吃戒,单间全包,‘造’了我将近五千块钱。晚上也没回家睡觉,直接跟李俊海打了“通腿”。李俊海很兴奋,睡不着了,半夜爬起来砸开一家小卖部的门,扛了一箱子啤酒上来,立逼着我起来跟他再喝。

    两个醉汉一直聊到了天亮。从我俩就业认识开始,到现在又成了“同事”为止,聊得昏天黑地。中途,李俊海哭了一阵,恍惚记不清楚了,好象他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骂自己是个杂碎,念叨了好几句对不起。我哭没哭忘记了,只记得我握着他的手说,都过去了,别提那些事情了,咱们俩还是把兄弟。后来聊到了郊区的那个冷库,李俊海说,花子不行,干不了这个活儿,干脆让花子去西区,他去冷库。我不同意,怎么说的我忘了,反正心轻轻那么一抽。

    天亮了,我们俩同时打起了哈欠,我想睡一会儿,拍拍嘴巴说:“你睡不睡?要不都睡?”

    李俊海闭着眼睛摸出手机给关凯打了一个电话,让关凯快去上班,他要睡觉。

    我打趣说:“关大哥现在成了你的跟班的了。”

    李俊海边往被窝里钻边嘟囔道:“操他娘的,也就是我能治了他,换了别人……操,那是个肚子有牙的主儿。”

    我知道关凯的心性,他是不甘心寄人篱下的,早晚应该让他走,就随口说:“说的是,连我他都想砸呢。”

    一听这话,李俊海又来了精神,一骨碌爬了起来:“可不是嘛!我还忘了告诉你,起来,跟你说个事儿。”

    我实在困得不行,拿张报纸盖在脸上,哼哼道:“你说,我听着。”

    李俊海一把拽了报纸:“别那么心不在焉的,很可能这是个大事儿呢,起来坐着听!”

    看样子我不听是不行了,那就听吧,不过他经常这样一惊一乍的,我估计也说不出个什么大事儿来。

    “蝴蝶,别看咱们俩这么熟悉,你是因为什么进去的我还真的不大清楚呢。”

    “就说这个啊?”我一泄气又躺下了,“你会不知道?我把小广给砍了……”

    “知道小广跟关凯是什么关系吗?”李俊海不再拉我,凑到我的脸上问。

    “不知道,”我一楞,难道关凯认识小广?也备不住,“什么关系?”

    李俊海拍了一下床帮:“你这脑子啊……整天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精,我看连我都跟不上,”李俊海抽了一口烟,连连咳嗽,沙哑着嗓子说,“人常说,知彼知己百战不胜……哎,百战不什么?百战不台?反正那意思就是说,跟对手开战的时候要先了解对手。我听说当初你收服关凯的时候差点儿被人家关凯俘虏了,那就是吃了不了解对手的亏。实话告诉你吧,你哥我的消息现在比你灵通多了,关凯是个干什么的我了如指掌。83年严打之前小广不是进去了吗?关凯也在里面呢,这俩操的一个锅里摸勺子好几个月呢,胡四和林武都知道这事儿,感情那叫一个铁……”

    “俊海,这些都是次要的,你跟我说点儿结实的,他怎么了?”

    “不用铺垫一下了?”李俊海笑起来很憨厚,“操,我还以为你这脑子需要点着灯才行呢。”

    “不用点灯,他跟小广在监狱的事情,以后我可以去问胡四,你就说他最近想干什么就行了。”

    “那好,”李俊海把烟头在舌头上一杵,哧地灭了,“你认识一个叫常青的小伙计?”

    “常青?!”我的脑子突然像炸开了一个炮仗。

    ?

第四十一章 心力交瘁的孙朝阳

    常青难道真的回来了?他回来干什么?脑子里一下子就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件事情。:ap.整理那天我正在工地上跟一个包工头闲聊,大哥大响了,我一看号码是孙朝阳的,犹豫了片刻接通了。孙朝阳很谦卑地说,兄弟,能到我这里来一趟吗?我开玩笑说,我不敢去,你的饭那么好吃,我怕吃上瘾来,去了就回不来了。孙朝阳说,要不你说个地方我去找你。我说,你请客?我可没钱伺候你,听说你离了海参鲍鱼不吃,离了茅台酒五粮液不喝。孙朝阳似乎很着急,别开玩笑了,谁请都可以,咱们都不差那点儿银子。我实在是不想见他,就说,我约了人,一会儿就得去浙江看冷藏车,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说不行吗?孙朝阳啪地挂了电话,估计是想直接来找我,刚想找个地方躲躲,大哥大又响了。

    “蝴蝶兄弟,既然你没有时间,我就在电话里说吧。”是孙朝阳。

    “行,你说。”我走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看着大门口说。

    “杀人不过头点地,”孙朝阳在那边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你到底想把我折腾到什么地步才肯撒手?”

    “朝阳哥,你这话我不明白,”肯定是小杰出手了,我的心一紧,“什么叫我折腾你?没有的事儿啊。”

    孙朝阳沉默了好长时间,突然笑了:“哈哈,也可能是哥哥多心了,不过你是个聪明人,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在我身上都干了些什么。呵呵,我认了,兄弟,谁叫我没有个逼数,在你面前装大个儿的呢?这话本来不是我孙朝阳应该说的,我孙朝阳还没‘逼裂’到那个程度。可是兄弟,目前我是真没有咒念了。我这不是在讽刺你,你怎么不照架子来了?你看你身边都是些什么兄弟?那个叫李俊海的折腾我家里的人,小杰直接开始跟我玩儿命了……有这么干的吗?也许是我老了,跟不上形势了,可是这样真的不好吧?我很尊敬你的,这你也知道,不然一开始我就……”

    我冷笑一声:“朝阳哥,别跟我叨叨没用的,你说的这些事儿与我没有关系,还有别的吗?”

    孙朝阳怕我挂电话,大声哎哎了两声:“别着急呀,操,兄弟,我说了,你别在意,听我解释两句。”

    我还真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笑着说:“没什么,你接着说。”

    孙朝阳的声音带了哭腔:“我不玩儿了还不行吗?我把我这边的一切事情都交给了小迪,我退休……”

    “蝴蝶,你好吗?”小迪接过了电话,“我是你迪哥呀,呵呵,想你了。朝阳喝大了,别听他的。”

    “迪哥,我也想你啊,”我敷衍道,“怎么,当了朝阳公司的老板?你得请客啊。”

    “没问题,等你出差回来,哥哥大摆三天宴席,”小迪很痛快,直入主题,“小杰和常青都是你的人吧?”

