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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天纵1931全文阅读

作者:红尘紫陌     年少天纵1931txt下载     年少天纵1931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 倦鸟归林

    “呦,这不是小魏老板吗,你这是做什么?”黑衣三爷谄笑的问,地痞们也住了手。

    汉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醇美中带了刚强:“我们唱戏的有个讲究,开场前最忌讳不吉利,这是给魏某和德新社好看吗?”

    魏云寒凛然的声音。

    “呦,魏老板发话,我们就不能不给面子,走!”一群地痞骂骂咧咧的撤开,汉威隐约听了一个人吐口涂沫低声骂着:“不就是贴了杨少帅,狗仗人势的一个‘兔儿爷’吗。”

    原来大家都知道魏云寒是大哥捧的,都不敢得罪魏云寒。

    汉威忙将蒙脸的口罩胡乱的扣在脸上,生怕被魏云寒认出来。

    魏云寒已经凑到他身边,低声说:“别装了,你怎么在这里?杨家四处在找你。”

    汉威周身的血液凝固,怎么会被魏云寒认出他来,怎么会?

    “小爷,你这点拳脚一出手,就能看到你大哥的影子,瞒不过人的眼。”

    汉威彻底泄气了,还是顽固的低声说:“魏老板,多谢救命之恩,你认错人了。”

    婉儿跪在昏死在地的福宝身边哭着,围观的人叹息摇头,有人帮了掐人中,又人帮了灌凉水。

    眼见了魏云寒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汉威在地上泥土里捡拾起仅剩的几个钱,背起福宝跌跌撞撞的向一辆黄包车奔去。

    全家上下又沉浸在无尽的悲哀中,才见了光明的日子转瞬阴云密布,而汉威的心情更是难言。

    魏云寒竟然发现了他的行踪,怕他就要被迫离开这低矮阴暗的毡蓬。

    “这世道,官匪一家,真是没法让人活了。”福全哥痛哭失声,汉威凑到福全哥身边拍拍他的背。

    就在昨天,汉威还在套问这个质朴的汉子说:“福全大哥,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福全哥脱口而出:“有辆自己崭新的黄包车子。”

    汉威心里暗笑,又问:“你再想想,如果有个神仙出来,答应给你实现一个愿望,你希望是什么?”

    “当然是有辆车子,那可是要二百块钱呢。”福全哥一脸的认真。

    汉威又问:“那,如果是两个愿望呢?”

    “嘿嘿,娶媳妇吧,能够有二百块的彩礼钱,把金子娶过门儿。”福全哥摸了头傻笑。

    汉威知道,金子姐姐是福全哥喜欢的女孩儿,就住在同一个贫民窟中。

    “那要是有三个愿望呢?”汉威穷追不舍。

    “给爹娘盖座砖瓦的房子,下雨天不用满屋漏水。”

    汉威点点头,他还记得那次睡得正香,忽然被推醒,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床的水里。天降大雨,无处不漏,满床尽湿。

    福全哥昨天就敲了他的脑袋说:“三儿,你没烧糊涂吧?别做梦了,梦到的东西也不是你的。我们就是这穷命,真要有神仙把愿望实现了,以后去干什么我都要糊涂了。”

    这回可真是被福全哥不幸言中,才得来的幸福,却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把着才燃烧起的火苗扑灭。

    老爹坐在门槛抽着仅剩的一点烟叶,大娘在墙角抹泪,福全哥抱头痛哭,婉妹抽噎的守在福宝哥的床边。

    汉威才觉得自己的力量是这么的渺小,就这两个钱,若是平时在家里他都不屑一顾。

    “先生,您找谁?”随着守在门口的老爹一句疑惑的发问,汉威听到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请问老伯,这里是昔日给财运车场拉车的李家吗?李福全的家?”

    “您找福全吗?里面请。”老爹的声音充满惶惑,汉威则吓得左顾右盼想寻个地缝躲起来,他怎么能让大哥看到他眼前的落魄?

    油灯点起来,屋里一片光明。低矮的茅棚门口,大哥那高大的身影低头弯腰进了茅棚,摘去礼帽,大哥冷峻的容颜带了谦和的笑,修理整齐的鬓角,衬出他的严谨,一袭淡青色夏布长衫,显出些文质斌斌。

    “大……大哥……”汉威惊愕又欣喜的起身,怯怯的叫了声,忽然间,百感千愁顿时涌上心头,情绪一发难以控制的扑到大哥怀里,抱了大哥的脖子哭着:“大哥,大哥…”

    大哥搂紧他,抚弄他因为烤菜薯而干涩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背温和的哄慰:“疯野够了,还记得有大哥?”

    李家人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木讷的望着他们兄弟二人的重逢。

    大娘和蔼的问:“你,你是乖儿的大哥?是余大先生吧?”

    汉辰向屋里扫视一圈,迅速分辩出众人的身份,文静有礼的对大娘和老爹说:“听说舍弟在贵处讨扰多日,特地寻来。舍弟顽劣,定然给贵府添了不少麻烦。”

    大哥落落大方的举止,谦和有礼的谈吐,温和的笑容,解释说:“家严家慈辞世早,教育弟弟的责任就在在下身上,舍弟调皮私自离家出来,家中找寻了数日。”

    又吩咐汉威说:“乖儿,谢过老人家。”

    在大哥面前,汉威无可抵挡的俯首贴耳,惟命是从,乖乖的谢过众人,目光中还是依依不舍。

    汉辰将弟弟拉到眼前,摸摸他的头看了说:“看你这花脸。唱出《探阴山》都不用勾脸了”,汉威噗哧笑了,大哥是笑话他一张脏脸能去演包公了。汉威任由大哥用手帕在他脸上擦弄,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

    “余先生,既然是你的弟弟,就把他领回去吧。看样子余先生家境比我们这破毡蓬好多了。”李老蔫发话说。

    大娘反有些不舍,拉了汉威的手对汉辰说:“余先生,不是老婆子说你。异母兄弟也是血脉连枝不是?自己兄弟,打虎亲兄弟。兄弟调皮该管是管,可也别这么打。你看看,多玄呀,这孩子若不是晕在黄包车上,若真晕在荒郊野外出个故障怎么办?你看把孩子的屁股打的,都这么大了,什么事不能好好对他讲道理呀。可怜的孩子,被这点伤折磨得,烧的人都糊涂了。”

    大娘喋喋不休,汉辰恭敬的陪笑称是。

    “回去千万别再打乖儿了,你得答应我,不然大娘不放这孩子随你回去。”

    “这个是自然。”

    大哥答应的倒是痛快,怕回家去就不是他了。汉威见大哥的目光若有深意的看着他,立时浑身汗毛乍立,若非有这么多人在,恨不得腿一软给大哥跪下。

    大哥掏出一叠纸币,放在桌上说:“舍弟在这里讨饶的时日,让大娘大爹多破费了,聊做补偿。”

    “拿去拿去,这还不是应该的。”老爷子一口拒绝,趴在床上的福宝眼睛却如生了钩子般直盯着那些钱。

17 洗心革面

    走出贫民窟,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在目送汉威弟兄二人离去。

    汉威破衣褴褛的跟在身形伟岸一袭长衫的大哥身后,越发自惭形秽。

    “先生,赏点钱吃饭吧。”三个小叫花子围上大哥,汉威见大哥停住步,在兜里掏钱。

    汉威紧跟两步近前,大哥只身来到平民窟寻他,竟然连一个贴身副官都没带,万一生出什么变故,怕他就罪大恶极了。出了李家破毡蓬时,还有邻居在低声感慨:“这位先生长得同报纸上的杨少帅有几分像。”

    立刻有人奚落说:“杨司令能来咱们这平民窟,别做梦了。”

    汉威那时就听得心惊胆颤,巴望着快些平安的同大哥回到杨家。

    小叫花一见汉威凑过来,一把推开汉威骂:“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去别的地方要饭去。”

    汉威哭笑不得,竟然这些叫花拿他当“同行”了,难道他此时的形象真是如此落魄吗?

    大哥迟疑一下,向汉威招手示意他近前,将一些零钱递在汉威手里,向那些叫花子呶呶嘴。

    汉威在小叫花诧异的目光中将钱分给了这几个可怜兮兮的娃娃,心想大哥毕竟还是心善的。就在这时,一群小叫花闻风而至,争抢着纠缠住汉威讨钱。

    大哥在一旁摇摇头、摊摊手,示意汉威没零钱了。

    看着一双双可怜的眼睛上写满“饥饿”,汉威的眼眶湿润了,他乞怜的望着大哥,仿佛自己也是个小乞丐。他明明见到大哥在毡棚里收起了那一叠福全爹坚决拒收的纸币。

    汉威拖着伤痛的身体随了大哥走出去很远,大哥才雇了两辆黄包车,压低了礼貌遮住半个脸坐上一辆黄包车,根本不去理会汉威吩咐车夫往前走。

    汉威只听大哥说要去黄龙河边的黄村,那是个逃难来龙城的难民集中的地方,治安也是极乱。多年的战乱,龙城还是一方安静的土地,所有越来越多的人拖家带口逃来龙城谋生。而大哥如今默不作声的带了他去黄村,难道是不想惊动家里,要寻个僻静的地带处置他?汉威想到这里就心里忐忑不安。

    黄包车才进黄村,早有军队、军车在路两旁守候,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气息。

    “立~正,敬礼!”一声令下,齐刷刷的列队敬礼声,汉威就见大哥摆摆手,摘下礼帽问副官小昭:“准备好了?带路吧。”

    汉威窘迫的无地自容,副官们看到他滑稽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又在大哥一个含怒的目光逼视下忍了笑。

    “威儿,你是乔装去贫民窟了?太像了!”小昭低声取笑,汉威心里骂,你还吃过我卖的烤菜薯呢。

    依山而建的一排排破烂的草棚一片杂乱,月色下,一群赤红着眼睛,手持木棒的汉子气势汹汹冲过来,嘴里大喊说:“我们不搬,谁也别想赶我们走!”

    “闪开!静一静,静静!杨司令来了!”副官们护着杨汉辰来到“乱民”面前。

    汉威就见大哥登上一块大石头,山风卷起他长衫的衣摆在风中裂裂做响。

    “在下杨汉辰,龙城省主席兼军区司令。大家有什么话尽可以对杨某讲。”

    一句话出口,众人鸦雀无声,只有山风的呼号和夜莺偶尔的鸣叫。

    汉威听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他就是龙城的杨少帅,真年轻呀。”

    “身为一方父母官,汉辰欢迎诸位来龙城作客;但作为龙城一家之长,也请诸位遵从龙城的法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汉辰不希望见到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大哥的话音平淡,却不怒自威,带头闹事的汉子俨然被震慑住,随即缓过神又大喊道:“当兵的凭什么要赶我们走,我们辛辛苦苦搭起的房子,手都磨出泡了。”

    “不是军队赶你们走,是老天爷赶你们离开此地。你们身后的山叫乱石岗,每到雨季都会有泥石流下,曾经发生过埋毁房屋的惨案;你们前面的河是黄龙河,河道泄洪的渠就在你们身后,你们盖房堵了泄洪的渠,一旦山洪爆发,不是自己送死吗?”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孩子的哭闹,老人的痛哭。人们开始抱怨连年战乱,民不聊生,颠沛流离的境遇。

    这让汉威想到了才离开的福全哥一家,鼻头又开始发酸。

    “那让我们住哪里去?”百姓们喊。

    “军队这些天来动员大家搬迁,就是为大家选好了地方。”

    “难道我们的房子就白建了?”

    “龙城的法规,这一带不许住人;龙城的法规,这山上的树是用来防洪固沙所种,不能乱砍乱罚。汉辰念大家初到龙城,不懂规矩,就不再计较,请配合军队迅速搬迁。”

    汉威就见小昭哥走来扯扯他,示意他撤离。随着大哥跳下石头离去,守在外围的军队荷枪实弹涌上。

    汉威边走边回头,追上大哥问:“哥,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够可怜的了。”

    大哥并没有理会他,低头上车,吩咐关门。

    小惊喜的揉了眼睛说:“小爷,你可回来了,急死人呀。”

    汉威正在巡视哥哥的踪影,明明是同他前后脚进了大门却不见了。忽然见平日给他理发的黄胖子满脸陪笑的过来,指着院子正中央马灯旁的那把椅子说:“小爷,你请坐吧。”

    汉威大惑不解,为什么才回家就要理发呀?

    胡伯满脸窘态说:“大爷吩咐说,小爷跑出去这些日子,定然身上沾惹了虱子,要把头发剃光。”

    “啊!”汉威惊叫起来。剃光头发岂不成了秃子,可是没脸去见人了。

    “胡伯,别吓威儿了。”汉威翘着嘴,在胡伯面前他可以肆意骄纵。

    胡伯为难的劝说:“小爷,听话,别惹大爷不痛快。这虱子惹在头上,是轻易洗不去的。”

    汉威挠着头,难怪他这些天浑身发痒。

    门房“猪头”端来一个火盆到汉威面前,结巴着说:“大爷……爷吩咐,要把……衣服烧……烧掉。”

    汉威看看自己身上破烂的衣衫,又困惑的望望胡伯。

    “威儿,听话,把衣衫脱了烧掉,去去晦气。大爷在楼上看着呢。”

    书房那扇窗灯光闪亮,窗口立者大哥威严的身影。

    在这人来人往的庭院里脱衣服,亏得大哥想得出。

    汉威问胡伯:“更换的衣服呢?”

    正盘算如何快些结束眼前的尴尬局面,胡伯却支吾的说:“大爷吩咐了,要小爷洗过澡,用柚子叶驱过邪才可以换上干净衣服。”

    血涌上汉威的头,双颊火烫。“猪头”还憨态可掬的催促他说:“烧……烧……跳蚤,啪……啪……”

    汉威曾听人说过,跳蚤在火里烧,会爆发出爆栗子般的清脆的“啪啪”声。

    “小爷,别任性了,大爷脾气上来要打人了,总不想在这里被大爷剥光了打你一顿,可就真没脸了。”胡伯吓唬说。

    这不是没可能,大哥暴躁起来什么都做得出。

    胡伯拿来一条厨房里的蓝布围裙,裹在了汉威腰上为他遮掩,将汉威一身破旧的衣裤从外到里尽数脱下来,连鞋一起扔进了火里。一阵断断续续的“哔哔啵啵”响声传来,满园弥漫着焦糊气味。

18 冷血

    汉威坐在椅子上,弯弯长睫下原本灵透的双眸已经暗淡无光,空洞的目视前方。

    这是大哥对他残酷的惩罚,无所不用其极的侮辱他,让他对家法恐惧生畏,不敢越雷池半步。真若剃个光头,他该如何出门见人呀?

