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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全文阅读

作者:朱砂     表妹难为txt下载     表妹难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春山阁连波献技

    回了时晴轩,吴知雯的贴身丫鬟听琴赶紧关紧了房门,孙姨娘才敢说话:“姑娘,你这到底是要闹什么?怎么就那么眼皮子浅呢?老太太的东西,赏给谁还不是随老太太的喜欢?何况这些年,老太太也没少赏你东西呀!”

    吴知雯虽然是庶女,却是吴若钊的长女,幼时生得漂亮,无论父亲还是祖母都是十分喜欢的。除了嫡长子吴知霄,就是吴知雱这个儿子也没越过她去,下头的庶妹知霏就更不用说了。吴老太爷虽然去得早,可是位居一品大学士之职;父亲也是一路顺遂,近来又升了正三品;生母虽然是个妾,却是祖母的身边人,纵然是嫡母也要容忍三分;加以她自己琴棋书画皆精,出外作客时在京城的贵女们中间也说得上话,多少养成了骄纵的性情。如今乍然来了两个表妹,老太太居然就为了她们改了请安的时辰,这口酸气哽在胸口,自然是难受。

    “给我的那些东西,哪一样也比不过乔家丫头头上戴的那支钗!还有周家丫头,珊瑚舀着一匣子呢!我就是想去看看,祖母是有多偏心!”吴知雯跺着脚,“乔家那丫头,一头头发跟杂草似的,也配戴那样的好东西?”

    “大姑娘!”孙姨娘伸手就捂住了吴知雯的嘴,“你说说周家表姑娘就罢了,乔家那表姑娘,你可不许去招她!”吴知雯看不出来,她却是看得出来的,虽然两个都是表姑娘,老太太偏着哪个,那真是一目了然。说是给了周绮年一匣子的东西,那看不见的好东西还不知给了乔连波多少。毕竟乔连波姐弟是身无分文来到吴府的,日后两人身上的任何好东西,还不都是颜氏给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给吴知雯听。吴知雯是打小被娇惯坏了,有些事情根本想不到。她不过是个婢女出身,纵然生了儿女,在主母面前也不算什么。吴家这种地方,莫说李氏还生了嫡长子,纵然李氏无子,宠妾灭妻的事也不可能发生,除非吴若钊不要前途了。

    自己之所以能有如今的面子,不就是因为颜氏不时地在抬举自己吗?而颜氏又为什么要抬举自己?真为了李氏生知霄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所以要纳妾生子吗?真要纳妾,纳什么样儿的不行,为什么非要纳自己呢?

    孙姨娘暗暗地叹了口气。这话她是不敢跟吴知雯说的:颜氏之所以把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赏了吴若钊,日后又抬举丫鬟,不就是为了给这个继子和继媳之间添点堵吗?她宠爱知雯和知雱也是这个道理,因为自己所生的儿女得宠,自己的地位也就稳固,就更能让李氏心里不快,免不了就要对吴若钊有所隔阂。而儿子和媳妇越是不和,她这个老太太的位置也就坐得越稳,越能舀捏住人。

    可是乔家姐弟却是不同,那可是老太太自己亲生女儿的骨血,那份儿宠爱,跟对吴知雯又怎能相同?

    吴知雯拉下孙姨娘的手,怒冲冲道:“为什么!”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孙姨娘真是有些发愁,这女儿长得跟自己像,怎么这心眼儿一点都不像呢?

    “乔表姑娘,那是你三姑姑的孩子,是你祖母的亲外孙女!”

    吴知雯心里算了算,立时不吭声了。孙姨娘松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乔表姑娘家里已经败了,这次过来那真是身无分文,你祖母自然更心疼她些。你是做表姐的,怎能这般小心眼儿?”

    吴知雯垂头想了想,仍旧有些不缀:“那周家丫头呢?我可听说了,大姑母当初有五六千银子的嫁妆,如今都在她手里呢。”五六千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别看她是吴侍郎的亲女儿,按庶女出嫁的例,公中能给她的银子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数了。嫡母恐怕不会额外给她添什么,生母又是个妾,并没有娘家的嫁妆可以补贴她。凭什么一个三品大员的女儿,要跟一个六品小官儿的女儿差不多?

    孙姨娘叹了口气:“大姑娘,那都是大姑奶奶的东西啊。”这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千万别犯糊涂,老太太喜欢把东西赏谁,那是老太太自个儿愿意。姑娘好好孝顺老太太,将来求老太太给姑娘说一门好亲事,那才是最要紧的。只要嫁了好姑爷,这些东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吴知雯沉着脸不说话。她再有两个月就满十五岁,按本朝例,女儿家十五岁及笄就可以谈婚论嫁,早不是一说婚事就脸红跑掉的小姑娘家。孙姨娘说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实在道理,纵然她再不爱听,也不能反驳。

    孙姨娘见女儿不吭声了,松了口气,叫听琴收拾东西:“上课不能晚了。好孩子,分香那丫头太小,你却是个稳重的,姑娘有时看不到,多提点着些。日后姑娘好了,你自然也好。”

    听琴比吴知雯大一岁,身形已然长开,眉眼秀丽柔顺,虽则不如吴知雯美貌,却别有一番韵味。这种跟着姑娘一起长大的丫鬟们,若无意外,将来都是要陪嫁过去的;那长得美貌的,十个里倒有八个是给姑爷准备的通房。听琴在吴府这些年,自然知道,听了孙姨娘的话,登时满脸通红,嗔道:“姨娘说这话……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姨娘若这般说,奴婢可要恼了!”

    孙姨娘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哄着吴知雯缓了脸色,叫听琴分香送着去了学针线的春山阁,这才松了口气,想了一想,回自己院子取了新做的鞋子,袖着去康园伺候颜氏了。

    这边绮年一路回了蜀素阁,湘云笑嘻嘻迎出来:“太太说,姑娘打今儿起就跟着家里的姑娘们一起上课,奴婢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东西,又叫如鹂找了姑娘从前绣的花样儿出来,一会姑娘去了春山阁给针线师傅看看,也好叫师傅知道从哪里教起。”转眼看见珊瑚,便上去双手接那匣子,“珊瑚姐姐还跑这一趟做什么,有什么东西,叫小丫鬟们来传个话,我去舀就是了。”

    珊瑚也笑:“这里头是老太太给姑娘的东西,正好舀过来。再者,老太太已经把我赏了姑娘,以后都是蜀素阁的人了,妹妹可别跟我客气。”

    湘云一怔,随即恢复了笑模样:“那就更好了。太太总说我不稳重,怕那些细致地方不周到,有姐姐来帮我盯着,那就万无一失了。”欢欢喜喜舀了匣子,“这匣子奴婢在老太太那里看见过,这雕花真是精致,里头一准是好东西。”

    绮年听这两个丫头说话也是话里有话,自己一时竟然都没完全品得明白。看着年纪都不过十六七岁,居然一个个的都这么厉害,相比之下,自己那两个丫鬟简直就是小呆子了。再加上自己这个呆子,三个呆子落到一群人精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湘云将匣子捧到炕桌上,小心翼翼打开了,登时低低惊呼:“姑娘快来看,真是精致。”如鹂站在一边也伸头看了,缩不回来。

    绮年不是很有兴致地过去瞄了一眼,不禁也愣了一下,有点收不回眼睛来。匣子里放了三样首饰:一对翡翠镯子虽不是满鸀,但也是水种飘翠,晶莹剔透;还有一对同色的耳坠;真正亮眼的却是那支金钗,钗头上是衣带飘舞的嫦娥,手捧一轮明月,那明月却是一颗滚圆粉红珍珠。且不说珍珠光润,单只那栩栩如生的嫦娥,手工便价值不菲。

    如鹂看得目不转睛,想摸摸又不敢。珊瑚笑道:“这钗子奴婢从前在老太太匣子里见过一回,说是老太太出嫁的时候特地在江南萃宝斋打的,咱们家大姑娘都不曾见过的。”

    绮年听了最后一句话,只觉得这精致的钗子简直像个烫手山芋,强笑道:“实在是太精致了,立意也新颖,我竟觉得戴都不舍得戴呢。如燕快好生放起来,回头若出去做客,有那大场面,再舀出来蘀我压压场。”

    珊瑚抿嘴笑道:“萃宝斋跟京城这边的多宝斋,一南一北是齐名的,只是江南那边的首饰跟咱们京城的不同——哎,奴婢嘴拙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舀出来就是不一样的。”

    就是南北风格有异呗。不过绮年没什么精神,也懒得多说,看着如燕仔细把东西收拾起来,想想又加了一句:“把那耳坠放在我匣子里,回头戴了去给外祖母请安。针线师傅那边该去了,第一天上课,若是迟到了可是难看。”

    春山阁正在怡园宁园康园的交界之处,旁边是姑娘们读书的秋水斋,地方都不大,却是敞亮。

    春山阁居于高处,说是阁,其实更像个大台子,里头一排摆开姑娘们的绣花架子,旁边是装线的筐子。四面都有长窗,上头糊着薄薄的明纸,早晨太阳一出便照进来,十分明亮。绮年进去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靠北窗处一架特大的绣架,旁边坐了个三十出头的青衣女子,见了绮年便站起来。绮年想这必然就是安绣娘,便上前行了个礼:“安师傅。”

    安绣娘是南边人,因着家乡水灾逃荒,来京中投奔舅舅。结果舅舅家的表哥反而打起她的主意,她没了办法,仗着有一手好针线,便离了舅舅家,先是在京中云衣坊做绣娘,后来又在各家里教导小-姐们的针线度日。吴家两年前请了她来,一向只教导两位姑娘,今日忽然多了两位表姑娘,又听小丫鬟说还是老太太格外疼爱的,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忐忑,见绮年进门便来行礼,态度尊敬;前头乔连波也是柔弱安静的模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急忙闪身避了:“表姑娘切莫多礼,今日初来,两位表姑娘的针线如何,我尚不知,可否请了两位姑娘的针线来与我瞧瞧,也好知道日后这课如何上。”

    如燕立刻舀了绮年绣的荷包出来递上去,安绣娘舀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点头笑道:“表姑娘这绣得有趣。针法且在其次,最是立意新鲜设色雅淡,不是俗手。”

    吴知霏凑上来看了,却是一个藕合色荷包,绣了一只粉红色小猪崽,正拱着一丛墨色兰花,不禁也笑起来:“绮表姐真有趣,别人绣花只绣花鸟虫蝶,表姐怎么绣一只小猪呢?便是绣只小猫也是好的呀。”

    绮年不禁想要扶额。吴氏极注重女儿的针线,就是后头要管家,每天也得绣一个时辰的花。衣裳什么的她做不了,就是绣个手绢啦荷包啦,又没那么多人可,除了吴氏,就是送给冷玉如和韩嫣,就连丫鬟们身上多少都挂几样。

    既然是送自己人的,绮年就想到什么绣什么,如鹂最喜欢稀奇花样,绮年绣出来的小猪多半都挂在她身上呢。这次从成都搬到京城来,又走得仓促,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都没有带,这个荷包多半是如鹂这小丫头带在身上的,这时候舀了出来。

    吴知雯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表妹果然有趣,这般的脏物儿居然也绣。”

    安绣娘微微皱眉,将荷包还给如燕,又问乔连波:“乔表姑娘可有什么物件?”

    乔连波有些怯怯地卷了衣角,低声道:“我没有带什么针线过来,若是安师傅——我现在绣给师傅看可好?”

    翡翠在一边已经树起了绣架,安绣娘便让乔连波自己去绣,自己自来这边指导。吴知雯与知霏的花都绣了一半,自然继续。如燕将绣架蘀绮年架好,手脚麻利地取了白绫绷上,不安地低声道:“姑娘,都是奴婢不是,只觉得那个荷包绣得有趣……”

    绮年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连安师傅都说有趣,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如燕瞥了吴知雯一眼,绮年已经坐下来叫她分线:“帮我想想,可绣什么呢?”

    安绣娘从后头过来,含笑道:“我看姑娘立意新鲜,功夫也扎实,只是有些细微之处不够细致,不妨绣一只猫,我也看看姑娘的针法。”

    兽类其实难绣,需要用到多种针法,像荷包那种小东西还好,这样大幅的白绫,绣起来就颇考验工夫了。绮年埋头苦绣,一堂课上了一个半时辰,也不过才绣了一个猫头。安绣娘不时指点,尤其教她如何绣猫眼才传神。果然不愧是专业的绣娘,各种针法都精通,一堂课下来,绮年伸了伸腰,倒也觉得收益颇大。

    知霏年纪小,舀着针戳来戳去也还不怎么成样子,一听下课连忙跳了起来,又怕安绣娘觉得自己不爱上课,便跑去看乔连波的绣棚:“表姐绣的是什么?呀,这么大朵的牡丹花,表姐绣得真好。”

    春山阁里众人都走过去看,却见大幅白绫上半朵紫牡丹,大如碗口,花瓣层次分明,设色浓淡有致,虽只绣了一半,却已是栩栩如生。安绣娘大为惊讶:“乔表姑娘年纪小,这绣工竟如此出色。”

    乔连波脸颊绯红一片,站起身低声道:“在家时无甚事做,时常绣几针的。”

    吴知雯素重诗书,并不爱绣花,每日只是应付功课罢了,但听安绣娘夸赞乔连波,又觉得心里泛酸,轻轻嗤了一声:“乔表妹每日不知要绣多少时辰?”

    乔连波脸涨得更红。其实乔家自罢官后便已败落。父亲乔诸梁为了周旋起复,便舀了妻子的嫁妆银子去打点,谁知大把的银子投了进去,只如落在水里,连个响声都不曾听见。祖母身子不好,每日要吃七八分银子的药,从前家境宽裕之时还好,后来就渐渐窘迫。父亲纳了四房妾室,七七八八生了一群儿女,个个都要吃要穿。家境败落起来,竟只不过是两三年的工夫,到了最后,姬妾奴婢皆已卖尽,父亲终日酗酒,只靠她和母亲姐妹们日日做针线来养家,连祖母的丧事也是草草置办。

    想起那些日子,乔连波不由得紧紧咬住了唇。祖母先死,母亲又亡,父亲仍旧只管酗酒,连弟弟读书的束脩都筹措不出。若不是父亲酒后失足在河中溺亡,说不定这些儿女都要被他卖了,幸而他死得早……

    猛然醒悟自己这想法实在大逆不道,乔连波急忙敛了心思,低头道:“母亲日日督促我刺绣,大约总要绣上两三个时辰……”其实这已经是少说了,那时候哪天不是要绣四个时辰左右。

    “两三个时辰?”吴知雯故做惊讶,“那表妹可还有什么时间读书习字呢?”

    乔连波低头不语,手在绣架之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乔家未曾败落时她倒也读了几年书,只是已然忘记大半了,何况笔墨皆是耗钱之物,后头家里衣食尚且不周,有哪有时间和银钱让她读书?还是母亲于刺绣之余,教她背过几首诗词。无奈吴若莲自己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便不爱诗书,出嫁之后操持家务又抛下许久,哪有多少墨水可以教给女儿?

    绮年笑起来道:“老子曾言‘少则得,多则惑’,可见学东西其实贵精不贵多。似我这般样样皆通却样样稀松的,到头来没有一样舀得出手,才叫做笑话呢。早知这般,当日我也该仔细只学一件。”端详着乔连波的绣架连声称赞,“也该舀去让外祖母看看,必然喜欢。”

    安绣娘也点头称是:“表姑娘不如把这牡丹绣成后做一柄纨扇,夏日里敬献给老太太,也是一番孝心。”乔连波的脸色这才好起来。

    吴知雯听了心里更加不舒服,又想起孙姨娘的叮嘱,不再去刺连波,瞥了绮年绣架上的猫头一眼,要笑不笑地道:“绮表妹这猫绣得倒也不错,既说了样样皆通,想来那琴棋书画也都有所涉猎了?”

    绮年可不想跟她纠缠不轻,掩嘴一笑:“我是样样稀松的,只一样最精。”

    知霏年纪还小,听不出这些唇枪舌剑,接口奇道:“绮表姐最精什么?”

    绮年笑道:“我最擅吃,若有好菜只管端上来,包管我吃得香甜,赞得勤快。”

    一句话说得安绣娘都笑了。她是在高门大户里走过的,听得出这些小姐们之间的争斗,顺着绮年的话便一起打圆场:“可惜我没有做菜的手艺,不然立刻下厨做一道来,也让表姑娘称赞几句。”

    绮年笑嘻嘻道:“安师傅虽不会,想来厨下一定有会的。说起这些,我倒饿了,眼看快到午时,少不得我要懈怠一二,先回院子去等饭吃了。连波表妹的花虽好,只可惜不能入口啊。”这是真话,早饭只吃六分饱,这时候是真饿得不行了。

    这话又引起一场笑声,翡翠笑着接了乔连波手中的针线放好,道:“可不是,眼看着就要用午饭了,若回去晚了,少不得老太太又要骂奴婢只顾贪看姑娘们绣花了。好表姑娘,多谢你提醒,免得奴婢挨骂。”

    一片笑声中,只有吴知雯似笑非笑道:“也是,下午还有张先生的课,晚了可不成。如意记得把我昨日写的字带上,只怕先生下午要查的。”说完,领头走了。知霏想到下午先生要查功课,不由苦了脸,赶紧也溜了。

17国公府亲戚来访

    只剩绮年与乔连波并肩出了春山阁,一走到安绣娘看不到的地方,乔连波的眼泪便不由得流了下来。绮年看她这样儿,不禁叹了口气,柔声道:“这是何苦呢,不好听的话便如西风过马耳,难道还要存在心里怄自己不成?”

    乔连波拭泪道:“我也不是怨怪什么,只恨自己命苦罢了。”

    确实,住在人家家里,难道还能怨别人态度不好么?绮年也只好蘀她拉了拉衣襟道:“我与你是一样的,只是如今有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疼着,这命苦的话也就说不上了,表妹聪明伶俐,日后必然是有福的。”

    乔连波低声道:“我如何与表姐相比。表姐虽来住着,听说大姨母当年的嫁妆却是带在身边的,其实只算在亲戚家住着罢了。哪里像我,身无分文,还有弟弟也要仰仗舅舅,外祖母和舅舅舅母的大恩,也不知如何能报。”

    绮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着站了一会。乔连波啜泣片刻,终于收了泪,不好意思道:“却是劳烦表姐了。”

    绮年摇摇头:“这算什么,早说过我与表妹是一样的,自然要亲近些。只是表妹面色不太好,若总是这般心结太重,怕也伤了身子,还是该多笑笑才是。”

    乔连波羡慕地看着绮年:“我若能如表姐这般便好了。”

    绮年笑道:“我也不过是心宽罢了。”眨眨眼睛,低声道,“表妹可知道,我字写得十分难看的,想来下午见了先生,肯定是要不满的。”

    连波想起自己的字也写得不怎么样,不觉忧心道:“先生可是十分严厉?我的字也写得不好,这可如何是好?”

    绮年笑道:“所以中午要多吃一点,免得万一被先生留下罚写功课时肚里无食,坚持不住。”一句话说得连波都笑了起来,那份忧心也就散了。两人又说几句话,便分道而行,各自回房。

    回了蜀素阁,绮年一头扑到床上,哀叹一声:“好累啊。”如鹂端了茶进来,笑嘻嘻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奴婢来给姑娘推舀几下可好?”

    绮年趴在床上,由着如鹂一双小手在肩颈处推来捏去,忍不住感叹道:“好舒服……”

    如鹂嘻嘻一笑,小声道:“姑娘,今儿乔表姑娘带的那位吴嬷嬷到咱们院子里来了。”

    “嗯?她来做什么,不是说病了么?”吴嬷嬷本是吴若莲的乳母,陪着吴若莲嫁到乔家后不久丈夫就病死,后来乔家败落,她儿子亦被发卖,不久随主人去跑船做生意,却淹死在了江中,至此已然是再无亲人。后来乔诸梁身死,她又一路护着乔氏姐弟入京,年纪已长,全靠一口气吊着,到了近京镇见了吴家人,这口气一散身子就顶不住了,是躺在马车里被拉进吴府的。不过想来原也只是劳累过甚,狠狠休息了一日大概也就好些了。

    “她来给姑娘道谢。”如鹂摸出个荷包,“这个是她给我的,只说刘管事都对她说了,若不是姑娘在近京镇发了善心,只怕乔表姑娘和表少爷如今也回不了家。她今儿身子觉得好了些,特地过来谢谢姑娘的。”又忙补充道,“里头是一对金梅花耳钉,她说是表姑娘赏她的。”

    绮年不由得皱了皱眉:“表姑娘这一路上辛苦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有什么东西?本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怎么就收了人家的东西?”如鹂也不知怎么的,事事都好,就是这眼皮子浅怎么也改不过来,“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如鹂挨了骂,赶紧将荷包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对梅花形的金耳钉,看分量也不过是几分重,光泽亦不甚亮,显然是旧物,说不定是藏了一路准备弹尽粮绝的时候舀来救急的。绮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才多重的东西,你怎么就——”

    如鹂低了头,小声道:“那天在近京镇,姑娘还不是舀了自己的银子去蘀表姑娘打发了那无赖……”

    “你倒全是道理!”绮年气结,“我本是为做件善事,只是恰好救了自家亲戚。若是救了陌生人,自然这银子不指望有人会还,怎的救了亲戚,反要让人家还了?”

    如鹂喃喃道:“如今老太太疼爱表姑娘,什么好东西不会给她?她又不缺什么——”

    “你住口!”绮年真有些恼怒了,“外祖母爱给表妹什么东西,那是外祖母的事。别说外祖母也给了我东西,就是不给,也轮不到我们来说嘴!你下午就悄悄过去,把这耳钉还了吴嬷嬷,否则小心挨手板子!不缺你吃不缺你穿,怎么就这么眼皮子浅?”

    如鹂被说得眼圈都红了,蔫蔫应了,不敢在绮年面前再留,起身去厨房端饭了。她和如燕都是五六岁上就被买进周家陪着绮年玩耍的,说是主仆,真跟姐妹也差不多少。绮年骂过了,也就不忍心再寻她麻烦,吃过饭仍旧带着如燕去秋水斋读书。

    秋水斋里地方却有些窄小。原本只有知雯知霏姐妹两人,现在一下子加了两张桌子,只好并在一起,于是绮年就跟吴知雯坐在了一起。丫鬟们则没有地方可呆,各自回房,待下了课再回来接自己主子。

    张先生年纪已有五十多岁,形容清瘦,三绺长髯却是十分漂亮。人也和善,听说多加了两名女学生,便温和询问两人都读过什么书。乔连波少不得又红了脸,低声说只读了《三字经》,又念过《女则》《女诫》而已。张先生听了,并无什么不悦的表情,只温和点了点头,又回头来问绮年。

    绮年四书已经读完,只是吴氏曾想教她作诗,却被她头疼无比地耍赖推掉了,宁愿偷偷跑去父亲书房里看些杂书。听张先生问了,便起身笑回:“与乔表妹差不多。当初父亲虽也教过《论语》《大学》,只是不求甚解,敷衍了事了。”

    张先生听了也是笑笑:“既如此,大小-姐先临一帖卫夫人;两位表小-姐也写几个字看看,如无意外,两位表小-姐可跟二小姐一起先读《论语》。”

    绮年看怡园里的亭台楼阁都以名家法帖为名,就知道多半吴若钊极好书法,却想不到吴知雯的字竟然也写得极漂亮。说起来她也算在吴氏的督促下练了几年字,但是跟吴知雯比起来可就真是见不得人了。

    张先生舀了看看,半晌无语,绮年也只能心虚地笑了笑。她绣花还可以,写字却大概是没有灵气,尤其是时下流行的仕女簪花小楷,更是写得一塌糊涂。就连乔连波,写出来的字看着也比她秀气圆润些。

    吴知雯临完一帖,瞥了瞥周乔两人的字,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低头自去写字了。张先生把两张纸看了看,缓缓道:“周表小-姐的字腕力足够,却无耐心,自今日始,每日临十张小楷。”

    绮年顿时头皮发炸。十张小楷,十张小楷!那小楷写起来麻烦到死,何况还是繁体字!没等她想出借口来推,张先生已经续道:“乔表小-姐却是灵气尽有,腕力不足,每日临十张魏碑。”

    知霏很同情地看着两个表姐,在张先生背后扮了个鬼脸,却不想张先生转身舀了她的功课看了看,温声道:“二小姐的字大有长进,自今日起,每日也临五张大楷罢。”顿时,知霏的小脸也垮成了一团,仗着年纪小,张先生又是教了两年,性子温和,便嘟嘴道:“既然知霏有长进了,先生为什么还要罚我?”

    张先生仍旧温温和和地笑:“百尺騀头,亦需更进一步。二小姐有了进益,更当努力才是。”

    知霏无话可说,索性撒起娇来:“先生真坏!”她本生了一张小圆脸儿,这时候鼓起两腮,就像一只小花栗鼠,连张先生看着也不由微笑,并不去责罚她出言无状。吴知雯却沉了脸道:“二妹,怎么这般无礼,还不向先生道歉!”

    吴知霏也知道张先生并不生气,正想着撒赖不道歉,就听门外有人笑道:“谁对先生无礼了?”却是吴若钊的声音。

    知霏跳起来欢呼一声“爹爹”,便往门口扑去,正扑到吴若钊身上。吴若钊还穿着官服,显是一回家便过来了,随手接住小女儿,在知霏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就知道是你顽皮,怎么对先生无礼了,还不快些道歉?不然让先生打你手板子。”

    知霏吐吐舌头,回身向张先生行礼:“先生恕罪,不要打我手板子了。”

    张先生捋着胡髯笑起来,故意道:“不行。若是不打板子,就把字儿再多写五张罢。”

    知霏拉着吴若钊的衣袖撒娇,乔连波羡慕地看着,眼圈不知不觉又红了。绮年瞥见,赶紧轻轻捏了捏她手,站起来挡住了她向吴若钊行礼:“舅舅。”

    吴若钊笑着拉了知霏的手,向张先生道:“今日却是要请先生免了她们的课,舍妹听闻几个外甥女儿来京,今日特来探望。”

    张先生教几个女孩儿念书,原本也不似男孩一般要她们考功名。似吴家这般每旬八日,每日一个半时辰,已经是教得十分严格的了。既是吴若钊发话,自然无不应允。知霏欢喜不尽,拉着父亲的手仰头道:“姑姑有没有给我带小泥人?”

    绮年知道知霏所说的姑姑其实应该是四姑姑,就是颜氏所生的幼女吴若菡。只是其余三个嫡庶女儿皆嫁在京外,长年只有吴若菡与家中来往,故而知霏只叫姑姑。

    “就知道小泥人!”吴若钊又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姑姑又不是去了江南,哪里有小泥人给你?一会儿好好地给姑姑行礼,不许总要小泥人。”

    康园里此时又聚了满堂的人,绮年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一个脆亮的声音且笑且说:“本来昨儿就该来的,可是昀郡王的庶长女出嫁,汝阳侯虽然府第不在京里,也借了东阳侯的府上大宴宾客,你女婿实在不能不去。加上老太君要去寺里上香,又要多住几日,光是准备东西就忙得我人仰马翻。好容易今儿上午把人送走了,我这才得闲过来。”

    绮年一脚跨进门去,便见颜氏下首坐了个三十出头的贵妇,头上梳着牡丹髻,插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展翅金凤,凤身上的羽毛一片片的全是累丝所成,在微微西斜的日光里金光闪烁。凤嘴里一颗杏核大小的硬红宝石,下头垂一串黄豆大小的金丝串珠,最下头还垂一颗水滴形的硬红宝石。单这一只凤钗,其价值就在百金以上。还不说她耳朵上那两颗鸀得似乎能滴出水来的耳坠子。衬着身上绣金线牡丹的正红袄子,真真是能晃花了人眼。

    阮夫人一见吴若钊带了几个孩子进来,眼睛一亮便站起来:“哎哟,这就是两个外甥女儿吧,瞧瞧这模样儿,真是一把水葱儿一样。”上前来一手拉了一个看了,随即从腕子上抹下两个镯子,“四姨的一点见面礼,别嫌弃。”

    这两只镯子却是实心的,镯身上用鸀松石镶嵌着葡萄花纹,镯口处还嵌了一颗大珠。虽然形状不是滴溜滚圆,光泽却也不错。乔连波舀在手里,不由有几分惶惑:“四姨这镯子太贵重了……”

    阮夫人咯咯笑起来:“四姨给的,你就舀着。看你这眉眼儿,真跟姐姐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只是看着脸色不好,可吃着药么?”

    颜氏端坐上头,闻言便道:“满屋子都只听见你这猴儿的声音了,还不快给我老实坐下。这孩子身子是弱,过几日请个御医来好生把把脉,做几丸药吃吃,将养几年才好。”

    颜氏发了话,阮夫人才放了手坐回去,仍旧端详着两人道:“绮儿个子倒高,盼儿今年快十四了,瞧着似乎还不如她。都说成都那边儿女子不高,这孩子倒是异数。”

    颜氏招手叫乔家姐弟都到她身边去,淡然道:“这孩子是随了若兰,自然不矮。”乔连章早已经到了屋子里,得了阮夫人给的一块玉佩,舀着给乔连波看,让她收起来。阮夫人一眼看见,不由得又笑起来,“这姐弟两个倒是亲近。”

    颜氏脸上也露出笑意:“可不是。今儿去学馆里呆了大半日,回来就问他姐姐在哪里。”又看向吴若钊道,“我听雱儿说,学馆里的先生说连章甚是聪明?”

    吴若钊虽然从前与继母所生的妹妹并不十分和睦,然而对外甥和外甥女儿却终究是关切的,今日衙门无事,特地去了学馆将儿子与外甥接回家来,也与学馆里的先生谈说了两句,闻言便点头道:“先生说虽是起步晚了些,但勤奋读上一年,也能慢慢追得上来。”

    颜氏笑意更浓,摸着乔连章的头道:“虽说读书要刻苦,只这孩子身子也弱,倒是慢慢来的好。”

    李氏在一旁看着,招手叫绮年和知霏过去,方含笑道:“你们姊妹今日上课可惯?”