    我估计小杰和常青有可能跟他们接触过了,打个哈哈道:“是啊,不过我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们了。”

    小迪哦了一声:“这我知道,你能跟他们联系上吗?我想请他们吃个饭。”

    吃饭?没那么简单吧?我笑道:“迪哥这样的神通都联系不上,我怎么可能联系上?呵呵,没办法。”

    小迪的声音很沉稳:“有机会联系上别忘了转告他们一声,再这么折腾我就动‘白道’了。”

    动白道?报案?你敢吗?你们***贩毒、杀人、敲诈,不想活了?我笑了:“那最好,这样公平。”

    “蝴蝶,我真没想到咱哥们儿能闹到这般地步,”小迪叹了一口气,“唉,笑话啊……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一个月吧,迪哥,就这么点事儿?好象不止吧。”

    “你呀,”小迪无奈地笑了,“一点儿面子不给哥哥留啊……还有,跟胡四说说,适可而止。”

    “胡四?开什么玩笑?你跟胡四不是铁哥们儿吗?你直接找他就是了。”

    “我有你们铁?”小迪笑得很无奈,“那行,不说了,以后我找他吧。你跟朝阳再聊两句?”

    “行,你把电话给朝阳哥,”我想逗一逗孙朝阳,“朝阳哥,还生我的气吗?”

    孙朝阳好象真的是在喝酒,隔着话筒似乎都能闻到茅台酒的味道:“兄弟,你别生我的气就好。”

    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哥哥,你放心,小杰要是敢回来,我立马抓他去公安局,撒谎是孙子。”

    孙朝阳咦了一声,突然暴笑起来:“好!你他妈有种!哈哈哈,告诉你,我孙朝阳三五年死不了,咱们继续。”

    挂了电话我就去了胡四饭店,跟胡四说了小迪想找他的事情。胡四淡然一笑说,我跟小迪的感情已经过去了,我对我好过,在监狱我也报答过来了,谁也不欠谁的,现在他成了孙朝阳的人,我跟他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了。他来找我也没有用,我吃定交通这条道儿了,谁阻挡我也不行,除非把我杀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来就来吧,正好我还想让他们加入我的公司呢,我公司的车太少,他们来了一可以壮大我的力量,二可以为岛城人民更好的服务,这叫万众一心干革命,忠心赤胆为人民啊。我赞同他的意思,顺便把我想在郊区跑小公共的意思告诉了他,他一楞,又一个胡四出来了?这不乱套了嘛,我成了孙朝阳,你成我了。我厚着脸皮强调了不少困难,最后说,我绝对不会跑到市区来抢你的生意,如果我那么干,你让林武拿他的冲锋枪直接干死我。胡四连忙捂住了我的嘴,他的脸都黄了:“可不能下这么毒的咒,咱们这种人最忌讳这个,说吧,暂时借给你几辆车?”我说以后再商量这事儿,我先让老七他们去把别的车搅和走了再说。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小杰,胡四问我小杰到底干了什么,是不是真的把孙朝阳“黑”了?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吧。现在常青突然冒了出来,我断定这里面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看着无声浅笑的李俊海,我不动声色地问:“常青怎么了,跟关凯也认识?”

    李俊海哼了一声:“我先问你呢,你认识不认识常青?”

    因为常青一直跟着小杰,我怎么能说不认识?搞不好李俊海早就知道这事儿呢,我说:“认识。”

    “那就好,”李俊海的眼睛里放出了诡秘的光,“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反正有人说他已经将近一年没回家了,昨天我的一个兄弟看见了他,”李俊海眯着眼睛瞥我一眼,“你猜是在哪里?在关凯开的一个小吃店里。关凯跟他在一个角落里聊得那个神秘啊……蝴蝶,不是我在这里胡乱猜疑,你听我分析分析就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了。我听说那个叫常青的是个‘猛子将’,脑子也挺够使的,小广没进去之前他跟着小广玩儿,好象那时候才十几岁吧,那么小很多人就害怕他,后来小广进去了,这小子玩‘单’,专挑比他猛的人干,还就他自己一个人。你知道的,这种人属于害群之马,道上的人惹不起的就躲,惹得起的也不愿意搭理他,有一阵子他很孤单,也很臭,没人喜欢他。这时候小广出来了,他直接又投奔了小广,小广想学好,请他喝了几次酒就跟他断了联系。时间不长,关凯也出来了,常青就又投奔了关凯,两个人摆了个西瓜摊,也不知道为什么,关凯把摊子给了常青,自己走了。这期间他得罪了‘排骨精’,排骨精你应该认识吧?周天明的把兄弟,以前也是个人物……被排骨精撵得到处跑,后来小杰回来了,他直接投奔了小杰。小杰那时候好象跟着凤三,早想单挑了,觉得常青不错,就跟常青两个人去‘摸’了排骨精,这事儿港上玩儿的都知道,拿它当笑话讲,叫‘常大疤三打排骨精’,好象是一共折腾了他三次吧。后来他一直跟着小杰……”

    “这我知道,”他说话太罗嗦,我着急了,“你的兄弟没打听出来他住在哪里吗?”

    “我这帮兄弟绝对属于干克格勃的材料,一直跟着他们,最后确定,常青住在关凯家。”

    “**,克格勃们没直接去报案?没准儿能捞点儿举报费呢,呵,别废话了,你就说你是怎么分析的吧。”

    “那好,我开始分析了啊,”李俊海的脸又出现了憨厚的表情,“说到你不愿意听的也别怪我多嘴啊。”

    “你是真罗嗦啊,”我急于想知道他的想法,催促道,“他跟关凯在一起,你是怎么想的,快说。”

    “你说的也是,”李俊海似乎是故意让我着急,“人家兄弟俩在一起很正常嘛,我又没听见人家说什么。”

    “**,”脑子里突然就想去见常青,我跳下床道,“说不说了?不说我回家睡觉。”

    ?

