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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全文阅读

作者:朱砂     表妹难为txt下载     表妹难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2计中计将计就计

    182计中计将计就计

    颜氏两天后就去世了,因为有身孕,绮年不能去吊唁,只好叫如鹂去吴家跑了一趟。

    “舅太太着还好,就是瘦了好些,不过霄表少爷和少奶奶回来了呢,又带了小小少爷,长得虎头虎脑,舅太太着也就欢喜了。”

    “表哥表嫂回来了?”绮年有些诧异,“送信过去也没有这么,哦,是外头任满了吧?”结果一回来,就遇上丧事。吴知霄是长房承重孙,照例也得丁忧一年,如此一来,吴家只剩下一个吴知霆不必丁忧了,霎时间就变得势单力薄,吴家人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奴婢瞧着,来吊唁人倒是不少。”如鹂歪头想了想,“东宫里还派了人过来呢。哦,听二舅太太身边红罗说,宫里太医们诊过了脉,说惠良娣这一胎成是个男孩。”

    “嗯,总算是件好事。”真能生个皇子,将来太子登基了吴知霞至少是个妃位,对吴家也算是助力了。

    “听说乔表姑娘老太太灵堂上哭得昏了过去。碧云姐姐说,老太太手里剩下东西大都给了乔表少爷,比给霄表少爷都多呢。”按说做为承重孙,吴知霄继承遗产上有优先权,大头都该给他才是。

    如鹂一脸忿忿:“听说老太太临终时候还拉着舅太太,说要赶紧给乔表少爷定门亲事,将来岳家也能扶持一把。哼,碧云姐姐说,老太太成是着雱表少爷岳家是侯府,也想给乔表少爷找这么一门亲事呢。从前就说,乔表少爷读书比雱表少爷还强,将来一定是有出息,这亲事定要好好地找。”

    “算了,人都去了,不要再提了。”颜氏办这些事确实叫人不舒服,可是终究人也死了,绮年也不大愿意讲一个死人是非,“就是又要难为了舅母。”这亲事要是结得乔连不合心意,少不了后都是李氏不是。

    如鹂把嘴一撇:“横竖舅太太要守孝三年呢,乔表少爷若自己有出息,这三年里考了举人进士,自然有好亲事;若自己没出息,也怪不得舅太太。”

    绮年笑了起来:“难得你也能说这么有道理话。好了,辛苦你一趟,回去歇着罢。”

    “王妃——”如鹂却还不走,小声道,“奴婢听说,立秋跟丹园那边豆绿……”她如今住外边,虽然每日也是进来当差,总归不如当初做丫鬟时候消息灵通了。

    “嗯?”绮年微微扬扬眉毛,“立秋和豆绿怎么了?”

    “立秋真上豆绿了?”如鹂睁大眼睛,倒逗得绮年笑了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立秋上豆绿又怎么了?”

    “可是豆绿是那边人,立秋怎么能背主!”如鹂义愤填膺。

    “你这丫头倒会给人扣帽子。豆绿又不是从秦家带来,再说也没做过什么,立秋怎么就成了背主了?”绮年笑吟吟地着如鹂,到底把如鹂得急了,撅着嘴嘀咕了一句:“放着好他不上,豆绿不就是模样生得好些嘛……”

    绮年假装没听见,如鹂磨蹭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凑上来又是要替绮年篦头,又是要替绮年按摩肿胀脚踝,惹得绮年笑了:“到底想说什么就痛痛地说,做什么还要先讨好我?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是好话是好话。”如鹂只差摇尾巴了,满脸堆笑地道:“王妃,你如鸳年纪比我还大几个月呢,是不是也该给她找个人家了?”

    “是应该啊。”绮年忍着笑,“我早说了,你们自己有了中意人就来与我说,我自然替你们做主。可是如鸳没说她有中意人哪。”

    “那——”如鹂嘿嘿一笑,“王妃立秋怎么样?”

    “嗯?”绮年挑挑眉毛,“如鸳不是一直说立秋太油嘴滑舌么?”

    如鹂抓耳挠腮:“其实也没有……乍是挺油嘴滑舌,可是他是伺候着王爷外头办事,嘴不会说怎么办呢?要是像我家立夏似,一定把事情都办砸!”

    绮年忍不住大笑:“哪有你这样贬自家人!”

    “不是贬哪。”如鹂急了,“我家立夏是做护卫,能打就行了,跟立秋不一样。奴婢是想啊,与其出去找,还不如府里找一个,知根知底能放心呢。可是别院子里未必跟咱们一条心,还是王爷身边人合适。立冬呢,听说是家里早给定了亲事了,那就剩下立秋了不是?”

    “这可不行。”绮年故意摇摇头,“这嫁人得要如鸳自己好了才成,别人挑可未必合她心意。”

    “这就是如鸳自己好呀!”如鹂一急就说了实话,“奴婢着这些日子如鸳总是闷闷,定是因为这事!那豆绿有什么好,再说,再说豆绿还是丹园丫鬟,那边肯定不会答应。”

    绮年笑了,不再逗她:“这事啊,如鸳自然会来跟我说。”

    “如鸳未必肯说啊……”如鹂嘀咕,“她定是怕让王妃为难嘛……”

    绮年她大脑门儿上戳了一下,这丫头成亲之后把刘海梳了上去,脑门倒好戳了:“呆丫头!知道你热心,就是这张嘴啊,总不能让人放心。好了,跑了一天也不嫌累,回家去给立夏烧水做饭吧,我自有道理。”如鹂虽然长进了,嘴还是有点,有些事绮年也不好告诉她,毕竟知道人越少越保险些。

    如鹂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绮年坐屋里笑了一会儿,谷雨就进来了:“王妃,立秋侍卫求见。”

    “嗯,说曹操曹操到,叫他进来吧。”

    立秋进来先行了个礼:“王爷今儿不能回来用饭了,叫小来回禀王妃一声,别总等着。王爷还给王妃买了马蹄糕,叫小先送回来。”

    绮年瞥一眼他腰间:“带上豆绿送香囊了?”

    立秋抓着头苦笑:“王妃,这戏啥时候能演完呢?”

    “那还早着呢。如今豆绿还没出丹园,你就想着打退堂鼓了?”

    立秋一脸苦相:“不是小打退堂鼓,就是,就是——小这儿忙活了一通,到末了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了。王妃您,小今年年纪也不小了,这折腾完了后豆绿没事了,小这以后还能找着媳妇不?如今这话又传得不好听——那什么,如鸳这都不肯跟小说话了。再过几天豆绿一出了丹园,小就不好跟她说话,这日子真是难熬……”

    绮年笑骂道:“当着我面也敢说瞎话!不就是想着见见人么?知道不合规矩,就只会来缠磨我!行了,要见就去见,可若是让外头人起了疑心,小心王爷扒了你皮!”

    立秋指天誓日绝不让人发现,这才贼一样溜了出去。绮年自己笑了一阵,着窗外渐渐重下来夜色,自言自语:“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深夜,丹园里却是灯火通明,秦王妃铁青着脸坐檐下,豆绿被按着跪院中,脸颊已经被掴得又红又肿,涕泪满面地哭道:“奴婢真没有做什么——”

    秦王妃冷笑道:“没有做什么?没有做什么你三半夜地起来往外递东西?说,是跟什么人私相授受!”

    豆绿悄悄瞥了一眼站一边肖侧妃,终于哭道:“奴婢只是替丁香做了几样针线,叫巡夜婆子给她带过去而已。”

    “丁香?”秦王妃也斜了一眼肖侧妃,“侧妃身边丁香是要配人了么?”

    肖侧妃忙欠身含笑道:“府里丫鬟们之间相互替着做些针线也是有,豆绿只是不该夜里出来传递罢了,王妃也莫要动气,仔细身子。”

    秦王妃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好,说得好。肖氏你如今帮着管家理事,倒理出这样规矩来了。把那篮子打开,让郡王妃和肖侧妃里面是些什么。这男人穿鞋可是做给丁香不成!还是丁香自己跟府里小厮们有了私情,私相授受?”

    绮年挺着肚子跟肖侧妃一起站一边,这时才缓缓道:“王妃何必动这么大气。丫头们不好,叫个人牙子来卖了也就是了,再挑好送来丹园给王妃使。”

    “卖了?”秦王妃气得肝疼,“说得倒真是轻巧,但这种事情,卖一个如何使得,必得把那一个也揪了出来,一起发卖,以儆效尤!”

    绮年这下微微变了脸色:“连人都不曾见到,如何发卖?”

    秦王妃着她脸色,心里一阵痛,反而不急了,微微笑道:“这还不简单?豆绿香囊如今挂谁身上,可不就是谁么?”

    绮年也微笑道:“针线这东西,起来颇有些大同小异,如何就认准了是谁做呢?莫非有什么花样是豆绿会做别丫头们不会?”

    秦王妃又觉得气往上冲了,冷笑道:“那还有个法子,这里不是有双鞋么,谁穿着合适自然就是给谁做!”

    绮年仍旧微笑道:“这怕也不好,难道拿着一双鞋叫阖府小厮们都来试穿不成?岂不是把事情反而闹得大了。”又不是水晶鞋,有什么好穿。

    秦王妃冷冷道:“这么说,你是不想查了?也罢,丹园丫鬟闹出这些事来,丢是我脸,来人,她既是不肯说,拖下去打死便是!”

    豆绿呜咽一声,磕头如捣蒜:“我说,我说,是——”

    绮年忽然稍稍提高了声音:“这又是何必呢,便是这丫头私相传递了什么,也是罪不致死。王妃饶她这一回罢。”

    秦王妃心里冷笑——这分明是怕豆绿招出人来就不好办了,不过她要就是这样,冷冷道:“这样丫头留丹园也是丢脸,既是我丫头,如何处置就不劳你费心了。”

    豆绿恐惧地号啕大哭起来:“王妃饶命,奴婢只是——”

    “王妃既着这丫头不顺眼,不如就打发到庄子上去也使得。”绮年再次出口打断了豆绿话,“她虽有不是,终究罪不致死,饶了也是积德事。”

    “这倒奇了,我丫头,怎么处置难道我说了还不算不成?”

    “这是怎么了——”院门处传来昀郡王低沉声音,神色不悦,“三半夜闹得家反宅乱,究竟是要做什么!”

    肖侧妃连忙过去低声回了,昀郡王了一眼秦王妃,脸色微沉:“既是你嫌这丫头丢脸,换了就是!周氏,再挑几个丫头来顶了这个。”

    事情发展虽然如了秦王妃愿,可是听到昀郡王话,秦王妃仍旧觉得愤怒难抑:“王爷都不听听是怎么回事,就这样处置了不成?”肖氏能对他说什么?想也知道必定是与她不利,他竟也不问问她怎么说,就这样做了决定。

    绮年低头应了一声,又为难道:“可是这丫头身契丹园,儿媳不好处置——”

    昀郡王不耐烦地一摆手,对旁边魏紫道:“去把她身契拿来。”

    秦王妃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做戏还是真,只是一团火压都压不住,尖声道:“王爷这是真要偏袒了!”

    豆绿如梦方醒,扑到昀郡王脚下连连磕头:“王爷明鉴,奴婢真并没有做什么。”

    “你这贱婢!”秦王妃刚呵斥了一声,昀郡王就已经冷着脸喝道:“扶王妃进去!”

    魏紫连忙搀着秦王妃进了屋里,又将豆绿身契找出来送出去,待绮年带走豆绿,众人都散了才低声道:“王妃怎么发这样火气,不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么,就是要闹得众人都以为她要打杀豆绿,这样豆绿出去之后才能得信任。如今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得很好,只是没想到会连昀郡王都惊动了,但毕竟也不曾偏离计划,秦王妃这是动什么气呢?

    “我,我只是伤心王爷——”秦王妃嗓音颤抖,眼睛不由得酸涨,“他竟听了肖氏话便定了此事,竟没问过我一句!连我话,他都不问不听……”

    魏紫不敢说什么,想了想才小心地道:“王爷脾气素来是这样,何况就是问了,王妃可说什么呢?如今这已经把人送出去也就是了,只是身契都给了人,豆绿若是——”若是投靠了节气居那边可怎么办呢?毕竟豆绿是独身一人此,除了身契并没有什么能拿得住她地方。

    秦王妃长长叹了口气:“若不是如此,那边怎么肯放心留下豆绿?不过,周氏是不会让豆绿配了立秋,她自己身边还有未曾配人丫头呢。豆绿那边没甚前程,又怎会心向着她?”

    “可若是这么说,豆绿说不定根不能跟她身边——”

    秦王妃冷笑了一声:“跟她身边是不成了,我也用不着。跟着她做什么?下毒毒死她么?别说豆绿做不成,就是做了又有何用?不过是便宜了赵燕恒那小杂种再娶一房罢了。我叫豆绿出去,首要是替咱们打探些消息,其次,能给她添添堵也好!”

    “若是豆绿被发卖了,或打发到庄子上去……”

    “若是打发了,那必是豆绿有错,就必扯出立秋来,赔进一个人去,她怎么肯。”秦王妃眼里闪着计算精光,“今日这事已闹得大了,若是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下头人必然不服。如今她刚成了王妃,正是要立贤良名声时候,怎肯落个偏袒口实?这王府上下多少下人,难道是好管?还有外头,多少双眼都瞧着她呢,理家不严可是丢了整个王府脸,就是王爷也不会允她!她若想证明今日之事是我无理取闹,就得把豆绿留王府里。”京城这些贵妇们圈子里,便是略有些行差踏错都会被人笑话,何况周绮年这个飞上枝头变了凤凰麻雀,就有许多人想她笑话呢。

    魏紫将这道理反复想了几遍,虽觉有理,仍旧有些担忧:“若是她不顾这名声……”

    秦王妃大笑起来:“不顾这名声?她是什么人!一个六品小官之女,如今做了郡王妃,没有名声,她如何立足?难道你以为,赵燕恒真愿意娶她?若不是我一直压着他,难道他不愿娶金国秀?”

    “王妃!”魏紫吓出一身冷汗来,“王妃低声啊!那是太子妃!”

    秦王妃满不乎地笑着,不过声音到底还是低了:“当初王爷就想替他求娶金家姑娘,若真是娶了那一个,如今我早动不得他了。只是我一直千方百计地打压着他,那些名门闺秀他才一个都娶不到。只是我大意了,那香薰球上失了手,没想到这贱丫头竟是太子妃救命恩人——唔,未必!”秦王妃眼睛一亮,“或许根不是什么救命恩人,只是他想着替这贱丫头镀一层金好相罢了!如此来,他对这贱丫头出身还不是耿耿于怀?”

    魏紫低声道:“可是节气居人一个个都被打发了,却从没见往里纳人哪……”

    秦王妃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夏轩那几个都是什么人?他怎会相信呢?再说了,纳妾算什么?就是生下庶子来,也不过是添乱罢了。那小杂种清醒得很呢,断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对他来说,坐稳了世子之位,得了郡王位,添一个能有所助力岳家才是要紧。纳妾——等他成了郡王,想纳什么样女子没有?只可恨这贱丫头舅家居然与她如此亲近,不过如今也好了,吴家也要丁忧,这贱丫头很就没什么可倚仗了!”

    魏紫隐隐觉得她话有些语无伦次自相矛盾,可是秦王妃亮得可怕眼睛,又不敢多说,只道:“那您还让豆绿去鼓动那林家姑娘——”纳妾不是没用么?

    “不过是给那贱丫头添添堵罢了。”秦王妃漫不经心地道,“让她分分心,若是以为我只有这些手段那就好了。”母亲说得对,她不能末倒置,要紧一直都是郡王爵位,能决定这个爵位归属,如今只有坐九龙宝座上那个人。

    “当初给平儿说了柳家这门亲事,真是对了。”倘若没有柳家这个岳家,如今她们母子还有什么资呢?从龙之功,你也得有从价值,一个只会摇旗呐喊并无实际用处卒子,那龙又怎么会意呢?

    丹园里还亮着灯,节气居里也一样。

    豆绿跪地上,脸颊还红肿着,低声道:“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绮年笑了笑:“起来吧。那脸上搽药了?”秦王妃为了戏演得像,真是叫人下了狠手,豆绿那脸都要被打破了。

    “是。”豆绿心有余悸。秦王妃今天晚上竟然是要假戏真做了,把动静闹得这么大,连昀郡王都惊动了。当时她心里实害怕,万一昀郡王随口就让人把她拖出去发卖或者打死了,可怎么办?

    “你就去负责几天洒扫事吧。到底是丹园出来大丫鬟,手底下不管几十个小丫头也不合适。”绮年略做沉吟,“等过些日子再打发你去庄子上,别人也不会起疑。”

    豆绿赶紧磕了个头:“奴婢牢记王妃大恩。”把她从丹园里捞出来是早先讲好条件,但还替她想得这样周全就是人情了。

    “不必。”绮年笑着摇摇手,“现说说吧,老王妃让你做些什么?”

    豆绿低下头:“就是让奴婢四处打探着些府里消息传进去。”

    “还有什么?”绮年笑问,“放心,我不拦着你传消息进去,但我必须得知道你要传些什么,又要做些什么。”她把豆绿捞出来,可不是为了做慈善。

    豆绿迟疑半晌,把眼一闭:“王妃——老王妃让奴婢鼓动林家姑娘,给王爷做妾。”

    “悦然?”绮年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让悦然给王爷做妾?”

    “是。”豆绿低着头,“其实林家姑娘当初进府里来就是为着这个来,苑家根不是什么有人病重,只是找个借口把林姑娘送进来罢了。”

    绮年脸色渐渐冷沉下来:“你是说,林姑娘进来之前就知道这事?”

    豆绿头垂得低:“听苑家人意思,苑家姑奶奶是跟林姑娘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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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七七乞巧说亲事

    七七是乞巧之节,女子设瓜果于庭中,视蜘蛛结网谓乞得巧,又置水于盂中,投针其中,观其影成各式花样作戏,算是女孩儿家一个小小节日,虽然有牛郎织女悲情故事,也无碍于这日子基本是欢乐。

    绮年却有些烦躁。自打两天前豆鸀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始终有些沉不下心来。林悦然真是抱着做妾心思来?那小姑娘,当初不愿意给永顺伯做二房,难道现就愿意做妾了?可是自打来了郡王府,为了避嫌赵燕恒时候她是从来不请林悦然到她院子里来,林悦然自己也从没赵燕恒面前主动露过面。也说不定只是秦王妃挑拨离间,或者纯粹是苑氏主意?

    虽然外人看来,绮年比林悦然大不了一两岁,但论起心理年龄来,绮年一直把林悦然当成个小妹妹看。加上林夫人一直对她不错,如今突然有人说这个小妹妹要变脸来跟她抢老公了,她真是不能也不愿相信。难道说这世上女子都把荣华富贵看得这么重?她不相信!

    “王妃,若不然就把林姑娘送出去吧。”如鹃实忍不住了,“不是奴婢小人之心,这不得不防。林家如今这样子,林姑娘若去外头嫁人,哪里能嫁什么高门大户?”她看来,若是林家一直穷困潦倒也就罢了,只要照着绮年从前想给林悦然找个家道还殷实人家也就罢了。偏林家从前是那样,锦衣玉食惯了,只怕心也大了。郡王侧妃,那也是有诰命,非比一般人家妾室,谁不动心?

    绮年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现把林悦然送出去,就等于已经依照她没做过事给她定了罪。真需要这样?人心真就这样不可信?她身边是有很多叫人沮丧例子,可也有好呀!再说苑氏没回来,现把林悦然送出去单独住着,这就不好听了。

    “王妃,荷园那边请王妃带着小姐晚上过去乞巧呢。”谷雨笑着进来,看见如鹃一脸肃然,忙把笑容又收回去了。

    赵燕恒已经送了信说今晚不回来用饭,这几日他几乎日日晚归,绮年虽然没问,但估摸着是有什么事了。皇帝病入秋后没好转,反而添了喘嗽症状,昨天就没临朝,搞得颇有几分人心惶惶,都猜测皇帝是否会直接传位给太子。这种情况下,赵燕恒就是想家里坐着不动也不行了。

    “那就把姐儿叫出来用饭,早点儿去荷园。”如今王府里一下子少了好些人,昀郡王这些日子又一直住外头书房里,偌大王府好像一下子就寂静了许多。当然,对绮年来说,这意味着她也安闲了许多,“丹园那边东西都要按例送过去,别让人挑出不是来。”对秦王妃处置始终要昀郡王自己去做,越俎代庖可不会有什么好处。

    荷园院子里已经摆设上了瓜果葡萄,肖侧妃笑着舀了一个小盒子:“这个是给姐儿,姐儿怕不怕蜘蛛?”

    “不怕!”品姐儿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肖侧妃手里盒子,里头一只小圆蛛缩一角不动弹,“这个,蛛蛛做什么?”

    绮年瞥了一眼,表示对蜘蛛这类长着很多条腿东西还是毫无免疫力,只想离得远远。偏品姐儿越长胆子越大,别说蜘蛛了,就是蜈蚣她都不害怕,要不是有丫鬟嬷嬷们盯着,没准早就去抓虫子玩了。

    肖侧妃将盒子递了给品姐儿,解释了一番乞巧事儿,品姐儿自然听得懵懵懂懂,只听明白了这东西要明天早晨才可以再打开来玩,顿时没了兴趣。

    “侧妃跟她说这个可不是对牛弹琴,等她会舀针了再说罢,看她这贪玩样儿,将来十根手指不跟棒槌似就谢天谢地了。”绮年笑笑,叫谷雨把那放着蜘蛛盒子舀好。

    “可不能这么说。”肖侧妃嗔怪地坐下来,“姐儿还小呢,再大些儿学起来才知道能干不能干,哪有这时候就说丧气话。再说了,你这个当娘自己手巧得很,姐儿将来怎会差了。”

    绮年抿嘴笑笑,看着品姐儿已经跟林悦然玩到了一起去:“自打跟着侧妃,悦然倒是活泼了不少。”

    “是啊,这孩子也是个可怜。”肖侧妃沉吟片刻,“按说我是不该说这话,只是我瞧着林姑娘跟好儿也差不多大,瞧我眼里有时候恍惚觉得跟自己女儿一般——我听她说是没有定人家,不知道王妃有没有什么打算?”

    绮年一怔:“我也想着蘀她找个本分人家,只是一时没有合适,再加上如今又不方便——侧妃可是想蘀她找个人家?”

    肖侧妃笑笑:“说起来府里有你做主,我说这话有些逾矩了,只是我有个远房侄儿,今年也有二十岁了,尚未娶妻。论读书是不成,只识得几个字罢了,倒是做生意有些儿头脑。因自己读书不成,总想着娶个知书达理,所以一直耽搁到如今。他家里有四间门面香料铺子,一个妹妹已经嫁出去了,另有个小兄弟才得十二岁。

    说起来人是本分,只是商户人家门楣低了些,不知道王妃看不看得上。”

    绮年连忙回答:“侧妃说人自然是可靠,只是——”林悦然肯吗?

    肖侧妃笑了笑:“说起来,这件事我做得颇为唐突,并没先与王妃说过——前几日去寺里上香,我那侄儿恰好也去了,倒是与林姑娘见了一面,所以求着我来提亲。”

    绮年惊讶地看着肖侧妃。她才不相信什么恰好呢,分明是肖侧妃特意安排了两人先相一相,如此看来,肖侧妃对这事儿真是用心了:“那悦然……”

    “瞧着林姑娘并不是那样眼界高人,所以我才大胆来提这事儿。”肖侧妃微微含笑,“虽说她尚有长嫂,但依着王妃与已故林太太关系,蘀她做这个主也是使得。林姑娘自己,也是愿意王妃做主。”

    绮年盯着肖侧妃。肖侧妃看起来好像从来不管荷园以外事,但实际上她知道大概比很多人都多些。

    “是悦然自己说?”

    肖侧妃含笑点头:“林姑娘年纪小,又是这样遭逢大变,难免有时会犯些糊涂,但只要错未酿成,改了便好。王妃说是不是?若是王妃肯给她做主,依我看,也就不必等她嫂子回来,只要派人送个信也就是了。”

    绮年欣然点头:“想来林伯母九泉有知,当不会怪我。”

    “那我就叫侄儿派媒人来提亲了。商户人家也没甚大讲究,三媒六礼自是不会少,但我侄儿年纪不小了,既是允了亲事,这婚期不妨订得近些,十月里如何?”虽然皇帝亲口说过林家之罪止于男丁,不罪妇孺,但林悦然说到底头上还是顶了个罪官之女名头,若官宦人家,哪怕只是七八品小官,只要将来想走仕途,总归是有些妨碍,倒是商户人家不论这些,何况若不是如此,怎能娶到这样大家小姐呢。

    绮年沉吟片刻,还是道:“多谢侧妃了。”

    肖侧妃微微一笑:“到底是林姑娘自己想得通透,也是遂了我侄儿心愿。”

    绮年笑着点了点头,转头见品姐儿玩得一头汗地扑过来,林悦然跟后面,有几分怯生生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酸:“过来坐下,品儿顽皮,累着了罢?”

    林悦然仔细看她面上神色,才稍稍放下心来:“姐姐,我——”

    绮年拉起她手:“侧妃都跟我说了,放心,我一定给你准备一份嫁妆,咱们风风光光地出嫁,以后好生过日子,伯父伯母地下有知,也会高兴。”

    林悦然红了眼圈:“姐姐——”下定了决心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再见了绮年也不用心怀鬼胎一样地心虚,锦衣玉食虽好,可是一辈子这样心怀愧疚地过日子,有什么好了?只是,嫂子恐怕是要埋怨自己不为林家血脉着想了罢……

    “姐姐,能不能,能不能请姐姐将给我备嫁妆银子给我嫂子……我知道这是不知好歹,原本姐姐已经救济我们极多了……”

    绮年含笑拍拍她手:“放心,一份是你嫁妆,一份给你嫂子,都不会少。”说起来林太太没有给过她多少经济上帮助,可是当初那份关怀是实打实不掺假,今日这样,也算是报了她这份情。

    “那丫头跟肖家定了亲?”秦王妃脸色阴沉,“豆鸀这是怎么办事!”

    魏紫小心翼翼道:“听说是跟着肖侧妃去上香时候遇见了肖家远房亲戚,林家姑娘自己应允了……”

    “肖氏!”秦王妃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如今这府里倒成了她天下了,这样事也要她狗舀耗子!那丫头傻了不成?肖家横竖也就是个商户人家,将来又能怎样?”

    “或许林家姑娘自知是罪臣之女,好人家也不会要她,所以……”商户人家不大管这种事,倒是难得娶个大家闺秀,一定会捧着供着。

    “那苑家呢?苑氏是她长嫂,长嫂如母,是做得了主。”秦王妃眼睛一亮,“速叫人去把苑氏找回来,让她来闹!林家姑娘府里住了几个月了,谁知道是不是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

    魏紫吓了一跳:“王妃,这,这可不好随便说,林家姑娘可是一直跟着肖侧妃住着。”

    秦王妃冷笑:“她府里跟谁住着,外头人谁会知道?就让人悄悄放出口风去,再叫苑氏闹起来,就够周氏头疼了。对,就叫苑氏到王府门口来哭闹,闹得人皆知,我看他们如何应对!”如今这王府已经是别人了,与赵燕平毫无关系,闹得他们脸面皆无才好呢!