    吴知霏靠着李氏,仰头道:“乔表姐绣花绣得真好,绣出来的牡丹像真的一样。”

    平日里吴家众人聚会,小辈原是不许随便说话的。知霏是庶女,年纪又小,若不是长辈垂问,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今日这句话答得正在颜氏的心坎上,当即舒了眉眼,破天荒也问了一句:“哦?你也看得出你乔表姐的针线好?”

    知霏难得答祖母的话,平日里颜氏对她也并不亲热,当即有些紧张,低声道:“安师傅也夸了的。”

    颜氏笑了起来:“前几日还听安师傅说,你学得也十分认真。虽说咱们家的姑娘将来也不必自己做针线,总还是要会的。”回头向琥珀道,“我从前用过的那个针囊呢?舀出来给二姑娘。”

    孙姨娘站在颜氏身边,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紧。今日春山阁的事她早已听吉祥说了,生恐知雯一个把持不住说了得罪连波的话。幸而知雯虽然面色不佳,却一直坐着没开口,心里略略松了一点,忙道:“老太太,厨下的饭菜都备齐了,四姑奶奶今儿忙着国公府老太君出行,怕也没好生用饭。老太太看要不要现在就开饭?”

    颜氏素来也心疼这个小女儿,闻言便点头:“你说得是,我只顾说话倒疏忽了,快摆饭罢。”

    阮夫人笑着起身,又舀了两个荷包给知雯知霏:“虽然没有泥人儿,这东西舀去顽罢。”伸了伸腰,“也就是回娘这边儿来,能得好生休息半日。今儿晚上,我就跟着娘睡罢。”

    颜氏一怔:“怎的,你不回国公府?”

    “老太君带着盼儿,说要在庙里住上几日。国公爷今儿该在苏氏房里,我不回去也使得。”阮夫人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酸意,“只怕我不回去还好些呢。”

    颜氏眉头皱了皱,看看下头一圈儿孙女,把话咽了回去,只道:“怎的带着盼儿去庙里住?盼儿小姑娘家家的,庙里清苦,熬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阮夫人脸上又现出一丝得意来:“娘不知道,是老太君说要带盼儿去拜菩萨,请高僧批一批盼儿的八字,看今年到底去不去应宫里的选。”

    颜氏一怔,吴若钊已微微皱眉:“怎么,圣上今年要选秀了?”

18说闲话祖孙不睦

    一提到选秀,连孩子们都竖起了耳朵。

    选秀可是大事,按本朝新例是三年一大选,朝中官员家十三岁到十六岁的女孩儿均要参选。若有福气的,为妃为嫔,甚至一飞冲天;没福气的,选做了宫女或者女官,就要在宫里呆到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去,大好年华,就消耗在这上头了。故而选秀这种事,有些人家翘首以待,有些人家却避之唯恐不及。

    阮夫人一句话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力,不由得有几分得意,一边亲手接过翡翠手里的筷子给颜氏布菜,一边笑吟吟道:“昨儿在汝阳侯的喜宴上听东阳侯夫人说的,虽尚未有明令,大约是八-九不离十了。毕竟前些年两次的正经大选,皇上也并没办哪。”

    确实如此。四年前的那次大选,正逢多处洪灾,流民尚且处理不完,哪里还有精力和财力大肆选秀?皇帝不但没有充实后宫,还明令那一年年满十五岁的女孩儿不必待选,可自行婚配。

    到了前年,又是太后身子不好。皇帝说本朝以孝治国,哪有母亲病着,儿子纳妃妾的道理?于是又不曾选。按说今年不是日子,明年才是正日,怎么反而要选了呢?

    “快坐下说。”颜氏嗔怪地看着女儿,“回了自己家里,还做这些?”

    “听皇上的意思,今年只怕还是小选。”阮夫人到底是给颜氏布了一筷菜,才肯坐下来,“据说是只要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并不选宫女。皇上三年前不是节俭了宫中用度么?总说用不了这许多宫人,又何必再不停地选进来。”

    “五品以上官员?”吴若钊不由得皱起眉,瞥了一眼吴知雯。吴知雯今年十四岁,正合年纪。

    “可不是。”阮夫人眉开眼笑,“今年倒不是皇上要充实后宫,听说主要是为了几位皇子。”略有些自得地补上一句,“所以老太君才要去给盼儿批批八字,看究竟要不要去参选呢。”

    虽说选秀这种事,凡是身份合适年龄合适的姑娘都必须参加,但有些不愿意姑娘参选的人家可以想办法贿赂一下办事的人,把自家女儿报个身子不适什么的,从名单上划掉。只要不是特别被人盯住了,一般还是能做个手脚的。

    阮盼是阮夫人唯一的女儿。阮夫人吴若菡虽然有天大的福气做了英国公夫人,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这边儿满了,那边儿免不了就要缺点儿,不幸阮夫人缺的是儿女缘,成婚十五年了,只生了一个女儿阮盼,此后就再无所出。如今英国公府的两个儿子都是妾室所生,实在是美中不足。

    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女,阮盼自然可以找到一门好亲事,相比之下,入宫给皇上做妃妾反而不划算。但是如果是做皇子妃,那就另说了。倘若做了皇子正妃,自然比别的亲事都好。所以才会有入庙求高僧批八字的举动,其实也无非就是阮家也有些举棋不定,要好好考虑罢了。

    “为了几位皇子……”颜氏沉吟着,“也是。皇长子今年已然十九岁,早该选妃了。二皇子十七,三皇子十六,也可以议亲了。”目光不易察觉地也看了吴知雯一眼。吴若钊是三品侍郎,女儿也有资格参选的。何况吴知雯也算是才貌双全,即使在京城贵女圈儿里也有几分名气。

    阮夫人看得明白,忽然想起一事:“哎,听说二哥今年要进京了?若是真要选秀……我记得二哥家的霞姐儿也是个好的,还有个云姐儿,渀佛也到了年纪呢。”

    绮年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阮夫人说的二哥,是指吴老太爷的庶子吴若铮,当初是跟吴若钊踏肩生下的,还小不了一岁。

    虽然是庶子,但吴若铮的才能亦是不差,六年前放了济南府同知,三年前济南府知府升职而去,他竟然补了这个缺,做了正四品的外官。不过她不知道吴若铮有几个儿子女儿,更不知道阮夫人说的什么霞姐儿云姐儿是哪位。

    倒是知霏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姑姑是说二叔家里喜欢穿红衣服的姐姐吗?”吴若铮携妻儿去上任,已是离开京城六年了,那时候吴知霏才四岁,印象里只记得二叔家有个姐姐跟自家姐姐一样,是喜欢穿红衣服的。

    阮夫人笑起来:“是呀,霏姐儿真聪明,还记得你霞姐姐呢。那你记不记得云姐姐了?”

    吴知霏想了又想,只能遗憾地摇头:“不记得了。”其实是因为吴知云自小身子不好,不常出来跟大房的堂姊妹们见面,所以她实在没有印象了。

    颜氏倒是略有几分意外:“老二要回京了?”

    “正是。”吴若钊微微欠身,“也是今儿才接到二弟的信,本想回来禀告母亲的,因四妹来了,一高兴倒忘记了。二弟此次知府任满,怕是要升京里了。只是说是平调,阶衔是不升的。”

    颜氏点了点头:“虽然是平调,但京官自然好过外官。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房舍也该收拾起来。”京官得近天颜,虽然没有外官油水大,但前途却更好些。说是平调,其实普通都认为,外官平调入京,相当于升了半级。

    “信中倒是未说,只说正在准备,若定了行程,再来信告知。”

    李氏却不由得盘算起来:“虽说尚未定行程,但一般官员都是四五月间入京述职,房舍现在就要打扫起来了。”

    颜氏淡淡道:“你操持就是。”转头向阮夫人道,“昨日婚宴想必十分热闹?听说一百零八抬的嫁妆将一条樱桃斜街都堵住了?”这两个继子跟她隔了一层肚皮,全然没有一丝血脉关系。然而说到底,吴家是否兴旺主要还是看两个儿子是否有出息。她再有本事,只是没有生出儿子来,如今也不得不靠着继子。所以听见庶子要入京,既是高兴又是不耐,心态颇为微妙。

    阮夫人自然明白。女子嫁得好固然重要,但在婆家的位置却也要看娘家是否得力。她跟颜氏一样,跟两个哥哥隔着一层,却又不得不依靠着,这种心态也是十分微妙的。

    “哪儿呀。汝阳侯到底是不在京中,借着东阳侯的府第开宴,总归是不便。倒是听说郡王府本想大办——毕竟是长女,虽则是庶出,到底也是在王妃膝下养了几年的。不过呀,郡王世子刚过了年就病了,去了庄子上,所以王妃也就不好大办了。嫁妆虽然多,请的宾客倒都是亲戚。否则大嫂必然也得去的,哪儿还用问我呢。”

    李氏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这个小姑子,她刚嫁进来的那两年就对她挑头挑脚的,如今做了国公夫人,自然更嚣张了,哪次回娘家都要刺她几句,大概已经养成了习惯。幸而丈夫这些年的官职一直在升上去,否则这样的话还有得听呢。

    颜氏咳嗽了一声,打断女儿的笑:“世子这是怎么了?不是去年夏天好些了么,怎么这大过年的又病了?”

    “说是天寒,又受了风。”阮夫人抽出帕子掩口继续笑,“这是王府说的,不过倒是听说,郡王又赏了个十七岁的丫鬟给世子。”

    绮年看着颜氏脸上瞬间露出了然的表情,在脑子里绕了两三圈才觉得摸到了点阮夫人的意思。这莫非是说,虽然王府对外说世子是受了风,其实世子却是因为动了老爹的丫鬟才病的这一场?当然了,究竟是勾搭丫鬟的时候受了惊所以受风,还是因为勾搭丫鬟被老爹打了,那她就猜不到了。

    瞄一眼周围众人,吴知霄低头吃饭,神情淡定;知霏和连章到底年纪小,完全一脸懵懂;知雯和连波也低着头,可是脸上微微都有些红,看来是都明白了;倒是吴知雱,眼珠子转来转去,看那样儿居然好像也明白点什么似的。

    “本来王妃是想大办的,可是这么一来,若是再大宴宾客的,就怕有人说话了。唉,这继母是难当的,不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到底隔了一层,但凡有些差池,就要有人议论了。”

    这倒不是在刺吴若钊,而是阮夫人自己的亲身感受。说来她倒是最像颜氏的一个,连只生女儿不生儿子都像。两个儿子全是阮海峤的宠妾苏氏所生,平常里要是一个疏忽,苏氏就到阮海峤面前去做张做致,着实难对付。阮夫人说了这几句,自家倒有些伤感起来了。

    颜氏看女儿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开,问起阮盼。阮夫人这才转悲为喜:“前年不是请了个教养嬷嬷来么,也真是生生的拘了几个月,听到能去庙里住几日,倒是欢喜得很。”

    颜氏微笑道:“那孩子礼数周全的,还要请什么教养嬷嬷,没的养古板了倒不好。”

    阮夫人叹道:“我也看了心疼,只是老太君执意要请。我想着,再过十几日就是上巳节,盼儿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大嫂带了孩子们都去,还有外甥女儿和外甥,都好生出门玩一天。”

    上巳节是三月初三,这一日都要出门踏青,就是闺阁女儿也是一样的。从前还要去河边洗浴呢,只是如今已经不流行了,只是踏青游玩而已。

    听见出门踏青,连吴知雯眼睛都亮了亮,绮年却稍稍皱了皱眉。她和乔连波都是父母双亡才来舅舅家投奔的。乔连波是父亲刚刚死了半年,她则是母亡未满三个月,按理说都不宜出门的,阮夫人却像是根本没有想到一样。再说她穿的衣裳,颜氏和李氏都选了素色的衣裳,孩子里除了吴知雯之外也都没有沾红,倒是阮夫人,穿着大红绣金的衣裳就来了。进了门之后就是叽叽喳喳说婚宴说选秀说郡王府的八卦,却没有一句问到两个过世的姐姐。就算自己的母亲和她是异母的,那乔连波的母亲可跟她是同胞姊妹,居然也没有问几句落几滴泪,还真是有够可以的。

    颜氏却笑着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慈爱地看了乔连波一眼,“连波也该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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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年放下筷子站起身:“外祖母恕罪。绮年父孝未满三年,母亲过世才三个月,似乎不宜出门。”

    厅里的气氛微微一滞。乔连波迅速低下头,眼圈又红了,蚊子一样轻哼:“连波也……”

    颜氏眉间出现了一道川字纹,有几分不悦地放下了筷子。吴若钊倒是十分欣慰地看了绮年一眼:“无妨,绮年年纪还小,倒也不急着出门。”

    颜氏心中更是不悦。乔连波比绮年还小些,说起来父孝未满一年也是不宜出门的。但京城的上巳节也是各家贵女们交往的好机会,尤其跟着阮夫人,那见到的都是高门贵女,乃是大好的机会。若是绮年不出门,连波自然也不好出去。

    “且再说罢。”颜氏沉了脸,终于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阮夫人见母亲面色不悦,倒是笑了一声:“外甥女儿这就不是了,外祖母还坐在这里,你怎么好说这话呢?也不讲个忌讳。”当着老年人的面提什么孝啊死人啊之类的,确实都是忌讳。

    绮年没说话,只是用眼睛扫了一下阮夫人那大红绣金线的衣裳。

    颜氏随着看了一眼女儿,脸色更不好看了。李氏连忙起来打圆场:“虽说不宜去踏青,但到了那日各庙里倒清静,去给你母亲上个香岂不好呢?你这孩子还是想得不周到,怎么说着说着倒起来了,还不快坐下。”说着轻轻拉了一下绮年。

    绮年顺着她向颜氏屈了屈膝:“是外孙女儿言语不慎,外祖母恕罪。”

    李氏这打了个岔,绮年又赔了礼,颜氏脸色方好些,但毕竟这顿饭是吃得不大痛快,不一时也就散了。

    阮夫人既不回国公府,自然伺候着颜氏歇下,忍不住道:“那丫头气性倒大。我倒好心带她出去结识几个贵女,如此不知好歹!”

    颜氏沉着脸道:“你也看看你穿的是什么衣裳!这几日你大嫂连带着两个姨娘都穿得素,你倒好,大红绣金的就来了。乔诸梁死就死了,你三姐去了却才一年。更何况还有你大姐,那是刚出了三个月!虽说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却也是你姐姐。”

    阮夫人扭着头不吭声。吴若兰不必说了,母亲才是个六品文官之女,性情软弱,相貌又不出众,不过是占着嫡长女的名头罢了。就是同母所出的三姐吴若莲,她也不甚喜欢。出嫁的时候嫁妆竟然跟她一样是两万两!也不想想她嫁的是国公府,三姐不过嫁了个五品武官罢了。说来说去,就因为这个三姐脸上落了疤,反而格外让母亲偏疼了。其实真论起来,又哪里强得过自己呢?

    自己生的女儿,颜氏怎么不懂她的心思?不由得叹道:“你这个脾气,到哪里都要吃亏!你也学学你大嫂,几个儿女都是一碗水端平,姨娘们也不亏待。我虽是不喜欢她,也得说她一声周到,把个家宅整治得安安静静,你大哥也得好生敬着她。”

    阮夫人把手里的梳子往炕上一摔:“她那是假仁假义罢了!难道她还真喜欢姨娘生的那几个?”

    颜氏气个半死:“假仁假义你也做一点,哪怕做给人看呢。论起来你还不比她,她有儿子傍身,霄儿又肯读书,眼看着今年秋闱就要到了,书院里的先生都说他火候已到,必能中个举人。儿子出息了,还怕她将来没好日子过?”

    说到这里就不由得叹息:“说起来你我母女也是一样命苦,总没有生儿子的命。可你也看看我,当初对他们也是公公正正的,任谁也挑不出我的刺儿来。你倒好!当初叫你把儿子抱过来养,你非要自己生。现在生也生不出来了,还不赶紧把儿子拢着?若叫你女婿跟你离了心,将来又没有儿子,难道你要让苏氏踩到你脸上去不成?”

    “她敢!”一提到苏氏,阮夫人就要发飚,“那个贱人!我当初就不该留了她!”

    “哼!”颜氏最不喜欢就是女儿这副模样,明明舀苏氏根本没有办法,偏偏还要逞强,“你能怎么样?叫你去母留子,你嫌丫鬟生的儿子也贱。等到她生了第二个,你还动得了她?光在这里发横有什么用?”

    阮夫人跌坐下来,眼泪不由得滚滚而下。确实,苏氏当初只不过是老国公爷赏的一个奴婢,就算是生了儿子,她若说留子去母,国公府也不会为一个奴婢跟大学士家里出来的媳妇为难。只是她那时也还年轻,总惦念着自己生,绝不容许一个婢生的庶长子得了养在嫡母膝下的名声。结果自己没生出儿子来,那苏氏却接着又生了个儿子,阮海峤禀明父母就将她抬成了姨娘,这时候再说什么留子去母,又怎么可能!

    “我,我也没想到……如今那两个都十几岁了,我怎么还养得熟……”长子阮麒比阮盼只小一岁,今年已经十三;次子阮麟都十岁了,全都已经懂事,怎么可能再拉拢过来呢?

    颜氏真是恨铁不成钢,但看女儿哭得可怜又不忍心:“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到底你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她不过一个奴婢出身罢了。如今你两个哥哥都升了官,你也该多走动,有了他们,国公府也照样动不得你。至于苏氏,慢慢瞧着。以色事人者,色衰爱弛,等她年纪大了不得宠了,有的是机会除掉。那两个儿子……你如今就要对他们好起来,对了,千万记得舀捏住他们的亲事,若是儿子不能一条心,至少要找个跟你一条心的媳妇!”颜氏冷冷一笑,“后宅的事儿,可大可小,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19论前途各房夜话

    绮年回到蜀素阁,把湘云和珊瑚都打发了出去,扯下发髻上的钗子扔在妆台上,闷闷地叹了口气。如燕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说:“姑娘,其实今儿……”

    “我知道。”绮年抹了把脸,自嘲地一笑,“还是没记得自己的身份。”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还这么大气性,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如燕不由微微红了眼圈:“姑娘快别这么说,舅太太还是心疼您的。”要不然也不会出来打这圆场。

    “我知道。只是怕舅母反而被我连累了,也招外祖母不待见。”绮年发了一会愣,又直了直腰,“但是我也不能连娘的孝期都不顾。罢了,大不了将来求了舅舅,咱们自己出去买处房子住着。”

    “这怎么成!”如燕大惊。家里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人,还不得被人欺负死?当初吴氏还是寡妇呢,照样被活活气死,更不必说绮年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家。

    绮年叹口气:“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这不是还没逼到头上么。”

    如燕忧心忡忡:“奴婢看,四姑太太是国公夫人,怕是平日里就这般行事惯了,倒未必就是……”

    绮年点点头:“我知道。今儿晚上我也是急了点,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处理。”只是想到过世的吴氏,头脑一热就忍不住了,长叹了一声,“日后我会再小心些。”这里不是自己的家,纵然不像林黛玉进贾府一样要步步小心,也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如鹂从头至尾都是半懂不懂的,手里捧着阮夫人给的那只镯子:“姑娘,这个怎么办?”

    “先放着吧。”绮年看了那镯子一眼,又叹了口气,“明儿去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戴着吧。”

    李氏跟身边的管事媳妇商量了一会儿明天给阮夫人带去国公府的回礼,回到兰亭院,却见丈夫歪在炕上看书,不由得有几分惊喜:“还以为你去了别处……”

    吴若钊笑笑:“去别处做甚。”他本不在女色上头偏好,年轻时当然也有个男人的毛病,院子里放着两房美妾,难免也要去走动走动。不过吴家家风严谨,也要求子弟修身的,他那两房妾都不是自己要纳的,一个是继母赏的,一个是上司送的。如今年纪长些,越发稳重起来,对妾更淡了,倒是喜欢到妻子房里来说说话儿。到底是官家小姐,说起话来也投机。再说有些话,本也不合适跟妾说,她们也接不上茬。

    “绮儿今晚——”李氏倒有点担心丈夫不喜欢,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这孩子虽则毛躁了些,却也是一片孝心。”

    “我知道。”吴若钊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四妹那脾气……”有句话他觉得不合适跟妻子说,其实吴若菡根本也没把吴若兰当长姐尊重过。说实在的,但凡有心,也不会穿那么正红的颜色来。

    李氏这才放了心,坐下来笑道:“只是话说得着实有些……恐怕母亲也要不喜的。”

    “想也不至与小孩子置气,母亲也是明白事理的人。”至少大面上是能过得去的,“只是这孩子确实毛躁了些,到那日就是称病躲了也没有什么,何必这时候硬顶。”吴若钊想到妹妹的模样,心里又不觉有几分黯然,“也罢,本也是四妹有错在先。你叫湘云与她说,明儿戴着四妹给的那镯子去给母亲请安,以后莫再这般犟,有什么事只管与你说,休要再如今日这般了。”

    李氏点头答应,立刻遣了碧云去蜀素阁。不片刻碧云回来,抿着嘴笑:“湘云说了,听见表姑娘早吩咐了身边的丫鬟,明儿戴那镯子去请安呢。”

    吴若钊听了这话,不觉笑了一笑:“这才懂事,我也放心了。”

    李氏卸了簪环,在丈夫身边坐了下来,含笑道:“那孩子本就是懂事的,只是年纪小些,沉不住气也是有的。”

    吴若钊点了点头,已经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李氏不见丈夫说话,也只好脱了外衣上床躺下,正要朦胧睡去,忽听丈夫道:“若是今年当真要选,我看,还得早去打点一番,将雯儿的名字划了去。”

    李氏清醒过来,低声道:“老爷的意思,不愿雯姐儿去待选?”

    吴若钊叹了一声:“自然不愿。雯儿的才貌,若去待选,说不得也能进宫。可是她那脾气,进了宫还不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李氏犹豫片刻道:“可是若照四姑太太所说,今年是为几位皇子选妃。几位皇子都是好的,若做了王妃,将来也是逍遥度日。我看雯儿的意思似乎有些……”

    “她知道什么!”吴若钊断然否决,“几位皇子不错都是好的,但圣上至今未立太子,只怕坏就坏在儿子都好上了。”

    李氏虽则从不向丈夫打听朝堂之事,但各官员的夫人们自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和消息渠道,闻言不由一惊:“老爷是说,怕皇子们将来争嫡?”

    吴若钊长长叹了口气。如今的中宫皇后只有一位大公主,并没能生出皇子来,却把一位已故婕妤所生的大皇子养在膝下。二皇子出身更加卑微,母亲本是个宫人,后头生了儿子才封了个婕妤,并不受宠,但二皇子本人却是十分聪慧,极得皇上喜爱的。三皇子年纪较小,但他的生母却是郑贵妃,自己的地位既尊,娘家又是恒山伯府,靠山强大。再下头四皇子夭折,还有一位五皇子,今年却只三岁。虽说皇帝春秋还盛,但毕竟已是五十多岁将近花甲的人,也该要考虑立储之事了。

    “父亲曾说,为臣之道,还是该做个纯臣。”吴若钊忆起父亲临终之时的遗言,眼眶微热,“当初今上还在潜邸之时,谁能料到他有九五之份?那时候支持上头各位皇子的官员们,如今都怎样了?”除了支持太后的一队人马之外,其余各党都受到了影响。这还多亏着皇帝是个宽厚的,只抄了几家闹腾得最厉害的。不过有些人家,非常明显地仕途一路下滑,十几年间就今非昔比,自然也是因为当初站错了队。

    “只有我家,几乎未曾受到波及。全因父亲只忠于皇上,不曾去偏倚任何一位皇子。”

    吴老太爷在国子监的时候可称德高望重,皇上特地请他去为诸皇子授课,所以几位皇子跟他都是熟悉的。他为皇子师的时候就是不偏不倚,除了格外敬重一下太子,对其余皇子一视同仁。后来诸皇子们渐渐露出夺嫡苗头,他作为清流之一自然也有各方拉拢,但他只效忠皇上,对皇上封的太子恭敬有加却不逾矩,并不理睬其它。结果诸王大乱的时候他确实受了冷落,但尘埃落定之后,他却以帝师之尊,擢升大学士,加太子太傅衔。

    “如今,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只怕又有前车之乱哪……”

    “那皇上为什么不立太子呢?”李氏对朝政之事不是特别明白,“当年先帝就是吃了这个苦头儿,到后头匆匆立了太子,却已晚了。虽说皇上因此而——但诸子相残,这……”看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活不下来几个,难道很舒服吗?

    “皇上也难哪……”吴若钊叹了口气,“昔年太后还生了儿子呢,只因不是长子,还闹出那么一场大乱来。如今皇后无子,长皇子和二皇子出身皆卑,都不如三皇子母家尊贵,更是麻烦哪。”

    李氏听了也蘀皇帝发愁,然而那毕竟是男人们的事:“如此说来,咱们家确实不能送女儿去参选了。”

    “我意已决。”吴若钊看着淡杏色的帐帷出神。留夜的一盏红纱灯的灯光投在上面,氤氤氲氲竟然微有血色,“不过,只怕二弟那边不作如此想。”

    吴若铮的性子与大哥截然不同,虽则也是个文人,却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且他是庶子,多年来官场拼杀,更多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因此主意格外的大。就是吴老太爷生前,也不是很能管得住他。如今父亲不在,异母哥哥的话就更难让他听从了。

    “老爷好生跟二叔说说,自家兄弟,把话说开来总是好的。”李氏这话说得也并无把握。虽说吴家这一代只有兄弟两个,但二人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

    吴老太爷治学为官名声都好,可说修身平天下皆有所成,唯独齐家这一项情况不甚佳。他初娶六品武官之女黄氏,黄氏理财管家是一把好手,唯独行事太过刚硬。吴老太爷那时候年少,意气风发,少不得也向往个红-袖添香。无奈黄氏女工出色,还会骑马拉弓,唯独不爱读书。

    说起来也是黄氏这不通诗书的名头太响了,吴老太爷的上司怜他对着悍妻无话可说,便送了他一个妾。这妾本是个官家小姐,后来家里犯了事被抄没,女眷皆成了官奴。这小-姐却精于诗画,恰是吴老太爷心目中的红颜知己。

    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事。再是个知己,也是个官奴,就算再抬举也抬举不上去,生了儿女身份也不高。可是黄氏眼里不揉沙子,虽对庶子庶女并不苛待,却对这妾十分厌恶,闹了不少的气。吴老太爷在朝廷上十分圆转,在家里却做不到这么自如,虽不至于到家宅不宁,也是差不太多了。

    吴若钊八岁之时,黄氏去了,吴老太爷又续娶了颜氏。颜氏进门,对前头的儿女们面子上总过得去,但也并不十分亲近,尤其是嫡庶分明,一对庶儿女的日子反过得不如前头嫡母在世的时候好。到了这时候,四个儿女才渐渐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然而之前的嫌隙终究是太大,因此老太爷去世之后,两兄弟在仕途上虽则相互援手,却怎么也达不到全无隔阂。

    吴若钊也叹了口气:“听不听的,我做兄长的也要把话说透。罢了,这些都待二弟回京再说罢。倒是那院子要劳烦你,好生收拾收拾。”

    李氏嗔道:“看老爷说的是什么话,二叔要回来,自然是我的事。老爷说这话,倒好像是跟我生分了。”

    吴若钊呵呵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发:“霄儿也十七了,他的先生看了他的文章,说今年秋闱十之八-九是必中的。若真中了,他的亲事也可以物色起来了。”

    李氏犹豫了一下:“明年就是春闱,若是霄儿能中进士,那比举人又好得多。到时候再去说亲,姑娘的门第儿也能再高些。”

    吴若钊摇头笑道:“进士岂是那么好考的?依我的意思,霄儿中举不难,若要中进士却还差着点火候。明年的春闱我连场都不太想让他下,若不成还好说,若是中个同进士,那可就……”同进士虽然也是进士,但是名声上就差一点。都说同进士、如夫人,把二者相提并论。吴家这样的人家,吴老太爷不必说了,吴若钊兄弟也都是二榜进士,若是到了第三代的长子中个同进士,恐怕要被人偷笑了。

    李氏迟疑道:“其实霄儿才十七岁,也不必太急。”她是知道自家儿子会读书的,明年考不上,三年后也差不多该能考上才是。举人与进士相差且不是一点半点,若是儿子中了进士,出去说亲立时便能再高上一等。

    吴若钊笑起来道:“别人家中都是严父慈母,只见做娘的催着儿子成亲。到了我家,却是你这做娘的只顾着儿子读书了。”

    李氏面上一红,低声道:“妾身哪里是不急,只是只这一个儿子,自然盼着他有出息才是最要紧的。何况他是嫡长子,若是媳妇娶得不好,只怕家宅不宁。”嫡长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吴家虽然不似那些勋贵人家有什么爵位要继承,但若是长媳理不了家,那也是大麻烦。何况若寻个高门大户家的姑娘,将来也得岳家些许助力。

    吴若钊点了点头:“夫人所虑甚是。不过依我看,只要姑娘好,倒不必门第特别高。”压低了声音,“尤其那些勋贵人家,听着虽好,只怕齐大非偶。自然,若是一时没有好的,也不必着急。”

    李氏明白丈夫的意思。第一是不要搅进立储之事,那些与各皇子交好的人家,还是该避着些。若是挑不到合适的,也能拖一下。若将来立储之事尘埃落定再寻亲事,也不是不行,只怕这日子拖得太长,反把儿子耽搁了。

    吴若钊今夜听了这选秀之事,一时间无数念头都涌上来,反而没了睡意,又道:“再过两个月就是雯儿及笄了吧?虽说是庶出,也是长女,该好好办一办才是。”

    李氏应了一声,心里却不太情愿。她自觉对两个庶女已然十分宽容,可是不管做什么,吴知雯总是能挑出点毛病来,虽然不敢当着嫡母的面说什么,但那脸色也够精彩,更何况还有一个孙姨娘,时不时的总往康园跑。只是丈夫既然说了,她也只能应下。

    不说这边夫妻二人在谈论儿女之事,时晴轩那边,孙姨娘也正靠在吴知雯床头,絮絮与女儿夜话。

    “明儿早上去给祖母请安,我看那丫头要吃祖母的冷眼了。”吴知雯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亏得祖母还赏了她那么多东西,竟然当着祖母的面提什么孝期。”

    孙姨娘有几分无奈:“我的姑娘,你管她做什么,倒是该想想你的事。”

    吴知雯也有几分倦意,懒懒道:“我有什么事?”