    柔软的乌发一绺绺剪落,扔到火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猪头”如观奇景般蹲在火盆边听着跳蚤被烧裂的响声,嘴里还附和着“啪、啪”得声音,一声声似是皮鞭抽打在汉威心头。

    黄胖子则在汉威头上刮着,安慰他说:“头发剃一遍长得更好,再说,天热了,剃光头凉快。”

    低垂眼幕,泪水顺了汉威清俊的面颊静静滑落。如一只被按在砧板上待宰的羔羊,历来的命运只能靠拿刀的人肆意摆弄。

    “小心些,抬好了,看你们笨手笨脚,抬一路洒一路。”,大姐那尖刻的声音由远及近。

    汉威一惊,面红耳赤的他无处躲藏的暴露在恶毒的大姐眼前。

    仆人抬着一只沉香木浴桶放在汉威眼前不远的地方,热气蒸腾弥漫。

    大姐凤荣摇着柄镂空檀香扇幸灾乐祸的上下打量他,忽然噗哧的笑了:“到底是江南第一美人下的种,剃了光头都别有番美韵,看这小模样人见人怜的,跑出去这几天饿得肋条骨都能数出来了。”

    汉威羞愤的侧过头,他不能让大姐看到他的泪水,不能让大姐的诡计得逞。可越想吞下委屈的泪,那泪水却如泻闸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最令他伤心的是大哥,大哥带他从低矮的贫民窟毡蓬出来时那份温情都是假的,都是演给旁人看的。那副温文尔雅仪态大方的大家子弟风范都不过是粉墨登场的演戏,辉煌的外表里隐藏的是一颗冷酷的心,枉费他还为大哥的安危担心数日。早知回家的结果仍是如此,宁愿去跳进黄龙河或躲在那贫民窟再也不出来。

    “呦,还哭了,害臊了?你小时候光着屁股满屋跑,往大姐的帽子里撒尿可没害臊过。”,大姐故意凑近他,一脸秋后算账的得意。

    “凤荣!”姐夫储忠良快走来拉扯着姐姐说,“你凑什么热闹,小弟被你欺负的够惨了,你还不去劝劝龙官儿。”

    “我不去,我还要在这儿等了看好戏呢。他大哥说了,要他好好洗干净,拿猪鬃刷子一点一点的刷,别把什么虱子跳蚤、臭虫、蟑螂的带到杨家来,脏了杨家的地。”凤荣得意的摇了扇子凑到汉威脸边扇着,在汉威耳边低声说,“我家里养的猫也是这么贱,家里大鱼大肉不吃,宽敞的屋里不住,偏去那地沟里钻一身泥,饿的皮包骨头灰溜溜回来摇尾乞怜。”

    黄胖子似乎都听不过耳,陪笑了说:“大小姐,你还是回避一下,这跳蚤会乱跳,别跳到你这头发上。”

    话音未落,汉威猛的抖甩着搭在肩头接碎发的毛巾,残存的发渣乱飞,惊得凤荣“啊呀!”一声惨叫向后跳去,却躲闪不及踩到了身后储忠良肥厚的脚上。二人站立不稳,一起跌撞到浴桶上,跌坐进去,水洒满一地。

    汉威破涕为笑,指着在水里狼狈挣扎的姐姐姐夫笑得前仰后合。

    “胡伯,汉威就吃点亏,让姐姐先洗,还不把什么猪鬃刷子给大小姐备着。”汉威促狭的性子上来,凑过去拍手大笑。姐姐被水呛得连吐带喘,姐夫也如落汤鸡一般从桶里往外爬。

    汉威正在得意的笑,忽然听胡伯严厉的喊了声:“小爷!”

    一回头,正看到大哥在身后怒目而视。

    不等汉威说话,大哥一把扯过他,翻转过身,飞出一脚。汉威凌空腾起,飞扑进旁边的玫瑰花坛。

    汉威下意识的在着地的刹那间双臂护了脸,身体却狠狠的摔在花池里。疼痛令他瞬间失去知觉,嗓子里如堵了异物般发不出声,久久的才泻洪般嚎啕大哭起来。

    “龙官儿,你疯啦!他是人,不是狗。”大姐居然声嘶力竭的朝大哥叫嚷起来,汉威哭着爬起身,大姐正恼怒的揪扯捶打着大哥哭骂:“龙官儿,你要他的命呀,你怎么下手没个轻重呀。”

    汉威心头忽然无比的委屈,竟然连平日最讨厌憎恨他的大姐都能说句有人情味的话,大哥莫不是真拿他这个小弟当成家里养的一条狗了?

    汉威忍了伤痛在胡伯的搀扶下爬起身,胡伯老泪纵横的说:“这身上都被刺破了,老爷要是活着看到……”

    一片唏嘘声,汉威却忽然忍住了泪,他都奇怪如何此刻能如此冷静,低声对胡伯说:“麻烦胡伯吩咐人为汉威准备洗澡水,汉威不会脏了杨公馆的地。养条狗进门前也知道抖抖泥呢。”

    汉威看着大哥,心痛的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去接我回来?”

    粘稠泛了腥味的液体从鼻间流下,胡伯惊愕的喊:“呀,流血了。”

    汉威用手背胡乱揩了一把,满脸殷红,倔强的说:“没事!”

    大哥并没有走,挑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背着手,如戏弄一只到手的玩物。

    “别乱动!手拿开。”大哥用毛巾浸湿为他洗着头,擦洗后背。水里有着柚子叶,据说是驱逐邪气的。大哥的手抚弄着汉威背后的一处处青紫的伤痕问:“这点出息,被几个地痞给打成这样,离开杨家,你连条狗都不如!”

    汉威不屈的目光瞪向大哥,冷傲中含着挑衅,立刻招惹来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哥将毛巾扔在水桶里,溅起水花迷了汉威的眼。

    迷蒙中,汉威见大哥站在眼前指着他喝骂:“不服?我杨汉辰养条狗也比你有出息!要不看在你身上还流着杨家的血,我才懒得管你。”

    汉威惊愕了,怕到今天他才真正听到了大哥的心声。心里一阵苦笑想,既然在你杨少帅心里,我杨汉威连杨家的一条狗都不如,又何苦不让汉威就此在外面自生自灭?

    平日如何被大哥打,汉威也只觉得那是应该的,大哥是一家之长,长兄当父,有管教他的责任和权力。可今天听到大哥的话,心痛如撕裂一般,原来大哥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宠物。

    “大少爷……”胡伯哭着哀求,“老爷的亡灵还在杨家停留,大少爷你忍心让老爷在九泉下都不安宁吗?”

    大姐凤荣换过衣服抱了两条干净柔软的大浴巾过来,边呵斥着汉辰说:“行了行了,你气不顺,打他几下就算了,还真打死他。”

    抽了汉威一个脑瓢,大姐凤荣嗔骂:“我这辈子欠你们叔侄兄弟的,从你七叔到你大哥,到你这个小混蛋,没一个不让我闹心。”

    大姐凤荣年长汉威二十多岁,比大哥汉辰也是大七岁,自然在家霸道得很。

    一阵汽笛响,一辆小轿车开进大门。

    汉辰忙呵斥汉威说:“还不快滚,在这里守了给我丢人现眼!”

    车门一开,阔步过来的是一身西装的胡子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风雅。

    “伙计,怎么来这里迎接我吗?喊你去听小魏的戏你不去,舍不得我也不用在大门候驾呀。”

    胡子卿一如往昔的诙谐幽默。

    “你没有去请小魏吃宵夜?”汉辰疑惑的问。

    “他们规矩多,今天这个日子不许出去,要拜祭什么祖师爷。”子卿话音里带了扫兴,目光却一眼看到围着浴巾的小汉威。

    汉威眼睛红肿,一脸怨怒委屈,抽抽嘴角哽咽的喊了声:“胡大哥。”

    “唷,怎么剃个光头呀?”胡子卿取笑说,忽然见汉威眼泪落下来,再看一脸沉肃面色冷峻的汉辰,不由用胳膊肘捅捅汉辰责怪说:“你心里有气,拿威儿出什么火?”

    上前摸摸汉威的光头笑了说:“这一剃头,更显得我们威儿这双眼睛异乎寻常的魅人,就是做和尚也是个漂亮的小和尚。”

    汉威委屈的抿咬薄唇,头脑一片恍惚迷茫。

    胡子卿逗他说:“威儿,你这头剃得好。你也不看看,都什么人才剃光头,那是咱们何文厚总理才一年四季留光头呢。你胡大哥想剃都不敢,怕犯‘讳’。”

    汉威被逗得破涕为笑。

    子卿哥同大哥汉辰同样的年龄,却是不同的性情。子卿哥就温文尔雅如绅士,性格宽容,而大哥却永远颐指气使如保守的军阀。

    汉威心里更是不平。

    上了楼,汉威刚要溜回自己房间,大哥却趁了子卿哥去洗手间的间隙喝令他说:“去祠堂跪着思过去!写份悔过书。”

    满腹委屈无处诉说,汉威进了光线昏黑的祠堂。

    祠堂同大哥的书房一壁之隔,略开门缝,书房里的声音就能尽收耳底。

    大哥同胡子卿的闲聊汉威本无意去听,他满心沉浸在愤愤不平中。

    忽然一句话引起汉威的留意。

    “你还要我如何做,我已经下令手下不要再去查梅花纹身女尸的间谍案,我就猜出多半是西京情报局所为。”

    “你如何这么武断?”

19 刺客

    一阵沉默后,汉威就听胡子卿大哥一声惊叹:“伙计,你这照片是从哪里得来的?”

    汉威原本满腹沮丧的抱着爹爹的灵位牌正在暗自垂泪,忽然听到大哥谈到梅花女尸的案子,不禁静静细听,毕竟那梅花女尸的案子是他一手经办的,半途而废他也舍不得。如今听来,大哥似是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没有告诉他。

    忽然,汉威觉得嘴唇上一热,一股粘液顺了鼻子流下,那是他的鼻血。

    汉威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仰起头,余光四下寻望,终于在供案上寻到一点草纸叠了叠堵进流血的鼻孔,接着听大哥和子卿哥谈论梅花女尸的案子。

    “就凭老头子随便几句话,你就猜疑是他,也未免太不公了。”胡子卿似乎在为何文厚总理抱不平。

    汉威听大哥说:“最初,威儿发现了这具尸体纹身的秘密时,汉辰一直怀疑是赤匪所为。王赞辉兴兵剿匪是路经龙城誓师,西京中央和赤匪势不两立,赤匪图谋龙城而意指西京也是顺理成章。”

    汉威听大哥又顿了顿冷笑几声说:“直到毛兴邦奉了总座之命带了王夫人来龙城寻汉辰去同赤匪谈判,话里话外都在猜疑汉辰通匪,不停套问纹身女尸的案子,汉辰怎能不生疑?再者,西京方面早有传言,王赞辉‘奉旨’剿匪是真,‘双剿’更是中央的目的,灭了赤匪王赞辉的中央军就地驻军龙城,我杨汉辰这杂牌军也可以被彻底洗牌,不是吗?”

    “明瀚!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何先生对你从来没有疑虑。近来西京方面很多人都在猜疑说,王赞辉兵败滦山是你杨明瀚私下勾结赤匪公报私仇对西京中央泄愤呢!何总理不是一直在为你辟谣?特地派你同毛三去同赤匪谈判赎买王赞辉回来,偏是你们人才去,王赞辉的人头就顺流而下,你让大家如何去猜想?孝彦还不是再三为你开脱。有我胡孝彦在一天,就保你杨汉辰和龙城在西京中央那边平安无事!你还信不过孝彦吗?且不说孝彦是令叔杨七爷的弟子,怕你我兄弟这些年的情份也不至生疏至此吧?”

    汉威想,平日温文尔雅的胡子卿很少疾言厉色的说话,这回怕真的恼了;而大哥也很少会对人吐露心声,怕这回也真是拿胡子卿当倾诉衷肠的知己了。

    寂静片刻,汉威听胡子卿缓和语气说:“老头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走得拢,打得重’,自己人他斥责起来都是从来不避讳的。他若真对你客套起来,怕才是提防着你。再说,他大你十四、五岁,也算是长辈,王赞辉之死你也不是没有责任,训斥你几句又如何?圣人的‘宽、恕’之道,你比孝彦读书多更有领悟。老头子或许有些一意孤行,也或许让伙计你受了委屈,可明瀚你做人家下属的,不能‘恕’吗?你看你自己,老头子罚你坐了一天冷板凳,你就如此计较,毛三被抽得如‘烧烤猪头’,他还不得去哭着撞墙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看你把汉威小弟打得这么惨,连我一个外人看了都要心疼死了。”

    汉威的鼻头一酸,眼泪倏然落下。为什么自己命这么苦,没摊上胡子卿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君子当哥哥,偏遇到如此蛮横无理的大哥。

    “打他是为他好。年少轻狂,自以为是。若不早早教训,怕日后迟早落得同王赞辉一样的下场。好大喜功、纸上谈兵、被赤匪全歼落人笑柄,还令党国蒙羞。”

    大哥振振有词,嘴里都是那些歪理。

    明明欺辱人在先,还要在胡大哥面前遍寻借口指责他这个小弟的不是。

    汉威心里生出丝凄凉,冷冷的泪划过脸颊滴落在爹爹的灵位牌上。

    汉威满心委屈的抬头,供桌上照片中的父亲在看着他,没有丝毫笑意,似乎在为他的悲惨境遇难过。

    爹爹在世时最厌恶大哥,爹爹次次见到大哥都会笑容尽失的斥责。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汉威的心头,爹爹当年如何不把这冷血无情的大哥打死罢了,也免得自己在大哥手里生不如死的受罪。

    汉威抹了把脸上残存的泪,却碰到鼻孔里插着的那止血用的纸卷,心想这血也差不多该止住了,于是拔下纸卷,粘热的血液却依然淌下。汉威心里暗自奇怪,这是怎么了,近来流鼻血的次数似乎是多了些,而且一次比一次的难以止住。

    “小爷,司令大爷喊你过去书房。”,祠堂门打开一条缝,小黑子探头探脑的进来。

    汉威爬起身走出祠堂,灯光耀眼,汉威不禁用手挡住眼睛挪步进了书房。

    腰上围了条浴巾,**的前胸后背上满是青紫的伤痕,剧院门口斗地痞的瘀伤,还有拜大哥一脚送他入花池刮破的伤痕。

    “威儿,你还没换上衣裳吗?”胡子卿忙脱下身上名贵的西服披在汉威身上,丝毫不介意汉威一身的伤,将汉威裹了起来,心疼的问:“冷吗?”

    温暖的大手在汉威光秃的头顶爱抚。

    “还不去换了衣服,越来越没规矩!”大哥呵斥道。

    “是,大哥。”汉威嗫嚅的应着声。是大哥不许他穿衣服就跪到那阴冷的祠堂受罚,对他没有一丝亲情怜惜。

    但心中的郁怒毕竟憋忍不住,汉威堆起笑脸对胡子卿自我解嘲的说:“汉威不过是大哥养的一条狗,狗自然不用穿衣服了。”

    “威儿小弟,你的鼻子在流血?”胡子卿打断汉威泄愤的言语,责怪的目光给汉威递着眼色,示意他别再逗火。

    看着大哥鄙夷又带了怀疑的冷笑,汉威唇角勾起笑意,坚强的对胡子卿调侃:“是不是见到汉威的样子,就想到‘猪鼻子插大葱’?”

    话音一落,随了胡子卿大哥一起呵呵笑了起来。

    “咣当”一声巨响,书房窗子撞开,两道黑影扑进窗内。

    汉威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棍子兜风舞向大哥汉辰的头,随着胡子卿大喊一声:“小心!”