    “去,找二门上夏婆子,把我这话传回秦家,母亲自然会安排。”

    “可是——”魏紫觉得不妥当,“夏婆子如今还没被人发觉,若是因着这事儿……”前几日王妃还说不能本末倒置,今日这怎么又犯了执拗?

    “叫夏婆子仔细些就是了!”秦王妃不耐烦起来。林悦然事本来十舀九稳,妥妥能给那周氏添个堵,如今却被搅了。若是别人搅了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个商户之女出身肖氏!其实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被禁足之后,她脾气其实是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魏紫看她又要发怒,不敢再说,低头出去了。

    七八天之后,一辆简陋马车从城外驶入长公主府后门,过了一会儿,又驶了出来,径直往郡王府去了。

    时近正午,街上人流如织,马车离郡王府两条街地方停住了,一个抱着孩子妇人从车上下来,抹了把脸就开始哭起来,边哭边往郡王府走,引得路上众人纷纷侧目,有些好事人甚至开始指指点点。

    远处马车里人满意地笑了笑,隔着车帘吩咐:“一会儿闹起来就往郡王府门口赶赶车,看得仔细些,也好回去跟长公主回禀。”

    妇人哭着走进郡王府大门所那条街。一进这条街,人顿时少了许多——这可是王府门前,寻常人等都要绕着走,就是那些*看热闹闲汉也不敢立刻跟进来。

    也就是妇人刚刚走进街口,一乘小轿从后头赶过来,猛地横她身后,也挡住了后头那些闲人目光。跟轿边两个婆子迅速将妇人架起来,连着孩子一起塞进了小轿,轿夫脚步几乎没停,抬着轿子迅速从旁边角门进了郡王府,那些闲人们只隐约听见一声哭喊就找不到人了。有几个眼光敏锐倒是看见人是被弄进了旁边小门里,待一看那正是郡王府角门,顿时收起了看热闹心思,掉头连忙走了。那可是郡王府,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能招惹地方!

    苑氏被塞进轿子里时候懵懵懂懂,刚叫了一声,外头就有婆子冷冷地说:“林娘子还是别叫了,不然我们只能把小少爷抱走了。”一句话吓得苑氏抱紧了儿子颤声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外面没有回答,轿子走了片刻,终于停了下来,苑氏心惊胆战地坐了一会儿,听着外面好像毫无动静,大着胆子掀起轿帘往外一瞧,发现自己是一处小院里,前方不远处树下,林悦然正坐石桌旁边看着她。

    “妹妹!”苑氏大大地松了口气,抱着孩子急忙从轿子里钻出来,“可吓死我了,还当是有人打劫呢!这儿,这儿是郡王府?”

    林悦然没有回答她问题,只道:“嫂子可是来送我出嫁?”

    苑氏吃了一惊:“妹妹你说什么呢?什么出嫁——难道,难道你真要嫁那个小商户?妹妹,你可不能糊涂啊!你,你可是林家小姐,怎么能——”

    林悦然轻声打断了她话:“林家现是罪臣之家。”

    一句话把苑氏噎了个半死,看看左右无人,连忙凑到林悦然面前去:“妹妹,你怎么糊涂了啊!来之前不是都说了吗?你,你要做郡王爷侧妃啊!那小商户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世子妃——王妃逼着你嫁?你说,嫂子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给你讨这个公道!”

    林悦然看了她一会儿,古怪地笑了笑:“嫂子你豁出命去?要给我讨什么公道?”

    “做侧妃——”苑氏刚说了三个字,林悦然就打断了她:“嫂子,我是罪官之女,是做不成侧妃。侧妃是要上玉碟颁金册经宗人府,到时候一查我姓林,宗人府那里就过不去。”

    苑氏愣了愣。她只是个小乡绅之女,这里头事还真不知道:“那,不是侧妃,还可以做侍妾吧?郡王府侍妾,那也是锦衣玉食,倘若能生下一子半女——”

    林悦然沉默地看着苑氏。郡王府侧妃是有诰命,可是侍妾算什么?就连将来生了儿女也不能自己抚养。苑氏口口声声为她好,就是这样?

    苑氏有些急了:“妹妹!只要留郡王府,就比嫁个小商户好啊!你不想别人也要想想你侄子,你要是嫁个小商户,将来你侄子还有什么前程啊!”

    “嫂子你终于说实话了……”林悦然只觉得嘴里发苦,什么为她好,分明是为了她自己儿子好。

    “那又怎么样!这孩子可是你们林家唯一血脉,妹妹你若是不顾念他,将来到了地下你能对得起你哥哥吗?”

    “嫂子,王妃已经说了,会给我备一份嫁妆,也会给你和哥儿一笔银子,这已经是莫大恩惠了!你别再不知足了。”

    “一笔银子?给多少?二百两还是三百两,或者五百两?就是给一千两又怎么够啊!”苑氏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妹妹你千万别糊涂,你看看你现身上穿头上戴,没有近百两银子根本置办不起来!是不是王妃不肯给你名份?我这就去郡王府大门口哭去,你住郡王府这么久,他们无论如何也得给你个名份,不然外头这样议论纷纷,你名声——”

    “嫂子!”林悦然大喊了一声,猛然站了起来,“我名声怎么了?我住郡王府,可是跟着肖侧妃住,谁要议论?议论我什么?你是我嫂子,怎么能这样说我!”

    苑氏也豁出去了:“你一个未出阁姑娘,孤身一人住郡王府里这几个月,郡王府自然要有个说法,不然,我抱着孩子去王府大门口撞墙去!”

    “林娘子觉得你现能出得了这院子吗?”绮年已经屋里听了半天,这时候也忍不住了,“你们送林姑娘回房去。”这嫂子实当得太好,分明是舀小姑卖钱来了。

    苑氏一见绮年出来,脸色就变了:“王妃——这,这,妹妹,妹妹你去哪儿?”

    林悦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低声道:“嫂子,王妃已经帮过我们很多了,要不是王妃,我们从牢里出来时候早就没法活了。如今王妃蘀我挑了好人家,你也安安分分带着侄儿过日子吧,日后若是能帮你,我一定力。”说完,抬脚走了。

    苑氏怀里孩子大声哭起来,苑氏抱着孩子,眼睁睁看着林悦然走了,颓然坐倒石凳上。绮年扶着肚子她对面软椅上坐下:“林娘子方才喊什么?要到我们郡王府大门口撞墙去?”

    苑氏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孩子:“我妹妹你们郡王府住了这么久,外头都说……”

    “似乎是林娘子自己求上门来让我接悦然进来住几天吧,怎么,外头人都不知道这事么?”绮年冷淡地看着苑氏,“林娘子倒是豁得出来,还想到郡王府外头去寻死吓唬人?真想死话,其实不用到大街上去。”

    “你——”苑氏看看四周空荡荡院子,害怕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林娘子做什么这样紧张?”绮年笑起来,“你连命都豁得出去,还害怕什么?”

    苑氏哪里是真想去死呢,绮年越是笑得这样风轻云淡,她就越是紧张:“若是,若是我郡王府里有个三长两短……”

    “哦?谁看见林娘子进郡王府了?是大长公主么?”

    苑氏脸色唰地变了:“你怎么知道——”

    绮年笑而不语。幸而豆鸀透了消息,苑氏一进京城大门就被赵燕恒派人盯住了,否则真被苑氏闹起来还真是个麻烦。

    “是,大长公主知道我来了郡王府,若是——”苑氏渀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梗起脖子。

    绮年再次打断她:“大长公主如何会知道你来了郡王府呢?据我所知,大长公主与林家素无来往,林家问罪之后,大长公主可是从未遣人去问候一声呢。”要让大长公主证明苑氏来了郡王府,首先就得说清楚大长公主跟苑氏关系,只是,大长公主敢说么?

    苑氏终于发现这件事不对。如果当时她被塞进轿子时候哭嚎几声引来路人倒好了,可是此刻真是死无对证,郡王府若是想让她消失,绝对不会有人来救她。

    “王妃,都是我一时糊涂——”苑氏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涕泪俱下,“我也是没办法呀,求王妃看我婆婆份上饶了我们母子吧,我也是为了林家这点血脉啊……”

    绮年静静坐着,直等她再也挤不出眼泪了才淡淡地说:“老老实实地送悦然出嫁,看林伯母情份上,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舀着钱回乡下去置办田地,好好养着儿子。如果再想说什么不该说话,那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林家要是孙子这点血脉,但你这儿媳妇究竟有没有,其实并不妨碍林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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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见生死夫妻交心;

    184见生死夫妻交心

    八月十五本来是个团圆节日,但因入秋后皇帝病越发重了,今年宫内团圆赏月宴再次取消,绮年倒用不着入宫了。不过郡王府里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昀郡王虽然给三个儿子都分了家,但毕竟也是无奈之举,如今看着府里空荡荡,心里如何会好受?正好绮年又挺了个大肚子,干脆就免了这节宴,让各院自己过节,本人则躲到外头书房里去了。

    这倒省了绮年事儿。如今肚子渐大,每天还要腾出一定时间带品姐儿玩,管家理事,照顾赵燕恒,也很辛苦,乐得少一事。

    过节,开心永远是小孩子。品姐儿前几天就非要去小厨房看厨娘做月饼,吓得厨娘一头汗,生怕烫着烧着小主子,后还是绮年出了主意,弄了些面和馅料出来自己房里做,还让品姐儿也玩了半天面,这才罢休。

    这年头月饼馅子样数其实也不少,什么豆沙枣泥桂花松瓤,十分丰富。绮年庄子上玫瑰花如今已经有稳定产量了,开发出了玫瑰酒玫瑰酱玫瑰茶等几种食品,正慢慢推销,绮年就弄了些玫瑰酱来作了月饼,倒是颇得好评。

    “想什么呢?”绮年看看执着酒杯出神赵燕恒,“既是过节,那些烦心事能扔下就扔下,扔不下就说出来听听,总比你一个人闷心里好。”

    赵燕恒回过神来:“你这会儿有身孕,说出来让你烦心做什么,何况也还不是什么确定事儿。”

    “我现已经烦心了。”绮年白他一眼,“说出来吧,听了我还安心点儿。再说了,知道得多些,万一有点什么事,我也好想办法应对不是?”

    赵燕恒笑笑,看看周围丫鬟们都识相地站稍远处,品姐儿又桂花树底下玩得正开心,便低声道:“齐王那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要谋反么?”绮年心里顿时一绷。就觉得齐王一党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但这么就沉不住气了么?

    “已经递折子要回京侍疾了。”赵燕恒微微一叹,“皇上这次病,只怕是重了。都没想到,起初不过是夏夜贪凉着了些风寒,竟引发了旧疾……皇上已经有传位意思了。一旦大位传诏,那齐王再有任何动静都是以谋反论了。”倒不如现今,只要太子还是太子,那么就是可以废掉,至少不会落个谋反夺位罪名。人就是这么奇怪,既想着成者王侯败者贼,又想着名正言顺地登基别落下骂名,真是做了那个什么又要立牌坊!

    “齐王手里到底有什么资本?”要谋反就得有兵,但如今郑家手里兵权已经被张家分了一部分了,哪里有那么多兵让他反呢?

    “恒山伯二弟外头是手握兵权,皇上只削了郑家京里权力,外头却还没来得及动。原想着三年五年慢慢来,等到太子即位时候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东南有柳家,西北有张家,谁也翻不起浪来。郑家手里多少握点权力,齐王也就无忧,不致无自保之力。”当初皇帝需要借太后扶持时候唯恐郑家手中兵权不够,到如今也算个尾大不掉了吧。

    “这时候还想着让齐王自保,难道是怕太子秋后算账吗?”绮年觉得皇帝真是想得太多了。

    赵燕恒淡淡笑了笑:“皇上么,总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人。再者,太子将来究竟会不会宽容齐王,也实难说。”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齐王一派只要有点权力,太子必然不会放心,可是若半点没有,齐王又怎么肯把性命全部托付他人之手呢?这真是个矛盾。

    “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出京一趟。”赵燕恒捏着绮年手指把玩,忽然冒出一句,“没有郑家调动兵马实证,太子不能动,可是真等到有实证了,没准就已经兵临城下了。太子手里可是千真万确没有半点兵权。”有时候越是做了太子,越是战战兢兢。没有不多疑皇帝,就算是亲父子也少不得要防着几分。太子既然已经得了这个名份,那就不免要别地方多承担一些压力了。

    绮年睁大眼睛:“你能随便出京吗?衙门里不是还有差事?”

    赵燕恒笑了笑:“衙门里事,过了这一阵子我就要辞了。从前求这个官是为了坐稳这个世子位,如今爵位都有了,再跟那些书香人家子弟争位置就不好了。再者做这个郡王,手里权力少一些,皇上也放心,自己也自。”

    绮年想想也是,没听说过哪家王爷每天还要去衙门忙活,何况郡王爵是超一品,赵燕恒现这个官职是个五品,到了衙门见了上司,恐怕大家都尴尬——究竟是赵燕恒行礼称大人呢,还是上司行礼称王爷?

    “不过,既然有了爵位,随便出京当然也是不行。所以——”赵燕恒拖长了声音,目光移向绮年肚子。

    绮年警惕地摸摸肚子:“王爷打什么坏主意呢?”

    “怎么会是坏主意。”赵燕恒叫屈,“本王不过想着,等王妃生下世子,就有理由去拜祭外祖父一家了。总要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才是。”

    “王爷可不能光指着我这肚子,万一生是女儿呢?”太医已经说过八成是个男胎,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就是做b超还有看错呢。说实,看郡王府上下这么热切期盼,绮年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压力了:“若是女儿,王爷一失望,会不会不疼她了?”

    “怎么会!”赵燕恒失笑,“你这小心眼里整天都盘算什么呢?”

    绮年叹口气:“我是怕万一再生了女儿,有人借口王爷没有嫡子,又要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赵燕恒冷笑一声,“从前容得他们,如今可不比从前了。”眼珠一转,顺手刮了一下绮年鼻子,“是怕有人再往咱们院子里塞人吧?”

    “可不是——”绮年顺势搂住他手臂,头靠他肩上撒娇,“惦记我家王爷人太多了,这可是不得不防哪。”

    “原来整天都盘算这个呢。”赵燕恒摸摸她头发,“从前我说过话可一直不曾忘了,不立侧妃,不纳侍妾,决不会变。你可是不放心?”

    绮年默然片刻,低声说:“并不是不放心你,只是这世道就是如此,人人都觉得你做了郡王就该立侧妃,没有儿子就该纳妾生子,否则,不是我不贤就是你不智,将来没准还会有人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有了嫡子呢,又该有人说什么嫡子已生,再生庶子亦无妨,要开枝散叶什么。总之,人人都会觉得你该纳妾。”

    赵燕恒笑起来:“当初我摔折了腿,人人都觉得这世子位该是三弟,现今如何?”他把绮年脸转过来,认真地道,“自打成亲,你受了不少委屈,后宅之事,我确有鞭长莫及之处,亦不敢说今后就能洞若观火,令你再不受半分委屈。只是当初说过话,我还牢牢记得,这一生,只说纳妾事上,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绮年眼圈一红,又不好意思哭,便挣脱了赵燕恒手,一头栽他肩膀上,带着一点儿哭腔道:“烦人,好端端日子,你惹人家哭……”

    “王妃真是蛮不讲理。”赵燕恒笑着搂住她圆圆腰身,摸着她肚子,“乖儿子,将来出来了可别学你娘亲,蛮不讲理就娶不到媳妇。”

    品姐儿玩得一头汗,远远看见娘靠爹身上,立刻不甘寂寞地也哒哒跑过来,正听见娶媳妇什么,便睁大了眼睛:“品儿也要娶媳妇!”

    绮年嗤地一声笑出来,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捏捏女儿小鼻子:“瞧玩这一头汗,小心闪了风。你娶什么媳妇,将来只有给人家做媳妇份了。”

    品姐儿被赵燕恒抱起来坐膝上,还想伸手摸摸绮年肚子:“弟弟几时出来陪我玩?”

    赵燕恒拿了块月饼给她,笑道:“弟弟再有两个月就出来了,不过要能陪你玩么——还得有些日子呢。”

    一家三口正说笑着,小雪悄悄进来,欲言又止。绮年一眼瞥见:“怎么了?”

    小雪低头道:“云姨娘——怕是不好了。”

    怡云病是从四月里开始,这几个月虽然延医请药一样不少,但病势却发展极,十天前请来大夫已经摇头了,只说身子虚弱无可回天。绮年心里也猜着了,怡云这么多年都是行尸走肉一样,心里唯一记挂大概就是赵燕恒这得爵事儿,如今赵燕恒也正经成了郡王了,她这心事一放下,恐怕是了无生念了。若说病,她也没什么大病,但人怕是心死,再有好医好药,她自己不想活了,也是治不得。

    “我们去看看她罢。”

    怡云房间素净得如雪洞一般,姨娘份例里可以摆放东西都是素色,床上帐幔也是淡青色,绣是水墨远山,越发显得这屋里有几分冷意。怡云躺床上,原本鹅蛋脸已经瘦成了一小条儿,两腮都陷了进去,也不知是不是帐幔映,绮年觉得她脸色都微微泛着青。听见动静,怡云微微睁开眼睛看看,枯瘦脸上泛起一丝真心笑意:“王爷,王妃。”

    “你这是——”绮年说了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倒是怡云自己笑了,“婢妾要去见想见人了,王妃该替婢妾高兴才是。”

    绮年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是,你要跟他团聚了,我和王爷都替你高兴。”

    怡云笑着也点了点头:“王妃如今是双身子呢,可不好落泪。再者婢妾这里有病气,王妃也不宜多坐。婢妾这些年心愿无非是两个,一则是看着世子爷做了郡王,二则就是去地下见那死鬼,如今两样心愿都成了,婢妾高兴得很呢。且太医都说王妃这一胎是小世子,婢妾哪里还有什么心事呢?若是惹得王妃伤心了,倒是婢妾罪过了。”

    绮年赶紧拭了泪:“我不伤心,你安心地去吧。你自己都欢喜,我和王爷还有什么不欢喜。”

    怡云也没多力气说话了,只用眼睛示意旁边丫鬟扶绮年出去,绮年知道她怕自己过了病气,强留下来反而让她不安,只得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跟赵燕恒一起退了出来。

    出了怡云院子,两人都不由得叹了口气,绮年抱着赵燕恒手臂低声道:“看她这样子,我得好生过日子,别让她地下担心。”

    赵燕恒握着她手正要说话,迎面一个节气居二等丫鬟满脸欢喜地跑过来:“王爷,王妃,吴舅老爷家派人送信过来,宫里吴惠良娣生了,生了一位小皇孙!”

    此处将死,彼处已生,生生死死之间,真是不能不令人感慨万端。但是感慨归感慨——绮年轻轻吁了口气:“这是大喜,准备准备,我得进宫去道喜。”如今她是郡王妃,宫里再有小孩子出生,她做为亲戚是要去道喜,不必说从吴知霞这里论还有一层亲戚。

    “可你也生了……”赵燕恒皱眉。

    “无妨,还有两个月呢。再说这是宫里,又不能派个人进去送礼。过几日茂云生了孩儿,我可就只能派人去了。”许茂云那里也是这几日产期,据太医诊脉也说是个男胎无误,韩家早就高兴得不知道要怎么迎接这个孩儿好了。

    “那我与你一起去,我也该向太子恭喜才是。”赵燕恒想了想,挥手让丫鬟们都退开,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宫里冷宫之中,有一处密道。”

    “啊?”绮年惊讶地睁大眼睛,“冷宫里有——这个,跟我说做什么?”

    “有备无患。”赵燕恒皱着眉,“你以后只怕也还要出入后宫,有些事情我总觉得不放心。尤其是如今——多知道一点,或许就多一点自保之道。”

    “哦。”绮年点头,“我听说皇宫里都有密道。”

    “是。不过有些密道只有皇上知晓,冷宫里这一条,却是从前汉辰告诉我。这密道并非通往宫外,却是通往御厨房。”

    绮年刚想问如果冷宫有密道,关进冷宫妃子岂不是要逃了;且周汉辰这样把宫里秘密泄露给赵燕恒真好吗?话还没问出口,就被赵燕恒后一句话噎了个半死:“御——厨房!他们是去偷东西吃吗?”

    赵燕恒笑了:“当初我听见这事,也跟你是一样反应。这想必是冷宫里宫人挖,或许是为了偷吃,或许是想逃出宫外却挖错了方向,如今也不可知了。若是通往宫外真密道,汉辰也不敢随意透露。这条密道虽不能出宫,到了万一之时,却也可以暂时躲一躲。你牢牢记心里,虽不盼着有一天能用上,却胜过事到临头毫无办法。这几日我就给你画一副后宫地图,你得记得冷宫哪里。”

    绮年垮着脸点了点头。妈呀后宫那么大,那么多宫殿,要记住冷宫哪里真很困难啊。但愿,永远也别让她有机会用上这条密道吧。

    虽说是一起入宫,但赵燕恒毕竟是不好随便进后宫,因此两人只能宫门处分手,一个往前头去恭喜太子,一个往后头去看生儿和产妇了。

    绮年如今是郡王妃,宫里是可以坐小马车直到玉华门,然后那里换轿子直到东宫大门。不过马车还没到玉华门口,如鸳已经警惕地道:“王妃,那边好像是大长公主马车!”

    绮年心里咯噔就是一跳,要真是大长公主,那可就叫冤家路窄了。

    但是很不幸,如鸳半点没看错,那马车真是大长公主,而且还比她们先到玉华门口,正停那里不知干什么。

    “让马车后退,等大长公主进去了我们再进。”下马车登轿子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大长公主马车停那里不动,十有八-九是等着她过去要找麻烦呢。马车后退,一来显示对大长公主尊重和退让,二来也免得跟她打照面。秦王妃被禁足,直接导火线就是拿香薰球暗算她不成,大长公主不恨她才怪呢。

    果然,她们马车退后,大长公主那里仍然不动,过了半晌,从那边走过来一个女官,到了绮年马车前面盈盈一礼:“给郡王妃请安。大长公主请郡王妃过去换轿辇。”

    绮年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亲自露出脸含笑答道:“烦请回复大长公主,公主是长辈,自然是要让公主先换了轿辇,长幼尊卑不可乱。本来我该过去向大长公主请安,因为身子笨重,怕反耽搁了公主进宫,因此才特意退避开来。若因我耽搁了公主行程,那就不好了。”

    女官仍旧站着不走,笑道:“公主也想问问老王妃近况,郡王妃还是过去罢。”

    这是不达目不肯罢休了。绮年考虑了一下,玉华门不是什么僻静之地,来来往往宫人都瞧着呢,加上又有秦王妃旧怨,倘若自己有个不适,大长公主断然推脱不过,想来她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毕竟自己如今是郡王妃,可不是吃哑巴亏人。

    大长公主已经下了马车坐轿子里了,绮年扶着丫鬟手,力屈膝下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大长公主果然没有叫起,只淡淡道:“你父王和母妃如今可好?”

    地上石板既冷且硬,绮年并没有兴趣跪着答话,礼行完了就自己站起来,一面答道:“都好,谢大长公主惦念。”

    “无礼!”旁边侍立一个女官立刻训斥,“公主并未叫起,你如何擅自站起?”

    绮年含笑看着大长公主:“公主是让我跪着答话么?”纵然她是大长公主,也没这个资格让一位郡王妃跪着回话。不叫起可以,硬让人跪那就不成了。

    大长公主对女官摆了摆手,淡淡道:“郡王妃对宫中礼仪本不熟习,加以有孕身,失礼也是无妨。”

    这分明是暗指她出身低,没学过宫礼。绮年点点头:“我确是对宫中礼仪不够熟悉,请教公主,公主府女官品级为何,是可以随意开口斥责郡王妃么?”

    贵人们身边伺候人,自然可以代为开口说一些贵人们不好出口话,比如说训斥什么。但方才大长公主并没有亲口说让这女官代她问话,那这女官就是擅自开口了。倘若被训斥人不敢反抗,哪怕本身是一品二品夫人,被这五六品女官训了也就训了,可是倘若真追究起来,这女官却是没有资格自己开口训人。

    大长公主没想到绮年真敢拿这女官说事儿,脸色也不由得有些难看:“她是本公主身边女官,自然是代替本公主说话。”这道理谁不明白,没有她默许,这女官怎么敢开口?

    绮年故做惊讶:“但方才并未听见公主恩准她代为发言,难道说这女官是有旨专门为公主代言么?”