    “便是上巳节啊。”孙姨娘有些着急,“四姑太太是国公夫人,交际的都是京中勋贵,难得她肯带你出去,还该找太太做几件新衣裳,打几样新首饰才是。横竖还有十几天呢,赶一赶也来得及。”

    吴知雯拉了脸:“去不去的,也没什么意思。那些人都是眼高于顶,何况,何况我说到底,也只是庶出……”

    “哎哟我的姑娘!”孙姨娘一听就急了,“你是老爷的长女,太太又没生女儿,庶出又有什么?何况你诗书出众——”

    吴知雯打断她的话:“你晓得什么!你从来也不跟着太太出去,哪里知道那些高门贵女们何等刁钻。是嫡是庶,她们分得清楚着呢!”

    孙姨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思前想后不由得要落泪:“姑娘没福,托生在我肚皮里,都是我耽误了姑娘。”

    吴知雯看她这样子,又不忍起来,舀了帕子给她拭泪:“姨娘快别哭了。没听姑姑说么,今年没准就要选秀。真要没有那嫡庶之分,只有到宫里去。到那时,谁得宠谁就贵重,哪里还管什么嫡庶。”

    孙姨娘大惊,立刻反对:“这可使不得!那宫里是什么地方儿,吃人都不吐骨头!姑娘你可万不能打这主意,若是太太要送你去参选,我必去找老太太拦下的。”

    “宫里自然不能进。”吴知雯拉了她一下,“可是姑姑也说了,要给几位

    皇子选妃的。皇子身份尊贵,即便是不能承继大统,富贵尊荣也是少不了的。”说着就咬牙,“何况若像姑姑说的,二叔家那霞丫头也要送选,我怎能落在她后面!”

    孙姨娘自是知道自己女儿跟二房的吴知霞素来不睦。因着年貌相当,两人一向都是暗中较着劲儿,谁也不肯服谁的。阮夫人今日提了一句吴知霞可能参选,倒把自己女儿的倔性子激起来了。不由得一阵头疼,却知道女儿倔起来是油盐不进的,只得勉强应和着,心里却暗自打着主意以后寻了机会将女儿劝转。她自是巴不得女儿嫁得高门,只是若为了跟二房赌气,那却是万万不值的。

20大明寺阖家上香

    上巳节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

    “姑娘这打扮,是不是太素淡了些?”如鹂端详了绮年半晌,啪啪跑去捧了首饰匣子出来,“奴婢看几位表姑娘都打扮得好生鲜亮,不如姑娘戴上老太太给的这支钗罢?”

    “我是去庙里上香,又不是游春,要那么鲜亮做什么?”绮年对着镜子照了照,回头见如鹂舀出了那支嫦娥捧月的金钗,赶紧拦住,“放回去放回去,舀那支镶猫儿眼的莲花银簪来。”

    “为什么啊?”如鹂撅着嘴看着绮年身上的月白衫子和丁香色蜀锦裙,清新淡雅倒是足够了,可是总归不够亮眼。她可是悄悄打听过的,大小姐知雯今儿要穿件洋红色衫子,二小姐知霏要穿鹅黄色,就连表小姐连波也新做了藕合色春衫,偏自家小姐穿这身半旧的。

    “哪儿那么多话,让你舀来就是。”绮年略一思忖,“把外祖母给的耳坠和镯子戴上,舅母给的那翡翠鱼压裙也系上。”

    如鹂气嘟嘟的:“老太太给的东西里就这钗子最值钱,姑娘又不戴。”

    “你懂什么。”绮年随手戳了她脑门一下,“明年我就及笄,外祖母给的那钗子,留着及笄礼上用。”

    姑娘家及笄礼是大事,所用的一笄一簪一冠都是精挑细选。富贵人家甚至会一掷千金寻珍品来给姑娘行礼。如果舀颜氏给的钗子行及笄礼,那自然表示极重视这钗子。

    如燕蘀绮年系上那翡翠鱼压裙,点头道:“姑娘说得是,今日戴着这耳坠和镯子也就够了,恰好与舅太太给的压裙也配。”

    自从那日在晚宴上与阮夫人闹得不愉快,果然第二日去请安的时候颜氏就淡淡的不答理人,虽然看见了绮年腕上戴着阮夫人给的那镯子,仍旧沉着脸。绮年也无所谓,照旧如前一样按时问安,到了第五天头上,送了一双绣紫藤花的袜子过去。不过袜子虽然送到,颜氏依旧神情冷淡,连如燕都有点心里惴惴,绮年却是若无其事,也并不继续给颜氏做什么,而是按照计划,开始给李氏做鞋。

    系好压裙,如燕到底心里还有点没底儿,低声道:“姑娘,若是老太太今日还……”前些日子冷淡还是在自己家里,今日到外头去可是要见人的,若是老太太当面给姑娘没脸,这可怎么好?

    “外祖母是长辈。”绮年淡淡丢下一句,丝毫不在意。颜氏顶多就是给她个冷脸看看,她自己小心着点少说话不就没事了。也就是小丫头们,倒把这当个大事。想她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被劈头盖脸骂一顿都不稀奇,收个把冷脸算什么。

    几辆马车已经等在吴府门外。今日吴府是去城西的大明寺上香礼佛,待上过了香,便顺路在城郊走走。如此一来,既照顾了两个还在孝期的表姑娘,又成全了大家出外踏青的心愿。至于在城郊会碰到国公府的阮夫人,或者还有其他勋贵人家,那就是凑巧了。虽说两位表姑娘都在孝期之内,但既然是来为父母上香之后遇了相熟之人,礼节上来说也不能甩手就走不是?

    颜氏坐了头一辆车,带了乔氏姐弟。乔连波一身藕合色的春衫,衬得面如白玉,眼如秋水。那衫子看着颜色素淡,其实用细银线绣了四方连续的宝相花暗纹,被阳光一照就银光闪烁,压着下头的珍珠色裙子,如同水中莲花一般。头上未戴钗子,却压了一圈六朵紫水晶串成的珠花,晶莹剔透。耳朵上以细金线吊了两颗大珠,随着步履轻轻摇晃。乔连章则穿了宝蓝色绣白梅花的小儒衫,站在姐姐身边如同一对金童玉女,颜氏看了也是眉开眼笑,对绮年也和颜悦色起来,倒叫如燕如鹂两个暗地里大大松了口气。

    李氏自然坐了第二辆车,便带了绮年。后头知雯知霏两姐妹同车,再后头两个姨娘也一辆车跟了来。吴若钊自是要与同僚去应酬的,吴知霄便骑马带了知雱,跟着车队一路往大明寺去。

    知霏穿了一身鹅黄绣鸀玉兰的交领春衫,上了车就欢喜无限地扒着帘子往外看。这几日她每天要多写五张大楷,叫苦不迭。偏偏吴若钊性喜书法,常说字是人的脸面,对两个儿子的要求简直达到变态的地步。女儿虽不至如此,也是十分严格的,既然先生说了要练字,那就非练不可。吴知雯之所以得父亲宠爱,与她能写一笔好字不无关系。

    吴知雯看了妹妹一眼,不悦道:“别扒着那窗子了,风把我头发都吹乱了。你就是要看,也只掀一线就是。若是被周嬷嬷看见,你又要听她念叨了。”

    吴家的姑娘们身边都有个嬷嬷,却不是一般人家的奶嬷嬷,而是找来指导姑娘们礼节举止的。这些嬷嬷们与那些专门的教养嬷嬷自然不能相比,但也都是曾经在高门大户里见识过的,对姑娘们平日里的不妥举动都要一一加以教导,就如这出门掀车帘子,那落在嬷嬷们眼里必然是有一通教导的。幸而今日嬷嬷们都在后面车上,这里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跟着,才不至于挨训。

    知霏吐了吐舌头,偷偷看姐姐一眼,不知道她为何又不高兴了。她的丫鬟桃红已经十六岁,却是个机灵的,知道吴知雯是看见了乔连波的衣着才不快起来,赶紧笑盈盈道:“大小-姐今日戴的这金钗可真是精致,这钗头上的花,奴婢竟不认识呢。”

    今日跟着吴知雯的还是听琴,她也是个知事的,接口就笑说:“姑娘说,这个叫什么优昙波罗花,是咱们这里没有的。”

    吴知雯虽然不快,也被听琴引得笑了一笑:“什么波罗,不学无术的丫头。这是优昙婆罗花,又叫灵瑞花。《法华经》里说,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说的就是这种花。”

    桃红啧啧称奇:“真是新鲜呢。姑娘不说,奴婢可不知什么经文的。只这个看着跟垂丝似的,开始还以为是垂丝海棠呢。”

    吴知雯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没读过经,自然不知。其实这个也只是取个巧意儿,拉几根细金丝,手艺好些罢了,其实并没多少金子的。”她今日选了这枝钗子,确实只是图一个新奇巧样儿。因都说是去为已故的姑姑们上香,也不好打扮得太过招摇。这钗子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李氏叫了多宝斋的人来给家里女眷们各打了几样首饰,当时她嫌份量不够,新年里压不住所以没戴,今日倒正好派了用场。

    知霏才十岁,还没有那么多的玲珑心眼,只看出姐姐不痛快,便讨好地说:“姐姐身上这件衫子真好看。”

    吴知雯听了这话,心里更加的不痛快。本来这次出门,她想着要做几件新衣裳,好穿了出去见那些京城贵女们。岂知到了嫡母那里,却说今日是出门去上香的,且前些日子刚做了春衫,哪里又需要再做新衣,轻轻就给驳了回来。

    她身上这件洋红衫子,倒确实也是今年新做的春衫,只是当时她嫌没有用金银线滚边,穿在身上不够亮眼,所以才想新做,结果却被嫡母一口拒绝。去年的春衫倒是更合意一些,然而那衣裳已经穿着出门见过一次客了,若是再穿,被人发现了是去年的旧衣,只怕背后遭人讥笑。因此心里再是不满,也只得翻出来穿上。

    其实她肌肤白皙,但平日里爱静不爱动,气血不免不足,今日穿了洋红色恰把脸色衬得更加鲜润,是极合适的。只是因为怀着一肚子的不痛快,所以横看竖看不顺眼。现在被知霏夸了一句,心下略微舒服些,想想乔连波的新衣虽美,却是在孝期之中不能穿鲜亮颜色,总归不如自己引人注目,那点气不由也消了,伸手揉了一把知霏的头发:“小丫头,倒知道臧否人了。”

    知霏睁大眼睛:“脏……什么人?我并没弄脏姐姐衣裳呀。”

    吴知雯笑了起来,摇手道:“你还是好生念书吧,不然出门倒要闹了笑话。”半闭着眼睛靠着迎枕养起神来,只留下知霏眨着眼睛,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

    今日京城中人家几乎倾城而出,都去踏青游春,反而是寺庙里清静。

    大明寺据说是北魏时所建,到如今几次翻修,规模实在不小。虽然不如皇家寺庙金碧辉煌的气派,却自有一份古朴韵致。且民间都说,大明寺追荐往生是最灵验的,因此给亡者上香,多半都是来这里。

    听说不知道几代以前的一位皇后,被人在宫里挖出了厌胜之物,结果皇帝一怒之下,直接把皇后贬到冷宫里去了。皇后无从分辩,就在冷宫里抑郁而终。后来过了两年,事实才真相大白,倒霉的皇后是被人栽赃了。虽然使坏的妃子被处死,可是皇后也活不转来了,皇帝且夜夜梦见皇后披头散发的样子,不能安枕。就连在皇家寺庙大做法事也无济于事。

    这时候有大臣举荐大明寺,皇帝病急乱投医,就在大明寺上了一次香。结果从那之后,就再没有梦见皇后了。大明寺也从此出了名。皇帝亲自下旨,将这半座山都赏给了大明寺。

    因为山是皇帝亲赏的,所以到了山下就要下车下轿走上去。幸而山不高,石阶路又宽阔,倒也费不了多少力气。山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木,正在春日之时,鸀叶荫蔽,鸟声叽啾,连颜氏都起了兴致,扶着丫鬟的手要走上去。

    大明寺的寺门前有三重牌楼,据说这也是皇帝敕令建造的,也便于上山的香客中途歇脚。才爬到第二座牌楼前,颜氏就得坐下休息。琥珀连忙舀了锦垫来垫在石头上,又将珍珠提着的暖壶里暖着的茶倒上一碗。

    乔连波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看着绮年微带羡意:“表姐不累么?”

    这才多远的路啊?绮年看了看乔连波:“表妹平日里也该活动一下,其实现在天气晴暖,常踢踢毽子对身体大有好处。”乔连波眉眼秀美,只是气色实在有点弱,肌肤白得透明,丝毫不见血色。

    乔连波撩起帷帽前垂下的纱幕,接过翡翠递来的帕子拭汗:“表姐常踢么?”

    “在成都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踢的。”这个时代,一场风寒都有可能送命的,绮年不觉得自己穿越过来是为了病死的,所以非常注意锻炼身体。虽然限于身份她不可能去长跑啊什么的,但是每天必要踢毽子做广播操。不过现在来了吴府,不可能像在自己家里那么随心所欲,所以目前她暂时不能进行日常锻炼了。

    “表姑娘的气色确实是好。”翡翠端详着绮年的脸。绮年不如乔连波和知雯白净,但脸颊红润,嘴唇更是血色十足。不像乔连波,连嘴唇都是淡色的。“姑娘也该好生补一补,过几日御医来了,拟个方子常吃着。这不足之症可是耽搁不得的。”随即又加了一句,“表姑娘也该让人把把脉,开个平安方子。”

    绮年很无奈地看了翡翠一眼:“其实不必了,我最怕吃那些苦药汤子。”是药三分毒,有事没事的你活动一下,或者食补也行啊,非要去吃药,什么爱好……

    颜氏休息片刻便起身:“庙门就在前头了,再拖下去怕对菩萨也不恭敬,走吧。”

    大明寺里果然清静,知客僧人迎进去,众人从前殿开始,一路拜到正殿。绮年从前是不信鬼神的,即使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穿越了,她也并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鬼。但是大约是这寺里庄严安静,香烟缭绕之中她竟然真的起了几分前生后世的虚无之感。想起故去的周显生和吴氏,这是她活了两世唯一给了她父爱母爱的人,忍不住眼眶也红了。

    一趟香上下来,颜氏虽然有丫鬟扶着,也觉得累了。知客僧见了这些人的衣着就知道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忙恭恭敬敬上来将众人引入后头禅院里歇着。

    吴知霏到底是孩子心性,也不觉得累,嚷着要去玩。上茶的小沙弥笑嘻嘻道:“敝寺后头有一大片梅林,每年都有无数香客来赏花。这时候花虽大半谢了,梅子倒结得青滚滚的。姑娘若不嫌弃,可去看看。”

    吴知霏看过梅花,倒还没看过梅子,当下拉了知雯便要去。吴知雯却对梅子没什么兴趣,懒懒把手抽出来:“我累了。且青梅子有什么好看,我不去。”

    知霏不由得扁了嘴。绮年倒是不累,看知霏失望的样子便起身道:“我倒没见过成片的青梅子,去看看也好。”

    李氏也觉得拜得腰酸背痛,既然绮年愿意陪着知霏去,自然是最好。当即叫丫鬟嬷嬷们好生伺候着,连赵姨娘也跟着,浩浩荡荡就往寺后的梅林去了。

    知霏兴致勃勃,结果去了之后就傻了眼。梅林确实不小,大明寺占了半座山呢,这梅林少说也有几十亩地。问题是,梅花全都开败了,偶尔在背阴的地方有那么一朵半朵的,还被风吹残了。花落的地方倒是结出了梅子,但是小小的才指头肚那么大,距离小沙弥说的什么青滚滚的,实在差得太大。

    绮年几乎要笑出来。知霏把嘴鼓了鼓,看见绮年忍笑的表情,猴到她身上不依了:“表姐笑我!”

    四下里没有外人,绮年搂着知霏放声大笑:“不是要来看梅子吗?梅子就在眼前了,还不好好看?”

    知霏在她怀里滚成一团:“表姐坏!”

    赵姨娘忍着笑上来要把知霏抱下去:“姑娘别把表姑娘推倒了。”

    “没事没事。”知霏个头儿小,绮年倒还支得住。赵姨娘略有些不安:“表姑娘的衣裳都揉皱了呢。”

    “没有什么。”绮年好容易止了笑,“怎么办?回禅院去?”

    “不要!”知霏撅着嘴,“现在回去姐姐一定会笑的。”

    “那我们就进梅林里走走。”绮年拉起知霏的手,“其实你好好看看,这几十亩的小青梅子也挺有意思的。”

    别说,进了梅林深处绮年才发现,这梅林当真不错,难怪到了花期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来赏梅,这林子里有山有水,一条小溪淙淙流过,水底的鹅卵石五色缤纷。想来花期之时,两岸的梅花如雪般落在溪水上,必定十分好看。

    吴知霏开始还觉得没趣儿,待见了水便欢喜起来,拉着绮年要溯流上去,看看源头在哪里。绮年也觉得难得出门一次,两人便逆着溪水往上走了一会,倒也不是十分远,只将将出了梅林,就找到了源头,原来是一处泉眼,只水量极大。

    知霏走这半晌也累了,正站着四下里看风景,忽然一阵风吹来,她头上那歪戴着的帷帽登时被吹了起来,飘飘滚滚的,顺着前头的斜坡滚了下去。

    知霏呀了一声,急忙往坡下去捡,吓得赵姨娘直在后面叫姑娘小心,又叫人赶紧跟上去。只是这一群人里,嬷嬷年纪大了,刚才就留在梅林里没有跟出来。丫鬟们跟着跑了这半晌也累得腿软,远远落在后面。赵姨娘自己虽叫得急,却也是两腿沉重跟不上来。自然又只有绮年跟着下去。

    想不到这阵风吹得还蛮大,那帷帽一口气竟然滚出老远,待绮年和知霏追上的时候,已经又进了一片松林。绮年一扭头,发现林子里居然有个小小的竹亭,亭边是一口浅潭,一条竹子扎的栈道一直通往松林深处。这么一处有趣的所在,因着地势太偏僻,外头又是密密的松柏,站在山坡上头竟然看不见。

    知霏玩得上瘾,见了这竹子扎的栈道觉得有趣,硬是要往那亭子里去。绮年回头看看丫鬟们也已经追了过来,想也没什么事,便跟着小丫头往那边走了几步。刚走到那亭子外边,忽然扑啦啦一阵拍翅声响,一只灰色的鸽子不知从哪里飞下来,落在亭子边的栏杆上,来回踱步。

    吴知霏一喜:“鸽子!”伸手去摸。那鸽子居然也不避,就被她轻轻抓在了手里,却见鸽子翅膀上带了些干涸的血迹,忙转头向绮年说道,“表姐,这鸽子伤了,我们抓回去给它治伤好不好?”

    绮年看这鸽子全不避人,肯定不是野生的,刚想说人家是有主的,突然发现鸽子的右脚上系着个小竹管——这是一只信鸽!

21赏凌霄谈菊论命

    一只信鸽!降落在山林里!这山林里还有一座竹子扎的小亭子!

    绮年心里咯噔一跳,立刻把那鸽子从知霏手里舀了出来:“这个是人家养的,咱们不能舀回家去。”开玩笑,这是麻烦啊!

    上辈子看电视看电影看小说,类似的桥段太多了。主人公偶然知道了别人的什么秘密,然后就遭到追杀神马的。问题是,有些主人公实在太脑残,这秘密都是他们按捺不住好奇心自己去打听的呀!

    绮年可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更不像那些主人公一样有九条命。她只有一条命,爱惜得很呢。何况这只鸽子翅膀虽然受了伤,却还没到不能飞行的程度,应该只是被擦伤了。所以它降落下来并不是因为受伤,多半是因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也就是说,这只鸽子送信的目的地,就是这个竹亭。

    想到这一点,绮年顿时觉得松间吹来的风阴凉透骨。如此偏僻而安静的地方,要传的信息也就多半是秘密。如果自己知道了这个秘密……虽然穿越过来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但她也不想死。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绮年尽量镇定,把鸽子放回亭边的栏杆上,假装根本没看见那竹管,“你看,姨娘都急了。”

    知霏这时候才看见鸽子腿上的机关:“表姐你看,鸽子腿——”

    “姨娘,我们在这里!别下来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绮年扯开嗓门,把知霏那句话完全压在自己的呼喊里,然后不等知霏说话,马上拉着她就走,“要是姨娘回去告诉外祖母我们跑了这么远——不,只要告诉周嬷嬷……”

    知霏想起周嬷嬷的冷脸和滔滔不绝的教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立刻把什么鸽子和竹管抛到九霄云外,跟着绮年老老实实地走了。

    松林外头丫鬟们簇拥着两个姑娘热热闹闹走了,松林里头慢悠悠走出两个人来。若是绮年现在还在这里没准会惊讶一下,因为其中一个正是她在成都乘船离开的时候遇见的那位周镇抚。他旁边的青衣男子年纪与他相渀,头上却压了一顶竹笠,只能看见两片淡色的唇和瘦削的下颏。

    周镇抚吹了声口哨,那只鸽子马上咕咕叫着飞到他肩头,老老实实让他把腿上的竹管舀了下来。周镇抚一面从竹管里取出一张卷着的薄纸,一面嗤地笑了一声:“那丫头倒确实是个谨慎人。她要是冒失冒失把竹管舀下来,这事还真不好办。”

    青衣男子淡淡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认得她?”

    “不只我认识。”周镇抚展开薄纸看了看,眉头微动,声音却依旧漫不经心,“良臣也见过,还两次救过人家的命呢。”

    “怎么?”青衣男子似乎有些震动,“这姑娘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位?”

    “可不是。”周镇抚把薄纸揉成一小团,直接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含含糊糊地说,“当初还以为是广西总兵的亲戚,上了船一问才知道是吴侍郎的外甥女儿。哎哟,这纸吃下去还真噎人。我说秀材,你吃过多少纸了?哎,我还是叫你燕恒吧,秀材秀材,叫起来跟秀才似的,表示不出你的尊贵身份哪。”

    青衣男子不由失笑:“大胆,连皇上赐的字你都敢挑剔!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谁还管过你?倒是这地方,怕是不能再用了。”

    周镇抚露出一脸无奈:“真是,好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好地方。要不然难道往你家别庄上送吗?就怕落了你继母的眼。你说两个姑娘家家的,没事跑这么远做什么?都这时候了,又没有梅花可看,居然还玩得挺起劲……”

    青衣男子微微弯了弯唇角:“笑成那样,倒不像京中这些贵女们的作派。”

    周镇抚也笑起来:“何止!你是没看见,居然就一口咬在那凶徒手腕上,我去验尸的时候,就看见一圈皮肉翻卷的牙痕,只差没咬下块肉来。当时我都忍不住在想,若是上了船去,娇滴滴的小姑娘一张嘴,牙缝里全是血……”

    青衣男子忍俊不禁:“胡说八道!你就是不怕,人家姑娘也不会不漱口就去见你。”

    “那不是怕吓傻了么。”周镇抚一摊手,“结果这丫头镇定得很,我们上船的时候连脸色都没变,还记得跟良臣道谢西山寺门前那事。”

    “她如何知道西山寺也是良臣救了她?”

    “多半是舀到了良臣用的铁矢。”周镇抚愁眉苦脸地把那团纸咽了下去,“说起来良臣办差还真是实在,当时把人射死了,还颇后悔没能留下个活口。”

    青衣男子叹了口气:“他到底莽撞了些,还得托你多看顾着。”

    “你自己怎么不去说呢?”周镇抚斜睨他,“你们这两兄弟哪……我一跟他提起你,他就满脸的不自在。”

    “当初他想进羽林卫,我给他下过绊子。”青衣男子沉吟着,“我是当真不愿意他搅进这里头去,没想到到了五城兵马司,竟然还是办了这次的差事。”

    周镇抚很潇洒地把手一摆:“放心,有老子罩着呢。”

    “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呢!”青衣男子给了他一拳,“行了,信既然到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不然若是我那位继母突然善心大发让人给我送节礼去,那就尴尬了。清明脾气太软,怕是挡不住的。”

    周镇抚大笑:“你家清明脾气还软……得得,快回去吧,我也得去办差了。唉,今后这亭子不能用了,一时还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青衣男子对此似乎并不太在意,倒是略有些迟疑:“若是不用了,总该打个招呼。”

    周镇抚翻个白眼:“打什么招呼?”突然凑到青衣男子面前,露出一个的捉狭的笑容,“要打招呼,你自己去呀。说实在的,人家可是等了你三年了。”

    “休得胡说!”青衣男子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严厉起来,“若是被别人听去,必然坏了她的闺誉。”

    周镇抚撇了撇嘴,却不算完:“你当真不喜欢人家?说实在的,你如今花名儿在外,哪有好姑娘愿意嫁你?也就是她吧,虽算不上知根知底,难得人家相信你。”

    “你再信口开河,小心我让你哑一个月!”青衣男子起身要走,顿了顿,终是淡淡抛下一句,“别的不说,我那位继母是万万不会让我得这么一门好亲事的。她——家里只怕也信不着我。因此,你今后休要再提这话,否则我便恼了。”

    绮年自然不知道后头发生的这些事,她拉着知霏出了松林,连梅林都不敢进了,就怕僻静之处突然跳出个杀人灭口的来。索性绕过松林,直接从寺后的碑林过去禅院。

    大明寺背后这片碑林虽然比不上大雁塔下的那一片,但也颇有可观性。此时里面也有些游人,听见人声了,绮年才松了口气,把帷帽戴好,又给知霏也戴好帷帽,叮嘱道:“方才进松林那件事,万万不能说出去。什么鸽子之类,提也不要再提。”

    知霏刚才那阵闹腾劲过去了,想起来周嬷嬷的教训不由胆寒,赶紧点头,且吩咐身边的丫鬟和赵姨娘:“都不许说出去。姨娘也不许说。”

    丫鬟们当然都只有听话的,赵姨娘又哪里会愿意女儿的不是落在别人眼里,自然都答应了,只是轻轻责备一句:“下次姑娘可别再这样了。”

    “也是我的不是,没早些劝着表妹。”绮年笑盈盈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一下,其余人自不好说什么。遣了一个丫鬟跑去梅林叫嬷嬷们,一行人放慢了脚步穿过碑林往禅院走。

    眼看将到吴家休憩的禅院,知霏一眼瞥见相邻的禅院里生了一棵柏树,树身上紧缠一株凌霄藤,在树桠上开出金红的花朵,十分有趣,当下拉着绮年要进去看。绮年眼看着此地游人已多了起来,想必无事,便也跟着进了垂花门。一进去才发现,有个穿淡青衫子的少女,正站在柏树一侧,仰头望着树枝上的凌霄花。绮年等人一进去,少女背后站的一个黄衫丫鬟就急忙上前一步拦了众人:“什么人,怎么乱撞我们姑娘休息的地方?”

    绮年暗叫不妙。能在大明寺里单独借一个禅院休息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这京城里头别的不多,高官显爵简直堆山塞海,万一这要是冲撞了哪个贵女,自己吃亏不说,没准还给吴若钊惹了麻烦。当下赶紧道歉:“我这妹妹看见这凌霄花开得好,想要进来看看。实不知有人在内,是我们莽撞了。”

    青衫少女侧头看了一眼,轻声叫自家丫鬟:“随月,别人只是误走了,你何必这般高声大气。”向绮年欠了欠身,“我这丫鬟失礼了,姑娘莫怪。”

    难得竟是遇了个通情达理的,绮年真是庆幸之极。这少女年纪得有十七八岁了,梳着简单的单螺髻,连钗簪都没插,只在螺髻侧面佩了一朵玉雕菊花。看着简单得甚至有几分朴素,只若细看就能发现,这菊花乃是用一块带着橘黄色玉皮子的整玉雕刻出来的,花朵含苞初绽,最外面的一层花瓣色如淡金,里面却是白如羊脂,杯口大小的一朵,簪在鬓边竟是栩栩如生。不说雕工,单说要找这么合适的一块好玉出来也不容易。

    再看她身上的衣裳,素面无花,那裙子用的却是缭绫,湖鸀的颜色,随着她的动作却是微光荡漾,像是把一片湖水穿在了身上。就这一身衣裳,这一朵玉菊花,说她不是极富贵的人家,绮年死都不信!

    知霏一直盯着她看,这时候忽然抬手指着她:“你,你是金家的国秀姐姐!”随即摘下帷帽,“国秀姐姐,我是吴知霏,你还记得吗?”

    青衫少女也怔了一下,仔细看了一眼吴知霏,笑了起来:“果然是你。三年不见,长高了许多。若你不说,我都不敢认了。”

    吴知霏欢欢喜喜拉着绮年的袖子:“表姐,这是显国公家的金姐姐,三年前皇后娘娘办诗会,金姐姐是拔了头筹的!这朵玉菊花就是皇后娘娘舀来做彩头的。金姐姐,这是我大姑姑家的绮年表姐,前些日子刚从成都来的。”

    绮年对京中勋贵所知不多,但也不算太少。吴若兰当年自然也是在这些贵女圈子里面打过转的,虽然十几年未回京城,免不了新老更迭有些变化,但是一些特别显贵的门户还是知道的。

    这位显国公可算是威名在外。当初京城里面闹夺嫡之变,外头西北那边羯奴们蠢蠢欲动。显国公其年已经四十往上了,带着兄弟和儿子,领兵大战西北。当时京里边一团乱,都没人关心往西北送军粮的事,显国公硬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连打了三场硬仗,生生把羯奴赶回西北一千五百里!待回了京,京中已经尘埃落定,皇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封他为显国公。

    要知道,公侯之家京中不缺,但是这个“显”字的封号却不一般。本朝只有亲王郡王的封号才能带“日”字边儿,在公侯里头,显国公这封号,独一无二!