    汉威脱口惊叫一声“大哥!”,飞步窜去扑倒背对窗子而立的大哥汉辰。

    “啊~!”一声惨叫,汉威眼前一片色彩斑斓,失去了知觉。

20 兄弟陌路

    迷蒙中,汉威满眼都是挥舞着的大棒子和恶汉狰狞的脸。

    “大哥,大哥~~”汉威想喊却张不开口,想挣扎却动弹不得,耳畔却是一声声的:“小弟”、“小爷”的焦虑呼唤。隐约还听到大姐一贯刻薄的声音:“算命的早就跟爹说过,这个小东西命薄,跟他那死鬼娘一样,注定这一辈子多灾多难。你看看,他长这么大怎么就从来没让人省过心。”

    身体被紧紧的搂着,那凑近脸庞的鼻息都是如此熟悉。

    是大哥,是大哥抱了他在怀里。换在平日,汉威定然蹭昵在大哥怀里耍赖。而此刻,他想起这个举动都觉得恶心,觉得就像一只猫摇了尾巴蹭去主人的怀里撒花乞怜一般的下贱。

    汉威不肯睁眼,从声音中能分辨出有大哥、大姐、姐夫和胡伯。

    从他们的对话中,汉威得知,两个刺客是黄村一带的难民。因为大哥强行命军队逼难民搬迁,由怨生恨,他们兄弟带了菜刀和铁棍混进杨家来杀大哥泄愤。

    闻声赶来的卫队擒获的两名刺客保护了大哥汉辰和胡子卿,而他却被一闷棍拍晕。

    “心疼啦?晚啦,不就是家里养的一条狗吗,死就死了呗。”大姐奚落的声音,尾声却渐渐变成了呜咽哭泣,最终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哭了起来。

    腿似乎麻木得都不是自己的,汉威头疼欲裂,呼吸不畅,嗓子里一阵粘腥。啊,鼻子里肯定还堵着那止血的纸卷。

    几声止不住的干咳,众人惊喜的喊:“醒了醒了!”

    汉威无奈的睁开眼,一眼看到的就是大哥那忧郁期盼的目光。

    “小弟,还疼吗?”

    靠在大哥的怀里,汉威费力的挣脱。

    大哥嗔怒的一把掀翻他,照了屁股就是一巴掌,笑骂说:“小性子还上来了,知道记仇怄气了。”

    汉威默默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汉威能感觉到大哥的尴尬,静静的将他放躺在床上,嘴里骂了句:“等病好了再说。我和七叔当年在爹面前,‘无理三扁担,有理扁担三’,不都要老老实实的受着。”

    汉威嗓子里一阵咸涩,本来不是同日而语的两回事。爹爹教训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杨家子弟,而你打我却完全那我当成杨家养的牲口。

    汉威喝了半碗奶,鼻子上插的纸卷很是碍事,可是一拔开不一阵又是鼻血直流。

    自鸣钟敲响了十点,如果平日无事,该是去大哥房里晨昏定省的时候了。

    汉威裹了件睡衣起身,昏头涨脑的向门外飘去。

    移到大哥的书房前,他没有想乞怜,只是想既然在杨家呆一天,就别再落下什么口实招惹教训。

    于是他在书房外听到了惊人的消息。

    斯诺大夫的话语很快,抑扬顿挫的声音充满激动,胡子卿大哥在为大哥汉辰做着同步翻译。

    斯诺大夫大声的嚷,他说,晚了,一切都晚了。上个月我死了位病人,很痛心。病人三个月前来教会医院,我以为他就是流鼻血,其实他是坏血病,血坏了,你懂吗?就这么死了,脸色惨白。我看过Micheal的病,他的身上也起了紫斑,他也是流血不止,杨司令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法从上帝那里挽救Micheal的生命。因为,是你亲手送Micheal去了上帝的身边。而这一切,我早告诫过司令和夫人,你们没有尊重Micheal的人权。

    Micheal的英文名字还是大嫂玉凝姐带他学英文时为他起的,英国来的斯诺大夫也是玉凝姐的朋友,曾经的英国贵族,被玉凝姐介绍给了杨家当“御医”,也不时教汉威学英文,弹钢琴。

    汉威下意识的摸摸自己鼻子上那拿不去的纸卷,终于心头一阵发凉。难怪,怕这就是命,怕就是场了局吧。

    胡子卿大哥的声音:“明瀚,北平、上海、香港的名医我负责给你去找人联系,别绝望。斯诺大夫只是说他自己回天乏力,天下的名医多了,国内找不到还能出国呢。”

    猛一回头,发现汉威漠然的站在门口,一脸从容的笑意,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汉威首先转向斯诺大夫,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感谢他的费心,表示一切上帝自有安排。

    斯诺痛苦的点点头离去,而大哥汉辰的目光始终奇怪的注视他。汉威发现,胡子卿大哥已经话音哽咽,并没有翻译他的斯诺的对话给大哥汉辰听,而大哥汉辰似乎猜出了他在说些什么。

    送走了斯诺,汉威转向胡子卿:“胡大哥,让胡大哥见笑了。汉威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胡大哥千金之躯,身负军国大事,不用为汉威的病去操劳费心,汉威人微命贱,也不配。”

    “威儿,你这是赌气的话吗?你同你大哥怄气,不要对胡大哥说这种话。”胡子卿拉过汉威,汉威却异常坚强的望着大哥笑了:“不过是命,汉威不怨怪谁,大哥也不必过于自责。真若去了,不过就是去地下陪爹爹,大哥少养了条狗罢了。”

    汉威不等大哥说话,落寞的转身,说了句:“汉威去祠堂给爹爹上柱香。”

    “明瀚,明天孝彦回北平,带汉威去协和医院,胡孝彦才不信天下就没有名医了。”

    夜晚,汉威心里一阵恶心,张口喊着小黑子,却忽然记起小黑今天不当班。

    汉威强撑了身子起来,床下传来一阵“呜呜”的悲鸣,是狼狗希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卧在他的床下。

    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身子才探出去,忽然撑在床边的手吃力不住,汉威翻滚到床下,水杯也摔碎在地上。

    希利“呜呜”的叫了两声,飞一般的冲出屋。

    汉威尝试着用手去捡拾那玻璃杯的碎片,一不小心手指就划破一条伤口。

    “威儿,怎么了?”大哥汉辰同胡子卿都冲了进来。

    大哥蹲身去抱汉威,却被汉威一把推开,倔强的费力爬起身。

    胡子卿拍拍汉辰的肩头,示意他不必苛求,只是上前挽了汉威的臂膀扶了他一把起身说:“汉威,你收拾一下随身的衣物,明天胡大哥带你去北平。”

    飞机穿越在云层,飘荡在白茫茫的云海间,刺眼的霞光映得远处云朵像绵延起伏的山峦。

    下榻到胡子卿在北平的寓所-顺兴王府,晚饭摆在花园里一处葡萄架下,四周花香扑鼻,环境幽雅。

    见汉威食不甘味,一脸的烦忧,胡子卿放下饭碗沉肃了面孔问:“汉威,白瑞尔大夫刚才给我来过电话,关于你的病情。你想知道结果吗?”

    汉威的手一抖,极力镇定的望着胡大哥点点头。

    胡子卿如念悼词般沉痛的说:“白瑞尔大夫说,你这个病很严重,怎么会血流不止呢?”

    胡大哥故意拖长语调,随后卖弄般说:“但白瑞尔大夫也说了,这要单靠鼻血流光全身的血来死人~~也是不可能的!”

    胡子卿终于憋忍不住,“噗哧”的笑了,拍了把满脸懵懂望着他的汉威说:“你小子还真信。斯诺大夫那点鬼话,是我串通了他演戏来吓你大哥的。”

    汉威仍然呆愕的望着胡大哥,恍然大悟后忽然羞得面颊绯红,却原来是胡大哥捉弄了他们兄弟。

    “斯诺见到你的伤,气得跺脚,要我翻译很多抗议和骂人的话给你大哥汉辰。莫说那些话我难以出口,就是翻出来你大哥也听不进,他那脾气。所以,胡大哥想,解决眼前困境的最好办法怕只有让你们哥俩避开一段,冷静下来。不到失去的时候,永远不会珍惜。”

    胡子卿说道这里忽然神色黯然。眼泪落下,面颊却带笑,汉威喜极而泣哽咽难言。

    “今天晚上德新社老魏老板率了徒弟们去封贝勒府唱堂会,我们就去赏封贝勒爷一个脸,听小魏的《艳阳楼》,老魏老板的《三岔口》去。”,子卿的三弟孝俊听说汉威病情无碍,高兴得提议说。

21 天降横财

    胡府的汽车出门,果然前呼后拥,气派非常。

    封贝勒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一见胡家三爷赏脸光临,立刻围来一群趋炎附势的上前恭维迎让。

    管家引了一位身着长衫,外罩对襟丝光马甲的老人走来,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都带了豪气。

    来到众人眼前,老人拱拱手说:“魏某这厢有礼了。”,手中折扇潇洒的一字甩开,扇面上的戏单就递在胡孝俊的面前。

    汉威忽然记起,老人就是德新社的班主,魏云寒的父亲‘五陵散人’魏振飞。当年德新社来龙城大帅府唱堂会,汉威还依稀记得父亲同魏老板在水榭把酒畅谈的情景。

    “老眼昏花了,看不出,这才几年不见,小爷都这么大了。”魏振飞老板也终于认出了汉威。

    “这也有五、六年光景了吧?上次见小爷,还是杨大帅仙逝前的一年,大年节的应杨大帅电邀去龙城大帅府唱堂会。小爷,你那时十岁出头的样子吧?顽皮得很,扔了块儿果皮在地上,滑倒杨大帅,还赖是少帅汉辰所为。在场的人被你那机灵顽皮逗得大笑。”

    提起了父亲和杨府往日繁华,”

    盛筵必散,汉威心里更是怅然,昔日的繁华不再,父亲的恩宠也入土。

    孝俊得意的折扇一抖,扇了两下对汉威说:“汉威,你也来点一出戏。”

    汉威随口说:“魏老板介绍几出戏吧。”

    “若说这些戏中,令尊杨大帅最喜欢《行乐园》那部。当年去杨府唱堂会,杨大帅一晚点了两遍,事后同我在杨家水榭把酒谈论,感慨许久。不想第二日,又接着点这出戏。”

    淡淡的笑意浮上汉威俊朗的面颊,点点头示意魏老板就点这出戏了,也用来怀念昔日同父亲看戏时那段温馨时光。

    戏目出自《三言两拍》里那章《藤太守鬼断家私》的故事,八十岁的老翁娶二八美娇娘当续弦,竟然还生下一子。老翁去世,家财被长子独霸,幼子被长兄欺凌。谁知道这老太爷居然是早有提防,早已将金银财宝藏在破屋的墙壁中,把秘密藏在一幅《行乐园》图轴中留给了幼子。”

    看人家的爹爹,生前宠爱儿子,临死前就知道长子会虐待幼子,事先为小儿子留好了出路。而自己如何这么命苦,真不知道病好后还能去向何方?回杨家?去平民窟和福全福宝哥拉车、卖烤白薯?

    本来是一部除恶扬善,扬眉吐气的戏,汉威越看越郁闷。

    戏里那位老太爷很聪明,料到幼子年纪太小,若是遗嘱中分了田产家财给幼子也难免日后被长子抢夺,就只将一间破房屋几亩薄田留给母子二人落脚当遗产,却在房屋墙壁间藏满了十坛白银和一坛黄金,将藏宝的秘密画在图中留给了母子二人。直到小儿子十四岁那年,被大哥欺负得实在没了活路,母子才拿了这画轴去县衙鸣冤。一杯茶水误泼在画轴上,隐藏多年的秘密被滕太守发现,黄金白银被从墙壁挖出来时,那位大哥目瞪口呆。

    “哎,汉威,说来也怪呀。你爹这么位精明的人,又这么疼爱你,既然你大哥一直对你不好,你爹生前就没像戏里的老太爷给你准备什么?他若真心疼爱你,总不忍你被你大哥整治死吧。”孝俊推理说,同汉威一样受到戏文里的启迪。

    魏老板说,父亲曾经一夜连看了两遍这部《行乐园》,定然是有所感触。

    汉威的心剧烈的跳动,他努力回忆着父亲去世前的情景。

    那天,爹爹床边三把椅子上分别坐了姑爹、三叔公和一位陌生的穿西装的叔叔。

    爹爹哄着他说:“好乖儿,去给姑爹、叔公和威廉叔叔磕头,爹爹不在身边的日子,就靠他们照顾你。”

    汉威当时还奇怪的问:“爹爹去哪里?家里不是还有大哥在吗?”

    话音一落,立在一旁的胡伯潸然泪下。

    在爹爹的一再催促下,汉威乖乖的给众人磕头,一人三个头,磕得汉威晕头转向。

    威廉叔叔心疼的说:“免了吧。”

    爹爹却坚决的说:“威廉先生,你若是应了我杨焕豪的托付,就受了这可怜孩子的三个头。”

    汉威爬起来,爹爹又指了一边的胡伯说:“威儿,去给你胡伯磕三个头,日后有什么委屈,就找胡伯。”

    汉威不是不想给胡伯磕头,可他知道,自己是主人,胡伯毕竟是下人,为什么要给胡伯磕头呢?

    但汉威当时没有多问,遵从爹爹的吩咐给胡伯磕头,毕竟胡伯平日极其偏护他。胡伯搂住他泣不成声。

    而这一切,都没有大哥在场。

    如今思想起来,最诡异的还是大嫂娴如被唤到爹爹床边的时候,还没等大嫂说话,爹爹就当了众人说:“娴如,你是杨家的好媳妇。爹什么都不说了,乖儿是你一手养大,龙官儿是你的男人,爹只求你~”,父亲的话嘎然而止,咽了口泪沉重的说:“问-心-无-愧!”

    一句话,娴如大嫂噗通跪在爹爹病榻前哭了说:“爹,媳妇在一天,就用性命保护乖儿一天。”

    那时候,屋里一片哭声,汉威眼见爹爹从枕头边拿过一个漆木小盒子,小心翼翼的递给娴如姐,那目光中满是嘱托。

    盒子推开,红色的丝绒衬底,里面是一方羊脂玉的印章。

    直到大嫂弥留之际,喊了汉威到床边,神秘的说:“乖儿,大嫂要去地下伺候你大娘和爹爹去了,你在哥哥身边要听哥哥的话,好好读书。乖儿,你要熬到十六岁,长成大人娶媳妇,然后拿了这印章去找三叔公。”

    嫂子将那方爹爹嘱托的羊脂玉印章如宝贝般小心的递给他:“乖儿,你一定收好,娶媳妇那年交给你三叔公,若三叔公不在了,就交给你许姑爹。”

    汉威当时猜是嫂子是病糊涂了,一方印石,能值什么钱。

    嫂子过世后,大哥把玩着那方印石说:“乖儿,大哥暂时替你保管。”

    汉威那时随便说:“大哥喜欢就拿去,一块儿石头而已。”

    现在思前想后,冷汗直出,莫不是爹爹也同《行乐园》戏中那位倪老太爷一样,早早的料定大哥会虐他这个弟弟,所以也为他的将来做了打算?

    汉威曾听大姐抱怨,说爹爹临终前给他聘定了孙家女儿做媳妇,而且说好要他结婚后从大哥身边搬出来单过。连宅院都给他置办好了,难道爹爹早为他安排好一切?

    汉威无心应酬,寻了借口去茅厕。

    返回的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面过道同一个人拉拉扯扯,随即一闪而过不见了踪影。

    拐过巷子,竟然是座小院子,再没旁的路。汉威心里奇怪,立在院门口向里张望,夜幕下的院落静谧无声,偶尔爆起的几声蛐蛐鸣叫。

    几声急促的哭声,忽停忽促,急时似是悲痛难忍,停时似乎是被人堵住嘴。

    声音是从夹道方向传来,分明是艳生的哭声。难道他又练功失误,被师兄责罚吗?

    靠近过道时,汉威听到一阵低低的狞笑:“记得就好,算你识趣,记得了?”

    “记得了。”小艳生抽噎的声音。

    “啊~”的一声惨叫,又伴随了一阵哭泣,“五爷,五爷饶了艳生吧。艳生不敢了,艳生记住了。”啜泣的哀求,汉威心里更犯疑,这“五爷”又是谁,艳生为什么求他?

    汉威灵机一动,看到院子正中的一口大荷花缸,忙躲去了暗处,拾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掷向荷花缸。

    “噗通!”一声巨响后,院子里一阵寂静。

    随即扬起那个“五爷”的大叫声:“是谁在外面?”