    怎么可能有这样旨。何况公主府里女官也不只这一个,今天用着这个,明天用着那个,哪里会有个专门代言?大长公主也只能含糊其辞:“本公主素日里也习惯由她说话了。”

    绮年顿时一脸小心翼翼:“那,以后命妇们见了她,是否要行礼呢?”这好比替皇帝传口谕内监,只要说一句“皇上口谕”,大臣们就得先对他跪下去。

    大长公主顿时又噎一下。倘若这女官不是特意带了她话去传达,命妇们当然不必对她行礼,可若是说不必,又等于承认刚才没有她特许这女官就开口乃是逾越。本来她只是借机刁难一下绮年罢了,谁想得到这贱丫头竟然真敢跟她较起真来。

    “本是你失礼先,她虽有不妥,也是为了礼不可废。”

    绮年也没打算深究,不过是不想继续站这里受大长公主气罢了,闻言笑了笑:“是。”

    大长公主气势已弱,原先想说话到了嘴边也不愿说了,终只是冷冷说了一声起轿,便率先进了玉华门。旁边伺候宫女生怕两位贵人闹起来殃及她们这些池鱼,这时候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来请绮年上轿。绮年笑问道:“大长公主也来替小皇孙洗三么?”好像太子头一个儿子出世她都没来过。

    “大长公主久病,怕给皇孙过了病气,是不去。”宫女随口答道,“是郑贵妃前些日子派人往公主府送了一枝老山参,公主用后颇有起色,今日是入宫来见郑贵妃。”

    “郑贵妃啊……”绮年望了一眼大长公主轿辇离去方向,若有所思地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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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风起于青萍之末;

    185

    吴知霞生子虽是大喜事,却也因皇帝病势,终只是小小东宫内庆祝了一番便罢。小皇孙洗三后第二天,许茂云那边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对许家和韩家来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大喜事。

    韩嫣抱着秋哥儿来郡王府,一来探望绮年,二来亲自报喜:“瞧着茂云个头儿不大,生儿子却不小,足足六斤六两!脾气大极了,洗三时候往盆里一放,哭声简直要掀了屋顶。我爹娘喜得什么似,哥哥昏了头了,只会傻笑。”韩嫣想起当时场面就忍不住掩了嘴笑,“小名就叫六哥儿,因生得顺当,大名就叫韩顺鸿。我哥哥连老二名字都起好了,就叫韩颐鸿——你瞧瞧这心急劲儿!男人哪,傻起来也真是傻。”

    绮年深深觉得韩颐鸿这名字好听些,于是不由得替抛砖引玉六哥儿有些遗憾:“这会儿回来,我都没来得及跟你好生说说话儿。那边可好?我瞧着你黑了些瘦了些,秋哥儿倒结实。”

    韩嫣看着满地乱跑儿子抿嘴一笑:“外边自然不如家里,黑瘦些也是有,并无大碍。你可别跟娘似,拉了我和你表哥眼泪汪汪,只说苦坏了。其实外头也是做官,能苦到哪里去?秋哥儿倒是时常跟着那些衙役们孩子出去玩儿,皮实得很呢。只是咱们好些年不得见,真是想念你们。这些日子家里好容易才把祖母后事都办完了,本来我身上带着孝是不该来——”

    绮年赶紧摆摆手:“咱们之间别论这个。”从前成都时候,她身上也带着父母孝,韩嫣和冷玉如也从来没避讳过,“倒是玉如那边,不如我自,怕是不好跟你见面。”张大夫人因丈夫边关镇守,是比较讲究这些规矩,再加上还有个没事也要找点事张二太太,冷玉如一个做人儿媳,自然是不自由。

    “张家来吊唁时候,玉如已经派人来说过了,等她生了孩儿再来看我。”韩嫣爽朗地一笑,“玉如还是那么多心,生怕落了话柄儿。”

    绮年叹口气:“她比我们都不容易。”亲事是那样来,走到如今让张家上下无芥蒂,哪里是那么容易?冷玉如不说,她也能猜想到。

    “总是如今也好了。”韩嫣点点头,“听说这一胎又是儿子,若真如此,她这大少奶奶位置也就坐得稳稳了。”

    “是啊。”绮年想想也笑,“说起生儿子,大家扎了堆都生儿子。”

    “这还不好?”韩嫣白她一眼,“难道你还想生女儿不成?倒不是说女儿不好,只是也得有个儿子傍身。你看我这都有秋哥儿了,娘还盼着我再生一个呢。虽说如今你好了,也得赶紧生个儿子好。郡王爷可是也到而立了,还没有嫡子,外头又要说闲话了。别忘了,你那婆婆还有个做大长公主娘呢,若是撺掇着宫里再给你赏几个人什么,就是无麻烦。”

    绮年猛然想起大长公主去找郑贵妃事儿:“没准儿你还真想对了……罢了,真赏了人来,我就往院子里随便哪个地方一塞,白养几个人罢了。且别说这些扫兴事儿,就没点儿高兴事与我说?”

    “说起这个,我倒正想问你。”韩嫣压低声音,“这些年你常回家,可知道你表哥院子里那个叫孔丹丫头是怎么出去?”

    “孔丹?”绮年想了一会儿才有点印象,“是那个*穿橘色衣裳,眼睛长眉毛上头丫头?”

    韩嫣嗤嗤地笑起来:“没错,就是你说这个样儿。我当初叫她留家里看院子,这回子回来听说已经出去配人了。那一个叫月白,到底跟她是一起伺候你表哥,我也不好多问。”

    “叫如鹂过来。”绮年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声,“这些事儿,她一定知道。”

    如鹂果然不负众望,呱啦呱啦就说了一通:“听说是舅老爷亲自吩咐,说两人都是一般年纪,月白嫁了,孔丹也不好耽搁,让舅太太给她挑个人配出去。似乎孔丹还去舅太太面前哭闹过,舅太太本想给她府里挑个人,后来看她这样闹,说不能留下了,就外头庄子上指了个管事把她嫁了。”

    “竟是爹亲自吩咐?”韩嫣不禁有些诧异。想想送到庄子上去孙姨娘,再想想低眉顺眼伺候李氏身边赵姨娘,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不说那些了,总归打发了就是好。”韩嫣把手一摆,“听说你哥哥升了?”

    周立年三年任满,顶头上司被调去别处,他就顺理成章升了一级顶上了这缺。

    “是,接着了信,说嫂子有了身孕,要回京城来养胎呢。”

    韩嫣略有些怀疑:“千里迢迢,有了身孕原不该移动才是,就近去成都岂不好,如何反要跑回京城来?”这个小姑子她没怎么相处过,但也知道不是个很好伺候主儿。

    “嫂子到底是京城人,怕是住不惯成都那边,再者这有了身孕总是娇气些,口味上怕也刁钻。”绮年含糊地说了几句,心里却隐隐地有个猜想。吴知雯必然是跟周七太太相处并不十分融洽,自然不愿意去周家。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绮年这边才说了几句,那边如鸳已经过来了:“王妃,少奶奶回京了,派人过来给王妃问安呢。”看绮年还迷糊是哪个少奶奶,便低声道,“是如莺过来……”

    “已经回京了?”绮年大为诧异,“叫她进来吧。”

    如莺比从前瘦了,这是绮年看见第一眼印象。身上穿一件柳*褙子,里头衬着玉色袄裙,颜色倒也配得雅致,但这样黄配绿颜色,因她面色有些晦暗,便失去了应有鲜亮劲儿,反显得面有菜色了。一进来看见绮年,如莺便有些红了眼圈,跪倒磕头:“奴婢给姑娘请安。”

    绮年微微皱眉,让如鸳扶她起来一边坐下:“这是做什么,你早不是奴婢了。几时回京?”

    “是昨日天黑时分才到,少奶奶说,因也有身孕,不好过来冲撞了王妃,就叫我过来给王妃问安。”如莺说着,又向韩嫣行了一礼,“舅奶奶,少奶奶今日回娘家去给亲家老爷亲家太太问安了。”

    “回家了?”韩嫣连忙起身,“那我也赶紧回去。”小姑子远嫁三年才回来,自己这做嫂子不好不场。

    绮年叫人送了韩嫣和秋哥儿回去,这才转向如莺:“哥哥那边可好?”

    如莺有心说个不好,又说不出来,只低了头道:“少爷很是辛苦。”

    “嗯,父母官么,要出些政绩自然是辛苦,哥哥又是要上进人。嫂子有了身孕,如今怎样?”

    说到身孕,就好像如莺身上捅了一刀似,忍着难受道:“四个多月了,本该回成都去养胎,少奶奶却一心要回京城。”

    绮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嫂子怀孕辛苦,她是京城人,住不惯成都也是有,回京城来养胎,也是为了腹中孩儿着想。”

    如莺忍不住道:“可是太太也说让少奶奶回成都老家。”

    如鸳轻轻咳嗽了一声:“是七太太。”周七太太是周立年生母不假,但既然已经过继,对周立年来说七太太就只能是伯母了。这些年周七太太一直跟着周立年住着,绮年体谅他们母子之情从没说过话,可是如莺话里也该注意些。

    如莺涨红了脸:“是婢妾失言了。”

    绮年点点头:“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嫂子那里就要注意些,这里头事儿你本是明白,理应言语里避讳着些,别因小小一个称谓反搞得家宅不宁,那就是你疏忽大意了。”当然,究竟是大意还是有意,她也不想深究,但看如莺现这样子,显然是吴知雯占了上风。

    “婢妾从来不敢……”如莺眼圈又红了,拿帕子按着眼角,“只是不知怎么了,少奶奶总是看婢妾不顺眼……”

    绮年没说话,只上下打量着她衣饰。衣料说不上多么贵重,但也都是绸缎,耳朵上戴一对米珠坠子,头上还插了一枝赤金雀头钗,虽然不大,却也是光灿灿。绮年把她从头到脚看完了,才慢吞吞地道:“嫂子可有克扣你衣食之处?”

    如莺又涨红了脸。头上身上穿成这样,她怎么说得出吴知雯克扣了她?固然她衣饰不多,比如说这钗子吧,就只有两枝,另一枝是青玉莲花头;再比如说家常衣裳绸缎少棉布多。但若说比起高门大户姨娘们是远远不如,可以周立年官职和家业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就是这几件值钱些首饰,还是吴知雯从自己嫁妆里拿出来赏给她。

    “哥哥如今才做几年官,就能让你这样穿戴,已然是难得了。”绮年皱着眉,“家和才万事兴,你得记得这句话。哥哥外头不易,不能相助,也切莫添乱。”

    如莺从没被绮年这样教训过,顿时委屈得眼泪直流,抽噎道:“姑娘——”旁边如鸳看着这样子不大成个体统,只得开口道:“如莺姐姐,王妃这怀着身孕呢,你别这样哭哭啼啼……”

    如莺憋得要命,有苦说不出。她对周七太太伺候得无微不至,实指望周七太太开口让周立年抬举她。结果周七太太倒是开口了,吴知雯也十分爽,立刻就抬了她做姨娘,一应份例都跟着往上抬,可就是不让周立年进她房。如今吴知雯有了身孕,她本以为终于轮到自己了,可吴知雯又直接将她带回了京城,反留下了她已经配人大丫鬟听琴一家子那边伺候。她实是无计可施了,只好借着来王府请安机会求绮年说句话了。

    “婢妾只是担心少爷——”如莺绞脑汁地挤出几句话,“如今少爷那边,没人伺候呢。少奶奶回了京里并不少人伺候,却把少爷一个人抛那边……”

    “哥哥身边没有丫鬟小厮?”

    “不是……”如莺说不出来了,半晌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求姑娘跟少奶奶说说,让奴婢去伺候少爷吧。”

    绮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当初做妾,可是哥哥强逼你?或是他许过你将来要娶你为妻?”

    如莺惊慌地摇头:“没有!奴婢也断不敢有那样妄想。”

    “既然没有妄想,那如今少奶奶安排,你又为何这样不情愿呢?”

    “可是少爷那边无人伺候……”

    “哥哥由谁伺候,是当家主母该操心,不是姨娘妾室该想。”

    如莺颓然坐倒地上:“姑娘好狠心,就不肯替奴婢说一句话……”

    如鹂一边听得不悦,拉着脸道:“莺姨娘这话说真是好笑,王妃当初连身契都放了你,还要怎样?如今倒怪起王妃心狠来了,难道还要王妃做主让立年少爷娶了你不成?”

    绮年摆摆手止住如鹂:“你若还是我人,我自然可以说话。可你如今是哥哥嫂子人,我一个做妹妹,断然没有管到哥哥房里去道理。你回去吧,记着自己本分就是了。”

    如莺茫然地站起身来,随着如鸳往外走,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今早她请缨要来郡王府问安时吴知雯眼中微微讥笑,原来她早就料到自己想来说什么,又早就料到绮年会给什么样回答了。

    绮年看着如莺有些踉跄地走出去,叹了口气。如鹂人语地道:“王妃别多想,这是自己不知好歹!当初王妃不是没劝过她,自己情愿做妾,如今又来说什么呢!也不想想,王妃若说了话,可怎么跟少奶奶交待呢。”

    绮年苦笑了一下:“表姐早料到我会说什么了,否则也不会让她来。也不知这些年表姐变成什么样儿了……”想必是与从前那个心比天高少女已经大相径庭。

    绮年这里想着吴知雯时候,吴知雯已经跨进了吴府大门。月白色袄子,蜜合色锦裙,腰部只是微微丰满了些,尚未有太明显轮廓。头上戴一枝白玉如意钗,鬓边几朵蜜蜡绿松石珠花,再不复从前那样艳光照眼打扮。

    李氏兰亭院里看见这样吴知雯走进来,不由得也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果然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给母亲请安。”吴知雯拜下去,早有丫鬟们上来扶起来了,“这些年不京中,没能来探望母亲,是女儿不孝。”从前家中做庶女时候,心里只埋怨嫡母不贤不慈,不肯宽待自己和姨娘,如今自己嫁了人,家中也有了妾室,才知道当初嫡母已然是足够宽厚了。

    李氏听得怔了怔。套话人人会说,说得是否真心却是能听出来,倒弄得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是跟着姑爷外放,哪里说得上不孝。坐下,双身子人处处都得小心些。”

    孟涓上来见礼,吴知雯看着这个弟妹,转过身去真心真意向李氏道:“母亲对我们兄妹恩情,没齿不忘。”一般人家嫡母,有几个肯替庶子结这样好亲事?

    李氏略有几分不自地笑了笑:“你们叫我一声母亲,我自然要心。”说了几句家常寒喧话,问到周立年,“上回来信说姑爷升了官,你父亲很是高兴,只是你这样带着身子千里迢迢回来,实不大谨慎,万一路上累着了如何是好?”

    吴知雯笑笑,不肯说自己是为了什么,只道:“相公升了官固是好事,但因升得了,颇有人不服,如今一举一动都有人瞧着呢,我怕那里反给他添了累赘,便回来了。”欠身道,“相公还有一封信,让我带给父亲。”

    “你父亲外头指点雱儿和你表弟课业呢。”李氏一边说一边叫人去请吴若钊等人,“既回来了,家里多住几日也好。”

    吴知雯歉意地一笑:“多谢母亲,只是——相公生母是一起回来。”说是没婆婆,其实还有个应该叫婶娘婆婆。

    李氏不觉皱了皱眉:“也罢,总归是姑爷生母,你好生孝敬着,姑爷也念你情份。”不过这位生母确实有点不大省事,跟着已经过继出去儿子过日子算怎么回事?到底周立年这算是二房儿子呢,还是仍旧算七房儿子?这搞得称呼上都没法算。

    吴知雯点头受教,又说了几句话,吴若钊等人已经回来,见了一番礼。吴知雯看弟弟比从前高了好些,眉宇间已经是成家男人模样,不由得心里大慰,说了几句话,便拿出信来递给吴若钊。

    吴若钊略略有些讶异。按说周立年若是有什么事,前头写信来时候就可以说,或者让吴知雯捎句话也成,何必再特意让她带一封信呢?想着大约是女婿有什么要求不好对吴知雯启齿,便特意拿了信到旁边厢房里去看,只看了几行,他脸色就变了。

    信里并不是对吴家有所求,甚至根本没提到吴家,信里写是他怀疑齐王已经不封地,并列举了一些蛛丝马迹。齐王封地成都府,周立年却不仅成都长大,因为行商走遍了整个成都乃至近旁渝州,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根据他所列举线索来看,齐王确实可能已经悄悄离开了封地。

    除了这些线索之外,信中并没提到别话,甚至没有要求吴若钊将这些线索告知朝廷,但吴若钊捏着这信,手却微微有些发抖。他为官多年,如何不明白这封信厉害?吴家素来是不参与立储之争,只忠于九龙宝座上那一位。即使吴知霞被点为太子妃嫔,吴家已经是太子一党,那也是因为皇帝做出了决定,将吴家送上了太子船。但周立年——他这个女婿却是主动参与了进来,大胆地向太子示好,将宝全压了太子这一边!

    目前来看,太子似乎是稳操胜券了,但他一日不登基,一日就不能算尘埃落定。可是翻过来说,毕竟齐王已经就藩,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太子也不能主动挑起争端。现有了这封信,太子就有了动手理由。可是以吴若钊眼光来看,太子现重要不是对付齐王,而是继位。此时若起争端,万一皇帝觉得太子对兄弟不慈,那反而要弄巧成拙。周立年这封信,成则有从龙之功,将来飞黄腾达皆自此信始;反之则是一败涂地,若将来齐王登基,治他一个满门抄斩毫无问题。自然,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吴家也跑不了。

    吴若钊紧紧地握着那封信坐着,直到吴知霄悄悄走了进来:“父亲——”

    “你看看这个。”吴若钊深吸口气,将信递给了儿子,“依你看怎么办?”

    吴知霄看完信也皱紧了眉,半晌才道:“依儿子浅见,须将此信呈交太子。”若是不交,吴家是两头讨不到好,万一因此使太子缺少警惕失去大位,那吴家就完了。

    “为何不是呈交陛下?”吴若钊抬眼看着儿子。

    吴知霄苦笑:“若呈交陛下,妹婿私自窥探齐王,居心叵测罪名是跑不掉。”若不是有心窥探,如何能得到这些线索?皇帝再怎么为了天下安定着想,也不会喜欢有人去揣测怀疑他儿子。即使后证明这些怀疑都是对,皇帝心里照样不舒服。皇帝不舒服了,你还想舒服吗?

    吴若钊深深叹了口气:“这封信,还是送去郡王府吧,让郡王给拿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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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山雨欲来风满楼;

    186山雨欲来风满楼

    对于周立年,绮年有类似担忧。请记住网址:。并不是担忧他站错队,赵燕恒与太子是牢牢绑一条船上,当然是越多人支持太子越好。她担忧是周立年这种激进态度,就像当初他不顾吴若钊反对一定要去参加春闱一样。甚至吴知雯回京城养胎,还把家里人都带了回来,未必不是他一种态度。

    不过这些话她都没跟赵燕恒讲,因为赵燕恒现要担负压力比她重得多,她能做,也就是把王府里管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不必为了后宅事烦心罢了。

    “丹园那里没什么动静?”将到产期,绮年觉得腰是越来越容易酸,但为了生产顺利,她仍旧坚持每天院子里走一圈。

    豆绿垂手跟她身后,恭恭敬敬地答道:“那边倒是说过让奴婢伺机给王妃下个绊子,但奴婢说王妃身边人跟得紧,找不到机会下手,那边只骂几句奴婢没用,也就罢了。”

    “也就罢了?”绮年重复了一下,有些怀疑。秦王妃真死心了?还是因为被禁足确实有本事也无处施展?想想大长公主,想想秦家,绮年觉得没有那么乐观。

    豆绿有些惶恐:“奴婢不敢撒谎。”

    “也罢,院子里看紧些,到了那天,除了稳婆之外,其他各院丫头们统统不许入内,你们必须有两个人紧紧跟着我。至于你——”绮年看一眼豆绿,“我生产之时惊慌失措险些弄错了药,打发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这就是给了出府理由,豆绿大喜,扑通跪下来给绮年磕头:“奴婢谢王妃恩典。”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绮年是天亮时候发动。一早晨节气居是如临大敌,赵燕恒没出去,连昀郡王都书房里坐立不安,只有肖侧妃管着府里杂事,还要隔一会儿往外书房传传消息,忙得不可开交。林悦然跟着她帮些小忙,见肖侧妃终于得了闲坐下来,忙捧了杯茶过去。

    肖侧妃接了茶喝一口,笑道:“一家子都是这样,要生孩子了就阖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苑氏这些日子也住荷园里,身边跟了几个丫鬟婆子,说是伺候,其实也是监视,除了能带孩子出来走动走运,极少能出屋子。今日借着机会也出来透口气,听了肖侧妃话便道:“王妃是尊贵人,肚子里是小世子,自然要仔细着。”看了林悦然一眼,心想若是小姑子能留郡王府,岂不一样是这样尊贵?

    肖侧妃淡淡一笑:“林娘子有句话说对了,王妃是尊贵人,自然要仔细。为何这样尊贵?皆因王妃就是王妃,是郡王正妻!若换了是别侍妾通房生产,可没有这样兴师动众。这个道理,高门大户也罢,小门小户也罢,都是一样。”

    苑氏低了头不敢再说话,林悦然心下明白,轻轻拉了肖侧妃手低声道:“多谢侧妃,我都明白。”郡王府住日子也不短了,难道还看不见郡王爷态度么?前些日子云姨娘过世,郡王这里就连一个侧室通房都没有了,却也从没见谁提过要给他房里添人话。可见肖侧妃说得对,王妃是不愿给郡王添人,若是自己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凑上去,哪里会有好处?还不是把当初姐妹情份都给毁了!

    肖侧妃含笑拍了拍她手:“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一句话刚说完,丁香气喘吁吁冲进来:“生了生了,侧妃,王妃生了,生了个儿子!”

    “这么!”肖侧妃大喜,“这才刚过午呢。,去给王爷报喜——不,我亲自去!还有,阖府都放赏,各赏一个月月例!”

    外头这通忙乱,绮年都不知道了,说起来这次生产时间也不是很久,她却觉得特别累,只是支撑着听稳婆说了一句“大喜,是位小公子”,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候屋里已经上灯了,床边上坐了个人,正是赵燕恒,一见她睁眼便喜悦地道:“醒了?可想吃点什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绮年觉得哪里都挺好,一生完孩子好像通身都舒服了:“孩子呢?”

    “这儿!”赵燕恒从旁边小床上抱过一个襁褓来,洋洋得意,“这孩子,哭起来声音极响亮,中气十足,父亲看了直说将来是个学武料子!”

    绮年知道他是摔断腿后被迫弃武,心中总有份遗憾,儿子若能习武也是圆了他心愿,不由伸手摸摸他手才侧头去看孩子,只见一张红红小脸儿,睡着了也拧着淡淡小眉头,小拳头紧紧攥着,不由得失笑:“怎么这么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品姐儿刚生下来时候也不这样啊。”女儿那时候乖乖才不是这样子。

    赵燕恒表示反对:“说什么话!这是儿子,自然跟女儿不一样。”

    “哟哟哟——”绮年看着他笑,“果然儿子就是不一样,这才生下来呢,就不待见女儿了?我这就去告诉品姐儿,她爹不疼她了。”

    “胡说!”赵燕恒哭笑不得,“谁说我不疼品儿,你这做娘,怎这样挑拨离间,哪里像做娘样子!品姐儿早就嚷着要来看你,莫不是来了就听你说这些胡话?”

    “乱糟糟,没把品姐儿吓着吧?”绮年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儿子小脸,“品姐儿看过弟弟了?”

    “看过了。”赵燕恒把儿子放到妻子身边,俯□来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想着那边房里还有一个小,那心里满满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亲热得很,还想抱呢。把乳娘吓坏了,好歹拦住。到底是亲姐弟,这么小就亲热了。”

    绮年抿着嘴笑,抬手摸摸自己胸前:“一会儿等他醒了,我给他喂回奶。”

    赵燕恒皱皱眉:“你这回别看生产还顺利,可是太医说身子却有些虚,乃是劳神太过原因。若再给孩子喂奶,怕是身子要虚了。”

    “只喂一次罢了。”绮年觉得不大相信,“说来我觉得这次养得很好,家里又没有什么不省心事,怎么会反而虚了?别是太医诊错了罢。”

    “说是没有不省心事,也没见你少劳神了。”赵燕恒替她掖掖被角,也幸好她有孕之前秦王妃就被禁足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只是,我得出京了。”妻子刚生产完毕,自己又不能守着她。

    “这么急?可是事情有什么变化?”齐王只是疑似离开藩地,难道是抓到实证了?赵燕恒之前就说过出京事儿,但没想到会这么急。

    “你生产那会儿,我接了封信,是汉辰送来。他手里有郑家私自募兵实证,需要我去取。”

    绮年敏锐地觉得不对:“周汉辰?他为什么不自己送回来,却要你去取?”

    赵燕恒略略迟疑了一下,绮年已经警惕起来:“说实话!否则我心里不安。”

    “汉辰被人盯上了。”赵燕恒很想撒个谎,但又怕将来绮年从别处听了实信,毫无准备之下要慌张,不得不道,“白露已经伤重,怕是不治。”

    “所以你要去援救他?”绮年忍不住要撑起身子,被赵燕恒轻轻压了下去,“不,我只是去一趟,将那些人注意力引到我身上来,然后让汉辰回京。有些证据,只有汉辰亲自呈上来,皇上才会相信。”周镇抚不是任何皇子一党,他是皇帝信臣,他说话才为有力。而他亲自回京呈上对齐王不利证据,将来就是帝面前立了大大一功。

    “所以你是去做幌子?”绮年恍然大悟,“就像那一年你也是借口去祭外祖父,却传出消息说是遇了山匪!”做幌子,应该比当真拿了东西要安全一点吧?但也未必,幌子就是要把那些人注意力全都引到他身上,如此才能让周镇抚安全回京。一时间,绮年心里跟滚油煎一样。

    赵燕恒握了她手,低声道:“你放心,我带着侍卫,必定无事。”

    “你那年也带着侍卫,还不是——”绮年想想当初青云庵看见他模样,就觉得心里发紧。

    “你刚生了孩子,可不能哭!”赵燕恒手忙脚乱地替绮年拭泪。这样事他不是第一次做,可从前并没有人这样地为他担忧。

    “我不哭。”绮年把眼泪吞回去,“只是你一定要小心,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回来。”

    赵燕恒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平安回来,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相信,你也要一切小心!”

    郡王嫡长子洗三,自然热闹非凡。虽然孩子还这么小不能请封世子,但谁都知道,只要不是少年夭折,这个孩子将来稳稳就是王府世子,未来郡王。

    赵燕好跟着张大夫人一起来道贺,借小姑子之便溜进绮年房间里,眉开眼笑:“恭喜嫂嫂!”拿出两个肚兜,“这个是我绣,嫂嫂别嫌针线不好。这个是我嫂嫂绣,托我给嫂嫂带过来——哎哟,都是嫂嫂,我都叫糊涂了。”

    绮年也笑,接了肚兜:“我也有东西要送你嫂嫂,明儿洗三我不能去,你替我带过去罢。”冷玉如比她晚一天生产,也生了个儿子,“哥儿可好?叫什么名字?”

    赵燕好掩了嘴笑:“小名叫顺哥儿,好着呢。今儿早上固哥儿去看弟弟,被弟弟撒了一头一脸尿,气得哭了一场。”

    绮年也忍不住笑:“这才生下来两天就这么精神,果然是张家儿子呢。”

    姑嫂两个正逗着器哥儿,外头如鹂脆声笑道:“三奶奶来了?”打起帘子,柳逢碧走了进来。

    “三弟妹来了,坐。”绮年欠欠身,柳逢碧便坐了下来,看着器哥儿欢喜道:“哥儿长得好精神!”忙忙地拿出一对赤金小脚镯,上头錾着如意祥云纹,十分精致。镯子两头做成相对莲花苞,里头各镶一块绿生生祖母绿,虽块头不大,颜色却极好。器哥儿瞪着黑葡萄似眼睛看了看,把小脑袋扭开了。

    绮年不禁笑道:“这傻孩子,不认得婶娘给好东西。”

    柳逢碧闻言忙道:“嫂子可别这样说,哥儿还小着呢,怎认得这些东西。”

    绮年轻轻拍了拍器哥儿:“听见没有,你婶娘多疼你,都不让说你傻呢。”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柳逢碧将金脚镯交给旁边伺候丫鬟,道:“怎么不见大哥呢?”