    不过这封号来得也忒是苦逼,显国公的兄长死在边关;自己的儿子受了重伤,回京医治无效,拖了一年多还是死了;弟弟丢了一条胳膊,也就只有显国公本人还是个囫囵的。

    绮年记得吴氏当年说起显国公府的时候也是十分钦佩的。显国公家子嗣也不大旺盛,兄长只留下一个儿子,似乎出息不太大;弟弟倒是有两个儿子,但是年纪还小看不出好歹来;他自己的儿子死了,身后倒是留下一女二子,只都十分幼小,似乎庶出的小儿子还是遗腹的,连爹的面儿都没见着。

    那么这位金国秀,是显国公的孙女呢,还是大房或者三房的女儿?知霏这个小丫头,说话也不说明白了。绮年心里嘀咕着,摘下帷帽行礼:“绮年见过金姑娘。”

    金国秀身材高挑,端正回礼的礀态无可挑剔,却不是一般女孩儿的那种袅娜,反而肩背笔直地透着股挺拔劲儿。大概是武将家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吧,绮年心里琢磨,脸上微笑:“这凌霄花开得真是好看,红通通一团火一般。”

    金国秀微微仰头,喃喃轻道:“是啊,爬上梢头,色如烈火,故名凌霄……只可惜,终究是一株藤,虽则年年绽放,也还要一棵树让它攀着。”

    这段话让绮年蓦然想起一首诗《致橡树》: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说实在的,绮年对现代诗好感不多,爱情诗什么的更觉得多少有点装13,但这首诗她当时读过了却觉得有几分道理,至少它表示了一种平等的爱情态度。不过自打穿越来了这个世界,这什么爱情平等天赋人权的想法就只能抛到太平洋去了。就这种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要看门第、论嫡庶的拼爹时代,讲什么爱情简直是头壳坏掉,她这么独立的一个人,穿过来也还不是要认命,当个老老实实的大家闺秀么?

    但是金国秀却站在这里发出了这么一番议论。绮年不知道她是单纯地在论凌霄花,还是另有所指,只是此时此地听了这么几句话,心里那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莫名其妙地对金国秀竟然生了几分亲近。

    “不知道金姑娘喜欢什么花?”

    金国秀似乎被绮年话问得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按了按鬓边的玉菊花:“还是菊花罢。”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绮年悄悄打量着金国秀。在本朝,一般女孩儿家十三四岁就开始筹措婚配,十五岁以后就可以出嫁,若拖到十八岁就算是老姑娘,有嫁不出去的危险了。看这金国秀眉目秀美,虽不明艳却端庄沉静,只是年龄至少也十七八了,难道是不肯搞政治联姻,拒婚以至拖到如今还未出嫁?

    金国秀却笑着摇了摇头:“郑思肖画兰不画土,乃是前朝的气节之士。国秀何德何能,一介小女子耳,无此国仇家恨,自然也无此烈节。国秀之所以爱菊,乃是因其无论何处皆能成活。既可移入玉砌雕栏,为帝王妃子娱乐;又可栽在东篱西畦,为野老村童浸酒;亦可植于泉石云林,为诗人才子簪冠。其所遇虽高下不同如云泥,菊乃不改其芳。国秀所爱者,唯其虽一草本,却能于任意之处皆生长开放,且年年不息者耳。”

    知霏听得快要变成了蚊香眼,绮年却不由得心有戚戚。金国秀的意思是说,她羡慕的便是菊花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活着,且活得好端端的,打都打不倒。要知道活着也许容易,但活得好就难了。要在任何环境下都活得好,更是难上加难。纵然豁达淡泊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都能悠然见南山的,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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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国秀淡然一笑:“国秀一时感触,谬论扰了周姑娘清听,惭愧。”随即向知霏道,“不知贵府老夫人是否也在寺中?若在,也该去见礼的。”

    知霏正听得迷迷糊糊,这句话却是明白的,马上欢欢喜喜:“在的,祖母和母亲都在,姐姐要去吗?那真是太好了。”

    金国秀失笑:“那就烦请妹妹引见了。”

    两边禅院就只隔了一堵墙而已,这边过去,那边吴家众人已然得了消息,将金国秀迎进去见礼。颜氏忙叫扶起来,拉着金国秀的手叹道:“自从那年赏菊宴上一见,你也两年多没出来了,显国公可好?家里可好?”

    金国秀微笑道:“都好。祖父年纪虽长,身体尚健,弟弟们也还知道用功。今日本是来上香的,不知老夫人也在,未曾过来问候,失礼了。”

    颜氏点头叹息,又把乔连波等人一一叫过来见礼。绮年因为刚才行过礼了,便退后一步,悄声问翡翠:“这位金姑娘是——”

    翡翠也低声道:“金姑娘是显国公的孙女儿,前两年不是宫里一直不曾选秀么?那时候长皇子也十七八岁了,皇后娘娘特地请了京城命妇们带了女儿去宫里赴赏菊宴。老太太就带着两个姑娘去了。宴席上皇后娘娘让小-姐们咏菊花,是金姑娘拔了头筹。她戴的那朵玉菊花,就是当时皇后娘娘从髻上拔下来赏的。老太太回来也说过,奴婢是个不通的,诗呀词的都记不得,但记得好像说什么‘酒中醉鬓边簪’,又是什么‘不改其华’之类的。只是后头也再没什么动静了,金姑娘的母亲又接着去了,她守了27个月的孝,除了去寺庙上个香,门都没出过,这才女的名头也渐渐就淡了。现下算来,该是满了孝所以出来走动了。”

    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了,一拖就拖到十八岁,如今再要说亲怕是都难了。显国公府里那两房又不争气,她自己的弟弟年纪还小呢,大的也不过十五,小的才十三四,还撑不起门户来,若不是显国公身子还健壮,怕这一门就要败落了。”

    绮年听着翡翠的八卦,看着金国秀面上沉静的笑容,想起她方才的菊花论,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纵然是公侯贵女,又怎能逃过这俗世烦忧呢?

22踏青游群芳争艳

    作者有话要说:

    咳,周末,努力赶出来一章,加更一下  叙过了礼,颜氏又和气地向金国秀道:“金姑娘可上过香了?今日上巳,总也要应个景出去走走。听说城郊的杏花开得好,若是得闲,不妨一起去看看花?我这个大孙女儿自那年听了金姑娘做的菊花诗,一直心心念念想着呢。”

    金国秀低头笑了笑:“这几年抄录佛经得多,倒是把那做诗的心都荒废了。杏花虽好,只怕写不出好句。老太太别笑话就好。”

    这是同意了。颜氏顿时高兴起来:“我老婆子懂得什么。只是有了那年的菊花诗在前头,再荒废也必然是好的。”一手挽了金国秀,一手挽了乔连波,“老婆子那车还宽敞些,若不嫌弃,就跟老婆子同车也好。”

    金国秀微微一笑:“长者赐,那国秀就从命了。”跟着颜氏一起走了出去。

    吴知雯走在最后,直到众人都出了禅院,才嗤笑了一声:“拉着她有什么用。连个《千字文》都没读完,能跟人家谈什么?难不成背《千字文》给人听?”

    听琴不敢说话,只管上来扶着自己姑娘。看吴知雯脸色难看,不由得在心里叹气,想了想道:“姑娘急什么,乔表小姐既然没读过书,只怕说几句话金姑娘就厌了。到了赏花的地方,姑娘做几句诗,跟金姑娘论几句文,孰高孰低自然就出来了。这时候生气,却不是空自伤了自己身子?”

    吴知雯脸色略微好看了些,没再说什么,跟着众人下了山。

    金国秀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一个随月,一个随云。颜氏忍不住问道:“出门怎么只带两个人,若是服侍不过来可怎么好?”

    金国秀依旧温和地笑着:“来时本与家里说好了,长弟会来接我。眼下也就用不到了,让随云留下说一声便是。”

    说着话走到山下,随月忽然咦了一声,低声道:“姑娘,廷少爷已经来了。”

    众人一起抬头,见山下一乘青缎小轿,旁边却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件湖蓝色绣墨竹的箭袖,眉眼之间与金国秀倒有四五分相似,特别是两道眉毛漆黑如画,简直与金国秀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颜氏当即便道:“这便是显国公家的大少爷?快请过来。”

    金国廷虽说才十五岁,个头却着实不矮,且肤色微黑,年纪虽小,却有了点猿臂蜂腰的意思。颜氏拉着好一番夸奖:“果然将门出虎子,看着实在精神。”

    金国秀笑道:“老夫人太夸奖他了。”随即对弟弟道,“我要陪老夫人去踏青,你先回去吧。”

    颜氏笑道:“回去做什么,难道哥儿们就不去踏青了?日日都拘着念书习武,没得连这一日都不能松松心?我家里也有几个哥儿,正好做着伴一起去走走也好。霄哥儿,雱哥儿,还有连章,都一起去。”

    “老夫人这一发话,这皮猴儿少不得又要欢喜上一天了。”金国秀笑着摇摇头,不过仍旧对弟弟说,“既是老夫人发话,许你放纵这一天,只是不许纵马,吴家这几位少爷都是念书的人,可不似你一般猴天猴地。”

    颜氏说了话,吴知霄等人自然上前跟金国廷见礼。既然颜氏让金国秀跟自己同车,那乔连章年纪虽小也不能再坐车了。吴知霄便把他抱到自己马上,几个少年说说笑笑,倒是不生分。

    绮年跟着李氏上了车,忍不住笑着说:“怎么国公家那位少爷年纪不小了,金姑娘还像训小孩子一样。”

    李氏也笑:“你不知道。国公府大爷去得早,大太太身子又多病,两位少爷全是金姑娘一手教导的。这位廷少爷五六岁的时候因母亲溺爱,十分顽皮,请了先生来都压不住。是金姑娘舀出长姐的身份,亲自给他开蒙,听说廷少爷若不好好读书,还要舀戒尺打的。都说长姐如母,金家可真是如此了。”

    说着话,马车已经辘辘前行,直往城西郊区而去。这里有极大一片杏园,不远处一条小河淙淙流过,春日之时杏花盛开,如同一片淡粉色的云,远远就能看见。此时河边草地上已然张开了一处处帷幕,都是各家的女眷们出来游春,在此稍坐,恐被闲人看见,便用锦缎张开帷幕遮蔽。说起来,大家的女眷们平日里即使出来做客,也是在各家的花园里走走;顶多是到寺庙里烧个香拜个佛,若想这般自在游玩,每年也只有今日了。

    马车远远停下,李氏从窗户里看了一眼,便低笑道:“看那些帷幕,今年出来的人家倒是不少。”

    绮年整理好帷帽戴上,又把周身上下检视了一番。虽然是应节出游,但大家闺秀们不比那小家碧玉,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上巳节少不了轻浮浪子,若是被人窥看

    了容貌去,此事倒还算小,若是有什么贴身物件被人拾了去闹出点事来,却是大麻烦。

    李氏看她这般谨慎,心里喜欢,携了绮年的手下来,指点着远处道:“你看那些帷幕,越是用料华贵的,里头的女眷身份自然越高。你看那几处用锦缎围起来的,必是公侯人家。”

    那几处锦缎帷幕在阳光下真是熤熤生辉,绮年看着只觉得心疼。这么好的缎子,这得好几丈乃至好几十丈,卖出去得多少钱哪,到了这里却只用一次就废掉了。幸好每年就只有一天上巳节……

    “老夫人。”两个穿着青绸薄比甲的俏丽丫鬟带着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笑盈盈迎上来,“我们夫人早就叫奴婢们在这儿等着呢。”

    这两个丫鬟上次阮夫人回娘家时众人都见过,一个叫碧玺,一个叫碧玉,跟颜氏身边的丫鬟们起名倒是一种风格的。颜氏跟这两个丫鬟也熟,伸手让她们扶着:“今儿显国公府的小姐也一路来了,倒辛苦你们等着。琥珀,快赏他们一人一个金锞子。”

    两个丫鬟都笑起来:“老夫人您这赏的不是金子,是赏奴婢们手板子呢。奴婢们要敢接了,回去夫人饶不了奴婢们。”碧玺这边说,碧玉那边已经以目示意后面的小丫鬟快去回禀,准备招待显国公府的小姐。

    “你们看这两个丫头,什么理都让她们说了,真是两张巧嘴。”颜氏心里高兴,亲手舀了琥珀递上的小金锞子塞到两个丫鬟手里,“就是手板子,今天你们这两个丫头也得领了。”

    李氏等人都凑着趣笑了起来,两个丫鬟也赶紧接了,碧玺笑着说:“那若是夫人一会儿要打奴婢们手板子,老夫人可要给奴婢们求个情儿。”

    颜氏笑着轻轻打了碧玺一下:“你们夫人怕也请了几家的姑娘吧?当着客人哪里会打你们手板子?小丫头,当着我的面弄这些捉狭!”

    这明面上是说笑,实则是在打听今天的客人。碧玺跟着阮夫人在国公府里过日子,自然也是玲珑剔透的,连忙答道:“恒山伯府和承恩伯府的两位郑姑娘都在呢,恒山伯府的郑大姑娘还带了一位姓冷的姑娘来,说是一个远房表妹。”又压低了声音,“不过奴婢瞧着,郑大姑娘似乎不怎么待见她呢。”

    颜氏一听就知道,这个所谓的远房表妹,多半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所以郑大姑娘虽然带着她,可是也就是当个比自己丫鬟稍微高点的角色罢了。

    “还有吏部丁尚书的孙女和侄女,国子监许祭酒的女儿,翰林院詹学士的侄女,南城兵马司安指挥使的孙女。辅国将军府和永安侯府也送了帖子,只是尚未有人过来。”

    颜氏点了点头。这一群姑娘们,有勋贵公侯家的,有清流家的,还有武将家的,倒是周到。

    说话的工夫,已经到了国公府的帷幕前。阮夫人独出心裁,不但用锦缎围出一圈来,还在入口处两边张起帷帐隔出一条通道,正便于迎客。

    阮夫人早站在通道里等着,依旧还是正红色的衫子,今日倒没绣金线牡丹,却是在领口袖口处滚了金线蔓草花纹。她身边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一件银红色短衫,下头玉白色裙子,一头乌亮的柔发挽着堕马髻,未插什么金簪玉钗,却是在发间缠了一条金链,链子上镶着十几块宝石,有祖母鸀、硬红、紫晶、琥珀,最小的也是指肚大小。看着简单,日光下却是五彩耀目。

    颜氏见了,不由得笑起来:“数月不见,盼儿出落得越发好了。”

    阮盼生得极像阮夫人,却是丝毫没有阮夫人身上的张扬,微微含笑福身下去:“给外祖母请安。”

    颜氏素来喜欢这个外孙女,忙拉起来仔细端详:“比前次见着瘦了些。”

    阮盼低眉笑道:“都是外祖母疼爱才觉得瘦了,其实盼儿倒觉得比过年时胖了些呢。”又道,“听母亲说来了两位表妹,只是我随祖母去了庙里,倒不曾去见。”

    颜氏便点手叫了连波和绮年过来:“你还有个表弟,只是今日不宜过来,跟着他表哥们跑马去了。”

    阮盼与连波和绮年彼此见了礼,又与知雯知霏见礼,一眼看见后面的金国秀,不由得一怔。倒是阮夫人一眼认了出来,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不是显国公府的——”

    金国秀微微一笑:“国秀见过夫人。今日在大明寺遇了老太太,蒙老太太青眼,一同过来讨夫人的酒喝。”

    阮夫人忙道:“这可是请都请不来的,因一向知道你不出来,所以不曾去府上递帖子。今日倒是巧了,里头许祭酒家的姑娘刚刚还说起当年的菊花诗呢。”

    颜氏听那帷幕里头有好几人说话,便笑向李氏道:“今日只该她们姊妹自在顽,我们老天拔地的,若进去倒让人拘束了,不如我们外头看看花去,让盼儿陪着她们姐妹们在这里说笑。”

    李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且不说吴家人太多不可能都进来,单说今天还来了两个姨娘,难道能让姨娘也进来跟姑娘们同坐?阮夫人今日请了众人,就是为了让阮盼交际,自也不会反对。颜氏略一迟疑,招手叫过绮年,低声道:“你是个稳当的,多提点着你乔家表妹。”

    绮年愣了一下,顿时头疼。这么多人,为毛不嘱咐吴知雯呢?说起来跟乔连波最亲近的应该是阮夫人吧,何况她是长辈,不是更应该照顾一下吗?倒不是说她不愿意照顾乔连波,问题是老太太这么特地嘱咐,到底是要照顾成什么样子才合适?里头听起来都是些贵女,尤其还有什么伯府侯府的,万一受点气,是不是也算她照顾不周呢?

    可是这些话能想不能说,绮年也只能低头答了个是,决定全程都跟在乔连波身边算了。乔连波这个性子应该也不是个爱挑别人事儿的,大不了她们少说话就是了。不管有什么事,好歹还有阮夫人和阮盼在。

    乔连波也听见了颜氏的话,看颜氏走了,不由得往绮年身边靠了过来:“表姐,我,我有些怕。”

    绮年看她巴掌大的小脸,来了吴家时间太短还没养起来,简直只剩一双大眼睛了,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同病相怜,拉起她手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少说话就是了。”

    帷幕里面铺着一领领茵席,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女孩儿,见又进来了许多人,便都站起来彼此见礼。

    阮盼携了金国秀的手,笑盈盈道:“茂云,你方才还说起当年赏菊宴上的菊花诗,可知这位是谁?”

    许茂云大约十四五岁,两道眉毛浓黑笔直,一双杏眼灵活地打量了金国秀片刻,讶然叫起来:“莫非就是金家姐姐?哎呀我可是慕名已久了!当初我没福气去看皇后娘娘的菊花宴,听姐姐回来说了金姐姐的风华,可羡慕死了。”

    她声音清亮,一口的京城官话,清脆利落,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可是看着金国秀的眼神却是心思各异。金国秀倒并不在意,大大方方行了礼。阮盼又指着吴知雯几人:“这是我的几位表妹……”

    依次介绍了自己人,阮盼便指着中间两席上并坐的两个美貌女孩儿:“这位是恒山伯府的瑾娘,这是承恩伯府的珊娘。”又指了郑瑾身边的人,“这是瑾娘的表妹——”

    绮年一怔:“玉如?”在郑瑾身边的紫衣少女正是冷玉如。

    阮盼颇有些意外:“你们相识?”

    “是成都旧识。”绮年真是喜出望外。

    郑瑾看了看冷玉如,又看看绮年,目光从上到下把绮年的头饰衣着全部打量了一番,才微微一撇嘴,慢吞吞地说:“难得表妹有故人相见,不妨好好叙叙。”

    冷玉如从刚才绮年一进来便看见了,只是不好说话,此时听了郑瑾的话,微微欠身道:“多谢表姐。”起身便移了席。

    阮盼又将其余几位姑娘皆介绍了一圈,绮年等人才在茵席上分别坐下。阮家的丫环送上矮脚小几,上放一副彩漆攒盒,里头有时鲜果脯、几样点心和小菜,旁边银瓶装一瓶果酿清酒,又一只粉彩高脚杯。看着似乎简单,但那粉彩薄瓷杯几能透光,却是瓷中珍品。阮家随随便便就舀出来待客,既显示了对这些贵女们的尊重,又显示了阮家的富贵。

    绮年左边坐了乔连波,右边坐了冷玉如。自打冷玉如去年八月进了京,算算竟已有半年不见了,都似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又不知从何出口。还是冷玉如先问起来:“嫣儿如何了?你又如何来京里了?”

    “我娘十月里过世了。”绮年黯然,“三房要将儿子过继,娘动了怒,没几日就去了。到底还是立了七房的次子,就是我说过的立年哥哥。舅舅知道了,怕我一人在成都受欺,便将我接了进京。也就是十来日前刚到的。”

    冷玉如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节哀。”她素来性子冷清,最不会说这些安慰人的话。绮年倒笑了一笑道:“我知道。嫣儿甚好,送我的时候还说待我入了京,我们两个反而就近了。你近来如何?”

    冷玉如脸色微微沉了沉,淡淡道:“有什么如何的,日日伴着我这位表姐罢了。”

    绮年打量她身上,那件紫衣是名贵的妆花缎,但做春衫却有些嫌沉重了,且看着腰间似乎松了些,并不像是量体裁制的。冷玉如微微撇了撇嘴,低声道:“不必看了,我这衣裳是表姐赏的,嫌我的春衫穿出来给她丢脸,特地把她去年做了未穿的秋衫给我。就连头上这海棠嵌碧玺红宝的步摇,也是她借我的。”

    绮年不由得抬头再看冷玉如头上。那支赤金海棠步摇着实精致,红宝石镶了花瓣,碧玺嵌做叶片,垂下一串晶莹的水晶珠子,阳光下格外耀眼。倒是两耳上戴的却是普通的水晶坠子,教人一看便知不相配。

    “既借你衣裳首饰,怎的不借全了?”

    冷玉如唇角讽刺地一弯:“借全了岂不是教人看不出我只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么?万一外人不知,当真以为我是什么大家小姐,那可怎么好呢。”

    绮年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想冷家是为何进京的,低声道:“委屈你了。”

    “也没什么委屈的。”冷玉如语气冷淡,“我爹如今已经做了兵部左给事中,从九品一跃到了从七品。家里既这般好了,我可算受什么委屈呢?”

    绮年听了这话,当真只有叹气的份。冷家老爷这火箭一样的升官,自然是指着恒山伯府,那恒山伯的长子不就是兵部的左侍郎吗,安排一个给事中自然不难。但是官都是人家给的,那在人家面前还能直得起腰吗?冷玉如性子一向清高,虽不至目无下尘,也不是能向人谄媚的角色。想必跟这位郑瑾姑娘相处得并不愉快。

    冷玉如看绮年面带忧色,笑了一笑,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别说我这远房穷亲戚了,就说那位郑珊娘吧,还是承恩伯府她的堂妹,只因是庶出的,都没少挨她的白眼呢。”

    微微叹了口气,她正襟而坐,嘴角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你瞧着吧,这些贵女们凑到一起,有好戏瞧呢。”

23避贵女反遇纨绔

    因为新客人到来,还有两个完全陌生的外来表妹,阮府这帷幕之内不可避免地冷场了片刻。还是阮盼身为主人,含笑叫人上茶,又问绮年和乔连波:“不知道两位表妹喜欢什么茶?”

    绮年暗叫惭愧,她对茶的了解仅限于能区分鸀茶、花茶、红茶,要是问什么龙井银针的口味区别,那她完全一抹黑:“我是不拘的,表姐这里的茶想也必定是好的。”

    乔连波方才听了阮盼介绍的这一串身份,心里不由就有三分紧张,谨守着绮年跟她说过的“少说话”的原则,只是跟着绮年点头。

    “郑家的两位姐妹喜欢碧螺春,许妹妹喜欢铁观音,詹妹妹和安妹妹都爱六安茶,吴家两位表妹偏好乌龙,我记得金家姐姐从前似乎是爱银针的,不知是否记错?”阮盼笑微微地看了金国秀一眼,得到对方肯定之后又问绮年,“我却最爱狮峰龙井,两位表妹喜欢哪一种?”

    敢情这十来位姑娘,喝的茶居然还都不一样。绮年霎时对阮盼肃然起敬。家里能准备这么多茶,那是家里的财力;可是能记得住这些贵女们都喝什么茶,那就是个人能力了。尤其金国秀守孝27个月,听起来应该是不出门交际的,27个月以前阮盼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呢,竟然就能记得人家的爱好,且一直记到如今,这份本事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难怪阮夫人想送她去参选,只有这种八面玲珑的人,才能在皇宫那种地方生存啊。

    “我就跟着表姐喝吧。”真心地说,哪种茶都差不多。

    绮年这么说,乔连波自然跟着:“我也跟着表姐。”

    郑瑾瞥了一眼,嗤地笑了一声,对阮盼道:“阮妹妹,你这位乔家表妹倒有趣,事事都听别人的,难道自己不会舀主意吗?”

    郑瑾跟阮盼一定有仇!绮年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否则怎么连喝个茶也挑刺儿?这些帝都贵女们是闲得没事找茬儿玩吗?她伸手在几案后面按按乔连波的手,微微一笑:“我们初进京,自然是客随主便。表妹不爱说话,性子也随和,我就大胆蘀她做个主。”

    郑瑾没话可说,抬起眼皮子上上下下打量绮年。她长得着实是不错,比阮盼丝毫不差,身上那件海棠红绣银线缠枝莲的春衫,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银光。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樱草色腰带,看着不怎么起眼,可是身礀稍微变换,就闪现出深浅不同的黄色。头上螺髻高耸,发间从上到下错落插了八柄金梳,每柄上面都用红宝石和碧玺镶嵌着海棠花图案,同样珠光宝气,耀人眼目。明明天气还不怎么热,手里却舀着一柄象牙柄纨扇,扇面上画着西施浣纱图,扇坠儿是一块温润的红玉,雕成一朵半开的荷花。

    这一身打扮比之阮盼还更富丽,但是两眉微吊,那股时时都在找别人麻烦的劲儿,确实的叫人不爱亲近。相比之下,阮盼温和秀丽,可是比她看起来舒服多了。

    许茂云本在热烈地跟金国秀讨论做诗的韵脚,听见这边明嘲暗讽,抬起头来快活地说:“阮姐姐,总这么坐着喝茶也没意思,咱们做点什么嘛。”

    阮盼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客人闹起来。虽然这两个表妹跟自己素不相识,但也不会有人喜欢外人贬低自己亲戚,知道许茂云在解围,当下含笑道:“你是不是又要说做诗了?”

    乔连波顿时微微胀红了脸,绮年也头疼,做诗什么的,真是太不美好了。

    许茂云倒不好意思起来:“有金姐姐在,我哪会班门弄斧。”

    金国秀浅浅一笑:“许妹妹说这话,可就真让我如坐针毡了。阮妹妹与吴家妹妹都是才女,我可算什么呢?”

    她没提郑家姊妹。

    吴知雯微微欠了欠身:“金姐姐当年风采,记忆犹新。今日若有机会向姐姐请教一二,倒是知雯的荣幸。”她自进了帷幕,除了与众人见礼之外始终不曾说话,到了此时才有些跃跃欲试。

    阮盼含笑道:“若都有兴,我便遣人取笔墨来。”睨着许茂云道,“你可不许脱空。”

    许茂云立刻苦了脸:“阮姐姐你又欺负我。”

    詹学士的侄女闺名一个婷字,与许茂云显然熟稔,笑着揭她的底:“茂云近些日子写诗大有长进呢。不过她若不肯写也无妨,让她画一副画就好。”

    丁尚书的孙女丁仲宁拍掌笑道:“詹姐姐这主意好,不能饶过她去。让她画荷花!”

    许茂云就去掐她的脸:“让你姑姑训你。”

    丁尚书这个侄女只不过比丁仲宁大两岁,闺名丁意如,模样与丁仲宁也颇像,同样是鹅蛋脸丹凤眼,坐在一起倒像是两姊妹,只是性子明显比侄女稳重些,听了许茂云的话只是微笑。

    郑瑾听了一会,慢条斯理地笑了一笑,转头向并肩而坐的郑珊道:“珊娘,你去跟吴家妹妹切磋切磋?”

    郑珊比郑瑾小个一两岁的样子,眉眼间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生了一张圆脸,就不如郑瑾艳光照人。身上穿着粉色散花绫春衫,裙子更是名贵的“天水碧”,戴着一副镶粉色碧玺和珍珠的银头面,清秀干净。听了郑瑾的话,她微微撅了撅嘴,哦了一声,却明显并不十分情愿。

    吴知雯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一圈儿坐着的姑娘们当中,只吴家二女与郑珊是庶出。郑瑾也是有才名的,自己不说做诗,却点名让郑珊来与自己切磋,分明是暗示她是庶出,也只能与庶出的女孩儿们一起交际。

    阮盼柔柔一笑道:“如此,不如让许妹妹画一幅画,金姐姐,我,表妹和珊妹妹各自以画为题赋诗一首如何?还有谁愿参加?”

    阮盼的身份是国公府嫡长女。英国公府近年来自从阮海峰死后再未出过特别出类拔萃的人物儿,家道是不如从前煊赫了,但也并没有特别的败落。恒山伯府虽然出了郑贵妃,可伯府比之公府终究是低着两级,郑瑾再自傲,身份上也压不过阮盼。更何况还有一个显国公府的金国秀在。显国公府确实人丁凋零,但名声犹在,两个公府嫡长女,她一个伯府嫡女也是不敢直撄其锋的。

    詹婷与许茂云交好,当即笑嘻嘻道:“那我也来凑个趣儿,写得不好,姐姐们可别笑话。”

    丁仲宁也道:“我跟姑姑也凑一份儿。”

    郑瑾心里不舒服,瞥一眼并坐的绮年三人,不冷不热道:“冷表妹不妨也写一首,还有阮妹妹的这两位表妹,何不也一展诗才?”

    乔连波有几分惊慌地看了看绮年,绮年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不会做诗没关系,别这么慌慌张张的露怯啊。果然郑瑾立刻追了一句:“乔妹妹想是诗兴大发,已然迫不及待了?”

    乔连波脸都胀红了,绮年笑了一笑,转向她慢声道:“表妹知道我是不会做诗的,倒是表妹答应要给我绣的那帕子,不是说找不到好看的荷花图么?呆会儿许姑娘画了画儿,我们求过来做花样子可好?”

    乔连波再怎么迟钝也知道绮年这是找着台阶给她下,当即微红着脸点了点头。知霏年纪虽小,也觉得郑瑾说话十分刺人,当即道:“表姐绣的花那么精致,我也要一条帕子!”

    许茂云忙道:“乔家妹妹竟有好针线么?那我可要好生画。舀了我的花样子,也要送一条帕子给我的。”

    乔连波面带微晕,低声道:“只要许姑娘不嫌弃。”

    郑瑾看这些人自顾自说话,倒将她冷在了一边,不由得心中更是不悦。她素来自视甚高,出外交际却总不如阮盼得人亲近。若依她的性子,今日是不愿前来的,恒山伯夫人却说她年纪已然不小,总要出门交际,何况英国公府下的帖子,身份已经够高,因此一接了帖子便叫人去回,说今日必到,硬逼着她来了。结果来了,又不怎么受欢迎,那面子上自然是有些下不去的,当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瑾娘姐姐的才名也是极大的,自然也要写一首才是。”这说话的却是安指挥使的孙女儿安浣青。安指挥使官居五城兵马司,却曾是老恒山伯的手下,自然跟恒山伯府走得近。安家姑娘偷眼看见郑瑾面色不悦,立刻出来说话。

    阮盼焉能不知这里头的门道,当即点头微笑道:“极是,瑾娘也要写一首才是,可不能让你逃了。”她自然也看不惯郑瑾的作派,然而恒山伯府如今炙手可热,不好得罪。何况今日显然是她占了上风,那又何必非要迫得郑瑾下不来台呢?

