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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全文阅读

作者:朱砂     表妹难为txt下载     表妹难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搬起石头自砸脚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进郡王府,二门上已经有几乘轿子在等着。秦王妃搂着赵燕妤下了车,往轿子里一坐,顾不得理后头的绮年,连声道:“快去落英山房!”轿娘们抬起轿子赶紧走了。

    如鸳低声说了一句:“自作自受。”扶着绮年下了马车,也高声道,“快把轿子抬过来,世子妃身上不舒服,见不得风。”

    绮年一路装着受惊过度的模样,呆呆的被轿娘抬回了节气居,直到进了自己的屋子才松了口气,用力抻了抻筋骨:“可累死人了。”这装病也是门功夫啊。

    珊瑚等人不知就里,只听说县主在大长公主府上失足落湖,连带着自家世子妃也受惊病了,个个都急着在院子门口迎着,见绮年眼神木然,还当真的吓坏了,个个脸色发白,此时见绮年这样,一时还反应不来,急道:“世子妃究竟怎么了?”

    绮年嗤一声笑了:“如鸳外头看看去,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只说我听不得半点动静。”看如鸳出去了才笑道,“把你们吓着了?我无事,是县主病得厉害。”深秋时分,那水自然是冰凉的,幸而为着清理河道已经把水位降到只有半人深,赵燕妤才不曾呛水。但冰冷的水这么一激,又受了惊吓,捞上岸来就发起烧来。

    绮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得微微冷笑。第一个跳下水救人的就是秦岩,幸而水浅,秦岩是把人拉着一步步走上来的,若是抱上来的,这热闹就更大了。以至于秦王妃甚至不敢让女儿在东阳侯府养病,烧刚退下去就忙忙地带了回家来。

    珊瑚等人这才松了口气,如鹂拍着胸口道:“世子妃可吓死奴婢们了,刚才奴婢们一接着信就吓呆了,赶紧叫外院的立冬去给世子爷送信了。”

    一说到赵燕恒,绮年也有点发愁,这戏接下去怎么演呢?幸而秦枫的嫁期没几天了,可是想想赵燕恒去了渝州一去也得一两个月,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该去惊动世子爷的,世子爷还要在衙门里当差呢。罢了,信都已经送了——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如鹂留下伺候就行了。”其实是想问问,离开郡王府这两天天究竟怎么样。

    如鹂马上爆豆儿一般说起来。本想着绮年怎么也要去秦家住个十天八天,必然有牛鬼蛇神要跳出来的,结果总共就这么两天就回来了,家里倒是一派风平浪静:“怡云姨娘不必说了,连门都不出。香药还病着呢,采芝姑娘倒是每日去瞧瞧她,再就是做针线,并不曾出夏轩的。世子爷这些日子都住在三春山房,贴身是立秋立冬伺候着,白露倒是每晚送饭过去,不过奴婢瞧着,时候也不长就回来了。”

    “居然这么平静……”绮年摸了摸下巴,若是白露能想明白那就最好了,毕竟是跟了赵燕恒这么多年的心腹,若是可以,绮年并不想跟她们翻脸。

    “世子妃,云姨娘和采芝姑娘来请安了。”菱花在外头回报,“她们听说世子妃身子不适,所以过来看望。”

    既然是一片好心,绮年也不好当成驴肝肺,何况香药没来,就更不好拒之门外:“请进来吧。”

    怡云还是那么死水一样,采芝倒是满脸的关切,两人进门行了礼就直往绮年脸上看:“世子妃可是身子不适?”

    绮年笑笑:“略受了些风寒,倒是让你们担忧了,无妨的。如鹂,上茶。”

    采芝斜签着身子坐了,有些不安地道:“婢妾前些日子给世子妃做了一件中衣,手艺粗糙,世子妃可别嫌弃。”怯生生递了个小包袱上前。如鹂接了,打开来里头是套白缎子中衣,领口袖口却绣满了一寸多长的小孩儿图像,有坐有卧,有的拿着红灯笼,有的抱着莲蓬鲤鱼,极其精细。

    绮年虽然不打算穿别人做的中衣,但这个接到手里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真是精细,怕是费了不少精神罢?”

    采芝怯怯道:“婢妾没有别的手艺,这个叫做百子衣,听老人都说是宜男的,所以婢妾才做了给世子妃送过来,世子妃别嫌粗糙,好歹是婢妾一点心意。”

    绮年端详着这百子衣笑道:“这样还粗糙,倒不知道什么样的算精细了,真是让你费心了。”

    正说着,门口脚步声响,外间的菱花还没通报,赵燕恒已经打帘子进来了,一见屋里坐满了人,不由得一怔,随即看向绮年:“立冬说你身子不好——”

    “只是着了些寒气。”绮年虽然想着要在怡云和采芝面前矜持一点儿,现在还正在冷战期间呢,可是看赵燕恒这样急急地闯进来,还是忍不住弯起眼睛,露出点笑意。

    怡云极有眼色地起身:“妾告退了。”与采芝一起走了出去,如鹂想了想,连茶都没有奉,踮着脚尖也退了。

    “到底怎么回事?”赵燕恒紧拧着眉,“怎么立冬说你和燕妤在东阳侯府双双病倒,这才迁回来了。”

    绮年嗤了一声:“我没事,病的是县主。”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递给他,“你就这么跑回来了?衙门里没事了?”稍微矫情一下,“若是因着我,耽搁了差使可怎么好?”

    赵燕恒瞪她一眼:“立冬这小子乱传话,说你像是受惊吓失了魂,我想有什么事能吓得你失了魂,所以急着就回来了。”

    绮年忍不住翘起唇角,虚情假意地道:“那你该罚他,乱传消息。”

    赵燕恒将她拽到膝上,随手轻轻在臀上打了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白饶我这一路担忧回来,究竟是怎么了?”

    绮年搂着他的脖子,把东阳侯府里的事从头到尾细讲了一遍:“我若不也装着受了惊吓,怕是王妃不肯放过我。不过便是如今,怕她也恨上我了,虽说那水浅,县主不是秦岩抱上来的,但也算是逾礼了。”

    赵燕恒仰头想了想:“这倒无妨,东阳侯府里的事,自然是捂得住的。王妃是决不会把她的女儿嫁给秦岩的,阮麒可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女婿,秦岩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的功名,东阳侯府的爵位也传不到他这一代,怎能比得上阮家世袭罔替的国公爵呢!”

    绮年一撇嘴:“我才不管县主嫁给谁呢,我只替知雪可惜。原想着秦岩也算是个上进的,如今他心里揣着别人呢,知雪嫁过去岂不委屈了?你说,我要不要与二舅母说说这话?”

    赵燕恒叹道:“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吴少卿许女与秦家,未必只是看秦岩这个人,你若去说了,也未必能拆掉这桩亲事。且如今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便是要拆怕也来不及了。”

    绮年只觉心里憋屈:“我晓得。若是退了亲,世人再不会问秦岩做了什么,只会记得知雪乃是被退了亲的女子,后头再要说亲怕也难。只是——”吴知雪嫁这么一个心里惦记着别人的夫君,这日子如何能好过得了。

    赵燕恒默然地抱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会儿,转开话题道:“太后如今已无大碍,皇上已经下旨,永顺伯一与秦枫成亲便返回渝州,我也要跟着去了。现在出了这事,你自己在府里务必小心。”

    绮年微微撅起嘴,把头枕到他肩上,轻声道:“我这里不怕什么,倒是你才要小心呢,谁知道永顺伯会做什么……你自己掂量着,宁可这趟差办得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也要以自己安危为重,要记着——我在家里等着你呢。”

    赵燕恒心里又是温暖又是微有些酸楚,柔声道:“我都记着,你放心,我总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就是。”不愿绮年再想这事,转头看见床上铺着的百子衣,便道,“这衣裳做得精致。”拿起来看了看,“是采芝的手艺罢?”

    绮年伸手拨弄着那件衣裳:“你眼力倒好。”

    赵燕恒一笑:“从前小雪没来时,我的衣裳都是采芝料理,她的针线我倒还认得。”细看看领口襟袖上的孩童图像,“是好兆头,你穿着倒合适。”

    绮年在他腰间捅了一下:“胡说!偏不穿!”赵燕恒的通房做的中衣,她想想都觉得别扭,更不必说穿在身上了。

    赵燕恒笑起来,握了她的手:“竟敢殴打亲夫,这可是律例里写了有罪的。”

    绮年歪头看着他,眉眼带笑:“是么?世子爷倒说说,论律例该治个什么罪?”

    小夫妻有近十天都是分居两处了,此时赵燕恒也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搂住了绮年低声笑道:“这可是大罪,待我想想律例是怎么说的——唔,记得是要杖责的。”

    “那你拿棍子来啊。”

    赵燕恒低笑一声,拉了她的手往下探了探:“在这儿呢。”

    绮年登时脸红得像刷了一层辣椒油,只呸了一声就被堵住了嘴,还没等着把帐子扯下来,外头如鸳已经轻轻敲了敲门:“世子爷,世子妃,王爷也回府了,正在丹园发脾气呢。”

    王爷为何发脾气,自然是用膝盖想也知道。若是赵燕妤不曾生病,这事也就糊弄过去了,偏偏深秋水冷,赵燕妤又是娇生惯养的,被冷水一激如何不生病?这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绮年和赵燕妤过去的时候,两位侧妃和赵燕好并赵燕平都已经在了,只有赵燕和这些日子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跟着张殊操练,并不在京城之中,故而不能回来。

    姚黄将众人都拦在厅上,道:“王爷正在里头与王妃说话呢,县主不能受凉,王爷说就不必劳侧妃们来探望了,且县主是晚辈,也当不起。两位侧妃请回罢。”

    赵燕平也是匆匆赶回来的,报信的小厮不大清楚情况,却听说赵燕妤落水与绮年脱不了干系,不由得拿眼冷冷盯着绮年道:“妤儿好端端的怎会落水?嫂嫂是与母妃和妤儿同去外祖的家的,可知道么?”

    绮年暗想这可是你自己问的,那别怪我了,遂靠在如鸳肩上装虚弱道:“真好吓人!原是县主说要在群芳洲上给老侯爷钓几尾鱼熬汤,叫人将饭食送到亭子里用,谁知道有个食盒里竟不知怎么爬进去五六只大蝎子!幸而捧着食盒的丫头摔了,那蝎子都爬了出来,县主被吓着了,不慎落水。好在水浅,不然几乎没把我吓死了。”说着装出一副受惊样子。

    魏侧妃等人听见蝎子,不由得都吓了一跳。赵燕平却不相信,追问道:“食盒里怎会爬进蝎子去?如今这大冷天的,蛇虫都不出来了,怎会往食盒里爬?”

    绮年一摊手:“这我便不知了,东阳侯府里我也是头一回去住着,哪里知道呢。”

    赵燕平还要再问,秦王妃已经听见动静走了出来:“都住口!妤儿在里头睡着呢,这吵吵嚷嚷的像什么!世子妃既说不适,就该在屋里好生歇着,没的到处乱跑什么。”

    这就叫恼羞成怒。绮年心里嗤了一声,看秦王妃眼圈都是红的,便装出一副委屈模样:“世子听说县主病了,急着过来探望,儿媳才一并过来的。”

    秦王妃狠狠瞪了她一眼。当时她虽不在群芳洲,但事后问过了伺候赵燕妤的丫鬟,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若说绮年根本不知情,她心中实在不信,哪里就那么凑巧那丫鬟就把食盒摔了?哪里又那么凑巧就摔在赵燕妤眼前呢?只是绮年从头到尾都没让人抓住什么把柄,就是秦岩眼睁睁在一边瞧着,也挑不出什么来。更何况赵燕妤落水千真万确是自己掉下去的,根本不曾有人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都回去罢,大夫说妤儿是风寒,将养为要,都不必过来探看了。”又冷冷看了绮年一眼,“世子妃也回去好生歇着罢,既是病了,也是静养为宜,话说多了反要伤神的。”

    绮年知道秦王妃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许把秦岩救人的事说出去,便笑了一笑道:“多谢王妃关心。”至于说不说的,她自有考量。

    众人都走了,赵燕平却不肯走,急道:“母亲,此事绝非凑巧。”

    秦王妃尚未及叫他不要说话,昀郡王已从里头出来,冷声道:“什么绝非凑巧?那是你外祖家中,难道有人能害你妹妹不成?还不快回你自己屋里念书去!”

    赵燕平不敢再说话,悻悻走了。秦王妃垂泪道:“王爷跟妾身生气,何必拿孩子们撒气?”

    昀郡王脸色铁青:“你还要说!我且问你,那蝎子哪里来的?”他去东阳侯府亦不是一两次了,别说秋冬,便是夏天也没见过蝎子爬到食盒里去的。

    秦王妃无言以对。那蝎子是怎么回事,秦岩早已招认了,却不说是赵燕妤叫他抓的,只说自己看着绮年对县主不恭敬,所以想着给县主出出气。但这话却是不能说给昀郡王听的。昀郡王此人极重礼数,便是从前心慕自己,也是从不曾越了礼,若是听说秦岩为了赵燕妤去捉弄绮年,必要生气。且秦岩的性子从来不是那等泼皮胡闹之人,这捉蝎子的事只消一想,便会想到赵燕妤头上,岂不是引火烧身?

    昀郡王见她不说话,越发的疑心:“究竟怎样?可是妤儿胡闹?”从前女儿尚小,且姑娘家皆是秦王妃在后宅带着,没有个当爹的天天来查问女儿德性如何的,只是每日眼前见着,觉得女儿也是守规矩的,偶尔有些顽皮,也当是年纪小的缘故。只自从赵燕恒的亲事开始,听立秋说赵燕妤身边的丫鬟私下里议论世子,便有些不悦了——丫鬟们私下议论主子,自然是主子不曾约束好——虽说当时只撵了春娇秋婉,却也存了个警告的意思。本当女儿渐渐的好了便罢,偏今日又出这么桩事,怎教他不疑心呢?

    秦王妃怎敢说实话,掩了脸哭道:“实在不知那蝎子是如何爬进去的,我哥哥为着这事已经将那失职的丫鬟打死了,王爷如今不相信,可是要把妤儿也打死不成?”

    昀郡王也只是怕女儿闯祸,哪里是要把她打死呢,见秦王妃哭成这样也不好再问,伸手扶着道:“我也只是担心妤儿,既无事是最好。”

    秦王妃拭着泪,打点起精神来又与昀郡王说了一会儿话,好容易见昀郡王脸色松了些,正暗地里吁了口气,魏紫忽然一头撞进来,满脸慌张。秦王妃吓了一跳,喝道:“张张慌慌的做什么?”

    魏紫慌乱道:“长松在外头,说,说——”打量着这事也掩不住,只好道,“说是秦家四表少爷去吴府退亲了。”

    秦岩这一举动,着实叫人吃惊。绮年听了碧云的话,犹自不敢相信:“当真?”

    “当真的。”碧云是与红罗一起来的,打着幌子说是给绮年送东西,实则是来打探这件事的,“老爷和二老爷都在衙门里呢,只有霄少爷今日休沐在家,那秦四少爷就找上了霄少爷,也不说为什么,只口口声声说要退亲。霄少爷再问不出个四五六来,恰逢着霆少爷也回来,恼得了不得,若不是看秦四少爷一瘸一拐的,当时就要打人了。太太和二太太都糊涂着,听说姑奶奶今儿刚从东阳侯府回来,叫我们来问问,可是有什么事?怎么前些日子还说要紧着娶呢,如今就说要退亲了,且又是秦四少爷自己来的——便是要退亲,也没个少爷家自己上门的道理。”

    绮年哭笑不得,不知是该夸秦岩有担当,还是该骂他是个糊涂鬼。秦王妃死死要遮着赵燕妤落水被秦岩救上来的事,他倒好,自己先捅出来了。一瘸一拐那是东阳侯问出来蝎子的事与他有关,将他打了十板子的缘故。本来是关起来反省了,想不到早晨自己才跟着秦王妃回来,这位已经觑了空儿跑出去退亲了。这倒也好,省得她还要犹豫此事究竟要不要与郑氏说,秦岩自己捅出来,可就怪不得别人。

    “……县主?”碧云瞠目结舌,红罗气得就要站起来,“既这么着,为何还要求我们姑娘呢?如今弄得要退亲——我回去与太太说去!”

    “你与二舅母细细地说,此事总不能太急,不要坏了雪表妹的闺誉是最要紧的。幸而秦岩不曾找到衙门里去,总归先捂住了不要闹大,此事是他们理亏,我们当可徐徐图之。”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哪怕吴知雪毫无错误,退了亲这名声也是要受影响的。

    红罗一肚子气,匆匆告退。如鹂蹑手蹑脚进来,小声道:“王爷在丹园里大发雷霆,把人都赶了出来。县主身边的两个丫鬟都被打了撵到庄子上去,连魏紫和姚黄都在院子里跪着呢。听说王妃哭得不行,如今满府上都在悄悄议论这事,还有人跟奴婢打听呢,不过奴婢只说不知道,一个字都没往外漏。”

    绮年微微一笑:“你如今越来越长进了。”

    如鹂得了夸奖不由得眉开眼笑,又道:“王爷把世子叫到书房去了呢,不知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绮年猜都猜得出来,“必定是商议县主的事。瞧着罢,一会儿世子回来便知道了。”

    赵燕恒直到天黑透了才从外书房回来:“可不是商议这事么。秦岩这小子,看不出来竟如此大胆,如今被东阳侯拖回去请家法了。”

    “父王打算怎么办呢?”绮年饶有兴趣,“会将县主嫁给秦岩么?”那倒是表哥表妹又凑成了一对了。

    赵燕恒笑着摇摇头:“王妃哭得快要死过去,只说是秦岩自己一厢情愿,与燕妤毫无关系。最后议定了,二月里燕妤一及了笄,立刻就出嫁。”顿了一顿道,“父王的意思,叫王妃一心替燕妤准备出嫁的事,家里的事怕是要准备让你管了。”

    绮年吓了一跳:“这么快?”

    “父王这次是真恼了,说王妃教女无方,这家怕是也管不好的。你是世子妃,将来是郡王妃,这家自然该你慢慢管起来。不如就借着如今给二弟娶亲的事,慢慢学着入手。”

    绮年登时皱起了眉:“这可不是好时候。一则你要去渝州,二则二弟的亲事王妃可是不放在心上的,没准就要出手搅一搅,到时候我没脸事小,二弟的亲事可是大事。”

    赵燕恒笑着搂了搂她:“就知道你是最顾大局的。我替你推了推,也说二弟的亲事耽搁不得,定了仍是王妃主事,你和两位侧妃协助,慢慢学着入手罢。”

107、临出行主仆交锋

    秦岩闹腾出来的这件事,在东阳侯府、郡王府与吴家三方联手镇压之下,总算没有出什么大风波。秦岩被东阳侯关了起来,对外只说他忧心祖父病情日夜服侍,自己累倒了,看着情况不好,为了不耽搁吴家姑娘,只得将亲事退了。

    郑氏对此极为恼怒,因为秦岩倒得了个孝顺的美名,自己女儿反而成了被退过亲的人。若不是吴若铮拦着,几乎就要打到东阳侯府去。吴若铮并非不气,只是东阳老侯爷还没倒头,这时候若打上门去倒叫人觉得不宽厚,且还有大长公主和郡王妃在,只得劝妻子忍下一时之气,日后再慢慢报复。又叫人私下里传出话去,说秦岩何曾在老东阳侯面前服侍,其实是与丫鬟有了私情,那丫鬟且怀了身孕。吴家虽有女儿,却不嫁这样的人,宁愿担个被退亲的名声,也不愿忍气吞声嫁了去。

    这话暗地里传出去之后,东阳侯也是气个仰倒。但此事本是秦岩有错在先,兼且自己府里确实打死了一个丫鬟,又不能揪着死人证明她并无身孕,更不敢说出赵燕妤的事,也只好认了,只把秦岩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几天下不来床,又将他关了起来说是养病。

    郡王府里同样是山雨欲来。县主身边的大丫鬟已经是第二次被全换掉了,这次是昀郡王亲自挑选,还把从前伺候过老王妃的一个常姓嬷嬷给了县主,叫她“好生拘着县主,再若失了规矩体统,不必来回我,立刻责罚”。

    赵燕妤病得不轻,便有心闹腾也无力,且看着昀郡王这次是真发了怒,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得老实躺着养病。秦王妃也有心装病,但接下来就是赵燕和的亲事,魏侧妃早在昀郡王面前递了话,秦王妃若装病,少不得被疑心是不愿庶子娶得风光,如今昀郡王正在气头上,便是她也不敢去撩虎须,只得挣扎着打起精神忙活。

    到了永顺伯娶秦枫那日,是绮年独自前去道贺的。

    秦枫这嫁得尴尬,虽说太后都下了懿旨,若是日后生了儿子就可扶正,但毕竟此时永顺伯夫人还活着,秦枫只能算是妾。既是纳妾,各家的夫人们若到场就有些跌了身份,因此大部分人家是派出儿媳前往。

    永顺伯在京中的宅子不大,因没个人主持,太后特地委托了承恩伯夫人来筹办此事。绮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承恩伯夫人,出身唐国公府,只是十余年前就已经败落了,如今在京里都没了娘家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人倒是极温和的。

    承恩伯府得爵皆因出了一位太后之故,家中儿女们却并无多出色的。承恩伯本□妾成群,子息却不繁,嫡出的世子郑珅才二十岁,目前尚未娶亲;倒是庶出的长子郑珉如今是大理寺右寺丞,已然娶妻生子,算是承恩伯府顶门立户的人物。再有就是庶女郑珊娘,如今也尚未出嫁。

    绮年与承恩伯夫人行过礼,便由小丫鬟引着入席。才一进去就看见了冷玉如,带着张淳张沁二人,正冲着她笑。承恩伯夫人是个会办事的,特意将相识之人安排在一起,绮年那一席上不但有冷玉如,还有永安侯府的座位,虽然此刻尚未来人,但想来也就是阮盼了。

    绮年瞧了一圈,没见郑瑾,不由得悄声笑道:“苏少奶奶怎么没来?”