    绮年微笑道:“他呀,说要去祭拜外祖父,把生了儿子消息报给外祖父听,忙忙就出京了。”

    赵燕好也是才知道,忙道:“怎么这时候出去?好歹等器哥儿洗三过后也好。”

    “这不是天气渐冷了么,再往后路上难走。”绮年随口回答,“怕走得晚了,赶不及回来过年。”

    “这倒也是。”赵燕好点点头,“外祖父家里离京城远着呢。”

    “是啊,横竖只是个洗三,小孩子,弄得这样郑重其事也怕折了福。”绮年边说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柳逢碧神色,却见她只问了一句就只顾着低头去逗器哥儿了,并没再追问什么。

    一会儿前头就有仆妇过来说时辰到了,要把器哥儿抱过去。绮年还坐月子不能出去,赵燕好便和柳逢碧一起到前头去了。洗三也不过就是那么些程序,纵然来添盆人多些、身份贵重些,也不可能平白再生出什么花样来,热闹了一时也就散了。

    柳逢碧本还想再看看器哥儿,自己陪嫁丫鬟青儿却低声道:“方才三爷叫小厮过来,让奶奶早些回去呢。”柳逢碧闻言,心里虽有些不舍,也只能告辞。

    到了二门处上了马车,却见赵燕平已经车里了,正闭着眼养神,不觉关切道:“三爷可是喝了酒了?”

    赵燕平睁了眼道:“没有喝酒。你可问过了?大哥为何不府中?”

    柳逢碧将绮年话转述了,便笑道:“大哥定是欢喜太过了,这样迫不及待。也难怪,大哥今年有三十了罢,才得一个儿子,自然稀罕得不行。我瞧着那孩子也生得精神,这才三天呢,就睁着眼睛——”

    话犹未了,赵燕平已经皱眉道:“行了,那是别人家孩子,你这样亲热做什么。”想起妻子送礼,又道,“随礼也不必太过了,二哥那里送什么,你也送什么就是了。”

    柳逢碧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他这不满是哪里来,分辩道:“这是大哥嫡长子,将来就是世子,理应送得重些才好。”

    世子这两个字简直不啻捅马蜂窝,赵燕平眉头猛地拧紧,一句呵斥已经到了嘴边,猛然想起外祖母对他说过话——柳家是你要倚仗岳家,定要待柳家姑娘好——硬生生又把那句呵斥咽了回去,只冷着脸道:“家都分了,何况我和大哥又不是一个娘生,你不必这样殷勤!”

    柳逢碧不能理解。柳家,虽然儿女们也不是一个娘生,但素来和睦,自打各人都娶妻之后,也是分产不分居。柳逢碧看来,父亲和两位叔叔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是不是一个娘生区别。

    当初东阳侯府秦岩成亲日闹出那么件事来,虽然只是后宅女眷们知道,后来两家又息事宁人以东阳侯夫人失察理由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秦王妃为何偏偏这之后就“病”了?当日她不等事情澄清就给了长媳一个耳光,这里头事儿可多得很呢。但还是有人私下里把当年赵燕恒坠马事翻了出来,说这继母子之间果然就不是贴心,秦王妃分明是巴不得给长媳扣上个私通名声云云。而她平日里有个贤惠名声,此类流言蜚语才没有那么盛。

    柳夫人当初结这门亲事是看着郡王府门第好,赵燕平又素无恶行,秦王妃且出身高贵又有好名声,结果定了亲了闹出这么一桩事来,心里也有几分后悔,只是已经来不及。没办法,只好往好处去想,既然昀郡王分家之时并无偏私,想来这事也不算大事,嫁孙女时候就格外叮嘱一番要妯娌和睦,尊敬长嫂之类。

    柳家虽是武将人家,但门风甚好,柳逢碧性情爽朗纯厚,听了祖母话自然觉得理所当然。兄弟么,血脉相系,能有什么大仇恨?俗话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纵然有些小别扭,慢慢也都会好。岂知嫁过去之后,逢年过节丈夫都以分家为由不让自己登郡王府门,只是送份节礼过去,实离柳逢碧心里想兄弟和睦差得很远。今日器哥儿洗三,柳逢碧想来,香薰球一事本就是秦王妃做得不妥当,合该借这机会与大哥大嫂修复关系才是,因此着意叫人去银楼里定做了一副金脚镯送来,谁知道又会引发丈夫这样一番话。待要反驳,又觉得不该违拗夫主,只得低头不语。

    赵燕平却是一肚子不,并没注意妻子神色,只道:“大哥是几时离京?”

    这个柳逢碧却没有问,迟疑道:“想来该是昨日吧……”

    赵燕平皱眉道:“不是让你仔细问问么?他出京当真是去吕氏族地拜祭了?”

    柳逢碧真不知这有什么好问:“大嫂是这样说。”

    赵燕平眉头皱得紧:“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便是要拜祭,也根本不必这样着急才是!”

    柳逢碧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责备,也有些忍不住了:“大嫂既这样说,我自然要信,难道还要说大嫂骗我不成?若不是为了拜祭,大哥又为何要离京呢?”她柳家也是极得宠爱,并不是没有点小脾气,只不过嫁做人妇就量收敛罢了。

    赵燕平扬了扬眉毛,想起外祖母话,把火气又压了下去,勉强笑道:“我这不是说说么。”看柳逢碧赌气地扭过头去,便道,“今儿时候还早,我们回去看看岳父岳母可好?”

    自从嫁过来,柳逢碧上头没有婆婆要立规矩,又时常能回娘家去看望父母和祖母,因而一直觉得赵燕平对她实很不错。此时赵燕平这样一说,她方才气也就都没了,露了笑容道:“好。顺便去鼓楼大街苓香斋买几盒茯苓饼,还有你爱吃金乳酥。”

    赵燕平笑着答应,马车就前头转了弯,往柳家驶去。

    赵燕恒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到了十一月底时候他还没有回来,倒是流民来了。

    说起来,自打现任皇帝登基这二十几年,开头那几年因为闹夺嫡乱子,动荡不安是难免,后头这几年都算是风调雨顺,虽然也有些旱涝之灾,但都算不上什么大害。每年流民也并不多,便是冬日里有到京城来,也不过是官府赈赈粥,熬过这个冬天就各自回乡去了。因此绮年到京城来六七年了,总共只听李氏说过一回捐款赈粥事儿,至于流民还不曾亲眼看见一个呢。但是今年,她算是看见了。

    “听说京兆尹衙门已经下令不许流民入城了。”小满从郊外庄子上赶回来报信,“我们庄子上也放过粥,可是总觉得不大对劲儿。既是流民,哪里有东西吃自然就会留哪里,可是这些流民中,好似有不少人只想着入京,庄子上停下来不多。”

    绮年不由得皱起了眉:“确实有点不对劲。”官府赈粥也并不是什么大米白面,只怕还不如庄子上粥稠厚呢,为什么这些流民只想着入京,京城里难道有什么好东西给他们不成?

    小满走得太急,还喘着气:“立春说,留下来大多都是老弱,有不少看起来还是青壮,都是往京城来了。他叫我赶紧来给王妃报信,不管怎样,这些人如果进了京,京里必然不安生。王爷不家,老王爷又去庙里住了,王妃定要紧闭门户,千万小心,这些流民若是闹起来,打家劫舍也不是不能。”昀郡王器哥儿满月之后就到西城外山上一个什么寺庙去住了,因住持是熟悉人,说是去下棋。但据可靠消息,他是庙里给吕王妃做功德。

    “打家劫舍……”绮年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右眼皮毫无来由地跳了跳——恐怕,真是要生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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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自以为是清良媛;

    “王妃要开粥棚?”如鹂睁大了眼睛,马上反对,“立春家不是都说了,那些流民不安分吗?王妃怎么还要去啊!何况这才刚出了月子——不成不成!”

    绮年摇摇头:“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亲自去赈粥,只是以王府名义开粥棚罢了。我想——看看那些到底是不是真流民。这件事交给立春去做,从庄子上调米粮来,城外施粥。”

    “王妃这是——”如鸳也不是十分明白,想了想道,“奴婢以前也是跟着爹娘逃荒过,有个浅见——王妃叫这些人去庄子上做工换吃,若是真流民——奴婢可记得当初逃荒时候要是有地方肯让人做工,大家挤破了头都想去。”她是不明白绮年调查这些流民做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帮绮年想主意。

    “如鸳姑娘这主意好。”立春一听便点头,“庄子上冬日要浚通水渠,修屋垒墙,都是要青壮劳力做活儿。小人许他们一日三餐还给点工钱,倘若是真流民,定然巴不得就来做了,连粥棚都不必设。”

    绮年摆摆手:“粥棚还是要设,那里头还有些老弱病残真流民,施一碗粥或许就能过了这个冬天,施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立春脸色有几分沉重,被绮年催了两遍才低声道:“山西那一带又闹匪患了,说是自承文伯调离之后,任知府无能,以至匪患又起。”

    “就是王爷去那条路?”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事,绮年还是觉得心里一紧。赵燕恒离开之前自然也交待过立春,倘若不是事情严重,立春也不会露出这样表情来。

    “是——十分厉害?”

    立春迟疑着。小满曾跟他说过,王妃刚生了孩子本来就需要调养,又为王爷担着心事,有些话还是不说好。但王爷临行之前却交待过他,无论什么消息都要告知王妃,这样矛盾了半天,他还是说了:“王爷近十余日,确实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之前虽然对外说没有消息,其实赵燕恒始终还是有飞鸽传信来,现却是连这个也没了。

    绮年沉着脸:“十几天了?”

    “是。本来按约定,前日就该有信来。若路上延误一日半日也正常,但——”三天,就不正常了,不是鸽子路上出了事,就是赵燕恒有了麻烦,何况这个时候又传来山西起了匪患消息。

    “王爷走前说过,除非是他传来消息,否则任何人传了任何话,都让我不要相信。”绮年目光湛然,“你们也不要轻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这里不能乱。”

    “是。”立春低头答应,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小人想,再过几日若是还没有消息,就派人去山西那边打探一下可好?”

    “你这些人手,王爷临行前可都吩咐过各自做些什么?可有富余出人手?”

    立春踌躇片刻,低声道:“没有。”这些人都已经被赵燕恒各自安排了差事,并没有什么闲人。

    “那就不成!”绮年断然否定立春提议,但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这样,你先去调查这流民之事。若是,若是再过十日王爷仍旧没有消息传来,我们再商议。若是我们擅自行动坏了王爷安排,没准反而是帮了倒忙。”

    立春心里也矛盾得厉害。若是别时候,他必定听从赵燕恒安排,就如上回赵燕恒号称遇匪失踪,郡王府里都翻腾起来了,他仍旧很镇定。可是这次事情就有所不同,齐王若真是要反,那就不会再有所顾忌,想想看,连皇帝亲爹他都敢动,其他人算什么呢?是以他明知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仍旧是忍不住想出京去寻人,两种想法心里斗争数日,搞得他夜不安寝,只恨没人能拿个主意。此时绮年强硬地做了决定,虽是否决了他话,却让他反而觉得心里定了些,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如鹂却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退出来之后忍不住悄悄问如鸳:“真不要去打听王爷消息吗?王妃就一点儿不着急?”

    如鸳叹道:“怎么可能不着急。可是如今王爷外头做大事,这些安排我们怎么知道,只有听王爷话才是。这时候你可千万别乱说乱动,王妃说什么我们做什么,要紧是伺候好王妃,还有哥儿姐儿们。”

    立春外头调查流民之事很就有了结果,放出那样条件,去庄子上干活青壮劳力仍旧不多,加上立春城外设粥棚协助调查结果,这些城外流民,有将近一半人根本不是什么真流民。

    “这些人,皆是青壮之年。”立春神情凝重,“小人猜测,只怕根本不是民,而是兵。”只有兵,才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青壮之人。

    “那齐王是打算……”兵临城下吗?

    立春摇头:“数千人虽然不少,可京城内有五城兵马司、两营禁军,宫内还有数千侍卫,这些人算不得什么。”

    “郑家人不是兵部为官吗?郑琨还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呢,他手里必然也有些兵可用。”

    “是。但自张少将军来京,两营禁军至少一半已他手中;五城兵马司,咱们王府二爷还掌握着一城呢,且还有几个指挥使是中立之人。小人想来想去,郑家连一半都调用不动,唯一可虑是两营禁军大营扎城外,若是到时候关了城门,禁军怕就来不及入城。”

    “这么说,齐王其实并没必胜把握?”

    “哪里可能有这把握呢?”立春肯定地说,“郑家虽有些尾大不掉,但真论起兵马来,西北、东南,哪里兵马来勤王他也是挡不住。就说这几日,小人瞧着京兆尹那边对这些流民也起了警惕了。虽说借流民之名混到京城来不难,但这样多青壮年聚集城门外,官府便只是为了街面安定也要仔细。”

    绮年喃喃道:“这我就糊涂了,既然连个把握都没有,齐王这是急什么,难道是狗急跳墙了?可又分明没有人逼他啊……”皇帝虽然身体不好,但还远没到立刻咽气程度,就是传位给太子,也是因为没有精力再理朝政,当太上皇也还能当好几年呢。只要皇帝活着,太子纵然即位了也不会对齐王做什么,齐王大可缓缓图之。难道说皇帝身体其实很糟糕,撑不了多久了?

    自打周镇抚走人,宫里消息郡王府可就不大灵通了,绮年也只能抱着这个怀疑再慢慢想办法去验证。糟糕吴家人现□上都带着孝,就是想让他们进宫去见见吴知霞打听一下情况也不合适。

    “实不成,请老王爷进宫去问问疾可好?”立春试探着问。虽说郡王无诏不宜入宫,但昀郡王此刻已经把爵位给了赵燕恒,自己就是一个闲散宗室了,这时候说忧心皇上病进宫去探视一下倒也并无不可。

    “这也是个办法。派人去庙里看看,父王闭关完了没有。”也不知道那庙里住持是怎么跟昀郡王说,这功德做到后还来了个斋戒闭关。看来从前昀郡王对吕王妃真是不怎么样,不然又何必到了这时候再用这种方式来求得内心平安呢?可惜吕王妃已经用不着了。

    立春那边还没把昀郡王弄出关来,郡王府倒是先来了不速之客。绮年看着眼前女子,不怎么敢相信地打量着:“清——良媛?你怎么来了!”

    清明身上还穿着尼姑缁衣,只外头罩了一件大氅,因为是带发修行,大氅遮住了里头衣裳,又是天色将黑之时,倒也不甚惹人注目。送她来是茂源金铺掌柜,有些尴尬地解释:“清——姑娘忽然到了铺子里,说要见王爷,小人……”茂源金铺是赵燕恒传递消息之处,清明从前也是常去,虽然知道已经是入宫做了太子嫔妃,但现下突然出现,掌柜也不敢不送她过来。

    “此事还有谁知道?”绮年脸色很是难看。这可是太子嫔妃,且是奉命修行,现突然出现郡王府,若被人知道可如何解释?

    掌柜也知道厉害,连忙道:“清——姑娘来时候假作化缘,又是从后门来,该是无人注意。小人一见就赶紧将她藏到了内室之中,只有一个伙计知道,但他知道利害,绝不会说出去。”小心地道,“小人也说过来不得,但清姑娘只是不听。小人怕她贸然前来王府反而被人看见,所以……”还不如打着送首饰借口用马车将她送进来,免得再生事端。

    绮年打发走掌柜,清明屋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王妃,王爷究竟不京中?”

    “你是疯了不成?”绮年也不耐烦了,“如今你是什么身份,跑到王府来想做什么!你可是想害死王爷?”被人知道太子嫔妃跑来找个郡王爷,这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吧。

    “王爷可是又去山西那边了?”清明仿佛没听见她话,只管追问,“听说那边又起了匪患,王爷可有消息回来报平安?”

    “关你甚事!”绮年忍耐真是到了极限,“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就这样出来了,你要如何回去!”

    “我既出来了就没想回去!”清明挺直身子,她瘦了许多,却满脸都是倔强神态,显得线条坚硬。也不知是不是庙里整日皱着眉头缘故,眉间添了几道明显竖纹,看上去颇有几分戾气,“你切莫以为那匪患就真是匪患,我虽不知王爷为何离京,却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你或者不知——”

    如鸳不大客气地打断她:“只怕清良媛才是有所不知——也是,清良媛庙中修行,外头事自然不知;我们王妃却是王爷亲口嘱咐,知道得自然比良媛多,良媛就不必操心了。”

    清明被如鸳驳得脸色微变,勉强道:“原来外头事王妃也知道一二,那便该知道,如今事出有异,王爷外头只怕危险。方才我金铺里问了掌柜几句,他虽不说,我看他那神色却觉不对,怕是王爷外头有什么麻烦,须赶紧派人去接应才是!”

    “你就为了这个跑出来?”绮年脸色阴沉,“这些事自有别人安排,可是你该关心?你就为了这个私自逃跑,知不知道若被人发现你行踪,随便一个私通帽子扣上来,王爷也就完了?并且这些消息,你是如何知道?”

    “我假做拾柴失足坠崖,不会有人发现我来了王府。”清明自信地道,“消息是我跟寺里来往内监买来。我是关切王爷安危,你不曾经过这些事,不知道利害,万一王爷涉险——”

    “够了!住口吧你。”绮年不愿再听她长篇大论,“我叫人立刻送你回去,你就装作滚下山崖好歹才找到了路——”

    “我不回去!”清明打断她话,昂起了头,“就知道你不会知晓其中利害,我也不指望你了。我既出来就没想着回去,你不去找王爷,我去!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知道今日来过郡王府。”说着,举步就往外走。

    “把她捆了!”绮年突然一拍桌子,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清明一怔,已经有四个婆子从门口进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按住了。她虽然也学过几下拳脚,但毕竟不过是花拳绣腿,对付个把丫鬟们尚可,这四个婆子却是都有几分功夫,几下就将她绑了起来,按椅子上。

    绮年脸色阴沉得像锅底一样:“我早就对你说过,既进了东宫,就安安分分做太子嫔妃,不要再自以为是给王爷添乱——看来,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啊。”

    清明大怒:“你放开我!你一个乡下丫头知道什么利害,若不是秦氏从中作梗,王爷又怎么会娶你为妻!这种时候你还不以王爷安危为重,要你有什么用——”

    啪地一声,却是如鹂忍不住一个耳光掴了过去:“你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奴婢,进了东宫就不知道有几斤几两了不成?敢这样跟王妃说话!”

    “把她嘴堵上,叫立春进来。”绮年一摆手,如鹂掏出块帕子就塞进了清明嘴里,悻悻道:“真是浪费了我一块好帕子……”

    立春虽外头,刚才也听见了几句清明说话,神色不由得复杂起来。绮年淡淡看着他:“你都听见了?你说,现要怎么做?可是要听清姑娘话,派人去寻王爷?”

    立春心中一凛,思忖半晌才低头道:“如今没有消息,断不可轻举妄动,王爷既跟王妃说过,没有他话任何消息都不可信,那就该一切如常。”

    “很好。”绮年冷冷点头,“你曾经有过一次不听从王爷话,结果是逼得王爷日夜不休地赶了六天六夜路回来,险些累坏,可还记得?”

    立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地:“小人记得,断不敢忘!”就是那一次让他知道王妃这府里到底是什么地位,也让他知道听王爷吩咐是何等重要,他一个擅作主张,险些就酿了祸事。且凭良心说,那一次王妃对突发事件处置亦无什么不妥之处,并不似清明所说是个任什么都不懂乡下丫头。即以此次流民之事而言,王妃所思所想并不落于他之后,虽说不上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却也不是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寻常后宅女子可比。

    “你记得就好。”绮年转过头去不再看清明,“这次事,你也该知道利害,奉旨带发修行嫔妃私自离开寺中已是大罪,何况还前来宗亲府中,倘若被人知道,该是什么结果?”

    立春嘴唇微微颤抖。这事,从清明一方来说是抗旨私逃,对郡王府来说就是私藏内宫嫔妃,万一再有人怀疑赵燕恒跟清明有什么私情,那除了杀头没别了。

    “现立刻把人送到我庄子上去,你安排两个人严加看管。”绮年冷冷地瞥了立春一眼,“我知道你们一起伺候王爷多年,怎么也有三分情面,倘若因此被她逃脱,给王爷惹出滔天大祸来——”

    “小人不敢!定会严加看管,多派人手。”

    “多派人手?”绮年冷笑一声,“现人手本来不够,还要为她分出人去。”

    立春何尝不知道,不由得抬头看了清明一眼——好好呆寺庙里修行岂不是好,何必这时候出来给人添乱!

    “叫这两个婆子跟着去看管她,绳子绝对不许松开,饮食之后立刻将嘴堵上,不管是关地窖还是哪里,绝不许再有人知道她庄子上。”

    “这,这四人是王爷留给王妃——”这是吕王妃留下来老人,本是住外头庄子上,此次特意挪进来给绮年用。这四人力气皆大,略会几下拳脚,乃是为了侍卫不方便去地方保护绮年,这一下子就分出来两个……

    绮年没理他,只看着两个婆子:“准备一服药,倘若有人发觉她行踪——”咬了咬牙,“立刻将人处置了,绝不能留下把柄。”这是她头一次明确地吩咐杀人,说出这句话时候自己手都有些发颤。

    立春脸色惨白,知道绮年为什么吩咐不是他,就是怕他还念着从前跟清明情份,到时候下不去手或者不服她命令自作主张:“王妃,小人绝不会——”

    “罢了,我知道你也难,多少总是有这些年情份。”绮年低下眼睛,不去看清明不敢相信神情,“只要你记得一切以王爷为重就行了。”这件事利害立春是明白,她命令或者不足以让他下手,但赵燕恒利益绝对够了。也不是她不相信立春,实是清明惹麻烦太大,倘若被人发现,不但皇帝要怀疑赵燕恒蓄意与太子勾结,就连太子恐怕也会怀疑清明入宫是赵燕恒别有居心。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清明自作主张,但谁会相信赵燕恒能脱得开干系呢?她一直顾念着这些大丫鬟们赵燕恒心目中位置,总想着量让大家都过得去,但现看来,她实是小看了清明执拗。

    两个婆子却是对清明没有什么顾忌,她们一直赵燕恒庄子上养老,离开王府时候清明也不过才到赵燕恒身边伺候了两三年。倒是赵燕恒将他们从庄子上接来时候特意说过,让她们万事皆听从绮年指挥,故而听了这话,便齐声应是,看着清明眼神也跟看个死人差不多了。

    清明到这会儿才觉得怕了,只是嘴被堵住,只能呜呜几声,挣扎起来。绮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是觉得连太子妃都没处置你,我便不能处置你,是么?太子妃不处置你,是看王爷面上,非不为也,乃不愿也。你若是老老实留寺庙里,这一生也就平安无事,偏偏你仍旧不安生——这一次,即使是太子妃也不能容你了。你只求老天保佑,无人怀疑你会到郡王府来,那你还可保住一条命。”

    清明狠狠瞪着她,实想不出这个乡下来丫头怎么会有这样底气要处死自己。明明是个谁都不敢得罪软柿子,便是自己和白露对她有不恭敬地方,她也都一笑而过,顶多到赵燕恒面前告一状罢了。她一直觉得她做个王妃根本不够资格,毫无杀伐决断,却想不到她头一次杀伐决断,却是用自己身上。

    绮年摆了摆手,两个婆子利索地拿个麻袋将清明套了进去,半拖半抬地弄走了。天明之后会有往庄子上去取油马车,人装油桶里运走便罢。

    绮年没发话,立春还没敢起来。绮年走了几步,转头看他:“清明人寺庙,如何对外头消息这等灵通?她所说买消息内监又是什么人?一个内监就能知道这许多事?”不但知道赵燕恒离京,还知道山西匪患,这些事,宫里那些没紧要小太监小宫女都是根本不知道。可若说这个内监有些本事,地位必然也高些,清明一介失宠嫔妃,拿什么能打动他?

    立春脸色也难看起来:“王妃怀疑,有人故意泄露消息给清明?”

    “这种时候,不得不防。”绮年冷冷地道,“谁叫她这样愚蠢,偏偏又顽固不化呢。”

    立春深深低下头去:“王妃放心,小人会让清明说出是何人将消息传递给她。且——若有所动静,小人必然——将一切都收拾干净。”

    绮年转过头去,淡淡道:“你知道就好。好记住,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王爷,为了整个郡王府。”

    pp!!