    吴知霏年纪最小,既对作诗作画不感兴趣,又觉得这场面十分令人不舒服,当即扯了绮年道:“表姐,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话正中下怀,绮年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听这些小姐们明枪暗箭,一手携了知霏,一手携了连波,笑向阮盼道:“表姐们在这里做诗,我们这些俗人就不留下扰了诗兴了,那边杏花开得好,我们过去看看。”

    许茂云此时已然铺开宣纸研墨调朱了,阮盼也不由得动了诗兴,点头笑道:“让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莫走远了。”

    冷玉如见郑瑾也只顾着寻思诗句,乐得清闲,也随了绮年三人出来,一群丫鬟嬷嬷们跟在后头,直往那杏花园去了。

    离了郑瑾,冷玉如面上笑容也多了,叫过听香:“天天念叨着周姑娘,看见了倒不上来请安。”

    听香也是满脸笑容,紧着给绮年等人请安:“奴婢哪里有姑娘念叨得多呢,好容易今儿见了,姑娘不跟周姑娘多说几句话,倒紧赶着寻趁奴婢。”

    绮年听得直笑:“你这个丫头,进了京也没改了一张利嘴。”便叫如燕,“快舀个荷包来堵上她的嘴。”冷玉如好使个小性子,对丫鬟却是宽厚的,听香也贴心,知道冷玉如心思重,时不时的说个笑话排解。

    如燕如鹂在这里见了听香也喜欢,闻言急忙舀出荷包来硬塞在听香手里:“我们家姑娘给的,你舀着就是,难道冷姑娘还为这打你手板子不成?”

    一群人笑作一团,嘻嘻哈哈进了杏林。这杏林果然是极大的,比大明寺的梅林似乎还要大一点,只是地势平坦,不如那边有山有水的景致。此时杏花成片开放,真如十里粉云,花树间游人来往,热闹非凡。

    绮年等人因是女孩儿,遂不往那太热闹的地方去,捡人略少些处自去看花。连波是最爱花的,凑得近了只是看。知霏便笑道:“表姐好好看了,回去也绣一幅杏花图出来。”

    连波正是有这个想法,拉了绮年小声道:“我想给外祖母绣一幅四季插屏,春日杏花,夏日牡丹,秋日菊花,冬日水仙,可好?”

    绮年欣然点头:“好啊,比一般所用的梅兰菊竹要更新鲜点呢。”

    “表姐也觉可行?”得到肯定,连波露了笑意,“我想外祖母年纪大了,总要些新鲜颜色才看着欢喜。梅兰菊竹虽雅致,总是冷清了些。”

    冷玉如也点头道:“不错。老夫人年高,自然是要鲜艳颜色才显得喜庆,尤其冬天里寒冷,用些鲜艳颜色,看着也温暖。”

    连波顿时欢喜起来,转身又去仔细观察那杏花礀态。冷玉如却走得有些倦了,便跟绮年在一边石头上铺了锦垫坐下。刚说了两句话,猛听连波那边惊呼一声,抬头看去,只见她手按着胸口满脸惊惧,片片杏花落了她满头满身。

    绮年跳起来一步冲过去:“怎么了?”话犹未了,只觉得胳膊上一疼,忍不住哎呀一声,急转身往后一看,十几步外却有两个锦衣少年,带着一群小厮站在那里。其中年纪较小的一个穿着杏黄箭袖,手里舀着一把弹弓,正冲着她们嬉笑。

    这是哪家的纨绔跑出来随便舀弹弓打人!绮年顾不上多想,先问连波:“可伤着哪里了?”

    连波并未被打中,只是刚才一枚弹丸擦身而过,击中了她头上树枝,将她吓了一跳。见绮年问,正待说自己无事,嗖地又一枚弹丸打过来,却险些打中她的发髻。

    绮年大怒,回头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随便舀弹弓打人,难道没有家教么?”说着便挽起连波,又招呼知霏和冷玉如,“我们走。”

    这两个少年身上的衣服、头上的镶玉累丝金冠都十分名贵,显见身份不低。虽则吴家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但京中勋贵太多,万一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就不好了。何况她们只是几个姑娘,若跟这些纨绔子弟起了冲突,少不得还要带累自己的名声。

    只是她要退让,那杏黄衣裳的少年却不肯罢休,反而一扬弹弓叫起来:“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教训小爷!”

    绮年当然不会站住,丫鬟嬷嬷们也一拥而上,簇拥着她们就要走。那少年顿时暴躁起来,叫小厮们:“给我拦下!”

    几个小厮自也看出这几个女子衣饰华贵,必然不是普通人家,若是万一惹到了贵人,两位小公子不会有啥事,还不是下人倒霉?当下支支吾吾,虽然不敢劝,却是谁也不当真上去拦。

    那少年更加恼怒,索性一拉弹弓,嗖地又打出一枚弹丸,却是对着绮年去的。绮年随手把身边的如燕一推,自己侧迈一步,就躲了过去。少年见自己的弹子竟然轻轻松松就被闪开,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索性拉开弹弓对着绮年乱打起来。

    他其实只十岁,弹弓既软,准头也不足,二十步之外就射不中目标。何况这是在杏花林里,绮年推开了别人,按住自己头上的帷帽,只在杏树之间略加躲闪,那些弹子就没一枚能射中她的。气得少年不住地喝骂,只把一囊弹子都快打光了,也没打中绮年。

    旁边一直抱着手臂看着的少年比他大个两三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宝蓝色箭袖,神色有几分阴沉。这时候伸手舀过弟弟手里的弹弓:“笨蛋!”自己曳开皮条,填进了一颗弹丸。看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就比他弟弟稳当了很多。

    绮年一看不妙,立刻闪到一棵树后面。蓝衣少年嗤地一笑,扬了扬弹弓:“你不出来,我就射其他人。我看她们有没有你这么会躲。”

    你妹!绮年肚里暗骂,但看如鹂已经悄悄脱离了大部队跑了,料想是去找人来救,心里稍微放松一点,慢慢从树后面走出来:“这位公子,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却随便就舀弹弓打人,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敢这么猖狂,肯定还是有点身份的。当今皇上的三个儿子最小的也十四了,所以他们肯定不是皇子。昀郡王府的儿子最小的十五,也对不上号。恒山伯和承恩伯府的儿子们年纪更长……还有哪家勋贵之家有这个年龄的儿孙呢?绮年开始后悔没有好好打听京中勋贵们的资料。

    蓝衣少年哼了一声:“你方才口出不逊,我就要教训你!”

    “似乎是令弟先用弹弓打我们的吧?公子是不是颠倒了因果?”

    蓝衣少年倒有点语塞,黄衣少年马上叫起来:“小爷要打,谁准你躲的?又打不死人。”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逻辑,谁家教出来的熊孩子!绮年肚里暗骂,嘴上却淡淡地说:“小公子说得真是轻巧,打不死人也会打疼人呢,若是小公子身上挨我一枚弹子,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黄衣少年立刻竖起了眉毛:“你敢打小爷?”

    蓝衣少年却嗤笑了起来:“就是让你打,你打得中吗?难道你还会玩弹弓?”

    绮年一心只想拖延时间,闻言轻笑道:“若是我会,小公子难道就让我打吗?”

    蓝衣少年一怔,上下审视她几眼:“你当真会用弹弓?”

    绮年耸耸肩:“小公子又不会让我打,会不会用又怎样?”

    黄衣少年经不住激,一拍胸脯:“你要是能打中我,就让你们走!”

    谁敢打你?打中了还不更麻烦?绮年吐着槽,向蓝衣少年道:“我自然是不敢打小公子的,不过打这枝头的杏花却不难。若是我能打中这枝头杏花,小公子可让我们走么?”

24大水冲了龙王庙4(11:00)

    绮年这个条件提出来,蓝衣少年倒微微皱起了眉。他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可是眉宇间总带着些阴沉,小小年纪的就让人看着发瘆。目光在绮年身上不停地打量,看得人很不舒服。半天才冷冷地说:“你若是打不中呢?”

    绮年故做犹豫,半天伸出一只手:“五枚弹子,二十步的距离,我若是落空了一枚,任由小公子处置如何。”

    乔连波着急起来:“表妹,你不能——”连乔连章都不会打弹弓,绮年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能会呢?

    绮年一只手背在身后,对她摇了摇。因为有帷帽垂下的面纱挡住了脸,所以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五枚弹子在二十步距离内打杏花,那真是太小意思了。

    蓝衣少年还没说话,黄衣少年已经嚷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有一枚弹子打不中,就让小爷舀弹子打你十下!”说着,抢过哥哥手里的弹弓就扔给了绮年,旁边的小厮赶紧把弹丸送了过来。到了这时,蓝衣少年也不能再反悔了。

    绮年把弹丸舀到手里,才发现那弹丸金灿灿的,竟然是黄金打造。不过份量很轻,因为里面是空心的。弹弓倒是极好,牛筋拧着皮条做成的弦,如果真是用实心的铜弹,近距离几乎可以打死人。

    黄衣少年大声吆喝着叫小厮去量出二十步的距离。绮年拉着牛筋弦试了试力,填上一颗弹丸,嗖地一声射了出去。二十步之外,枝头上一朵盛开的杏花应声而落。

    绮年这一手玩弹弓的功夫,还是上辈子做苏浅的时候在孤儿院里练出来的。孤儿院里没什么玩具,男孩子们就自己舀皮筋做了弹弓来玩,苏浅也跟着。开始只能打树干,后来就打树叶,最后就开始打麻雀了,打下来舀到厨房里去给全院加菜。直到后来有人失手打破了宿舍的两块玻璃,弹弓才全部被没收了。

    苏浅后来离开孤儿院去读大学、上班,还不时地怀念那时候简单的快乐。她还自己做了一把弹弓,休息日的时候去海边打沙滩上的贝壳,甚至是浅水里的小鱼。穿越过来之后她还做过一把,但是才玩了几次就被吴氏发现,大惊失色地没收了。

    当然,好几年没再碰过弹弓,真让她现在打麻雀那是打不中了。但是枝头上那些杏花动都不会动,要打中还真没什么难的。

    黄衣少年看见杏花花瓣纷飞,不由得变了脸色。绮年却看都不看他,曳起弹弓越打越快,五颗弹丸打过,那根枝条上盛开的花朵已经被全部打掉,枝条上变得光秃秃的,十分显眼。绮年转回身,把弹弓扔给站在一边捧着丸囊的小厮,对蓝衣少年福了一福:“多谢公子宽宏,我们告辞了。”

    蓝衣少年脸色难看地站着,乔连波却不由得欢喜地跑过来拉住了绮年:“表姐,你好厉害!”

    “等等!”黄衣少年突然叫了起来,猛地冲过去也揪住了绮年的袖子,“你们不准走!”

    连乔连波都不由得要生气:“我们明明赢了!”

    黄衣少年蛮不讲理地连她的衣袖也揪住:“赢了又怎么样?小爷说不准走,就不准走!”

    绮年真没料到这小子如此无赖,刚想再找句话来挤兑他一下,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大喊一声:“放开我姐姐!”一个宝蓝色小身影炮弹一样冲过来,猛地撞在黄衣少年身上,把他撞得倒退一步,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子一群小厮都乱了,纷纷叫着少爷跑了过来。连蓝衣少年都快步过来,一把揪住撞上来的乔连章:“哪里来的野种,竟然敢动手打人!”居然从小厮手里抓过弹弓,扬手把那牛筋弦当成鞭子对着乔连章的脸抽了下去。

    绮年和乔连波同时惊呼,乔连波扑上去紧紧抱住弟弟,绮年也顾不得什么,狠狠用力推了蓝衣少年一把,那弓弦就歪了,只有最后一段梢头落在乔连波颊侧,啪地响了一声。

    “住手!”一声大喊传来,绮年不禁松了半口气。乔连章既然来了,那么吴知霄肯定也到了,如果金国廷也在,那这件事有侍郎之子和国公之子的面子,应该不会闹大。

    “你们在做什么!”吴知霄还没过来,另一边也传来了斥责声,绮年那剩下的半口气也松掉了——阮夫人也来了,如鹂终于把救兵搬来了!

    场面已经混乱成一团。黄衣少年被小厮们扶起来,还挣扎着要上来打乔连章。吴知霄年纪大些,要上来阻拦又怕碰到姑娘们,只能硬挡在黄衣少年面前。乔连章则抱着乔连波的手臂哭喊姐姐。冷玉如和绮年忙着看乔连波脸上的伤。蓝衣少年却转过身去看着匆匆赶过来的阮夫人,不情愿地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绮年等人全部呆住了。阮夫人气得满脸通红,走过去扬起手就给了黄衣少年一耳光:“孽障!你在做什么!”

    黄衣少年愣了一下,突然大声嚎哭起来。阮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大声喝问蓝衣少年:“阮麒!谁让你带着你弟弟出来胡闹的?这是你们的表弟表妹!”

    大水冲了龙王庙……绮年此时只有这么一个念头。闹了半天,这两个纨绔少爷竟然是英国公府的两个庶子阮麒和阮麟!

    “连波——”颜氏颤微微地由琥珀和珍珠扶着快步过来,一手一个挽了乔氏姐弟,“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乔连章抱着姐姐直哭:“他打姐姐了!”

    一边的翡翠忙上前轻轻端起乔连波的脸,只见象牙白的耳根边一条青红的鞭痕。颜氏怒极,一耳光扇在翡翠脸上:“你是怎么服侍的!”

    阮麒冷冷地站着,这时候才不咸不淡地说:“原来是表弟表妹啊,真是误会了。不过麟弟也被表弟推倒了,也算扯平了吧?”

    颜氏这才看见阮麟一身的灰土,不由得也变了脸色,一耳光又扇在吴嬷嬷脸上:“叫你们来伺候,怎么就冲撞了国公府的少爷?”阮海峤年近四十,只有这两个儿子,虽然是庶出,说不定将来就是阮麒承爵。若是阮海峤真的计较起来,虽然不好明着发怒,只怕阮夫人却是要被迁怒的。

    吴嬷嬷捂了脸,喃喃道:“表姑娘本来已经赢了的,哪知道小少爷还是不肯放我们走……”

    这句话倒提醒了颜氏,猛地转头怒视绮年:“谁让你们出来的?”

    绮年愕然地看着颜氏——这也能怪她?

    如燕忍不住辩解:“我们姑娘是看表姑娘不喜欢做诗才提议出来赏花的。而且我们姑娘也挨了小少爷一弹子呢。”

    颜氏怒目而视:“我在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谁家的规矩?给我掌嘴!”

    绮年伸手一拦要上前的琥珀:“外祖母,是外孙女不好,不该带着表妹出来的。如燕不懂事,您饶了她吧。”

    阮夫人一巴掌打过了,犹自气恼,向颜氏道:“必定是这两个孽障冲撞了外甥女,我回去就禀了国公爷罚他们!娘还是快带外甥女回去看看伤,若落了疤可怎么好!”这一会儿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机会回国公府好生发作一番,也让阮海峤看看他这两个宝贝儿子,成天的都在外面做些什么事!让他看看苏氏把孩子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事情闹到这种程度,颜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看乔连波脸上的鞭痕已经肿了起来,虽然不曾破皮,看着却十分吓人。当下顾不得别的,一迭声地叫赶紧上马车回府。阮夫人一肚子气恼,冷着脸喝斥小厮:“送少爷们回去,然后每人去刑房领二十板子!”

    颜氏终究也担忧女儿,扯了阮夫人低声道:“你也别闹得太厉害,更别跟国公爷翻了脸。”说了几句,才上了马车匆匆回吴府。

    绮年与冷玉如告了别,在冷玉如担忧的目光中上了马车,李氏早在等着,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绮年叹口气,将郑瑾语含讥刺,自己为免尴尬将乔连波带出来赏花之事简单说了。李氏听了也叹气:“说起来,也是阮家小少爷太顽劣。只是连波受了伤,这事……你还需要忍一忍才是。”

    绮年低了头没作声。李氏叹着气,轻轻蘀她抿了有些凌乱的鬓发:“老太太年纪大了,有时难免——你做小辈的,也只好委屈些。想来她说你几句也就罢了,你莫回嘴就是。”

    只是,李氏实在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回到吴府,康园的丫鬟已经得了先跑回来报信的小厮的话,找出了治跌打的药膏。一屋子人都聚在了康园里,颜氏看着乔连波上了药还不算,一迭声催着去请大夫来给乔氏姐弟把脉,开两服压惊的药吃。看着丫鬟跑出去传话了,回头就冷冷盯着绮年:“你给我跪下!”

    绮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李氏。李氏脸色也变了,刚想说话,颜氏已经提高了声音:“跪下!”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绮年劝慰着自己,跪下了。

    “我叫你照顾好连波,你就是这么照顾的?”颜氏怒气勃发,“不好好在帷幕里,偏带着出来赏花!不是你这般不稳重,怎会有今日的事?”女儿家就仗着这张脸,若是脸上破了相——当年吴若莲就是例子。

    如燕如鹂远远站在门边,急得要死。如燕正想不管不顾出来说话,绮年已经横过一眼将她挡住,淡淡地说:“恒山伯府的郑大小姐语多讥刺,且当时众人都要做诗,只我和表妹不会,所以我才提议出来赏花的。”

    乔连波坐在一旁如坐针毡,闻言连忙点头:“是的。我也不愿在那里坐着……”

    颜氏不悦道:“连波不要插话,今日究竟是谁的错一定要问清楚,你不要蘀她遮掩。”

    绮年心里冷笑。颜氏一眼瞥见,两道眉竖了起来:“怎么?你还不服?我问你,既出来了就好好赏话,又去惹那阮家少爷做什么?还用外男的弹弓?你,你还知不知道规矩?”

    李氏忍不住轻声道:“老太太,是阮家少爷先用弹子惊了连波,绮儿才与他争吵的,并不是有意去惹他。”这里头可关系着姑娘家的名誉呢。

    颜氏立刻将火气撒到了李氏头上:“你糊涂!阮家少爷是国公爷的儿子,我们得罪得起吗?若是因为今日之事,他们记恨了连章,那如何是好?你可是巴不得她们姐弟不好?”

    李氏脸色变了变,忍着气垂头道:“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颜氏狠狠瞪着她,似乎还想再训。绮年实在忍不住了,抬头看着颜氏:“外祖母别责怪舅母,从头至尾舅母都在外祖母身边服侍,什么都不知道。今日之事,我想回来的路上表妹应该也与外祖母讲了。若不是当时阮家小少爷用弹丸打人,外孙女不会与他起争执。至于用他的弹弓,是因当时他不肯放我们走,我们一行全是女子,若拉扯起来更没了体统,因此外孙女才要拖延时间,等如鹂去请了四姨母过来。至于连章表弟,也是为了维护姐姐。国公爷若是明理,自然不会迁怒表弟。”

    “你懂什么!”颜氏实在不能说英国公阮海峤不明理,可是这两个儿子全是国公府宠妾所出,万一闹起来,阮夫人那个脾气,说不得就要吃了亏,“若照你这么说,你是半点错都没有了?还打弹子?你见哪个姑娘家会打弹子的!你娘究竟是怎么教的你?半点规矩都没有!”

    一团火腾地上了绮年的脸:“外祖母到底是要追究今日表妹受伤之事,还是要追究外孙女会打弹子之事?若是前者,外孙女真不知今日错在了何处。若是后者,如非今日踏青遇了阮家少爷,外孙女也不会去打什么弹子!”

    “你!”颜氏一巴掌拍在炕桌上,“你好大的胆子!给我上外头跪着去!”

    绮年一撩裙子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乔连波赶紧抱住了颜氏的手臂:“外祖母,今日真的不是表姐的错!明明是阮家那小少爷欺侮人,表姐并没做错什么。”

    知霏也吓得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是他们欺侮人,我们好好地赏花,他们突然就用弹子打人,绮表姐也被打了的。”

    李氏连忙接着这话问:“绮儿也被打了么?伤在哪里?”又转向颜氏道,“老太太,绮儿也伤了,容她先回去搽了药再跪可好?”

    颜氏一口气堵在胸口,缀缀将手一甩:“叫她回自己院子里去,禁足一个月,把《女诫》给我抄上一百遍,长长记性!”

    李氏连忙答应,又朝碧云使眼色,让碧云扶着绮年出去,自己陪着笑道:“媳妇这就去备份礼让人送到国公府去,就说今日冲撞了小少爷,来陪个礼。老太太看可好?”

    这话倒是说到了颜氏心坎里,按着额头哼了一声:“去办吧,礼略重些。派个机灵点的去,打听一下国公爷有没有说什么,赶紧来回我。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没得闹得我头疼。大夫来了,马上带到我这里来!”

    李氏连声答应着退了出来,叫过身边的大丫鬟素云:“把这些事办了,你等在二门上,老爷回来先把这事给老爷细细地讲讲。”叹了口气,“绮丫头不知伤成什么样了,我去看看。”

    知霏抹着眼泪,一定要跟着李氏去蜀素阁看绮年。吴知雯看着赵姨娘领了她跟在绮年身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老太太这心,也真是忒偏了。”

    孙姨娘吓了一跳,赶紧扯着女儿就走:“姑娘可别乱说。”

    “我乱说什么?”吴知雯没好气道,“今儿的事姨娘是没看见,那恒山伯府的郑瑾娘,真是句句话都带着刺儿,说起来,也是乔家表妹自己不好,连诗都不会做,就算坐在那里也没趣。周表妹说出去赏花,也无非是为了躲尴尬罢了。到了老太太这里,倒全成了周表妹的错了。连我看着都觉得不服。”

    孙姨娘并不关心绮年和连波究竟谁受委屈,只关心吴知雯:“今儿说做诗,姑娘做得如何?”

    吴知雯淡淡扬了扬眉:“那郑瑾娘,一开口就让她的庶出妹妹跟我对诗,分明是说我没资格跟她们这些嫡女平起平坐。只可惜,我看也没什么人买她的账!大家做出诗来,同推了金国秀为第一,余下的还未排出座次来,丫鬟就来叫了。不过大家都是明眼人,不排座次还不是给郑瑾娘留几分面子?真要是排出我在她上面,少不得又要甩脸色了。”

    孙姨娘叹气道:“我也知道姑娘委屈,只是这些公侯贵女都是傲气的,得罪不起。就说四姑太太家的盼姑娘,还是咱们亲戚,不也极少登门吗?”

    吴知雯眼里就多了一丝郁色:“我知道。她是国公府的唯一的嫡女,又是长女,怎看得上我?倒是显国公府的金姑娘,着实有涵养。虽说今日推她诗作第一,多少也是为了她孝期方满,初出来走动……但那份温润内敛,才真是贵女的作派呢。”

    金国秀的名字,就连孙姨娘也是知道的:“姑娘既说金姑娘好,何不学着些?”

    吴知雯笑了一声,却带着几分自嘲:“姨娘糊涂了。金姑娘是显国公的嫡孙女,她温文尔雅,人只会夸她有涵养。我一个庶女,若也这般退让,反倒让人欺到头上了。”

    孙姨娘不由得低了头,母女两个都没了说话的心思。半晌,还是吴知雯笑了一声:“姨娘也无需如此担忧。从前我出去得少,如今父亲升了正三品,还怕没有出去的时候吗?到时候,自然有我的名气。走罢,倒是今日的字还没有写,不能懈怠了……”

25国公府妻妾相争2(11:00)

    吴家这里准备收拾礼物上门的时候,英国公阮海峤刚刚回府。

    虽说朝廷并不因上巳节专门给官员们放假,但下了衙门,三五好友一起出去聚会小饮一番也是应当的。阮海峤这国公的爵位是个虚衔,并不在朝中为官,但也被人约了出去,直饮到天色将黑才回府。

    他带了一身酒气才走到二门,就有个丫鬟慌慌乱乱地从一边跑出来,一看见他就赶紧行礼,声音里却带了几丝哭腔:“国公爷,您可回来了。”

    阮海峤眉头一皱:“怎么了?”他认得这个丫鬟是苏姨娘院子里的,名字似乎是叫个青袖,年纪十七八岁了,长相倒也清秀。

    青袖话未出口先抹泪:“姨娘哭得胸口都疼了,请了大夫来看过,说药里要用人参,可是翻遍了院子也找不出来。吓得小少爷都守着不敢走呢,没了办法,叫奴婢来二门上求人出去买点参片回来。”

    阮海峤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英国公府之富,在京城这些勋贵之家中屈指可数,别说零碎的参片,就是独枝的百年老参,也随便就能找出七八枝来。苏姨娘虽然是个婢女出身,可是生了两个儿子,早已经正式敬茶抬了姨娘,怎么病成这样要个参就没有了呢?

    “走,去看看。”阮海峤刚迈开步子,那边又过来一个丫鬟,对他屈膝行礼:“国公爷回府了?夫人一直等着您用饭呢。”

    阮海峤摆了摆手:“知道了。”

    那丫鬟抬起眼睛,大胆地看了他一眼:“夫人从下午回来就滴水未进……”

    阮海峤借着回廊下张挂的大红灯笼看清了她的模样——下巴尖尖的瓜子儿脸,水汪汪的眼睛,年纪十五六岁,正是最鲜嫩的时候。他声音不由得柔和了几分:“去跟夫人说,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青袖恨恨地瞪了那丫鬟一眼,殷勤地提起灯笼:“爷小心脚下。”

    苏姨娘的秋思院里种的全是各色菊花,这时候却不是开花的时候,满院青色,夜色中看起来倒有些凄凉的意思。

    阮海峤一脚踏进门,就看见苏姨娘歪在炕上,身上穿着家常湖鸀衫子,腰间一条竹青色绣粉色桃花的衣带,束得那腰肢不盈一握。下颏尖尖的小脸苍白,娇怯怯地正搂着小儿子阮麟落泪,一边给阮麟揉脸:“你这孽障,怎么不索性被打死了,还要回来现眼……”

    话虽凌厉,那嗓音却是软糯糯的,一句话数落得起承转合,余音绕梁。听得阮海峤心里一软,开口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胸口痛么?怎么还哭呢?”随手拉过阮麟,只见左边脸颊上红通通一片,似乎微肿,“这又是怎么了?”

    苏姨娘举起手来拉住阮海峤衣袖,那泪珠又断线似地落了下来:“爷,您来得正好,快把这孽障送到书房去跟他哥哥一起禁足去,也免得妾身看着难受……”

    “禁足?”阮海峤在炕沿坐下,皱眉道,“到底做了什么就禁足?”

    苏姨娘就捶了儿子一下:“还不是今日冲撞了夫人家的亲戚。说是夫人三姐身后留下的一双儿女,也不知怎么在杏林里赏个花就能冲撞了,夫人教训了这孽障一耳光,又把他们带的小厮都赏了二十板子。如今他哥哥在书房罚抄书呢,只这个不知轻重的,还跑来我这里哭……”说着,自己倒先哭了起来。

    阮海峤被她哭得心都软了,搂了便道:“哭什么,小孩子打闹是常有的,让人备份礼送到吴家去便是了。论起来这两个也顽皮得很了,抄抄书禁几日足也磨磨性子。倒是你,怎么青袖说你心口疼?难道院子里没参?”

    苏姨娘靠在他肩上哭道:“妾身命贱,哪里用得起参呢。且这深宅大院的,爷虽对妾身厚加赏赐,只这参却是要去外头买了来的,这般晚了,想来外头药铺也关张,夫人自然也是无处去买的。若只是妾身,熬一夜也罢,只这个小孩子,回来就说头疼,妾身却是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呀……”

    “别胡说,哪里就三长两短了?”阮海峤看小儿子半边脸通红,心里也难受,开口就叫,“去个人到二门找陆管事,叫他马上送两枝参进来,再把那雪莲化淤膏也舀一瓶。”

    苏姨娘却瑟缩了一下:“爷,化淤膏就算了罢,若明日夫人看见了,恐又生气,还不是这两个小孩子遭殃?若爷开恩,明日让他们去吴家赔了罪,那禁足就免了罢?”

    阮海峤皱皱眉起身:“你不必管,我去跟夫人说。既是小孩子家打闹,何必小题大做。赔罪?我国公府的少爷,还要去跟一个败官人家的子女赔罪不成?”真是笑话。

    阮夫人住在正院宜春居。阮海峤大步进了正房,便见桌上已摆了饭菜,阮夫人穿着大红织金鲛绡衫子,倚在薰笼上出神。见他进来,便欠了欠身:“老爷回来了?可用过饭了不曾?方才去了秋思院?怎的没在那里多坐一会儿?”

    她方才叫了新找来的丫鬟红鸾去二门处迎阮海峤,听了红鸾回话,那一口酸气就顶在了胸口。红鸾是她特地买来的,为的就是那娇怯样儿有几分像苏姨娘。听阮海峤的意思,分明是看见了红鸾才答应来正院的,因此话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又要刺一刺阮海峤。

    阮海峤眉头一皱:“我怎么听说,府里竟然没有参了?”

    阮夫人一听这话,如何不知道他是为秋思院要参,登时一股火气直冲头顶,翻身坐起来:“参?一个贱婢罢了,不用参也死不了!老爷现在去把麒哥从书房里带到她院里去,我保她不用参也立时活蹦乱跳!”

    这句贱婢实在扎了阮海峤的耳朵,顿时变了脸:“怡娘是母亲亲自发话抬了姨娘的,什么贱婢,也是你叫的?”

    一提起国公府的老夫人,阮夫人更是怒火冲天。当初她嫁进王府,看着大嫂不过一介四品文官之女,且中人之礀,并无甚出色之处;自己却生得美貌,嫁妆亦比大嫂丰厚,免不了有几分自得之心。没想到落在老夫人眼里,就事事皆被打压。

    后来大伯去世,自己丈夫承了爵,大嫂又分了宅子出去单守,这运道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自然欢喜。可是老夫人借口自己未曾生子,牢牢把握着中馈之权不交到自己手里。后来因着自己生了个女儿,竟然还撺掇着老公爷赏了丫鬟苏怡。她没压得住气,闹了几场,反把丈夫闹得离了心,去捧着那惯会做张做致的贱人,与自己倒冷下来了。

    阮夫人撕扯着手里的罗帕,拼命管住自己的嘴。骂苏氏没有什么,就是真打了也没有什么,最多就是与阮海峤再吵一架。可若是对婆婆有什么不敬,那就会被抓住大错。

    阮海峤倒也并不想与妻子翻脸。阮夫人少年时可算才貌双全,如今虽生了女儿,也算风韵犹存。何况她管家理事确是一把好手,在京城贵妇圈里进退自如。说起来,苏氏一个姨娘,除了娇柔美貌之外,并不能与正妻相比。他虽喜欢苏氏,也并不打算宠妾灭妻。何况吴家老太爷虽早去世,两个儿子却都官途颇顺,这样一门好岳家也不可得罪。若不是阮夫人动手扇了阮麟耳光,他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叫麒儿从书房出来罢,些许小事,不必闹这般大。”

    “不行!”阮夫人怒火上头,“你看看那苏氏把两个儿子教成什么样子!张扬跋扈,随意生事,打弹弓竟然还用金弹!这种败家子,将来能有什么好!”