第四十二章 血淋淋的原始积累

    见我要走,李俊海伸出腿挡住了我:“刚才还说在这里睡呢,说走就走?这成什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兄弟俩又‘里鼓’(内讧)了呢。(全文字小说阅读尽在文学网)好,我分析……”见我坐了回来,他点上一根烟,慢条斯理地说,“听说小杰也将近一年没有回来了,我估摸着他们俩是办了什么怕警察的事情,在外面躲事儿呢。你别看我跟小杰不熟悉,可我知道那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哥们儿,听说他跟你无事不做,无话不谈……呵呵,又跑题了,”说着又瞄了我一眼,我觉察到他想套我什么话,心又是一阵不快,我这位哥哥这是怎么了?这脾气怎么老是不改?该告诉你的我就告诉了,费那么大的脑筋干什么嘛,见我不接茬,李俊海接着说,“小杰没回来,常青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我分析这小子是想回来投案!为什么这么说?你听我分析,这不是他跟关凯不错吗?肯定是在征求关凯的意见,该不该去投案,也就是说,他把他跟小杰做的事情都告诉了关凯。关凯是干什么的?那是个人精,你把他的地盘占了,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叫什么分析?乱得像老太太的裤裆,我听出来了,分析是假,想套我的话是真。

    我摆摆手不让他说了:“我知道了,他投不投案不关我的事儿,**得哪门子心?”

    李俊海暧昧地一笑:“呵呵,又缺脑子了不是?他为什么不来找你,而是先去找了关凯?这里面有问题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对啊,他回来应该先来找我的,他怎么先去找了关凯?

    我坐不住了,穿上衣服说:“俊海,常青是我的兄弟,不管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得去找他。”

    李俊海庄重地点了点头:“对,在最关键的时刻应该挺身而出,这是江湖道义,我跟你一起去。”

    我不可能带他一起去,我装做无所谓的样子,冲他一笑:“他不认识你,你去了不好。”

    “我是这么想的,”李俊海站了起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常青现在成了亡命之徒,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再说,他跟关凯这么一聊,关凯肯定会把你砸他的事情对常青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单独去找他,不防备着点儿不太好啊。万一这俩小子直接把你扣在那里,信又送不出来,你怎么办?让他们敲一顿?我得去。”

    “我那么傻呀,”我顺着他说,“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不傻,我找地方跟他谈,就我俩,哈哈。”

    “万一关凯躲在什么地方跟着你们呢?”

    “不是有你吗?”我走到了门口,“你去市场控制着关凯。”

    李俊海没有话说了,怏怏地摇了摇头:“得,我又多事了。”

    我回头笑道:“别想那么多,睡你的觉吧。”

    李俊海已经穿好了衣服:“还睡什么睡?我得去市场看着关凯这小子。”

    我没管他,进了我的屋子,把脸洗了洗,坐到办公桌后面点了一根烟,我想先梳理一下脑子。

    我记得,那天我跟孙朝阳通过电话没有多长时间,胡四就来找我了。没寒暄几句,胡四直接说,小杰出现了,差点儿被孙朝阳的人抓起来。我一楞,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胡四说,前几天小迪去找过他,先是动员他别再挤朝阳公司的生意了。胡四就跟他绕弯子,小迪火了,骂胡四是个癞蛤蟆,想一口把天吞了。胡四就跟他控诉了一番孙朝阳当初是怎么挤兑他的,把小迪说得直点头,最后答应胡四,只要保留朝阳公司现在的地盘就可以了,将来说不定成立个股份制的出租公司,大家都是同事呢。胡四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就不提这事儿了,老是灌他喝酒。起初小迪喝得很仔细,架不住胡四的嘴巴油,左一声牢友右一声哥哥,一阵就把小迪灌成了膘子。小迪喝多了就管不住舌头了,先是骂蝴蝶心狠手辣,后又骂小杰是个畜生,逮着个就想给人家攥出尿来。胡四就问他,小杰干了什么?小迪尽管醉了,但是还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他说,小杰好象是跟孙朝阳生了什么误会,给孙朝阳寄了一张带着血手印的纸条,上面写着,“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孙朝阳很烦恼,小杰在暗处,他在明处,根本没法处理这事儿。后来小迪接了孙朝阳一个电话就走了,走得跌跌撞撞的,直夸胡四酒量大,有机会找胡四报仇。我紧着胸口问胡四:“就这些?”

    胡四说,就这些我还不来找你呢,这两天小杰又出现了,是在小迪找他拼酒量的时候,小迪大醉之后告诉他的。小迪说,前几天小杰不知道在哪里给孙朝阳打电话,让孙朝阳马上给他准备十万块钱。孙朝阳就边召集人边拖延时间,让他提供个帐号,孙朝阳把钱直接给他打过去。小杰的口气很硬,说要现金,天黑之前有人去取。孙朝阳就答应了他,装了一万块真钱,其余的是报纸,等到约定的时间去了交钱的地方。人都提前埋伏好了。结果,来拿钱的是一个收破烂的,把人抓到孙朝阳的酒店一问,人家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个年轻人给他十块钱让他来取一个包裹。

    “后来呢?”我急不住了,“孙朝阳不会那么简单就放了收破烂的吧?”

    “关人家收破烂的什么事儿?孙朝阳把收破烂的好一顿伺候,都喝瘫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人。”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不知道了,”胡四说,“反正你得小心点儿,小杰现在完全是个危险人物,谁碰谁死。”

    这个我明白,我不由得佩服起小杰的仗义来,原来他早有打算想走这条道儿呢,不然他不会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让我跟他联系,他是怕连累我呢。可是他这么办也确实太危险了,你要是缺钱完全可以找我嘛,咱们一起“黑”的钱,本来就应该有你的一大半。我觉得钱是一方面,很有可能小杰是想让孙朝阳活得生不如死……那天我留胡四吃了一顿饭,叮嘱他千万别把这事儿扩散,知道的人多了不好。胡四说,明白,我终于知道了,原来“黑”孙朝阳的是小杰,当初我还以为是你呢。我说,要是我,我能不告诉你?咱俩什么关系?胡四笑得很暧昧,是啊是啊,铁哥们儿。

    那么小杰现在到底躲在哪里呢?常青突然回来是什么意思呢?我坐不住了,把烟头猛地戳在桌子上,忽地站了起来,必须马上找到常青!刚走到门口,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我不想接,我着急去找常青,推开门喊李俊海进来接个电话,急匆匆地下了楼。没等拐出楼梯,李俊海就追上了我:“蝴蝶,有个南方口音的人找你,说有急事儿。”

    南方口音?不会是关于制冷设备的事儿吧,我正准备从南方进一批设备,把那套旧的换了呢。得,回去接这个电话,生意也不能耽搁了。我边上楼边问李俊海,是不是设备的事儿?李俊海说,我问他,他不回答,一定要跟你说。操,这些南方人可真精明,有可能这是要跟我谈回扣的问题呢。进了门,我一把抓起来了电话:“谁?说话。”

    “远哥是吗?”我一下子楞住了,是常青的声音!