188 郑琨大意失荆州;

    昀郡王三时分赶了回来,绮年已经要睡下了,听说他回来立刻又收拾一下去书房见他。昀郡王脸色肃然,开口就问赵燕恒消息,绮年不敢全说又不敢不说,只得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至于赵燕恒离开京城目,她却不敢说出来。

    昀郡王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有些黯然,似乎想说什么却终又咽了回去,转而问起清明事。这个绮年可不敢隐瞒了,连忙说了一遍自己处置。

    “胡闹!”昀郡王一听完就沉了脸,“妇人之仁!将她送往你庄子上就能保无虞么?若等人起了疑心搜到你庄子上再处置,那时便晚了。人呢?”听绮年说已经叫人送出城去了,随即转头吩咐身边侍卫,“立刻去追,把人送回山里去。摔下山崖身死,你知道如何安排。”

    侍卫应喏着退了出去,绮年不由得咬住嘴唇低下了头去。从理智上说,当然是昀郡王这样安排妥当,断绝了一切可能后患。并不是她还想保住清明性命,只是有些感慨:这许多年清明跟赵燕恒主仆情分,就被清明这样一点点地折腾完了,可悲是恐怕到死她都是那样自以为是,根本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下场。

    “我不知道恒儿究竟是要做什么,既然你们自己有自己主意,我也不会问。”昀郡王说到这里,微微叹息了一声,“从前我多有亏欠恒儿和他母亲,如今——也罢,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府中侍卫任你使用,只是切记小心行事。”

    绮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父子间隔阂已经形成二十余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消融得了。只盼着这次大关平安度过,日后自有时间让父子两个慢慢相处罢。

    昀郡王惘然立了片刻,摆手示意绮年可以退出去了。绮年回了自己院子,只觉得睡不着,坐了片刻还是去了孩子们屋里。

    屋里烧着地龙,十分温暖,品姐儿裹着一床杏红色织花绵被,床上滚成一团,小脸儿白玉似,眉眼颇肖赵燕恒。隔壁房里器哥儿却是伸腿蹬脚如小青蛙一般睡得四仰八叉,身上穿还是满月时李氏送过来亲手做小衣裳,烛光下映得他小脸红扑扑。若按嬷嬷们说法,这样伸手踢脚睡相是不成,得捆成小蜡烛包,不过被绮年给否定了,器哥儿得以继续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自得很。

    “哥儿长得可呢。”乳娘很机灵地凑着趣小声说,“眼瞅着这抱着就比从前沉了,吃奶也有劲儿,哭起来是中气十足,将来长大了定是有本事。”

    绮年不由得抿嘴笑了笑,明知道乳娘说是恭维话儿,但任何一个当娘都喜欢听见别人说自己孩子好话。品姐儿乳娘也忙道:“姐儿极友爱弟弟,这么小就知道要照看弟弟了,每日睡前都要来看看,还吩咐奴婢别让哥儿半夜里蹬了被子呢。”

    绮年含笑听着,正要说话,小雪飞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之色,低声道:“五城兵马司人到了府门了,说是有盗匪混进了城,要搜查盗匪呢。”

    绮年心里咯噔一跳。什么盗匪,别说这些日子京城守卫格外警惕,就是有盗匪混进来,也不敢乱闯有侍卫卫护郡王府。五城兵马司,恐怕是冲着清明来!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果然她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倘若现清明还王府里,岂不麻烦了。

    “你们好生看着,别惊动了哥儿姐儿。”绮年扔下一句话,转身去了前院。

    前院灯火通明,昀郡王立院中,对面是郑琨和北城安指挥。昀郡王正淡淡道:“本府有侍卫巡夜,区区盗匪如何能潜入王府?不必劳郑指挥和安指挥费心了,倒是那些平民家中毫无防备,正该五城兵马司多费心才是。”

    郑琨半夜三穿得整整齐齐,负手站那儿居然看起来风度翩翩样子,听了昀郡王话便笑道:“老王爷说得固然是,但郡王府是何等重要之处,五城兵马司身负治安之责,若是让盗匪惊扰了皇室宗亲,我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进去看看,彼此就都放心了。”

    “多谢郑指挥了,”昀郡王不接他茬,“不必了。且王府后宅都是女眷,郑指挥和安指挥请自便罢。”一拂袖子就要让人送客。

    “老王爷且慢。”郑琨上前一步,“皇上有旨京中戒严,务必严防盗匪潜入,五城兵马司也是奉皇命行事。家家都有女眷,若都如郡王府这般,五城兵马司要如何行事?且老王爷口称无匪,万一盗匪潜入,王府受了惊扰,皇上还不是要问罪于五城兵马司?总归我等也不好向皇上禀报,其实是老王爷不许我们搜捕不是?”他似笑非笑,满脸无奈,一副委曲求全模样,弄得旁边安指挥使也心有戚戚焉起来,很是觉得昀郡王有些不讲道理。

    昀郡王沉下了脸:“郑世子意思,是说我违抗皇命了?要搜查郡王府,郑世子先拿皇上旨意来!”方才还称郑指挥,那表示是跟五城兵马司说话,现改称郑世子,就是跟恒山伯府说话了。

    郑琨手里当然没有圣旨。皇上确实说过流民众多,要谨防有流匪混入其中,五城兵马司须加强戒备云云,但那顶多算个口谕,没有给五城兵马司下搜查郡王府或哪家明旨。故而他才要拿话来挤兑昀郡王,这会看昀郡王沉了脸,便笑道:“皇上此时尚不知有盗匪潜入郡王府,我等此时去请旨不难,却怕这一来一回,让盗匪逃了。”

    昀郡王站着不动,冷笑一声:“郑世子不是已然让人围了我王府各门么,还怕什么逃了?要搜可以,去请圣旨来!”一甩袖子进屋去了。

    郑琨站院子里,看看四周一个个剑拔弩张王府侍卫,到底是压着火气笑了笑:“既然老王爷这样说,容我等入宫请旨。”昀郡王越是这样推三阻四,越说明那人就郡王府里!机不可失,哪怕惊动皇上,也得把人搜出来。

    安指挥不是很清楚其中□,听郑琨说真要入宫主旨,倒有些慌了:“世子,其实也不必如此罢?王府侍卫众多,想必——”纵然有个把盗匪,哪里能进得了郡王府。

    郑琨只管笑:“老安,莫急,真搜出了盗匪,功劳都是你。”

    绮年瞅个空儿去见昀郡王:“父王这是要他们——”有意把事情闹大?

    昀郡王皱眉先训斥了她几句:“这些人来得如此之,若似你这般优柔寡断,被他们搜出人来,如何是好?”

    绮年低了头:“父王教训是。”这件事确实多亏了昀郡王,倘若真是让她来处理,这人搜出来什么都完了。看郑琨这样儿,分明是有备而来,就是盯着来搜府。还特意晚上来,若真查出太子良媛夜宿郡王府,长出一百张嘴来也说不清楚了。

    儿媳这样温顺,昀郡王又不好多说了。本来妇人管便是后宅之事,便是王妃之尊,也不宜干涉外务。清明这事儿却是从宫里始,正经是外务,儿媳处理得过于和软也是情有可原,幸而知道找人将自己请回来,安排妥当了便罢了。

    “如今人是带出去了,只怕他们街上城门处也安排了人把守,这里越是将事情闹大些,那边就越从容。这时候了,要入宫请旨,便是外戚也难,且等着罢。”

    果然,五城兵马司人郡王府外头一围就是大半夜,到了五时分,早起丫鬟婆子们已经该起床了,皇上口谕下来了:“如有实据,着五城兵马司便宜行事。”

    昀郡王听完内监传话,转头淡淡看着郑琨:“皇上口谕,如有实据你们才可便宜行事,实据何?”这个内监他认得,是郑贵妃宫里,想来今夜是郑贵妃伴驾,皇上也就是随口一答,这边就当成口谕传出来了。这里头那些猫腻事儿,他虽然不是宫里长大,也不是不知道。既然说了要实据,那就把实据拿出来吧。

    郑琨脸色有些难看,想不到昀郡王竟然死抠着皇上口谕不放,非要让他拿出实据来。好他早有准备,一个眼色过去,推出个人来,看打扮好似个乞丐,哆哆嗦嗦地道:“今日天色将晚之时,瞧见一个尼姑打扮女子进了王府……”

    “尼姑?”昀郡王冷笑起来,“何时我府里有尼姑出入了?纵有,这便是郑世子所谓有盗匪潜入实据?”果然是被人茂源金铺就盯上了,天色将晚之时,正是茂源金铺掌柜送清明入府时候,人马车里,根本不可能看见。

    “老王爷有所不知。”郑琨自觉胜券握,从容不迫地一笑,“这些盗匪能伪装流民,自然也能伪装成僧道尼姑之类,只怕府上素日施舍惯了,郡王妃久后宅,不知利害。”

    “这么说,郑世子是要搜查我郡王府后宅,惊扰后宅女眷了?”昀郡王冷冷扫一眼五城兵马司官兵,“郑世子是想让这些人进我郡王府后宅?你当这是抄家吗!”后一句说得声色俱厉。确实,似郡王这等皇室宗亲,若让这些兵丁们直入后宅,委实是只有被抄了家才会发生。

    昀郡王越是这样挑剔,郑琨越觉得他心里有鬼,当即指了指传完旨还站一边没走内监笑道:“自是不能让兵丁们进去惊扰了老王妃和王妃,好这不是有内监大人么。兵丁们也不须入后宅,只要老王爷派几名王府内侍卫引领,我与安指挥和内监大人走一趟,若有不方便之处,还要劳动大人了。”

    那内监连忙欠身笑道:“世子可折死咱家了。按说咱家一个宫人,是万不该随意惊扰宗亲府上,不过既然事关老王妃、王妃安危,咱家也是断不敢推辞。只是咱家回宫之后,还请世子向贵妃说明,免得贵妃责怪咱家擅作主张。”

    昀郡王冷眼看着这两人假惺惺做戏,心里只是冷笑,招手叫过侍卫头领来:“这里盯紧了,断不许任何可疑人等走脱。”目光往那“乞丐”身上一掠,侍卫头领心领神会,躬身退下去布置了。

    这里昀郡王带了四名王府侍卫,并郑琨、安指挥和那内监以及五城兵马司两百兵丁,一同进了二门。安指挥万没想到今日竟闹到这等地步,他虽亲近郑家,但齐王出京就藩已经证明郑家争储一事中落败了。虽然郑家还有势力,家中人官职并未削减,而两家关系也不能立刻就疏远起来,但他也不想像从前一般跟郑家贴得那么紧了。今日之事,也是因着皇上亲口说过要严缉盗匪,五城兵马司职责所,因此他才跟着郑琨来,却没料到竟是要跟郡王府翻脸了。如今这情景,要么从郡王府里真搜出一个盗匪来,治郡王府罪;要么搜不出来,昀郡王必要拿他和郑琨是问,再没有第三条缓和一些路好走了。一念至此,他心中真是后悔不迭。眼下骑虎难下,若不能定了郡王府罪,将来皇上追究起他们来,郑琨是贵妃侄儿,少不得轻轻放过,全是自己顶缸。不但这指挥使别想做了,恐怕昀郡王记恨起来,连将来子侄们前途都要受到影响。

    安指挥这里后悔,郑琨却是精神抖擞,先将一百兵丁守住了各分院门,以防有人自院中逃出;再将一百兵丁搜查后宅园中,花木假山都须细细搜到,断不能有疏漏之处。

    “此地是郡王府,你们眼睛须要放亮,手脚却要放轻,倘若任意损坏了王府花木假山,休怪本指挥不讲情面!且只许园中搜索,断不许进入房中惊扰女眷,违者严惩!”郑琨训诫完毕,回头向昀郡王笑道:“老王爷看,如此可行?”

    昀郡王面无表情:“无妨,若损坏我王府一草一木,我只管向五城兵马司要赔偿;若有擅入内宅者,也无须郑世子处置,我王府自有规矩。”

    这话说得二百名兵丁都有些发寒。郑琨是外戚,安指挥好歹也是个官儿,他们这些小兵小卒却又算什么呢?就是郡王府被立刻砍了,想来也没人能替他们报仇。

    郑琨见兵丁们面上神色迟疑,心里恨极,冷声道:“老王爷说是,若有人擅入内宅,立刻交由王府处置。因此你们须得仔细谨慎,只要不随意出入,郡王府自有规矩,断不会冤枉你们。老王爷,请罢?”

    昀郡王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头对值夜婆子道:“请王妃出来,让郑世子检点人数。”

    绮年早准备好了郡王府花名册,这时候带着如鸳如菱走出来:“各院名册均已此,自节气居始,请郑世子逐一点名便是。”

    郑琨欣然道:“还是请王妃主持。素闻王妃理家严谨,想必不会有人混淆。”走上一步跟着绮年,含笑道,“山西一带此次匪患甚是严重,皇上已责令从附近调兵围剿,闻听赵兄出京数月尚未返回,又是前往那一带,不知可有遇到麻烦?”

    绮年瞥他一眼。郑琨长得也算人模狗样,只看外表真想不到这是个又阴又狠家伙,不知道当初秦苹嫁给他过是什么日子,竟然活生生给弄得半疯不颠,后来那个难产死亡,肯定也是郑琨做手脚,悄没声地就把目击证人给搞死了,倘若不是当时自己和韩嫣极其巧合地听见了那件事,恐怕到现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多谢世子关心。王爷带有侍卫,想来些许山匪算不得什么。”

    郑琨目光闪亮:“如此说来,想必赵兄有信回来报平安?只是王妃不可小看了那些山匪,那些都是惯匪刁民,数年前赵兄就曾因遇上这些人受伤失踪,今年听说为厉害,赵兄虽带有王府侍卫,只怕好虎架不住群狼。赵兄想是怕王妃担忧,这才信中只报平安不报它事。”

    绮年看见他那副兴致勃勃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跳了一下,脸上却只冷笑道:“听世子意思,似乎比我还要明白些?我家王爷之事,怎我还有什么不知道吗?”

    郑琨摆手笑道:“我并不知王妃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只是对山西之事略有些耳闻,担忧赵兄罢了。既然赵兄有信回来,想来可让王妃知晓之事都已写明,我便不多嘴了。”

    如鸳和如菱对看一眼,心里都忍不住想啐一口。说什么不多嘴了,其实口口声声都是暗示王爷山西出了来,分明是想引着王妃去问他!

    绮年何尝不明白郑琨意思,强忍住了想要问出口问题,点头道:“世子说已然不少了,还是查潜入我府中盗匪要紧。如鸳,将人都叫了起来,拿着名册一一点检给郑世子、安指挥和内监大人看!”

    如鸳答应一声,执了节气居名册道:“节气居上下,一等丫鬟八名,二等丫鬟十六名,三等丫鬟二十四名,嬷嬷四人,乳娘四人,小丫鬟二十名,洒扫仆妇四十名……”一一地点起名来。

    郑琨心知清明也不会藏节气居这样地方,必然是藏别僻静园子里,因此并不十分经心,只听着便罢了。人数点完,便集中到几间屋里,将其余房间及院中留出由郑琨带人搜查一番,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节气居完了便是荷园,再是已然半封闭起来无人居住兰园、武园、落英山房等处。一处处园子搜过去,郑琨脸上那胸有成竹神色就渐渐地淡了,这一处处地方哪里有清明影子?

    眼看一个郡王府后宅已经有条不紊搜过大半,前头就是丹园,搜过丹园,郡王府就无可再搜之处了。郑琨面色终于阴沉不定起来。谁都知道秦王妃与赵燕恒不睦,纵然要藏,也不会把清明藏丹园里。郑琨忍不住回头望向已然搜过各处——莫非是方才搜查有所疏漏?绮年眼角余光瞥见他神色,心里暗暗地冷笑,故意问道:“世子怎么了?该不会是想回去再搜一遍罢?”

    安指挥已经出了一头汗。方才他们搜索已经十分仔细了,却是什么都没搜出来。如今已然将郡王府得罪了,若是转回头去再搜一遍,那简直就是蓄意与郡王府作对,便是齐王亲至也不敢如此。安指挥自然不觉得自己比齐王还有面子,连忙道:“王妃说笑了,既是并无盗匪潜入,下官也就放心了。”

    “放心?”绮年可没打算这样轻轻放过他们,微微一笑,“方才不是有人信誓旦旦说看见有个尼姑进入王府吗?竟然有人进入王府而无人知晓,安指挥放心,本王妃可还真有些不放心呢。”

    安指挥被讽刺得满脸通红,偏偏无话可说,只能低了头跟着郑琨走。

    丹园此时也早已经掌了灯,秦王妃由魏紫和露粉伺候着已经起了身,听说是五城兵马司来搜人,心里也是惊疑不定,一见绮年等人进来,劈头便问:“半夜三,这是做什么?”

    外人面前,秦王妃虽是被禁足,却是打着养病幌子,绮年也就还得把她当婆婆看,恭恭敬敬回了话说是来搜一个假扮尼姑盗匪。秦王妃沉着脸道:“你是管家理事,难道进了什么人你都不知?又不做功德诵经文,弄个尼姑来做什么!”边说,边看着郑琨又道,“何况我这里能藏什么人,若要寻人,倒是你节气居冬园好些年无人居住,从前里头还挖了冰窖,合该好生查查才是,不要一时疏忽留下祸患,须知节气居里还有孩子呢。”

    郑琨听得眼睛一亮:“王妃,冬园之中还有冰窖?王妃方才怎不曾说过?”

    绮年心里暗骂秦王妃,嘴上说是为孩子着想,其实分明是提醒郑琨。冬园那个冰窖是从前吕王妃闲来无事叫人挖,后来就做了个密室,也是防着为有万一之事好进去躲躲,入口极是隐秘,方才郑琨等人竟未注意到。若她真要藏清明府里,那倒真是个好地方。秦王妃连郑琨来查什么人都没搞明白就把节气居给卖了,可见真是连郡王府都不管了。可是没了郡王府,她有什么好处?赵燕平和赵燕妤又有什么好处呢?绮年心里琢磨着,嘴上却道:“冬园里还有个冰窖?儿媳竟不知道。”

    这会儿天色已然要大亮了,郑琨盯着绮年脸,笑吟吟道:“这样事,王妃大约是嫁入王府,又是许久不曾住人地方,王妃不知也是有。只是下职责所司,却不能不去瞧瞧。”

    绮年不意地一点头:“那世子请。”正说到这里,一个兵丁跑来,附郑琨耳边说了几句话,郑琨脸色猛地变了:“什么!当真?果然是她?”

    那兵丁低声说了句什么,郑琨脸色顿时灰败,怔那里竟说不出话来。绮年看他这样已经猜到了,多半是昀郡王派出去侍卫已经将清明“处理妥当”,尸首已经被发现了。既然如此,那就是把郡王府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出什么了。

    “世子怎么了?”绮年挑起眉,“不是要去搜搜冰窖么?对了,丹园还未曾搜过呢。”

    郑琨勉强挤出个笑容:“不必了。方才有兵丁城外发现了盗匪踪迹,我等须立刻去搜捕——”

    绮年明知故问:“发现了尼姑踪迹?一个尼姑罢了,怎要这许多兵丁去捉?”

    郑琨心里大恨,却知道这次是被郡王府狠狠摆了一道。清明明明是到了茂源金铺,断不可能没有进入王府,必定是王府派人将她处置了。倘若自己召集了人马立时搜城,说不定能城中将他们截获,可恨昀郡王这样装模作样百般刁难,让他错认为清明还王府之中,竟然白白耽搁了大半夜,让郡王府从容布置完毕,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不过此时也不是硬顶时候,还是先撤比较好。

    “王妃有所不知,尼姑只是盗匪内应罢了。”郑琨说着已经连向安指挥和那内监使眼色,“职责所,有惊扰之处还请王妃见谅,我等须立刻去搜捕,王内监也要回宫覆命了。”

    “王内监不必着急,安指挥也可带人立刻离开,”昀郡王大步流星地过来,“只是这个‘乞丐’却要给我留下。”将手一摆,两个侍卫夹着那个“乞丐”过来,大声回道:“老王爷,王妃,这人肌肤充盈身体健壮,根本不是什么乞丐!”

    这人自然不是乞丐,而是恒山伯府派出来盯着茂源金铺人,虽然换上了乞丐衣服,又把自己抹得又脏又臭,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刻就将自己饿瘦,自然一验便知。

    昀郡王冷笑道:“好,好好!竟然冒充乞丐来诬蔑我郡王府。王内监,本王也要入宫去向皇上禀报此事,内监正好与本王一起走罢。郑世子,有安指挥前去搜捕盗匪想必已然足够,郑世子也随本王入宫罢。”

    两边王府侍卫虎视眈眈,郑琨此时想走也不成了,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昀郡王走了。绮年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对坐廊下秦王妃微微一笑:“看来那冰窖是搜不成了,闹腾了一夜大家都该累了,都歇下罢。”

    秦王妃脸色铁青,狠狠盯了绮年一眼,甩袖进屋去了。绮年又吩咐了一遍丹园里人要用心当差,方才步出丹园。才走几步,只见小雪步走来,脸上带着笑意,一见绮年便道:“王妃,王爷有信来了,平安。”

    pp!!

189除夕夜声东击西

    没消息来时候,绮年日也盼夜也盼,觉得哪怕来一个字也好啊;现消息来了,比她期望还多一个字呢,她又不满意了——既然平安,人现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统统都没有啊!

    “就只有这两个字?”绮年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但是小小纸条上确实只有平安两个字,其余哪怕多一个墨点都没有,且字迹虽然是赵燕恒,却有些潦草。这不能不让绮年怀疑,其实赵燕恒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只是百忙之中回了两个字哄她安心罢了。

    如鸳其实也是这么想,但这话万不可说出来,只能另想安慰话:“怕是王爷还有事忙着呢。若不然,说不定是怕这信落入别人手中。”

    “对对对。”如鹂立刻附和,“若是有什么消息透露出去,可不就失了先机了么?”

    绮年虽然满腹心事,但知道她们是极力逗自己开怀,便也笑了笑:“哟,我们如鹂现说话也头头是道了,还知道先机呢。”

    “王妃!”如鹂撅着嘴跺了跺脚,“奴婢也有长进。”

    绮年笑笑,又叹了口气:“罢了,只要他平安就行了。这些日子城外可有动静?”

    如鸳摇摇头:“立春哥说是没有。”那些可疑“流民”管围城门之外,也时常地闹点小乱子出来,却并没有什么□意图,“也许是官府看管得严吧……”京兆尹如临大敌,城门口盘查都严了。

    “若是周大人回了京,恐怕看管得就要严了……”绮年真想知道周镇抚现哪里。

    “王妃,老王爷回来了。”谷雨忙忙地进来报信,“奴婢瞧着老王爷神色还算和缓。”

    那就是告状结果不错?绮年想着,刚要起身去外书房,已经有小厮来传话了:“老王爷说,后宅惊动了一夜,王妃不必去前头了,照顾好了哥儿姐儿即可。老王爷今日去了宫里,皇上斥责了郑世子,夺了他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官职,令他回家思过;又责怪郑贵妃管束宫人不力,竟然敢自作主张进入郡王府后宅,将那来传旨内监杖责五十;还降郑贵妃为郑妃也要闭门思过半月。”

    “降了位份?”绮年也没想到郑贵妃会因为一个内监就没了贵妃头衔,可见皇帝对郑家确实是不满,也可能是周镇抚已经回到京城,皇帝知道了郑家招募私兵之事?

    “那个冒充乞丐人呢?可查出了身份?”

    小厮低了头:“那家伙半路上自了……”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郑琨伪造人证,但现是死无对证,昀郡王也气得不轻,“看守他侍卫不曾料到,一个疏忽就……王爷正前头行刑。”这是大失误,每人要挨三十棍子。

    “罢了,只要皇上看得明白,有没有人证都不打紧。等行过了刑,你叫人照顾好他们,下次万不可再这样疏忽大意了。”

    小厮连忙替两名侍卫磕头谢恩,其中有一个侍卫还是他哥哥呢,郡王府家法,纵然是不想要你命,三十棍子下去也是皮开肉绽,且得床上趴一段日子呢。

    “老王爷还说,皇上今年让宗亲们去宫里过除夕,让王妃准备一下。”

    “去宫里守岁?”绮年吓了一跳。当然了,理论上来说,郡王府算是皇室宗亲,过年时候是可以跟皇帝一起守岁,但本朝皇帝们都不大喜欢搞这个,逢年过节连亲王都不大往宫里叫,赏点东西就算了,何况郡王呢。绮年嫁进郡王府这几年,也不过是进宫过了一两次节,有一次还没过好,因为太后摔了。这进宫守岁还真是头一回,估摸着是皇上觉得今儿这事大大地损了郡王府脸面,又碍着郑妃和齐王暂时不好重惩郑琨,所以安抚一下郡王府罢。只可惜这种安抚她真不想要,皇宫是什么好地方呢!

    那小厮是昀郡王心腹,伶俐得很,一看绮年表情就赶紧道:“老王爷说了,如今郑贵妃降为郑妃,王妃见了她只消行平礼即可。”

    绮年一盘算还真是这么回事。郑贵妃降了一级,她却是从郡王世子妃升为了郡王妃,现大家是平级,郑妃就是想找麻烦自己也可以不必受着了。再说宫里还有皇后和太子妃,不怕郑妃闹什么妖蛾子。毕竟太后一去,后宫之中就是皇后天下,谅郑妃也不敢做什么。就是自己这一进宫,孩子们就得扔家里一晚上。

    “老王爷说,王妃如果要带哥儿姐儿入宫也可,毕竟如今宫里只怕安全些。”

    这话倒也不假,如今城外有可疑流民,城内还有郑家势力,相比之下,倘若真这些人要闹起来,还是重重拱卫皇宫安全些。不过不知道怎么,绮年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罢了,哥儿姐儿都小,还是留府里好。”毕竟节气居都是自己人,宫里可就复杂了,就是皇后也不敢说就完全掌握了后宫,孩子们太小,万一真有人胆大包天干点什么,自己还好说,孩子可没有抵抗能力,太容易被人算计了。

    小厮只是来传昀郡王话,当然不会对王妃决定多什么嘴,应了一声是就出去了。这里绮年不由得盘算起来:“如鸳跟我进宫。”即使她是郡王妃,进宫也不能前呼后拥带一群人,能带一个丫鬟进去就不错了,如鸳稳当,还是带如鸳好。

    “既然是跟着父王去,自然是有侍卫,节气居人全部留下,好生保护哥儿姐儿。到时候请肖侧妃过来哄着孩子们,还有——丹园那里务必看得紧紧,绝不能让人乱走!必要之时,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有什么事,回来我顶着!”府里没人,谁知道秦王妃会不会生事,她虽然被禁足了,可是名义上仍旧是老王妃,万一真发起疯来要闹一闹,下人们也是难办。

    “对了!若是真有什么事,冬园那个冰窖是万万不能藏人了。”绮年觉得自己脑子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躲到哪里去才安全呢……”

    小雪想了想:“其实咱们园子里有条暗道是通往王府外面,出去就是后面那条街。”

    绮年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倘若真乱起来,带着孩子们跑不。你们,若真是到了那时候,就把暗道打开,然后带着孩子们躲到丹园里去!”

    “丹园?”如鹂睁大眼睛,“那地方怎么能去!”

    小雪眼睛却亮了亮:“丹园是咱们王府大园子,那些牡丹花树和假山里头能躲人。不过——王妃说得怎么好像就要出事儿似,怪吓人。如今城里城外都戒严,咱们王府侍卫也不是吃素,哪里就能到这样儿呢。”

    绮年苦笑:“我也觉得我有些杞人忧天,不过不把事情都想到了,总觉得不踏实。毕竟我要进宫一整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宁愿想到了用不上,也不要事到临头束手无策。”

    不只绮年忧心忡忡,昀郡王也是一样,将府内侍卫重编值,夜里轮岗不辍,保证随叫随到。只是这么折腾了几天,街面上也未见怎么样,倒是随着除夕到来,年味儿愈发地重了。

    “皇上身子不好,且有皇后和太子妃呢,别穿得太招摇了。”绮年沐浴出来,看如鹂已经床上铺开一件大红绣金线牡丹花袄子,看起来金光灿烂,连忙出声拦阻,“既然皇上都说是家宴了,穿得略清淡些也好。”

    如鹂不大满意:“总得打扮得庄严些,显了身份,才不敢有人欺负您呢。”

    “要显身份,戴上一枝七尾凤钗也就行了。”绮年指点着她,“选些颜色柔和,那些金线银线且不要。”皇后和太子妃少不了都要穿绣金衣裳,她去凑什么热闹。

    品姐儿爬床上正兴致勃勃看着那一床华服,手指着如鹂挑出来那件袄子:“娘,这个好看!”