    冷玉如也低声笑道:“你不晓得?苏太太嫌永顺伯这以妾为妻的事不合规矩,不许她来。”她挂着恒山伯府义女的名头,有些消息确实比别人灵通些,“郑瑾娘被拘得实在受不得了,前日好容易回了一趟娘家,恰好我也在,看她着实瘦了些,只抱怨天天的站规矩不能出门。幸好不是你嫁过去,否则岂不吃苦。”

    绮年想想苏太太那样老古板的婆婆,也不由得有些背后生寒。这个时代婆婆跟压在头上的天似的,真要是事事都摆出规矩来,那日子确实的不好过。两人悄声说笑了几句,绮年便道:“如今我们那宅子也收拾好了,婆婆顾惜我离京这么久,说要择个日子叫我请人到家里顽顽。我想着将我娘从庵里接出来,再请上你和嫣儿去说半日话,只不知你肯不肯赏脸。”

    绮年忍不住伸手轻轻打她一下:“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叫赏脸?我巴不得要去,只是须得提前说下日子,如今我得跟着郡王妃学管家的事,我家二小叔要成亲,不提前说下怕是出不来的。”不过张家现在算是京中新秀,想来昀郡王不会拦着她跟张家来往。

    冷玉如笑道:“那就说准了,我提前几日给你送帖子便是。”张淳张沁本在跟别的席上姑娘们说话,这时也回身过来见礼,张淳便笑道:“燕好妹妹怎的没来?”

    绮年心想这倒叫得亲热,难怪上回几乎把赵燕好头上插戴的东西都要了去,随口道:“如今她也学着管家理事呢,故而没来。”

    张淳听了便面露羡色道:“管家也是正经事,该当学起来的,可惜我们如今没人教。”说着,眼睛便往冷玉如脸上看。冷玉如只当没看见,绮年便笑笑道:“也不是特意的学,因她哥哥要成亲,在旁边看一搭儿罢了。你们这如今年纪都小,想是家里长辈舍不得你们累着。”将张淳敷衍了过去。

    冷玉如轻轻哼了一声,附耳对绮年道:“连着二婶婶,整日里都只想着管家。哪里敢让她们管,若管了,一半家当都要管到她们口袋里去。如今还是我婆婆掌着,都时常的要挑拣,我想着等我当了家,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绮年笑道:“你只管按着规矩来,管她们怎么样呢。终究这家是难当的,别想着人人都满意,只要规矩上不错也就罢了。”两人说着话,就见阮盼走了进来,当下又一番见礼。

    绮年看阮盼眼下微青,不由得问:“表姐可是累着了?”

    阮盼苦笑,看看四边并无人注意,将绮年拉到一边问道:“语儿究竟是怎样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已于日前迁出了皇宫,入住皇子府。按着礼数,皇子开府建衙也是要送礼的,三皇子未曾娶正妃,自然要由侧妃出面招待女眷,可是阮盼去了一趟,却说是阮语病了,由郑贵妃指派来的宫中女官接待了众人。

    “我也问过了母亲,母亲只是不管。”阮盼苦笑着低声道,“总归是做了十数年的姐妹,何况如今我这也未必就比入宫差了,只是母亲总不肯放下……”她既出了嫁就是永安侯府的人,英国公府的事已然不好管了,“父亲与弟弟们又不好问这些后宅的事,只是送了些东西过去。李姨娘这些日子天天在院子里给母亲磕头——”阮盼自语一般地道,“说来我也并不为了语儿,只是母亲这般,父亲难免要心寒。”

    绮年也默然。阮夫人这些年大约是早与阮海峤离心了,如今女儿嫁得又好,她也没了心事,哪里管别人死活呢。若是阮语与阮麒兄弟一母同胞,或者还要顾忌到日后,偏阮语跟阮麒也不是一个娘,如今又是伤及了太后,少说有一万个理由可以不去管她的,阮夫人又怎会多管这闲事呢。

    “……皇上的意思是禁足,只盼着三皇子娶了正妃,陈家姑娘若是个宽厚的,或许日子会好过些。”

    “语儿怎如此冒失——”阮盼其实也有所怀疑,怎么下个台阶也能摔滚了的,但却不敢说出来,只看着绮年。

    绮年摇摇头。当时她正与吴知霞说话呢,并没看着,还能说什么呢。阮盼倒是有一片姊妹之心,可惜,阮语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这样的场合,阮盼也不能多问,只得打住话头入了席,却见冷玉如阴着脸在跟人说话,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郑姨娘,一脸谄媚地巴着冷玉如,转头见绮年和阮盼,又连忙起来给二人见礼。

    这些年冷老爷倚着郑家,自己也还算用心当差没出过什么纰漏,官职又升了一级。冷太太长年在庵里,郑姨娘便出来行走。也是交际的都是些六七品小官家的太太,虽不愿与妾室为伍,但碍着郑姨娘跟恒山伯府挂着远亲,也不得不敷衍着。郑姨娘心里明白,只恨自己儿子没啥出息,如今终于见着冷玉如回了京城,自然要贴上来巴结。当下笑道:“姑奶奶娘去庵里看过太太没有?太太如今身子倒比从前好了呢。”

    这是实话。冷玉如顺利嫁了出去,书信中也只说好话,冷太太没了这最大的心事,日子果然过得比从前舒服。冷玉如也只能点了点头,冷淡地道:“多谢姨娘费心。”冷家也确实按日子不错地往庵里送银子,虽然说是看着冷玉如高嫁了的份上……

    郑姨娘满脸笑容,转头又向绮年道:“自打我们姑奶奶出了嫁,世子妃也不去家里坐坐了……”

    冷玉如轻嗤了一声。冷家只有个姨娘,等闲也没人会上门去,绮年要真是赶着去跟郑姨娘说话,这世子妃的份也就跌到地上去了。郑姨娘倒也不脸红,只管笑着说话:“前些日子我们哥儿回了趟成都,带了好些个家乡腌的东西来,记着世子妃也爱吃的,回头让人送些儿过去,世子妃可别嫌弃。”

    这样的厚脸皮,绮年也只能点头笑笑:“不必麻烦了,我也有旧仆常去成都,每次都会带些回来。”

    郑姨娘还要再说,幸而喜宴开席,郑姨娘不能坐在这一席上,这才走了开去。冷玉如不由得松了口气,叹道:“见笑了。”

    阮盼微微一笑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张少夫人何必在意。”

    张淳在一边听着,这时候才笑道:“嫂嫂,方才那个是你娘家的姨娘?怎么反倒是她在外头走动呢?”

    冷玉如眉头一皱。冷家的事,张家都是知道的,张淳这时候问出来,无非是抹倒她的面子罢了。说起来,她一个六七品小官的女儿嫁到张家确实有几分高嫁的意思,若不是恒山伯府认了她做义女,大约是还靠不上的。为了在张家站住脚,她不知做了多少努力,只是张家这二房总是看不上她这个长房长媳。

    张殊的母亲身子不好,张二太太总想着哪一日嫂子顶不住了就该自己管家,后头娶了冷玉如家来,想着这个侄媳妇也不是张家情愿娶的,想来不能委以重任。谁知道冷玉如看着娇滴滴的,却硬是在西北站住了脚,张太太冷眼看了将近一年,到底还是把管家的事交给了这个儿媳妇。此事就是扎在张二太太心里的一根刺,没少跟女儿念叨。张淳耳濡目染,也少不得时常的刺冷玉如一下。

    绮年瞧了张淳一眼。一边跟着嫂子出来走动,借着嫂子的人脉交际,一边还不忘时时刺着嫂子,这样的隔房小姑子也真是有够奇葩的。

    “嫂嫂,那你母亲呢?”张淳仍旧笑嘻嘻地,仿佛没看见张沁投来的劝阻的目光。

    “冷伯母身子不好,长年住在庵堂里。”绮年淡淡接口,“冷家伯父心疼伯母,不肯让她受累,才叫郑姨娘偶尔出来走动走动。”

    “我说呢。”张淳嘻嘻一笑,“都说嫂嫂是恒山伯府出来的,我想家里也不能这么没规矩。”

    “淳姑娘倒真是知规矩的人。”绮年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笑向张沁道,“上回燕好回了家,很是惦记着你呢,几时有空闲也去我们家瞧瞧她?”

    张沁忙欠身道:“我也惦记着赵姑娘。嫂嫂说这几日还要请世子妃去我们家坐坐,不知赵姑娘去不去呢?”

    “她定是愿去的。回头你们时常来往着,或来或去的都随你们。”

    张淳见绮年只与张沁说话,猛然想起这位世子妃与嫂子据说是自幼儿的闺中好友,方才那话定是将世子妃也得罪了,不由得暗暗后悔,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坐在了一边,直到喜宴散了,众人出来要各自回家,才敢跟绮年上来行礼。到底是张家的人,绮年也不能太替冷玉如树敌,便也换过笑脸随便敷衍了几句,又跟冷玉如约了去张家的日子,这才上了马车回郡王府。

    王府里正在给赵燕恒收拾出门的行李。清明捧了单子进来:“这是行李单子,请世子妃审了,若还有什么差的,奴婢们再去加上。”

    绮年拿过来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但有路上要穿用的厚衣裳、治疗渝州那边当地常见几种病以及水土不服的药材,甚至连路上消遣的书都一一标明了。绮年看完,把单子还给清明:“你想得周到。”

    “奴婢伺候世子爷几年了,这些都是奴婢份内的事。”清明眼皮都不抬,双手接了单子,行动之间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嗯,你自然是个好的,不然世子也不能这样信任你。”绮年站起身,“走罢,虽没什么可加的了,我也去看看行李。”

    清明眉梢微微跳了跳:“世子妃有什么要添加的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不必自己动手的。”

    绮年笑吟吟道:“这你就错了。你收拾是尽你的本份,我去看了,是尽我做妻子的心。”

    “可是行李都已收拾好了,世子妃再要翻出来,可不是又多费一番工夫?”

    “这话就奇了,这单子刚刚给我看过,还没有最后拟定,行李怎么就收拾好了?”绮年边走边道,“你不必担心,有如鸳如鹂呢,不劳你动手。”

    话已说到这份上,清明只能咬了嘴唇,不能再说什么。绮年进了屋子,果然看见几个箱子包袱皆已捆扎好了堆在炕上地下,不由得笑道:“我还给世子做了一套中衣呢,这会子若是拿过来该往哪里放?”什么行李单子让她过目,分明是觉得已经收拾完全了,她根本添无可添。这倒是跟她筹办赵燕好的及笄礼做法相仿佛,比着看看到底谁能做事周全。

    “奴婢带了六套中衣,足够了。”

    “我做的中衣,跟针线上做的一样吗?”绮年似笑非笑,拿过行李单子看了看,“如鸳,把箱子包袱挨个儿打开。世子这一去只怕要一两个月,我都要一一过目才能放心。”

    如鸳如鹂答应一声,上去一一地解包袱,开箱子。绮年拿着单子挨样地检查,检到那六套中衣,不由得笑了:“把那套绣紫花的拿出来,这绣的可是什么花样呢?”

    赵燕恒如今的衣裳都是小雪的针线,但这套绣紫藤花的中衣一看就不是小雪的手艺,不但绣花的颜色少了深浅变化,就是针脚的匀细也远远不如。绮年拎在手里看了看,伸手进里头摸了摸:“这线头儿还有露在外头的呢,小雪如今做出这样的衣裳来了?这样的衣裳也能给世子穿吗?刚刚夸你周到——清明,你这是打我的脸呢,还是打你自己的脸呢?”

    清明脸色变了变,低头道:“奴婢一时失察,请世子妃恕罪。”这套中衣是白露做的,她收拾行李的时候顺便就放进来了,却没想到绮年会一件件地来查验。

    “把小雪叫来。世子让她管着针线,就做出这样的衣裳来?”

    清明这下真的变了脸色,小雪当然不知道有这套衣裳,若真叫了来,事情又要闹大,咬了咬牙,终于一弯双膝跪在了地上:“都是奴婢的错,世子妃责罚奴婢一人就好,小雪并不知这事的。”

    绮年又笑了:“这话好笑,她自己做出来的衣裳能不能穿都不知道吗?做成这样的衣裳也有脸拿出来?”

    清明紧咬着嘴唇,终于道:“世子妃明知道这衣裳不是小雪做的,何苦又拿她做筏子。”

    “终于肯说实话了?”绮年哂然,“究竟是我拿小雪做筏子,还是你把好姐妹拖出来做挡箭牌呢?谁不知道世子的衣裳都是小雪管着,你在这些上头捣鬼,还说与小雪无关吗?”

    清明沉声道:“收拾行李是奴婢的事儿,奴婢一人犯错自然是一人当的。世子妃要怎么责罚奴婢都领了,只别牵扯了旁人。”

    如鹂忍不住道:“究竟是谁在牵扯旁人?若不想着牵扯,为何不一早就跟世子妃说这衣裳里头是你做主夹带了,偏等世子妃翻出来才说?”

    清明无言以对,只道:“世子马上要去渝州,只求世子妃容奴婢伺候世子回来再罚。”

    绮年微微一笑:“怎么?这会不说让旁人来伺候了?我还当你会领了罚,然后让白露伺候着世子去渝州呢。”

    清明心头一震,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了绮年一眼,见绮年似笑非笑,眼里一派了然,方才知道自己做的事都已被她看透了,不由得心中一紧,生恐绮年真的派了白露去,急忙道:“白露专司府里的事,于外头事并不通晓,且她不通医理,若去了渝州也助不得世子,怕是反添了累赘。世子妃怎么罚奴婢,奴婢都甘心领着,只是世子此行艰难,万请世子妃以大局为重。”

    “还不错,还知道以大局为重。”绮年声音里带了一丝讽刺,“我真当你一心只顾着跟我斗,就忘记了世子的大局呢。”

    清明一震:“奴婢怎敢与世子妃斗……”

    “是吗?”绮年似笑非笑,“可是要我把事情都摊开来说吗?胭脂赎身的那封信,为何偏偏在胭脂见了我之后才到我手中?至于我嫁过来之后你做了什么,想必你心里是最清楚的。”

    清明捏紧了手指,紧着声音道:“世子妃若觉得奴婢不尊重,为何不拿出规矩来罚了奴婢?”

    “你是觉得你做的事都没离了规矩,我罚不着你是么?”绮年淡淡一笑,“我不罚你,不过是怕世子为难罢了。倒是你,真觉得世子就瞧不出你在做什么想什么?真觉得世子就不会为难?”

    清明低头不语。绮年瞧了她片刻,站起身来:“世子此去渝州,天高路远,我是帮不上忙了,就劳烦你好生照顾世子。渝州路难行,小心着一起平安归来罢。”

    清明听了“一起”二字,不觉心里又有些触动,才想说一句伺候世子是奴婢的本份,绮年已经跨出屋去了。白露做的那套中衣还放在炕上,清明转头看见,不觉又发起怔来。

108、苏太太宴前扫兴

    赵燕恒送亲去了渝州,绮年只在第一天觉得屋子里有点空了,之后就忙得完全没有了时间去伤春悲秋。因为秦岩“病重”,东阳老侯爷的病也更重了,于是秦采的嫁期也提前,立刻就把两府忙了个人仰马翻。

    绮年还是头一回操持婚礼,才知道这里头竟然有这么多事儿,比之赵燕好的及笄礼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赵燕恒成亲,场面自然比这更隆重些,但好在世子成亲是有制度的,事事只要依着制度来,虽忙,却没有那么多官司打。可是赵燕和成亲却没有什么明制,这就来了麻烦。超过赵燕恒那自是不能的,可是魏侧妃想着尽量把婚宴的规格往上提,时不时的拿着秦采的身份出来说事。秦王妃自打被女儿狠狠拖了后腿之后,也想着要挽回在昀郡王心里的地位,自然愿意做得贤惠些。可是毕竟后头还有一个赵燕平,他虽不是世子,却是嫡子,不能超过长兄,却又不能低于庶兄,若赵燕和的亲事规格太高,将来他的亲事又难以操办。于是各样物品究竟用哪样不用哪样,都没个定数,有时单为了门口的火盆放个什么样的,都要叽叽咕咕打半天的官司。

    绮年与冷玉如约好的会面因着昀郡王说了一句世子妃该学着管家而泡汤了,秦王妃极其贤惠地把油水最大的厨房让给了绮年来管理,因此赵燕恒的婚宴压力几乎就全压在了绮年肩头上。

    “这是一套白定海棠盘,其中大盘十六只,中盘十六只,小盘三十二只。”库房的小史管事指着箱里的瓷器一一向绮年和魏侧妃介绍。

    绮年对如鹂点头:“记下来,着人把东西拿出去。”管厨房居然还要管着器皿!秦王妃倒是会说,只要到时候把菜端上去就行了,问题是拿什么端?让丫鬟们直接双手捧着汤上去给客人们往嘴里倒吗?少不得还要来库房里关这些金银瓷器。

    清明跟着赵燕恒走了,绮年便把白露、小雪和珊瑚放到厨房去盯着,这是最要紧的,不但饮食要安全洁净,就是上菜的顺序都不能错,否则免不了被这些见多识广的贵妇们笑话。小满和菱花到了成亲那天专管盯着这些器皿,如鹂和如鸳则跟着绮年,先把东西一件件从库房里关出来,登记成册,到时候茶房、厨房,谁来领了什么器皿一概都要记录,以免忙中出错。

    “这里还有一套青瓷冰裂纹的菊瓣盘,大盘二十四只,中盘三十六只,无小盘。依奴才看,配着白定盘用起来倒也好看。”

    绮年一边点头让如鹂再记下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小史管事。赵燕恒走后,白露交给了她一份名单,记录的是府内各管事的名字、来历、性情乃至喜好,尤其注明了哪些是王府原本的老人,哪些是秦王妃后来提拔起来的,还有哪些虽是旧人,却受过秦王妃恩惠,记得极是详细。这小史管事的名字也在其中——管着器皿库房的总管,自然是重要人物——他乃是昀郡王别房庶出堂叔的外孙,其母赵氏,就是绮年成亲那天晚上嚷着合卺酒必要喝尽了才好的那位,原是在乡下过不下去了,跑来有权势的郡王叔叔处打个秋风,秦王妃瞧着这史管事还算利索,就给了他这个差使。为此,赵氏十分感激秦王妃,逢人就宣扬秦王妃心里念着亲戚们,惜老怜贫。

    小史管事年纪也才二十出头,看着倒是低眉顺眼的一副老实相,眼看着如鹂记下了名目,如鸳又点了数目,挨只验看了有无破损,这才续道:“酒器都在这边屋里,世子妃和侧妃请这边来。”

    魏侧妃看着这几套杯盘微微皱了皱眉。白定和青瓷固然是好东西,但烧制量也极大,哪个勋贵人家不是用这些的?依着她看,都不如赵燕恒成亲时用的一色粉彩杯盘能显身份,可惜是世子用过了,赵燕和就不好再用。

    “这个是……”小史管事又开始一套套地介绍着酒具,魏侧妃无心细听,只是不停地看着四周,忽然道:“那是什么?”

    小史管事转头一看,咳嗽了一声:“回侧妃,那是拿出来擦拭尚未放回去的。”言下之意,并不能让她用。

    魏侧妃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顿时眉头一皱:“我问你那是什么?”她记得赵燕恒的婚礼上并没用过这个。

    “是一套铜红窑变蕉叶纹酒器。”小史管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是贵重东西,侧妃还是别用了。”

    魏侧妃两道秀眉一扬:“什么意思?你是说二少爷的亲事不配用这个?”侧头看一眼绮年,“我记得世子的婚宴上不曾用过这个,二少爷怎的不能用?”