    “是我,你在哪里?”我的嗓子颤抖得厉害,声音都变了。

    “就在附近,你出来一下,从南门出来我就看见你了。”

    “好,我马上出去。”我挂了电话,对李俊海一笑,“你什么耳朵?还南方人呢,济南的。”

    李俊海冷眼看着我:“呵呵,要不说我这脾气好多了嘛,照以前我早骂你了,防备着我?”

    我没有时间跟他罗嗦,尴尬地挥了挥手:“大哥,回来我跟你说。”转身冲下楼去。

    刚冲到楼下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一抬头:“金高?你怎么来了?”

    金高拉着我就走:“*****,老许这个混蛋玩我!整整一车对虾,一化冻全他妈黑了……”

    “你在这里等我,回头再说,”我拽回了手,大步往外走,“记着别动老许。”

    “什么事儿这么慌张?”金高追上了我,“还有比上当受骗更要紧的事儿?回来!”

    “你不知道,”我继续走,“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常青。”

    “啊?!**,”金高直接跟着我走了,“他在哪里?”

    “你去干什么?”我推了他一把,“这事儿你别搀和。”

    “去你妈的!”金高火了,“再他妈拿我不当兄弟,我他妈立马走人!”

    在这之前我早已经把我和小杰他们办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金高,甚至连小杰敲诈孙朝阳的事情都跟他说了。金高当时还把我好一顿埋怨,他说当初我就不应该去办那样的时候,危险不说,传出去多难听?这倒好,把伙计们都连累了,自己还提心吊胆的。我说,你懂个屁,《资本论》你看过没有?马克思都说,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淋淋的呢,什么叫连累伙计们?大家一起办的事情就不要提什么谁连累谁,都在提着脑袋玩钱呢,谁也不能埋怨谁,你这么说话,等我亡命天涯,你在提心吊胆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埋怨我连累了你?金高被我说得一楞一楞的,眼睛瞪得像皮球。

    ?

第四十三章 小杰杀了孟三

    我不说话了,闷着头往外走,李俊海在楼上大声喊:“当心点儿!”

    这真他妈废话,我自己的兄弟我当什么心?金高回头望了一眼,问我:“你让李俊海知道了?”

    我说:“没有,我不傻。小说ap.文字版”

    金高嘿嘿一笑:“就是,把兄弟也没用,记着当年吃过亏就好。”

    我不愿意提当年的事情,横他一眼道:“大金,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事儿,不好听。”

    我让金高站在市场门口等着我,一个人走到了马路边上,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站下了。没有多长时间,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了我的跟前,常青摇下车窗冲我一点头:“远哥,上车。”我打开车门刚想上车,金高就跟了上来,将我推进去,一屁股坐了进来,伸手拍了拍常青的肩膀笑道:“兄弟,好久没见着你了。”常青回头喊了一声金哥,问我:“远哥,最近还好吧?”我没直接回答,戳一下司机,让他调个头往回开,常青嘿嘿笑了:“老狐狸啊。”

    我从车窗里往外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又戳了司机一把:“去观海楼。”

    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司机好象觉得沉闷,没话找话:“哥儿几个一看就是道儿上的,透着那么一股子精神。”

    金高问:“什么是道儿上的?做大买卖的?”

    司机从镜子里瞟了金高一眼:“大哥真能开玩笑,你这体格一看就是当老大的材料,能不知道什么是道儿?”

    金高继续逗他:“体格大的就是老大这不假,在我们船上谁能出力谁当船老大,你就不行,没力气出。”

    司机不服气,唠唠叨叨地说当年他在农村插队,怎么一天推几小车粪,怎么一天挣多少工分,社员们都夸他比个正儿八经的农民还能干,大队书记的女儿都看好他了,想嫁给他呢。金高说,那多好?先把她给办了,该回城回城,该结婚结婚,权算农民伯伯帮你解决了一时的生理需要。司机沾沾自喜地说,那还用说?早办了,我留着她红烧?兄弟你不知道,那时候的人单纯啊,也胆小啊,能捞着个逼操,比上天还难呢,我们一起下乡的,没有几个能赶上我的,我不但操了书记他闺女,还操了不少女知青呢,女知青就更好玩儿了,在麦子地里直哼哼,哼哼哼哼,我还要,哼哼哼哼,我还要,这么跟你说吧,不用你下,光听那声音你就……我听得耳朵直痒,戳戳他说,大哥你厉害,少说两句,我头晕。司机撇了一下嘴巴,边摇头边说,受不了了吧?一看你就是个雏子,刚才脸都红了呢。

    “停车。”常青黑着脸说了一句。

    “还没到呢,停什么车?”司机不明就里。

    “我他妈弄死你!”常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再说一遍,谁是雏子?”

    司机被掐得说不出话来,一脚踩了刹车。

    我拉拉常青,让他把手拿开,伸手拍了拍司机的脸:“话多没什么好处,开车吧。”

    司机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今天是真的碰上了“道儿”上的人了,蜡黄着脸将车开得像飞机。

    到了观海楼,常青在摸自己的钱包,司机连声说不要了,嗖的窜了出去。

    我进门要了一个僻静的单间,坐下对常青说:“金哥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说没问题。”

    常青知道我跟金高的关系,冲金高一笑:“金哥是我的偶像,我避讳他干什么。”

    我示意金高出去点菜,直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常青说:“回来两天了,我跟杰哥走散了,我把大哥大掉了,他联系不上我了。”

    “他没有电话吗?”