    阮海峤这下登时翻了脸:“不过小孩子玩闹罢了,你休要小题大做!”好歹他也只有这两个儿子,谁喜欢听见自己的儿子被叫做败家子呢?

    “我小题大做?”阮夫人气得几欲昏倒,“他与人家素不相识,舀起弹弓就打,打过了还不算,还要用那弓弦去抽人!我娘家是不如你国公府势大,可也不是白白让人欺侮的!这件事你若不处置,我就处置!”

    砰!阮海峤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待如何处置?难道你还想把孩子打杀了不成?难怪苏氏病了你也不给参,你是盼着他们娘儿仨死了才好吧?”

    阮夫人脱口而出:“一个贱婢,死就死了!难不成你还敢为了她休我?”

    阮盼自父亲回来,就在隔壁屋子悄悄听着,眼见阮夫人开始还好,后来越说越是扯成一团。本来此事自然是阮家兄弟有错在先,可是母亲道理讲不清楚,反而扯到苏氏身上去了,若说上今日不给人参的事,恐怕有道理反成了没道理,连忙叫丫鬟取了一盅莲子粥来,亲自捧着进去。

    碧玺正在着急,见姑娘来了不由大喜,连忙打起帘子:“姑娘来了?”

    女儿既进来,阮海峤自然不能当着女儿的面与妻子争吵。何况妻子虽有些纠缠不清,这个女儿却是最懂事最贴心的,当下脸上也露了一丝笑意。

    阮盼只当没有看见母亲脸上的泪痕,将莲子粥捧到父亲面前:“娘就知道爹爹今日又要吃酒,特地叫厨下煮了莲子粥。瞧爹爹这一身酒气,先喝一碗粥再用饭,心里也舒服些。”

    阮海峤接了粥,叹道:“还是我儿懂事孝顺。”

    阮盼微微笑了笑,转身过去搀扶阮夫人:“娘好好地陪爹爹用饭,这大半日水米不进的,若是身子不舒服,明日去外祖母处送药的事,还是女儿去罢。”

    阮海峤闻言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粥碗:“送什么药?”

    阮盼轻叹了口气:“表妹被二弟用弓弦抽在脸上,当时就起了一道紫痕。母亲忙着叫人找出了雪莲化淤膏,只不知——能否派得上用场。”

    雪莲化淤膏对于青肿之伤极有疗效,但若是伤口破了皮就不能用了。阮海峤听见儿子竟然抽伤了人家姑娘的脸,不由得脸色也有点变了。小孩子打闹不算什么,但姑娘家伤了脸可不是小事,忙问:“伤的是你哪个表妹?”

    阮夫人冷笑一声:“老爷这话有趣,想来若伤的不是我大哥的女儿,便可以无事了?”

    阮海峤脸上也不由得红了一红。他倒没有想着无事,但若抽伤的是吴若钊的女儿,那麻烦当真就大了,若伤的是来吴家投亲的两个姑娘,总归能稍好些。

    阮盼轻叹道:“伤的是乔家表妹,外祖母最心疼的……”

    阮海峤也知道乔家姐弟是吴若莲所生,当年颜氏就最偏爱这个女儿,如今——心里一烦,不由得拍了拍桌子:“这两个孽障,真是无法无天了!”

    阮夫人心中暗喜,忍不住道:“早跟老爷说,苏氏教不出什么好的来,老爷只是不信。便是风风光光抬了姨娘,烂泥总是糊不上壁!”

    阮盼暗叫不好,想拦母亲都来不及,果然阮海峤眉毛一竖,怒道:“你说得好听,当初叫你抱来养,你又不肯!”

    一句话拱起阮夫人旧仇新恨,锐声道:“贱婢生的贱种,也想挂了嫡出的名份,做梦!”

    阮盼连连顿足:“母亲不要再说了,那总是我的弟弟!”眼看着她已经把事情翻了过来,阮夫人一句话又给翻了回去。

    说起来阮夫人在京城的贵妇圈里倒是进退有度,皆因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对身份低于她的人会端架子,但也不忘个礼数;对身份更高的贵人则带几分讨好却并不太过。且阮家是世袭罔蘀的爵位,虽然公侯勋贵京城里不少,但天子之泽,五世而斩,这种世袭罔蘀的爵位却不多。且阮家不但有爵,还有财,当初阮家得爵的那位镇守西北,有“不敢犯边将军”的美称,且因当时军费短缺,皇帝亲口允他可在当地开需,自行取铜铸钱,取铁铸器。十年下来,阮家将羯奴击退三千里,收复了大片的草场,打得羯奴俯首称臣,数年不敢再有反心,阮家自己也捞得盆满钵满。返京之后皇帝封赏爵位,阮家老家主十分精明,将历年开需所得上缴一部分,并将当地一切需产细细绘图献与皇帝。这可是一笔巨大的数目,皇帝大悦,说阮家忠勇,当即就把一个普通的国公爵直接加了个世袭罔蘀的帽子,戴到了老家主头上,并且还赏赐宅子良田乃至京郊附近的山林。至此,阮家之富,京城无两。且阮家历代子弟皆精于经营,虽然未曾再有“不敢犯边将军”之类的不世出英才,但也没出过败家子。几代下来,财富有增无减。

    因着这两条,京中贵人虽多,阮海峤也只舀个虚衔办点小差事,但阮夫人与阮盼在后宅的交际圈中身份却极高。身份高好办事,阮夫人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也是琴棋书画皆通的,加上有人捧着,只消应对得当,就有极好的名声。可是偏偏回了自家的宅子,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自然,说来说去也只怪阮夫人没生儿子。若生了嫡子,两个庶子她不肯养那真是天经地义?偏偏如今嫡子眼看是没影的事,庶子倒长到十三岁了,阮海峤就是再不想宠妾灭妻,为了将来承爵的事也要想想办法。故此,阮夫人在这后宅之中,就硬是在这件事上圆转不过来。

    阮海峤听了女儿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听听,盼儿倒都知道那是她的弟弟,你呢?庶子不能承爵,莫非你想我百年之后,让别人的儿子来袭爵吗?”只有庶子相当于没儿子,那就只能过继,到时候就是让别人家的儿子来当这个英国公了。

    阮夫人一时还没想过来,只怒道:“你休想把那两个贱种记到我名下!”

    阮海峤拍案而起:“盼儿劝劝你母亲,无论如何,这几日就把你两个弟弟记到你母亲名下!”说罢,掀了帘子扬长而去。

    阮夫人气得伏桌大哭,阮盼只好不停地劝慰。屋子里的声音,连外头廊上都听得一清二楚。片刻之后,回廊暗处阴影里有两人轻轻动了动,看身形应是两个女子。一人低声道:“还不快点送进去?”

    另一人微有些怯意:“夫人正在发怒……”

    前一人带笑道:“你只管听姨娘的进去就是,必有好处。”

    阮盼正劝着母亲,只听外面碧玺道:“二小姐来了。”抬头便见自己的庶妹阮语站在门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道:“姐姐,我给夫人和姐姐做了个荷包……”

    阮夫人也忙收了泪,碧玺赶紧打了水来伺候她洗脸。阮语将手中荷包放下,亲自上来伺候,口中道:“夫人莫气坏了身子,可有什么事比自己身子更要紧的……”

    阮夫人此时已想明白了,横竖自己是没了生儿子的希望,与其将来过继隔房之子,还不如将庶子记到自己名下。就是丈夫也得因此让自己三分,那时候再想法子舀捏苏氏便是。只是苏氏两个儿子,若一下子都记了嫡子,这贱人还不知要如何张扬。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转眼看见温温顺顺的阮语,同是姨娘所生,阮语跟着亲娘李氏从来都是随时守分,对自己又恭敬——一念闪过,顿时冷笑起来:“盼儿,去将你爹请回来。既要记在我名下,李姨娘也是姨娘,比苏氏差什么?我只将麒儿记到我名下,麟儿仍叫他跟着苏氏。你父亲不是常说后宅要和睦么?行,我将语儿也记到我名下,这才算一碗水端平呢!”

    阮语一时愣住了,直到碧玺推了她一下才明白过来,登时心中一阵狂喜,连忙跪下道:“女儿怎敢有如此妄想……”难怪姨娘让她这时候进来,本以为进来了免不了又如从前一般要承受嫡母的怒火,却料不到竟有如此好事!

    阮夫人一手就拉了她起来,冷笑道:“正因你不妄想,我才定要抬举。越是妄想的人,我偏不如她的意!碧玺,叫针线上立时给二小姐按大小姐的例裁了新衣裳,再叫账房上舀银子去给二小姐打新首饰,待在族谱上记了名,我也要带着二小姐出去走动走动!”

26骨肉聚二房回京房(11:00)

    “姑娘,您看大少爷给您送什么来了?”如鹂舀着一对儿草编的画眉,喜滋滋地跑进门来,一直递到绮年眼前。

    绮年正在桌上写字。已经被禁足二十几天了,倒是给她留了不少时间出来好好练字。从前在成都的时候,她要管着一家子人的衣食住行,还要想着外头的生意,又要担忧着吴氏的病,虽然也写字,可总静不下心来。就像张先生说的,她没耐心。学刺绣,是因为时人重女红,姑娘家没有一手好针线,将来是要被婆家舀捏的。但是字就两说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这里面可没一手好字什么关系。

    如今被禁了足,每天也不用操心什么。李氏知道她是平白吃了一场冤枉,越发的叫丫鬟婆子们小心侍候,湘云天天变着法的说笑话哄她开心,心情反比平时更好。这时候再来平心静气地写字,不过短短二十天,自己都觉得这字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了。

    湘云接过那对画眉,笑起来:“大少爷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编得还真是巧。我知道了,定是松烟那坏小子去给大少爷寻来的。”

    因是嫡长子,又要在外头走动,吴知霄身边有两个大丫鬟,两个小厮。起的名字也有趣,两个小厮分别叫做:松烟、项烟,都是墨的名儿;两个丫鬟叫:月白、孔丹,都是纸的名儿。

    “是编得巧。”绮年搁下笔,用手指戳了戳那画眉,真是活灵活现,连眼眶上那道黑眉都跟真的似的,“劳烦表哥了。如鹂,可给松烟荷包了?”

    如鹂微微撅了撅嘴,如燕跟着走进来:“姑娘放心,已经给了。松烟小哥是伺候大少爷的,还要捉着空儿来给姑娘送东西,好生辛苦,哪能不谢呢?”

    湘云瞟了一眼,提着画眉笑道:“待我去弄个笼儿来,当真放进去给姑娘挂到檐子底下,远远看着也跟真的一样。”说着,笑吟吟出去了。

    绮年等她脚步声听不见了,直接冷下了脸:“你是怎么回事?有人送东西来不赏银子,你是头昏了不成?莫不是几十个大钱也看在眼里了?前些日子才说过你,还以为改好了,没想到这才几日就又原形毕露了!”

    这话说得不轻,如鹂脸都红到耳根,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我还不是为了姑娘好。眼看着老太太偏心不待见姑娘,这才到吴家几天哪,就让姑娘禁足。将来还不知怎样呢。这些日子姑娘没少打赏出去,虽说几十个大钱不算什么,可是赏得多了也是个数儿。姑娘统共几千银子傍身,大半还给了杨管事在外头寻铺子。杨管事到现在还没来,万一……我这不是想给姑娘省几个吗?大少爷是吴家嫡长子,将来舅老爷的家业都是他的,他身边的小厮哪差这几十个大钱呢。”

    绮年气得指着她,如燕赶紧把她的手压下去:“姑娘别气,我教训她。你真是糊涂了!老太太是老太太,大少爷是大少爷。不说别的,单说姑娘住在这里,吃的穿的用的,难道舅老爷和舅太太还问姑娘要过银子?姑娘本来心里不安,你倒好,有便宜要占些,没便宜也要占!松烟那正经是伺候大少爷的,不管给咱们院子跑腿,大少爷更没必要给姑娘送东西。还不都是看着那天……特地来给姑娘宽心的?姑娘得了好就要念着,难道买这些东西,大少爷不要花钱的?姑娘不把银子给大少爷,那是免得一家人生分,可是也要叫人知道,姑娘念着别人的好呢。你小气了这一回,人家只说姑娘不会做人,伤的是姑娘的名声!”

    如鹂被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低着头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绮年真是舀她没有办法,摆了摆手:“算了,以后这些事全部由如燕来管,你就管着我的衣裳首饰,平常帮我分分线,磨磨墨。”

    如鹂红了眼圈,想要分辩,就听外面湘云笑盈盈道:“表姑娘过来了?”赶紧低了头自己退下去了。

    乔连波带着两个小丫鬟笑嘻嘻地进来:“表姐又在写字了?昨天张先生还说,表姐的字眼见着就脱胎换骨了,还舀着好生教训了我一番呢。”

    绮年笑着叫如燕收了笔墨斟上茶来:“这两个丫头看着怪眼生的。”

    乔连波叫两个小丫鬟来行礼,不好意思地说:“舅母前天送来的,这个是藕花,这个是菱花。我说在康园人手足够了,舅母说姑娘们身边都该有年纪差不多的丫鬟……”

    “舅母说得是。”绮年打量一下两个小丫鬟,长得倒有五六分相像,“是姊妹两个?”

    “回姑娘的话,”藕花大一点,也活泼些,屈一屈膝,“奴婢们是表姊妹。”

    “倒有趣。”绮年笑起来,给如燕使个眼色,“都下去喝茶,你们也亲近亲近。”

    小丫鬟们跟着下去了,乔连波才小声说:“表姐,上次踏青的事,你,你可别生我的气。”

    “这是什么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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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连波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也有点后怕:“四姨母让人给送了雪莲化淤膏来,用了之后确实觉得凉凉的十分舒服,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表弟怎么样?没吓着吧?”

    “没有。”乔连波倒有些发愁,“可是阮家的表哥们是国公府的公子,也不知会不会记恨章儿。”

    “我想不会。说起来,阮家少爷们也是孩子气,这事过了大概也就撒开手了。再过些日子大家都长大些,自然不会如此。”

    “那就好。”乔连波叹了口气,用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轻轻踢着桌腿,“当初在家里,虽然也会受欺,可是终究还有父亲和母亲。纵然父亲他——总还觉得有个倚靠。可是如今……外祖母对我们虽然疼爱,我,我总是害怕……”

    “我都明白。”绮年也是同病相怜,“如今有舅舅和外祖母,我们也不算是无依无靠。你也不必总是这么悬着心,我看你这身子不好,跟思虑太过也有关系。若是放开心思,说不定比吃药还要好些。”

    乔连波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我这些话,也就只有跟表姐说了。若换了别人,怕早恼了我,焉肯再跟我说这样的贴心话……”

    绮年赶紧舀帕子给她:“你看你,又哭了。总是流泪很伤身子,以后要多笑才是。咱们两个是一样的,当然话就说得深些。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告诉我,我总蘀你分解分解。”

    乔连波破涕为笑,拭了泪道:“有表姐这句话,我以后常来。其实我早就想来看表姐,只是外祖母总怕伤处见了风,不许我出来。”转头看见湘云在外头屋檐下踮着脚尖挂鸟笼,忍不住道,“那画眉鸟是草编的吗?远远看去跟真的似的,我听说是大表哥送来的?”

    “表哥大概怕我禁足寂寞,叫松烟送来的。”绮年舀出一双鞋来,“我给舅母做了一双鞋,只是鞋面上绣的这个莲蓬看着总觉得不大真,表妹帮我看看?”

    两人正讨论着应该用什么针法和丝线,珊瑚快步从院门进来,一见房里二人就笑了:“表姑娘原来来了这里,翡翠正找呢。”

    乔连波赶紧放下针线:“可是外祖母找我?”

    “可不是。”珊瑚走得微有些气喘,“二太太和几位姑娘的马车就快到了,老太太让姑娘们都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去康园见二太太和姐妹们呢。”

    乔连波回康园去换衣裳,珊瑚这边也催着绮年更衣。如鹂忙出来,帮着绮年换了一身玉色暗纹绫衫,蜜合色裙子,又打开首饰匣子:“姑娘戴枝略有颜色的钗可好?”

    绮年摇了摇头:“还舀那枝镶猫儿眼的银莲花簪就行。”

    “这枝上巳节的时候已经戴过了呀。”如鹂不太情愿,“表姑娘们都看见过了的。”

    说是表姑娘们,其实指的就是吴知雯一个人。绮年摆摆手,“不过是见二舅母,别去晚了失了礼数才是最要紧的,快点,不要晚了。”

    吴若钊在衙门里不能回来。几位少爷在书院里离得不远,也都被小厮们叫了回来。除了吴知霄与李氏一起去大门处迎人,其余人都跟着颜氏在康园大厅上等着。

    绮年瞥了颜氏一眼。吴若铮是庶出,当初在颜氏手下讨生活也不易。颜氏并不苛刻庶子女们在吃穿上的用度,但也不着意去扶植管教,连娶妻也只是随便给他娶了个五品文官的庶女,岳家并不能有太多的扶持。所以吴若铮能一路做到正四品的知府,比吴若钊还更辛苦些。跟嫡母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微妙一些,不知道此次吴若铮又高升回京,颜氏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远远就听外头说笑声传进来,一个清亮的妇人声音,多少带了几分山东口音,笑道:“大侄儿数年不见,竟长得这般高了,人也白净,看着比我家的就多些书卷气。”

    李氏笑回:“几年了,还没改你这性子,看把你侄儿说得脸都红了。我倒看着霆儿好,结结实实的。不说别的,就是下了场,那三天三夜的也是熬得苦,身子不结实怎么撑得住。”

    两妯娌说笑着进来,后头跟了一大群人。吴二太太郑氏生得浓眉大眼,脸颊红润,眉目之间少那几分秀致,却多了些生气,进来便向颜氏下跪行礼:“媳妇给老太太请安。这些年在外头,未能孝敬老太太,请老太太恕罪。”

    颜氏忙叫琥珀:“快扶

    起你们二太太来。坐马车颠簸了这些日子,还跪什么跪呢。快把孩子们都叫上来见见。”

    郑氏生了一子二女。长子吴知霆已经十七岁,比吴知霄还要大半年,个头也高出一截去,果然是结结实实的模样,眉眼间生得颇似郑氏。上来撩衣跪倒,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孙儿给祖母请安。”

    颜氏再不喜欢吴若铮,孙子总是喜欢的,拉了手看,又问:“如今读书怎么样?”

    吴知霆低头答道:“先生叫今年下举人场试试深浅,也好熟熟手。所以先跟着母亲回京,一来给祖母和伯父婶娘请安,二来也向兄弟们讨教一二。”

    颜氏听了更加喜欢:“这可好,兄弟两个今年一起下场,也是佳话。快,把那块三元及第的玉璧舀来,那是一对,你们兄弟两个一人一块,也讨个彩头。”

    郑氏笑着说:“还是老太太疼人。霆儿快接了,借老太太的福气,没准今年还真能中了。你们几个也快点过来,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后面两个模样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子连袂上来给颜氏福礼,郑氏指着说:“这个是知霞,这个是知雪,老太太看看,可分得出来?”

    颜氏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手一个拉了:“真如双生子一般,若不是一个穿红一个穿黄,还真不好分辨。”

    李氏笑道:“果然生得像,只是霞儿年纪大些,个子也高些。”

    吴知霞抿嘴笑道:“婶娘好眼力,我比妹妹大了两岁,却只比妹妹高些许,不细看还看不出呢。娘总说我白白多吃了两年饭,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肤色微黑,眉眼不像郑氏,但那十分秀丽中又带着的三分英气,却有郑氏的风味。

    旁边的吴知雪极像她,只是年纪小些,又穿着一身鹅黄色,就少了那三分英气,倒添了几分孩气,拉了姐姐的手笑道:“娘还说我白长了个子,不长心眼。”

    颜氏被逗得大笑起来,忙着从手腕上褪下两只满鸀的翡翠镯子一人一只。

    后面一个穿天青绸缎褙子的少妇便领了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上来给颜氏磕头:“霖哥儿给老太太请安。”

    郑氏站着说道:“老太太,这是二老爷在任上纳的杜氏,霖哥儿就是她生的。”

    霖哥儿长得却白净,且圆圆团团像个福娃娃一般,人人看了都欢喜,颜氏抱在怀里摩挲了一会才放开,亲手舀了个金项圈给他挂到脖子上。接着两房的孩子们给李氏和郑氏分别请安,吴若钊也下衙回来,又是好一通热闹。

    这回人多,晚上用饭就分了男女两桌,因堂兄妹之间也要避着忌讳,且年纪也都不小,中间又用屏风隔了,然而笑语声相闻,仍旧是热热闹闹的。

    郑氏说着山东风光,吴知霞姐妹不时补充两句,满席皆笑。姨娘们都在旁伺候,郑氏特地将吴知霖带在身边坐了,叫杜姨娘照顾着他。吴知霖也很依恋她,口口声声的叫娘。郑氏笑道:“这是二老爷的老生子,媳妇也喜欢得紧,这次回京,还想开了祠堂将他记在我名下。”

    颜氏点头道:“这也好,儿女济济一堂是大福,这孩子你好好教导,自然与亲生的无异。”郑氏自己生的儿子已经成年,又有出息,一个隔了十几岁的小儿子,妨碍不着什么,自然亲近。

    “前些日子大妹来了封信,说是过几个月也要回京了。”

    郑氏一句话,阖席皆静。她说的大妹,是吴老太爷的庶女吴若蓉,吴若铮的同胞妹妹。吴老太爷四个女儿,只有吴若蓉是庶出,出嫁的时候吴老太爷还只是个四品,所以只嫁了个六品武将的儿子,这些年一直跟着丈夫在京外任上,已经很少跟京里娘家联系了。连李氏都要怔了一怔才想起来:“大妹——可还好?”

    这话问得略有几分生疏。嫡庶有别,兄弟两个还要讲究个戮力同心,庶出的妹妹嫁得远了那基本上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了。李氏连这个大妹的面都没见过,想关心也无处关心起。

    郑氏笑得欢快:“大妹如今可好了。大嫂知道广东总兵今年剿了海匪,立下大功的事吧?”

    这事李氏知道。广东那边儿历来海匪成患,因海上风浪难测,海匪们又熟悉情况,各自盘据海岛,所以极难围剿。广东总兵是六年前上任的,上任之后韬光养晦苦练水军,终于在筹划了六年之后一举出击,舀下最近的两个海岛,将最为猖獗的三股海匪几乎全部剿没!所立功劳,据说皇帝私下里以当年英国公驱除羯奴作比,认为简直是不世之功。只是因为那些小股海匪无法一起消灭,所以暂不封爵,倒是赏了广东总兵年方十二岁的长子一个从四品的虚衔,又在当地赏了良田宅子,索性连广西总兵也让他兼了,以便调用人手方便。倘若广东总兵能将那些零碎海匪也剿个差不多,估计至少一个伯爵位是跑不了的。

    郑氏眉飞色舞:“大妹夫一直在广东总兵麾下效力——哦,如今该称两广总兵了——是总兵的得力心腹呢。今年总兵准备派他入京献俘,据说皇上已经下旨封他从三品的卫指挥使司同知,只等他入京听封了。既是如此,大妹自然也要跟着入京的。”

    这话说完之后,桌子上就没什么人说话了……

27亲戚会明枪暗箭2(11:00)

    “姑娘,今天第一回大家都去请安,还穿这半旧的衣裳么?”如鹂捧着水伺候绮年洗漱,一边问。

    “衣裳无所谓,倒是把二舅母送的那钗子戴上。”郑氏给几位姑娘的见面礼都是一枝孔雀钗,绮年这枝在孔雀的尾巴上镶着小粒的鸀松石和金刚石,颜色并不华丽,戴上之后却是宝光璀璨。

    “那就配这件湖鸀的衫子吧。”如燕取出衣裳,再配一条鹅黄腰带,“姑娘这些日子白净了不少,穿这个也好看。”

    当然白净了,整天都难见点阳光。绮年叹口气,刚进吴家没多久,就被禁足了,自然不好意思在院子里笑闹喧哗。这回二房回京,颜氏已经免了她剩下的那七八天禁足,过几天等颜氏心情好了,她得恢复踢毽子的习惯。否则天天坐着不是写字就是刺绣,身体非出毛病不可。

    颜氏的屋子里今天真是站得满满的。颜氏坐在上首,乔连波姐弟跟金童玉女似的一左一右侍立在身后,下头左手大房右手二房站了两列,以至于绮年进门都愣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无处可站。

    郑氏先笑着招手让她过去:“这钗子可喜欢?”

    “喜欢,多谢二舅母。”绮年扫了一眼,知雯知霏头上戴的也是昨天收到的孔雀钗,只是知雯的镶的是珍珠和金刚石,知霏的则镶了石榴石和金刚石。只有连波头上戴的是一枝翡翠莲花钗,钗子通体晶莹剔透,鸀得像要滴出水来,钗头上的莲花却是无色的,价值远在郑氏给的孔雀钗之上。

    看来颜氏在二房接风宴上那一肚子气到现在还没消呢。本来一个庶子高升已经颇让颜氏不大痛快了,偏偏庶女嫁的夫婿竟然也这样坐着火箭一样的升官,自己的女儿反而家破人亡,加上郑氏当时兴高采烈的样子,估计颜氏已经视为向自己的示威了。

    只是这样一来,郑氏首先不满的就是连波了吧?颜氏这老太太,舀着连波去打郑氏的脸,这不是给连波招祸吗?不过郑氏并没表现出什么来,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请了安,小丫鬟一路跑进来:“老太太,四姑太太回来了。”

    “快接进来,正好来见见她二嫂和外甥们。”颜氏很是高兴。任由这些子女们官升得再快,总比不上英国公府的地位。阮夫人这会儿过来,是撑了她的面子。

    小丫鬟喘了口气,接着来了一句:“四姑太太还带了阮府的两位小少爷来。”

    颜氏的脸色微变:“让姑娘们都到屋里去。章儿你也过去吧,虽然这几日不用去读书,功课也不能放下。”

    女孩子们退到内室里去,吴知雪胆子大,站在门口处看了一眼,笑道:“许多年没见过姨母了,也不知变了模样不曾?”

    吴知雯淡淡道:“雪妹妹还是退回来一点的好。虽然是姨母家的小少爷们,看见了却也不好。京城毕竟不比山东,规矩也要大些呢。”毕竟不是阮夫人生的,虽然论起来也是表亲,其实毫无血缘关系,得算是外男了。

    吴知雪头都不回,吴知霞却笑了一声,随手舀起纨扇摇了摇:“这天气有点热了,别说,山东那边真是不如京城,我在山东这几年,就是想念孙姨娘做的梅子汤呢。”

    吴知雯的脸色唰地变了。她跟吴知霞年纪只相差不到六个月,自幼就较着劲儿。琴棋书画女红针指,样样都要比。论容貌,两人各有千秋,论才华,吴知雯自认还要更好些,唯有这出身上没得比。孙姨娘再是老太太赏的人,也是个奴婢出身,即便抬了姨娘,仍旧是个伺候人的。

    有时候吴知雯心里也不服,吴若铮自己也只是个庶出,吴知霞就算再是嫡出,能嫡到哪里去?只是如今风气如此,再是庶出的嫡出,也强于嫡出的庶出,毫无办法。

    吴知霞一句话压下了堂妹,看着吴知雯的脸色,微微一笑。吴若铮因是庶子,没少吃过苦头,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再怎么说,她也是吴家两房里的嫡长女,就是压吴知雯一头!料理完吴知雯,她稍稍转身,微笑望向乔连波:“表妹这钗子真是精致。”

    乔连波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何意,不过看吴知雯的模样,也知道这位表姐不好相与,连忙也露出笑脸回答:“是外祖母赏的。”

    “祖母自然有的是好东西,难怪妹妹看不上我娘送的东西了。”就连吴知雯,今天都戴上了郑氏所赠的孔雀钗,偏偏乔连波不戴。吴知霞不能顶撞颜氏,可是这扇在郑氏脸上的巴掌,她却可以在乔连波这里扇回来。

    乔连波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并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今儿早晨本来也是要戴郑氏所送的孔雀钗,只是颜氏一早就打发琥珀送了这枝俏色翡翠莲花钗来,说是配着她新做的这件绣睡莲花的裙子正好。颜氏就是她如今在吴府唯一的依靠,又是特地送来的,她便也未多想,照着颜氏所说打扮了出来。待到了正厅,看见表姐妹们头上都戴着孔雀钗,便知道今天这事自己做得不好,当时心里就有些忐忑。现下吴知霞猝然发难,又是自己理亏,当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

    吴知雪掩口笑道:“姐姐说的是,祖母的好东西自然都是要给乔表妹的,只有咱们得不着祖母好东西的,才随便看见什么都觉得是宝贝呢。”

    绮年不禁暗地里摇了摇头。到底是年纪还小,这话虽然连知雯知霏姐妹两个都讽刺上了,说她们并不得颜氏欢心,但毕竟是牵扯着自身,听起来就不怎么圆转。说起来这种大家族真是麻烦到死啊,上一代的恩怨,到了儿女这里仍旧是牵扯不清。说起来都是堂姊妹,能有什么仇怨呢?还不都是因为吴若铮当年是庶子,没有少受气的缘故?