    小史管事偷偷看了绮年一眼:“世子婚宴都没用的——世子妃您看……”

    绮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擦拭的瓷器,尚未放回去的?哪有那么巧的事,何况又不是不知道二少爷要成亲,必要来挑这些东西的。分明是放在这里挑拨她和魏侧妃关系的,若是她说不让用,魏侧妃势必不悦,若说用了,恐怕这东西确实贵重,连赵燕恒亲事都没舍得用,现在下拿出来,岂不是庶出的压过嫡出了么?

    “听史管事的意思是,这东西贵重,你做不得主?”

    小史管事马上陪起一脸笑容:“小人只是个看东西的,自然做不得主。世子妃既分管了这个,自然就做得了主了。”

    魏侧妃马上盯着绮年:“世子妃,二少爷虽是庶出的,二少奶奶却是公主的嫡孙女,世子妃看——来的贵客必也不少,拿了这个出来也是给王府长脸不是?”

    说这个有意思吗?绮年漠然地看了魏侧妃一眼:“侧妃其实不必老惦记着二少爷是庶出,都是父王的儿子,世子总说都是亲兄弟,大规矩不错也就是了。”看着魏侧妃好像时时处处想抬高赵燕和的身价,其实这整个王府里最心虚这事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赵燕和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干得风生水起,这些日子他带着人跟着张殊的亲兵训练,据说张殊都屡次夸奖他是将才。说起来,勋贵人家的子弟能如他和孟烨一样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如今在外头人人说起赵二公子,都少有提他庶出的身份,偏偏魏侧妃自己念念不忘的,真是枉费了儿子的心血拼搏。

    魏侧妃脸色有些尴尬。自打绮年嫁进王府,她在高兴之余就有几分尴尬。当初在大明寺,她还防着绮年缠上赵燕和,谁知道一转眼这乡下来的野丫头竟做了世子妃,且做的几件事都十分谨慎,并不似她想像中的上不得台面。如今再怎么心里看不上绮年,世子妃的身份却比她这个郡王侧妃还要尊贵些,不得不低头。

    “如鸳,去回王妃一声儿,问问这库房里的东西有没有不能动的。”绮年从容吩咐了如鸳,回头没事人似的又转向小史管事,“且看着下头的,待请示了王妃再来定夺。”

    魏侧妃抿了抿红唇,暗想这东西没准是秦王妃想留着给赵燕平成亲时再用的,若去问了还不知怎样呢。不想片刻之后如鸳回来:“王妃说,没什么不能动的,只是这套窑变酒器贵重,万不可有损毁。”

    绮年有几分犹豫。秦王妃这么说了,这套酒器其实不用最好,免得惹上麻烦。

    “侧妃说呢?依我说,酒宴上保不住人多手杂,太过贵重的东西其实不用也罢。”

    魏侧妃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唇:“世子妃方才还说是亲兄弟——这套酒器也并不多,拿来也只是招待贵客的,哪里就砸了呢?世子妃若担心,我着人盯着就是,必不能损毁了。”

    绮年不由得有些头疼。说得好听,如果真有人失手砸了一半个,她这个管上菜上酒的怎么可能不负责任?但若是不答应,没准魏侧妃又要说什么了。若是她到昀郡王面前说什么倒不要紧,怕的是她在赵燕和面前说话。

    虽然郡王府这三位少爷看着彼此之间都不怎么亲近,但绮年还是发现了,其实赵燕恒对自己这个二弟还是挺想亲近的。想来也是,孩子总要有个玩伴的,他小时候大约也只有这个弟弟了,若不是魏侧妃天天脑子里就是嫡出庶出的区别,兄弟两个本该更亲热些才是。如今年龄长了,再要说什么亲热是不太可能了,但兄弟同心家族才兴旺,赵燕平是不可能同心了,那就不好再把赵燕和推远。

    “既这么着,侧妃就费心教人好生盯着吧,若是真损毁了,怕我是担不起这责任的。”话是这么说,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让人再注意一下。

    魏侧妃想不到绮年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倒有几分后悔。这套酒器从不见用过,究竟如何贵重她也不清楚,万一真的损坏了,不知到昀郡王面前求情是否有用……然而话已说到这份上,少不得硬着头皮应道:“世子妃只管放心。”

    绮年暗暗叹了口气。放什么心哪,只求着平安把赵燕和的亲事办完就好了。只是几天之后她才知道,还是低估了这套酒器的贵重程度。

    虽说是庶子,赵燕和的亲事却是郡王府与东阳侯府的喜事,整个王府都是人来人往,热闹之极。

    绮年跟着秦王妃迎客。以秦王妃的身份,除了有些辈分比她高的人之外,基本上都不必特意出迎,因此绮年就尤其忙得团团转。

    吴家这一次只有李氏一人来了。郑氏恨透了东阳侯府,自是绝不肯跟他们见面,若不是因着世子妃的娘家一人不来也不大好看,连李氏也不会来的。

    “舅母看着气色倒比前些日子还好呢?舅舅可好?二舅舅和二舅母如何?外祖母可好?”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都好。”其实不是很好,秦家这事闹出来,唯一还能找到点高兴的是颜氏,因为赵燕妤既然过了年及笄就嫁,乔连波也不必再等上两年了。

    “二舅母也不必着急,雪表妹才十五呢,慢慢再相看着就是。”又不是除了秦岩就没男人了,“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倒是这样好,若成了亲才露出来,可不苦了雪表妹么。”

    李氏点头:“你二舅母也明白的,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去。”

    “二舅母也不必生气,这事弄出来,秦家名声也不好听。”本来就是爵位已经到头了的,眼下秦岩搞出个跟丫鬟私通的丑闻,等闲人家的好姑娘也不肯嫁的。

    李氏连连点头:“家里的事你就不必再忧心了,听见说你也要学着管家了,郡王府家大业大,人头也杂,你千万谨慎着行事,不是十分看不过眼的,守着前头的规矩也就是了,上头有婆婆,必以不出大错为要……”

    绮年听得心里暖乎乎的,一直把李氏送进席上坐了,这才又出来。才走到门口,就听外头丫鬟来报:“永安侯夫人与公主到了。”

    孟家这位公主儿媳自生了孩子之后还是头一次出来走动,虽然辈分小,却是皇后嫡出的长公主,秦王妃少不得亲自迎出去。绮年跟在旁边,见这位公主长得与皇后十分相似,说不上美艳,只是一个端正,脸腮微圆,眉眼间又时时带着几分温和笑意,便觉可亲。随在永安侯夫人身边,婆媳二人倒是一派和睦,竟连旁边的阮盼都像是疏远了几分。大约是在门口巧遇,苏太太与郑瑾婆媳二人也走在一起。

    见迎出来的人要行国礼,公主连忙叫身边侍女去扶住:“王妃切莫如此,我与母亲是来喝喜酒的,这般敢是要把我吓回去么?”转手拉住绮年,“早听说郡王世子娶了一位侠女,今日才得见着。”

    绮年欠身微笑道:“公主谬赞了,凡侠女都是威风凛凛的,似臣妇这般几乎被人挤得满地乱滚,可算是哪门子的侠女呢?”

    一句话逗得众人都笑起来,永安侯夫人笑向秦王妃道:“有了这般俏皮的儿媳,日后你倒不寂寞了。”

    秦王妃含笑看着绮年,那眼神柔和得绮年都觉得起鸡皮疙瘩:“夫人说得不错,世子妃又孝顺又风趣,自她嫁进郡王府,日子确是有趣多了。”拉了绮年的手笑道,“单说今日这酒席罢,就全是世子妃操持的,我竟没费半点儿心。日后我享清福的日子还尽有呢。”

    众人都笑,公主笑向永安侯夫人道:“王妃这般说,倒教儿媳在母亲面前没了立脚的地儿了。”

    永安侯夫人拉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王妃这是有意跟咱们炫耀呢,咱们偏不上当。”

    众人笑得更厉害,绮年少不得装个忸怩的模样道:“都是王妃谬赞的,我刚学着管家,不过是照着王妃立下的规矩来罢了,不出大错儿就是万幸。”

    苏太太却忽道:“世子妃是王妃的儿媳,怎的口口声声的叫得这般生分呢?该称母亲才是。”

    绮年暗叹一声。这世上偏就有苏太太这般的古板人,偏偏还就能听出来秦王妃话里的意思。正想着如何解释,秦王妃已笑道:“毕竟世子不是我亲生的,叫声王妃也就是了。”

    苏太太板着脸道:“便不是亲生,继母也是母亲,又是父亲三媒六聘娶了的人,只该当做生母尊敬,才是孝的道理呢。”

    一席**的话说得众人都不笑了,阮盼有心说句话替绮年解围,只是婆婆和长嫂都在面前,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呢,若是开口,没准立时又要被苏太太抓住了道理。

    秦王妃见绮年并不接话,只得又笑道:“都是一家人,且世子身份尊贵——”

    “王妃此言差矣。”苏太太也不知道是看不明白还是呆气发作,竟然又是一套侃侃而谈,“世子身份再尊贵也是晚辈,长幼尊卑有序,这是圣人之训,岂可易的?世子妃在王妃面前自然该称母亲的,即如公主这般尊贵之身,仍称永安侯夫人为母亲,世子妃自然也应如此。”说着,眼睛就往绮年身上扫。

    绮年扶着秦王妃的手,只是不接苏太太的话。什么也应如此,孟家的探花驸马是永安侯夫人亲生的,秦王妃却只是赵燕恒的继母,怎么能相比?若真是继母与生母相同,为何继室要在原配牌位前执妾室礼?不过这些话守着秦王妃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可若是当着面说了出来,就真成了不孝的典范了。

    这会儿众人的眼睛都看着绮年,阮盼心下着急,冲绮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就先叫一声母亲也罢。绮年知道她是好心,但是为了赵燕恒,这声“母亲”是万万叫不得的。难道赵燕恒宁愿装病也不向秦王妃跪拜,是为了让妻子某天管继母叫母亲的?她虽不能反驳,却可以不说,就看看秦王妃要怎么借题发挥了。

    苏太太见绮年总不答话,本来就腊黄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世子妃觉得老身说得可对?”

    绮年微微欠身:“苏太太是长辈,对与不对岂是我一个晚辈能批评的,晚辈只管洗耳恭听就是了。”听是听了,我就不做,你奈我何?再怎么说你也不是我什么人呢,管得真宽。

    苏太太碰了一个软钉子,冷着脸道:“既是知道,世子妃为何不照做呢?”

    绮年笑了笑:“许久不曾见到许家伯父伯母了,不知苏太太近来可曾见着呢?许家伯父伯母可好?”

    苏太太倏然有几分胀红了脸。自从苏锐应下了与郑家的亲事,许祭酒就对这个外甥明显地冷淡了,虽不曾当面说过什么,苏太太却也知道,许祭酒私下里说过苏锐言而无信,纵然有状元之才,也不过是斗宵之器,不堪大用。如今绮年问起这个,分明是说苏太太自己都是言而无信之人,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指点别人。

    永安侯夫人等人并不知道苏太太与许家关系的微妙变化,但见绮年问了这几句话之后,苏太太竟然是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由得都有几分诧异。但众人都是出来交际习惯了的,个个都是人精子一样,见苏太太尴尬,当即就转了话题,赞起赵燕恒和秦采来,瞬间就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一般。

    阮盼慢走一步,拉了绮年低声道:“你何苦这样,不肯服个软,只落得名声难听。这苏太太是出名的刚硬,何苦跟她硬碰硬。”

    绮年苦笑:“表姐是知道我的,但凡能过得去我也就低头了,只是世子如何,可轮不到这样人来指点评论。”今天这事她也落下把柄了,秦王妃果然是宅斗的高手,借着一个木头一样不知道变通的苏太太,就不动声色给永安侯夫人和公主留下一个她不孝顺的印象。只是这件事她是真不能妥协的,不是为了她自己,是为了赵燕恒。

    阮盼微微低了头。她自嫁了孟烨,人人都赞一声郎才女貌。平日里夫妻二人也算相得,时常谈论诗画,品箫抚琴,虽有一两个通房,孟烨却也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且永安侯夫人这个婆婆和气,公主妯娌客气,无论面子里子,这都是极好的亲事了。可是今日听绮年这样斩钉截铁地维护着郡王世子,相比之下,自己与丈夫之间竟像是缺了点什么……

    秦王妃陪着公主与永安侯夫人入了席,绮年又出来迎接别的客人。如此这般直到日头近午,外头才听着喊道:“嫁妆到门了——”

    东阳侯府两房一共三个女儿,其中只有秦采是嫡出的,嫁妆自然少不了,为着不跟世子妃比较,总共是九十六抬,也足足的摆了一条街,后头才是新娘子的轿子和新郎的白马。到了门前,鞭炮声大作,众人都去看,只见赵燕和牵着红绸一端,将盖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的秦采领进了门。

109、窑变釉大做文章

    郡王府的喜宴直摆到天色将黑才散,因是郡王府,倒没什么人来闹洞房。绮年在新房里陪着秦采坐了一会儿,直到赵燕和在外头陪完了客进来,这才离开。

    新房自是安排在武园,家具陈设都是东阳侯府给秦采的嫁妆,满满的铺陈了好几间屋子。赵燕和屋子里平素挂的软甲马鞭之类都给搬到厢房去了,他乍一进来,倒是觉得这屋子陌生得不像自己的房间。

    秦采已经卸去了头上的凤冠和脸上的浓妆,微低着头坐在喜床上。赵燕和看了一眼,觉得这才熟悉了一点儿。本来他与秦采也算是表兄妹,因老东阳侯喜欢他,小时候也常去东阳侯府,与秦采并不算陌生,只是从来不曾想过能娶她而已。方才挑开盖头的时候,下面的人一脸的白粉,一时竟没看出来秦采的模样,这会儿将妆容洗去,方认出来了。

    喜娘送上合卺酒,说过吉祥话儿,就退场了。赵燕和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秦采算是熟悉的人,只是今夜又叫人觉得陌生了,刚问了一句:“表妹饿不饿?”便觉自己称呼上似是有点儿问题,却又不知该怎么改口。

    秦采脸上微微一红,刚点了点头,就听门上轻轻有人敲了几下,一个十□岁的大丫鬟,穿着秋香色比甲,葱绿色裤子,领着两个小丫鬟,提了食盒送进来,低头道:“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用饭。”

    赵燕和略有些诧异:“石斛,怎的是你过来?青霜和紫电呢?”

    石斛含笑道:“青霜和紫电在给二少奶奶带过来的人安排住处呢,侧妃怕二少奶奶这一日熬得不轻,特别叫奴婢熬了淮山枸杞粥送来,还有这四样点心,两样是二少爷喜欢的,两样是问了王妃二少奶奶的口味特地做的。”

    秦采听说这是魏侧妃身边的大丫鬟,连忙向银杏使了个眼色,银杏会意,取了荷包出来,送石斛出去的时候便塞在她手里,笑道:“劳烦姐姐跑这一趟,我们姑娘一点儿心意,以后怕还少不了有麻烦姐姐的地方。”

    石斛收了荷包笑道:“我年纪略大点儿,托个大就叫一声妹妹了。妹妹如今这称呼可要改了,该称少奶奶了。青霜紫电虽是二少爷的贴身丫鬟,却是年纪都小呢,侧妃怕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因此叫我过来,少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武园这里的事绮年统统都不知道。折腾这一天下来,她真是腿也站直了,脸也笑僵了,总算新郎新娘共入了洞房,还要去外头送客。好容易各家的马车轿子都送走了,正想扶着如鸳的手回节气堂去歇歇,就看菱花白着脸跑过来:“世子妃,世子妃!那套窑变釉的酒器少了一件!”

    “什么?”绮年心里咯噔一下,到底是这套窑变釉出了毛病,“不是叫你们盯着的吗?”虽然魏侧妃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损毁,又特别叫她的大丫鬟石斛专盯这套酒器,但绮年还是不放心,又特别叫菱花注意着。

    菱花几乎要哭出来:“奴婢亲手把那酒器收好,放到厨房里叫人擦洗的。没想到出去又收了一套杯盘,回来管擦洗的小丫鬟就说少了一件。奴婢收的时候绝对没有少,交到厨房的时候还特地跟管擦洗的一过数的。”

    “别着急。”绮年定定神,“既然这样就不是你的错。”

    “可是,可是王爷说那是御赐的!”

    绮年愣了。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难怪小史管事故意把那套酒器放在那里让魏侧妃看见,御赐的东西若是损毁了,搞不好就是杀头的罪名!

    “是砸了吗?”绮年觉得自己声音都有点抖了。

    “没有,厨房里已经搜过了,没有一点儿砸碎的瓷片儿,小丫鬟说她只被人叫出去帮忙抬了热水,回来酒器就少了一件。如今郡王、王妃还有两位侧妃都在偏厅里审着呢,郡王让世子妃赶紧过去。”

    绮年赶到偏厅,魏侧妃正哭倒在地上:“妾并不知这是御赐之物,可是,可是妾也让人仔细盯着,并无损毁啊!”

    昀郡王脸色铁青:“你让谁盯着了?人在哪里?”

    “是石斛……”魏侧妃环视四周不见石斛,不由得冲着朱鹤问道,“石斛到哪里去了?”

    朱鹤脸色苍白:“她,她去二少爷房里送点心了。”本来魏侧妃是让石斛紧盯着这套酒器直到送回库房的,可是她的这位姐姐却急着去新房送点心,看看二少奶奶是个什么样人去了。

    “周氏!”绮年一进门,昀郡王就盯住了她,“你是怎么管事的?这酒器哪里去了!”

    绮年镇定一下自己,福身行礼:“父王请容儿媳问几句。”看向地上跪着的小丫鬟,“你离开那会儿,有什么人进去过?”郡王府分工严明,擦洗杯盘是在厨房旁边另设了一间屋子,闲杂人等是不让进去的,免得损坏了器物分不清责任。

    小丫鬟吓得乱抖,想了一会儿才带着哭腔道:“奴婢没见着人,只是抬热水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个穿水红比甲的人在廊上一晃就转过去了,只不知道是哪位姐姐。”

    这一下,满厅的人目光都落到了绮年身上。

    郡王府里的丫鬟们穿戴也是有规矩的,今日大宴,凡席间伺候的丫鬟一概都是杏黄色比甲,蛋青色散腿裤子,只有管事的大丫鬟们才穿另样颜色的衣裳,为的是好区分,一旦有了事,小丫鬟们也知道该去问谁。今日穿水红色比甲的,就只有节气堂的大丫鬟们。

    绮年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沉声道对如鸳道:“把人都叫过来。”

    片刻之后,节气堂的七个大丫鬟都到了,小丫鬟眼睛来回地扫了几趟,嗫嚅道:“奴婢只看着个背影,这位珊瑚姐姐个子高,菱花姐姐矮,都不像。”

    绮年看一眼余下的人:“如鸳一直跟着我,也不可能。”

    白露和小满小雪姐妹面面相觑,总共剩下四个人,三个是赵燕恒的丫鬟,这——昀郡王沉声道:“你们三人,谁进过厨房?”

    赵燕妤病了几天,今天也勉强起来了,依着秦王妃坐着,闻言便道:“单这么问谁会承认,全该绑起来,然后去节气居里搜一搜,若是没砸碎,定是偷起来了。”

    绮年微微咬了咬唇,回头对如鸳道:“去搜。”

    节气居偌大的园子,房屋数十间,秦嬷嬷带着人,先从丫鬟们住的下房搜起,酒杯没有搜到,却在白露房里翻出几件男子的旧衣裳来。白露胀红了脸,只得解释道:“是世子的旧衣,奴婢学着做衣裳的时候拿来做样子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脸上,看得她脸胀得透红。绮年只瞥了一眼便道:“既是这里没有,去搜搜我的屋子便是。”

    如鹂一肚子的气,进去把箱子柜子打开,待打开一个装了夏衣的箱子时,脸色忽然变了——箱子底下多了个绢包,打开来,里头正是一只窑变釉酒杯。赵燕妤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好啊,贼赃原来在这里呢!”

    昀郡王皱着眉看向绮年:“周氏,这是怎么回事?”

    绮年此时倒镇定了,屈膝道:“父王明鉴,儿媳没有必要偷这东西。窑变釉虽是贵重,但不成套的一只酒杯也值不了什么,何况少了东西岂不要查的,儿媳难道日后还能拿出来用么?”