    “没有,他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联系我,我俩办完了事儿就各走各的。”

    “走散了多长时间了?”

    “三个来月吧,”常青想了想,“是三个多月了……我到处找他,找不着。”

    “你最后一次跟他在一起是在什么地方?”

    “在武汉……”常青说着就摸出了一个存折,“这是杰哥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上面存了十万块钱:“这么多?他给我钱干什么?”

    常青笑道:“还能干什么?让你帮他存着,他整天在外面流浪,怕丢了。”

    我给常青点了一根烟,赞许地摸了摸他的脸:“好小伙儿,实在,要是我就独吞了,没人知道。”

    常青冲窗外翻了一个白眼:“操,你更干不出那样的事儿来,那不是杂碎还是什么?这是玩命钱。”

    “按说我应该给他钱的……”我猛地打住了,“呵呵,他哪来这么多钱?”

    “这还多呀?”常青不屑地一撇嘴巴,“远哥我还不是跟你吹,杰哥现在的钱不比你少。”

    “怎么弄的?偷?抢?”

    “都不是,一个字,诈,”常青傲慢地抬起了下巴,“我跟着杰哥这一阵可学了不少东西……”

    “先别说这个,”我打断他道,“你们去武汉干什么?”

    常青扫了门口一眼,悄声说:“杀人,杰哥把孟三杀了,在武汉。”

    孟三早晚得死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你们是怎么现他的?”

    常青说:“杰哥的鼻子像警犬,孟三的味道他记得清楚着呢,捞钱也不闲着,一直在闻着他的味儿。”

    广元,你可以瞑目了……我长吁了一口气:“说说你们是怎么干的。”

    常青说,那天他正在济南闲逛,突然接了小杰的一个电话,小杰说他没有钱了,让常青想办法跟我联系,先拿几万块钱用。常青就告诉他,他在济南见着我了,我给了他三万。小杰就让常青马上坐车去临沂,他在车站等他。见了小杰以后,小杰去商店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了,又和常青去洗了个澡,回旅社躺着的时候,小杰说,他打听到了孟三的下落,睡足了觉马上去武汉,孟三在武汉。常青问,四畜力和另一个开枪打广元的怎么样了?小杰说,都死了,现在就剩下孟三和强子了,等收拾了孟三和强子他就静下心来好好跟孙朝阳玩玩,直到把孙朝阳玩出脑浆来就拉倒。

    “强子?”我大吃一惊,“小杰不知道强子已经死了?”

    “什么?强子死了?”常青疑惑地瞪着我说,“怎么死的?我们俩都不知道啊。”

    “被人用五四手枪打死的,在医院……这事儿不是小杰干的?”

    “**啊,这是真的?在武汉的时候,杰哥还对我说,下一个目标是强子呢,他竟然死了。”

    “好了……”我的脑子乱得要命,“先别管他,你接着说。”

    常青把双手抱在头上用力地摇头,*****,这都怎么了,难道强子还有别的仇人?谁干的?这他妈不是乱套了嘛。我把他的手拿到桌子上,让他别想这些,继续说他的。常青又摇了一阵头,接着说:“我们俩第二天清早就上了火车,也不知道车开到了什么地方,我俩正睡觉的时候,有人就喊有贼,我睁开眼一看,外面漆黑漆黑的,好象是半夜了。车厢里乱哄哄的,有几个警察在挨个的搜身,杰哥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把枪掖到座位底下。没等我动弹呢,一个警察就指着我说,别动,把手拿出来。杰哥一拉我,推上车窗就跳了出去,我回手开了一枪,也不知道伤没伤着人,也跟着跳了下去。铁道边上是一片高粱地,我就钻了进去。没多长时间,杰哥就找到了,问我枪哪去了?我这才现枪没了,可能是跳车的时候摔出去了。杰哥的枪放在旅行包里,也没法回去拿了,我俩就钻出高粱地去了一个村庄。在人家的草垛里睡了一宿,真他妈狼狈啊……好歹到了武汉,我俩都累‘膘’了。睡了三天才解过乏来。”

    “在哪里找到的孟三?”我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杰哥在武汉有个战友,也是道儿上混的,没用几天就在汉口的一个宾馆里找到了他。”

    “小杰的战友给你们搞的枪?”

    “没用枪,他战友也不知道我们找孟三干什么来了,拿了杰哥给他的辛苦费再也不见了。”

    “用石头把他砸死的?”挺紧张,我换了个轻松的口气问他。

    “用琴弦,”常青接着说,“我俩熟悉了地形,设计好了从哪儿进从哪儿出以后,就住在了那家宾馆对面的一个小旅社。观察了两天,摸清了孟三的行动规律。孟三好象很神秘,白天在那里睡觉,晚上出去,一般在半夜两三点钟回来。那天我俩等到他回来了,他好象受了伤,走路摇摇晃晃的。杰哥对我说,这是个机会,咱们不能在他房间里干了,直接在电梯里完事儿。我俩就跟在他后面进了宾馆,谁知道这小子不走电梯,晃晃悠悠地上了楼梯。杰哥说他认识咱们,得等他上了一层,在第二层干他。那么晚了,楼梯上根本没有人,干他绝对没有问题,我点了点头。杰哥就把一根吉他弦拿在了手里。他早就准备好了,琴弦的两头用木棒拴得很结实,做了两根呢。在二楼,我俩动手了。杰哥从他背后走过去直接用琴弦把他勒在了自己的怀里,我上去用一块抹布把他的嘴巴捂上了,那小子一声没出,蹬了两下腿就过去了。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他的脑袋都快要掉下来了,歪在肩膀上像不是他的,杰哥把琴弦丢在他的脚下,我俩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出来了。我们没有回旅社,直接奔了轮渡,没用多长时间就离开了汉口……”

    ?