    月色下,汉威见到一位赤着上身,光着头的大汉晃出来,立在院子当中四下张望。汉威不敢作声,仔细辨认来人,忽然记起,这个人是随在一位东北军的旅长身后的一起进封家宅门的,进门时是一身黑色绸衫短装,手里玩弄着两个玉石太极球,一手摇着蒲扇。

    汉威大致明白,这个大汉定然是来欺辱小艳生的,心里鬼火顿起,就要出去教训这个猪头。

    小艳生怯怯的从夹道闪出来,抽噎着在大汉身边,将衣服蒲扇递给了那个汉子说:“五爷,艳生要去上戏了,晚了师父要找了。”

    那位叫五爷的才咧着一嘴参差不齐的牙淫笑着捏捏艳生的脸,接过衣服抖抖穿上。

    瞬时间,汉威眼前触电般惊住,那五爷的光头后有一块十分抢眼的暗色的葫芦形胎记。

    郑探长去杏花巷牡丹堂查案,就有人提到过二梅子的一位表哥来找过她,那表哥人高马大,后脑勺上有块明显的葫芦形胎记。二梅子为了还他钱,还同老鸨去借印子钱打发了这位黑熊般的表哥离开。

    想到艳生也曾在二梅子死前出现在过牡丹堂,如今又和这位头顶葫芦胎记的壮汉在这里不明不白,更令汉威心里犯疑的是,他记得魏云寒同大哥那天说,艳生曾经误入到一位东北军团长手里被欺凌。

    五爷大摇大摆的走了,剩了艳生落寞的立在月色中。

    汉威尾随了艳生出门,看看左右无人,几步上前拦住他。

    “怎么是你?”艳生惊愕的望着汉威,“刚才是你在院子吓走的周五爷?”

    “那个黑胖子是什么人?”汉威问,他险些脱口而出逼问艳生为什么去过牡丹堂,和二梅子什么关系,这周五爷又是怎么回事。

    “小师哥,快去扮戏,师父寻你。”艳生的师妹菊儿跑来。

    艳生“哎”的响亮应承,推了汉威在墙边压低声音说:“我跟师父说是你纠缠了我在这里耽搁了时候,晚上就说你请我吃宵夜去,你可是要帮我这个忙。”

    说罢转身跑远。

22 冤枉

    戏还在唱,只是没有人留意汉威的去而复返,所有人的屏息静气,目光集中在站在三张桌子上的大武生“小子都”魏云寒。

    就见魏云寒倒站在桌边,稚尾翎交叉叼在口中,伸平双臂,纵身向后一翻,一身白色锦缎镶金走银的大靠翻舞而下,灿烂的舞台灯光下如天边锦云飘落而下,随了台下一连迭“好啊!”的呐喊喝彩,魏云寒平稳的落在台上。傅粉的俊脸,英武的扮相,配了一身银白色大靠,魏云寒真可谓色艺俱全。梨园口讲的就是一个“漂亮”,扮相漂亮,行头也要漂亮。

    “好俊俏的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这身手。”

    “青出于蓝胜于蓝。”

    喝彩声中,跑龙套的番兵串场,魏云寒在台边探头饮茶,汉威才发现台上为魏云寒把场的是老魏老板。

    赞许的目光看了眼儿子,似乎是无限的鼓励。

    “若说这武生戏,还是当年宫里给太后老佛爷唱戏的杨小楼杨老板唱的那叫一个绝。”,话没说完,汉威已经脱口叫出:“那五爷!”

    高谈阔论的人一回头,果然是那五。那五是杨家门口长年晒太阳乞讨的一个老叫花子,从汉威小时候他就在杨家门口要饭。那五爷总吹嘘他的祖先是满清正白旗多尔衮王爷的后裔,这不过如今风光不再破了家。

    前些时候,那五爷忽然失踪了,听门房说,那五是回东北老家“种金子”发财去了。杨家上下提起此事都是嘲弄的笑,如今却不想那五真是衣冠楚楚的出现在了这里。

    那五一副躲闪不及的样子,一脸尴尬的笑,似乎是无处躲藏。

    “呦,杨少爷和那五爷是旧相识?”封贝勒问。

    那五爷忙抢话说:“见过,我去龙城贩古董时,去过杨大帅府。”

    那五爷边说,边给汉威递眼色。汉威会心的一笑,那五爷一定是怕他揭穿他在龙城杨府外做乞丐的老底。

    看着那五一身长袍马褂,怀揣金表,手摇泥金扇,一手把弄着鼻烟壶。这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了。

    一个月前,这位那五爷还坐在杨家大门口挠虱子晒太阳要饭吃呢,如今也是衣服光鲜的同达官显贵一起平起平坐的看大戏了。

    “杨少爷呀,过些天那五就要回龙城置宅子置地,到时候还要讨扰令兄杨司令呀。”那五爷客套的说,一抖泥金折扇,扇了几下。

    汉威心里暗笑,这可真应了那五爷总挂在嘴边的话了:“别看不起没屁眼的臭虫,不定天上那片云会下雨。”

    再想到大哥平日总骂他不求上进,日后败家就如那五一样去门口当乞丐,大哥那鄙薄的神情,如今要看到飞黄腾达大富大贵的那五爷,又该如何自圆其说呢?

    汉威心里有着丝快感,大哥武断固执,他哪里知道世上的东西是有变通的,人不光靠打骂下的努力成功,运气命数也是很重要的。于是汉威又兴奋的想起当年父亲的托孤,他深信父亲一定如戏中的老太爷一样留给了他这个爱子一笔翻身的意外资财。

    小艳生从后台跑出来,祈求的目眼光扫了汉威一眼,汉威心领神会的向台上的老魏老板拱拱手,带了艳生出了封贝勒府。

    车开到前门外八大胡同不远的地方停下,艳生红了脸说:“汉威,多谢了,你千万别让我师兄和师父知道。”

    汉威看着来来往往招揽生意同男人们打情骂俏的妓女,羞红了脸低声问艳生:“好端端的你怎么来这种地方,还拉我做挡箭牌。也就是在北平,若是在龙城被我哥知道,非生剥了我的皮。”

    “我……我一个朋友在这里。”小艳生神色慌张说,“汉威,好人做到底,千万保密。”

    汉威一把抓了艳生的胳膊追问:“艳生,你说实话,今天欺负你的那个大汉周五爷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怕他,是他逼你来这里吗?”

    汉威的目光注视着艳生,他不信事情如此简单。那个突然出现的佟旅长,光头上有块葫芦胎记威胁小艳生的周五爷,还有围绕了龙城河里那具梅花纹身女尸发生的一切,都看来这么诡异。

    年轻人的好奇心令汉威对此案锲而不舍。

    艳生目光闪烁,摇了头说:“他是我表哥。只不过我跟德新社签了关书,学戏几年不得和家里走动,所以不得不避了人同他来往。”

    “艳生,你没扯谎吧?有什么难处就明说。北平之大,怕还没有胡子卿大哥办不成的事呢,说出来,我找胡大哥帮你。”

    艳生笑了摇头:“我表哥是东北人,性子直,说话嗓门大,真没什么瞒你。”

    汉威不好多问,沉了脸,半信半疑的望着艳生。

    艳生粉嫩的脸展露笑容,逗得咯咯的笑了说:“看你,气成这个样子。明天我请你吃老北京的爆肚,喝豆汁去。上次听《豆汁记》你不是还缠着杨司令问什么是豆汁吗?可口之极,明天你尝了就知道。这两天唱堂会,得了不少赏钱。”

    汉威被艳生那幅可爱的模样哄得勉强相信了他,开着车折返回顺兴王府。

    一回客房,胡子卿大哥竟然坐在他的屋里,似乎在候着他,孝俊三哥在一旁委屈的抹眼泪。

    “胡大哥。”汉威怯怯的叫了一声,见到胡大哥一脸的愠怒,不知如何就想到了大哥汉辰的家法板子,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这时墙上的自鸣钟打到十二点。

    “汉威,带你来北平,是放松,不是放纵。你胡大哥自己眠花宿柳,可对朋友是要负责的。你大哥把你交付给我,我不能让你在北平胡来。你去哪里了?”

    “我?”汉威舌头打结,他该如何说,没法解释呀。说他送小艳生去八大胡同?可是已经答应小艳生保密的。

    胡大哥到底知道了些什么?难道有眼线跟踪?

    见汉威低头不语,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模样。

    胡子卿嗔怒的转头呵斥孝俊:“没脸的东西,自己不正经,也带了汉威小弟去胡来。看大哥不学给四妈妈听,好好教训你。”

    “胡大哥,是汉威不好,不关三哥的事,是汉威骗三哥说去见个朋友,把车开走的。”汉威鼻头一酸,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竟然哭了起来。

    胡大哥平素最和善,从不同人红脸,面容和性格一般温润如美玉。这怕是汉威头一遭见胡大哥疾言厉色的翻脸,竟然平日嬉皮笑脸的三哥都被骂哭了。

    汉威揉着眼睛,屈膝跪在了地上,抽噎着说:“胡大哥,汉威错了,都是汉威的不是,你别骂三哥,三哥冤枉死了。”

    胡子卿显然被汉威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然后吩咐说:“起来吧。你大哥又不在,你跪给谁看。胡大哥是看出来了,你是数野马的,不套缰绳就要疯野得出圈,难怪你大哥气你。”

    汉威更是委屈,疼爱他的胡大哥都恼了,可他真是要冤比窦娥了。

    听了汉威为他洗冤,孝俊纵身大哭:“对你说了我不知道你不信,偏冤我说带了汉威去什么鬼地方。我就是去也自己偷偷去呀,去那个地方还成群结队吗。”

    胡子卿“噗哧”的笑了,拉拉三弟孝俊的衣襟说:“好了,别这样小气,还哭了。对不起了,大哥向你道歉,冤枉三弟了。”

    孝俊耍赖的哭得更凶,胡子卿起身逗他说:“不怕人见了笑话,大老爷们,你都多大了,动不动流马尿。别哭了,大哥明天给你买副新的网球拍赔罪。”

    “我要大哥那幅新的墨镜。”

    胡子卿敲了三弟一个后脑瓢笑骂:“臭小子,拿去!”

    汉威看得瞠目结舌,胡子卿大哥竟然向弟弟赔礼道歉,丝毫不避讳。胡大哥的坦然真诚都令汉威佩服。这若是大哥汉辰,就是错了也从来不会道歉,不会承认他的过失。看到这里,汉威更是伤心。

    “胡大哥,军校快开学了,汉威想明天回龙城。”汉威是想着一定要回龙城搞清楚爹爹临终时的嘱托,他心里唯一一丝希望就是爹爹临终时没有抛弃他这个爱子,哪怕就是留了张纸请三叔公他们在关键时刻做主,并未像《行乐园》戏中的老太爷那样留给他十坛子金银,有那份温情他也知足。

    但胡子卿显然错会了他的意思,拉了汉威哄劝说:“说你几句还生气了?你自己说你错没错。胡大哥知道杨家家规多,你对那种地方新奇,只是胡大哥带你来北平就要对你负责,你才多大,你大哥知道了你去那种地方,还不吃了我?”

    汉威伸伸舌头,被胡大哥语重心长的几句话说得心服口服,就是自己有冤,也不想再分辩什么,只是说了句:“胡大哥,汉威错了。”

    胡子卿摸摸汉威的头,笑了说:“知错能改就好,好好休息吧。”

    胡子卿刚要出门,忽然停住步沉吟片刻说:“汉威,胡大哥要送几名学员去墨国学习空军,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胡大哥可以去试着说服你大哥。”

    汉威眼前一亮,他一直羡慕自己的两位表哥在国外学习空军,回国后举止做派都如军中贵族一般。大嫂玉凝也是在美国哈佛读的书,出国一直是他的梦想。于是汉威频频点头,眼睛里都冒出点点兴奋的寒星。

    胡大哥果然是善解人意,放他出国,远离大哥的魔爪,也给了他翱翔的天地,这个主意太好了!

    “胡大哥!”汉威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胡子卿一脸坦然的笑,点点头离去。

    汉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兴奋胡大哥为他苦心铺的路,心里却还放不下两桩案子。一桩是爹爹临终托孤之谜,二是艳生、周五爷同梅花女尸到底是什么关系?思前想后,汉威想,明天一定见见艳生,然后火速回龙城去找胡伯打开缺口问个究竟。

23 真相

    第三天,德新社的人寻来,说是小艳生两夜未归,连戏都耽误了。

    胡子卿这才把汉威叫去盘问。

    汉威想到了小艳生种种诡异的行为,想到了同小艳生出去喝豆汁时的欢乐,和小艳生离去时拐进的那个烟花柳巷,就无法再为艳生遮掩,说出了实情。

    平地陡然起波澜,赶来北平的大哥汉辰和胡子卿大哥当了一脸怒容的魏云寒盘问被搭救回来的小艳生。

    艳生这才痛哭流涕的说出实情。

    “艳生是不敢说,怕给德新社和师父师兄带来麻烦。”艳生哽咽说,魏云寒刚要开口训斥,胡子卿低声喝了说:“云寒,你听他讲完再骂不迟。”

    小艳生哭诉说:“事情还要说是在半年前,艳生随师父在奉天唱戏,遇到了二梅子姐。她知道艳生如今在了德新社,就要挟艳生给她钱供她吸鸦片大烟。”

    “哪个二梅子?”汉威问。

    艳生没敢抬头,只是胡乱点点头说:“就是死在龙城黄龙河的那个。”

    一句话汉威惊得头脑发空,艳生的眼睛也抱歉的投向汉威说:“汉威,对不住,艳生知道你在查那个女人的死因,可艳生是有苦衷,怕浑身是嘴也讲不清,才瞒了你事情的真相。”

    艳生顿顿说:“二梅子姐拿了艳生的把柄,她……她知道艳生没进德新社前……”

    艳生泣不成声,汉威曾听魏云寒和大哥讲过,艳生当年被那个死太监扣留包养,又被老魏老板救出的经历。

    “二梅子姐是艳生过去的邻居,谁知道她自从吸了大烟变得这么坏。她跟过几个男人,最后跟的那个男人竟然是滦山山沟里的赤匪,是她临死前亲口对艳生说的。那个男人过去在西北旺做过伙计,喜欢纹身,给二梅子姐纹了一背的梅花。那男人留了艳生当年在西北旺纹身时的很多见不得人的照片,是和佟老太爷的。二梅子姐说,若是不给她钱,就要把照片卖给报社来恶心德新社和师父师兄。艳生就想凑钱堵她的嘴,这才和师兄们四处借钱。二梅子姐是答应还艳生照片的,没想到她男人找去了牡丹堂,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二梅子姐就哭得昏天黑地,骂那男人没良心,后来她就吞鸦片自杀了。”

    “那男人是周五爷还是那个姓白的嫖客?”汉威忍不住插话追问。

    “都不是,艳生也没见过。周五爷是听了我和二梅子姐的谈话,得了二梅子姐的照片,接着来要挟艳生同他好。若不是艳生怕连累德新社和师父,才不怕他们。”艳生呜呜的哭着,一切说得在情在理。

    “二梅子可曾对你讲过她身上的梅花图有什么意义?”汉辰试探问。

    艳生说:“她只是说,她那个赤匪男人喜欢梅花。但她后来又跟了个姓白的参客,看了她一背梅花就厌恶,还想办法给她洗了去呢。艳生也是想知道她有什么办法,也想去洗了自己身上的纹身。”

    艳生浑身在打颤,弱小无助的目光巡视众人,央告说:“胡司令,杨司令,你们都是好人,都没小看过艳生,艳生真得和赤匪没关系,艳生连那个赤匪长什么样子都没曾见过。”

    魏云寒才开口说:“正是听这畜生招供中提到了黄龙河的纹身女尸案子,又提到了赤匪,所以才绑了他来见杨少帅,听任发落。”

    汉威心想,如此看来,这间谍原来是赤匪派的,可赤匪好端端为什么要把幅藏有龙城地形军事图的梅花图纹身在一个女人身上呢?难道是怕近来进进出出哨岗繁多,随身携带纸图易被查出?