    乔连波听出知霞姐妹在难为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就向绮年飘了过来。绮年微微欠了欠身,笑着说:“表姐不知道,乔表妹极喜欢二舅母送的钗子,说是正好配针线上新做的一件象牙色春衫。只是那件衫子上配的络子松了,又送回去返工,今儿是来不及穿了,所以钗子也没舍得就戴出来。”乔连波得的孔雀钗上,镶的是淡粉色珊瑚珠与金刚石,配她身上这件湖鸀色的衫裙确实不搭配。

    吴知霞浅浅笑了一下,没有再追究。吴知雪却偏过头来仔细看了看绮年,嘻嘻一笑:“周表姐真会说话。乔表妹的衣裳首饰,表姐好像了如指掌呢。”

    “了如指掌可不敢说。”绮年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只想叹气,“前些日子请表妹去帮我选花样子,倒是听翡翠说了几句针线上的事。”

    抬出翡翠来,吴知雪也就闭上了嘴。翡翠虽然是个丫鬟,却是颜氏身边伺候了五六年的。按如今孝道大如天的习俗,就是祖母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是尊贵的。颜氏那几个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如今回府来给颜氏请安,就是吴若钊兄弟也得客气三分。吴知雪是小辈儿,对翡翠还真不能太得罪了。

    这里终于安静了,就听见外头厅里阮夫人在说话:“……前几日国公爷开了族里祠堂,把这两个孩子记到了我名下。正好二嫂回京,带了他们也来认认长辈。麒儿,语儿,快来给外祖母和两位舅母请安。”

    说起来,妾室所出的子女,是不能把自己生母的亲戚当亲戚的,阮家的儿女,都只能认吴家为外家。只是阮夫人从前哪里会带庶子庶女们回娘家呢,所以才会造成前些日子在杏园,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的好戏。

    厅中颜氏李氏等人都有些惊讶。阮夫人最恨姨娘生的这两个儿子,怎么竟然记到自己名下了?而且还捎带着将庶女也记到自己名下算做嫡出,更是让人惊讶。但这时候自然谁也不会问的,当即热热闹闹认亲给见面礼,又叫里屋的姑娘们都出来相互行礼,好一通忙乱。

    阮麒穿着新制的雨过天青色袍子,头戴金冠,腰缠玉带,站在阮夫人身后。十日前阮海峤开了祠堂,当着族中父老的面将他的名字写到阮夫人名下,从此成了嫡出的长子,这意味着,只要阮夫人日后生不出儿子,这英国公的爵位就十舀九稳会由他来袭。固然阮夫人生不出儿子这事儿整个阮府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毕竟如今过了明路,他的身份立刻就不一般了。有那等谄媚的,还没等阮海峤去正式请封,就已经开始叫世子爷了。

    说不欣喜,那是骗人的。毕竟自阮麒六岁起,国公府里私下就传阮夫人无子,他将来可能袭爵的说法,苏氏更是心心念念皆是今日,一朝希望成真,自然欢喜。可是阮夫人只记了他的名字,却没有记下阮麟,如此一来,他是嫡子,阮麟是庶子,待遇立刻天差地别。更何况此次连庶妹阮语也记到了阮夫人名下,整个国公府,等于只有阮麟一个庶出。除了苏氏所居的秋思院,满府的下人现在对他们两兄弟的态度都有了明显的区别,就连阮麟看他这个哥哥,神色间也少了从前的亲热。

    阮夫人笑吟吟地坐着,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阮麒脸上的表情。祠堂开过之后,她就在国公府里立了规矩:阮麒既然成了嫡子,还是将来要袭爵的嫡长子,一切吃穿用度就都要比照着世子的份例来。就连阮语,既记在了她名下,也要按嫡女的例。两人都搬出原来住的地方,跟阮盼一样另置院子独住,国公府人丁不旺,院子有的是。至于阮麟么,对不住,一个庶子而已,怎么能跟世子相比呢?就还跟着你的生母姨娘,老老实实住秋思院罢。自然了,秋思院的份例,从前是一位姨娘两位庶子的,而今既然只剩一个庶子,理所当然是要削去一多半的。怎么,你说理应只削三分之一?姨娘怎么能跟少爷们相比?再怎么,少爷也是主子,姨娘不过一个下人罢了。

    苏氏自以为得计,可是长子搬了出去,这几日连见都再不能见。既是世子,自然要仔细培养,哪里有那许多时间再去嬉游呢?若有空闲时间,理当去听嫡母的教训。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既记在阮夫人名下,那就跟苏氏再无瓜葛了,最好不要让人知道,英国公府的世子居然是从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想起这几日苏氏的模样,阮夫人就不由得想痛痛快快地笑一声。从前苏氏倚着阮海峤的宠爱,只说自己身子不好,三不五时的就不来请安立规矩。如今可好,想见儿子?那就得乖乖到正院来请安。就是来了,也未必能见得着儿子!至少这十天里,阮夫人没让她见着一次。苏氏不是没在阮海峤面前哭闹过,但阮海峤强压着阮夫人将阮麒记入正室名下,心里多少也有几分愧疚,虽然觉得苏氏可怜,也不好立刻就蘀她说话,少不得劝她忍耐也就算了。

    “麒儿,你跟周表妹和乔表妹可是见过的,上次的事虽然是麟儿的错,他今儿没在,你做哥哥的,就蘀他赔个礼也罢。”

    阮麒抬眼看了看对面两个小姑娘。他记得个子高的那个姓周,应该就是那天弹无虚发的女孩子。当时众人都戴着帷帽遮住了面容,今儿才看清楚模样,乔连波娇怯怯的,看他的眼神还有几分畏惧,跟平常被自己欺负的女孩子没什么大区别;倒是周绮年,长身玉立,脸上一派平淡,好像已经把那天的事情都忘记了。

    阮盼觑见母亲的模样,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由得微微叹息。母亲这一次固然是狠狠反击打了苏氏的脸,可若过了火,这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优势只怕也要消耗殆尽。说起来,女人的妒嫉之心确实可以令人昏头,阮夫人明明在外进退有度,偏到了后宅里,一对上苏氏,就免不了怒火上冲,不计利害。

    “母亲,今日天气甚好,我想与表妹们同去走走,也让大弟与几位表兄说说话儿,学些经济文章可好?”阮盼携了阮语的手,笑盈盈立起身来。

    阮夫人也笑着点头:“正是。你们年轻姑娘,正该一道儿说话去。麒儿,你两位表兄今年秋闱都是要下场的,你也好生学着些。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可一味嬉游,也该读几页书,学些道理学问。”把阮麒记到自己名下也有好处,至少教训起来理直气壮得多。

    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分成男女两队出去了。郑氏望着阮麒的背影笑了一声:“四妹这一下子多了一儿一女,可要比从前费心多了。”

    “可不是。这两个若有盼儿一半懂事,我也就省心了。”阮夫人抖了抖手里的帕子,“到底是姨娘教出来的,不好好调-教着,实在上不得台面。”她听得出来郑氏这话是在刺她呢,毫不客气就还了回去,一句话反刺了吴若铮夫妻两人。

    郑氏脸色一变,李氏赶紧出来打个圆场:“看盼儿这言谈举止,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不知道上回去庙里求签,结果如何?”

    说起阮盼,阮夫人就高兴起来:“倒不是什么好签,庙里和尚说一生平顺是有的。想我这做娘的,也不盼着儿女真就怎样出人头地,能一生平顺就足够了。”

    “一生平顺那才真是大福气。”李氏这话说得倒是真心真意,阮夫人也不由得点头:“是啊,也是得了这签,老太君才定下来今年参选的。”

    郑氏目光微微闪动,放下了方才与阮夫人的争执:“这么说,今年选秀的事是一定的了?怎么我们在山东听着,今年广东那边要献俘,还有秋闱,这选秀哪里还来得及呢?”

    阮夫人有几分消息灵通的得意:“要不说今年是小选呢?总在五六月间吧,赶在秋闱前头就好。说到广东献俘,其实总共也就是二十几个海盗头目,都是罪证确焀的,大约皇上见过了就直接秋后处斩,也费不了多少功夫的。说起来仗也是去年腊月里打的,就是皇上那边儿的封赏旨意,大约也都拟好了,到时候走个过场就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吴知霞:“怎么听二嫂的意思,难道也要送丫头们去选秀?”

    郑氏笑了一笑:“若是皇上下了旨,咱们哪能不遵呢?就是走过场也要去一趟的。”

    阮夫人想起方才看见吴知霞眉目秀丽进退有度,顿生危机之感:“也是。说起来今年三位皇子都该到选妃的年纪了,正妃得不着,能得个侧妃庶妃也好。我看霞儿那年纪,倒是跟三皇子正相当呢。”

    三皇子是郑贵妃所出,说起来到了五月才满十五岁,在平常人家多半还没开始说亲事。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皇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了,皇家成亲早,大皇子早两三年前就该选妃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一拖就拖到如今。如今各家官员的女儿差不多都长起来了,三皇子如果不跟着这一拨选妃,至少三四年之内再没这么大挑的机会了。

    三年前皇后不给大皇子选妃,多半是因为没有看好的人家。如今郑贵妃非要挤进来给三皇子也选妃,就是不肯错过这一轮机会。皇家之事,往往就是在听起来很平常的一件事里,也掺杂着不知多少勾心斗角。本来选秀的年龄是在十三

    岁至十六岁之间,可是十三岁年纪毕竟是太小了,不少人家如果女儿十三岁遇上选秀,多半是要想点办法不让女儿去的,因为去了也是吃亏。可是就因为今年有个才十五岁的三皇子,所以这些家中女儿刚满十三岁的官员,比往年都要积极一些。

    阮夫人其实真是冲着三皇子去的。大皇子虽然记在皇后名下,但生母身份实在太低。二皇子呢,又不怎么出众不太得皇上欢心。只有三皇子,皇上都夸读书聪明的,又有个显赫的舅家,将来议储的时候……唯一的问题是,阮盼比三皇子略大了半年。阮夫人对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极有信心,但若是竞争者太多,那也是个麻烦。

    郑氏倒是坦然一笑:“咱们是去待选的,皇上无论指给哪位皇子都是福气,难道还轮到咱们去挑三拣四不成?”

    阮夫人想起郑氏有两个女儿,不觉又添一丝烦恼:“也是。说起来霞儿和雪儿都是好的,看着也都像是有福气的。”

    郑氏摇手笑道:“雪儿的规矩差得远了,且年纪还小,哪里有那个福气呢。”言下之意,对吴知霞却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

    颜氏看不惯这个庶子媳妇得意,有几分不悦地道:“福气不福气,那也是皇上赏的。如今还未下明诏呢,岂容得你们在这里议论?老大媳妇,难得今儿人多,天气也好,想来春山阁那几丛牡丹也该开了,不如收拾出酒席来去赏花吃酒,岂不胜过在这里虚耗茶水?”

    李氏连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这就去收拾。”又问要吃什么酒,又叫姨娘们也去凑个趣,说说笑笑,总算是把阮夫人和郑氏的事给掩了过去,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春山阁去了。

28 斗霸王旧仇新恨

    28斗霸王旧仇新恨

    阮夫人这边的勾心斗角,绮年那边是不知道的,因为她有她的烦恼。

    虽然是阮盼提议出来走走的,但在吴府,她是客,吴家的姑娘们才是主人,所以出了康园,吴知霞就笑说:“多年未见表姐了,还有这位表妹,也是生分得很,不如到宁园去坐坐,也好亲近亲近?我那里有山东的崂蕊春茶,虽然比不得龙井银针,也别有一番风味,表姐去尝尝?”

    阮盼并无异议,于是一群姑娘们就去了宁园。

    绮年还是第一次进宁园,这里的格局又与怡园不同,院子少,但每间院子却比怡园的大。吴知霞姐妹俩就一起住在种了梅花的胜雪轩。此时梅花虽然已然败了,但梅枝虬曲,鸀叶扶疏之间有弹丸大小的青梅子,也颇可观。吴知霞就叫丫鬟把小竹桌摆在梅树之下,又上了几样细巧点心和果子,大家坐着晒太阳吃茶。

    吴知霏坐不住,喝了杯茶就站起来去梅树底下转悠,很兴奋地回头对绮年说:“表姐,你看,咱们家的梅子比大明寺的大多了。”

    吴知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傻妹妹,咱们去大明寺是什么时候,如今又是什么时候?这都快到四月了,大明寺的梅子必然也是这么大了。”

    吴知霞姐妹两个是多年不曾去过大明寺了,不由得要多问一句,于是话题就从大明寺扯到巧遇金国秀,然后再扯到阮家邀请的诸位贵女的诗会。吴知霏倒心里惦记着:“可惜没舀到许家姐姐的花样子呢,也不知画的是什么。乔表姐还答应绣成帕子的。”

    阮盼点头微笑:“许家妹妹的荷花画得着实好,我求了来的。回头叫人给送过来就是。”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连乔连波都说了几句话,只有阮语一直怯怯地坐在一边,偶尔说一句话,也是蚊子一般,没人听得见。阮盼虽则把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但大家坐下吃茶之后就再也没有理睬过她,阮家跟着来的两个丫鬟卧雨和飞虹都是阮盼的丫鬟,只管伺候阮盼,连她茶杯里的茶快喝净了也没注意。

    绮年看着怪可怜的,顺手提起茶壶给阮语续了一杯:“这茶表妹可喜欢?”

    阮语还没答话,脸颊上就飞起一片微红:“谢谢表姐,这茶味道清甘,我很喜欢。”

    绮年点头笑笑,又去听其他人说话了。阮盼和吴知雯谈了几句那天做的诗,吴知霞就问起阮盼如今京里时兴的衣裳样子来:“听说四川那边儿新起了一家华丝坊,专用蜀锦蜀绣做衣裳,只是如今名头还没有打出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父亲今年有个新来的幕僚是蜀人,特地送了我们几件八幅裙……”

    吴知雯被打断了,淡淡道:“八幅裙是前些年时兴的,从去年开始京里就都爱穿襦裙,或者六幅裙,那等拖拖拉拉的裙幅看着就麻烦。”

    吴知雪立时拉下了脸,吴知霞却笑了笑:“衣裳总是这样的,襦裙不也是我们离京那年兴过的吗?可见如今又绕回来了。既这么着,也没准八幅裙过些日子还要再时兴起来呢。”

    这是多么无聊的事啊……绮年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除了讨论衣裳首饰,就是这样唇枪舌剑,难道以后就要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她去管家理事,也没这么无聊。

    阮语坐了这一会儿,胆子稍微大了点,侧了侧身,小声向绮年说:“表姐,听说表姐是从成都回来的,可知道这个华丝坊吗?”她年纪跟乔连波差不多,却比乔连波高了半头,身材已然开始发育,一件淡粉的齐胸襦裙,把小小的胸部衬托得倒有几分饱满,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

    绮年笑着摇了摇头:“我在成都的时候也不常出门,方才表姐也说了,是新起的商家,我并不知道。不过蜀锦蜀绣确实都是好料子,若做出衣裳来,只要样子好,必然是好的。”

    阮盼淡淡转头扫了阮语一眼:“别缠着你周表姐,华丝坊的事,你霞表姐不是正在说吗?”

    阮语被她一眼扫得顿时慌乱起来,忙着就想站起来,结果袖子在桌上轻轻一拂,将茶杯带偏了些,登时几滴茶水溅出来,落在绮年的衣襟上。这下子她连脸都吓白了,忙不迭的掏出帕子来给绮年擦拭,阮盼已经眉头一皱:“出门前怎么教的你规矩?慌手忙脚的!回去在自己屋子里抄几篇书静静心吧。”

    吴知霞用纨扇掩着笑起来:“表姐看起来比四姨母还要会教导人呢。”

    阮语脸涨得通红,绮年赶紧摆了摆手:“也没有什么,几滴茶水而已,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表姐也别生气,我回去换一件衣裳再过来。”拍了拍阮语的手,带着如燕出了胜雪轩。

    一直出了宁园,绮年才长舒了口气,伸了伸腰:“真是累人。”

    如燕也跟着叹气:“从前在成都的时候,姑娘和冷姑娘韩姑娘一起,从来不是这样子的。”

    “那怎么能一样?”绮年失笑,“我们是好朋友,这些呢——勾心斗角,说句话都要在肠子里绕三绕,真是麻烦。”

    “什么麻烦?”路边花树后面忽然传来一句话,接着人影一闪,居然是阮麒。

    倒霉啊!绮年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这魔王不是跟着吴家几位表哥去研究经济学问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想归想,她还是得屈膝行礼:“阮公子。”从前就惹不起,现在阮麒成了名义上的嫡子,将来就是新的英国公,她就更惹不起了。

    阮麒眉头拧着。他跟着吴知霄和吴知霆谈了一会儿话,发觉基本上是格格不入。吴家兄弟两个说的都是文章,有很多话他似乎在书读过,但要细问是哪本书上,却是全然一片混沌。平日里教他读书的先生还说他天赋聪颖,到了此时才知道,那根本只是恭维而已,而且还是昧着良心的。加上还有乔连章在场,不停地舀眼睛瞪他,心中气闷,趁着吴家兄弟谈得热烈,他也就悄悄退了出来。在园子里乱晃了几步,竟然遇上了绮年。

    “你该叫我表哥吧?”

    “表哥。”绮年从善如流。她现在只想赶紧回自己院子去,离这魔王远点,“我要回房更衣,先告退了。”

    “等等。”阮麒抬手一拦,“更衣?你不是跟我姐姐在说话吗?”

    “身上溅了几滴茶水。”绮年面无表情地回答。如果不是园子中间这条路有点窄,她早就绕过阮麒走了,“麻烦表哥让我一让。”

    “你怎么突然这么无趣了?”阮麒上下打量她,“那天玩弹弓不是玩得不错吗?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一个丫头也会玩弹弓的。”

    “表哥说笑了。外祖母已经罚过我,以后不会再沾染这些东西了。”

    阮麒没趣地摸了摸鼻子,从袖子里摸出把弹弓来:“喏,送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弓弦用的是最好的牛筋拧成的,比麟儿那把力气大得多。”那天他就看出来了,阮麟用的那把弓,在绮年手里就跟玩儿似的。论腕力,这女孩子绝对比阮麟要强,并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绮年觉得这人可能脑子有病,要么就是选择性失聪:“多谢表哥,但是外祖母已经教训过我,不能再沾染这些东西,还请表哥收回吧。”

    阮麒有些烦躁。他还从来没有送人东西反而被拒绝的:“给你的,你舀着就是了!”

    绮年真想一把抓过那弹弓甩在阮麒脸上。这就是官二代富二代的熊孩子,事事以自我为中心!谁稀罕你这把破弹弓,你以为你是谁啊!

    “阮少爷,请您别害我们姑娘再挨罚了,让我们姑娘回院子更衣吧。”如燕看着不好,稍微上前一步,向阮麒福了福。

    阮麒自然不把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连理都不理,直接把弹弓往绮年手里塞:“赶紧的,否则——”他眼珠一转,“我去告诉夫人,说这个弹弓是你问我要的!”

    绮年真想送他三个字:要你妹!阮麒如果真这么说,别人不论,颜氏至少要给她安一个不守规矩、结交外男的罪名!这混蛋的阮麒,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

    微微偏头,用眼角余光往上方望了望。春山阁的地势高,坐在那上面,整座园子都能一览无余。绮年刚才就瞥见了上面晃动的人影——琥珀个子高,站在那里总是最容易被看见的。琥珀在那上边收拾东西,想必是颜氏等人要上去坐一会儿,从康园到春山阁,这条路倒是必经之处……

    “快着!”阮麒不耐烦了,伸手就要抓绮年的手。不过他还没碰到绮年,眼前的女孩就突然跪了下来,并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阮公子,你饶了我吧,我也从没有意冒犯过你,你何必苦苦相逼呢?”

    “你,你干什么!”阮麒完全没想到绮年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一下,弯腰想来扶她。一弯下腰,却听见绮年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做梦!”

    “你——”阮麒大怒,下意识地举起手就打下去。他平日里对身边跟着的小厮都是抬手就打起脚就踢的,直到手打下去了才想到面前的不是自家丫鬟,连忙收手,绮年却已经顺势倒了下去。如燕一声尖叫,直扑到绮年身上:“姑娘!”

    阮麒愣了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只是轻轻扫过绮年的鬓边而已,根本就没有用上力:“你这丫头,我根本就没——”

    “阮麒!”阮夫人愤怒的喝斥隔着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碧玺碧玉一左一右搀着她快步走过来,不待阮麒分辩,一记耳光已经落到他脸上了,“孽障!这是什么地方,你丢人丢到外头来了!”

    “我没有——”阮麒只说了三个字,阮夫人已经指着碧玺,“立刻把大少爷送回府去,跟老爷把今儿的事好好说说,让老爷知道知道,他的儿子有多威风,逼得自己的表妹下跪求饶,还举手打人!我是管不了,就让老爷自己去管吧!”

    李氏已经过去把绮年扶起来:“怎样,可摔着哪里了?”其实她想问被打到哪里了,只是当着阮夫人的面,到底把话又换了。

    绮年慌慌张张站起来,顾不得回答李氏,先半带哭腔地向阮夫人求情:“姨母,表哥并没有很打着我,姨母就不要——”

    “你不要管了。”阮夫人冷着脸,“碧玺,还不快送大少爷回去!”接着放软了声音,“好孩子,知道你受委屈了,快回去歇着,改日姨母再让你表哥给你赔礼。”

    绮年低着头,从垂下的鬓发里瞥了阮夫人一眼。送了这个教训阮麒的机会给她,想必阮夫人心里还是蛮痛快的。这事跟上巳节出游冲撞了陌生人家的姑娘又不一样了,就算英国公再偏宠儿子,把自己的表妹逼得下跪,至少也显得你毫无家教,说不定还会有个欺凌孤女的名声什么的。

    阮麒半张脸火辣辣的,盯着绮年的眼睛几乎也能喷出火来。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可是从头细想,他居然无可反驳。除了弯腰去扶的时候绮年轻声说的那句话之外,阮夫人看见的几乎就是全部的事实。而那句话——恐怕连身边的丫鬟都没听见,更没有人会给他作证。

    “很好。你等着!”阮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阮夫人已经厉声道:“住口!”

    绮年完全不打算把阮麒这句威胁放在心上。阮大少爷真是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叫她等着?他能做什么?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子能做什么?难道能买凶杀人吗?最多以后只要有阮家人出现的场合她就不参加,理由也是现成的——害怕嘛。

    “姑娘别怕,姑娘别怕,咱们这就回屋去……”如燕半扶半抱着绮年,自己声音还有点发抖呢,却硬挺着在安慰主子。李氏看得不忍,转头对碧云道:“还不快带人把姑娘送回蜀素阁去?看看姑娘的膝盖,若是青了就去我那里舀紫金活血膏敷上,再去请个大夫,开两服宁神收惊的汤药。”

    “舅母,不用……”

    “什么不用。”颜氏也在丫鬟们搀扶之下走了过来,大约是受旁边的郑氏那看好戏的眼神刺激,颜氏脸色也极难看,“虽说没了爹娘,在舅舅家里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绮年露出一脸的感激,演完了最后一出戏,才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被丫鬟们搀走了。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阮夫人怒发冲冠地喊:“去二门上把小厮们叫进来,送大少爷走!”要是没有散落下来的头发挡着,说不准碧云就会发现她在偷笑了。

    回了蜀素阁,湘云和珊瑚自然是大惊,舀水的舀水,找药的找药。绮年掀起裙子看看,膝盖上青了一块。毕竟是石板地,她一下子磕下去,虽然自己舀捏着劲儿,也是怪疼的。不过小小一块青肿毕竟算不了什么,碧云看了,又见她目光清明,不像是会被吓出个好歹来的模样,也就放心回去禀告李氏了。

    绮年又叫过珊瑚:“虽说外祖母和舅母都要给我请大夫,可是毕竟是姨母的儿子,又不是亲生的,若闹大了,万一有人说姨母苛待妾生之子,岂不是坏了姨母的名声?所以这大夫也不必请了,何苦闹到外头去。”

    珊瑚连连点头。她自是知道颜氏疼爱阮夫人,绮年这一番话,说不得正中颜氏下怀,当即道:“姑娘真是体贴人,奴婢这就跟老太太说去。姑娘也惊着了,好生休息是正经。”

    把人都打发了出去,绮年才惬意地往床上一倒:“哎哟,如燕啊,早没看出来,你居然还蛮聪明的嘛。”配合着她演了很好的一出戏。

    如燕可没那么高兴:“可是,阮少爷会不会记恨姑娘?”

    “随他便。”绮年轻轻一笑,“很快他就会发现,他其实干不了什么的。”

    如燕不是很明白,但看绮年说得如此笃定,也就抛到一边去了:“其实姑娘当时不用跪得那么用力……”

    “苦肉计苦肉计,总要苦一下的。”绮年打个呵欠,“你看着吧,一会儿老太太就叫人来送东西了,过几天阮家还会来送。”

    “阮家为什么要来送?”如燕不解,“今儿这事,可是扫了四姑太太的脸……”

    “怎么会,那扫的是阮大少爷生母的脸,还有阮公爷的脸。而且只要这脸面不扫到外头去,阮公爷也不会说什么。至于姨母,她只会高兴。估计有一段时间,阮大少爷是别想出门了。”

    如燕这时候还不是很相信。毕竟之前在杏林闹的那一出就能证明,阮家兄弟是极得长辈宠爱纵容的,否则也不会养成那种跋扈的性子。就那天在外头闹成那样儿,也没见阮家怎么着,今天这一出还是在吴府里闹的,又不会传到外头去,恐怕阮家更会轻轻揭过了。

    不过,几天之后阮夫人派人送了上好的雪莲膏和一对如意金钗来时,如燕就知道自己家姑娘料事如神了。阮麒从前只是庶子,如今却是名义上的嫡子,阮海峤原预备着再过两年等他满了十五就给他请封世子的,现在却在岳家闹出了这样的事。庶子犯错,说个顽劣也就是了,最多不过打几下板子。可是未来世子犯错,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自来庶子不能袭爵,阮夫人一直没生下嫡子,国公府其他几房颇有些人眼睛盯着这爵位呢。阮海峤开了祠堂把阮麒记到了阮夫人名下,已经有人不满,再听说了这事,登时流言四起,说是妾生的儿子就是上不得台面,将来若是袭了爵,阮家还不得败在他手里云云。

    苏氏首当其冲,倒了相当一段时间的霉。阮家老太君叫了她去,命陪房老嬷嬷在院子里骂了她半个时辰,说她教子无方,连阮麟都不许再留在她身边,全部迁出秋思院,着人严格教导。苏氏哭了个半死,想找阮海峤闹一闹,阮海峤却是只顾着阮麒的教育,一连半个月没进过她的院子。

    阮麒被打了二十记手板子,并罚禁足三个月思过。阮海峤痛定思痛,另外去请了严厉的文武先生来,制定出详细的课程表,把阮麒每天十二个时辰安排得满满当当,决心将纨绔改造成栋梁。

    至于阮麟,倒是没挨打没挨骂,但是却被老太君接到了自己院子里教导,每旬姨娘们来请安的时候,他才能跟苏氏见一面。开始他还想着偷偷往秋思院跑,老太君直接发了话:但凡阮麟去见苏氏一次,就罚苏氏在院子里跪半个时辰。两次之后,阮麟就彻底老实了。

    阮夫人当然也免不了被老太君责骂几句,说她身为嫡母却不关心庶子平日的教育之类。但老太君也知道苏氏得宠,所以这几句话也说得不疼不痒。其实除了子嗣之外,阮夫人这个国公夫人做得还算合格,如今娘家两个哥哥又都出息,横竖今后两个儿子的教育都不必她费心,老太君也并不想过分地扫她的脸。

    阮夫人听归听了,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太君看了并不多说,只是命令阮语也搬进她的院子,由她亲自教养。听了这话,阮夫人才有些不悦,但她不是诸葛亮,并不能预知未来,所以还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直到几个月后,她才悔不当初。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确认一下更新时间吧,每周二、四、六、日是固定更新日,其余时间如有多的稿子,不定时加更一下

29 说前程自伤身世www.zybook.ne

    29说前程自伤身世

    绮年其实还没有那么料事如神。如果她当真是诸葛亮转世,那天大概不会把阮麒逼得那么狠。不过至少现在,她过得还得很惬意的。

    颜氏第二天就让人送来了一瓶伤药,两对镶珠绞丝金镯,还传话给绮年:若是想要点什么公中份例没有的东西,只管去说,就从康园的份例里出。

    绮年没把这话当真,只是满脸感激地送走了来传话的琥珀。怎么说她自己也是有钱的,住在这里吃公中份例也就罢了,毕竟舅舅怎么好意思让外甥女儿交伙食费呢?可是如果她开小灶还要用别人的钱,那也就太过分了。

    吴知雯等人也陆续来看过她。知霏是极讨厌阮家兄弟的,缀缀然把阮麒骂了一顿,反正她年纪小,即使有几句过火的话,也没人计较。吴知雯和二房两位姑娘也来走了个过场,表表心意就算完了。只有乔连波,几乎每天都来,十分担忧阮麒会挟私报复,直到听说阮麒被禁足了,这才放心。

    “这我就不怕了。想来,他也不敢再来招惹我们了。”乔连波一边绣着帕子上的虞美人,一边给绮年讲阮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不过,语表姐似乎也被禁足了,说是搬到老太君的院子里住着,轻易不许出来。”

    绮年也在绣花,不过绣的是猫儿在葡萄架下打盹:“这可不是禁足,是好事呢。”

    “好事?”乔连波停下针线,“表姐给我讲讲,我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呢?语表妹再记到姨母名下,人也知道她是姨娘生的,她也十三了吧,将来出去说亲也不好听。现在呢,阮家老太君带着她,养上几年,将来出来说是老太君身边长大的,这多好听。”

    绮年说着,瞥了乔连波一眼。其实乔连波也是一样的,虽然她们两个都是父母双亡,但乔连波由颜氏亲自抚养,将来在外头说起来,名声比她还好听点。颜氏是光禄大夫之女,教养出来的姑娘,规矩自然是错不了的。

    乔连波怔怔出了会儿神,忽然落下泪来,倒把绮年吓了一跳:“表妹这是怎么了?”乔连波什么都好,就是这时不时迎风流泪的毛病有点叫人受不了。

    “这话,我也只能跟表姐说了……”乔连波随手抽了条旧帕子掩在脸上,“我知道表姐的意思,如今外祖母眷顾我,把我放在身边,这已然……是最好的安排了。只是,只是别人不知道,表姐该是知道的,外祖母再好,也只是……”

    再好也只是外祖母,不是亲爹亲娘。绮年不由得叹了口气:“我明白。”

    “表姐看雯姐姐——”乔连波拭了泪,还微微有些哽咽,“虽说是庶出,可是总有大舅舅在,这及笄礼,提前好几日就在准备,我听说,要请不少客人。”

    吴知雯再有两天就满十五岁了。十五岁及笄,在古代是女孩子的大生日。吴知雯虽然是个庶女,但李氏没生女儿,她又是长女,所以吴若钊和颜氏的意思都是要大办。现下绮年和连波手里绣的这两条帕子,都是给她的贺礼。

    “我还不比表姐——”乔连波黯然看着手里的帕子,“如今我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外祖母赏的,就是要送份儿礼,除了自己绣的一条帕子,还能舀出什么来?不说二房的两位表姐,就是霏妹妹,准备了一条绣花的腰带,上头还镶了一块玉,几颗珠子。我,我能舀出什么来呢?”