第四十四章 难兄难弟

    我的眼前幻化出这样一幅场景:静谧的宾馆楼道里,一个人的身上贴着另一个人,前面那个人从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将站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人染成了红色,这一切都在一种安详的背景里无声地进行着。(,)喷涌状的鲜血变成了流淌状,后面的那个人轻轻放下了他……这一幕是那么的清晰,以至于让我仿佛变成了另一个站在旁边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彻骨的凉意从我的脚底慢慢升到了头顶,这种感觉让我的头一根一根地觫竖起来,眼前一片红光。

    “离开汉口我俩才想起来,一天我们也没有吃饭了,我俩累极了……”

    “你们去了哪里?”我插话说,“既然成功了,你们直接分手,以后再联系,怎么会走散了?”

    “你不知道远哥,”常青舔了一下嘴唇,难过地说,“杰哥受伤了,他的指头被勒断了。”

    “你们去了医院?”

    “没去,当时我不知道杰哥受伤了,离开武汉的时候我对他说,咱们应该去乐山拜拜佛,杰哥同意了。”

    对,这个提议好,他们目前的这种状态,应该去拜拜佛,让自己的心性平静一些。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竟然想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哀。说到这里,金高一步闯了进来:“操他妈,差点儿忘了大事,蝴蝶,把电话给我用一下。”我给他大哥大,金高拨了一个号码,大声说:“利子,给我看好了老许这个逼养的,不许他离开!他要是不听话……”我一把抢过电话,对利子说,“利子,对人家千万客气点儿,老许是咱们的老客户,留他在那里吃顿饭,就说我和你金哥很快就回去陪他……”利子说知道了,春明在我这里,要不要跟他说句话?我说,让他接个电话,春明说:“远哥你去了哪里?到处找不着你,海哥说你跟金哥出去了,我还以为是在冷库呢,没事儿吧?有事儿我过去。”我说,没事儿,帮我在那边陪陪老许,我在外面跟济南来的朋友谈事情,让他别急。挂了电话,我让常青继续说,常青笑着说:“继续什么?说我杀了人?金哥,你可别相信啊,我跟远哥乱吹牛呢。”

    金高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你小子少跟我扯淡,杀没杀人不是说出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哈哈一笑,冲常青挤了两下眼:“是这么个意思,你就拿他当个聋汉得了,他什么也听不见。”

    常青故做惊讶地把手一摊,瞪大眼睛说:“那我成什么了?金哥聋汉,远哥哑巴,我瞎汉?”

    我敲敲桌子让服务员上菜,随口说:“哪儿说哪儿了,今天咱们说的话谁也没听见。”

    金高性子急,边点头边问:“常青,你回来几天了?看样子你早回来了,怎么才来找哥哥们?”

    “我正想说这事儿呢,”常青把脑袋靠近我,小声问,“远哥,听说你把凯子给‘招安’了?”

    “那不叫招安,那叫强强联合,”我不想把话说得太丑,笑着说,“一开始是误会,后来成兄弟了。”

    “远哥,我觉得你做得对,”常青似乎看出来我在打马虎眼,“凯子自己都说,他愿意这样,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说远了吧,”金高把常青的脑袋扳回来,瓮声瓮气地说,“你是不是一回来先去找的关凯?”

    常青顺势握住了金高的手:“金哥呀金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性急呢?我这不是正在说着这事儿吗?”把脑袋重新转向我,“远哥,我没有家,这你知道,回来以后我奔谁去?在武汉的时候杰哥就叮嘱过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不要去找杨远,他是咱们的底牌,如果连累了他,咱们就没有退路了……算了,说这些没意思。意思就是,我回来不敢直接来找你,但是我得落脚啊,找谁?就得找凯子,因为他以前是我的大哥,我就先在他家住下了,就这样。”

    “常青,这次回来你就不要走了,就在市场跟着我,没事儿,我有数。”我摸着他的手说。

    “我想过了,我还得走,”常青把手盖在我的手上,“这里已经没有我的落脚之地了,再说我也呆不住。”

    “那么你这次回来是什么意思?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杀了孟三?”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些事情,怕你担心,昨天想了一夜,我还是得告诉你,要不你更担心。”

    操,你还不如别告诉我呢,现在不光是担心了,还有操心。我恍惚看见小杰孤独地行走在漫天的大雪里,四周全是光秃秃白茫茫的山和闪电般伸向天空的树枝,他抄着手孤单地走,大雪时而将他包围,时而让出一条口子让我看清楚他。他就那么一个人走,走着走着雪就没有了,变成了雨,从天而降的大雨将他淋湿了,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猴子,他依然走,脚步坚定而有力。走了一阵,雨就停了,漫山遍野全是盛开的鲜花,他走在花丛里,风兜起他的衣服,让他的衣服上粘满了五彩的花瓣,他转回头到处看,他在笑,满嘴都是牙花子。兄弟,你应该回来啊,整天在路上这么走不累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哪怕你回来跟我一起住到监狱里也行啊……我看见几年以前的我和小杰,我俩蜷缩在山洞般幽黑的小号里,我把脸仰上去,看着乌蒙蒙的房顶,小杰在唱歌,很欢快的那种。

    我记得那次蹲小号是因为我打了一个“点眼药”(告黑状)的,我把他打得不轻,脸像个霉的茄子。那时候我已经是中队的大值星了,队长对我很好,但是我总归是违反了监规纪律,队长让我在车间门口面壁。那天下着很大的雪,硬得像瓦片的雪花砸在脸上像被人抽嘴巴子一样疼。我站了好几个小时,几乎都要冻僵了……小杰上工了,一看就楞住了,也不管队长在不在跟前,跑过来就把他的棉衣给我披在了身上。他穿着单薄的内衣紧紧地抱着我,你怎么了?我冻得说不出话来,用力往外推他,因为我看见队长提着电棍跑过来了。他不走,依然抱着我,队长用电棍抽他,他躺下了,满脸是血,雪泥把他的脸糊成了京剧里的关云长。我扑过去夺队长的电棍……就这样去了小号。

    在小号里,我俩一呆就是三个月,出来的时候头都成了金色的,脸比纸还白。

    有时候我跟小杰谈起这段经历,问他当时为什么豁出去了?