    昀郡王微微点头,赵燕妤忽然笑了一声道:“这东西拿在手里当然没用,不过若少了一件,少不得要有人得罪了罢。”

    魏侧妃刚刚松了口气,听了这话不由得心里一紧,狐疑地看着绮年道:“这东西总是有人拿进来的,不会自己长了腿进来……”

    赵燕妤还要说话,秦王妃却瞪了她一眼,向昀郡王道:“王爷,依妾身看,若是世子妃拿了这东西,偌大的节气堂,藏在哪里不成,却要放在自己箱子里?只怕是有人想着栽赃,才悄悄拿了塞进来的。只叫了看门的婆子来问问,有没有人今日出入节气居便是了。”

    秦王妃这么一说,如鸳等四人的目光不由得都对白露三人投了过去。昀郡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绮年默然地等着秦嬷嬷去把看守园门的婆子带来。其实今天这样的忙碌,她已经做了防备,早吩咐过守门的婆子不许任何人随便出入,节气居以外的人不许进,节气居的人被叫了去当差的人不许随意回来,没有当差的人也不许随意出去,就是防着有人乱中给她找点什么麻烦,想不到防备了半天,还是着了道儿。

    看守园门的婆子也吓得战战兢兢:“并没有别人进出,就是今儿跟着世子妃在外头办事的几位姑娘。”

    白露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一起跪下道:“奴婢们并未动那酒器,若有一字谎言,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赵燕妤嗤笑道:“发誓有什么用?依我说,全部外头跪着去,一日没人招认,全都跪着不准起来!这可是先帝赏赐我外祖父的东西,打从母妃带了过来还没敢动用过呢,你们就这样大胆子?幸而是没坏了,若坏了,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去赔!”

    秦王妃目视昀郡王,柔声道:“王爷,如今东西好歹是找着了,只是依妾身看,这栽赃给主子的风气必不能长,总要查清楚才是。”

    昀郡王微一点头:“不错,你处置罢。”站起身就要走。

    秦王妃略略提高些声音道:“来人,将白露三人拉出去——”

    “王妃且慢!”绮年突然出声起身,稍稍上前一步道,“也请父王留步。”

    昀郡王素来不问后宅的事,被绮年拦了下来不由得眉头一皱:“何事。”

    “儿媳觉得,今日之事确是有人想要栽赃儿媳,但未必就是白露三人。”绮年微低着头,声音却坚决,“她们是世子身边得用的丫鬟,有何理由要栽赃儿媳呢?”

    昀郡王也不由得立住了脚,有些迟疑。秦王妃目光一闪,隐藏起一丝诧异,缓声道:“那世子妃觉得会是谁?”

    绮年微一福身道:“容儿媳再问这婆子几句话。”这一会儿她已经想了很多。倘若真是白露三人要陷害她,这杯子说不定就会碎了,毕竟一个完整的杯子放在她箱子里并不算什么大过,谁也找不出世子妃偷杯子的理由,倒是不当心打碎了,想要逃避责任才藏起来倒还合理一些。

    可是这杯子却没碎,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放杯子进来的人知道这东西太贵重,并不敢打碎了它来栽赃——御赐之物,打碎了是杀头的罪名!可是这东西是秦王妃陪嫁过来的,听赵燕妤方才的话,怕是这些年都没怎么用过,白露三人未必知道。换种说法,放杯子进来的人,是知道这东西来历的人,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这杯子是秦王妃找人放进来的。栽赃只是个幌子,秦王妃的目的,应该是除去白露这几个人,斩掉赵燕恒的臂膀;或者至少,是要离间她和赵燕恒的心腹。

    “今日我出去之时与你说过,园门须把守严密,不许随便出入。”绮年看着那守园门的婆子,缓缓地问。这婆子既能在节气居把守门户,应该不是秦王妃的人,所以她今日要么是疏忽,要么是被人收买了,并不知此事的利害。

    “是。”守门婆子额角已经滚下汗来了。

    “那么今日进出过几个人,你想也是记得的。”绮年回头看菱花,“这套酒器是几时送进厨房的?”

    菱花思忖片刻:“酒席是酉中散的,杯盘酒器送到厨房,也就是酉末时分。”

    绮年微一点头:“如今不过是戌末,且方才事发的时候才刚过戌中,若是要把这杯子放进我房里,也就是酉末到戌中之间,这段时间,白露你们三人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证?还有如鹂你,你也须找个人证出来。”

    白露三人不由得都抬起了头:“奴婢们都有人证!”那时候她们四人各司其职都在忙碌,身边少不了有别的丫鬟仆妇,皆可作证的。

    赵燕妤听得不耐烦道:“若照这般说,敢情这酒杯是自己长了腿跑来的了?”

    绮年不去理她,只低头问那婆子:“酉末到戌中这段时间,有谁出入过?你莫与我说无人进出,终不能这杯子自己长了翅膀飞进来的。你如今说了,还来得及。”

    那婆子头上冷汗直滚,终于道:“是小蝶出去过一次。香药姑娘突然腹痛不止,小厨房的人都调去了大厨房帮忙,热水都没有一杯,因此她说要去厨房要些汤水来,奴婢就放她出去了。只是,只是她并未穿着水红比甲。”

    秦嬷嬷插口道:“小蝶从前只是伺候紫菀姑娘的,还穿不了水红比甲。自来节气居里只有伺候世子的大丫鬟才能穿这样颜色的比甲,除非她偷了别人的。”

    白露几人对看一眼,脸色都不大好看:“奴婢们并没丢衣裳……”

    赵燕妤哼了一声:“嫂子倒护着大哥的人,只是也别拿别人来垫这踹窝子吧?一个紫菀是父王的人已经打发出去了,如今看着小蝶又不顺眼了么?”

    绮年低头想了想:“请父王和王妃移步去夏轩看看罢。如鸳如鹂立刻过去,把夏轩的人都看住了不许动。”

    昀郡王从来不进儿子妾室通房的住处,这时不由得皱了眉,但也只能过去。香药等人已然得了消息,全都穿束整齐在自己屋里候着。绮年请昀郡王和秦王妃坐了,转头就问采芝:“你从前伺候世子的时候穿的衣裳可还在?”

    采芝怔了一怔:“奴婢都收着的。”

    “去点点数,看你可少了什么没有?”

    采芝连忙去翻箱子。绮年冷眼看着,秦王妃虽然端坐不动,手却缩进了袖中,秦嬷嬷站在后头,却没秦王妃的养气功夫,脸上微有几分紧张之色,却不去看采芝,反而看着小蝶。小蝶跪在地上,两手撑在身侧半低着头,眼珠子却来回地转。

    采芝的箱子里衣裳首饰居然少得可怜,有一半都是旧衣,洗得干干净净折起在那里,她只翻了几下就回头道:“世子妃,婢妾有件水红比甲不见了,是从前婢妾伺候世子的时候穿的衣裳。”

    “小蝶,”绮年转头看着她,“采芝的衣裳哪里去了?”

    “这,这奴婢哪里知道……”小蝶立时叫起撞天屈来,“奴婢只是看香药姑娘肚子疼得难受,小厨房的人又都被调走了,连口热水都没有,所以才去大厨房里要的。世子妃若不信,只管去搜奴婢的屋子,若是搜了出来,奴婢就——”

    “你自然不会放在自己屋子里。”绮年对如鸳点点头,“看看香药的屋子罢。”

    小蝶梗起脖子:“香药姑娘屋子里有,怎见得就是奴婢拿的?”

    绮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其实也不用非问出来到底是谁拿的,损坏了御赐之物,把你们都处置了也不为过。”

    小蝶的脸色唰地变了:“不可能——”

    秦嬷嬷突然大力咳嗽起来,截断了小蝶的话。绮年淡淡一笑,抬头瞧着小蝶:“你说什么不可能?”

    小蝶强自镇定道:“奴婢是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实不曾拿过什么酒杯。”

    绮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酒杯?谁提过酒杯的事?”

    这下子,小蝶的脸上真是面无人色了,绮年缓缓地道:“如鸳如鹂过来,只是让你们不许乱走,却不曾提过什么酒杯,你怎知道外头在查酒杯?”

    小蝶张口结舌,按在地上的双手筛糠一样抖起来:“奴婢,奴婢是方才听外头的声音——”

    绮年扬头瞥一眼众人:“你们方才说过什么酒杯了么?”

    这一路上有昀郡王在场,哪有一个敢高声大气的,更别提说什么酒杯了。昀郡王眼神冷硬,森然道:“这等胆敢栽赃主子的贱婢,还留着做什么!”

    绮年欠身道:“父王请暂缓一缓,儿媳还想问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小蝶浑身发抖,斜眼去看秦嬷嬷,却见秦嬷嬷冷冷盯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颤,闭了闭眼睛狠着心道:“奴婢伺候紫菀姑娘几年了,跟亲姊妹一样,紫菀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就被世子妃处置了,奴婢是想替她报仇!”

    绮年笑了:“你想替她报仇?这个理由倒也动听。只是你怎么就挑中了那只酒杯呢?”

    “奴婢,奴婢觉得那个最值钱……”

    “笑话。”绮年微微冷笑,“再值钱的东西又能怎样?父王岂会为了一只酒杯就处罚我?你这个谎话未免也太可笑了。与其说你觉得那个值钱,不如说你知道那个是御赐的东西吧?”

    小蝶嘴里发苦,只能道:“奴婢不知道世子妃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绮年冷冷一笑,“这些日子我拘着你们,不准你们出夏轩一步,你怎么就知道那个时候去偷只酒杯来栽赃给我呢?”

    “奴婢,奴婢是去大厨房找热汤热水,偶然看见那个就——”

    “临时起意?”绮年微微俯□盯着她,“临时起意,你可就能想到偷了采芝的衣裳去假扮了白露等人,可见高瞻远瞩啊!”

    小蝶答不出来,只能反复地说:“奴婢只是想替紫菀报仇,一人做事一人当,世子妃犯不着拉扯别人。”

    砰地一声,昀郡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檀木桌面都几乎要被他拍裂:“拖下去,打死!”

    绮年看了昀郡王一眼,没有再说话。这件事昀郡王是不可能再细查下去了,但是他心里必然已经起了疑心,正是因为知道这事再查下去会牵扯到谁,他才要到此为止。秦王妃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绮年转头看看秦王妃。秦王妃仍旧端正地坐着,但她身后的秦嬷嬷已经绷紧了面皮,脸腮的肌肉都在微微发抖,盯着绮年的目光如锥子一般。绮年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起身送了昀郡王出去,回头看一眼采芝:“采芝姑娘的衣裳首饰怎这么少?改天从我那里挑些给送过来。”

110、郡王府余波未平

    “世子妃,该起身了。”如鸳掀开帐子,“今儿早上二少奶奶要敬茶,世子妃还是得早点过去。”

    绮年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有了妯娌最大的问题就是:她什么时候去请安,你也得什么时候去,否则就要被比下去了。秦采是秦王妃的侄女,估摸着肯定要早点过去请安的,赵燕恒不在,她这个大嫂可不能落了后。

    如鹂捧着洗脸水进来,小声笑道:“白露早起就在小厨房里忙了,说是给世子妃做点心。方才我去打热水,小满还要替我送过来呢。”

    绮年微微一笑:“叫姐姐!再被我听见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小心打你手板子。”

    如鹂嘻嘻笑着缩了缩脖子,欢喜道:“总算她们有良心,还知道感激世子妃。”

    绮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赵燕恒身边这四个大丫鬟,小满和小雪姐妹其实算是省事的,对她虽不算亲近却也恭敬,凡有用得着她们的地方也从不推诿,真正麻烦的是清明和白露。

    清明且不必说,白露心里想的是什么,绮年多少也能猜得着。要说这想法也无可厚非,伺候主子的贴身大丫鬟,将来做了通房姨娘,在这个时代简直遍地都是。比如说如莺,比如说吴知霆的红绸,再比如说吴知霄身边的孔丹和月白,将来两人里头只怕也少不得出个收房的人。这还算是吴家家教严格,子弟不满十八岁房里不许放人,有些人家给少爷们准备的大丫鬟,为的就是将来做这个的。

    可是问题在于,绮年不能接受这个。若是她与赵燕恒婚前从未相识,按着这个时代的标准盲婚哑嫁过来,或者她会像永安侯夫人一样,公平宽厚地管理妾室,不亏待庶出子女。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对丈夫没有投入感情的基础上,一旦把感情投进去了,就不可能再有多余的感情留给丈夫的妾和庶子庶女。

    关于怎么处置白露,绮年想过很久,曾经想干脆丢给赵燕恒自己看着办吧,倘若赵燕恒对她有收房的意思,就当自己看错了人,安安生生依照着这个时代的贤妻标准来生活。但是最终,她还是把这个想法收回了。不管怎样,赵燕恒已经向她许诺过不立侧妃,不纳侍妾,而且他对白露迄今为止也并没有什么亲近的表示,那么她也应该拿出点态度来不是么?

    绮年不想把白露强指给谁,就如同她不想强迫小满小雪对她忠心一样。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几个人对赵燕恒忠心耿耿,用得着的时候倚重,用不着了就随便指给人配了,她做不出来。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公正地对待她们,让她们自己去选择以后的路。

    绮年到丹园的时候正好碰上赵燕和和秦采。秦采穿着胭脂红的衣裙,见了绮年低声叫了一声大嫂,脸便一直红到了耳根,带得赵燕和的脸也不由得红了一层。

    绮年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瞥一眼跟在他们夫妻后头的丫鬟,一个是银杏,一个是青霜。

    秦王妃和昀郡王都已经在屋里坐着了。秦王妃今日脂粉用得重了些,只是遮得住眼下的青黑,却遮不住眼皮微微肿起,显然是哭过的模样。往常都是秦嬷嬷站在她身后,今日秦嬷嬷却不见了,姚黄魏紫双双伺候着,脸上也都没有了笑模样。就连魏侧妃,今天身边侍立的也不是石斛而是朱鹤了。

    小丫鬟过来铺下锦垫,赵燕和与秦采双双向昀郡王和秦王妃行礼敬茶。昀郡王脸上略略松动些,有了笑容。说起来,赵燕和在三个儿子里跟昀郡王长得最像,他几乎不曾继承魏侧妃的长相,跟昀郡王倒有七八分相似,连肤色都是相似的微黑。昀郡王瞧着这个儿子,心里不由得欣慰了些,从丫鬟手里拿了个匣子放在托盘上,便温声道:“也去与侧妃磕个头罢。”

    魏侧妃早激动得站了起来。虽然是妾,到底也是上了玉碟有了品级诰命的,终于能得儿子儿媳磕个头了。眼看着小丫鬟挪了垫子过来,秦采和赵燕和刚拜下去,便连声道:“快扶起来,快扶起来!”拔了头上一根点翠金雀钗亲手插到秦采发髻上,笑容满面道,“好孩子,我没什么好东西,这钗子是当年王爷赏的,如今你这样好年纪,戴着才相衬。”

    秦王妃坐着不言不动,魏侧妃却拉了秦采的手上下端详个不够。赵燕妤忽扬声笑道:“表姐,你也别尽自跟侧妃说个没完,这下头可还有好些人等着呢,我还等着表姐给我见面礼呢。”

    魏侧妃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朱鹤连忙笑道:“县主可叫的不对了,如今该叫二嫂了。”

    赵燕妤把脸一沉,冷笑道:“我叫表姐叫了十几年,怎么如今叫不得了?难不成我跟表姐亲,还要你一个丫头来管?难不成你一个丫头,比我跟表姐还亲近?”

    魏侧妃脸色更难看,拉着秦采的手不由得松开了。赵燕平看她一眼,转头笑道:“我说妹妹,哪有你这般着急的?便是叫了二嫂,难道就不是表姐了,就与你不亲了?哪里少得了你的见面礼呢?”

    昀郡王刚刚露出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手指在桌面上不耐烦地磕了磕:“既是进了门,该换了称呼就要换。魏氏你也不要拉着说个没完,日后自然有的是亲近的时间。”

    昀郡王这一发话,下头都不敢再说什么,赵燕和引着秦采依次从肖侧妃行礼下来,绮年是长嫂,送了她一对中规中矩的翡翠镯子,虽不是满绿的,却也是水种飘花,看着十分雅致。后头赵燕平几个就是弟弟妹妹了,秦采也备了三个荷包。赵燕妤打开荷包往里一看便笑起来,拎了一对杏核大小的黄晶耳坠出来:“二嫂还记得我最爱黄晶呢,这坠子颜色真好,比什么金的银的好得多了。”

    绮年仿佛没听明白这是在说她呢,只是站在那里含笑看着。昀郡王眼色微微一沉,冷声道:“既是送了你的,收起来就是,哪有得了礼还挑三拣四的。”说得赵燕妤悻悻闭了嘴,便起身道,“秦氏初进门,这几日不必来站规矩,歇着去罢。若有什么不周到的,与世子妃说也可,来与王妃说也可。”

    秦采低头应是,心里却是惊疑不定。昨夜之事她只略略听了一点儿,因昀郡王已经严令不许众人传出去,所以只知道有人偷了酒杯,却不知详情如何。不由得暗忖难道是秦王妃管束不力出了事不成?否则为何昀郡王将绮年还摆到了秦王妃前头?不过此时自不能出口,随着众人送昀郡王和赵燕和兄弟二人出去,转头见姚黄领着小丫鬟们传饭上来,连忙上去帮忙。

    往常这时候,魏侧妃与肖侧妃早告退了,二人刚要起身,秦王妃便淡淡笑道:“今日时间也晚了,你们再回自己屋里用饭不免又要耽搁,叫人把饭传过来,采儿也留下一起用罢。”

    魏侧妃不由得脸色就有些难看。说是上了玉碟的侧妃,但在正妃面前也只是妾室,若按规矩说,正室用饭的时候妾室是要在一边伺候的,平日里秦王妃不留她们一起用饭倒也免了这尴尬,偏偏今日秦采刚进门,秦王妃就将她们一起留下来用饭,分明是当着秦采的面立规矩了。眼见姚黄魏紫摆下桌椅,却只放了秦王妃与秦采、赵燕妤和赵燕好的位置,便知是方才拉着秦采说话碍了秦王妃的眼了,不由得暗暗有些后悔。

    秦采眼见魏侧妃和肖侧妃都站着布菜,也有几分尴尬,只随着绮年帮忙。秦王妃仿佛没看见一般转头笑道:“采儿是刚进门,王爷都说了,回了门之后再立规矩不迟,让你大嫂布置罢,快过来这里坐下。”

    这顿饭大约除了赵燕妤之外没人吃得舒服。秦采和赵燕好自不必说,便是秦王妃也是满腹心事,草草用过了便把众人都打发了出去。姚黄低声道:“王妃,秦嬷嬷过来跟王妃辞行。”

    秦嬷嬷跟了秦王妃几十年,今日被打发出去,秦王妃心里也不由得难受,忙道:“让嬷嬷过来罢,叫底下人把嘴都收紧了,谁敢让王爷知道,立刻拖出去打死!”

    姚黄忙答应着去了,片刻后秦嬷嬷提了个包袱,满眼通红地走上来给秦王妃磕头:“老奴不能再伺候王妃了,王妃保重。”

    秦王妃也不由得滴下泪来:“待王爷气消了,我派人去悄悄地接嬷嬷回来。”昀郡王昨日一怒之下,直接将秦嬷嬷逐出郡王府,且不许再留在京城之内。秦嬷嬷无儿无女,一颗心只放在秦王妃身上,如今出去,秦王妃给了银子,又叫人买了婢仆伺候,只终究还是不放心。

    秦嬷嬷忙拭泪道:“王妃切莫为了老奴跟王爷生了嫌隙,老奴又有银子又有人伺候,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倒是王妃今后——此次全是老奴不慎,竟被世子妃追根究底出来,还连累了王妃——王妃日后务要提防着世子妃了,从前竟都是错看了她。”

    秦王妃手不由得攥紧了椅子扶手,那木头上的雕花深深印入掌心,阵阵闷疼:“真是走了眼,原想着她那般急着除了紫菀等人,白露那心思无人不知自然也容不得,竟想不到她不肯顺水推舟的……”

    秦嬷嬷低声道:“老奴有几句僭越的话,此时顾不得只要与王妃说了——如今王爷生了疑心,王妃且歇一歇罢。县主这事儿实在出得不好,又不防四表少爷竟生了这糊涂心思——”

    一提起秦岩,秦王妃就不由得要发怒:“糊涂脂油蒙了心的,险些将妤儿的名声也搅得坏了,幸而哥哥还果断,若也是个这般糊涂的,我就不能活了!”