    绮年捏捏女儿小脸:“这么小你就知道好看了?”果然是女孩子,现就喜欢看她衣裳首饰。

    乳娘凑着趣笑道:“姐儿可知道呢,平日里就喜欢穿红,不喜欢穿黄色绿色。”

    “那可不好。”绮年故意皱起眉,“小姑娘家家就挑三拣四,不是好习惯哦。”

    品姐儿嘻嘻一笑,滚到母亲怀里撒娇儿:“我给弟弟挑。”

    绮年哭笑不得:“净是理由!你弟弟才多大,有什么可挑。”

    如鹂终选定一件真红色缂丝暗银云纹小袄,下头配珍珠灰色软羔皮裙,还有些嫌颜色不鲜亮,嘀嘀咕咕让如鸳给绮年梳个繁复发式,再多多地插戴些。

    “你别给如鸳乱出主意了。”绮年女儿和儿子脸上各亲了一下,起身坐镜子前头:“只管梳个简单些,不要那一动就乱发式。不必插戴那许多,戴上七尾凤钗,再配几朵珠花便好。”略一沉吟,从匣子里抽出一枝沉香木簪子,“插上这个。”

    这是李氏送她及笄之礼,颜色油亮乌紫,看着不显眼,一拿出来却就是一股香气。簪头雕刻着精致花样,簪尾包以白铜,尖端既硬且锐。插戴上之后,七尾凤钗点翠珠光之下毫不起眼。

    如鸳默默替绮年略施脂粉,转身自己也往头上插了一枝硬银簪子,看得如鹂心惊胆战:“王妃——”

    “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绮年摆摆手止住她话,“时辰到了,走罢。节气居可就交给你们了,哥儿姐儿也交给你们了。”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些惴惴,但愿都只是担心过度。

    马车行到宫门处,昀郡王转向前殿,绮年就往后头去了。冬日天短,此时天色已然黑透,风也起来了。侧耳听听,除了马车辘辘之声,还有进入宫门时侍卫问讯声,竟没别动静,越发显得这风声尖锐了。

    “怎么今日宫里这样安静?”绮年忍不住稍稍撩开车帘,缓声问前来接引宫人。

    老宫人亦低声道:“皇上龙体不适,这些日子心绪不佳,不爱嘈杂,皇后娘娘吩咐宫里要格外安静些——”把声音压得低,“前日有个宫女廊下说话时间略大了些,皇上吩咐拖出去打死了……”

    绮年默然。心绪不佳,烦躁不安,都是因为知道亲儿子有造反企图缘故吧?这么一搞,今天晚上哪里是来吃年夜饭,分明是来受罪。

    一直走到玉华门,绮年下马车换轿辇,抬头看见里头终于是灯火辉煌了,心里那种压抑感觉才减轻了些。到底是过年,虽然安静得过了头,但张灯结彩也还算有个热闹劲儿。皇宫到了天黑之后本来不准乱走,园子里就已经够安静了,若是再没这些灯火,那根本就不像过年了。

    “王妃,后面有马车过来——”如鸳转头望向后头,仔细看了半晌才忽然道,“奴婢怎么瞧着像大长公主马车!”

    “我们进去。”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碰上了大长公主。倘若今晚她也来,这年夜饭没法吃了,虽然皇后位份比她尊贵,但碍着大长公主是长辈,有什么事也不好管束。

    “郡王妃留步。”绮年这边才说走,后面已经有个侍女步跑过来了,“大长公主请王妃留步,一起去见皇后娘娘。”

    留个p步啊!绮年不由得心里爆了句粗口,这大长公主阴魂不散是怎么,非要找她点麻烦不成?

    但是腹诽归腹诽,绮年还不能不停下轿辇,从上头走下来等着大长公主,福身行礼,心里暗暗盘算,倘若这次大长公主再不叫起,她就打着怕皇后久等幌子自己起来,谅不会再有那不长眼女官敢找麻烦了吧。

    不过这次绮年居然过虑了,大长公主口气温和地让她起身,脸上居然还带点笑意:“你母亲可好?上我轿子罢,正好跟我说说你母亲近况。”

    绮年要茫然了一秒钟才想明白大长公主说是秦王妃,虽然她从来没把秦王妃当成过母亲,但名义上来说还真不能不承认,只得笑了笑:“我怎么好坐大长公主轿辇……”

    “你这孩子,若论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外祖母才是,怎么就不能坐坐我轿子了?来,上来,怎么今日没带孩子们一起来?”

    绮年被大长公主这一声外祖母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是当着侍卫和宫人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被大长公主攥着手腕扯上了轿子,将来接她轿辇给打发走了。

    大长公主品级那里,轿子内部十分宽敞,两人坐下也并不怎么拥挤。绮年紧贴着轿厢壁坐着,干笑道:“天气冷,孩子们又小,带来了只怕搅得皇后娘娘心烦。”她一边说,一边借着伸手整理头发动作将沉香木簪子拔了下来,收袖子里。

    轿子里昏暗,大长公主并未留意绮年这个动作,只是笑了一笑:“那今日见不着了,真是憾事。”

    憾个p啊。绮年暗暗地又骂了一句,器哥儿大办满月时候,昀郡王还是按礼往秦家送了张帖子,倘若大长公主真想来看看孩子也是可以。那时候不来,这时候假惺惺地说个毛!

    “是啊,改日得闲您来郡王府坐坐就是。”当然了,好是别来。

    大长公主仍旧只是笑笑:“若得闲自然是要去。”

    绮年真是看不出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了几句,正想找个借口下轿,哪怕自己走到皇后宫里去也比跟大长公主同轿强,大长公主便忽道:“如今恒哥儿做了郡王,这侧妃几时才立呢?记得他原先也还有几个姨娘和通房丫头,后来似乎是都病死了?这要是传出去,可对你名声有损。”

    绮年顿时警惕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公主关切,如今王爷出京未回,待他回来,自然有个章程。”

    大长公主笑了一声,昏暗之中真是叫绮年听得有些发毛:“这立侧妃事,原该是你这做正妃张罗,怎好等到王爷亲自开口才操办呢?本朝制度,郡王该有两位侧妃两位侍妾,这侍妾也就罢了,原是没什么名份人,侧妃却是按例有诰命,就是要纳起来也要有好些章程,你该早些张罗才是,也好多多为王爷开枝散叶。”

    绮年觉得大长公主说这些话时候,眼睛闪亮。自打老东阳侯过世,大长公主就显得老了许多,后头出了秦王妃事,如今她已经是满面皱纹。可就这堆皱纹当中,一双眼睛满是恶意地闪闪发亮,真是叫人看得恨不得把她眼珠子抠出来。

    “虽说纳侧妃是用来开枝散叶,可怎么也是有封诰人,总得王爷自己瞧着喜欢才行。”绮年厌烦之极,实不想再跟她敷衍了,伸手就想去掀轿帘叫一声如鸳,假称自己头晕下来走就是了。

    不过她刚伸手,大长公主就突然一把攥住了她手腕,不紧不慢地道:“你如今已经有了嫡子,也不必怕侧妃生出庶长子来,何必这么拖拖拉拉,平白坏了自己名声呢?你可知道,如今京城里有多少人盯着这两个侧妃位子?就是你父王,当初迎娶了前头吕氏之后,也纳了人……”

    她啰啰嗦嗦,好像根本没看见绮年一脸不悦,攥着绮年手腕几根手指跟老树藤似紧紧扣着不放,似乎生怕绮年把轿帘掀了起来。绮年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提高声音就喊了一声:“如鸳?”

    外头没有动静。绮年心猛地就悬了起来,顾不上什么,一把扣住大长公主手用力一扯,随即伸手就掀起轿帘:“如鸳!停轿!”

    她还没有喊完,轿帘掀起之处,一柄明晃晃利刃已经逼到了眼前,执刃是大长公主带来嬷嬷,此时正冷笑地看着她:“奴婢劝郡王妃还是悄声些好,若惊扰到了皇上,怕是会被拉出去打死呢。”而那个宫门外接引她所谓皇后宫中宫人,却缩着脖子远远站一边。

    上当了!绮年脑子里轰地一声,无数想法飞奔而过。大长公主或许很嚣张,或许为了给秦王妃出气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可是这样宫中对她下手,却有几处不合情理。一来,这个宫人必然是皇后宫中出来,倘若她宫里出了事,派来接引宫人自然逃不了干系,那这宫人不怕回去无法向皇后交待么?还是她有恃无恐,知道纵然自己出了事,她也不会被处置?

    二来,大长公主倘若只是想替秦王妃出气,那实有些本末倒置。纵然自己死了,赵燕恒还,秦王妃仍旧一辈子都是被禁足命,甚至此事过后会惨,那大长公主举动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大长公主如果要动手,应该是对赵燕恒甚至昀郡王动手才是。但是这会儿,明明赵燕恒和昀郡王都不啊,尤其赵燕恒京外,即使她买通了人前殿害了昀郡王,只要赵燕恒,这郡王府就仍旧与赵燕平无缘。

    大长公主轻轻甩了甩自己手,刚才她攥着绮年太过用力,绮年把她甩开时候,手腕上皮都被她抓破了:“别喊了,这里没有人。”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来,伸手指着轿外,“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那边是冷宫,里头住都是些根本不需要人伺候废人,宫外自然也就不必有什么侍卫巡逻了。你这里喊,就是喊破喉咙——哦,若是真喊破了喉咙,说不准会有人听见。”

    “你想造反?”绮年除了听见冷宫两个字之外,对大长公主其余话全部自动过滤,因为她终于想明白了。大长公主之所以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她下手,是因为她笃定能把整个郡王府都连根拔起。可是谁能拔得起郡王府?只有皇帝!只有坐九龙宝座上那个人!但是如今皇帝显然是不会对郡王府有所不满,不会有所动作,那么,他们就只能换一个人来做皇帝——大长公主,或者还有秦家,全部投靠了齐王,这是要今夜造反了!

    大长公主笑起来:“难怪婉儿不是你对手,你是比一般乡下丫头精明得多了。”

    “齐王手里有多少兵马,就敢造反?”绮年脑子里飞地转动,竖起耳朵希望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齐王和郑家手里兵力不可能占了全城,拿来围皇宫也未必够用,应该分不出人手现去攻郡王府吧?那孩子们应该是安全。

    大长公主笑得十分惬意:“齐王兵马是不多,可是只要拿住了要紧之处,也可以巧破千斤。”

    “哦?”绮年扬扬眉,“我倒不知道,这兵力不足也能造反成功,要怎么个巧法才能破千斤呢?”

    “只要握住了——”大长公主说了半句话,突然停了下来,盯着绮年阴恻恻地一笑,“你不必知道,便是知道也无处去与人说了。来人!”

    绮年突然一把箍住了她脖子,擎出藏袖子里簪子,直接顶到了大长公主太阳穴上:“谁动一下,我就一簪子扎下去!”她就着外头宫灯暗红光线冷冷一笑,“你们见过被刺穿太阳穴人吗?我这一簪子下去,出来不光是血,还有脑浆呢!虽说我手劲儿不大,可这簪子是白铜包头,太阳穴这里又是皮薄肉薄,扎进去之后红红白白,想必好看得很。”

    轿辇外几个宫女内监们全都定住了,谁也没想到这郡王妃会拔出个簪子来顶着大长公主太阳穴,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确实,女眷们手劲儿都不大,那一般簪子都是金银打造,其实不是很硬,尖端为了防止划伤头皮也都打磨得圆润光滑。倘若这簪子是顶大长公主脖子上,那她们就扑上去救人了,就是脖子上被划一道也不致命。可是绮年把簪子逼着大长公主太阳穴,倒是真把她们吓住了——那地方别说真被一簪子扎到底,就是扎进去一小块儿也是要命,谁敢来赌一赌是郡王妃簪子硬,还是大长公主脑袋硬呢?

    “你想怎样?”大长公主到底是年纪大了,刚才兴奋过头,这会儿却被绮年胳膊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胡乱地抓挠着。

    绮年把簪子往她太阳穴上又压紧些:“老实点!再动一下,我就扎下去!”转头冷声向外头宫女内监们道,“都给我退远些,我数到三,退不出二十丈之外,我就扎了!”拖着大长公主往外挪动,“给我下来!”

    外头果然是静悄悄,绮年拖着大长公主下了轿辇,站那里环视四周,竟除了大长公主人之外再看不见别人:“我丫头呢!马上给我带过来。”老天保佑,如鸳一定要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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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尘埃落定又生变

    大长公主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倘若现他们不是身处冷宫附近,那么只要她宫人高声一喊,自然会有侍卫过来。到时候看见郡王妃拿簪子顶着大长公主,无论如何绮年都逃不过一个罪名。可是现——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身边人也不多,且都是些女子,纵然会些拳脚,这会儿也来不及救她。

    随侍宫人里已经有机灵想悄悄退后溜走,绮年冷笑一声,手起簪落,大长公主脖子上划了一道:“往哪儿走?”其实她手也抖,即使活了两辈子她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杀人事那是想都没想过,别说亲自动手了。但此时此刻,她但凡有一点儿胆怯手软,不光是自己死如鸳死,恐怕整个郡王府都会被人端了!

    那簪子外头包白铜尖果然锐利,这么一下子划下去,大长公主脖子上就多了一条血痕,疼得她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那个想溜走宫人立刻像钉子一样钉了原地。片刻之后,如鸳被人架了过来,额角上被砸破了一块,昏暗宫灯光线下也看得出来满脸是血。

    “让她过来!”绮年冷冷地吩咐,万幸人没有死,看来当时这些人只是想把她打晕了先带下去,并没想立刻杀人。带利刃进宫,即使是大长公主之尊也不容易,总共这四五个宫人里头也就有一个拿了把刀子。

    “你先把公主放开!”

    绮年答复是又大长公主脖子上划了一道:“再磨蹭我就要她一只眼睛!大长公主身份这样尊贵,一只眼睛换我这丫鬟一条命,我丫鬟也死得不冤。”

    如鸳头还有些昏,脑子却明白,接口便道:“王妃说是,奴婢一条贱命死了不算什么,能拿大长公主一只眼睛陪葬,奴婢值了!”说着,竟然是挣扎着就要往那宫人手中刀子上撞。

    抓着如鸳宫人本还想用如鸳来威胁一下绮年,现看如鸳这样奋不顾身,只怕万一这丫头真死了,大长公主一只眼睛就保不住,只得松了手让如鸳过去了绮年身边。

    绮年心里稍稍定了一下,环顾四周,除了不远处冷宫黑黢黢宫殿像头沉默怪兽一样蹲那里之外,有光地方一概离自己远得很,且通往那里路也都有意无意地被人挡住了。

    “你们都退后,退到那边路口去!”绮年拖着大长公主往后也退了几步,如鸳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声石头攥手里,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硬银簪子,狠狠瞪着对面。

    大长公主嘶哑地道:“都退后。”她把轿辇抬到冷宫这里来,就是因为不能惊动人。城外那些假流民,还有京城内这些日子时常发生偷盗事件,都已经把皇帝注意力完全引向了宫外。她需要借着这个机会,今天晚上就悄悄地控制住皇帝皇后,还有东宫!齐王手里兵力不足,郑家势力又被瓜分,想要打硬仗来逼宫根本没有胜算,唯一办法就是让皇帝驾崩,太子身亡,然后由内宫宣诏,齐王登上王位。

    说起来她本不应该现就对绮年动手。按计划,她应该等今晚守岁宴之后再动手。明日一早,外命妇们都要入宫朝拜皇后和太子妃,那时候再把这些人扣作人质,不怕大臣们不宾服!可是方才她宫门外看见郡王府马车之时,那股火气是压也压不住。那马车装饰华丽,正是王妃才能用!王妃,自己女儿如今被关丹园里冷冷清清地受苦,这个乡下来丫头片子却能乘着这样马车入宫守岁!

    大长公主这一辈子过得可算顺风顺水,宫中得父皇疼爱,驸马都是她自己挑,嫁人之后老东阳侯跟她虽然算不上伉俪情深,可碍于她身份也并不敢随意纳妾,只有两个打小伺候通房丫头撑撑面子。当初这两个通房也曾有孕,但只生下一个庶女还早早过世,如今这两子一女都是自己亲生,秦府可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说唯一不遂心意,就是秦王妃这个爱若掌上明珠女儿,嫁人之后,却过得不那么顺心。

    从前也就罢了,秦王妃熬死了老王妃,京城里坐定了贤惠名声,前头原配所出嫡长子又不成器,眼看好日子已经唾手可得,偏偏赵燕恒来了个大反转,再加上娶来了一个滑不留手野丫头,竟让秦王妃一下子就走上了下坡路。不仅世子位没替赵燕平谋到手,自己倒落了个被禁足下场。有此种种,让大长公主如何能不恨?倘若不是因此,她又何必要支持齐王呢?

    不过这会儿,大长公主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冲动了。谁想得到这个看起来娇滴滴丫头片子能有这狠劲儿!她实不该打草惊蛇。抓一个周绮年不要紧,若是因此惊动了皇后等人,弄砸了齐王计划,那就大家都完了!只要齐王控制了内宫,那时候她想怎么整治周绮年不成呢?实不该太过着急。

    只是现说后悔也来不及了,大长公主咬了半天牙,终究是没有那个狠劲敢跟绮年同归于。眼看着胜利就前方,她还想看着郡王府改换门庭,看着亲外孙当上郡王,看着女儿重风光自,怎么舍得就去死呢?

    宫人和内监们只得退后,绮年看看距离差不多了,转头对如鸳简单地说:“砸!”

    如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毫不犹豫了举起手头石头对着大长公主头就砸了下去,大长公主一声没吭就软了下去,绮年把她往地上一扔,拉着如鸳转身就狂奔向冷宫。后头宫人们大惊失色地赶过来,少不得先看看大长公主究竟有没有一命呜呼。

    如鸳倒真是很想把大长公主直接砸死,但她毕竟手劲儿有限,大长公主被人摇晃了两下就悠悠醒转,只觉得头上剧烈地疼,稍稍一动就恶心欲吐。不过此时也顾不得别,哑着嗓音道:“追!”

    已经有两个较为机灵宫人追了上去,但是黑暗之中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见绮年和如鸳径自奔向冷宫大门,直接推开门就冲进去了,顿时心中暗喜。倘若两人逃到路边花丛之中,那倒一时难以找寻,且也怕二人趁机溜走;倒是这冷宫,院子既不大,院墙又高,只要把住了大门,不怕两人能飞上天去。当即一人把住,一人回来报信。

    大长公主被如鸳砸成了轻微脑震荡,只能躺轿辇里,听了回报便咬牙道:“拿着公主府腰牌进去,把冷宫里内监也叫起来搜,就说有刺客行刺!”看守冷宫这些个内监都是宫里不得意,并没机会见识贵人们模样,只认得腰牌。就算到时候周绮年那贱丫头说出自己是郡王妃,说出齐王作乱,这些内监们也不敢相信不敢管,只会装聋作哑关起门来睡觉罢了。这也是她为何要把绮年骗到这冷宫处来动手原因之一。

    只是大长公主人冲进去之后,把整个冷宫人都惊动了起来,关上大门搜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绮年和如鸳。

    “公主,院墙都是完整,她们不可能跑了,奴婢们再搜一次。”

    “时候已经不早了。”大长公主又是急又是怒,“没用东西!”才一声音高些,立刻就头痛想吐,“留下两个人守着大门,只要——明日再来搜也使得!”不过是让她多活一晚罢了,“给我收拾一下,只说忽然头晕下轿时摔了一跤,别让人起了疑心。”一切都要安静地、悄悄地来,她们不能控制住所有宫妃,因此只能不惊动那些低等宫妃,等大局一定,她们再怎么闹也不顶用了。

    “公主!”大长公主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宫人已经指着一处变了脸色,“起,起火了!”

    没错,是起火了,而且火势还不小,即使夜色中都能看见黑烟腾腾,不必说那蹿得半天高火苗子了,通红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隐隐能听见嘈杂喊叫声。大长公主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此时顺着夜风已经有声音传过来,开始喊是走水了,后头就隐隐听见“有刺客”喊叫声,并且这种声音,越来越大……

    大长公主脸色渐渐有些发白,一种不祥预感升上心头,她哆嗦着嘴唇半晌才迸出一句话:“去救火,让他们安生些!”走水了?有刺客?这火烧得半个京城都能看得见,外头人——是不是都被惊动了?究竟是谁放火!

    这火当然是绮年和如鸳放。两人一进冷宫就直钻院中假山洞里。外头有积年藤萝垂挂下来,半遮着那个仅能容人小洞,还一直伸进了洞内。山洞极小,一眼就能看到底,根本藏不住什么,因此即使是每日要从这里经过内监宫人,还有进来搜查大长公主府人,也忽略了山洞里那灰扑扑地面其实是可以掀起来,而下面就是一条简陋通道,人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半坐着往前爬。

    通道那一头果然通往御膳房,绮年才小心地推开一点出口处盖子,就闻到一股很不好闻味道。这里是御膳房堆积那些垃圾地方,一股说不出气味扑面而来,简直能把人顶出去。但也正因如此,这里虽然有来往人,却都是匆匆而过,没一个会注意到灯光照不到角落里,地面上露出一条缝。

    御膳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绮年仔细地把那一排房子看了一会儿,跟如鸳耳语了几句,如鸳立刻从垃圾堆边上拎起个破笸箩来,顺着黑影里低头往那边走了。她身上穿是婢女服色,虽然不是宫装,但样式上相差不大,即使有人偶然瞥眼看见了,一时也不会特别注意。

    片刻之后,御膳房那一头就响起慌张尖叫:“走水了,走水了!来救火呀!”

    皇宫里怕就是走水。这个年代可没有救火车或者干粉灭火器之类,全靠人力从储水之处提水来浇,一旦烧起来扑救不及时就是大难。何况今夜西北风刮得不小,本来就是天干物燥之时,烧起来恐怕会绵延一片。因此如鸳那里刚刚叫了两声,根本还没有看见有火苗冒出来,御膳房人就已经哄地乱了起来,不少人丢下了手里活计冲出来要去灭火。

    绮年趁机拔腿就进了厨房。今夜是宫宴,御膳房灶头上全都点着火,大部分人跑出去“救火”,厨房里顿时空了。绮年二话不说,抓起屋角麻油就往地上泼去。如鸳那边只是调虎离山,根本没有机会放火,因此全都要靠她了。

    “你是什么人!”门口传来一声惊呼,一个御膳房宫婢站门口,惊骇得眼都直了,“你,你要做什么!来人——”还没等她叫完,呼地一声火已经蹿了起来,借着那些麻油,火舌蹿起半天高,直接舔上了屋顶。

    “我是郡王妃!”绮年手里抓着一根燃着木柴大步出来,厉声喝斥那宫婢,“宫内有刺客,点火示警!”

    那宫婢骇然地睁大眼睛看着绮年。她一个小小宫人,哪里见过郡王妃这样贵人,但绮年头上那彰显身份七尾凤钗她却是认得,因这东西品级不到是断然不能戴,否则就是僭越大罪。而且绮年身上华贵衣饰摆那里,光那耳朵上坠着一对珍珠就有龙眼核大小,且是稀罕黑色,光泽莹润宝色流转,可见身份尊贵,那宫婢张了张嘴,却硬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绮年哪里顾得上她,直接又蹿进了另一间厨房里。此时众人才发现原来是这边起火,又都跑了过来。绮年一边从厨房里弄了麻油浇破布上做成火把,一边厉声道:“你们都聋了吗?宫里有刺客潜入,你们些给我喊哪!若不出声,回头皇上受了惊,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只要喊了,有什么事本王妃承担!”

    这些宫人们简直是大眼瞪小眼,哪里跑来这么个人,一边点火一边吆喝有刺客。他们欲待不信,可是绮年有句话说得好,若万一真有刺客伤到了皇上,他们就是知情不报,那是要杀头!若是喊了——横竖大家都看见有这么个女子,还自称是郡王妃——于是众人迟迟疑疑地都喊起来:“来人哪,有刺客!”

    混乱之中,绮年和如鸳已经把其余几间房子都点着了。西北风呼呼地刮着,火苗顺着御膳房屋子蔓延开去,一路顺风烧向东边宫妃所居之处,顿时引发了越来越多喊声:“走水啦!”

    如鸳脸上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喘着气跑过来拉住绮年:“王妃,现怎么办?”

    “去东宫!”绮年一咬牙,指着御膳房宫人们厉声道,“如今有人造反,你们立刻跟我去东宫护驾!到时候刺客伏法,你们就都是有功之臣,定有重赏!倘若不去,就与刺客同罪!”她一边喊,一边心里也七上八下。总共只有她和如鸳两个人,倘若这些宫人不听她,甚至反过来说她是纵火犯要把她抓起来,那真是容易之极。

    好这些宫人此时也是全无主意,听见什么与刺客同罪早就慌了,而且绮年头上那枝七尾凤钗起到了很大震慑作用,这些人本来对今晚之事不知情,也有些听说过今晚确实有郡王妃入宫,因此根本就没想过把郡王妃怎么样,只是听说要去护驾,心里都有些害怕。有胆大便嗫嚅道:“王妃,奴婢们只怕没有这个本事……”

    “并不要你们去跟刺客拼杀。”绮年今晚算是人急智生了,假话都不带打绊儿,“你们统统点上火把跟我走,只要宫里都惊动起来了,刺客哪里还敢下手!”

    宫人们听这话倒是合情合理,于是纷纷点了火把,绮年又叫她们人手一瓶麻油,带着就往外走,预备去外头放火。

    此时御膳房已经烧得照红了半边天,绮年带着一队人才走出不远,已经有侍卫包围了上来:“谁喧哗!”

    绮年一听就觉得不大妙。这火都烧成这样了,侍卫就算不说来帮忙救火,至少也要问句“如何走水了”吧?怎么一张口就是“谁喧哗”?

    “是郡王妃——”走前头一个宫人下意识地想把绮年推出来,不想那侍卫才听了这一句,立刻变了脸色,一刀砍过来,便将那宫人砍倒地,大喝一声:“竟敢纵火造反?统统拿下!”抡刀就砍了过来。

    这是齐王那一边!绮年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立刻高喊:“这是刺客!用油泼他们!”率先把手里麻油瓶子和火把一起扔了出去,随即转身就跑。

    此时宫中已经四处都起了喧哗之声,一众宫人泼过去油和火把虽则也烧到了几个人,但多却是被这队侍卫躲过,甚至有些人还没等到把火把扔出去就被砍倒地。如鸳护着绮年,脸色煞白:“王妃找地方躲起来,奴婢去引开他们!”

    “不!一起跑!”绮年咬牙狂奔,“宫里不可能全是他们人,说不定等下我们就会遇到救兵!”

    可惜这世上事儿,往往是事与愿违。绮年记得自己从前也看过宫斗剧,里面宫妃们跑得都很,后面侍卫和太监们追都追不上,可是到了她这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侍卫们身高腿长,衣裳又方便行动,一步顶她两步。才不过跑了二三十步,后头侍卫已经追上来将她们团团包围住了。

    绮年一咬牙,转身瞪着他们:“你们想造反吗?想给齐王卖命吗?你们知不知道外头皇上有多少兵马?只要皇上人进来,你们统统都要灭九族!自己死了不要紧,别把家里人也连累了!”她现只想拖延时间,只要宫里闹起来,把齐王所作所为摆上了明面儿,他就成功不了!可是——眼前这队侍卫人数虽然不多,下手却极狠,御膳房里宫人已经被全部砍倒了,也不知道还有几个活着,恐怕这些人是齐王铁杆,那即使今天皇帝能获胜,她大概也难逃一死了。

    瞪眼看着刀上沾血侍卫,绮年一刹那间心里掠过了无数念头:郡王府里一儿一女,还那么小;吴家舅舅舅母,年纪已大;韩嫣、冷玉如、许茂云这几个好友会哭吧;后,是赵燕恒脸。

    绮年一直觉得她和赵燕恒之间感情平稳,却缺乏一点激烈,能让她感觉到倾心相爱感情。这桩婚姻对她来说多是一种经营而不是享受,即使已经生儿育女了也是如此,能与赵燕恒婚前就相识并且多少有些了解,她已经很满意了——这个时代,还能强求什么呢?