    艳生和魏云寒走后,汉威听胡子卿和大哥在议论红梅女尸的案子。

    大哥靠在沙发上,沉吟半晌说:“赤匪果然是狡猾。西京何总理近来酷爱梅花,所以西京大员们趋之若鹜的养梅、玩梅、画梅。纹了黄龙河水域防图的女尸顺流而下,再散布些‘双剿’的谣言,我杨汉辰见了梅花纹身必然会首先怀疑西京方面。用心何其歹毒!汉辰定要将此事禀明何总理,顺便请缨,率兵二次进山剿匪!”

    “明瀚,你可算明白了。”胡子卿露出欣慰的笑,对身边的汉辰说:“早要是听我一句劝,也不会对何总理起这么多疑心,疑心才生暗鬼。弄得彼此不痛快,还害得汉威小弟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苦楚。”

    目光投向汉威时,汉威却凛然的说:“胡大哥,东北航校在招生吗?汉威想报考东北航校。当年我七叔就是学空军出身,两位表哥也是空中骄子,汉威也想当空军。”

    自爹爹去世后,汉威头一次对大哥公然的挑衅,大哥沉肃着脸望着他,面色不改,淡然说:“好呀,你有这份心思长进当然好,但要等你半年后从西南讲武堂毕业。”

    “汉威想此刻就考东北航校。”汉威坚持说。

    汉辰望着他,不置可否的应道:“后天是爹爹忌辰,你该不会忘记吧。姑母一家和三叔公都会来龙城,你总不会连爹爹都不要了。”

    汉威才恍悟,爹爹去世四个年头了,这四年中他可是度日如年。三叔公和姑爹他们都要去龙城,这不是正中下怀!

    汉威面露笑意答了说:“汉威当然记得,这就随大哥回龙城。”

24 好戏连台 I

    龙城杨大帅府老宅门口车水马龙,杨大帅四周年“喜寿”场面之大,也令龙城百姓叹为观止。

    汉辰平日是个低调的人,只是在杨家场面大事上从来不马虎。

    忙碌一天,到了晚上堂会大戏开锣,客人们都兴致勃勃的在老宅戏台观赏杨大帅生前喜爱的剧目,而汉威心里正忐忑不安的盘算一出即将开演的大戏。

    平日很少露面的三叔公老态龙钟的拄着拐杖,在大哥恭敬的搀扶下一路来到戏台前落座。

    大哥仍是一袭青色长衫,只是浓浓的剑眉下一双亮如寒芒般的利目今天也显得温驯许多。

    父亲临终前放心不下年纪轻轻就要执掌龙城大权的大哥汉辰,特地将闭关隐居多年的“大儒”三叔公请出山来监管大哥。但大哥汉辰一向少年老成、滴水不漏的性格自然能让所有长辈放心,所以三叔公近两年也安心去养老,很少来杨家走动了。

    请来的客人中还有远在西北云城的大姑母和姑爹,自从云城被西京中央收编,曾经是云城司令的姑爹许北征如今是专心做“寓公”养老,外带经营铁路煤矿买卖,生意红火得很。

    满园的白丁香紫丁香缀满枝头,淡雅的香气满庭弥漫。

    汉威在《行乐园》这出戏唱过后,稳步来到三叔公面前说:“三叔公、姑爹,汉威想请两位长辈借一步去爹爹寿堂灵位前,有关于爹爹临终嘱托的要事要对诸位长辈禀明。”

    “小爷,你不能!”,胡伯急得热泪盈眶的阻拦。

    姑爹许北征见汉威一本正经的神色,呵呵笑了问:“威儿,怎么了?这又是唱得哪出戏?”

    “福寿堂”设在老宅正厅里,红烛高香供奉着先大帅“龙城王”杨焕豪的灵位。供案上一幅醒目的杨大帅戎装照片,身穿元帅大礼服,斜披绶带,头带白缨帽威风凛凛,炯炯有神的利目威慑四周。

    “爹爹~”汉威凄厉的一声哭唤,扑跪在父亲灵位前痛哭失声。

    “乖儿,你别在这里出乖露丑好不好?”,大哥一腔怒火无以遏制。

    汉威怯生生的望了大哥一眼,强忍了悲痛,跪直身子转向三叔公和姑爹哭求:“求三叔公和姑爹看在爹爹当年临终托孤的份上为汉威做主,为汉威寻条生路。”

    姑爹许北征首先笑了问:“乖儿,你这个调皮鬼,又耍什么鬼把戏?”

    汉威咽了口泪问:“汉威才从北平协和医院回来,险些就死在了那里。汉威若不把苦衷倾诉给二位长辈听,怕就只能到地下哭给爹爹听了。”

    见汉威不像是玩笑,三叔公和许姑爹诧异的目光一起投向汉辰。

    汉辰不动声色,怒视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弟弟,若不是当了外人,恨不得一脚将这小畜生踢飞。

    “爹爹过世的四年,汉威一直恪守‘长兄当父’的古训,敬大哥如父。可大哥真拿汉威当弟弟了吗?”

    “龙官儿,你打乖儿了?他可是你爹生前的宝贝。”许姑爹的话半含嗔怪半含劝慰。

    汉威不容他们多说,忙接着哭诉:“作为杨家子弟,犯了家规当然要被教训,汉威从无怨言。汉威也相信大哥每次毒打汉威,是为汉威好。冰天雪地,汉威被打得遍体鳞伤赤条条的跪在大门口雪地里,昏死后被白雪掩埋,若不是乞丐碰巧相救,汉威今天就见不到三叔公和姑爹了;汉威被吊在楼廊上毒打,高烧几日不退,险些死去,但汉威也知道自己命贱,就如哥哥姐姐们骂的,不过是爹爹养的一只鸟生的蛋,一个玩意,是杨家养的一条狗罢了。”

    汉威说到这里呜呜的哭起来,三叔公和许姑爹已经一脸骇然。

    “小爷,大爷说的是气话,不能当真。”胡伯忙在一旁规劝。

    汉威抬起头,含泪笑望大哥说:“这回,大哥剃光了汉威的头发,一脚将汉威踢飞出十米远,口鼻流血不能止,医生已经束手无策。若不是胡大哥带汉威去北平寻名医,怕汉威今天就在地下陪爹爹去了。”

    汉威一脸的凄然,泪水纵横。

    “汉辰,你兄弟所言可是句句属实?”三叔公不敢相信。

    汉辰沉肃了脸点头称是。

    三叔公一拍桌案怒道:“汉辰,他是你兄弟,你管教他是对的,但凌虐他又是为何?兄友弟恭,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姑爹许北征尽量在舒缓气氛说:“龙官儿,你一直沉稳谨慎,怎么给乖儿剃光了头,这么俊的孩子。姑爹见乖儿头一眼就觉得怪异。”

    话音中充满嗔怪之意。

    汉威心里暗自得意,就在昨天,他还特地请人将他那长出短短毛茬的光头重新剃得光亮。大哥还嬉笑了摸摸他的光头问:“怎么,又不怕返校见同学被笑话了?”

    “汉辰,你实话实说,你可是如此毒打兄弟,不顾他死活,险些多次将他致死?”三叔公的逼问,姑爹许北征忙说:“汉辰,你这孩子,从来手下没个轻重,打乖儿也不是这么个打法,你真若打坏了他,如何去地下见你爹?”

    顷刻间,大哥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汉威余光瞥见大哥面容骤然变色,愤然的瞪着他。

    “小爷,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能呀。”胡伯在一旁搓手跺脚,左右为难,不停说:“小爷,你歪解大少爷了。”

    汉威心里明白,他回到龙城第一件事,就是趁乱把百忙之中的胡伯带去了爹爹的坟墓前询问托孤的真相。他是彻底知道爹爹确实曾另有遗嘱交给了三叔公、姑爹和威廉律师,只等他成亲娶了媳妇就能拿到一笔款子,另立门户。也就是因为听胡伯在他逼问下吐露了真情,汉威才更加气恼。难怪每次有人提到让他早些把孙家小姐迎娶进门,大哥都在推三阻四,说他年纪小,要读军校,却原来是怕他分了家财,或者大哥早想打死他了绝后患呢。

    众人期待的目光望向汉辰,汉威心想,大哥当然会死命诋毁不承认了。幸好他昨晚已经把今天这出戏的各种情况都想到了,有备而来才不会乱。

    大哥诧异的目光望着他,面容不怒不愠,淡然的回答说:“小弟所言句句属实。”

    三叔公一脸的痛心,勃然大怒:“杨汉辰,你在你爹灵位前跪下!”

    汉威就见大哥不加任何辩驳,一撩前襟,微退一步跪倒在地上。

25 好戏连台 II

    “三叔公,别罚大哥,乖儿害怕。乖儿的命贱,亲娘不过是地位卑微的小妾,都是爹爹这些年错爱,才能让乖儿这十六年来世间走一遭。先大嫂去世时,拉了乖儿的手嘱咐,千万不要忤逆大哥,要忍到十六岁再拿了那漆盒里的白玉印章找三叔公和姑爹,自然有个出头之日。但眼前乖儿无法将印章示给叔公和姑爹,那印章早被大哥收了去。”

    又是一阵震惊,胡伯急得跺脚哭了起来。

    “胡伯,爹爹病榻前乖儿曾给胡伯磕了三个头,胡伯凭良心说,乖儿的话可属实?”汉威愤懑的泪飞满面。

    胡伯痛苦的点点头。又慌忙阻止:“小爷,你不能这么憋屈大少爷,他为龙城为杨家日夜操劳,他的苦向谁去诉。”

    三叔公的拐杖频频戳着地,不停口的骂着:“孽障,孽障!”

    汉辰跪在地上,腰杆挺直,神色不减的坚持说:“汉辰受先父临终重托,执掌杨家内外大事,对于小弟的安排,汉辰自有主张。”

    “三叔公,不要怪大哥,汉威只叹自己命苦,赖不得旁人。三叔公和姑爹看在过世的爹爹颜面上,给汉威指条活路,汉威和爹爹都感激不尽。”

    三叔公看了眼许北征,又望向胡伯,在杨焕豪大帅的灵位前徘徊,望着杨大帅的照片说:“焕豪,你可是给三叔留了个难题,你让三叔如何办呀?”

    “爹爹,爹爹带了乖儿去地下吧。乖儿被大夫救活一命,但天天过着刀架脖子上的日子,乖儿好怕。”

    “龙官儿,你好糊涂,你怎么这么对乖儿?你爹生前是疼爱他多些,也是对你刻薄了些,只是乖儿毕竟是你兄弟。”

    “姑爹教训的极是。”汉辰蓦然的回答。

    终于,三叔公慨叹一声,沉吟片刻说:“汉辰,时到今日,三叔公就实话对你说了。你爹临终前,寻了三叔公我,你姑爹,还有在海外的威廉大律师,当胡管家的面为你兄弟汉威在海外银行存了笔款子,是备了乖儿不时之需。并嘱咐说,乖儿成亲后,可以分门立户单过。”

    汉辰愕然的望着叔公。父亲的安排好周密,早就担心他会在父亲死去后虐待兄弟,竟然为弟弟铺好了一条无忧之路。

    “龙官儿,这笔钱令尊早就另外准备妥当,不用从杨家现有帐目中划分。”姑爹的一句话更是如针刺般扎痛汉辰的心。

    “全凭三叔公和姑爹做主。”汉辰低头不语。

    “作孽呀。三叔公当年还为汉辰你不平,还想令尊是多虑,却不想知子莫若父,焕豪他毕竟是最知道你的。”

    汉威心里总算舒畅许多,总算有人为他申冤做主,总算爹爹真心的挂记他这个儿子。

    于是三叔公接了说:“一千万的存款不是笔小数目,所以你爹当年喊了我和你姑爹去托付此事,就是为了日后有人能监管乖儿使用这笔数目可观的款项。”

    汉威惊得舌头被风缠住一般,张着嘴说不出话。一千万,这是巨款呀!天上跳下块大金砖砸晕了他一般,汉威极力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年东北胡云彪大帅生前为胡子卿大哥在海外存了一笔款子,不过三千万。但东三省地大物博,龙城资力有限,难不成爹爹把杨家祖上多少代人作龙城封疆大吏积累下的家私都留给了他这个宠儿?因为爹爹去世后,龙城财政紧张,杨家资产也有限,大哥殚精竭虑的苦心经营,这些状况大哥都是不瞒他的。

    汉威余光扫向大哥,大哥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汉威做梦都没想到,不过是自己尝试着反戈一击,竟然一举赢得了“大好河山”,怕是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天天挥霍也花不尽,再也不用读书上学考试受苦了。这难道真是人说的否极泰来?

    而此时大哥却是面色凝重追问:“叔公,汉辰没听清,家父为小弟留下多少钱?”

    “一千万。”三叔公说,话音里含了痛心。

    汉辰苦笑了摇头,猛然侧头望了眼父亲的照片,十分安静说:“汉辰接管杨家时,家中财产不过三十万。家父说,当年汉辰吐血,为汉辰治病花去了两成家产;龙城的财政,积蓄不过一百万,连年水灾、洪涝、虫患、饥荒,流民四野。”

    说到这里,汉辰咬住了拳头,闭了眼说:“汉辰明白,都能明白。但骤然见给小弟如此惊人的巨款,汉辰不能答应!龙城和杨家,汉辰都可以交给小弟,汉辰求之不得。但汉辰只要做一天杨家之主,对于小弟的安排,汉辰决计不会让步!”

    “混帐!杨汉辰你这是什么话?你是威胁叔公吗?你爹给了你兄弟点钱,你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三叔公愤然说,“若不是你作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径,对你兄弟公报私仇的泄愤,三叔公又如何能将这秘密此时说出?”

    “不能这么冤枉大少爷。”胡伯哭了劝阻说:“大少爷这些年受的苦,老胡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些年大少爷太辛苦了,天灾**,多少事要大少爷顶着,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杨汉辰,你也听了!你爹临终前就不放心你,才从山里把我请出来督管你。你爹临终前的嘱咐你也听了,三叔公对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三太老爷,别冤枉大少爷了。大少爷的腿上有伤,这些年逢了天阴他的腿就犯病,疼得在床上打滚,冷汗直冒;他的肺病一直没大好,这些年都是硬顶着。”

    “胡伯,别说了!”汉辰制止说,又缓声轻语:“叔公的话,自有他的道理。”

    副官小昭在外面探头探脑,胡伯忙擦了眼泪说:“大少爷,有军务吧?”

    汉辰这才告罪起身,捂了嘴强忍了片刻,来到廊下。

    没有多久,大哥脸色苍白的来告辞说有紧急军务,匆匆离去。

    “小爷,你呀,你不能这么没良心,不能冤屈大少爷。”胡伯痛心疾首,后悔把遗嘱的故事一时不慎告诉了汉威。

26 泥石流

    汉威心中窃喜,初战告捷,没想到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尽管胡伯在他耳边不停叨唠责怪,不厌其烦的诉说大哥汉辰这些年如何含辛茹苦的带大他并操持家业,汉威却极力为自己的决定找着各种借口。他心想,大哥原本就是冷血无情,残酷暴戾,不然如何爹爹去世时大哥一滴眼泪都不流?怕真有一朝他被大哥打死,大哥也同样的谈笑而过。如今,离开大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等拿到那笔巨款,就投靠胡大哥寻个机会出国学开飞机,彻底远离大哥和龙城。

    蹦蹦跳跳的从老宅跑回公馆,汉威心里幻想着那片白云飘飘的蓝天,那展翅翱翔的新天地。没有大哥的约束,他杨汉威一样能成功,一样能出人头地。

    当年门口的乞丐那五爷也曾被大哥看不起,如今不也是飞黄腾达了?