    “正是这个话,王妃如今且先顾着县主罢。既定了明年的婚期,总是平安嫁了要紧。且三少爷的亲事也要相看起来了,总是先替三少爷找个助力的好,那时候再慢慢斗去。只消世子没有嫡子,这事就还可谋划。”

    秦王妃咬紧了牙恨声道:“嬷嬷说的是,且让她得意几天。”

    秦嬷嬷冷笑道:“王妃不必着急,王爷既想着叫她管家,王妃便放了手就是。这王府里一天多少事情,随便哪件出了岔子也就够她受的。再者还有魏侧妃呢,世子妃当了家,她岂不着急?到时候王妃再顺势而为,把采姑娘托起来就是了,由着她们去争。那院子里的事,王妃且不要管了,横竖有个香药挡着呢……”

    两人絮絮说了半晌的话,姚黄来说外头马车都备好了,秦嬷嬷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又给秦王妃磕了头,提着包袱从后门上了马车,出城去了。

    这里魏侧妃站了一顿早饭,一肚子气地自回兰园。朱鹤小心扶着,觑着她脸色道:“奴婢叫人去厨房熬一碗碧梗米的粥来,再配上那胭脂鹅脯和松仁卷酥可好?”虽则秦王妃吃完后也叫两位侧妃并绮年一起坐下来用饭,但魏侧妃哪里肯吃那剩下的,不过是动筷子挟了几片笋片,喝了半碗粥意思意思而已。

    魏侧妃怒道:“吃什么!气也气饱了!石斛呢?”秦采坐着用饭,她倒要站着伺候,还有什么婆婆的脸面可言!日后见了秦采还怎么亲近?

    朱鹤心里一紧,低头道:“姐姐跪了一夜了……”虽则酒器的事儿最后真相大白,但昀郡王知道这酒器是魏侧妃闹着要用的,也狠狠的给了魏侧妃一个没脸。魏侧妃一肚子气便都撒在擅离职守的石斛头上,石斛昨夜从武园回来就在屋子里跪着了,整整熬了一夜,这时候怕是跪都跪不住了。

    魏侧妃冷冷瞥了她一眼:“怎么,你心疼你姐姐了?”

    朱鹤连忙跪下道:“姐姐当差不经心,原就是该罚的。奴婢虽心疼,也知道这责罚不可免。何况侧妃已经是宽厚了,若是那酒器万一损坏了,姐姐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魏侧妃这才缓和了些,冷冷道:“不过是才许了她去伺候和儿,就这般轻狂,竟敢跑到新房里去!二少奶奶是什么身份,怎容得她去窥探?若不是她擅离职守,也不会有这一闹!罢了,看在她伺候我这些年的份上,赏了她身契,再赏她二十两银子,叫她出去罢。”

    朱鹤这下子当真慌了:“侧妃饶了我姐姐罢,她虽是轻狂,且看在她伺候了侧妃这些年也还经心的份上,饶她这一回罢。便是贬了去做二三等的丫鬟,也别赶出去,全了她的脸面罢。”

    魏侧妃冷笑道:“我倒想全她的脸面,只是谁来全我的脸面?”想到昨夜被昀郡王训斥,不许她再管家理事,今日又被秦王妃叫去立规矩羞辱,只觉得一口气直往上蹿,压都压不下去,“立时叫她出去!你来顶她的差事上来。”冷冷看一眼朱鹤,“若是你也不想留在兰园,就把你们姐妹一并放出去。若是你做得好,剩下的缺也不用往上提人了,你就拿着双份月例罢。”

    朱鹤不敢再说,磕头谢了恩,起身去那边屋里打发石斛。魏侧妃坐着生了半晌的气,见一个丫鬟捧了茶进来,接来喝了一口,眉头微皱:“这是什么茶?怎不拿那冻顶乌龙来?”

    那丫鬟低头道:“这是莲心茶。奴婢方才听朱鹤姐姐说要往厨房去给侧妃要点心,想着那乌龙此时喝了只怕伤胃,所以才沏了这莲心茶来。”

    魏侧妃上下打量她一眼,见穿戴不过是三等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难得是生得白皙,衣裳也干净,头上乌油油的好头发挽了个髻,只戴一朵堆纱桃花,衬着葱绿色的比甲倒格外显得鲜艳,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差事的?”

    小丫鬟低头答道:“奴婢名叫小桃,原是在园子里伺候兰花的。只因二少爷成亲,上头的姐姐们都调去了做事,叫奴婢这几日来外头屋子里打扫的。方才看姐姐们都没在侧妃身边伺候,所以大了胆子进来给侧妃送杯茶。”

    魏侧妃冷眼看了她片刻,轻轻嗤笑了一声:“也罢,既是个伶俐的,就不必回去伺候花草了,我这屋子里也常放着几盆兰花,你就在屋子里伺候花儿罢。小桃这名字太俗,从前有个叫莲瓣的走了,你就顶了她的名儿罢。”

    小桃——如今叫莲瓣了,连忙跪下谢了,殷勤地站在一边伺候着。片刻后朱鹤回来,眼圈微红,见了屋里多了个人,不由得怔了一怔。魏侧妃淡淡说了:“不必提她的等,从我的月例里每月拨两百钱给她就是。”

    兰园的一等丫鬟月例是五百钱,二等三百钱,三等一百钱,莲瓣这就与升了二等丫鬟无甚两样,何况还叫她在屋里伺候花草,竟是又能进里屋来了,便是普通的二等丫鬟,有些不得主子青眼的也未必能行。朱鹤心里暗暗警惕,脸上只不露出来,答应着去替莲瓣张罗了。

    魏侧妃这里坐了一会儿,就听外头脚步声响,却是赵燕和过来了,忙起身道:“怎的这时候进来了?不是跟王爷出去了么?”

    赵燕和道:“张少将军那里也晓得我成亲,今日可以不必过去。听说母亲早上不曾好生用饭,儿子过来看看。”

    魏侧妃这才心里熨贴起来,含笑道:“只消你有这孝心,便是我不吃饭也没什么。倒是二少奶奶刚进门,你有空儿多去陪陪她才好。”

    赵燕和也是知道了今日早饭的事才过来的,略一迟疑便道:“秦氏既嫁了过来,便是母亲的儿媳,母亲也莫要多想才是。”

    魏侧妃叹道:“我的儿,你只是没福气,投生在我肚子里。除非将来分了家,我跟着你们出去住,才敢说她是我的儿媳呢。”

    赵燕和皱眉道:“母亲总是太忧心了。今日父王都说了叫儿子和秦氏给母亲磕头,可见父王也是这个意思。母亲且放宽心,将来终究有出去单过的时候,便是不出去,儿子是母亲生的,谁还不知道么?”

    魏侧妃拉了儿子的手,又是担忧又是笑:“有我儿这句话,当娘的也放心了。只是二少奶奶究竟是王妃的侄女儿,却也要防着她心向着王妃才是。”

    赵燕和眉头皱得更紧,终于还是道:“母亲这也过于忧心了,儿子既娶了她,哪里有再防着的道理呢?母亲且看昨日世子妃所作所为,连世子身边的丫鬟她尚且这样的护着,秦氏是儿子的妻子,若说防着也就太见外了。”

    一提起世子妃,魏侧妃不由得气又上来了:“若不是世子妃连自己院子都理不清,何致出了昨日的事?莫非你刚娶了妻,就把娘扔到脑后了不成?”

    赵燕和连忙道:“母亲何出此言,儿子怎能将母亲放到后头去,只是怕母亲太过忧心了。横竖日久见人心,母亲且慢慢再看秦氏罢,若此刻就忧心起来,平白的坏了自己身子。”

    魏侧妃这才平了气,拉着儿子的手殷殷说了一会儿话,才催着他回武园去见秦采。

    赵燕和回到武园,才进了外头屋子就见银桥在收拾箱子,见他来了连忙起身笑道:“二少爷回来了?少奶奶正在屋里呢。”

    “少奶奶在做什么?”赵燕和随口问着往里走,银桥忙上来打起帘子,口中笑道:“正收拾今儿王爷和王妃还有两位侧妃给的礼呢。”

    赵燕和一脚跨进门,见秦采换了家常的银红色窄裉小袄和月白色裙子,正收拾着桌上一堆礼物,见赵燕和进来便起身笑迎道:“爷回来了?在外头书房用过饭了不曾?”点手叫银杏,“沏茶过来。”

    赵燕和觉得这屋子里多了个妻子似乎就多了种说不出的感觉,加以屋里陈设全部变过,竟有些不知如何落脚,没话找话道:“父王给了些什么?”

    “一匣子南珠呢。”秦采笑着亲手给他端了茶。

    赵燕和接了茶,沉吟片刻还是道:“今日早饭——”

    秦采低了头,轻声道:“妾身知道魏侧妃是爷的生母,爷放心就是。”

    赵燕和顿时松了口气,拉了妻子的手道:“委屈你了。”

    秦采稍稍靠在他身上,柔声道:“爷既知道了,妾身还有什么委屈的。”心里却暗暗地叹了口气——一个嫡母,一个生母,且如今眼看着是不对付,日后自己夹在这两重婆婆里,还不知要多惹多少闲气呢。

111、千里姻缘一犬牵

    西北平边大将军张家在京城内的新府第坐落在城北,因着从前是个商人所居之处,宅子倒还算整齐,只是略小了些,昀郡王府的马车过去的时候,中门就驶不进去了。

    绮年在小满的搀扶下轻快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就见冷玉如带着张沁张淳两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她下车便迎过来笑道:“总算是来了,上回嫣儿过来,见你没在好生遗憾。”瞥一眼小满,抓了绮年的手低声道,“怎么换了丫鬟?如鹂那丫头呢?”

    绮年微微一笑:“如鹂在家里跟人学做针线呢,进去再跟你细说。”白露还在摇摆不定,但小满和小雪如今已经明显跟她亲热了起来,今日如鹂在家里跟小雪学拉锁子,她就带着如鸳和小满出来了。

    张夫人和张二夫人都在厅中等着,张夫人身上有正三品的诰命,张二夫人却只有个追封的从五品诰命,见了绮年进来都起身要行礼。绮年哪里能受她们的礼,赶紧抢先行礼:“早该来问候伯母,因家中事多,直拖延到今日。”

    张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大约是久在西北,面相倒像是五十岁了,肤色也比京城妇人粗糙黎黑,两手更是青筋毕露,虎口上还有茧子,乍看倒像个农家妇人的模样。不过绮年看她两臂修长,身材结实匀称,琢磨着她说不定也是个练家子。

    张二夫人三十出头,肤色虽也黑些,却比张夫人保养得好得多,绫罗绸缎地包裹着,倒跟京城圈里的贵妇差不太多。见绮年行礼,连忙抢上去拉起来,口中笑道:“世子妃这可折死我们了。早听说世子妃和玉如是打小儿的朋友,玉如在边关的时候都常常说起,我早就想见见了,今儿见了才知道,当真是嫦娥下凡一般的人物呢。”

    绮年对她的形容略微有几分牙酸,含笑说道:“您太夸奖了,这话我怎么当得起?”向后头招招手将赵燕好叫过来,“给两位伯母请安。”

    “哎哟——”张二夫人放开绮年又拉住赵燕好,“淳儿自上回家来就不停地提郡王府的两位姑娘,我早就想见见了,果然是花朵儿一般。只是怎么不见县主呢?”

    绮年微笑道:“县主今日有事,不能来拜见两位伯母了。”其实是赵燕妤现在仍在装病中,昀郡王不许她出门;不过即使能出门,她也不愿来张家;再次,今日是秦采回门的日子,英国公府也正好借这个日子过来跟秦王妃商议娶赵燕妤过门的日期,所以赵燕妤反正是不能出门的。

    张淳在一边听着,露出可惜的模样:“上回还说世子妃这次会与县主同来,几次总没缘分与县主相识,怕是定要等到去郡王府拜见的时候才能得见面了罢?”

    张夫人轻咳了一声道:“淳儿,世子妃与赵姑娘来了尚未坐下呢,有话且过会儿再说。”

    张淳微微撅了撅嘴,退到张二夫人身后去了,只对着赵燕好笑。赵燕好上回见识了她的厉害,今日出门特地按照绮年说的将头上身上的东西精简,只戴那式样新,份量却不重的首饰,拿一枝贵重的明月簪压住场面便罢。就连手腕上的镯子也换了一对新打的镂花空心金镯,只上头镶的两颗珠子贵重些。

    因这是正式拜访,绮年一坐定就示意如鸳和小满送上礼物,连张淳张沁两个,从前见面不曾给过见面礼的,这次也一并送上。张夫人与张二夫人都是衣料,张淳姐妹是每人一对儿碧玉葡萄压裙。张夫人看了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这位世子妃果然是个精细人。西北之地风气粗犷,女子出门也常骑马或大步行走,并不用压裙这种饰物,然而京城淑女却几乎人人皆佩此物,为的是压住裙摆不使大动,庶几莲步珊珊,显着优雅。

    张家此次入京便是为着儿女亲事而来,两个女儿为了出外也新打了些首饰,只是不曾想到这压裙上来,入京后还是冷玉如从自己匣子里拿了一对出来与小姑们用。绮年送礼便能送玉压裙,可见是个细致的人。

    张夫人心里想着,也将给绮年和赵燕好的表礼叫拿上来。给绮年的是西北特产的雪参,跟人参功效有些类似,却是温补的,比人参的药性和缓。给赵燕好的则是西北那边产的缠丝玛瑙簪子,不算十分贵重,却是颜色鲜艳,年轻姑娘戴着倒合适。另有一方砚台,用的也是西北特产彩石所雕,却是送给赵燕恒的。绮年笑着接了,连连道谢,拿着端详道:“这石头京城少见得很,摸着也温润,想是好发墨的。”

    张夫人点头笑道:“可见世子妃是懂行的。有些砚台看着好看摸着坚硬,琢出来却太滑溜不易发墨,也不算好砚台。这种彩石略花哨了点,发墨却是极好的,只是西北匠人粗糙,勉强充做一份礼,世子妃不嫌弃便好。”

    绮年笑道:“若这般说,我要厚着脸皮向伯母再讨一方了。家舅是最爱书法之人,亦爱好砚,若伯母还有,少不得还请再赐一方。”

    张夫人欣然道:“早听说吴侍郎一笔好字,京城都是闻名的,若这砚台能入他的眼,倒是这砚台的福气了。”转头叫丫鬟,“快去将那方雕着四君子的砚台也拿来。”

    绮年笑吟吟等着,砚台拿到手里又赞了几句:“这一方更好,西北的匠人刀工粗犷,倒是别有风味,相形之下,倒是京城的雕工有些伤于纤巧了。”

    张夫人笑着道:“听世子妃这么一说,敢自西北的东西倒稀罕起来了。其实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又说了几句便道,“玉如在西北时就常说起世子妃,天天的想着,如今好容易见着,你们去说话儿罢,倒不必在这里拘着了。”

    绮年含笑起身告退,挽了赵燕好往冷玉如院子里去了。张淳瞧着她们走了才撇嘴道:“还是世子妃呢,怎么还嫌礼物不够又开口讨要呢?”

    张夫人淡淡瞥她一眼:“不懂的事就少开口,幸而是在家里,若在外头,怕是你连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也叫人说我张家的女儿没规矩!”起身携了张沁走了。

    这里张淳将脚一跺,扭头看着张二夫人:“娘!”

    张二夫人叹道:“你这孩子,世子妃是什么身份,咱们巴结还巴结不过来呢,你可万不能说话得罪了她!若借着你大嫂能跟郡王府来往,日后那些贵人的圈子里你也能得进去,将来说亲事也好说些。”

    张淳听见亲事二字,也不由得把脸红了,扭身道:“娘说什么呢!大嫂日常也是出去走动的,如今大堂哥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我只跟着大嫂,还怕什么呢。”

    张二夫人叹道:“真是傻孩子。你大堂哥再怎么好,也是隔着房的。饶是你爹当年是为了你大伯死的,也没见他们对咱们一家三口儿怎么好。你弟弟不说了,一个男孩子总归要自己挣前程的,且他年纪还小,目今还虑不到这些。只你今年都十六了,得赶紧把亲事定下来才是。偏娘是个寡妇不好出去走动的,你大嫂心里只想着沁儿,你自然是第二位的。且你大嫂不过是挂了个恒山伯府义女的名头儿,本人不过是六品官的女儿,身上诰命也不过是五品,能有多大出息?哪里比得上世子妃,正二品的诰命,来往怕不都是勋贵高官?若能到郡王府去多出入几次,自然结识的贵人就多。听说县主明年及笄,这及笄礼上贵女定多,你须得能去才行。”

    想了一想,回头吩咐丫鬟:“去看着沁姑娘的动静,若是她去大少奶奶的院子,就来回报。”转头对女儿道,“你只跟定了沁儿,先与赵家二姑娘亲热了也好。”

    张沁跟着张夫人往后头走,也忍不住低声道:“娘,世子妃为何又要一块砚台呢?我瞧着那砚台虽不错,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想来吴侍郎既爱这个,必然少不了贵重的砚台,如何稀罕咱们的呢?”

    张夫人拍着女儿的手笑了笑:“你总归是比淳儿那丫头懂事些。世子妃哪里是稀罕那一块砚台呢,分明是想着跟咱们家亲近呢。你说,咱们家给的东西,和世子妃送来的礼,哪样贵重?不消说,自是世子妃的东西好了。且她又是有正二品诰命的人,若不是瞧着你嫂子的份上,我见了她也是该行礼的。如今她是特意的要跟咱们亲近,才假托着晚辈的身份来要这砚台,不过叫咱们觉得她是真喜欢咱们的礼,心里舒服些罢了。瞧她年纪小,做事却叫人心里觉得熨贴,不生分,果然是跟你嫂嫂有交情的。”

    张沁听得连连点头,眼睛不由得往冷玉如的院子方向望去:“上回见了赵家二姑娘,我们谈得倒投机,只是这回子来,怎的就跟着嫂嫂过去了,也不与我说话了。”

    张夫人笑道:“又说傻话了,难道没看出来是躲着淳丫头的么?怕你一会儿回了自己的屋子,你嫂子就该叫人请你过去了。不过我瞧着,淳丫头定然也盯着呢,还是躲不过去的。罢了,这些年也是没好生管束这丫头,养得这么眼皮子浅,出去了也是丢人。若不叫她出去,你婶子又要闹,耽搁了她也不是一家人的做法。你多瞧着些,该劝的要劝,实在不听的,便是沉下脸来将她拉走,也不能丢了张家的脸!”

    冷玉如的院子极小,说是院子,不过是一处大点的院子中间砌起花墙来隔开了的。绮年一进去,就见一个丫鬟迎出来笑道:“世子妃来了,奴婢这水都烧过两滚了呢。”

    绮年定睛一瞧,不由笑道:“原来是听香,怎的前几回在外头都没见你?还当你嫁在西北了呢。”

    冷玉如接口笑道:“这丫头虽没嫁在西北,倒是跟西北投缘,初到了那里我水土不服,她倒是生龙活虎,如今回了京城倒病了,这几日才好,所以没带出去。只是在西北那边学坏了,茶如何沏都不知道了,那水烧过两滚,还能沏出好茶来么?还不快去换了新水来烧呢!”引了绮年进门,又笑道,“这屋子窄,想来你在郡王府住惯了大屋子,勉强坐坐也罢。”

    绮年伸手打了她一下:“你这张嘴,去了西北这一年多,越发没个拘束了。我也就罢了,在伯母面前也这样说话不成?”

    冷玉如躲了她的手笑道:“我婆婆是爽快的性子,倒不与我计较这些。你还说我,方才问我婆婆讨砚台的又是谁?偏你刁,饶多要了东西,还哄得我婆婆觉得你亲热,倒似比我这在家里熬了一年的还好些呢。”说着又叫小丫鬟,“去看看沁儿回房了没有,若回去了,请她过来陪赵姑娘说话。”

    赵燕好知道她们必有私房话儿要说,遂柔声笑道:“我瞧着那院子里一棵桂花树好,倒想去瞧瞧。”

    绮年向小满道:“给姑娘拿着披风,虽说有太阳,这风也凉了。只看一会儿就罢了,等张姑娘过来,你们就回房里说话。”

    冷玉如看着赵燕好出去,笑道:“你这个小姑子倒是个好性子。”

    “且别说闲话。”绮年敛了笑容,“你方才说熬了一年,可是怎么个熬法?”

    冷玉如微微垂了眼睛,淡淡一笑:“做媳妇自然与在家做姑娘不同,你自己也是出了嫁的,怎倒要来问我。”

    绮年正色道:“休胡说!我却未觉得是在熬日子。究竟是西北边关苦,还是——张少将军……”

    冷玉如略略出神片刻,展颜一笑:“说着玩笑的,你就当了真。想是你不曾管家,若管了家就知道苦了。”眼看绮年关切认真的表情,终是叹道,“你且放心,路是我自己选的,从不后悔。初时是艰难些,郑瑾拒婚,家里不能不疑我,那位二婶娘你也见着了,可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婆婆抬举我管家,更听了她不知多少闲话。”

    绮年低声道:“张家伯母可有难为你?”

    “并不曾难为,无非是不大亲热罢了。”冷玉如坦白地道,“我既非她亲生,自不能如亲母女一般,好在张家也无那许多繁文缛节,不过普通媳妇的规矩罢了。”脸微微一红,“好在少将军待我还好。”随即又不免自嘲,“想来是西北女子多粗犷,瞧着我这样的新鲜罢了。如今进了京城这才没多久呢,就有人要请去喝花酒了。”

    “应酬是应酬,有时候也是推不了的,只要别——”绮年说了一半又咽住了。以赵燕恒的身份,尚不能拒绝别人将香药送进了门,何况是张殊呢?