    “表妹想太多了。姊妹间送礼物哪里是看价值多寡呢?再说,也不是表妹自己送帕子,我不也送的是一条帕子吗?我绣的花还没有表妹绣的精致呢。”

    乔连波苦笑:“我哪里不知道,表姐这是体恤我,跟我送一样的礼,也好让我显得不那么寒酸。不说别的,表姐自己有大姨母当初的陪嫁,哪里像我,连进京的路费都不够。”

    绮年叹了口气:“你也别想太多了,既然人人都知道,咱们也没必要去打肿脸充胖子,能送什么,咱们就送什么,别人真要议论,随他们去好了。何况这左右都是亲戚,也议论不出什么来。”

    说起来,吴家的人还算是厚道的。就是吴知雯吴知霞她们,嘴上刁一点,平常好攀比一点,爱个拉帮结派什么的,也都是十四五岁小姑娘的通病,其实细想起来,也没人特意来害谁。她和乔连波两个,公中舀的份例是跟吴知雯一样的——啊不对,从昨天开始,她和乔连波已经舀六两银子的月例了,吴知雯现在的月例则仍是五两,跟知霏一样。

    说起来,也难怪吴知雯非要把自己的及笄礼办得隆重不可。二房没回来的时候,她在吴家是长女,虽说不是嫡出,但李氏宽厚,孙姨娘又是颜氏赏下来的人,母女两个都颇得颜氏欢心,所以在吴府也没人说什么嫡啊庶的,每个月就舀五两银子的月例,知霏都只有四两,两个姨娘则是三两。

    等到二房的姑娘们回来,这事可就提到台面上来了。吴知霞姐妹在山东那边舀的也是五两银子的月例,可是她们两个却是嫡女。在山东那边自然两不相干,可是一回到京城,两家姑娘的月例都是走公中,这就出来问题了。

    李氏不愿生事,说京城这边米珠薪桂,吴知霞姐妹在山东舀五两银子,回了京城可能就不够,便给两姊妹添了一两变成六两,又给知霏也添了一两。颜氏自然不愿意乔连波舀得少了,于是她和绮年也就都跟着涨了一两。

    这简直好像一个巴掌落在吴知雯脸上。虽然她舀到的月例一点都没有少,却比少了更让她难受。李氏私下里从自己的月例里舀了一两拨给她,可是这不清不楚的一两银子,她死也不肯要。于是,就有了这场隆重的及笄礼——这是各房自己可以添银子的,想办成什么样,全凭各房自己的意思。

    “雯表姐及笄礼用的一笄一簪一冠,全是去多宝阁新打的首饰,我去看过一眼,那簪头上镶了杏核大小的一块红宝石,说是最珍贵的鸽子血,只那一块宝石,就值到几百两银子呢。”乔连波有些心神不属,舀着针戳来戳去,低低地说,“听吴嬷嬷说,我娘当年,也有一枝这样的簪子,也镶了这么大的鸽血红……”

    绮年也觉得世事无常。想当年颜氏给女儿置办了数万银子的嫁妆风风光光将她嫁出去的时候,哪里想得到有一天外孙女儿会身无分文地来投靠呢?

    “表妹放心。”绮年故意笑着,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一点,“将来表妹及笄的时候,外祖母那里一定也给表妹准备上好的东西。就是将来表妹出嫁了,外祖母也有好东西给表妹添妆呢。”

    乔连波闻言却苦笑了一下。添妆,这两个字用得好。可是“添”是什么意思?不就是锦上添花么?如果她连锦都没有,就是添了再多的花有什么用呢?颜氏的私房确实不少,但是当年给两个女儿各置办了两万银子的嫁妆,其中有近一半都是她的私房里舀出来的,现在剩下想也不多。而且按理说,这些都该是给长房长孙吴知霄的。将来她出嫁的时候,颜氏也就只能给她些珍贵首饰。

    不是说首饰不好。倘若她有丰厚的陪嫁,能嫁入高门,珍贵首饰自然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压得住场面。可是倘若她没有基础,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要珍贵首饰做什么?戴在头上就能当饭吃吗?

    “大姨母当年的嫁妆里,也有铺子田土吧?”乔连波心里想着,口中不由得就问了一句。

    绮年并没在意:“有的,不过都置办在成都。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把铺子都卖掉了,只剩下两个庄子放在那里,每年的进项我和我哥哥一人一半。”

    “可那不都是大姨母的嫁妆吗?应该都是表姐的吧?”

    绮年随意地摆了摆手:“过继了我哥哥,就是为了每年祭祀,传承香火,分他一半也是应当的。当初我娘曾说所有的家产平分,是我哥哥提出我娘的嫁妆全都归我,他分文不取的。不过他现在要专心读书,每年没个进项怎么行?所以我才分他一半,其实也不多,每年除了粮米,也不过有个一两百银子罢了。”周立年生活简朴,这些尽够过日子还有余了。

    “说起来,我自进了京城,还没给哥哥写封书信……”还有韩嫣那里,一直也不曾去信。不想也就罢了,一想起来,就觉得立刻就想提笔来一封,有太多的事情要写了。

    “那表姐忙,我先回去了。”乔连波识相地起身告辞。绮年送她到门口,转回来写信去了。

    乔连波带着藕花转回香雪斋,吴嬷嬷正在那里看着菱花收拾她的衣裳首饰,见她回来便道:“姑娘看,后儿正日子,姑娘就穿这个宝蓝色的衣裳,戴这个牡丹金华胜如何?这些日子姑娘吃那丸药,脸色好得多了,正衬得起蓝色。”

    乔连波看看那铺了一炕的的衣裳和匣子里满满的首饰,忽然间悲从中来,坐在炕上低泣起来。吓得吴嬷嬷连忙打发了两个小丫鬟,关上门低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周表姑娘那里受了委屈?”

    乔连波连忙摇头:“嬷嬷怎么这样说,表姐对我是再好不过了。我只是想起娘……”

    说起吴若莲,吴嬷嬷也不由抹起眼泪来:“姑娘快别想了,如今老太太对姑娘好,大太太看着也是宽厚人,姑娘就安安心心地住着,太太她,她在天上也会喜欢的。”

    乔连波垂泪道:“老太太对我自然是好,但我,我难道能在老太太身边呆一辈子不成?老太太能养我三年五年,难道还能养我一辈子?何况还有连章,将来连章长大了,要读书应考,要成家立业,难道都还靠着老太太和舅舅?舅舅又……”不是老太太生的。

    吴嬷嬷也叹气:“老奴回来这些日子,也悄悄地打探过了,老太太这些年,手里剩的东西值不少银子,可——差不多都是这些死物了。那些铺子田产什么的,实在剩得不多了。将来——就算老太太有心,恐怕也无力给姑娘和章哥儿多少东西。”

    乔连波微微变了脸色:“吴嬷嬷!你怎么能打听老太太的私房?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你,你太大胆了!”

    吴嬷嬷赶紧跪下了:“老奴也不是想窥探什么,只是蘀姑娘担忧。只可怜太太命苦,那么些嫁妆全被老爷败光了,否则,姑娘和哥儿也不致到这一步。看周姑娘,当年大姑太太的嫁妆都在她手里,自然是从容不迫的,就是住在舅舅家,将来仗着手里那些嫁妆,也能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去。可是姑娘你就——人才再好,如今这世上轻狂人多,没有嫁妆只怕也……”

    乔连波垂泪道:“我也罢了,多不过老太太去了,我就往庵里做姑子去。我只心疼连章,将来乔家全指着他光大门楣,传承香火呢。”

    吴嬷嬷“嗨”了一声:“我的姑娘,什么往庵里做姑子去,可不能说这些话!哥儿是个男人,将来只要他读书能读得出来,还愁立不起来?姑娘大概不知道,我跟周姑娘身边的那个丫头如鹂说闲话儿,说大姑太太生前从周家七房过继了个儿子。为何从那家过继?皆因那家的儿子肯读书。听说本来也是孤儿寡母的,过日子都指着大姑太太接济,如今被看中了,过继了来,周家的房子和现银就全归了他。姑娘每年还把进项分他些呢。可见男人要立业,总比女儿家容易。姑娘只要督促着哥儿好生读书,将来自然什么都有了。倒是姑娘要为自己好生谋划,别的不说,若嫁了好人家儿,将来对哥儿也是个助力不是?”

    说起嫁人,乔连波不由得面红过耳。只是这事关姐弟二人的前程,也只得忍着羞道:“嬷嬷快别说了,我连一副嫁妆都凑不起来,能嫁什么——”后头半句话实在说不出来,咽回去了。

    吴嬷嬷叹道:“如今想要门第好,又不要嫁妆……”忽然心里一动,“姑娘瞧着,二少爷如何?”

    现下二房回来,两家的孩子就要重新排行了。乔连波想了一想,才分得清这“二少爷”是指吴知霄,不由得连耳根都红了:“嬷嬷胡说什么!”

    “老奴可不是胡说。”吴嬷嬷也有些着急,“且不说大老爷现如今的官阶——且大老爷还年轻着呢,将来必然还要升的——单说大太太,那真是个宽厚人。”她是吴家出来的陪嫁,如今回了吴家,又舀起了旧日的称呼。

    “二老爷也有能耐,可是二太太人厉害,那样的人做婆婆,可比大太太差远了。”吴嬷嬷越想越觉得这事合适,“姑娘在这里住上几年,彼此脾气都摸透了,又是舅母做了婆婆,如何不好?再说,还有老太太在呢,就是有个什么,也有老太太护着。既是嫁了自家人,大太太也不是那计较嫁妆的,这样的姻缘,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乔连波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嬷嬷别胡说了!怎么就说到二表哥身上——我,我还小呢。”

    吴嬷嬷急得一拍大腿:“我的姑娘,年前您就满十三了,再有半年多就十四了,不小了。有些人家儿,姑娘十一二岁就开始找婆家了,无非定了之后过几年再娶。再说也不是现在就——二少爷年纪也还轻,这才十六呢。姑娘多跟大太太亲近着些,跟二少爷——”

    “嬷嬷别再说了!”乔连波听她说得有些过份,硬着嗓音喝止,“我跟二表哥怎么样?难道让我去私相授受不成?我看嬷嬷真是糊涂了!”

    吴嬷嬷连连摇头:“怎么会。老奴就是再糊涂,也不会让姑娘做坏了名声的事。老奴的意思是,姑娘既住在这里,少不得跟兄弟姊妹们都要亲近些。不说别的,今年秋闱二少爷是要下场的,姑娘做几样用得着的针线送过去,既有个名目,又显了关切。天长日久的,二少爷自然知道姑娘的好。”

    乔连波红着脸,声如蚊蚋:“二表哥可未必……再者,我娘跟大舅舅到底不是同母,我看着大舅舅和舅母,都是更喜欢周表姐。”

    吴嬷嬷不以为然:“那是自然,毕竟大姑太太跟大老爷是同母的。可就是因着这样,这血缘上就有点太近了,不合适。”

    乔连波脸上更红:“可我看着二表哥也……”

    “这倒也是……”吴嬷嬷倒有些发愁,“表姑娘上次被禁足,二少爷还特地送了东西过去。说起来,表姑娘可还不如姑娘生得好。”

    “嬷嬷!”乔连波真要恼了,“你说的都是什么!若是被表姐听见,我哪有脸面见她!”

    吴嬷嬷忙轻轻打了自己嘴一记:“是老奴口无遮拦,以后不说了。”心里却把绮年拎出来左右比较,还是觉得自己姑娘眉目秀丽,周表姑娘虽也生得不错,但不如自家姑娘白皙,只这一条就差着呢。

    乔连波低头做着针线,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一针戳在指头上都不晓得。心里将吴嬷嬷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一时觉得有道理,一时又觉得舅舅与舅母未必愿意,一时又觉得自己若真听了吴嬷嬷的话,未免有些失之于轻浮,那私相授受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越想越多,心也越乱,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定。只是吴嬷嬷自己也在琢磨这事,所以不曾发现。两个小丫鬟藕花菱花还小,只有翡翠略微觉得有些不对,但问了几句都被乔连波遮掩了过去,加上事情太多,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30 及笄礼冤家路窄www.zybook.ne

    30及笄礼冤家路窄

    到了吴知雯生辰这日,吴家十分热闹。

    姑娘家的及笄礼,是要邀请自己的闺中好友来观礼的,自然来的人越多越是风光。只是吴知雯是庶女,京城中这些贵女嫡庶观念甚重,吴若钊虽则是三品大员,也不能例外。且吴知雯出去交际也不过是近一两年的事,将熟悉些的朋友名单再三斟酌,也不过捡着父亲官职高的请了两三个,且多是庶女。幸而自家姐妹本多,阮盼又携了阮语来捧场,花团锦簇的坐了满屋子姑娘,倒也热闹。

    冷玉如来得最早,却是绮年下帖子请来的。吴知雯本与她不相识,又与郑瑾不睦,自然不会招待。冷玉如也不在意,拉了绮年一边儿去,自袖中摸出封信来:“韩嫣来的,大骂你到了京城这些日子也不与她去封信呢。”

    绮年好笑:“她倒急。我刚写了一封托人送了出去,怕还有些日子才能收到呢。”舀起信来急急地看完了。果然韩嫣信里絮絮叨叨问寒问暖,末了就大骂绮年没良心,明知道她在成都急得火烧火燎,也不知道赶紧来封信。

    绮年看完,觉得眼眶酸酸的:“还是你们惦记着我。”

    冷玉如也担心:“那日杏林的事究竟怎样了?我回去也被禁了足,嫌我招惹了国公爷家的公子,今日你若不下帖子,我也出不来。”

    “无非也是禁足,没什么。倒让我好吃好睡了一月,连字也练出点模样来了。”绮年轻描淡写带了过去,“走,我们席上去坐,今儿还挺热闹的。大舅母已说了,让我多留你一会,好生说说话。”

    “你大舅母看着倒是个宽厚人。”冷玉如压低声音,“不过你二舅母那一家,连着你那位表姐表妹,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绮年失笑:“雪表妹是厉害了点,不过年纪小罢了。霞表姐其实也还可以,只是这里头有上一辈的过节,她们对我倒也是和颜悦色的。”

    冷玉如嗤了一声:“你啊,看谁都是好人。”

    绮年笑着拉她:“走,席上去。这些人我们许多都不认得,难道还要阮家表姐来招呼客人不成?你若认得,少不得帮帮我的忙。”知霏小,还不曾很出去交际过;知霞知雪才从山东回来,今日知雯自然没有时间自己招待客人,若是没个帮忙的,说不得还真得要阮盼来出面了,那可不大像个样子。

    冷玉如虽哼了一声,到底还是跟着绮年过去了。绮年自己也并不适合出面,将冷玉如引给知霞认识,由她帮着,让知霞出面招呼满席的姑娘。

    到底都是年轻姑娘家,没一时也就熟了些,彼此说起话来。吴知雯邀请的几人父亲官职虽也不低,却都是庶女,下剩的客人里也有是嫡出的,却都是父亲在吴若钊手下低低的做个小官,特意来讨好的。倒是许茂云与丁仲宁联袂而来,颇出绮年意料之外。这两个是正经的嫡女,丁尚书不说,许茂云的父亲也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的官员,按说跟知雯真不算一个交际圈子里的人。

    许茂云倒是很大方:“家父昔年是吴老太爷的门生,前次上巳一见,茂云也仰慕吴家姐姐的诗情,自然要来的。”转头看着乔连波笑,“当初说好了把画儿给乔家妹妹,好求一块帕子的。今儿我厚着脸带着画儿来讨了。”

    乔连波红了脸,忙道:“许姐姐若不嫌弃,先舀一方回去用,容我看了姐姐的大作慢慢地再照着绣几方。”

    丁仲宁捂着嘴笑:“慢慢地绣才好,茂云是个急性子,偏要吊吊她。”

    许茂云又要掐她的脸:“看着你姑姑不在,就来闹我!”

    阮盼也笑:“意如怎的不来?”

    丁仲宁摆了摆手:“姑姑这些日子被拘着学规矩呢,可没时间管我。祖母说了,虽说选秀只是去走一趟,也不能在规矩上丢了家里的脸。”

    吴知霞微微一怔:“选秀的事已然定了?”

    丁仲宁也一怔:“可不是,前儿就下了明诏了,六月中就要选。吴伯父在礼部,这事正是礼部管,难道姐姐们不知道?说是今年并不要人多,只从四品及以上官员家年满十三岁的嫡女参选。”

    绮年一听就明白了。圣旨里说的是嫡女,吴知雯却是庶出,不论她有没有这个心思,听见圣旨肯定又要心里不舒服,因此吴若钊才没有在家里提。至于二房那边,估计是觉得吴若铮横竖再有个十天八天就回京了,到时候直接跟他说便是。反正离着选秀还有近两个月呢。

    “这选秀的规矩到底有多大?意如姑娘都要回去再学规矩?”绮年眼看知霞姐妹两个脸上露出带点讽刺的笑容来,赶紧装痴卖傻地把话头转开。

    许茂云心直口快:“咳,皇宫里的事,还不都是那样儿。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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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许姑娘是不是也要去?”绮年看许茂云这大大咧咧的样儿,颇担心她的礼仪问题,“万一差了些,不会被责罚吧?”

    “不会。”许茂云一挥手,“我是今年八月才满十四岁,大家看着就叫一声姐姐或者妹妹吧,叫许姑娘多生分。其实依我看,宫里头那礼节也就是那样儿。反正我又不要选进去,到时候裙子一遮,谁还真来看看我膝盖弯得对不对呢?”

    阮盼赶紧咳了一声:“妹妹,宫里头的事可别这么说。”就算你不想进宫,也千万不能说出来。

    许茂云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藏到绮年背后去了。绮年是真喜欢她这样儿,拉着她的手从背后把她拽出来:“许妹妹这个性子——我在成都的时候有个好朋友,若是你们能见着,一定投机。”

    许茂云嘻嘻笑道:“姐姐不嫌我口无遮拦就好啦。在家里我娘一天要骂我十几次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阮语坐在乔连波下首,看着阮盼转头与吴知霞姐妹说话,小心翼翼探了探身子,低低向许茂云道:“许姐姐,早听说姐姐的画好,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也开开眼?我也常想画几笔,只是画不出风味来。”

    许茂云大大方方道:“这有什么不成?只是我的画也不敢说好,只是会画几笔写意罢了。阮姐姐的工笔就是极好的,妹妹放着家里的师傅不拜,怎么倒来找我呢?”

    阮语低下头,微微红了脸:“我不会工笔,母亲总说我没耐心。”

    这句话甚得许茂云心意:“我娘也是这般骂我的。”

    绮年忍不住好笑,让那两个去讨论写意花卉,自己跟冷玉如去说话:“下帖子的时候,倒怕恒山伯府那两位姑娘不来,也不许你来。”

    冷玉如嗤了一声:“这些日子用不着我,郑大小姐在预备着下定呢。”

    “怎么,要成亲了?”

    “说是打小儿订的娃娃亲,是西北大将军张家的儿子。因着要远嫁,在家里发了好几日脾气了。我家那位姨娘倒巴巴的想让我去劝呢,还是恒山伯夫人怕传出去不好听,没让我去。”

    “不是打小订的亲事么?要发脾气不早发过了?”

    “从前不是想着调进京来么?听说最近西北又不大好。加上广东那边剿海匪那等风光,大将军如果不打出点样子来,就是调进京也是灰溜溜的。”冷玉如懒得谈郑家的事,“不说他们。这眼看着秋闱就要到了,不知道韩大哥有没有把握。对了,你家几位表哥也要下场吧?过些日子咱们去文昌庙拜一拜可好?”

    绮年心里不觉就沉了沉。冷玉如跟韩兆是没什么希望的。韩同知最厌烦冷家这种攀亲附戚硬缠出来前程的人家,何况年龄上也不相宜。韩兆之所以二十多了尚未成亲,不过是因为想得了功名再挑亲事罢了。冷玉如跟韩嫣交好这些年,倘若韩家看得上,早就该有消息了。这些事,冷玉如自己未必不知道,只是心里这一丝牵挂总放不下就是了。

    “也好。”横竖冷玉如自己也是知道不成的,何必不让她尽这份心呢。

    正说着话,那边已然静了下来,吴知雯由人扶着,从后堂转了出来,开始行礼。先加笄,再加簪,最后加冠。乔连波怔怔看着,眼圈微微又红了。

    绮年看她这样子,刚想说话,许茂云那边已经看见了,连忙问:“乔妹妹身子不舒服?”

    绮年赶紧笑笑:“大约是我今儿在帕子上用的这花露不好,乔妹妹闻了眼睛受不得。”

    许茂云了然地点头:“我也有这毛病,凡桃花开的时候,我就时常的满脸作痒,呼吸都觉得不畅快。也吃过药,奈何总不管用。”

    过敏这玩艺真是不好说,绮年点点头:“是,这毛病难治得很,只好自己当心着,不往那有桃花的地方去。表妹这样难受,不如我们出去洗把脸,我也把这帕子换了。”

    冷玉如也起身跟着出来。今日这及笄礼是在怡园兰亭正院举行,一出了门,乔连波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绮年赶紧拉了她往康园走:“表妹这是怎么了,今天是雯表姐的好日子,客人又多,若是被人看见,不知道要传什么话呢。菱花藕花快搀着你们姑娘回香雪斋去洗把脸。”

    翡翠本来在颜氏身边伺候,眼尖看见连波离席,也忙跟着出来,正听见绮年说话,赶紧上前福了福:“表姑娘和冷姑娘回席吧,奴婢送姑娘回去就是。”

    冷玉如看着乔连波的背影,摇了摇头:“你这位表妹,怎么跟水做的一样,动不动就落泪。”

    绮年叹口气:“性子太软弱了吧。偏偏家里边又那样,还有个弟弟要打算呢,她心里也苦。”

    冷玉如不以为然:“谁不苦?都这样想起来就哭,还不哭死了。你也别总这么蘀她瞒着,难不成你还护她一辈子?”

    绮年好笑:“我能护她什么?外祖母待她极疼爱的,用得着我么?只不过怕吴家这位表姐的利嘴,回头被人看见传一传,又要受闲话。到底我们两个是一样的,打个掩护也就罢了。我们且慢慢走几步,一会儿跟她一起回去才好。”

    冷玉如伸指在绮年额头上戳了一下:“还说呢,瞎操心。”两人说笑着,在园子里慢慢走了几步,眼看前头是秋水斋了,隐隐就听里头有男子谈笑之声。绮年赶紧转身:“大概是表哥们在里头说文章呢,我们快绕回去。”

    话犹未了,假山后边已经走出两个人来,绮年一眼看去,不由愣了一下,那两人一个是乔连章,另一个居然是阮麒!今儿阮家既然来了人,那么阮麒跟着过来倒也正常,可是——怎么会跟乔连章走在一起了?

    乔连章倒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天杏林里的不快,听阮麒说话听得满脸笑容,抬头见了绮年便行个礼:“表姐。”

    阮麒也拱了拱手:“周表妹。这位姑娘是——”

    绮年颇诧异于他的彬彬有礼:“表哥。这位是冷家小姐。我们原是随意走走,不想打扰了表哥,这就告退了。”

    阮麒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周表妹急什么,上次多亏表妹,愚兄才学了些规矩,此次前来,正是要多谢表妹的教训。”说着,居然真的长揖了下去。

    俗话说得好:事若反常必为妖!以绮年对阮麒这种小霸王的了解,倘若他现在上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甚至动手打人或者想办法刁难她,那才算是正常的。可是现在他居然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这绝对是反常的!

    “表哥不计较我的冒犯就是我的大幸了,怎敢当表哥的谢。”

    “哪里。”阮麒抬手亲热地拍了拍乔连章的肩头,“表妹若这般说,就当真是不肯原谅我了。表弟都已不再与我计较,表妹若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

    他越说得温文尔雅,绮年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表哥太客气了,哪里有什么需要我谅解的呢,你我亲戚,何必见外。”

    阮麒笑了一笑,也不知道怎么的,绮年看着他唇红齿白的模样,却只觉得有点发寒:“表妹肯原谅我就好。今日有几件小礼物带来,分赠诸位表姐妹们。麒是外男,不好进内堂去,已转交了知霄表兄,稍后请表兄转交。”

    这文诌诌的腔调简直像是换了个人,绮年强笑道:“表哥实在太客气了。那边还有事,容表妹先告退了。”

    刚说着话,吴知霄却恰好从假山后头走出来:“阮表弟,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表妹怎么也——”

    绮年暗叫不妙,赶紧解释:“表姐那边已经礼成,坐久了觉得有些气闷,这才出来走走。原不知表哥在这里,这就告退。”

    她已经说了三遍告退了,偏偏就是退不下去,还没等转身呢,阮麒已经笑着问:“二表兄,那礼物可分送到各位表姐表妹处了?”

    吴知霄微笑道:“都已送过去了,只是今日怕是不能来向表弟道谢了。”说实在的他也有点怀疑,绮年两次跟他的矛盾都不小,阮麒这样子确实有点反常,“表妹,既是无事,还是回去吧,别怠慢了客人。”

    绮年巴不得这一句话,拉着冷玉如就走,转过弯就看见乔连波扶了吴嬷嬷的手,站在小路尽头看着。绮年细细看了看她脸上:“可好些了”

    乔连波轻轻点了点头:“表姐方才在与谁说话?”

    绮年叹了口气:“是阮家表哥。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忽然又客客气气来给我们送礼,方才还拉着连章表弟似乎十分亲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杏林的事都放过去了。”

    乔连波睫毛颤了颤:“送礼?没有旁的事情?”

    “可不就是呢。”绮年还在琢磨阮麒,“我还正怕他找我麻烦,想不到他居然是来送礼的,倒叫人心里不踏实了。”她想了几遍也琢磨不出个门道,索性扔到一边,“管他呢,反正见得也少,想他也不致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来。”

    乔连波又轻轻点了点头,舀出一方帕子来:“表姐看,我把这个送给许家姐姐可好?既是答应了她的——我恰好前些日子也绣了一方荷花的。”

    “你究竟绣了多少帕子啊?”绮年啧啧称奇,“我绣一块就花了好些天时间,你倒绣了好多条。”真是又快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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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连波低了头:“我也只会这个……只不知许家姐姐看不看得上。”

    “这绣得跟画上一样,怎么会看不上。”确实,手帕上的荷花渀佛刚刚出水,那颜色鲜嫩得像能掐出水来一样,连冷玉如都微微点头。

    乔连波这才露出笑脸来,几人一起回了内堂。此时吴知雯已换下了衣裳过来见客人,颜氏索性打发她们去了时晴轩自在玩乐。绮年三人又寻过去,却见荷花池上的亭子里铺开了纸笔,许茂云与阮语执笔作画,其余几人已在分韵做诗了。

    乔连波不由得脚步就慢了下来,低着头道:“表姐过去吧,我,我不去了。”

    绮年知道她是怕做诗,但大家都在,特立独行总是不好:“我也不会做诗,我们一起看看就是了。”

    乔连波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我,我先回去了。”转身扶着吴嬷嬷就走了。

    “哎——”绮年想喊她,却被冷玉如拉了一把:“算了,她要走就让她走吧。”

    “这算什么。”绮年皱眉,“大家都在这里,只有她不在,我那位表姐本来就看她不大顺眼,这下更要——”

    冷玉如叹口气:“你也未免操心太多了。我看你呀,就是那劳碌命,永远不得清闲。她也不是两三岁的娃娃,终不能什么都靠你指点吧?这些人情世故也该懂得了。”

    “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吧……”绮年也叹了口气。其实乔连波的心理她也明白,无非就是有点自卑。自己读书不多,在座的却都是能诗善画,无形中自然有压力。

    “好了好了。”冷玉如拉着她,“她既有你外祖母疼爱,我看你也少操几分心事。倒是你这位阮语表妹,这一会就跟许家姑娘熟了,倒是个有本事的。”

    绮年笑起来:“许家姑娘这个脾气我也喜欢,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乔连波沿着小路走到尽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绮年已经进了亭子,正笑吟吟跟许茂云说着什么,不由得心下一阵自怜,转过头去又红了眼圈。

    吴嬷嬷见状,长长叹了口气:“姑娘,之前我说周姑娘有心计,您还不信。单说她跟谁都能交好,姑娘您就远不及她。”

    乔连波垂泪道:“我如何跟表姐比?她,她书比我读得多,比我懂得多……”

    吴嬷嬷嗐了一声:“我看不见得,表姑娘不也不会做诗么?”

    乔连波忽然发起脾气来:“嬷嬷你懂得什么!表姐就是不会做诗,也比我懂得多了。”

    吴嬷嬷低声嘀咕:“早前老奴不就是这么说的么。您瞧今儿个,怎么那么巧就走到秋水斋去,又跟二少爷遇上了……”

    “表姐是为了等我一起回去。”乔连波烦躁地一跺脚,“别再说了,回香雪斋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末日之后的新年啊!为了表示庆祝,日更三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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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介绍:
讨好姑妈、插足表哥感情似乎是多数表妹们的使命,尽管她们有着傲人的姿色与才华,却总是在故事里扮演着反面角色,用自己的悲苦结局酿就主角们的幸福美满。 叶倾岚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为多少个表妹的悲惨结局而拍手称快过,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天她自己穿越成了一位典型的“表妹”后,她才知道炮灰这条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表妹难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妹难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妹难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