    有了这笔钱离开大哥,他或许可以和胡孝俊三哥一样,在北平花花世界、上海十里洋场酣畅淋漓的享受人生,也不枉此生。

    正在憧憬将来的美好时光,眼前两位表哥拦住了他的去路。

    “汉威,见到大表哥吗?”

    问话的是许北征姑爹的儿子,九表哥许凌傲,清癯瘦高的模样一如往昔;身边同行的是五姑妈的儿子梁碧盟,有着汉人同新疆人的混血遗传,浓眉、深眼、高挺的鼻梁有着异域情调的隽美。这两位表哥都是天之骄子,在美国名牌军校学习空军回国,飞行技术高超,深受汉威钦佩。如今碧盟表哥是汉威讲武堂的教官;九表哥凌傲则在胡子卿大哥麾下,带领一支飞行中队戍守东北内蒙交界处的断魂岭。

    这次来龙城一是为了贺爹爹的“福寿”,二是要代表西京中央空军大队去试飞墨国元首赠送的几架飞机。由此可见两位表兄飞行技艺高超在国内实属凤毛麟角。

    汉威一直想飞上蓝天,也坚信自己不会逊色两位表兄,但所有年少的梦想都被大哥的蛮横扼杀了。

    “我哥去了司令部。”汉威都奇怪自己此刻还能若无其事的说出“我哥”两个字。

    于是汉威压抑不住心中的得意对梁碧盟说:“汉威不回西南讲武堂了,要出国学飞行,胡子卿大哥答应了。”

    两位表哥面面相觑,碧盟摸摸汉威的光头问:“大表哥知道吗?”

    汉威得意的一扬头:“此事不必请示大哥,汉威日后自己做主就是。”

    顿了顿,汉威诡异的说:“不信,你们去问三叔公和姑爹。”

    夜间大雨倾盆,胡伯望着窗外暴雨劝汉威说:“小爷,小昭副官回来为大爷取药,你是不是跟了一起去看看大爷。兄弟如手足,哪里有的什么仇,各退一步就好了。”

    汉威嘟哝说:“装给三叔公他们看的吧?那么多人拍哄着他,我去锦上添花凑什么热闹。”

    哼着小曲,汉威晃回屋去睡觉。

    夜里,喀嚓一个闷雷惊得汉威从床上跳起,抱了枕头冲出门,打开门却踯躅了脚步,他怎么还能再往大哥的被子里钻?

    “小爷,怎么了?”小黑子从门口沙发跃起,揉了眼睛问。

    这时胡伯闻声跑了来,安抚汉威躺回床上,如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汉威闭了眼,又睡不着。虽然有着翻身做主的快意,却对大哥总有丝愧疚,尽管心里安慰自己说大哥是咎由自取,但却辗转难眠。

    清晨,雨还在下,“雨脚如麻未断”绝怕就是形容此刻的雨景了,霪雨搅得人心烦意乱。

    汉威陪了三叔公和姑爹吃早饭,三叔公忿忿的说:“龙官一夜不归,是给我们脸色看吗?”

    “大堤决口了,乱石岗的泥石流又倾泻下来,把大路都给塞了。大少爷和省厅的官员连夜在组织抢险。”,胡伯解释说。

    “啊?”汉威惊叫,三叔公也一脸愕然。汉威知道,黄龙河环绕龙城,大堤决口,不仅是要淹毁田庄死人,怕汛情严重还会水淹龙城。

    “大少爷上堤坝指挥去了,军队都过去了。”胡伯安慰大家说。

    汉威猛记起他从贫民窟被大哥擒拿时,大哥曾带他去过乱石岗的贫民窟,还和流民发生的冲突。那天晚上还有人因为不想搬迁来杨公馆刺杀大哥。现在想来,也不知道那些人搬了没搬。

    “那乱石岗那些贫民窟呢?”汉威紧张的问。

    “早被军队强迫着搬走了,一群没良心的,起先四处骂大少爷;这些天报纸才报导说,那些搬去砖房的流民到了新居才感激涕零,年轻力壮的丁都被政府雇去修河堤了,也免去这些流民游手好闲的滋事。大少爷就是有这点横劲,才镇得住台面。这若心软些的由着流民胡来,怕泥石流一下来,可是要活埋死不少人了,造孽!”

    三叔公和姑爹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吟不语。

    那天大哥在乱石岗带兵逼流民搬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汉威当时恨死心狠手辣、恃强凌弱的大哥。可此刻心里却如打翻了五味瓶,难言的感伤。

    汉威起身说:“汉威的团队驻守在青石滩,汉威也去大堤看看。”

    “咳,小祖宗,你去添什么乱。有大爷在前面闯,小爷你在家好好歇着吧。”

    汉威一听胡伯的话,显然对他不屑,更是倔强的喊了小黑子说:“备车,去堤坝看看。”

    漫天的瓢泼大雨,尚未入夏气候竟然如此反常。

    军队繁忙的扛了泥沙袋子去堵堤坝缺口,百姓也在雨幕中喊了号子扛麻袋,往竹筐里填石块。

    混乱中,汉威寻找着大哥的身影,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汉威发现了副官小昭。

    “汉威,你怎么来了?”小昭惊喜的拉了汉威说:“你快去,快去把司令劝回去,他撑了一夜快不行了。”

    大哥的腿有痼疾,持续阴雨的天气后,有时会疼痛得不能站立;大哥还有咳血的旧病,不能太过操劳,但这些年似乎久病成医,也没有大犯过。

    汉威延了小昭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坝上,人群中一个巍峨的身影,黑色的油布雨披,拄着根棍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喝吼着指挥着大家拦洪。

    一个浪头拍来,汉威惊叫一声“大哥!”冲上了堤坝。

    大哥嘶哑的嗓子对了下面的军队喊:“守住,不能撤!”

    一边指了汉威对小昭说:“把他带走!”

    旁边的副官和官员都急得哭了跺脚说:“杨司令,你快离开,危险!”

    “报告司令,一六八旅二零三团团长杨汉威报到候命。”汉威眉头一挑,神色中充满顽皮。心想我的部队也在黄龙河,你总不能赶我走。守卫黄龙河保护龙城人人有责,你凭什么要我留在家里做少爷。

    大哥忿然的望了他一眼,无可奈何,“还不去扛竹筐堵缺口!”大哥一句骂,汉威“唉”的应了声,加入抗洪的队伍。

    学生志愿队赶来,被大哥蛮横的喝令离去,理由是学生的任务就是回去学习,抗洪的事有军队和百姓可以做。

    “杨司令,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是年纪小,可我们人多力量大。同学们说,是不是?”打头的一位女学生慷慨激昂的说,雨水顺了辫梢流下。

    “去救护伤员吧。”杨汉辰随口说。

    汉威对大哥的英勇才有的一丝好感也被这几句冷漠的话冲释,喊了学生们说:“跟我来。”

    带了一队学生兵去加入搬竹筐麻袋的行列。

    泥土多是泥石流冲下的石块浮泥,年长的士兵们阻拦着学生近前,因为随时还会有崩山滚石的危险。

    这样学生们排在后面,在拥挤的小路上抢着帮过往挑夫们搭把手,但有时却忙里添乱,相互间碰碰撞撞。

    “这样不行呀!”汉威擦了把脸上的泥水,对身边带头的学生会主席方文娉说。

    路就这么窄,学生的气力也不如挑夫,如果帮不上忙反成了添乱,真如大哥预料的一样了。

    “我们排成一条队,一个筐子一个筐子的传。”汉威灵机一动提议说。

    果然方法奏效,学生也听从指挥,就见筐子一个个在众人手中从山边一路传上了堤坝,妇女们也加入了传竹筐的行列,一时间浩浩荡荡的长蛇阵横亘了危谷和大堤间。尽管大雨肆虐,众人激情不减,学生们唱着歌鼓气,场景壮烈感人。

    另一个难题就是扛麻袋,麻袋远无竹筐好抬,而且没有地方可以揪拽。

    方文娉出主意说:“我爹爹当年是伐木工人,他们通常用大树干接连在一起当轨道,把沉重的物件顺了轨道滚到目的地。刚才见山里有很多伐好的树木。”

    一拍即合,众人立刻去山里抬木头。

    “不许动,这是我们王老爷的林产。”看山的人强横的说。

    方文娉火冒三丈,申斥说:“现在是要抗洪救堤,大水冲来,你们的木头一条也剩不下。再说了,这些树木本该是防风固沙用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贪财伐木,才会有泥石流的灾难。”

    学生们异口同声的指责。汉威也义愤填膺,上前一部说:“我是二零三团的团长杨汉威,这些木材军队征用了。若有什么意见,去大堤上找杨司令说话去。”

    学生们惊愕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汉威,一起打拼了几个小时,竟然没发现他的身份。

27 杨少帅 I

    汉威得意的用手指抬了抬高高的军帽沿,体会到一种被人仰视的骄傲。

    一根根树干被搭成平坦的桥,麻袋就顺了树干从坡地装了泥土滚下,即节省了气力,也加快了速度。

    老兵们在一旁交头接耳的感叹:“还是年轻人花花肠子多,怎么早没人想出这个法子运麻袋?”

    方文娉揩了把脸上的雨水,展露出甜美的笑容说:“这就是团结的力量,我们没有力气,可我们众志成城!”

    嘹亮的歌声响起,同学们干劲十足,毫无怨言。

    军队守在山坡下,等了同学们将麻袋顺了“木桥”推下。

    汉威正在低头和同学们抢运麻袋,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着:“孙柔嘉同学摔倒了!”

    父亲生前为汉威定下孙家的婚事,那孙家小姐也叫“孙柔嘉”,平凡的名字在大街上一喊怕能有十几个人回头。汉威只是八岁前同这个柔嘉妹妹一起玩耍过,小他一岁的柔嘉妹妹总扯着他的衣襟喊着“乖儿哥哥,等等嘉嘉。”,后来因为孙家门风谨肃,女儿长大就不许再出门,汉威也就没再见到过柔嘉。送柔嘉去龙城最好的教会女中英才中学读书还是爹爹生前的主张。

    看到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的孙家管家,汉威才确认躺在地上的一定就是嘉嘉。真是意外中的意外,紧张的抗洪中出来一个插曲,在这里遇到了未婚妻。孙府管家嘴里喋喋不休的埋怨柔嘉:“小姐人还没嫁过去杨家,怎么就跑到这里给你大伯兄杨司令添乱来,帮忙也不是这么个帮法。”

    嗔怪的语气中满是炫耀。汉威一阵脸红,挤在混乱的人群里偷眼看了看在地上娇滴滴哭泣的柔嘉。

    圆圆的脸哭得像个红苹果,塌塌的鼻梁满脸雀斑,小时候的嘉嘉这副模样还是很可爱的,不知道为何现在看来如此怪异。仔细看看,汉威才发现,柔嘉脖子短,身子胖,肉敦敦的大脑袋如直接架在了肩膀上。不是汉威以貌取人,只是忽然觉得几年不见,柔嘉怎么长成这副模样。

    汉威忙趁乱逃跑,心里噗噗乱跳。爹爹为什么给她定了这么门亲事,难道他要得到一千万巨款就必须娶这个姑娘当妻子?

    去世的娴如嫂子说不上美,但是却清秀文静;如今的大嫂玉凝更是标致的洋派美人。汉威心里郁闷不乐,忽然听到堤坝上一阵嘈杂,眼见一个大洪峰拍来,汉威大喊声“大哥!”,撒腿冲向堤坝,把那个孙柔嘉也忘到九霄云外。

    洪峰一路狂啸着扑来,刚垒起的堵住缺口的麻袋竹筐都被洪水猛兽吞噬。

    百姓们失望的抱头顿足,痛哭失声,有人绝望的嚎啕:“这是天亡龙城呀!”

    哭声响成一片,哀声遍野。

    几次即将堵住的缺口,却都因为洪浪频频袭来而功亏一篑。一旦大堤崩溃,龙城便会成为千里泽国。

    “鹏程,下令你的队伍,跳下去堵住缺口,堆人墙!”,汉威就听大哥一声号令,罗鹏程旅长一脸惊愕的原地不动嚷着:“杨司令,不行呀!这样下去不是拿兄弟们的命在当赌注吗?”

    罗鹏程同大哥的关系很好,年纪也相仿,平日对大哥这个长官言听计从,此刻却公然违抗大哥的军令。

    汉威知道,稍有不慎,一个洪峰袭来,怕再被吞噬的就会是这一个个血肉之躯。但如果一个缺口在大堤打开,这整个堤就危险了。若是这道堤不保,怕大水就要淹掉地势低洼的龙城。

    黄龙河俨然是环绕龙城的定时炸弹,肆虐时就如妖怪一般恐怖;安静的时候波光万顷风光旖旎,养育了龙城儿女,令人爱恨不得。

    众人骇然的立在堤坝前,望着暂时平静的黄龙河和那个越来越大的大堤豁口,漫天连绵的大雨伴随风声呼啸,犹如老天在嘲笑。

    “下水!”大哥汉辰眉峰高挑,薄唇微抿,棱角分明的面颊带着冷峻,孤傲得如一只在暴风骤雨中展翅翱翔无所畏惧的雄鹰,灼然的目光夺魂慑魄的威严,言语间不容置喙的强硬。

    雨披一揽,高喊一声:“闪开!”,大哥身先士卒的纵身跳下堤坝缺口中的洪水里。

    “杨司令!司令~~”军队骇然,罗鹏程也率了队伍纵身跃下缺口,拉扯着大哥劝他上去。

    而汉辰伸手挽了兄弟们的胳膊,吩咐罗鹏程说:“快去!再运麻袋和石头来,在我们身后多筑高堤坝。

    洪水咆哮而来,一个个浪头拍下,水中的众人挽起手臂喊着号子巍然不动。

    军队和百姓投向大哥的目光中都满怀崇敬,原本对堵堤坝没了信心的百姓也吼叫着:“杨司令都下水去堵堤坝,我们继续扛石块去!”

    汉威听到周围的士兵百姓议论纷纷,大致都是说大哥汉辰这么个千金之躯,豪门之子,如何能够吃得起这份苦,话语里满是感动。

    “大哥~”汉威的眼泪和了雨水流下,所有的不快都不复存在,跳下缺口挪到大哥身后,贴在大哥耳边央告说:“哥,求你,上去吧,乖儿帮哥站在这里堵洪水。”

    沉默过后,大哥忽然对周围人大喊一声:“洪峰来了,憋气!”

    又忙对汉威喊:“抱住大哥的腰。”

    霎那间,一个浪头打来,汉威吓得缩在大哥宽阔的后背上,仍不免被呛了口水,贴在大哥背上咳喘,嘴里满是泥沙。故意在大哥背上蹭腻,似乎在无言的乞求大哥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大哥头也不回的低声呵斥:“给我滚回家去,别在这里添乱!”

    汉威满腹委屈,若没有他的聪明才智,那些麻袋木框如何这么快运来?