    “我晓得。”冷玉如目光清澈,“他将来的出息还不止于此,这些事更少不了,我若一件件都愁起来,岂不要愁死了?随他怎样,我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且不说这些,再过几日就是嫣儿新嫂子进门,你可去吃喜酒么?许家姑娘好福气,能得了韩伯父韩伯母这样的公婆。”

    “去自是要去的。”绮年小心地观察着冷玉如的脸色,倒惹得冷玉如笑起来:“看我做甚?莫非当我心里还念着不该念的人?你放心,我得嫁张家,也算是有福气的了。公公做到正三品的将军,也不过今年家小来了京城,婆婆怕他身边无人照顾,才抬了个姨娘。我若能尽早生下儿女,便也不怕了。”

    绮年听她这样说才放了心。冷玉如小性儿多,却是爽快明理的,如今出嫁一年,瞧着性情并无大变,这可见张家并不是磨搓人的地方,否则又怎能保得住真性情呢?冷玉如反过来问她婚后如何,绮年正与她悄声讲郡王府里头的那些事儿,便听外头张淳笑道:“赵妹妹怎的站在这院子里?这棵桂花虽好,外头风却有些凉,我嫂嫂那书房离着桂花树是最近的,我们进去坐着赏花如何?”

    冷玉如的脸色不由得就沉了下来。绮年素知她的脾气,最厌烦那不知书的人附庸风雅去翻动她的书画文字,立时向如鸳道:“去把二姑娘喊进来喝茶。”

    如鸳刚转身出去,忽听外头哗啦一声,接着就是汪汪的狗吠由远而近,直冲进了院子里。冷玉如以手抚额,急急起身道:“竟然真弄了条狗儿来,莫要吓着二姑娘才好。”匆匆打帘子出去。

    绮年跟着出去,果然见一条胖乎乎的小黄狗在院子里绕着桂花树又跑又跳,赵燕好被张沁护着退在一边,又有点儿害怕又觉得好奇。冷玉如正要叫人去抓狗,两个少年已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大的那个绮年见过,正是张执,小的那个十二三岁,当先冲进来,嘴里叫着“小虎”就要去抓狗。冷玉如眉头一皱:“三弟!”

    张执进了院子,陡见院子里站着自家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少女却是上回在许家门口见过一面的,虽不知道名字,却知道是昀郡王府的姑娘,连忙一手拉住了许授道:“不知嫂嫂这里有客人,这狗儿跑了进来,却是惊着贵客了,请恕罪。”其实是许授要逗着这狗玩,一松手让狗给跑了出来。

    冷玉如又好气又好笑,向绮年道:“原是二弟说怕我在京城无聊,要弄一只小狗来陪我,想不到偏今日抱来了。”看那小狗撅着屁股在桂花树下嗅来嗅去,小短尾巴摇来摆去,又觉可爱,“这般小,精神头儿倒大。可吓着赵姑娘了不曾?”

    赵燕好微微红了脸道:“不曾吓着,倒是有趣儿。”想去摸摸那狗儿,又不大敢。张执瞧着便道:“这狗小得很,并不咬人,姑娘摸摸也无妨的。”

    冷玉如连忙道:“胡闹!还不曾给洗澡呢,脏得很。”

    绮年笑道:“你这嫂子真真是挑剔。难得小叔好心抱只狗来给你,竟然还嫌东嫌西。小奶狗罢了,能脏到哪里去。二妹想摸就去摸摸,别怕。”

    冷玉如原是怕赵燕好嫌脏,又怕人嫌张执贸然与赵燕好说话失礼,见绮年这般说,赵燕好又上去摸那小狗,便笑道:“我这二弟是最有趣的,在西北的时候就喜养那狼一样的大狗,我初一去的时候倒真吓着了,他就说要寻一只小的来与我。只是一年都战事不断顾不上,如今来了京城,亏他都还记得这话。”

    张淳酸溜溜道:“嫂嫂是二哥的亲嫂嫂,自是有好东西都要先与嫂嫂的,几时也想着给我弄一只来呢?”

    张授到底年纪小,张口便道:“姐姐你不是最不爱这些的?嫌养起来麻烦。怎的这会又想要了?”

    这话把张淳弄了个大红脸,嗔道:“从前在西北家里养的有,自然我不想要,如今来了京城没了,倒有些想了。”

    冷玉如也不理她,看赵燕好逗着那小狗儿很是喜爱的样子,贴着绮年耳边道:“这是小叔送的,不好就转送。二姑娘若喜欢,我叫执儿再去淘换一只来。”

    绮年也低声笑道:“小姑娘一时喜欢,未必就养得起来,待我回去问问,若真喜欢再说。还不知王妃让不让养呢。”阮语不就是因着一只猫冲撞了金国秀而获罪,到如今一步步走到这个下场,这养狗的事也先暂缓罢。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小狗不时地汪汪叫。赵燕好只敢轻轻摸摸它的后背和小尾巴,张执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儿,忍不住指点道:“摸摸头顶,它最喜欢被人轻轻挠挠肚子——别怕,它不是要咬,是想舔你的手呢……”

    冷玉如瞧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悄悄将绮年拉到一边:“你家二姑娘可许了人家没有?”

    这话题有点跳跃,绮年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想做甚?”

    “你瞧我家小叔如何?别看他年纪不大,弓马上都来得,已然考出武秀才来了。且也不是那不通文字的莽夫,张家儿子都要读兵书,文章虽不能做得跟那些文人们一般花团锦簇,也是能来得的……”

    “且慢且慢。”绮年笑着打断冷玉如的推销,“这事儿我说了哪里算数,也要回去问问侧妃的意思,然后再慢慢问问父王和王妃。”

    “自然是让你回去问问,哪个要你现在就许下来呢?”冷玉如轻轻捣了绮年一下,“我这小叔子着实不错——让他们在这里玩罢,走,我们进去说话。”

112、唇枪舌剑断妄念

    许祭酒的独女出嫁,嫁与传胪韩兆,在清流之中算是一件大事,韩家宾客盈门。

    “伯母大喜。”绮年带着赵燕好登门,见韩夫人一身喜庆的枣红绣团花的褙子,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笑道,“今年大喜,明年还大喜,后年再大喜。”

    “你这丫头!”韩夫人忍不住笑得更大,“果然出了嫁这嘴都油滑了,什么后年再大喜,当心我告诉你舅母!”

    “哎哟!”绮年佯装惊慌,“可是我糊涂了,哪里能等到后年呢,最好是明年双喜。”

    韩夫人笑得前仰后合,把绮年打了进去:“快进去罢,笑得我快动不得了。”

    “嫂嫂方才说的是什么?”赵燕好没听懂,“韩家姐姐明年也要成亲自然是大喜,那双喜是什么?”

    绮年笑着看了她一眼。若换了秦王妃,怕就要说姑娘家不该听这些话了,不过绮年倒觉得无妨,都是已经在议亲的姑娘了,听听又怎样:“说是与你说,可不许告诉人去。就像上回在张家一样,不许说出去。”

    赵燕好连连点头:“我不说。”上回在张家与小黄狗玩耍,张执和张授虽然站得远些,但也是在院子里。张授还好说,不过十二岁,张执却是十七岁的少年郎了。西北风气略开放些,张家人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妥,但在京城之内就要算是违了规矩见了外男了,因此姑嫂两个有志一同地把这事隐瞒了过去,连小黄狗都不曾提起过。

    绮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双喜,自然是娶进门的儿媳妇有喜也算一喜,且是大喜呢。”

    赵燕好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绮年一年:“我原不该问的……”

    绮年一笑:“你也不小了,偶尔听得一句半句倒也无妨。走,进去罢。”

    “会不会还遇到张二姑娘……”赵燕好摸摸头发,“上回她就缠着我问县主的事,又看着我头上的钗子称赞,好在还没开口讨要……”

    绮年嗤笑了一声:“所以才让你就戴一件贵重的压压场子,她再怎么也不好开口的。以后这种事你也莫要脸皮太薄了,不管她是要借要看还是要拿,你只管装听不懂,她称赞你便谦让,若当真厚着脸皮开口要了,便说是父母所赐,不可赠人。”

    两人说着话进了韩家后院的客厅,果然第一眼就看见冷玉如带了张淳张沁,绮年不由得一笑,转眼却见林夫人带着林悦然也在席间,便叫赵燕好先去冷玉如那边,自己过去与林夫人见礼。

    林夫人倒还是那样子,见了绮年便道:“你也好些日子不过去了,悦然总念叨着你。”

    绮年看林悦然真是比从前消瘦了,想是心结至今未解,便拉了她的手道:“只是没有时间去问候伯母,过些日子下了雪,我们院子里梅花开了,我请妹妹过去赏花。”

    林夫人叹道:“你如今不是在自己家里了,哪得那般自在呢,若十分不便就罢了,只是悦儿这些日子总是闷闷的,在京城里又不认得什么朋友,想人来说说话呢。”

    绮年忙笑说不碍:“既这样,让妹妹过去我那边儿坐,跟我那小姑说说话可好?”

    林夫人欣然道:“那自是好的。只那两个姑娘是谁?”

    绮年转头看去,笑道:“是张少将军的一个亲妹子和一个堂妹。张少将军的夫人便是我在成都时的好友,因此相识。”

    林夫人沉吟道:“便是恒山伯府收的那位义女么?倒是在恒山伯府里不常见着。”

    绮年笑道:“可是伯母方才说的了,出了嫁哪里还有时间去伯府呢。”携了林悦然就往那边走。

    才走几步,林悦然就闷声道:“周姐姐,我娘这是给我哥哥找嫂嫂呢。”

    绮年似乎记得林家大爷是成了亲的。林悦然低着头道:“我嫂嫂娘家在广西,我们来京城的时候她就病着不能来,上月广西来了信,嫂嫂过世了。如今我哥哥二十六了尚无儿女,想来我娘急了。”

    二十六没儿子,这在古代也实在算是大事了,像韩兆和赵燕恒这样二十五六了才成亲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大部分男人在这个年纪至少都有一两个孩子了。绮年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着急的。”摸摸林悦然的头发,“你也该把心放宽些,不说别的,今日既出来了,就欢欢喜喜说笑半日再回去。我那小姑是个好性子的,你与她说说话儿,莫再想从前的事了。”

    一时客人络绎不绝地进来,韩嫣今日也在后头忙个不了,只捉着空儿跑来跟绮年和冷玉如说几句话,还没等走呢,就见苏太太带着郑瑾进来了。韩嫣连忙凑着绮年耳朵道:“你可别过去那一席了,许妹妹跟我讲,她姑母上回被你堵了那一次,听说回去病了两天呢。”嘱咐完了,这才自己笑着过去见礼。

    郑瑾照例在苏太太身边侍立了片刻,待韩夫人说了话,这才得以脱身,过来与冷玉如说话。冷玉如看她脸色有些蜡黄的,不由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郑瑾一肚子憋闷,没好气道:“天天站规矩站的。”她前些日子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想要借口身子不适不去给婆婆请安站规矩,苏太太却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诊出来并无大不适,只说是有些气血不调罢了,这规矩也就还得站。

    冷玉如闻言也不由得有几分感慨。郑瑾未嫁时何等的娇惯,如今一出了门子立时就被拘成这样,想来也真有几分讽刺,相形之下自己嫁到张家倒比她宽松得多了。

    郑瑾眼睛扫了扫绮年和冷玉如,只觉得两人皆是神态闲散面色润泽,不似自己,有时晨起照镜都觉得眉间有焦灼烦闷之色,心里不由得就酸起来。待要拿话刺她们几句,又是被苏太太紧拘着,连丫鬟们都不许随便出去,对外头的事都不怎么知道,便是要说话都不知该说什么。这般一想,越发的烦闷起来,便觉得胸口又发起闷来,有几分作呕的意思。

    恰好此时小丫鬟们端上点心来,里头有一味咸乳饼,微微带着几分牛乳的腥气。郑瑾从前在家中时倒爱吃这种东西,只牛乳点心保存不易故而价格贵些,苏太太勤俭持家的人,并不许时常吃这东西,只有苏锐偶尔自翰林院回来悄悄带一点与她。这时见上了这样点心,便随手挟了起来,刚送到口边,忽觉得腥气冲鼻,未及放下已经转头吐了出来。

    这下把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冷玉如和绮年也忙着给她拍背端茶漱口,苏太太那边也惊动了,连声问道:“这是怎的了?”

    郑瑾吐了几口,也并没吐出什么来,胸口的烦闷倒轻了些,喝了一口茶便缓声道:“倒觉好些了。”

    席间另一位夫人是生过三四个孩子的,拿眼看了郑瑾一回,向苏太太道:“还是请个大夫来诊诊脉的好,瞧着倒像有喜的模样。”

    众人听了这话都哗然道是,苏太太也坐不住了,便要起身回去。韩太太虽忙得脚打后脑勺,却知道苏家偏远,若回去了再请大夫倒麻烦。许祭酒虽因苏锐的亲事对这个外甥有所不满,但毕竟只有苏太太这一个亲妹,总是要多上心些,便叫韩嫣将郑瑾请到自己屋里去坐着,又叫小丫鬟悄悄从后门出去请大夫。

    冷玉如总是还挂着恒山伯府义女的名头,便起身送她过去,绮年独自在席间坐着,听那些夫人因此又开始热烈地讨论起生儿育女来,不由得嘴角都有几分抽搐。原来无论什么时代,女人永远都会对相同的问题感兴趣。绮年不想听这些,便转了耳朵去听赵燕好几人说话,这一听之下更要抽搐,只听张淳不停地问着赵燕好郡王府里的事,正说到上次在许家看许茂云行及笄礼的事,忽然张淳话题一转笑道:“远远瞧着你们家马车出来,却有位公子打马迎过去的,可是你的哪位兄长?”

    赵燕好被她问得头昏脑胀,随口答道:“便是我大哥来接我嫂嫂。”

    张淳哦了一声道:“原来就是世子,果然瞧着就是玉树临风一般的。”旁边张沁连忙拽了她一下,她却并不在意道,“世子妃跟大嫂是姐妹,世子自然就跟大哥一样了,难道还不让人夸么?”

    张沁拿她没办法,只得转头向绮年歉然一笑道:“西北风气粗糙些,不大讲究。我们在那边这样讲话惯了,世子妃别见怪。”

    绮年本来要把赵燕好叫过来的,被张沁这样一说倒不好出口了,只得笑着点了点头。幸而此时冷玉如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坐下便道:“郑瑾娘是有喜了。”

    “这倒是好事,想来苏太太也十分欢喜罢?”至少不用再站规矩了吧。

    冷玉如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你是没见着。郑瑾娘自己也欢喜,苏太太听了,却立刻就让回家去,说头三个月必要小心保养着,门都不要出。郑瑾娘那脸色——也亏得她竟摊上这么个婆婆,实在是拘死她了。”

    “她是头胎,小心些也不过余的。”绮年刚说一句,就听外头鞭炮声大响起来,新人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前,便将这话题扔了开去。

    这喜宴直吃到午后,绮年还有事要办,不待喜宴结束便提前告辞了出来,带着赵燕好上了马车。赵燕好看这路不是回郡王府的路,不由得有些疑惑:“嫂嫂?”

    绮年笑道:“去金铺看看,你哥哥说了,叫我多带着你出去走动,也该打几样新式的首饰戴着才好。”

    赵燕好不由得低了头小声道:“我的首饰也还够戴的,嫂嫂和大哥费心了。”肖侧妃出身不过是小商户人家,手里虽有些许嫁妆,却也要留着将来给女儿陪嫁。赵燕好一个庶女,公中份例都是定的,每季虽也打新首饰,却不甚贵重,若要自己打就得出门来,又不方便。何况赵燕妤是个不容人的,便是有贵重东西也不很敢戴出来。

    绮年拍了拍她手,笑道:“我听你哥哥说,父王也赏过你好些珠宝,今儿去挑几个新样子,回头把你的东西送过来。我不过陪你跑一趟罢了,珠子宝石都是你的,我哪里还费什么呢?”

    昀郡王倒是时常也想着这个女儿,赏些珍珠宝石,然而单是珠宝又不能往头上戴,还要拿出去用金银镶了才好,肖侧妃哪里有这许多金银呢?昀郡王对后宅事并不大知晓,也想不到这上头。绮年说是用赵燕好自己的珠宝,但那镶嵌所用的金银还不是要绮年拿出来,赵燕好心里明白,低头道:“我都不知怎样感激哥哥嫂嫂才好……”

    “傻丫头。”绮年笑道,“你是世子的妹妹,又懂事又听话,哥哥嫂嫂哪有不喜欢的,既是喜欢,还说什么感激呢。”

    他们去的金铺就是茂源金铺,一进去,里头掌柜就殷勤地拿出许多新样首饰来请赵燕好挑选。别说是小姑娘,就是绮年都看着喜欢,遂叫赵燕好在雅间里慢慢地挑,自己慢慢踱出去,低声道:“可有信来?”

    赵燕恒去了渝州一月了,也有两封信来,但那是通过驿站送来的,想也知道是被永顺伯的人私下里看过的,上头只写些风花雪月的事,讲说沿途风景,以及秦枫到了渝州之后与永顺伯夫人相处和睦之类的话,暗地里的消息,却是都通过茂源金铺来传递的。

    掌柜引她到后头去,才拿出一封厚厚的信来道:“昨日才来的,共是两封,一封已转呈宫里了,这一封是世子妃的,若世子妃今日不来,原想着明日送过去的。另有那胭脂姑娘,也是见天的往这里跑,说不准今日还来。”

    绮年一笑:“无妨。掌柜出去忙罢,我在这里看看信。”

    掌柜的退出去,绮年方拆开信来看,半晌不由得微微动了颜色。果然永顺伯并不是个呆子,赵燕恒一到渝州,身边已有人明为服侍,暗中监视了。且赵燕恒到了渝州没几日,便在街上救了个卖身葬父的女子名叫林秀书的,如今已做了他的丫鬟。

    赵燕恒在信上说,林秀书乃是永顺伯派来的,明里拿那些侍卫仆役引着他防备,暗里却派了这林秀书来做眼线。他也准备将计就计,就让林秀书知道他在查探,明面里他是让立秋顺着永顺伯放下的诱饵去查,暗里却让清明与立冬去查那真正要查到的东西。总之大家都是虚虚实实,且看谁更胜一筹罢。只是这林秀书,没准儿还真得带回京城来了,还请绮年到时不要再把他赶到书房去睡云云。

    绮年看到最后不由得掩了嘴笑了一会儿,将书就在旁边蜡烛上烧了。虽然赵燕恒信中胸有成竹,可是渝州是永顺伯的地盘,要在那里查探他的秘密,难度可想而知,也不由得挂心。在屋里坐了片刻,便听外头有喧哗的声音,刚站起身来,便有人一头撞了进来,后头掌柜的扎着手想拦,又碍着男女有别不好硬拦。绮年定睛一瞧,正是胭脂。

    胭脂穿着月白色袄裙,虽是初冬了,仍看得出那腰肢不盈一握似的。今日绮年是带着如鸳如鹂出来,如鹂一见她连忙上前一挡,冷声道:“什么人没头苍蝇似的乱闯,还有没有点规矩!”

    胭脂眼看着绮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却不说话。绮年也不理她,只看着掌柜的问道:“二姑娘首饰可挑完了?若挑完了,回头我叫人送些珠子宝石过来,能用的就用上,若有不够的再添买。”说着便往外走。

    胭脂本想着绮年纵然不问她话,也要叫人将她拖出去,到时候便好开口,却见绮年仿佛没看见她,竟然起身就要走了,一急便伸手去拉绮年的裙摆。如鹂早有准备,抬手便啪地打下去,冷笑道:“什么人也敢随便来拉世子妃的衣裳!”

    胭脂这下拿不住劲儿了,只能开口道:“世子妃请留步,容奴说几句话。”

    如鹂嗤笑道:“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面!凭你也配跟世子妃说话?”

    胭脂眼看绮年就要走出去了,只好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泣道:“求世子妃垂怜,听奴说几句话罢。”

    绮年把她的气焰踩得差不多了,便停了步,示意掌柜的退出去掩上门。如鹂端了把椅子来,绮年坐下来,才慢慢地道:“垂怜?我为什么要垂怜你?当初在庙里见着的时候,瞧你又消了贱籍,又是容光焕发的,还有什么可让人怜的呢?”

    胭脂听了这话,又觉得有了几分底气,抬头道:“世子妃还记恨奴——”

    “嗤——”绮年用一声轻笑打断了她,“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有什么可让我记恨的?”