    小杰说,我明知道这样的下场就是蹲小号,可是我愿意,我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叫做真汉子。

    我笑话他说,你这样的真汉子没什么意思,本来我快要面壁完了,你这么一来,好,全完蛋。

    小杰不认这壶酒钱,他说,完蛋就完蛋,总有一天会不完蛋的,因为我有当真汉子的勇气。

    “远哥,”常青打断了我的沉思,“这几天我是不会走的,我会经常跟你联系,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问。

    “我在等着杰哥的消息,”常青很沉稳地说,“我了解他,他一定会找我的,怎么找?肯定会跟你联系。”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不方便,常青是他最好的伴儿,“我兄弟有脑子。”

    “我已经不在凯子那里了,”常青说,“我学杰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行,你是个人才,哈哈。”

    常青摸着下巴笑了:“还不都是跟杰哥学的?你知道这十万块钱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肯定不是正道儿上来的,我笑道:“在码头上扛大包挣的?”

    常青嘿嘿笑了:“说出来怕你不相信,是凤三给的。”

    我吃了一惊,怎么把凤三给联系上了?我问:“凤三凭什么给小杰钱?”

    常青边笑边说,这事儿很早了,那天在河北,小杰和常青闲得无聊就给凤三打了一个电话,小杰刚开始的时候没想到要跟凤三要钱,接通了电话以后,小杰说,三哥,我是小杰啊。还没等说下边的话呢,凤三就接上了,小杰兄弟,出门在外千万要注意身体啊,钱够花的吗?小杰随口说,哪儿有什么钱呀,正想跟你借点儿呢。凤三直接说,你哥我也不太宽余,告诉我个帐号,我给你打过五千去。小杰一下子就想到了要敲诈他一下,想都没想开口就要十万。凤三说,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过几天行不行?小杰说,不行,就三天,三天以后我没拿到钱,你就让你家里的人给你准备寿衣吧。到了第三天,小杰又给凤三打电话,凤三说,你来拿吧,我给你准备好了。小杰还以为这老家伙耍滑头呢,当天没跟他联系。第二天,凤三竟然给小杰打来了电话,让小杰提供帐号,他要汇钱。过了几天,小杰找了个民工去银行取钱,果然,整整十万。小杰再也没给凤三打电话,直接换了电话卡。“你说好玩不好玩?”常青最后说。

    “是你跟小杰一起策划的吧?”金高推了常青一把。

    “嘿嘿,是我提醒的他,凤三这种过气的老逼就应该这么掂对他,何况当年他还想收拾杰哥。”

    “操,于心何忍啊……”我没有目的地叹了一口气。

    金高眯着眼睛端相了常青一阵,一拍桌子笑了起来:“**,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孩子,现在服了,猛。”

    常青忽然红了脸,脸上居然出现了几分天真:“金哥没喝就醉了……在大哥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

    看着常青,我突然有一种落寞的惊慌,这批人一旦起来,我将被无情地淘汰。

    ?

第四十五章 小蚂蚁也敢收保护费

    菜上来了,常青敬了我和金高一杯就不喝了,他说像现在这种处境他不能养成喝酒的习惯。:ap;文字版他说的有道理,我就没劝他,和金高边喝边聊。金高说,前几天一个叫长法的小混子带着三十多个人在吴胖子的饭店里闹事,白吃白喝还把饭店砸了个稀里哗啦,用刀架着吴胖子跟他要一千块钱,吴胖子当场给了。后来长法又去找吴胖子,让吴胖子每个月都给他一千,说是保护费。吴胖子当面答应了他,过后找到了金高,想每月给金高两千,让金高带人去把长法干挺了。金高把吴胖子踹了好几脚,你***有毛病?没看见金爷我现在做正经生意了?滚蛋。我想了想,问金高,那个叫长法的是个什么来历?金高说,操,谁不知道长法?整个一个无赖,逮谁敲谁,没有怕的人,像条疯狗一样。

    “他以前是跟谁玩儿的?”我想利用他一下。

    “自己混起来的呗,跟谁也不靠膀,”金高轻蔑地一笑,“他自己以为他是港上第一名了,呵。”

    “我认识他,”常青说,“混子行他也有些资力了,名声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

    “我怎么没听说还有这么个人?”我很好奇,第一次听说这个长法呢。

    “你整天忙自己的,哪顾得上去打听别人?”常青笑道。

    “咱们进去的时候,他刚开始混,等咱们出来了,他也就成了个人物。”金高还在轻蔑地笑。

    “就这德行还人物?”我哧了一下鼻子,“每月跟人家要一千,这胃口也太小了嘛。”

    金高把微笑直接变成了大笑:“哈哈哈,蝴蝶,你以为一千是个小数目?一个工人一月才挣多少?”

    我想了想,那倒也是,当年的工资都不高,刘梅才挣八十左右呢,就笑了笑:“呵呵,‘小戳戳’啊。”

    常青用手转着酒杯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对我说:“远哥,我来办这事儿吧,这钱不要白不要。”

    我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你歇着吧,你不能露头,这事儿我来管。”

    说话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打好了谱,我必须把这个长法笼络到自己的身边,因为以后的路上肯定会有不少打打杀杀的情况,我不想动用自己的伙计,一来是因为他们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应该给他们一条相对平稳的路来走。二来也是为我自己考虑,因为一旦我的人参与了这些活动,就等于把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黑”孙朝阳就是一个例子。到那候,不但道儿上的人要找我,最可怕的是警察……我慢慢啜了一口酒,问金高:“你知道长法现在哪里?”

    金高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不会是真的想插手这事儿吧?”

    常青也想说话,我摆了摆手:“我有我的打算,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人,先回答我的话。”

    金高无奈,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摇摇头说:“胖子给过我一个传呼号,想不起来了。”

    我摸出电话本,查到了吴胖子店里的电话号码,让金高和常青别出声,拨通了那个电话。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问我找谁,我说找吴经理,她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我姓杨,叫杨远,你对他一说他就知道了。那个女的说吴经理今天没来,你要是跟他熟悉就打他的大哥大吧。看来这小子很仔细,像是被人找怕了的意思。我说,我跟他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帮我找找他,你一提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让他给我打电话。随口说了我的大哥大号码。那边说声“请稍等”挂了电话。常青说:“远哥,我觉得像你这种级别,不应该跟吴胖子这种下三烂直接对话,派个兄弟跟他谈就是了。”

    “哈哈,常青,你看看我身边的兄弟哪个有你这样的嘴皮子?”