    “大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龙城主帅,更要自重。大哥若要有个闪失,龙城怎么办?不能因小失大呀。”

    大哥沉默不语,不再理会他。

    小昭在断堤上说:“司令,你先歇歇,小昭替你一会,喘口气。”

    汉辰还是置之不理。

    大哥的倔强汉威是领教过,当年爹爹严厉的家法下大哥都不曾低头。

    汉威偷偷拉拉小昭哥的衣襟,给他使个眼色,小昭同汉威离去。

    汉威再跑回来时,兴奋的对大哥嚷了说:“我姐夫在黄村的粮仓进水了,米面全淹了。反正雨停了粮食也要发霉,不如用来堵堤坝更好。大哥你拿个主意吧,不然给姐夫打个电话。”

    过去治水,用成袋的大米堵堤坝是最有效的。粮食遇水发涨,垒成的临时大堤会更加牢固。

    “司令,南京急电,何秘书请你速去指挥部接电话。”小昭跑来报告。

    “大哥,小弟帮你堵这个空缺。”汉威蹲在断堤上,堆出一脸迷人的笑,主动向大哥伸出手,要拉大哥上来。

    大哥却无视他的存在,漠然的将手伸向了汉威身边的副官小昭,被小昭拉了一把跃上堤坝。

    “小昭,你去堵上空缺。”大哥吩咐小昭说。汉威却被冷落在一边。

28 杨少帅 II

    “小器!你欺负了我,我都不计较,你反是生气了。”汉威心里埋怨,就见大哥来到罗鹏程旅长身边,上下打量了浑身雨水浸透还保持一脸憨笑的罗鹏程,伸出手去,两只手紧紧相握,无声的承诺中换防。大哥拍拍罗鹏程的肩,转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漫天雨幕中。一切都是静寂无声,一切又都是有着无声的默契。

    惊心动魄的一幕经过几个小时的军民奋战终于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收场,学生们更是兴奋不已。

    汉威累得像条死狗,回到家喝下胡伯端来的姜汤,泡着舒适的热水澡已经是昏昏欲睡。

    “司令大爷不回来吃饭了,说是西京中央有急电。”小黑子说,边为汉威擦着光头。

    “切,西京急电,那是我让何莉莉编来骗大哥的,不然他还在大堤上拼命呢。”汉威得意的说。

    忽然意识到家里还有场“洪灾”没个了断,那一千万巨额遗产,他总不能就因为被大哥今天在抗洪现场的指挥若定感动得轻易放弃吧。

    小黑子手中毛巾停留在汉威背上低声问:“小爷没听小昭说吗?大雨冲塌了育民中学的校舍。”

    汉威抬抬眉毛回头望了小黑子一眼。

    小黑子神秘的说:“人是没砸到,可在顶棚里竟然发现了谍报电台,军队都把那边的路封锁戒严了。小昭说像是日本人的电台,已经上报西京方面在查了,西京那边冒着大雨就要派人来龙城。”

    汉威想了想撇了嘴不屑说:“日本人离得十万八千里,放个谍报台在龙城能打听出什么?”

    清晨,大哥终于在离家一天两夜后回来了,但却是被抬回来的。

    汉威起床听说后赶到大哥的卧房,门口进进出出的很多人,一片混乱,各个面色凝重,大祸临头一般面带慌张。

    听说是大哥的旧病复发,西医的斯诺大夫来了,连爹爹在世时的老中医申神医也来了。

    真不知道大哥是真病,还是为了那一千万的遗产发难,故意虚张声势给三叔公看。

    “若是来哭我杨汉辰的,就不必要进来!”屋里传来大哥低沉的呵斥声,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

    大姐凤荣捂住嘴哭着从卧房里冲出,贴在墙上嚎啕大哭起来。

    屋里传来斯诺大夫一口结结巴巴的中文叫嚣:“药,不再吃~~不可以~~有毒~~”

    汉威觉得奇怪,什么药有毒?平日很注重绅士风度的英国贵族斯诺竟然如此歇斯底里的叫嚷。

    此时,杨家上上下下怕就汉威一个能听得懂英文,汉威推门进去,屋里唏嘘声一片。

    见到汉威,斯诺大夫如见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汉威的腕子,指着汉辰手中的药瓶用英语加快语速的说:“这个药是镇痛缓解病情的,但是是吃得频繁了就是毒药。杨少帅和夫人都是知道的,这个药每吃一次就在体内埋毒,是要减少寿命的。杨少帅不能再吃了,他不能图了一时病情舒缓,而毁了自己的将来!”

    斯诺大夫边说边跺脚捶头,动作夸张的对汉威激动的解释。

    汉威满眼的震惊,那瓶药一直摆在大哥的案头,大哥曾告诉过他,这不过是种“安睡药”,是治疗失眠的。难道这些年大哥都在服用慢性毒药?

    不等汉威开口,大哥冷冷的打断:“不用说,都明白。杨汉辰还死不了,一定要挺下去,若是现在倒下,龙城和杨家怎么办?交给谁!”

    一句话出口,又是一阵剧咳,手帕强堵了嘴,但一口殷红的鲜血还是涌出来。

    “龙官儿,你这个傻东西,你顾了龙城和杨家,可也不能这么委屈了自己。”大姑母在床边安抚着汉辰,哭得老泪纵横,边对胡伯吩咐说:“派人去把小少爷从泉州接来见大爷一面吧,还有少奶奶,快去倪家接她回来。”

    大姐哭了冲进来指了汉威骂:“你是要等这个小混蛋长大成人吗?你别做梦了,他就要拿了一千万远走高飞当花花公子享清福去了。你指望亮儿吗?你就忍心亮儿再受这些苦,受你当年的罪吗?”

    随即纵声大哭,边哭边诉:“叔公,姑爹,求你们,饶了龙官儿好吗?你们只看了乖儿被龙官儿教训几下就抱屈,可杨家上下对得住龙官儿吗?乖儿从小吃得是山珍海味,鱼翅汤饭都嫌腻;龙官儿呢,他吃过杨家一顿好饭吗?乖儿这回离家出走,龙官儿只踹了他一脚就这么多人为他伸张正义做主;可龙官儿当年像乖儿这么大也是一时糊涂离家出走,那是被爹吊在祠堂生生打断了腿呀。”

    “大姐,别说了。”汉辰咳喘着制止,格外激动。

    汉辰的话并没能阻止住凤荣的发泄,凤荣索性抹了把泪痛诉:“三叔公若不信可以问胡伯。我爹他公平吗?乖儿被龙官儿打,哪次不是他犯了错,龙官儿事后还哄着他;龙官儿当年被爹打断腿吐血不止,我娘看不过,偷偷用私房钱为龙官儿炖了碗鸡汤补身子,被爹发现了,爹就当了所有下人的面,将那汤碗摔的粉碎。龙官的病怎么来的?还不都是拜爹爹所赐。从那以后,龙官儿在杨家饭不多吃一口,东西不多拿一件。乖儿自小穿得是绫罗绸缎,龙官儿这些年根本就没置办几件像样的衣衫。为什么?龙官儿不稀罕。我的弟弟我当然知道他,杨家的钱财龙官儿过去不稀罕,现在也不会稀罕那一千万。”

    “大小姐,求你,别再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了,听得人窝心。”胡伯哭得扭过头去,但这些事汉威隐隐记得,他曾记得嫂嫂说,爹爹有次让厨房薛妈妈给大哥炖了盅人参鸡汤,大哥根本不肯接受这“恩赐”,转手就将鸡汤喂他喝了。那个时候他才四岁,喝得直流鼻血。总之大哥和爹爹的关系就是那么的令人费解。

    三叔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明状况。

    汉辰挣扎了对汉威招招手说:“小弟,过来。今天当了三叔公和姑爹,大哥也有肺腑之言对你说。”

    汉威凑到大哥的床前,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惊愕得懵懂。

    “七叔当年,就是你这个年龄,十六岁不到,顶了杨家大梁。那年爹在北平被袁大总统软禁,杨家和龙城都靠七叔支撑,他还去北平救了爹出来。七叔当年能办到的事,小弟你也一定可以。大哥的病情你刚才也听斯诺医生讲过了,大哥撑了这些年,就是盼了小弟你有一天能独挑起龙城和杨家的担子。大哥的病情,爹生前了如指掌,爹是知道大哥命不久长的,所以小弟,杨家的担子就在你身上。杨家眼前就剩下你和亮儿叔侄二人,你又比亮儿资质强过百倍,大哥对你严厉,是希望你能振作有出息,成为杨家美玉。大哥或许是手段强硬些,拔苗助长,但大哥从小就是被这么管教出来,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让你早日成材。因为大哥根本不知道能否活到你三十而立的那天,大哥要你尽快的成熟起来,在大哥有生之年,能从大哥手中平稳的接管龙城和杨家这千钧重担。”

    汉威已经哭得头晕目眩,平日只知道大哥有痼疾,却不知道大哥身有绝症。大哥这些年拼命的逼他学习上进,扼杀了他所有少年时悠闲的时光,原来就是为了让他接班。

    “叔公,汉辰不能答应小弟拿那一千万远走,就是这个道理。小弟一走,汉辰若是一朝撒手西去,杨家怎么办?”

    “威儿不要接管大哥手上的担子,威儿不想当龙城少帅,威儿也不想当杨家主人。威儿就要当回小乖儿,威儿不想。”汉威忽然无比恐惧的惊叫,难道要他也像大哥一样,天天起早贪黑,面对那一堆堆永远改不完的公文,还要应付一桩桩令人头痛的事情,尤其是面对那些皮笑肉不笑的政客嘴脸。

    “小弟!”大哥呵斥着,“不是你想不想,你身体里流着杨家的血!谁想?大哥也不想,但没有办法!”

29 谈和

    众人散尽,只剩了汉威跪在大哥病榻前抽泣,突如其来的噩耗反令他满心的恐惧遮掩了对大哥的恨意。

    “杨汉威,你记住。杨家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就是‘背叛’!”大哥面容憔悴,话语却仍是斩钉截铁。

    汉威长睫粘挂着泪珠,凄美的俊目满是委屈,争辩说:“是大姐欺辱威儿,她说……”

    “杨家的家法不会因人而异。”

    汉威本想再做辩解,却被大哥凌厉的目光逼视下胆怯了。大哥从来只看结果,结果就是大哥不在家,杨家就剩自己一个男人看家,却扔下了家跑去街市上卖烤菜薯。若说离家出走,爹爹生前如此对大哥刻薄,身后留下这笔遗产也貌似对大哥不公,最该离开杨家远走高飞的应该是大哥,但大哥身患绝症却仍怀着一颗对杨家无比忠诚的心“死守”。汉威此刻的心情复杂难言,他心疼大哥,敬佩大哥,却又恨大哥这些年对他的打骂。

    一千万,汉威怎么舍得放弃那一千万,但如果得到那一千万,是否就意味着和大哥的恩断义绝?

    汉威恨自己就被大哥几句话而感动得涕泗横流,心里就要全线溃败;但看着大哥憔悴的身形已经没了往日的威风凛凛意气风发,心中却不免因怜悯而生了亲近。

    见汉威仍跪在原地抽噎,汉辰缓和了语气向他招招手说:“小弟,过来,到大哥身边来。”

    抬起眼帘怯生生的望着大哥,汉威没敢挪身。

    “过来,大哥不打你。”

    汉威这才勉强起身凑近大哥身边。

    大哥拉住他的腕子,顺势一把将他拖趴在床沿上,端端的趴在了大哥腿上。

    “哎呀,哥哥~”汉威慌得乱叫。说了不打人,竟然是恶行难改?

    “别动!”大哥的手掀开他的衣衫,又去松他的裤腰。

    汉威一把捂住大哥的手央告:“哥哥养身子要紧,要打威儿也等了病好些再说,若劳动哥哥教训,累到大哥可就都是威儿的罪过。”

    “贫嘴!”大哥笑骂,冰凉的手指在汉威后背被刺客砸伤的瘀青和腰臀间被狠踢的那一脚留下的肿痕上划过,轻声问:“怎么没揉些药酒散瘀吗?都这些时候了。”

    汉威这才松了口气,心想大哥此刻一定得意的欣赏在他身上留下的“杰作”,于是赌气说:“哥哥的那一脚可比刺客的铁棍都狠,索性再用些力把威儿踹还给爹爹算了,也省得惹哥哥生气。”

    “想得美,没了你,大哥要少多少‘乐趣’。”,大哥挑衅的说,手指揉擦着汉威后背那道瘀青说,“假‘刺客’当然没大哥手重,若换上真刺客你小子怕真要去见爹爹了。”

    汉威听得糊涂,侧头纳罕的看着大哥。

    “特高科的情报说,有人鼓动不明真相的流民闹事来暗杀我,意欲挑动龙城内乱。”

    汉威立刻明白了其中玄机,原来是大哥抢先一步去实现“流民暗杀行动”。已经有人失手,杨公馆和龙城必然为此开始全城警备戒严,怕真正在暗中想动手的人自然知难而退。而且流民怕也因为“自己人”的谬行而气短三分,乖乖的服从省厅的安排,撤离乱石岗不敢生事。只是这暗中策划一切的又是什么人呢?

    想想连自己都中了大哥的圈套了,汉威心中懊恼。本来也是,刺客怎么那么轻而易举的摸到了杨公馆,还当当正正的从书房窗口跳进来,还正巧赶上大哥和胡司令两位中央大员都在场。

    “斯诺大夫可来过了?他怎么说……”汉威心头一惊,嫂子玉凝姐姐的声音就在卧房门口。

    慌得来不及提好裤子,汉威急中生智甩飞鞋子“哧溜”的钻进大哥的被子里。大哥哭笑不得的拍拍他,门已经被推开。

    “明瀚~”汉威在被子里听到玉凝姐略含哽咽的声音轻唤,不用看就能想到玉凝姐梨花带雨般秀美的容貌,还那望着大哥痴痴含情的眼神。

    “回来了?”大哥平淡的问。

    汉威都急得想掐大哥,就是玉凝姐姐有扑过来的冲动,怕也被大哥这句冷冰冰不解风情的话阻拦得兴致全无。把玉凝嫂子气得回娘家养胎这些月,大哥从没说半句软话哄玉凝姐回来。此刻,玉凝姐一定是闻听噩耗哭了赶回杨家,大哥的话却如此不冷不热。

    一阵古雅清幽的香奈儿香水气息透过被子扑鼻而来,汉威能感觉到玉凝姐姐已经坐在了床边,能听到她低低的啜泣声,没有说话。

    “玉凝~”大哥的声音窘迫而含着嗔怪,床微颤,玉凝姐姐撒娇而固执的“嗯~”了一声,抽噎声加重。

    汉威心里窃笑,玉凝姐果然是美国回来的洋派女子,就是奔放大胆。上次她强搂了大哥的脖子在书房里亲嘴儿,就被汉威误闯误撞到,臊得大哥脸都红到脖颈。

    汉威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故意“啊哼!”的一声喷嚏,吓得玉凝姐“啊”的尖叫一声,惊羞的闪到一旁。汉威从被子里探出头,装作刚睡醒的揉揉眼说:“姐姐回来了?”

    汉威从来不管玉凝叫嫂子,他心中的大嫂只有一个,就是从小养大他的娴如大嫂,亮儿的生母,大哥的原配夫人。至于玉凝姐姐这位大哥的续弦夫人,汉威一直拿她当姐姐看待。

    “小弟,你在我床上做什么?作死呀,看你,怎么穿了衣裳钻进被子里。”,玉凝姐姐杏目圆睁,柳眉微挑,含嗔带怒。汉威知道玉凝姐姐素来爱洁净,定然忍无可忍的对他“鸠占鹊巢”的行为大叫起来。

    汉威整理衣衫钻出被子说:“小点声,不怕吓到我大哥,也小心吓到我那没出世的侄儿。”

    话音一落,大哥的巴掌就落在他腿上:“还不滚起来?”