    “奴,奴现在住在世子爷的宅子里……”

    “哦。”绮年轻轻掸掸裙摆,“我倒忘了,如鹂,叫立夏明儿带人去把宅子清出来。”

    胭脂哑然,终于发现自己所恃的那点儿东西在绮年面前完全不堪不一击。绮年正眼都不看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跑到我面前来放肆,不过是看着你可怜才容你几分,若你就是不知好歹,我也不必存这份怜悯心了。”

    胭脂泣道:“世子妃既可怜奴,可否容奴进府里去伺候世子?哪怕是做个奴婢——”

    “做个奴婢你也不够资格。”绮年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放着外头正经夫妻不做,倒要进王府做奴婢,世子保你一生温饱,你倒还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似你这般眼空心大的东西,说句不中听的,郡王府里的奴婢也比你干净些。”如果不是赵燕恒还想看看她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早就把她扔出去了。

    胭脂不防绮年说得这么尖刻,怔了一怔才哭道:“世子妃这样说,奴实在是没法活了!”

    如鹂忍不住冷笑道:“不能活就去死呀!护城河又没有盖子。只别死在我们世子爷宅子里,平白的添晦气!”

    绮年悠然地看着胭脂惨白的脸色,打算看看她后头还有什么戏可唱。果然胭脂咬着唇想了想,低声道:“世子妃也别逼人太甚了!奴,奴从前也是替世子爷打探过消息的,世子妃就不怕奴到外头说些不该说的话吗?”

    终于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绮年微微含笑:“死人的嘴是最牢的,难道死人还会说话吗?”

    胭脂惊骇地抬头看着绮年,抖着嘴唇道:“世子妃,世子妃你——奴若是死了,人人都会知道奴是世子妃逼死的!”

    “那又怎样?”绮年往椅背上一靠。当恶霸的感觉真好啊,她几乎都想架个二郎腿了,“便是我逼死的又怎样?你并无父母亲人,想来死了也不会有人去衙门击鼓告状。便是去告了,有哪个衙门敢来郡王府抓人不成?”

    胭脂把牙一咬:“若是人人都知道世子妃逼死良民,只怕郡王爷也不要世子妃这样的儿媳!”

    绮年笑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嫁妆里头三抬抬的是什么?是太后、皇上、皇长子与皇长子妃的赏赐!我这个世子妃是得了这几位圣人赏赐的,你觉得这样的世子妃会逼死良民?”

    胭脂又哑巴了。绮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懒懒地道:“怎么,挑唆你来闹事的人不曾告诉你这事么?京城里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死呢?”

    胭脂原想着破出一条命去,实在不行就撞墙撞柱,或在大街上再撞一次马车,只要闹得人尽皆知,这世子妃为了自己的贤名少不得也要容了她,却没想到绮年敢发这样的狠。偏偏若她真得过宫里太后皇上的赏赐,那便是多了几重靠山,凭自己一个脱了贱籍的风尘女子,哪里能撼动分毫呢?

    绮年眼看着胭脂一脸茫然,再没了方才的拼劲儿,轻轻笑了一声:“说罢,到底是谁挑唆着你来闹的?实话告诉你,郡王府你是进不来的,若还想下半辈子安生过日子,就说实话罢。”

    胭脂垂了头,半晌才咬牙道:“没人挑唆,奴当真是在乡下被人逼得存身不住,这才来找世子爷的。奴对世子爷一片真心——”

    绮年不想再听她说话,起身走了出去。胭脂还想跟上来,被如鹂竖起眉毛狠狠瞪了一眼,冷笑道:“你若给脸不要脸,只管上来!”

113、乍变故雨狂风骤

    “把这几匹料子送到针线上去,就说是我说的,给采芝做几件新衣裳,我瞧着她的箱子里净是些半新不旧的,还有从前做丫鬟时候的衣裳。公中的例上,通房们每季不是有两套新衣裳的么?”忙了几天,绮年总算能坐下来理理节气居里的事了。

    旁边侍立的小雪连忙回答:“每季都是不错日子的给,只是采芝的娘在外头,还指着她养活,所以她的例都是减半的,省下来的银子送出去给她娘了。”

    绮年微微皱眉:“她家里没人给她娘养老?如鹂,你去拿二十两银子——”

    “世子妃,不是没给,是她不要。从前世子也说要给她娘银子养老,她不肯。世子没办法,只得叫人送银子给她家的邻居,托那邻居照顾一二。”

    绮年点了点头:“她倒是个有骨气的。这么着,你就叫针线上去给她做吧,说是我赏她的,她若不接就不对了。”

    “世子妃,立夏求见。”小满匆忙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说是胭脂死了!”

    “死了?”绮年诧异之极,“叫立夏进来!”怎么看胭脂也不像那会寻死的人啊。

    立夏是赵燕恒身边四个小厮里功夫最好的,本来绮年叫赵燕恒带上他,但赵燕恒说立夏不够机变,到了永顺伯的地盘上未必有立秋立冬管用,所以叫他留在家里保护绮年,凡出门必是他跟着,进出递个消息也是他的事。

    “给世子妃请安。”立夏隔着屏风,一板一眼地给绮年请了安才道,“今儿早上,外头宅子里的丫鬟们进去,才发现胭脂死在屋里了,是服毒死的。”

    “服毒?她的毒哪里来的?自打那天回去之后,她都见过什么人?”

    胭脂住的那处小宅子是赵燕恒在外头的产业,拨去伺候胭脂的两个丫鬟婆子就是监视她的,对她的一举一动都盯得很紧。只是上回她们没料到绮年也会去茂源金铺,才被胭脂冲进去撞上了。

    立夏摇摇头:“自打她住进那里,也就是常去金铺想着打听世子爷的消息,平时也都不见人的。”

    “不可能!”绮年断然否定,“叫伺候她的人好好想想,哪怕是送菜挑粪的也得给我想出来!”

    “哦——”立夏拍了一下脑门,“世子妃这么说,倒是有一个。大约就是爷走了半个月的时候吧,她在宅子里闹,说衣裳不精致,首饰不时新,所以才去了茂源金铺,回来的时候又叫人去针线坊请个绣娘来做衣裳。昨日午后,那绣娘来给她送过新制好的衣裳。”

    绣娘!绮年心里咯噔一下:“究竟是哪个绣娘,立刻去找!”绣娘,华丝坊,难道是永顺伯把胭脂弄回来的?目的何在呢?

    “胭脂现在还在宅子里搁着?惊动官府了没有?”

    “还没有,如今还放在那里,立春让我来请示世子妃,要如何处置。”

    绮年也有点心里没底了。死了人要如何处置,这事她真没经历过。别看在金铺里她话说得狠,可人真死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胭脂为什么死,她还没有想明白,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让我想想。你先去叫人找出那个绣娘来。”绮年在屏风后头烦躁地踱了几步,“你跟着世子这些年了,依你看,胭脂死了,对世子有什么影响?”

    立夏想了想才不太确实地道:“对世子的名声总有些影响罢……”

    绮年看看指望他没啥希望,只得摆了摆手:“你先去吧。”回头吩咐小满,“把白露也叫来,我有话问你们。”

    三个大丫鬟都到了房里,绮年手指轻敲桌面,将胭脂的死讯简单地说了一下:“你们跟着世子的时间久,对这个胭脂可知道多少?”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白露才道:“奴婢们都是在宅子里的,不像清明时常跟着世子出去,所以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那胭脂是从西北那边过来的,当初西北不是打仗么,有好些百姓都往京城跑。胭脂就是跟着爹娘逃到京城,爹娘都死了,她在街上卖身葬父,被凌波楼买了的。因她当初是凌波楼的红倌人,又对世子情有独钟,闹出好些个传闻来,所以奴婢们也略微知道些。只是这些话本不该奴婢们听的,是以……知道的不多。”

    “西北……”绮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胭脂一个风尘女子,就算是真为了赵燕恒而死,于赵燕恒也不过是件风流韵事,且他从前就有个风流名声,当真是无伤大雅的,实在没什么文章好做。那么他们弄死一个胭脂,到底是想做什么?西北,难道是要把这事跟西北扯上关系?难道说——他们打算把胭脂弄成西北关外羯奴的细作一类?

    绮年心跳不禁猛地快了起来,抬手按住胸口,她吸了口气:“叫立春想办法把胭脂的死尽快通知世子——不!再把那绣娘找出来,把事情弄得清楚些再通知世子,不能让世子也糊里糊涂的。”

    小满看她紧张成这样,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连忙拔腿就走。绮年心里死活安定不下来,咬咬牙:“备车,我得去看看!”

    “那——王妃要是问起……”

    “不让王妃知道。”绮年略一思忖,“不要马车了,一乘小轿就行。”调用马车必然要惊动秦王妃,若是用轿子,节气居里倒还可以悄悄的弄出来。这时候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万不能先让秦王妃知道了。

    胭脂躺在炕上,天冷,人已经硬了,面貌倒没怎么变化。嘴唇指甲都是青中带黑,嘴角还有些微黑色干涸的血迹,身体微微蜷缩,脸上凝固着痛苦的神情。

    立春已经在那里了,低声道:“是砒霜。”这是街面上比较常用的毒药,若说要药耗子,还是能买到些许的,并不稀罕。

    “立春你是在外头常走动的,你说,胭脂为什么要死?”

    立春本来时刻准备着世子妃要惊慌失措乃至恐惧晕倒的,却不想她面对死人居然如此镇定,心里倒又多了几分佩服,低头答道:“小人觉得,她实在不该死的。虽然世子妃不允她入府,但说起来也并不是要逼死了她。”

    “我就是奇怪这个。”绮年转头看着他,“胭脂确实是服毒而死?”

    “确实。小人已然查过,确无挣扎打斗的痕迹。而且胭脂死时,伺候她的丫鬟就在屋外,也没听到半点动静,绝非被人所杀。小人已叫人去查那绣娘了,只是——只是那家针线坊里说不曾有这个绣娘。”

    “那针线坊是哪一家?绣娘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有何特征?”绮年一连串地问,“把那两个丫鬟婆子叫过来,再准备一根炭一张厚纸。”上辈子学过的那点可怜的素描,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绮年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嘴角。当初写了那么多穿越文,素描是很多穿越女的必备技能,有靠着这个一鸣惊人引来贵人注目的,有关键时候画影图形缉拿刺客大盗的,真想不到她今天也真用上了。

    两个丫鬟婆子既能来盯人,也不是那蠢笨的,当下你一嘴我一嘴地描述了一番,绮年拿着那根炭条,调动脑子里所有有关素描的可怜记忆,终于画出了一张脸。如果当年绮年的绘画老师看见了,一定会觉得惨不忍睹,但好歹能看出个模样来。

    绮年转头叫过菱花,“你知道安师傅如今的住处么?立刻拿着这个去见安师傅,问问她可认不认得。”这绣娘年纪与安师傅相仿,若是早就来了京城的,或许安师傅真能认得。

    派走了菱花,绮年又看了一眼胭脂:“这怎么办?要报官么?”

    倘若是个有身契的奴仆也就罢了,胭脂现在却是良籍,死了一个良民那是必须报官的。可是这一报出去,谁知道后头操纵的人还想做什么?但是死尸也不能总放在这里。绮年叹了口气:“还是要报官的,只是你去打点打点,不要闹到——”

    话未定没完,门外头已经乱了起来,立夏一步冲进来:“世子妃,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说京城里有羯奴的细作,一路查到这边来了,您快避避吧。”

    绮年确实没有料到,这件事居然来势汹汹,几天之内就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给赵燕恒的书信才寄出去,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找到了郡王府门上。

    “周氏,这是怎么回事?”昀郡王脸色阴沉,“怎么还扯到了你陪嫁的绸缎铺子上?”

    绮年也没料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五城兵马司号称是捉拿羯奴混进京城来的细作,那个给胭脂做衣裳的绣娘就是其中之一,而胭脂也成了细作在京城之内的接应,连她的死都被说成是畏罪自尽。更糟的是,这个绣娘是小杨雇佣过的,利用进宅子做针线的机会打探消息。一时间京城内各宅门对绣娘敬而远之,而绮年的绸缎铺子也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小杨一家已经全部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幸而因为知道是郡王府世子妃的陪嫁铺子,尚未至用刑逼供的地步。

    “儿媳雇佣绣娘不过是为了卖布料,实不知有什么细作之事。”一爆出绣娘打探消息的事,绮年就知道这件事跟永顺伯和华丝坊脱不了关系。赵燕恒从她这里知道了永顺伯打探消息的渠道,现在永顺伯又利用这渠道反咬了她一口。难道说赵燕恒在渝州已经令永顺伯如此为难,以至于要在京城掀起这样的风浪,让赵燕恒分心吗?

    秦王妃冷冷地道:“你说不知有细作之事,可那绣娘就是羯奴的细作,单说一句不知就无事了吗?”

    绮年平静地回答:“那绣娘在京城并非初来乍到,曾在几家针线坊供职,又曾在几家官宦人家做过针线,若是依着五城兵马司的说法,这些绣坊和人家也一样有嫌疑的。五城兵马司若无有证据指证我纵容细作,自不能定我的罪。”

    昀郡王皱眉道:“说是这般说,但事涉他国细作,少不得麻烦。五城兵马司已将此事提交了刑部了!”

    绮年低头道:“便是去刑部大堂上,儿媳也是这般说。国有律例,岂有无凭无证就给人定罪的呢?”

    昀郡王焦躁道:“如今还不是定罪的事!外头多少议论,皆是自你而起!便是最后无事,郡王府的名声也坏了。”

    “父王这话,恕儿媳不懂了。若是最后无事,谣言自然澄清,怎会坏了郡王府的名声?”绮年也有点焦躁了,“这明明是有人嫁祸!世子早将胭脂送走了,她却又跑了回来,世子便是怕伤及王府的名声才将她安置下来,却被人借此反咬了一口。如今正是该好生追查真相的时候,若只在家中抱怨,只怕是于事无补。”她正在绞尽脑汁地跟立春等人追查这事,昀郡王就把她提了来训斥了这么一顿,到底有什么用!

    “周氏,这是你能与王爷说的话吗!”秦王妃提高声音,“还不快给王爷跪下请罪!一切事皆自你们而起,若是不与那胭脂纠缠,如何会有今日之祸?若是不开什么绸缎铺子,更不会与细作扯上关系!”

    绮年不想跟她说话,向昀郡王福了福身:“父王请恕儿媳直言,儿媳知道父王焦急,只是此时第一要紧是查清真相,外头不过是闲言闲语,府里便先家反宅乱的相互指责起来,只怕是亲者痛仇者快。倒不如集中了全府的力量,尽快将此事查清为好。”

    昀郡王看了她一会儿,摆了摆手沉声道:“府上的侍卫你可以调用一半,三天之内必须将此事查清!”三天之后,刑部说不定就要来提人了。

    绮年拜谢过他,退出了正屋。秦王妃看着众人都退了出去,起身斟了一杯茶递到昀郡王手中,低声道:“王爷限她三日,可是三日后有什么……”

    昀郡王哪有心思喝茶,叹道:“三日不能将此事平息下去,刑部怕就要来提人过堂了!”

    秦王妃目光一闪:“王爷,这断不可行!若是世子妃抛头露面去刑部过堂,王府的脸面何存?便是能将此事查清,外头也要指指戳戳了。”

    昀郡王将茶杯往几上一掷:“正是为着这个,才让她三日内必得有个交待!”按了按太阳穴,“我去五城兵马司和刑部再打点一下。”

    “王爷——”秦王妃稍稍向前一步,欲言又止。昀郡王瞧她一眼,有些不快:“有话说便是,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秦王妃低了头道:“当初,原是妾身太过莽撞,匆忙就为世子定了这样一门亲事,说起来,全是妾身之误,以至王爷今日如此为难……”眼圈微微红了。

    秦王妃生得端庄美貌,平日里无时无刻不是面含微笑,颇有人在背后送了一个莲台观音的美名。此时双眸含泪,别有一种楚楚之姿。魏侧妃也是以纤柔见长,但平日里娇弱惯了,众人也就不看在眼里。只秦王妃这等素来只见笑容的,偶见悲戚之色便格外动人。

    到底是放在心上二十余年的人,虽则为着前些日子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有些失望,昀郡王也不由得稍稍放缓了声音:“事已至此,还提它做甚。”只是若要安慰说并非她的错,却实在是说不出口。至少她身为继母,对赵燕恒极为敷衍,不盼其好,只管捉着错儿便仓促定亲,这是不能抹杀的事实。

    秦王妃听他声音虽和缓,却不安慰自己,心里不由得又凉了几分,垂头道:“妾身如今也后悔不来了,只是想着,郡王府的名声断不能为她所累,亦不能为妾身一错所累。”

    昀郡王微有几分不耐道:“事已发了,如何能不为她所累?”

    “王爷不如——替世子休妻。”

    “休妻?”昀郡王一怔,“这如何使得?”

    “如今世子并不在京城,正是机会。”秦王妃娓娓道来,“世子前去渝州之时,便因胭脂之事与她闹过一场。虽说这胭脂委实是祸水,但也是因着世子妃嫉妒之故。这妒乃七出之条,不如就由妾身出面,只说她嫉妒不容人,且对妾身不敬,将她休出王府。此后但有什么,一概便与王府无关了。”

    昀郡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胡说!她是上了玉碟的世子正妃,如何能说休便休?何况她还是皇长子妃的恩人。”

    “此事王爷倒不必担忧,妾身可去太后处禀明此事,有太后在,皇长子妃亦不能说什么的。太后近日身子略好些,妾身本也该入宫问安的。”

    昀郡王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秦王妃身上探询地打量着。秦王妃强自镇定,轻声道:“妾自从知晓了香薰球的真相,也极是后悔。前些日子西北边关张少将军入京,听说他此次是带了母亲与弟妹同来的。张少将军的亲妹今年不过十六岁,生得十分端正,又是边关磨砺出来的女儿家,带着英爽之气。张将军在西北平边,听说当年与先王妃娘家也是有几分交情的,妾身想着,世子少时也爱骑射,若娶个爽朗些的世子妃,或许更对脾气……且张将军是正二品的大将军,张家姑娘身份也高些。”

    最后这句话倒是中了昀郡王的心事。赵燕恒若非幼时坠马,只怕此时也是能骑善射,冬园从前也是他习武的地方,至今还封着不许人进,可见在他心里怕是还想着骑射之事。周氏一则出身太低,二则娇娇弱弱的文官家女儿,怕真与儿子讲不到这些。再则张家与吕家从前确实有几分交情,或者儿子也会愿意。

    “不要再说了。”经了香薰球一事,昀郡王不愿秦王妃再插手赵燕恒的亲事,“恒儿的亲事你不必多管,至于休妻之事,本王自有——”昀郡王刚说到一半,忽听外头有人道:“父王且慢。”却是赵燕平打了帘子进来。

    昀郡王眉头一皱:“你在外头?岂有不进来请安却在外头偷听的道理?”

    赵燕平连忙道:“父王恕罪,本来儿子不该听的,只是想着事关咱们王府的脸面,所以不得不大胆说一句——休妻之事断不可行的。”

    秦王妃大急:“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赵燕平慨然道:“母亲这话差了。若此时将世子妃休弃,哪怕有一千条理由,外头也会说咱们郡王府是因怕受连累才将世子妃废掉,到时候父王岂不更被人诟病?”

    秦王妃见儿子来拆台,不由急得双眼直冒火星,就要喝斥他。昀郡王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平儿此言有理。不必再说了,我出去一趟,王妃约束了府里众人不许乱,若听见有乱传乱讲的,一概发落到庄子上去!”拂袖出去,见外屋一个小丫鬟正在打扫廊下,也未在意,径直走了。

    小丫鬟见昀郡王走了,倒退着扫到回廊转弯处,便蹑手蹑脚提着扫帚溜出丹园,直奔节气居去了。她手脚轻,又只是个三等小丫鬟,并无人注意。屋里秦王妃心里焦急,更是不曾注意,只瞪着儿子道:“你敢是糊涂了么?这是将周氏逐出王府最好的机会,你如何还要替她说话?”

    赵燕平笑了一笑,目光向屋角里站着的姚黄魏紫一瞥,等秦王妃挥手叫她们出去,这才低声道:“母亲怎不想想,便是逐她出去,终不能斩草除根。”

    秦王妃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儿子:“斩草除根?”

    赵燕平胸有成竹地一笑:“此事闹得大了,刑部必要提她过堂的,可母亲见过哪家的大家女眷会去公堂上抛头露面的?”

    秦王妃不由得捏紧了手指,迟疑道:“你是说——让她暴毙?”这种事早已有之,高门大户里,多有宁愿让媳妇姑娘自尽,也不能让她们去抛头露面以致门楣受损的,“只这事难道能闹成那样儿?”绮年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媳妇,她是经宗人府载入玉碟的世子妃,要多大的事儿才能让刑部必提世子妃过堂不可的?

    赵燕平略一迟疑,终是低声道:“我说与母亲,母亲万不可说与别人,便是妹妹处也不能说,免得她嘴上不牢。这怕是宫里贵妃的意思,是郑世子来与我说,除了周氏,郑世子自会投桃报李,襄助儿子。”

    “贵妃?”秦王妃大为惊讶,“她如何得罪了贵妃?”