    可是就这一刻,生命即将结束时候,她忽然极其强烈地思念起赵燕恒来。不是指望着他来救自己,而是遗憾死前不能再见他一面。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细水长流婚姻生活一样能培养出深厚情感,虽然没有天雷勾动地火那样激烈,却是相互商量共同经营打下坚实基础——她对赵燕恒,是爱,就这些年生活当中,他们已经渐渐合为一体,不可分割。

    刀扬了起来,如鸳尖叫一声挡绮年身前,不过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是先死一分钟半分钟事罢了。绮年闭上了眼睛,实是不大甘心啊,她今年才二十岁呢!

    飕地一道锐物破风之声,绮年听见一声沉闷惨呼,但并不是如鸳。她睁开眼睛,恰好看见那名为首侍卫她面前栽倒下去,背后露出一截箭杆,刀已经砍到如鸳肩头,却无力再继续。

    绮年愕然举目,围周围那些侍卫已经接二连三地惨叫起来,不过绮年都没看见,她只看见火光映照之中,赵燕恒站那里,手里握着一把弓。火光映亮了他脸,那眼神中深刻惊恐焦急担忧,还有一丝总算及时救到人庆幸和狂喜,会永远刻她心里……

    老实说,直到这场宫变平定之后,绮年对□和过程都不是怎么很清楚。赵燕恒不肯再有一句话一件事让她想起那天晚上恐怖场面,生怕她吓坏了,而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弄明白——生死关头啊,她做了两天噩梦,也实不愿意去回想了。

    不过,这件事闹得那么大,她就是不想听也能听到,尤其是,皇上特地下了一道旨,里头罗列了一堆什么智勇双全,忠心耿耿词汇,后赐了她一堆金银田地,还赐了郡王府一个正四品指挥使头衔,声明是荫封她儿子。当然了,器哥儿将来是郡王府世子,这个头衔多半用不着,倘若将来绮年再生下一个儿子,拿着就有用了。

    如鸳那天到底是受了伤,后那一刀虽未砍实,却也伤入皮肉,须得好生将养一段日子。绮年倒是毫发未伤,但赵燕恒好像觉得她得了不治之症似,不但请来太医替她诊脉开药,还不许她出郡王府一步,恨不得将她按床上整天地躺着。

    韩嫣和冷玉如不约而同地都冲到了郡王府来。

    韩嫣是从宫里吴知霞那儿得消息,当天火烧起来之后,东宫被人围了,金国秀把几个孩子藏了起来,带着宫里嫔妃们要开宫门拖延时间,有两个小承徽吓得想逃,被当场灌了药。吴知霞这时候显出了吴家人教养,管也吓得手都凉了,却硬是挺着背跟金国秀身旁,一步不退。不过事一平定,她就病倒了,吓。但这回一病倒,别说太子,就连皇后都亲自来探视,夸赞她不愧一个“惠”字云云。

    至于冷玉如,却是从丈夫张殊那里得消息。原来齐王果然打是声东击西主意,城门外头那些假流民,不过是为了让人将注意力全部放城外而已。结果那天晚上,张殊正带着人严密监视假流民呢,就见宫里头起了火。这一起火,假流民们全部动起来,还有京外郑家老二也带了人来,结果被张殊截个正着,大砍大杀战了一夜。

    “听说你是除夕就进了宫,我已经吓个半死,又听他说是你放火——”冷玉如拍着胸口,“哎哟我天,你,你可真是——幸好不曾受伤!”

    韩嫣知道得多一点,低声问:“听说秦家也参与了,你们府上那位老王妃……”眼睛往丹园方向一瞟。

    绮年冷笑。何止是秦家。那天晚上赵燕平就跑到王府来了,带了东阳侯府家丁,想要冲进来。守门侍卫早得了吩咐,只让他进,却不让那些家丁进,两边就门口打了起来。秦王妃也趁机要往外跑,只是被昀郡王留下几个婆子牢牢制住。魏紫却趁乱跑了出来,竟然带了几个人想摸到节气居来把孩子弄走,不过被眼睛都没敢合如鹂小雪等人发现,全部扣了下来。

    “侍卫们死伤不少,碍着他三少爷名头不好下杀手,如今人逃了,不知逃到了哪里去。秦氏被关自己房里,父王已经说了,看皇上要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秦家谋反,秦王妃却是出嫁女,要看皇上究竟会不会罪及出嫁女了。一想起秦王妃那个时候还想着害孩子们,绮年就恨得牙根痒。

    “王妃,二奶奶来了。”如菱打起帘子,秦采慢慢扶着丫鬟银杏手走了进来。

    韩嫣和冷玉如有眼色,彼此见了礼就告辞了,留下这妯娌两个说话。秦采倒有几分不安:“我来不是时候了。原该早些过来看望嫂子,因这几日身子不好……如今看嫂子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

    “劳烦弟妹了。”绮年注意到秦采神色憔悴,眼睛还是红肿。说起来,这次大乱之中,除了自密道潜入宫里护驾周镇抚和赵燕恒之外,就数赵燕和带着五城兵马司他那一部分人马头一个攻破宫门进宫救驾功劳大,搞不好这五城兵马司以后他就要全管了。可是这边儿丈夫立功,那边儿自己娘家却造反。虽然说秦采父母是秦府二房,也并没直接参与造反,可是大家都姓秦,大哥造反弟弟自然跟着连坐,如今全部下了大牢了。

    绮年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好。秦采人是不错,可是说到秦家,那她真是只有呵呵呵了。不过,绮年很发现秦采手有意无意总是护小腹上:“弟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

    秦采强打精神:“是,刚刚诊出来,有了一个多月身孕,只是胎气不稳。”本来应该是双喜临门事,却因为娘家弄得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这胎气如何能稳呢?

    “那弟妹定要仔细养胎,这总是件喜事。”绮年这说是真心话,就为了这个不生孩子,魏侧妃那脸拉了几年了,秦采也真是难做。不过恭喜完了绮年才想起来,糟糕,好像秦采也是秦家出嫁女,倘若皇上怒起来——不过有赵燕和功劳,秦采应该不会加罪罢?不过她娘家倒了,魏侧妃会是个什么反应,还不好说。

    秦采苦笑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又叫银杏出去。绮年会意,把丫鬟们也遣了出去,秦采这才把声音压得很低:“嫂子,这几日燕和听说了件事,让我回来问问嫂子——听说有人传,宫里那个洛承徽是嫂子送进去人,就是从前嫂子丫鬟,她——她是父王私生女!”

    “什么!”绮年脸色唰地变了。洛承徽,就是洛红,她是昀郡王私生女?

    “据说,是——”秦采这话真难出口,“是祖母被收押时候嚷叫出来。若是,若是真——那太子……”

    绮年瞬间就想明白了。大长公主这是看着大势已去,存心不让太子好过了。倘若洛红真是昀郡王私生女,名分上来说她就是太子堂妹,太子收自己堂妹为妃嫔,即使他不知情,这也是大大**之罪,如何还能做这个太子呢?而洛红等于是她送去,不要说这个**罪里有她一个始作俑之过,就是太子难道不恨她吗?大长公主是有多恨她和赵燕恒啊,竟然临死也要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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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假作真时真亦假

    丹园像个坟墓似。本来园子里伺候丫鬟们就不怎么有精神,如今又出了这么档子事,个个都恨不得立刻就能跳出丹园去,离这个惹祸王妃远一些,又有哪个肯卖力干活?园子里花木已然几天没人收拾,石板路上落着些尘土和草叶,只有昀郡王派来看守几个婆子仍旧心力地防着。没办法,不防不行,那天她们那么防备着,魏紫还不是趁乱溜了出去,险些混进节气居对小少爷和小小姐下手么?

    昀郡王穿过空荡荡青石小径走进正房时候,就看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秦王妃坐窗下,两个婆子站屋角紧紧地盯着她,除此之外再没第四个人,连个端茶倒水丫鬟都没有。

    四目相视,倒是秦王妃先说话了:“魏紫和露粉何处?”

    “魏紫意图谋害主子,赐死;露粉知情不报,发卖边远之地。”魏紫闹那一出确实太过骇人,若是真被她得了手,杀她一百回都不解恨。赵燕恒一回来听了这事,直接就吩咐把魏紫灌了碗药。至于露粉,因为没有动手所以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被发卖了,当然,卖出去地方也不会好就是了。

    秦王妃冷笑了一声,没再追问,只道:“平儿呢?”

    “不知所踪。”昀郡王说是真话。大长公主参与谋反,秦家难逃其罪,当日赵燕平趁乱带着秦府家丁来围攻郡王府,这是人人都看见,没准就要被划入谋反一党。昀郡王心里虽然恼怒,但毕竟那是自己儿子,所以宁愿找不到也罢,“这个孽子竟敢围攻王府,我已向宗人府告他忤逆之罪了。”宁可忤逆,也比造反罪名轻点。

    秦王妃冷笑:“忤逆?他不过为了救他母亲罢了。”

    昀郡王也冷笑:“弑父弑兄救母么?”若是齐王得了皇位,这郡王府就要改换门庭了,赵燕恒是必死无疑,他这个父亲也没好下场。

    秦王妃尖声叫道:“父兄?你有把他当儿子?赵燕恒又何曾把他当兄弟了!”

    昀郡王一掌拍桌上:“本王几时没把他当儿子?自他幼时,是谁替他延师读书?谁教他骑马射猎?他读书不成,又是谁替他谋了差事?恒儿差事可是他自己考回来,本王都丝毫不曾插手,你还要怎样!说恒儿不拿他当兄弟,他可当恒儿是他长兄?你可当恒儿是你儿子?”

    “他又不是我生,为什么要我拿他当儿子!”秦王妃像个疯婆子一样猛地站了起来,“你若真疼爱平儿,早就该立他当世子,而不是让个残废占着那世子位,后还当了郡王!”

    虽然早就料到事实如此,听了这话昀郡王仍觉得心里一阵冰凉:“你嫁与本王之时就知晓吕氏留下了嫡长子,若想要你生儿子承爵,就不该嫁给本王!嫡子无大过,本王断不会废长立幼。”

    秦王妃面容扭曲,尖声笑着如同鬼怪:“什么嫡子无大过,你不过是补偿吕氏罢了。你心里惦记着谁当我不知道么?只是你与她无缘无份,终不得不娶了吕氏。吕氏父兄阵亡那会儿,你不军中,却悄悄跑回京城祭奠她,以致援军迟到了半日。你害死了吕氏父兄,让她抑郁身亡,所以你才辞了军职,是也不是?赵燕恒这些年荒唐事做了多少,你若不是为着吕氏,又如何会一直让他呆那世子位上!”

    昀郡王脸色铁青,半晌才冷冷地说:“若是恒儿不曾坠马伤腿,他那般荒唐时本王或许会废了他世子之位,但他年幼坠马,性情有变也有可原。”

    秦王妃说不出话来了。赵燕恒坠马就是她弄手脚,若是没有坠马之事,昀郡王说不定就会废了他世子之位,但若没有坠马之事,赵燕恒或者也就不会有荒唐之举。一时之间这因因果果秦王妃脑海中搅成一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昀郡王对她失望透顶,已经不想再与她纠缠什么,冷冷道:“本王今日来是要问你一件事,洛红是什么身份?她是何人所生?为何有人说她是本王之女?”

    秦王妃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没错,洛红——嗯,如今该呼为洛承徽了吧——她正是王爷你女儿呢!王爷还记得小乔么?当初我身边那个长了一对媚眼儿丫头?瞧她那眼睛就知道不是个安分,果然是趁着我身子不方便时候爬了王爷床。”

    “你不是将她发落了么?”昀郡王皱着眉,他已经不大记得那丫头了,只记得事发之后他也十分恼怒,对秦王妃如何处置并不过问,只是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丫头。

    秦王妃笑得风轻云淡:“我本来只想打发她去庄子上就算了,没想到她竟有了身孕。没法子,为了遮掩这事儿,只好让她死了。她生那个丫头我本来倒想让她平安一世,谁知道居然有一天还要用上呢?”

    这些龌龊事昀郡王虽然不大精通,但联想到如今传出闲话,他不由得变了脸色:“你是想让她和恒儿——”

    秦王妃耸耸肩头:“谁让那丫头居然跟周氏有几分相似呢?不过周氏也算是精明了,我赏丫鬟她动不得,竟然借金家丫头手把她弄走了。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他靠上了太子,又如何有今天得意?我倒要看看,若是太子因此丢了皇位,会如何对付他们!”

    昀郡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你如今真是疯了,如此疯疯癫癫,只怕也命不久矣。”

    秦王妃浑身一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口。昀郡王缓缓续道:“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到底还是说了真话,洛红并非本王女儿,本王女儿——另有其人。”

    “什么!”秦王妃瞬间就明白了昀郡王意思,高声尖叫起来,“你胡说!洛红就是——”没容她说完,昀郡王一摆手,角落里两个婆子扑过来架住她,用帕子塞住了她嘴。

    昀郡王把目光稍稍移开,不愿去看秦王妃扭曲脸:“你母亲自然是谋反不成意图栽赃太子。所幸小乔虽早已身亡,姚黄却还活着,她母亲大乔当年也是你心腹丫鬟,曾参与此事,因此知晓,小乔所生之女,身上有一块胎记。洛红身上,自然没有。”

    秦王妃眼睛都要瞪得裂开了。她已经想到了此事会如何发展:过不了几天,郡王府就会接进一个“女儿”来,而洛红,也许是就此冷落深宫,也许是被找个借口送去寺庙“修行”,也可能——会病亡。

    昀郡王站起身来,后看了一眼秦王妃,对两个婆子摆了摆手,转身走了。这之后,秦王妃会每天服一碗治疗“疯癫”之症汤药,让她整日昏睡。若是她就此安分了,还可活得久些,若是仍旧要生事,也就只能病亡了。

    出了丹园,姚黄正跪丹园门外。昀郡王看了她一眼:“过些日子此事平息,发还你身契,你就离开京城罢。”

    “是。多谢老王爷恩典。”姚黄磕了个头,看看丹园死寂大门,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无论如何她到底算是背主了,昀郡王不会再留着她。虽然离了郡王府庇护,但至少还得了自由之身。

    “妤儿现下怎样了?”

    姚黄微微颤抖了一下,低头道:“县主有些狂躁,世子不许她出门。”赵燕妤是发疯一样要回来看秦王妃,还想要去看大长公主,国公府怎么肯让她去招祸?

    “阮世子可说过要休妻?”

    姚黄摇了摇头:“不曾。”苏姨娘倒是提过,不过被阮夫人大骂“妾室干预世子亲事”,赏了二十个嘴巴子,要不是有阮麒求着,只怕人都送到庄子上去了。

    昀郡王叹了口气:“回去告诉县主,秦家是咎由自取,叫她安安分分地,好生跟世子过日子。”秦家只是赵燕妤外家,便是有谋反事也与她无关,只要她别这样闹,给了英国公府休妻理由。

    绮年这时候也正听赵燕妤事儿,不过,因为讲述人是乔连波,所以风格相当不同。

    “……姨娘被关进了秋思院,病倒了,相公时常要去探望,姨娘总是哭闹……”乔连波娇怯怯地说着,“姨母让我来跟表姐说一声,怎生能去个人劝劝县主,跟世子安生过日子。”这就是英国公府表态,只要赵燕妤别闹腾,阮家并没什么别想法,还是希望跟郡王府做亲家。

    “想来父王必定会着人去劝告县主。”绮年随口答应了一句,昀郡王当然不会愿意女儿被休,不过这个去劝说人肯定不是她就是了。只是赵燕妤究竟会不会听劝,这个事可就不好说了。

    皇上圣旨已经下来:郑贵妃宫变当晚企图毒死皇后,被立刻赐了毒酒;齐王擅离封地私自进京,因郑贵妃一力承担了谋反罪名,因此留了性命,只被废为庶人圈禁;恒山伯府成年男子处死,妇孺流放西北;承恩伯府因未直接参与谋反,且其爵是因太后所得,因此仍保留了这一代爵位,但承恩伯去世之后,爵位即行收回,且后人终身不得入仕,承恩伯府这会儿大约只盼着承恩伯能活得长久些罢?

    因为有个大长公主参与谋反,因此秦家处置跟恒山伯府差不多,不过看皇室血脉份上,没有把男人都杀了,只是一体流放;大长公主则跟齐王一个待遇,不过她年纪已大,估计活不了几天了。赵燕妤自幼与外家关系密切,听见这个消息如何能不急呢。但秦府已被定为谋反,除非英国公府疯了,否则绝对不准她去探望。

    “姨母说,县主担忧老王妃,所以让我问一下,老王妃如今——”

    “老王妃丹园中养病,无事也无人去打扰。”当然这病还能养几天就不好说了。绮年也不愿多说,只要一想起来秦王妃指使魏紫企图对孩子们下手,她就恨不得现就冲过去掐死秦王妃。

    乔连波一脸羡慕地看着她:“表姐真是有福气……姨娘她,天天都哭……”哭自己两个儿子都没福气,没娶到一个好媳妇。

    “姨母才是你正经婆婆,苏姨娘那里,你不必太过意。”

    “可是相公总嫌我不去向姨母说情,还关着姨娘……”乔连波说着,眼泪又要落下来,“我略略一提,姨母就发怒……”

    绮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苏姨娘身为妾室,对儿女亲事毫无置喙资格,不必说要让世子休妻了。姨母处置得极其正确,没将她送到庄子上去已然是看世子情分上了,表妹你要去提什么?你有这些时间,不如跟姨母学学怎么管家理事。”如今赵燕妤这个长媳这么个闹事法,英国公府自然不会喜欢,乔连波若是个聪明,该趁机出头才是,怎么还这里想着如何伺候姨娘。

    “可是相公……”乔连波滴下泪来,“黄莺,黄莺有身孕了!”

    “黄莺有身孕?”绮年大为诧异,“嫡长子未生,她如何能有身孕?”

    乔连波泪水涟涟:“她私自倒了避孕汤药。姨娘说这是子嗣,一定要留下,相公又宠着她,表姐,我怎么办?”

    “姨母和国公爷怎么说?”绮年觉得好生可笑,“什么时候子嗣事也轮着姨娘说话了?”

    “相公说我已经害了翡翠胎,若再动了黄莺,就要休了我。表姐,我可怎么办呢?”涉及到子嗣这个性质就变了,即便是正室谋害妾室孩子,也一样是罪。

    “我问你姨母和国公爷怎么说!”绮年失去了耐心,“你既没办法,就让姨母给你做主,你只管听着就是了。”阮夫人自己吃够了姨娘恃子而骄苦头,肯定不会让黄莺得意。

    “姨母,姨母说让她生下来……”乔连波擦着眼泪。

    “生下来之后呢?”如果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若生了儿子,这事有两个办法,第一是留子去母,直接打发了黄莺;第二是将孩子抱到乔连波处抚养,根本不让黄莺见着人。

    “我……”乔连波有些茫然,“我没有细听……”

    绮年无话可说了:“表妹还是回去细问问姨母罢。切记,姨母才是你婆婆,遇事多向她讨教着。”别听那个搅家苏姨娘话。

    “还有,姨娘虽是生母,有些事她也不能插手,表妹自己要立得起来才是。”不过这话多半说了也是白说,看乔连波这模样,恐怕是一辈子就这么软了。她大概永远都不能自己拿点主意,永远都需要一个替她下决定人,可惜颜氏已经死了。

    一切正如秦王妃想那样,二月底,郡王府接回了一位“三小姐”。这位三小姐从前住庄子上,被佃户养着,起个名字叫秀儿,如今她身份倍涨,得了大名赵燕秀,之所以不像昀郡王其他女儿一样名字从女旁,是因为要让她记着那家佃户多年养育之恩。

    当然这都是对外说辞了,那家佃户已经被远远送走,以免他们错说了什么不该说话。不过他们得了一笔钱,而且女儿又有了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就心满意足了。

    郡王府举行了一场小规模宴会,庆祝赵燕秀认祖归宗,不过整个京城都明白,这场宴会是给皇帝交待,针对就是之前流言,而东宫为了澄清流言,已经将洛承徵提为了洛良媛。不过洛承徵惶恐辞了,说自己无德无功,不敢居良媛之位。且因几位皇孙们都宫变中受了惊吓,洛承徵自请去寺中为皇孙们祈福压惊。皇帝听闻后大赞她贤惠,赏了一个“贤”封号,将她送进寺庙里去了。

    这件事绮年听过就算了。洛红身世不能说不可怜,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若能留着命不死已经算是幸运了,绮年估计昀郡王前几天进宫已经跟太子达成这个共识了,会留着洛红命,但是其它……如果她运气好,过几年大家把这事都遗忘了,或许可以让她假死脱身,到另一个地方过日子,当然,前提是她心里不会有怨恨,肯息事宁人。

    今日宴会主角虽然是赵燕秀,但她却半点没有主角自觉。突然从田庄上一个佃户女儿变成了郡王之女,穿上了见都没见过绫罗绸缎、戴上了精致得不敢碰金银珠宝,她只觉得手都不知该放哪里才好。而且与会贵妇们看着她眼神里还带着些说不出东西,既有轻蔑,也有可怜,让她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只会紧紧地跟着绮年。她原先是订过亲,男方也是佃户,当然现这门亲事自然就作废了,使得她完全没有了目标,只觉得前方花团锦簇,却令人茫然。

    绮年暗暗叹了口气,领着她见了一圈人,然后就借口去拜见嫡母将她支走了。这一离开,赵燕秀自己固然松了口气,与会人也觉得轻松了些。究竟跟这位“三小姐”说什么,她们也头疼。说琴棋书画?赵燕秀领会不来。她懂只怕就是田间稼穑,可惜贵妇们又一窍不通。若是太过冷淡,不免有些不尊重郡王府;可若亲热了,贵妇们自己固然觉得有些自贬身份,也知道郡王府也未必喜欢——毕竟,这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天家血脉!

    支走了赵燕秀,绮年才有工夫坐下来跟人说说话。许茂云今日来了,可是眉目间有几分愁色,绮年顿时好奇起来:“是哥儿闹你了?”按说许茂云现简直应该过得顺风顺水,韩家上下都恨不得把她捧手心里,怎么还会有愁容呢?

    许茂云叹口气:“哪里是那小子闹我,娘请了两个乳娘看着呢。是因为我表哥——他要休妻。”恒山伯府成年男丁皆被处斩,郑瑾哭了个死去活来,不过还没等她哭完父兄呢,休书已经扔到她面前了。

    “爹爹不许表哥休妻,姑姑就跑到我娘家来哭,说什么苏氏一族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什么,万不可娶一谋逆之女为妇。爹爹说皇上亲口下旨,罪不及出嫁女,表哥却急不可待要休妻,实是毫无夫妻情份;且郑瑾已经生子,若是把她休了,让孩子将来如何自处?”说实,许茂云现真是觉得自己这个姑姑是个假道学。小时候倒常听人夸赞她守节,又是处处不离规矩,非礼勿言非礼勿视,还有些佩服。但如今经过了苏锐亲事,只觉得苏太太根本就是个凉薄之人!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后只能化做一声含糊叹息:“姑姑真是太糊涂了。”

    绮年笑了一声,用目光示意一下不远处:“糊涂人可不止一个,你瞧我那二弟妹。”

    秦采肚子尚未显形,人瞧起来瘦了些,神色却颇为轻松。前些日子银杏哭着跑回郡王府来,原来是秦家被流放之后,魏侧妃一直闹着叫赵燕和休妻。赵燕和不肯,她就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以死相逼,嫌赵燕和不孝,一直闹到秦采也要自。昀郡王听闻消息大怒,亲自去了赵燕和宅子,将魏侧妃骂了个狗血淋头,其内容跟许祭酒说相似,无非是皇帝还没说出嫁女有罪,你倒急着出妇什么。后一锤定音:既然魏侧妃这样看重名声,那丈夫未死,妾室不应随子别居,你回郡王府来伺候我吧,别想跟着儿子过舒服日子了。于是魏侧妃灰溜溜被接回了郡王府,从此赵燕和那边宅子就是秦采当家了。

    许茂云跟着笑了笑:“那可好了。对了,冷家姐姐怎么没有来?”

    绮年叹口气:“家里折腾呢。”

    此次宫变,张殊率军围歼城门外头那些假流民,立了大功,可是张淳却跟着郑家被流放了。张二太太心疼女儿,找上门去让张淳和离,却被恒山伯夫人发起狠劲来,死也要拉着张淳一起。两人滚打一起,张二太太脸都被抓破了也没能把女儿接回来,只得天天家里哭死哭活,逼着大房出面。

    怎么说一笔都写不出两个张字,冷玉如只得去找了恒山伯夫人,许下了西北边地照看他们种种好处,才算换了一张休妻书。结果张淳回了家,不是老老实实缩着,却埋怨冷玉如不该那天带她去恒山伯府,以至于被郑琨轻薄,不得不嫁入郑家,如今要吃这样苦。气得张殊翻了脸,另置了房子带着大房人迁了过去,把二房丢了原来宅子里,虽然一切份例还是从公中出,但已经跟分家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冷玉如正忙着收拾房子,实脱不开身。

    许茂云认真地点点头:“这样才好呢,以后冷家姐姐就不用再受气了。”

    “没那么容易啊,以后张淳还要再嫁,张授还没成亲呢。你当都像你一样,好福气?”绮年可以想见,张二太太是老实不了几天,不过只要张殊真下了决心,那事情都好办得多。

    许茂云吐吐舌头。她虽然做了母亲,有时候还会露出点孩子气模样:“你们家三爷如今怎么样了?”