    “你这个小东西,没个好心眼儿。”玉凝姐一见调皮的汉威似乎也缓解了愁烦,一手抚慰着肚子里的孩子,一手却拧小弟汉威俊俏的脸颊。

    平日在家,有了汉威和玉凝叔嫂斗嘴,家里就会生趣盎然,自从玉凝姐姐回了娘家,整个杨公馆都显得寂寞许多。

    汉威似乎忘记了几日前同大哥的水火不相容,跳闪着威胁玉凝说:“你再欺负汉威,将来汉威也学七叔一样教训小侄儿。”

    “你侄儿不是在泉州老家呢吗?”玉凝姐嘴不饶人。

    一句话反牵起汉威无限的委屈,想到了被贬去泉州外公家的侄儿小亮儿和前年那场无妄之灾。

    “哎哟,这是谁回来了?少奶奶是来给我们龙官儿奔丧的吗?”大姐凤荣刁钻的声音传来,人已经出现在了卧房门口。

    “大姐~”玉凝姐轻声低唤,故作柔弱的姿态,但汉威心里明白玉凝姐姐绝非“善类”。玉凝姐绝对不会像娴如嫂子一样懂得温良恭让,就像她夺得大哥一样,是她看中的东西她就会极力争取,绝不轻言放弃。

    “你回娘家不打紧,带着我们杨家的骨血跑来跑去成何体统?”大姐教训玉凝姐那刻薄的言语就像一个恶毒的婆婆。

    玉凝姐嘴角勾出淡笑,这是反唇相讥的前兆。而大哥的一阵剧咳却慌得二人共同凑到病榻边,为大哥汉辰捶胸递水。

    汉威笑了,看来周旋在女人间大哥自有妙方。

    出了卧房门,胡伯将汉威拉扯到一边叮嘱说:“小爷,你看看你闹出这些事,将大爷气倒了杨家可怎么办?也不怪大爷那天气得踢你,你可知道大爷那天回来发现你出走了,急得脸色煞白,他怕你出事,说是流民在闹事,怕伤了你。后来听了小魏老板的报信,查出来你或许在贫民窟,大少爷怕那些人知道你的身份,又不放心别人去接你,生是自己铤而走险只身去寻你回来。你是看到了,不明真相的流民那时候恨不得大少爷死呀!你说说你惹的都是什么祸呀。”

    晚饭时分,家里热闹起来,胡子卿和毛兴邦并肩而来。

    一桌子的补品摊摆开,毛兴邦炫耀说:“明瀚,见到没有,老头子对你可是格外的恩典。听说你病了,何总理和夫人立刻准备下这些补品叮嘱我和子卿来看望你。这不,他的‘御医’米勒大夫都给派来了。你不知道西京中央上下多少人眼红呢,都要变成狼了,说什么闲话的都有。”

    汉威见胡大哥溢彩流精的目光中充满自信的鼓励大哥汉辰:“你的病一定能好,西方的医学很发达,一定有办法。何总理说,如果这里没人可以治,他送你去香港或英国治病。”

    毛兴邦说:“明瀚,这倒是提醒了我。我认识个王府的格格,她那天提起知道一个偏方,是当年宫里传出来的。我带了她来龙城,只是她今天身子不舒服,要改天再来。她形容的病症和你的差不多,她的阿玛就是那么治好的。”

    “千里而来,就是为了探望汉辰的病,实在是汗颜。”汉辰得话音未落,毛兴邦就没头没脑的接了一句:“我是被老头子差来的,子卿他不是要代表老头子来龙城去接收那些墨国元首捐赠的飞机吗?

    胡子卿被毛兴邦的没头脑气得无可奈何,什么话到他嘴里就不是味道。而毛兴邦却毫不察觉的说:“唉,明瀚,你那两个表弟的飞行技术到底如何呀?人家墨国的军事将领可是口出狂言嘲笑中国无人呢。你那两个表弟可别给中国空军丢脸呀。”

    “这个要问咱们的胡副司令长官,汉辰又不懂空军不会飞行,哪里有胡司令的壮志凌云。”汉辰逗趣的几句话,胡子卿忙打住话题说:“我信得过碧盟和凌傲,明天一起去看呀。”

1 鹰击长空

    爱华军用飞机场,晴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广袤的天际,两片银色的羽翼翩然而至,拖了白色的尾气在碧空上潇洒盘旋。

    那是从墨国新赠的两架新型鹰式战斗机,试飞的两位空中骄子自如的操纵飞机在天空表演各种高难度动作。时而步调一致并排齐整的在天空接连翻着筋斗;时而如落叶般翩然飘下;时而骤然提升;时而你追我赶。犹如驰骋在天边的两匹骏马,亦或是两名调皮的顽童在碧蓝的天河间嬉戏。

    主席台上护送飞机而来的墨国空军高级将领斯蒂尔将军看得目瞪口呆,惊叹折服的连声说:“fantastic!如此高超的飞行技术,在墨国也是数一数二。”

    海陆空三军副总司令胡子卿年轻的面容露出骄矜的笑,一边同斯蒂尔将军寒暄,一边低声对坐在身旁的龙城军区司令杨汉辰夸赞:“杨七爷调教出来的徒弟,各个是出类拔萃。”

    汉辰抬眼望望天空中两架如骄傲苍鹰般翱翔的飞机,低声笑问子卿:“胡副司令长官是夸他们两个,还是夸你自己呢?”

    胡子卿骄纵的笑容掠过脸际,温润如玉的面颊显得春风得意。两位师弟不仅在为他胡子卿露脸,也是在为中国人争气。墨国元首一直在嘲笑中国是东亚病夫,藐视中国空军无人,看来这回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子卿今天是代表何文厚总理和夫人来主持接收墨国捐赠飞机的仪式,也要借此机会在盛气凌人的墨**界将领面前一展中国空军的风采。因此,胡子卿特地召来了两位小师弟,从美**校学习飞行归来的梁碧盟和许凌傲,他们也是胡子卿昔日恩师杨七爷的徒弟兼外甥,好友杨汉辰的两位姑表弟。

    两个小家伙果然不负众望,飞行技术娴熟优雅。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胡子卿自己驾驶飞机独来独往已经有十年的经验,当然对眼前这场表演的水平洞若观火。

    两架调皮的飞机忽然翻然而下,轰鸣着向主席台冲来,众人惊叫着慌忙躲闪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飞机已经贴了头顶瞬间掠过,只剩一阵飓风卷飞台案上的资料纸张,两个调皮的家伙早已潇洒的荡回浩瀚的蓝天。

    巍然不动的子卿和汉辰对视而笑,他们对这当年七叔扬焕雄驾驶飞机常玩的把戏司空见惯,似乎只有这些在国外学习飞行归来的洋派飞行员才这种不羁的嗜好。

    飞机停稳,两位狐领飞行服的驾驶员跳下机舱,身姿矫健英挺,说笑着来到观礼台向胡子卿敬礼报告。

    掌声响起,傲慢的斯蒂尔将军赞赏几句,对胡子卿提议说:“我身边这位汤姆上校是鄙国皇家空军学院的首席教官,很想和贵国的飞行员比试切磋一下飞行技巧。”

    话说得婉转,其实就是挑战。胡子卿不假思索的眉头一挑,笑了答应:“好呀,乐意奉陪。”

    梁碧盟对身边的表弟许凌傲挤挤眼,顽皮的说:“我比你大,当然是我上。”

    两架银翼飞机盘旋而上,你追我赶在天空表演花样层出不穷。

    胡子卿看得出其中的玄机,两架飞机各不相让,梁碧盟一直在压领着空中形势,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让汤姆上校疲于效仿,又寸步不让的保持上风,压了汤姆的飞机直逼得他层层下降。两架飞机落到停机坪,碧盟豪爽的走到汤姆面前同他握手,拍了拍汤姆的肩膀互相拥抱。斯蒂尔坐在主席台上也只得望洋兴叹。

    而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早将台下角落里静静观望的小汉威惊得羡慕不已。

    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缠着胡子卿大哥带他去学空军,他也要自由自在的翱翔蓝天,摆脱大哥的束缚。

    待两位表哥进了更衣室,汉威尾随其后冲了进去。

    “小盟哥,九表哥,你们真了不起!”汉威由衷的敬佩说。

    “闲话少说,表哥带你去个好地方玩。”碧盟摸摸汉威才长出发茬毛刺刺的头说,泛了一丝幽蓝的深邃眼眸带着一抹邪佞,惹得许凌傲低声问:“大表哥还在,你真打算带威儿去空军俱乐部那种地方?”

    “十六岁,小男人了,我十六岁的时候,早就……”,碧盟的后半句话被许凌傲一个责怪的眼色外加横来的臂肘打断。碧盟却还是纵情的说:“别听你九哥的,我是你教官,跟我走。”

    大哥和玉凝姐随了胡子卿等人去参加招待墨国将领的晚宴,汉威就在小盟哥和九表哥的带领下驱车来到一座貌似酒吧的所在。

    木质的房屋、桌椅、吧台,四壁是异域情调的丝绸画,留声机里是缠绵小调唱着“桃花红呀桃花白~”,舞池里扭摆着一对对男女,四周弥漫着酒气和浓郁的香水气息。

    碧盟表哥说,这里是飞行员的家,空军是所有军种中的贵族,万米高空中虽然潇洒却也是生死悬于一线,所以平时飞行员们也是极其放纵在声色犬马的场所,贪婪的挥洒每一天幸存的生命。

    凑在吧台前同西崽要了一瓶上等白兰地,碧盟打了个响指对汉威和凌傲说:“我去去就回。”

    却是纵身下了舞池,同一位白衣女子不慌不忙的翩翩起舞。汉威只注意到二人配合得很和谐,不慌不忙的轻舞。那女子扭摆着水蛇腰,微抬的下颌几乎贴到小盟哥的面上。汉威想,这也就是小盟哥,野马行空无个拘束,若是在杨家谁个敢。正在思想,忽然舞池的节奏变快,众人跳起了快狐步,小盟哥的舞姿依然是那么潇洒,从容而不失分寸。那女子步伐轻盈,随了小盟哥飘舞如瓣落花。

    一曲终了,小盟哥挽了那舞伴过来,汉威才发现眼前的女子是一种诱人的清美,一身蝉翼纱素白旗袍,披了领银狐披肩,细挑的身材,过腰的长发如黑瀑一般直垂,鬓角插了朵洁白的栀子花。肌肤如冰似雪,素面不施脂粉,瓜子脸上一双俏目盈盈浅浅地笑着,那笑里都带了几分寒凉,看似是一个冷美人。

    “Jacky,听说你和Eddie今天风头很劲,整个俱乐部今晚的话题都在议论你们技压墨国飞行员为中国露脸的趣闻。”,白衣女子操着燕语莺声说得不慌不忙。

    九表哥承情的寒暄两句,小盟哥就介绍汉威给白衣女子说:“Micheal,我表弟,从龙城过来。”

    白衣女子大方的向汉威伸出手,目光一直贪婪般注视着汉威长睫下湛澈的明眸说:“叫我露露吧。”

    “露露是你表嫂。”小盟哥搂过露露半真半假的说,泛蓝的眼眸灵光迷幻,有着混血儿特质的美。

    露露也贴紧小盟哥亲昵如小两口一般。

    表哥碧盟在西南讲武堂当教官可是一本正经,只是一出来就放浪形骸。听说小盟哥和九表哥许凌傲当年在美国都被七叔收养照顾过几年,竟然七叔带出的徒弟也有这么浪子成性的。

    汉威能猜出这位露露小姐八成是交际花,还应该是名交际花,冷艳脱俗中总给人一丝诱惑。

    “Micheal,你的眼睛很像我弟弟。”露露话音一落,碧盟笑得前仰后合说:“露露,拜托你来点新奇的,这电影里那老套子你也不嫌作呕。”,又拿腔作调捏细嗓子说:“这位先生,我们似曾相识唉,你这眼睛,我看得好熟悉。”

    “龙城杨司令的弟弟?”露露并未理会碧盟的取笑接着问,似乎早猜出答案般笑吟吟的说:“模样还满俊俏。”

    酒不醉人人自醉,汉威被空气中混杂的种种香气熏得昏昏沉沉,去躺盥洗室回来,沙发角落里只剩了碧盟表哥和露露背对着他在争吵。汉威觉得奇怪,离座时他们二人还卿卿我我,怎么才几分钟就闹得不快。只见露露悠然起身,手中玛瑙杯中上等白兰地轻轻晃动,从容说:“我们这种人,命中注定是‘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和婊子讲贞操Eddie你不觉得可笑吗?”

    碧盟一把抓住露露的手,那纤纤柔荑却在碧盟掌中渐渐抽出,走远。

    舞池里风絮轻扬般搂了男人漫舞的露露目光却不时向这边游弋,凌傲凑过来问碧盟:“怎么,她还是不肯跟你走?”

    汉威却见一向开朗的碧盟表哥脸上挂满失落,将杯中酒饮尽厌烦的说:“回去吧,不然大表哥又要训斥个没完没了。”

    灯暗人散,歌零舞乱,乘兴而来,却拖着一身惆怅疲惫离去。

    “呵,这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我说近来小汉威如何长了胆色敢揭竿而起了,原来幕后有人撑腰。”凌傲讥诮说,停了停又提醒:“你别忘记七舅临终前的可是‘托孤’了,小心惹急了他收拾你。”

    回家的路上,汉威不停缠了小盟哥问:“学会开飞机要多久时间?”

    “飞行一百八十个小时,初级驾驶水平。”小盟哥手握方向盘在山道上颠簸奔驰。

    “小盟哥,胡子卿大哥答应送汉威出国学飞行,汉威也要上蓝天。”汉威满眼对未来的憧憬。

    “你上蓝天是为什么?”碧盟忽然收敛了调侃的腔调一本正经的问。

    “保家卫国!”汉威自信的答。

    碧盟发出一阵不屑的嘲笑:“你省省吧,平日在军校我对你们严厉些都叫苦不迭。考试卷子稍微变个花样就考得一塌糊涂。学飞行可是要严谨近乎苛刻的,训练严格,缠斗要狠,动作要快。你看空校里,平日不得闲散散步,只能一路小跑,就是要保持事事都快。空中作战分秒必争,谁抢先占领优势和高度,谁就在战争中稳操胜券。冒雨、穿云、电闪、雷鸣,你连打雷都吓得往你哥哥被窝里钻,还想上天?”

    小盟哥的一阵排喧羞得汉威面红耳赤,九表哥早在一旁笑疼了肚子,摸摸汉威的头说:“小表弟,有志气是好,出来走走开开眼界也好。你都快被你大哥养成小绵羊了。”

    汉威心里千百个不服气,两位表哥不过大他五、六岁,也要学得大哥的口吻板起面孔教训他了。

    碧盟忙又换出了调侃的腔调说:“也好,威儿弟弟就去学飞行吧。反正杨大帅生前留给你的那笔一千万遗产,都够你自己组建个飞行大队了。五万元就能买一架飞机,你算算你能买多少飞机。逃到天上去就躲开你大哥了。”

    汉威心里一阵惊喜。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大哥一直为了爹爹的偏心留了笔巨额资产给他而耿耿于怀,他就不妨分一部分钱为大哥组建一支飞行大队,也让龙城有自己的空军。如今中国国内,就是胡子卿大哥的东北军有三百架飞机,其次是山西时风举有二十多架飞机,山东和云城有十多架,西京政府嫡系有一百架飞机,这就是如今的国内空军实力分布了。在军校没当教官们讲到这里都义愤填膺,扼腕难平。世界的战局,谁能占领制空权谁就取胜,而日本、德国、墨国的空军远比中国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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