    “金哥呀,金哥就很厉害,”常青正经其事地看着金高说,“小时侯我看见金哥舌战大有哥了,厉害。”

    “呵呵,你还认识大有哥?”大有那可是真正的大哥,我很尊敬他,甚至有些崇拜,可惜他死了。

    “怎么不认识?他就住在我们家对面的楼上呢,”常青瞪着眼睛说,“真可惜,严打的时候被枪毙了。”

    “对,那是条汉子,”金高说,“当时我根本不敢跟他打,不舌战怎么办?唉,那时候我跟你的年龄差不多。”

    这事儿我知道。那时候我还在机械厂上班,有一天牛玉文垂头丧气地回来说,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跟他有仇的伙计,两个人就打起来了,牛玉文抽出缠在腰上的九节鞭把那个人抽得像陀螺,大有过来了。大有说,别打了,你没看见人家都不还手了吗?牛玉文只听说过大有的名字,没见过本人,还以为是个管闲事的,上去就要抽大有,被大有直接踹倒了,大有下手很狠,牛玉文躺在地下根本起不来了。大有上前踩着牛玉文的脖子,让牛玉文给那个伙计赔礼道歉,牛玉文犟嘴,说让大有等着,结果人家大有直接说,我是大有,你以后每星期去看我一次,一次带一个烧鸡一瓶酒。说完就背着手走了。牛玉文犯了愁,问我怎么办?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背着牛玉文去把金高他们喊来了,要去找大有拼命,浩浩荡荡地正在路上走着,大有就扛着一把铡刀过来了,没抡几下我们全跑了。回宿舍以后,我们商量着要去大有家“摸”他,牛玉文不让,牛玉文说,那等于找死啊,大有自己一个人就敢冲进你们三十几号人的队伍里,你“摸”了他管个屁用?只要你不敢杀了他,你就算是摊上了,缺胳膊少腿那还是轻的,弄不好连命都丢了。过了几天,我正招集人马准备再跟大有拼一场的时候,金高笑眯眯地找我来了,他说没事儿了,有哥很仗义,这事儿过去了。我问怎么过去的?金高说,他背着从郊区偷来的一麻袋鸡去了大有家,大有正在他家楼下跟人下象棋,一看就楞了,客气得不得了,乐颠颠地安排一个小伙计把鸡扛了上去,当场炖上了。金高就坐在楼下跟大有展开了舌战,从当小弟的不能跟大哥没礼貌到以后跟随大哥闯江湖,一路说下来,最后把大有说得泪涟涟的,直夸牛玉文有个好表弟。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嘿嘿,常青说的有道理,你金哥是个张飞,粗中有细啊。”

    金高矜持地摸了摸下巴:“那是,江湖上行走的人没点儿脑子那还了得?”

    常青咧开嘴巴,刚想开句玩笑,我的大哥大就响了,我按了接听键,那边说:“是远哥吗?我是胖子啊。”

    “胖子,哈哈,你很忙啊。”我嘘了一声,让金高和常青别说话。

    “没办法,不忙怎么办?我得吃饭啊,哪敢跟你比?伙计那么多,不用亲自操心。”

    “胖子,”我不跟他罗嗦,直接说,“听说最近遇到麻烦了?”

    “谁说的?没有的事儿,”吴胖子虚张声势,“谁敢找我的麻烦,不知道我跟朝阳哥的关系?”

    “别说废话了,大金告诉我的,听说有个叫长法的‘诈厉’你?我想帮你。”

    “远哥,不是吧?”吴胖子似乎很吃惊,“你‘稀的’管这种小事儿?”

    “胖子,跟你说实话,不牵扯‘稀的’不‘稀的’,我是想给弟兄们多条来钱的路。”

    “我明白了,”吴胖子反应很快,“自从强子‘走’了以后,我这里就经常被人欺负,朝阳哥又忙,抽不出人来帮我,既然远哥有兴趣,远哥的人就来吧,”吴胖子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远哥,一个月三千怎么样?”

    “少了,五千。”我的口气不容置否。

    “四千。”吴胖子犹豫了一下,嗡声说。

    “那你还是找孙朝阳去吧,我不做你的生意了。”

    “四千五!”吴胖子咽了一口唾沫,嘎的一声。

    “胖子,咱们这是赶集买菜?”我笑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别跟我讲价钱。”

    吴胖子不说话了,他好象在那边把算盘搬出来了,噼里啪啦地打。我冲金高做了个鬼脸,捂着话筒说:“你说这小子不是缺他妈脑子吗?他跟我讲的什么价钱?我要是不管,他去找孙朝阳,孙朝阳能管他嘛,他连自己的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哈哈,”吴胖子还在那边喘气,我忍不住了,“胖子,想好了吗?你不亏,我的人比强子好多了,一分价钱一分货嘛。而且我的人很讲职业道德,不会吃你一顿饭,抽你一支烟……还没想好?那算了,我挂电话了啊。”

    “好,就这么定了,”吴胖子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远哥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以后再说吧,你把长法的传呼号告诉我,今天我先把这事儿给你办了。”

    “不用这么着急吧?”听得出来吴胖子很惊喜,但他在装,“先吃个饭,我好好跟你汇报汇报工作。”

    “操,你不用跟我玩这套虚的,哥哥是个痛快人,说办就办,不拖拉,快说号码。”

    吴胖子嘴皮子一下子利落起来,铿铿地念了一串号码:“记下了?远哥,不管你用什么方式……”

    我打断了他:“你还指挥我?哈哈,放心,你平安,我拿钱,就这么简单,好了,挂了啊。”

    吴胖子还在哎哎着,我已经把电话挂了,转头扫了金高一眼:“下一步该你了。”

    金高用双手使劲在脸上搓了两把,托着腮帮子念叨:“先礼后兵?先兵后礼?这得策划策划。”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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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帮大哥之蝴蝶介绍:
我像拖死狗那样把他拎到眼前,冷冷地盯着他说:这就是我杨远的聊天方式,够了吗?。
他的嘴巴流出了鲜血,眼睛也像条死鱼那样翻白:打不死我,我会让你好看。。
黑帮大哥之蝴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黑帮大哥之蝴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黑帮大哥之蝴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