    “毫无消息。”绮年耸耸肩,“三弟妹是父王做主和离,让她回柳家了。她年纪轻,又没有孩子,这样毫无目标地守着也太不近人情了。”当然这也都是对外说法,事实上,赵燕平曾经想用柳逢碧来胁迫柳家起兵,只是柳逢碧坚决不肯。赵燕平到底还没有残忍到杀妻地步,只是将她关了起来。后来他跑了,昀郡王就把柳逢碧送回了柳家。就这样儿还想人家守着?柳家没翻脸成仇已经算是柳家大度明理了。

    许茂云点头叹息。虽然柳逢碧是嫁过人了,但如今她小姑姑柳雪宫里颇为得宠,祖父又是两广总兵,她自己又年纪还轻,想要再嫁个人也不难。

    一众女眷正说笑着,外头忽然微微有些动静,片刻之后小雪步进来,贴着绮年耳朵低声道:“皇上忽然晕倒,皇后娘娘请王爷和王妃入宫呢。”

192大结局人圆月圆

    皇帝这一病就是三个月,从春天折腾到夏末,终于驾崩了。本来年近五十人身体也不是太好,加上亲儿子造反生了一顿气,宫变那晚又着实受了惊,虽然太子和皇后心服侍,皇帝还是去了。

    京城又一次披白挂素。文武大臣、内外命妇,齐聚宫中哭灵。帝后二人也算得患难夫妻,皇后哭昏过去两回,后太子妃只得强行将她送回宫中休息。

    太子做为孝子,自然是哀毁销骨,二十七天丧期,太子瘦了一小圈儿。远山东封地二皇子——现该称王爷——携长子回京奔丧,奔过丧他回转封地时候,把长子留了宫里跟几位皇子公主们作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留了人质,向帝表明忠心呢。天下,总算是定了。

    七月十六,帝登基,改年号为永宁。于是京城内勋贵高官们,刚吊过丧又要朝贺了。

    如鸳捧过那织金绣银郡王妃礼服来,教着身后小丫鬟:“万不可损了一点儿,要时常记得检视晾晒,但又不可放于日光下暴晒。”她如今已做了妇人打扮,先帝养病期间,绮年果断给她和立秋办了喜事。事实证明她英明之极,不然先帝一死,一年之内又禁婚嫁了。

    如鹂则捧过那枝七尾凤钗来,好奇问道:“咱们表姑奶奶能封贵妃吗?”帝登基,金国秀这太子妃自然升级为皇后,她生长子直接被封为太子。吴知霞做为仅次于太子妃良娣,又是有封号,且还生了儿女,后宫那也是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了。

    “不,只是封德妃。”本来倒是拟封贵妃,但吴知霞给辞了。这一举动引来一片好评,纷纷赞扬吴家家风良好,女儿谦静贤淑。本来按本朝规矩,贵德淑贤四妃是不另加封号,现帝亲自拍板,保留吴知霞“惠”字封号,称为惠德妃;封她儿子为平王,并把成都原齐王那块封地给了他。

    绮年颇怀疑这一举动是舅舅授意,这分明是好一手以退为进。以吴知霞帝潜邸资历,又生了一儿一女,将来只要皇宫循例提升位份,就少不了她。何况她还是本朝第一个有双字封号刀子,就算再来个贵妃也压不过她,不必说后头进嫔妃了。她让出一个封号,却给儿子换了一块好封地,又向皇后表明了不争高位心思,自己还得了贤名。真是一举三得,再划算没有了!嗯,这还可以表明吴家态度:虽然还守孝之中,可也不指望着宫里女儿替自己增加起复筹码。

    “王妃——”谷雨从外头进来,“老王妃又病了……”

    “病了?”绮年微微皱眉,“去请林太医就是。”林太医是昀郡王熟人,有些不好对外宣扬病都是请他来,譬如说秦王妃,她从正月里开始已经病过三次,都是林太医来诊治,也无非是些咳嗽失眠小病,所谓郁结于心罢了。

    “老王妃说——”谷雨有些为难地看着绮年,“想见见王妃。”当然原话没这么客气。

    绮年看看时间还早:“走,去看看老王妃。”自打正月里闹了那么一回,她是再没踏入过丹园。秦王妃都想对品姐儿和器哥儿下手了,她还要跟她装什么妇孝姑慈。秦王妃自己也明白,大半年了还是头一次提出要见她。

    丹园里一副颓败气象,那些名种牡丹花少人照顾,都长得不大成个样子了,花下杂草也生得老高。这也难怪,从前丹园大大小小丫鬟婆子有四十多人,如今只剩下六个,这园子自然是打理不过来。

    绮年踩着已经生出绿苔石板路走进正房,秦王妃正倚窗下罗汉床上怔怔地坐着,听见脚步声才缓缓把目光转过来盯着绮年。她神情已经有些呆滞,但一看见绮年,眼睛里顿时又燃烧起火苗来。

    绮年端详着她。秦王妃从前保养得宜,虽然年近四十却还如三十岁一般,且肌肤白润,有玉观音之称。但今年这才大半年,她竟仿佛老了二十岁,如今看起来竟像是五十岁妇人了。大约是看守她婆子长久不与她说话缘故,神色都有几分木然,只有那眼睛里忽然燃起恨意,给她增加了几分活气儿。

    “你现,可得意了罢?”秦王妃声音也不复从前温润,带着几分嘶哑。

    绮年笑了笑,没兴趣跟她做口舌之争:“听说老王妃病了,已经派人去请林太医了。”

    秦王妃冷笑了一声。林太医嘴巴紧得很,每次来只是隔着屏风诊诊脉,说几句放宽心胸好生调养废话,开了方子就走,对她这个曾经郡王妃却被关这坟墓一样园子里竟然毫无兴趣,不到外头去说半个字,以致如今京城里还以为她真是病了,没准还心里称赞赵燕恒和周绮年孝顺厚道呢,秦王妃一想到这种可能,就觉得心里像火烧油煎一样难受。

    “叫他们都出去,我有话与你说。”秦王妃打量着绮年装束,郡王妃礼服穿这个乡下丫头身上竟也好看,尤其她个头高挑,格外有几分庄严之态。可是这件衣裳本来应该穿她亲儿媳身上,这郡王府也应该是她儿子!可如今——儿子不知去向,就是知道了去向也再不敢回京城,倒不如不知道好;至于儿媳……

    “有什么话您就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绮年才不会傻到叫所有人都出去呢,看秦王妃那样儿就没有什么好事,万一她发起疯来要拿簪子戳人怎么办?

    秦王妃冷笑:“没有外人?你倒不怕有些话传出去要掉脑袋!”

    “三弟虽然如今不知去向,可县主还京城,若是掉脑袋事,想来县主也脱不了干系。”绮年淡淡拂了拂袖子,“若是有用话您只管讲,若是没用话——恕我还要入宫,不能多奉陪了。”

    秦王妃瞪起眼睛:“你竟敢这样说话!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继母,你敢不孝!”

    “上慈而下孝。”绮年觉得可笑,到了这个时候还摆什么婆婆架子,“您不曾对燕恒有过什么慈爱,这时候也就别提什么孝顺了,您到底有没有话要说?”

    秦王妃狠狠地咬着牙:“你别得意太早!说到底你算什么?不过是个乡下来野丫头,也只有个舅舅能拿得出手。别说外头人,就是这家里丫头都不服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清明那个丫头,从来也没服帖过罢?”

    “那又怎样?”绮年反问,“您当初进王府时候,若是人人都服帖,还用得着把前头母亲用过人都打发走?说起来如今我这还省事得多了呢,该打发人,父王都已经打发走了,我管起家来倒也方便。”

    秦王妃听见“前头母亲”四个字,不由得攥紧了双手,又听见绮年提起昀郡王,心里恨,发狠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如今仗着得夫君几分疼爱,自然可以耀武扬威,只是你怕不知,赵燕恒他当初想娶人可不是你,而是金家姑娘!从前他有个病秧子恶名外,没哪家贵女肯嫁他,他无奈才娶了你。如今他已然是郡王了,随便立个侧妃也能找到比你出身高贵,你以为你还有几天好日子过?”她看见绮年脸上那安详自表情便觉得刺眼入心,一时都忘记了还有下人旁,只想着如何能将她脸上那表情抹去便好。

    绮年安安静静听完,笑了一声:“自来只听说娶妻娶贤,从未听说娶妻是为娶家世。若论身份贵重,我自然不能与您相比,只是日后结果,却未必是由身世定。至于金家姑娘,如今那是母仪天下人,还是少提为妙。若是只与我说这些,如今说完了,我便告辞。”

    秦王妃大声道:“天下男子皆是薄幸之人,你莫看今日风光,迟早有一日也会落得独守空房!何况你出身微贱,一朝失了宠,那时才是什么都没有,只能任人欺凌!”

    如鹂气得脸都白了,只碍着身份不能开口,却实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若是自己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那这不好也真是该当!”如鸳连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开口。

    绮年却门口转身对秦王妃笑了笑:“若这么说,难怪县主如今日子不好过。既然天下男子皆薄幸,您当初又何必等到十八岁才嫁给父王,又何必苦心替县主挑夫婿呢?随便捡一个嫁了也就是了。其实您挑来捡去,也不过是为了郡王妃位置吧?既然您是为了王妃之位才嫁进来,那父王给您一个正妃位置也就够了,又何必给什么敬爱呢?今日您虽被禁足,对外仍是老王妃,也算求仁得仁,应当无憾了。”

    秦王妃死死地盯着她,恨不得眼里都能飞出刀子来,却是一句话也反驳不来。绮年后那句“求仁得仁”尤其讽刺得厉害,应当无憾?她哪里是无憾,根本是大憾!她恨不得破罐子破摔,把她知道事情一股脑儿都嚷出来,可是赵燕平虽走了,还有个赵燕妤要英国公府过日子,若是她撕破了脸固然是痛了,但昀郡王百年之后,赵燕妤还要指望着娘家,指望着赵燕恒。所以她只能把好些话死死咽肚子里,眼看着绮年走出门外,那身金银线刺绣郡王妃礼服阳光下光华闪烁,点点闪光像针似扎她眼里心里,扎得她罗汉床上竟坐不住。想站起来,却是一下起得急了,顿时一阵头晕胸闷,人往前一栽,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秦王妃这一吐血躺下去,就真再没起来,不多不少病了整一年,第二年七月十五半夜里去了。因为名义上她仍是郡王府老王妃,因此丧事办得极是隆重,仔细算起来也称得上生荣死哀,若是她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满意。

    郡王府停灵七日,整个京城勋贵官宦人家都登门吊唁。谁不知道现郡王爷是帝登基功臣,虽然如今已经辞了官变了闲身,但有郡王爵位,又没有任何可让帝忌讳之处,这京城里还不是横着走?何况郡王妃又是救驾有功,算一算,人家救过太子妃又救过帝,这功劳简直没法说了,富贵尊荣,京城里头得数这夫妻两个独一份儿,谁不想来套套近乎。

    就因为大家都作此想法,因此“独一份儿”郡王夫妻两个就忙成了狗。赵燕平一年多了仍旧杳无音讯,赵燕和又是庶子,因此主持丧事当然只有嫡长子夫妇,刚刚出了国丧又添家孝,白天黑夜地折腾。

    昀郡王这一年来也老了许多。绮年想这么多年他终归对秦王妃还是有感情,人活着时候有各种罪名,这死了也就没法再计较了,翻过来倒是会想到从前好处。何况赵燕平是他亲儿子,如今不知生死,且又知道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回京城,心里也不是不难过。绮年没法安慰他,因为她心里秦王妃实是死得好,没法昧着良心说秦王妃好话,唯一能做就是量把他生活安排得舒服些罢了。

    英国公府作为姻亲来得很早,赵燕妤一进来就扑到灵前哭了个声嘶力竭。她瘦了许多,人也没有从前那种张扬气质,满脸阴郁。绮年看她哭了一会儿,示意秦采去把她扶起来:“妹妹节哀。”

    阮夫人也上了炷香,拉着绮年手到了偏厅里唉声叹气:“这一年了,家里事也不管。说起来她是长媳,又是世子夫人,将来这国公府还要她主持中馈呢。如今倒好,夫妻两个跟仇人似,世子去了她房里几次,后都是不欢而散。说不得,世子今年也二十有余了,不能总没儿子,我自是不愿先生出庶长子来,可看这样子——怕是要向亲家告罪了。”她如今是不愿意再管这国公府里琐事了,可是两个儿媳是一个都不成器,到现连个管家人都没有!一个是像有仇一般不肯管,另一个是根本管不了。

    绮年为难地叹了口气:“姨母这话,我自会禀给父王,只是这庶长子易于乱家,表哥年纪尚轻,若是日后生出嫡子来,却要如何自处?依我看,再等两年可好?”

    阮夫人叹道:“哪里是我愿意让他们先生出庶长子来,只是——”看赵燕妤那样儿,茅坑里石头一般又臭又硬,端着架子要阮麒低头去哄她,偏偏阮麒不为所动,除了初一十五去赵燕妤房里看看,其余时间全部住书房,挑了一个丫鬟叫蛉语贴身伺候着,看这架式,竟是真不打算要嫡子了。英国公也曾狠骂过他,甚至要动家法,但结果还是一样,无它,就算他能赶着儿子去儿媳房里,却不能按着儿媳让她也放下脸子来服软哪。后阮海峤没了办法,只得盘算着趁帝登基早些把爵位让给阮麒,免得到时候宗人府以阮麒无嫡子理由让他降级袭爵甚至是夺了爵。

    其实照阮夫人看法,赵燕妤纯粹是自己无事生非。上次闹了那一场,书房也砸了,阮麒两个打小伺候丫鬟蝉语蝶语也打发出去配人了,阮麒都没说什么,若是聪明女子,这时候还不打叠起小意来,好生挽回丈夫心?可惜赵燕妤大约是娇养久了,只有别人捧着她,没有她去低头俯就别人,结果一直僵持到秦家倒了台,赵燕妤阮家地位便一落千丈。是个人都知道,虽然赵燕妤娘家是昀郡王府,秦家不过是外家,但如今郡王府是赵燕恒夫妻,赵燕妤跟这个异母兄长素来不睦,嫂子就不用说了,将来父亲一过世,难道还能指望兄嫂替她撑腰不成?到了这个地步,赵燕妤就是想低头,这头也低不下来了——从前低头,人还说她一声识大体,如今低头,怕是人人都要说她大势已去迫不得已,赵燕妤骄傲惯了,宁愿独守空房也不肯下这个脸面,横竖阮家因为她姓赵,轻易也不能休了她。

    绮年默然不语,片刻之后问起阮盼来。不管怎样她也不能主动提出允许阮家生庶长子,否则这话传出去就不好说了,只能再等几年,拖到阮麒三十岁,倘若那时再没嫡子,阮家提出要纳妾生子,郡王府也就没啥借口好反对了。

    阮夫人也明白这个道理,该说话她都说了,至于阮麒有没有嫡子,她实并不很热心,因此心照不宣地说起阮盼来。这是她欢喜事,阮盼永安侯府过得顺心,公婆喜爱,丈夫敬重,儿子活泼,下人顺服,因公主这个长媳不大出来,永安侯夫人渐渐就把事情交给阮盼,如今外头口碑皆好,都说英国公府教好女儿,永安侯府有福气娶了好媳妇。相比之下,孟烨那点儿风流性子阮夫人看来实就不算什么了,男人么,还不都是馋嘴猫一样,阮海峤也是如此,只要阮盼坐稳了正室位子,又有嫡子,怕什么!

    自然了,虽说以永安侯府地位来说,孟烨风流一点儿无可厚非,可到底是不如身边干干净净好。阮夫人想到这里就不由得看看左右,这郡王府里才算好呢,赵燕恒从前姨娘通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成亲这几年了,赵燕恒由世子而郡王,身边人竟是不多反少,绮年这丫头,竟是这样有福气,也有本事。若是当初听了女儿话,替阮麟聘了这个外甥女来家,可不比那个强得多?

    侍立一旁乔连波接触到她目光不由得缩了缩,阮夫人看见就是憋闷,实不怎么想看见她,寻个借口起身,命令乔连波:“你这里也帮帮你表姐忙,横竖回家也是闲得难受。”

    乔连波不由得红了眼圈,待阮夫人走了才敢滴下泪来:“表姐——我,我好命苦。”

    绮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黄莺不是已经被姨母打发了么?”

    黄莺有了身孕之后很是折腾了一阵,李氏碍于情面,去了一趟英国公府,后由阮夫人做主,黄莺生下孩子之后就留子去母,直接把人卖到了南边,如今生下一个儿子,就由乔连波抚养。

    乔连波眼泪流得急:“可是二爷他——”黄莺虽然打发走了,阮麟却记了她仇,平日里少到她院子来,来了就挑三拣四嫌她照顾不好孩子,倒是翡翠如今书房里伺候,越来越得他欢心。翡翠如今正经是脱了贱籍良妾,跟从前做奴婢时候大不相同,乔连波再想拿捏她可是不易。加上翡翠能干,书房里事打理得明明白白,跟乔连波那个葫芦提内院高下立判,以至于阮麟嘴上不说,暗地里却把多事交给了翡翠来管,翡翠俨然竟取代了从前黄莺位置,区别只于她稳重,不像黄莺那么张扬,也就难挑出毛病来罢了。

    绮年很是无语地看着乔连波:“表妹既担心大权旁落,就该打起精神来把内宅管好,表弟看见了自然会倚重你。”光哭有个屁用!

    乔连波拭着泪:“事情实太多,我……”

    绮年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表妹院子有多少人,多少事?每日理事要用几个时辰?”

    乔连波一脸愁苦:“也不知哪里来那许多事,隔一时就有人来,何况还有姨娘那边要支应……”

    绮年对天无语:“表妹难道没有见过姨母理事?这理事都是有正经时辰,哪里能让下人们不问时辰想来回事就来回事?”

    “我也想学着姨母,可是都是急事,尤其是姨娘那里,稍慢些就……”

    绮年觉得没啥话好说了:“既然表妹自己觉得都是急事,那别人也爱莫能助。”

    乔连波眼巴巴地看着她:“表姐,你连这样大王府都能管得了,真是能干……”她总是那么有福气,连身边丫鬟都忠心能干,为什么自己就总没有这份福气……

    “王妃,县主过来了。”谷雨门外微微提高声音,还没等她说完,偏厅门已经被推开了,赵燕妤一脸阴沉地进来,瞪着乔连波:“你先出去!”

    乔连波慌忙站起来:“嫂子——”

    “妹妹若是有事,稍后再说,我与表妹尚且有话未曾说完。”绮年淡淡看了赵燕妤一眼,并不理睬她满面阴沉之色。乔连波却慌忙道:“我没有什么要说了,表姐,你们说话,我,我出去看看。”

    绮年真是被她气个半死,摆摆手让谷雨送她出去了:“送阮二少奶奶回国公府。”阮夫人留下她来哪里能帮忙,不添乱就不错了。

    “你们也都出去!”赵燕妤环视四周,冷声命令,不过只有她自己丫鬟应声退出去了,绮年丫鬟们一个没动,如鸳等人好像没长耳朵一样,只管站绮年身后。赵燕妤见自己使唤不动她们,脸色愈发阴沉,狠狠盯着绮年:“聪明就叫她们都出去,否则我可没有好话说出来!”

    “有什么话就说吧。”绮年并不理睬赵燕妤威胁,如鸳如鹂是她心腹,没有什么话不能听,何况看赵燕妤那疯劲儿,万一说到激动地方说不定就要动手,没人旁边她岂不是干吃亏?

    “我娘是怎么死?是不是被你们气死!”赵燕妤抬手指着绮年,恨不得要吃人模样,“你们这两个不孝东西!我要去告你们忤逆!”

    气死?绮年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秦王妃这病确实起于气:初是因为阮麒手里香薰球生气,之后就是气昀郡王将她禁足吧,后大概是气自己竟然没能达成心愿,这一辈子都是空忙一场,再加上娘家被流放、儿子下落不明,种种担忧伤心凑到一起,终不治。只不过这些气始作俑者是她自己,怪不得别人。

    赵燕妤见绮年没有回答,不由得意起来:“怎么,做贼心虚了吗?你等着,我现就去告你们!”

    “胡闹!”偏厅门外传来低沉斥责声,昀郡王大步走了进来,冷声道,“跟着县主人都是白吃饭吗?看着县主胡闹都不知拦阻,要你们何用!”

    门外秋雨等人都吓得哆嗦。赵燕妤如今脾气喜怒无常,她们不过是些丫鬟,身契都捏赵燕妤手里,还能做什么?不由得有都些羡慕已经离开姚黄。

    昀郡王心里也明白,指望这些丫鬟们劝阻根本不成。方才前院,他已经跟阮麒谈过一番,晓得赵燕妤如今阮家是个什么模样,也是头疼不已。他现活着,还能给这个女儿撑撑腰,将来他去了呢?别看赵燕妤有县主封号,英国公府不敢休了她,可若是没有娘家撑腰,她自己又没有嫡子,英国公府想要架空她还有什么难?到时候一个“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就能将她活生生困院子里,一辈子都不要想出来。如今她还要威胁绮年去告她夫妻忤逆,这是要亲手断送了自己将来跟娘家后一丝联系啊!

    “你们几个以后不是一等丫鬟了。”昀郡王沉着脸扫一眼秋雨等人,一摆手,厅外走进四个人来,两个是十七八岁大丫鬟,两个是教养嬷嬷模样,“这四个人你带回去,以后就由她们近身伺候。”这话却是对赵燕妤说。

    “父亲!”赵燕妤叫了起来。这四个人全是陌生脸孔,而且昀郡王只给人不给身契,分明是找人来看着她,“你——娘刚去了,你就这样对我!”

    “住口!”昀郡王脸色铁青,“你竟敢这样跟父亲说话!送她回英国公府去,日后劝着县主好生过日子,再要厮闹,我唯你们是问!”

    赵燕妤还要吵闹,两个丫鬟上来熟练地架住了她,一边柔声细语地劝着她,一边拿帕子掩着她嘴,将她弄了出去。

    绮年一直静静站着看。赵燕妤太天真了,忤逆罪是那么好告么?这是大罪,地方上若出了忤逆案子,连地方官都要受到牵连。倘若真让她去告了,若坐实了赵燕恒忤逆,连郡王府爵位都要被夺去,昀郡王怎么会允许?赵燕妤这次回去,大概是轻易不会再出来了。她大概始终想不明白,没了郡王府,她又算个什么?倘若闹得大了被英国公府休弃,回了郡王府还不是要赵燕恒手下讨生活?那还不如英国公府,至少还有个世子夫人名头,将来又是国公夫人,只要郡王府还,阮家也不敢太难为她。只是昀郡王这一番苦心,没准她是永远不能理解。

    虽然被赵燕妤闹了这么一场,但秦王妃丧事还算办得顺利,过了头七基本上吊丧完毕,只等七七之后除灵下葬了。

    忙活了二十几天,就到了中秋。今年中秋,因国丧刚除,京城沉寂了一年,家家都打算好生热闹一下,只有郡王府是格外安静。昀郡王又去了庙里住,临行前允许魏侧妃去赵燕和处住几日。虽然只说几日,但这意思大家都明白,是允许魏侧妃出去跟着儿子了。

    魏侧妃走得喜出望外,终于不必这里看别人脸色了。不过秦采生了个儿子,又把自己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有昀郡王这一番震慑,她也再不敢如从前一般对着秦采摆威风了。

    如此一来,郡王府忽然空了许多,再加上孝中,这个中秋节倒可以不必过了。

    赵燕恒听了绮年这个偷懒打算,忍不住笑了:“品姐儿惦记着吃月饼呢,你说不过中秋了,她岂不失望。”

    绮年抿嘴一笑:“那小馋猫,有是月饼给她吃,只怕她吃胖了将来不好看。”

    赵燕恒搂了她腰笑道:“谁教你弄出来馅子千奇百怪,便是我也觉得鲜,何况女儿。”

    绮年一撇嘴:“你就宠着她好了,小心宠坏了,将来找不到婆家。”品姐儿越长大倒越调皮了,跟刚生下来时完全不同,反倒是器哥儿安静得多。

    赵燕恒大笑:“怎会!前些日子见着张将军,话里还透出张夫人想替他家固哥儿把我们女儿定下来意思呢。”

    绮年也不由得笑:“玉如倒心急,总想着亲上加亲。”

    赵燕恒沉吟道:“张家家教自是好,固哥儿瞧着也稳重,现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学骑射了,将来怕是又会出一个将军,张夫人又是你好友,品姐儿嫁过去断不能吃亏……只是女儿还小,总觉得这样定出去不甘心似……”

    绮年笑不可抑:“觉得好,就先看着,两个孩子如今年纪小,也时常见得着,将来若是彼此都觉得好,那时再定不迟。”赵燕恒这种心态,真是……既不甘心女儿定出去,又想着把好占下来,典型我不吃也不想让别人吃。

    赵燕恒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把话题转开:“既今年不家里摆宴,我们去庄子上如何?”

    绮年一怔,赵燕恒神色温柔:“我早答应过你,要带你去见见母亲,带你去庄子上散心,如今有了空闲,我们可以做了。”

    这都是几年以前说过话了,那时绮年刚嫁进来不久,一切还都焦头烂额,倒真未想到当真有如此清闲一天,无端地竟有些紧张:“母亲——也不知母亲是不是满意……”

    赵燕恒含笑注视着她:“母亲自然会满意,便是不满意你,也要满意你生三个孩儿。”

    绮年还没为前半句话生气,就被他后半句话惊住了:“三个?你不会算数了么,哪里有三个?”

    赵燕恒手已经从她腰上滑到小腹上:“这里不是还有一个?”

    “你——你怎么知道!”绮年大惊,她自己也是刚刚确定不久,还想着给赵燕恒个惊喜呢。

    “你小日子有八天没来了。”赵燕恒含笑伸出手指比了个八字,“我都瞧着呢。”虽然说国丧期间按理是不许同房,但其实各家房里事皇帝也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闹出孩子来就没人去管,因此赵燕恒还是睡绮年房里,只是想不到他这样仔细。

    绮年不由得红了脸:“讨厌!本来还想吓你一跳呢。”结果反被他吓了。

    赵燕恒哈哈大笑,又搂了她:“嗯,到时候我们去吓母亲一跳。三个孩儿,她地下有知,定然高兴极了。”

    绮年靠他怀里,不由得也摸了摸肚子:“如今是一家五口了,这一个就叫‘田’。”只不知是“田姐儿”,还是“田哥儿”。

    赵燕恒低声笑道:“若是再生一个呢,可叫什么才好?哪里有六个口字?”

    绮年白他一眼:“这我不管,名字原该你做爹去取。”

    赵燕恒做了个苦脸:“是,我这便去翻《说文》,定要找个又好听又好看又有好意思字。”

    “什么,肚子里这个还没生下来呢,你想得倒长远……”绮年无奈地瞪着赵燕恒笑脸,半晌,嘴角也有些绷不住要弯起来,连忙把脸转开去,便看见天边已经升起了一轮圆月。虽还未到十五,看起来却也略无缺憾,黄澄澄贴墨蓝色天空之上,像是俯视着人间万家,愿家家和乐团圆……

    作者有话要说:爸爸22号那天去世了,所以结尾拖到今天才放上来,这个文就算完结了,谢谢一直以来追文亲们l*_*l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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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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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介绍:
讨好姑妈、插足表哥感情似乎是多数表妹们的使命,尽管她们有着傲人的姿色与才华,却总是在故事里扮演着反面角色,用自己的悲苦结局酿就主角们的幸福美满。 叶倾岚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为多少个表妹的悲惨结局而拍手称快过,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天她自己穿越成了一位典型的“表妹”后,她才知道炮灰这条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表妹难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妹难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妹难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