    赵燕平笑道:“母亲怎的也糊涂了?这些事我们细问做甚,横竖是只有好处的。”他已经是郡王的嫡子,便是一辈子无所事事也能锦衣玉食,郑琨说要襄助,其中含意极其明显,为的,就是上头那个郡王世子的位置……

114、大难临头各自飞

    秦王妃母子在丹园密议的时候,绮年在武园门口等到了赵燕和。

    赵燕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乍见绮年不由怔了一下:“世子妃——是来找采儿的?怎不进去?”

    绮年摆摆手:“二弟不必惊动弟妹了,我是来寻二弟的。五城兵马司这回闹出来的事,二弟想必是知道了的?”

    赵燕和皱紧眉头:“是知道些,但事涉王府,我也不得不回避着些。”

    “那二弟是否知道,那绣娘如今是死是活?为何就认定了她是羯奴的细作?还有胭脂,尸身已被带走,究竟是服毒自尽还是被人害死,可有定论?”

    赵燕和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将两眉皱得更紧,绮年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二弟觉得为难,但此事事关整个王府,二弟能否——”

    “此事与王府有什么关系?”魏侧妃的声音忽然自后头响起来,绮年一回头,见她扶着丫鬟的手走过来,“是世子妃自己陪嫁的铺子出了事,怎就要扯到王府头上来?二少爷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为着世子妃的事儿已要回避了,世子妃还不肯放过么?”

    绮年知道跟她没什么可说的,转头看着赵燕和:“若世子在,我必不会来劳烦二弟,只是此时事情紧急,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二弟是去过成都办差的,这里头的事或许是比我想的还明白些。此事看似只是与我有关,实则怕是对着整个郡王府来的。”

    魏侧妃见赵燕和微微点头,不禁急了:“世子妃的陪嫁铺子,便有关系也是与吴府有关系,与郡王府何干!世子妃切莫再带累了二少爷!”

    赵燕和低唤了一声母亲,示意魏侧妃不要说话,只是魏侧妃怎会听他的,见赵燕和要听绮年的话,不由得伸手拉住儿子的衣襟:“和儿,快回房去。如今你避嫌还避不过来,若再搀进去,一发连你也连累了。”

    赵燕和只得任魏侧妃拉着,向绮年道:“世子妃方才说的那些,我去试着打探一二,只是如今能不能问得出来却无把握。”

    “那就多谢二弟了。”绮年微一福身,“若方便,也请二弟照拂我那几个家人,我只怕有人屈打成招。”

    赵燕和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绮年的意思,当即也微微欠身:“世子妃放心。”

    魏侧妃眼看着绮年走远,不由得大急,怒道:“你怎的这般不听话?明明是她自家的事,你何必牵连进去?”

    赵燕和叹道:“母亲,如今只是有所嫌疑,我便要避着嫌,若是任人将罪名坐实,这五城兵马司,我可还呆得下去?世子妃说得不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亲方才还叫王府一半的侍卫听从世子妃差遣,务要在三日内将此事平息了才好。若我这时推诿拖延,又算什么呢?”

    魏侧妃听了这才无话可说,只心里仍觉不平:“明明是世子院子里的事,偏牵连到满府皆如此……也罢,你只小心着,万不可把自己牵累进去才是。”

    赵燕和随口答应,将魏侧妃打发走,便见秦采从院子里出来,想是在旁边听了已久,只不好出来打扰,便苦笑道:“你也听见了?”

    秦采轻轻点了点头,斟酌着道:“侧妃自是关心夫君才会如此说,只是此事即便是直指世子妃,郡王府也脱不了干系,夫君既是未曾分家,便也是避不开的,还是该协力同心,尽快查明此事才好。”

    赵燕和大为欣慰,握了妻子手道:“果然你是明白人。我出去了,你能劝劝母亲便劝劝,若实在劝不了也不必说话。母亲脾性便是如此,任她念叨过了也就好了。”

    绮年回到自己院子里,却见几个大丫鬟全部聚在屋中,一见她回来,白露便迎上来:“世子妃,王妃向王爷进言,要休弃你呢!”

    “没有那么容易。”绮年听完白露的话,淡淡一笑,“我是上了宗人府玉碟的世子正妃,哪里是说休弃就休弃的。只是三少爷为何要阻止王妃呢?”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赵燕平真是正直热血的好少年。自打她嫁进来,赵燕平常在外院倒也不怎么碰面,但偶尔见了,也觉得他并无什么善意。纵然满面春风,但毕竟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年,笑容的面具还戴得不那么天衣无缝。何况有秦王妃和赵燕妤在前,再怎么友善又能友善到哪里去?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实在都想不出赵燕平为何会拦住秦王妃,唯有珊瑚脸色渐渐地变了。绮年一眼看见:“珊瑚,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珊瑚骇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绮年没心思多想,转头向小满道,“立春和立夏呢?”

    “立夏一直在二门守着,立春出去探查了,奴婢去看看他回来了不曾。”

    立春是去派人探查那绣娘的事了。安师傅看过那绣娘的画像,一眼便认了出来,且将这绣娘在京中这些年供职过的绣坊都说了出来,立春立时便带人去查了。此时也正是刚刚回来,见小满去叫,便与立夏一同进来回话。

    “几处绣坊都去过了,皆说这绣娘举止安分,并无异样。亦未曾听说她是西北之人。”

    “那这细作的罪名是如何扣上的?”

    “小的去打听过了,此事乃是自张殊将军而起。张将军近日训练两营军,据说是要训练什么山地作战之法,故而先行去京郊外寻觅合适的山谷,不想却被刺客行刺。幸而张将军见机得快才未曾中伏。刺客自尽身亡,检视其身上,胸前有羯奴的刺青。张将军此次的行踪仅家中数人知晓,细细查过,方顺藤摸瓜抓出那绣娘来,乃是她去张府给张家的姑娘们做衣裳,偶尔听张家姑娘说了一句,便将消息传出,在山谷中设伏袭击张将军。”

    “那绣娘呢?”

    “人去捉拿时,已然自尽了。”

    绮年烦躁地一拍几案:“那胭脂与她有何关系?”

    立春苦笑道:“如今五城兵马司怀疑胭脂久在凌波楼,是以歌舞为名,暗地里打探消息传与西北……”

    绮年微微抽了口气:“那就要查到世子——”胭脂确实是在收集消息,但不是为了羯奴,却是为了赵燕恒。

    立春垂下眼睛低声道:“也幸好她死了……”

    如鹂不是很明白这里头的事,只想到一点:“可她死了,世子妃又要担罪名,说都说不清!若她不是奸细,为何要死?”

    胭脂为什么要死,这也是绮年想知道的,只是如今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那绣娘未必就是羯奴的细作,只怕倒是永顺伯的。”

    立春沉声道:“小的也这般想。五城兵马司是郑琨主事,这事必也有郑家在内。只是小的尚未想通,为何这时候郑家与永顺伯突然发难?”

    白露插嘴道:“必是世子去渝州的事——”猛然想起房中还有绮年的丫鬟们,便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绮年扫了一眼自己的四个丫鬟,想了一想,如鸳如鹂是自己最贴身的,珊瑚和菱花却是后头来的,有些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便道:“菱花去外头瞧瞧丹园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珊瑚去小厨房备些茶水点心来罢,立春在外头跑了半天,想也饿了。”

    菱花答应着跟珊瑚一起退了出去,在屋里还没觉什么,一出了屋外,阳光下竟见珊瑚额角满是细密的汗珠,不由得吃了一惊:“姐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珊瑚摇了摇头。菱花担忧地伸手去扶她,却觉得她手心也是湿冷一片,竟是出了不知多少汗,顿时吓坏了:“姐姐你快去屋里坐着,我去跟世子妃说给你请大夫!”

    珊瑚一把拉住她,哑着嗓子道:“不,不要去!我无妨的。”

    菱花哪里相信:“姐姐你坐着——”

    珊瑚死拉着她不放:“当真我无妨的,我,我是怕世子妃……”

    “世子妃怎么了?”

    珊瑚深吸了口气,才能把话说出来:“我只怕世子妃若是被休弃还是好的,若不被休弃,说不定就要……”她毕竟是年纪大些,跟在颜氏身边,听说过有些人家为了家中女眷不去抛头露面上公堂,便在家中处置的事。

    “那姐姐刚才怎么不说?”菱花一听就急了,“我去告诉世子妃!若不提防着,怕真的到时着了道儿!”转身便跑了。

    珊瑚靠在墙上,一阵茫然。从前在松鹤堂里当差当得好好的,却被指到蜀素阁去,后来因表姑娘得罪了老太太,在吴家也存身不住,只得跟着嫁到郡王府来。原指望着在郡王府平安度日,将来求世子妃指配一个殷实人家,怎想世子妃与郡王妃不睦,且这郡王府里竟然也是明争暗斗,比之吴家更为艰难,这如今更到了性命都要不保的程度。若是世子妃被处置了,自己这个陪嫁的大丫鬟,又会是个什么下场?不必想也知道,定是被灭口了事。

    珊瑚越想越是害怕,不由得悄悄走到窗下偷听里头的说话。

    菱花气喘吁吁将珊瑚的话说了,立时引来屋中一片沉默,还是如鹂先怒了:“难怪三少爷会阻拦王妃,料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世子妃究竟碍了他们什么,怎么就要置人于死地呢?”

    立夏难得地开口道:“王妃和三少爷若做什么,也该是冲着世子来的,不该特意与世子妃为难才是。珊瑚姑娘也只是猜测,按理不应如此才是……”

    绮年心里却忽然一动,想到了一个人:“阮语……”莫非是阮语说出了她也知道郑贵妃杀害长皇子生母的事?倘若那样……

    “只怕这事真是冲着我来的……”绮年慢慢在椅子上坐下,“胭脂入京,还在世子动身去渝州之先。”那时候谁知道赵燕恒要去渝州?

    “胭脂找那绣娘入府,也在世子刚去渝州之时。世子那边刚刚引起永顺伯的怀疑,胭脂这边就已经动手了,永顺伯的消息再快,也不致如此。”所以这件事,只能是郑家干的,而郑家如果想让她死,那只能是为了灭口,毕竟她与郑家并无直接的利益冲突。

    如鹂一听就急了:“那世子妃去找皇长子妃吧,求皇长子帮忙!”

    “万万不能。”立春立刻抬头,接到如鹂等人的怒目而视,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世子与皇长子可以投契,却不能深交。皇子结交外臣乃是大忌,只因世子十数年韬光养晦,才不引人注目,但若皇长子牵扯进来,深究下去,必定查出世子与皇长子的关系,那时皇上只怕要猜忌皇长子。若皇长子不能得东宫之位,世子也危矣。不但不能求皇长子帮忙,连茂源金铺的人手也不可多用,因那里有一半是皇长子的人。”

    绮年心里微微一凉,看着立春:“那你如今有多少人可用?”

    立春低着头:“世子手中并无多少人手,除了我们几人之外,京城之内也不过有四五人罢了。显国公府有些人手,只如今都归皇长子所用,不能再惊动了。”金国秀做了皇长子妃,金家的人手自然就是皇长子一派,若动用起来跟动用皇长子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那么加上王府的侍卫,三日之内可能查明此事?”

    立春踌躇片刻:“不敢相瞒世子妃,小人此时实无把握。事涉西北边关军事,无人敢轻轻放过的。王府侍卫虽不少,却大都不是世子心腹,并不能与他们多说,使用起来自不能得心应手。”

    如鹂怒道:“这是什么话!这也不能用,那也不能用,难道眼看着世子妃被人活活逼死吗?”

    立春仍低着头道:“世子临行前有吩咐,叫小人们务必护得世子妃周全,倘若王爷真要处置世子妃,小人们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世子妃离开王府。世子在外头有私置的庄子无人知道,万不得已,小人们护着世子妃去庄子上住着,等世子回来——”

    “等世子回来,我还能回来么?”绮年缓缓地问,“无人知道的庄子,世子妃悄无声息消失数日,等世子回来,我如何自白?”她心里有些冰凉的感觉,“皇长子不受牵连,世子便无恙,你们——到底是世子的心腹。”首先要顾的就是世子的前程,而她这个世子妃,只有陪嫁过来的自己的丫鬟才会真正心急。

    如鹂又气又急,大声道:“谁要害世子妃,先打死我!你们这样对待世子妃,将来世子回来——”

    绮年摆手止住了她的话,立夏忽然抬头道:“世子临行时嘱咐务必护得世子妃周全,世子妃不能离开王府。若王爷要做什么,小人可带世子所有心腹就在节气居守卫,只要等到世子回来便好。”

    立春张了张嘴,想说如此一来,世子在这王府中所有的心腹就都会暴露无遗,且跟郡王也会翻脸,但想到赵燕恒临行的嘱咐,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头道:“立夏所言甚是,请世子妃恕罪,小人们只能如此了。”

    窗户外头的珊瑚听得心惊胆战,木头人一样挪着脚步悄悄退了开去。一路进了小厨房,吩咐婆子熬些粥汤,自己就看着灶下的火苗发呆。即使世子妃不死,跟郡王爷彻底翻了脸,那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世子妃有世子的宠爱,自己这些丫鬟们有什么?若是如鸳如鹂那样的心腹还好,可自己只是后头来的,连说到些秘密之事都要被打发出去的……

    “珊瑚姐姐?”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姐姐这脸色好生难看,可是身子不适?”

    珊瑚抬头看去,不由得一怔,忙站起来:“采芝姑娘怎到小厨房来了?”

    采芝轻轻叹了口气:“香药病得越发重了,我想给她来熬些汤喝。”

    上回小蝶的事,绮年并没处置香药,但小蝶是指着香药的病才能出节气居的,而香药根本就是装病,所以小蝶被打死,香药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本来当初在院子里被罚跪一夜着了风寒未曾断根,加以心中熬煎恐惧,这病竟一日重似一日了。前些天绮年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这些日子却无人顾得上她了。

    “哦——”珊瑚心里装着事,随口道,“我也正在熬汤,待汤好了,采芝姑娘端一半去便是。”

    采芝应了一声,打量着珊瑚的神色,小心道:“这些日子怎么听着正院里似是乱糟糟的,不知有无婢妾能帮到世子妃之处?”

    珊瑚随口敷衍了几句,采芝也就不再多说,都盯着炉子上的汤发起呆来。

    此时节气堂正屋里却是一片死寂,如鹂像看仇人一样盯着立春和白露等人,绮年却只是出神,半晌才缓缓道:“立春,世子此次去渝州,究竟是不是皇上的旨意?”

    立春低头答道:“是。是皇上的意思,皇长子举荐了世子。”

    “那年世子去给外祖父扫墓之事,皇上后来知道了吗?”

    立春微微一怔,已经明白了一点绮年的意思:“皇长子想来是禀报了皇上。”至于讲出了多少,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是只要皇帝知道这件事,没有觉得皇长子与外臣是瞒着他交往谋划,那他就会信任赵燕恒。绮年这个世子妃乃是依附世子而来的,只要世子不倒,她就更安全一些。

    “备轿,我要去皇长子府。”

    立春猛地抬头:“世子妃!此时皇长子断不能插手的!”

    如鹂呸了一口:“你还未去,怎知道皇长子不会帮忙?你不肯去,我们姑娘自去便是!”急怒之下,连世子妃都不说了。

    立春无奈道:“世子妃若真要去求皇长子,也不能公然出面,不如写封信让立夏悄悄送过去。”

    绮年轻轻嗤笑一声:“世子是皇长子举荐的,这且不说,只说我与皇长子妃也是有交情的,此时我有了棘手之事,不去向皇长子妃求助才是奇怪。何必悄悄送信,我正该光明正大去登门求助才是。”

    立春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世子妃说的是,小人所见者浅了。”

    绮年淡淡一笑,没有回答。立春并非所见者浅,不过是关心赵燕恒更多一些罢了。正要叫备轿,珊瑚拎着食盒进来,将一碗汤端到桌上。绮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你炖汤做什么?不是让你备些茶水点心么?点心呢?”

    珊瑚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完全弄错了,不由得胀红了脸:“奴婢这就去拿。”

    立春哪里有心思吃点心,摆手道:“谢世子妃,不必了,小的还要去外头继续查探此事。既是王爷允世子妃动用府中一半侍卫,世子妃看这些人——”

    “你都带去。”绮年毫不犹豫地摆手,“这些人都归你指挥。”

    立春怔了一怔,不由得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世子妃——小人定然尽力竭力去查清此事。若有人要对世子妃不利,小人宁愿拼上这条命,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绮年淡淡摇了摇头:“不必多说了,你去罢。”横竖外头的事她也不能去亲自指挥,不交给立春又能交给谁?

    立夏立时道:“小人在这里卫护世子妃。”

    绮年笑了笑:“也好,你去叫外头备马车罢,我现在就去皇长子府。”淡淡瞥一眼白露等人,“你们自己做自己的事去罢,只看着这院子,不许乱起来,若有胡乱走动生事的,我只问你们!”

    打发了众人出去,菱花又过来回报吴府来人送了几篓田庄上产的螃蟹,进来的却是碧云和如莺,见了绮年都是满面焦急:“听说世子妃的铺子里出了事,家里急得了不得。老爷和霄少爷还有立年表少爷都在外头打听着。太太本是要过来的,老太太却突然病了,又不得出来……”

    绮年心里暖了一暖:“回去跟舅舅舅母和哥哥表哥说,这事儿舅舅且莫插手,若是——”秦王妃说的话此时还不能说出来,“若是将来我有事儿,必派人回去,若到那时,求舅舅舅母立刻来郡王府。”

    碧云一句句都牢记下,见绮年也要出门,便起身告退。刚走到门口,便见珊瑚跪在门外道:“老太太病了,奴婢当初是老太太的人,如今还请世子妃恩准奴婢回去伺候老太太。”

    如鹂脱口道:“如今这里乱糟糟的,正是用人的时候,姐姐你怎么反倒要回去了?”

    珊瑚不敢抬头,低声道:“这里有白露姑娘几人,其实奴婢也做不了什么。”

    绮年低头看了她片刻,向如鸳道:“去把珊瑚的身契拿来。”

    如鸳听她声音里一丝儿暖意也没有,心里已经明白,转身便去取了珊瑚的身契来。绮年将身契交给碧云:“你这就走罢。”大难来时,又怎能要求人人都不舍不弃呢?

    如鹂这时才明白过来,忍不住气愤道:“你——”

    绮年做个手势止住她,淡淡道:“外祖母病了,我不能回去伺候,你替我去尽心也好。”略一沉吟,又道,“把菱花的身契也还了她。”

    菱花本在一边儿愣愣地看着,这时候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的这条命都是世子妃给的,世子妃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死也不出去的!”

    绮年默然片刻,弯下腰亲手把菱花拉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守在她身边,其实已经不错了:“走罢,去皇长子府。”她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现在还没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呢。

115、搅乱混水图自救

    皇长子府建在城南,与皇次子的府第相距不远,并不甚大,却十分精致。立夏去递上名帖,片刻之后,随月亲自出来,将绮年引进了一处小花厅。

    金国秀抱着小郡主,正逗着她抓一只荷包玩耍,见绮年进来,将孩子递给乳娘抱下去,淡淡笑道:“前日得了些好茶,今日正想着沏你就过来了,倒是凑巧。”

    绮年看厅里放了一只小风炉,上头一只银釜大约才放上,此刻釜中水连动静都没有,便也笑了笑:“臣妇倒是来得巧,今日有口福了,但不知是什么茶?”

    旁边侍立的随月暗暗惊讶,都知道昀郡王世子妃所为何来,皇长子妃见面却谈起饮茶来,若换了旁人有这样的心事,沉不住的气早要开门见山了,便是沉稳些的也不过接一句话罢了,难得这位世子妃竟然还要问是什么茶,究竟是不知死活呢,还是当真稳得住心神?

    金国秀打开一只冻石海棠盒,向绮年面前推了推:“是父皇赏的半两大红袍。”

    “哦,这当真是难得。听说正宗的大红袍茶树只有几株而已,每年出茶也不过是数两。皇长子能得半两,已是天恩浩荡了。也是臣妇有福,竟然能得以一尝此茶风味。”绮年仔细琢磨着金国秀的话。这些古代人说话实在太深奥了,这大红袍显然是听见她来才拿出来的,是要对她说什么呢?又说这茶是皇上赏的,难道皇上是在提示皇长子不要管这件事?那么“大红袍”有没有什么暗藏的含意呢?绮年觉得自己简直是要精神分裂了。想不想管你都直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金国秀不再说话,两人就那么静静对坐着。风炉上的水渐渐生了蟹眼样的水泡,金国秀看着那水,缓缓道:“茶需好水方能出味,水亦要有火候,太嫩则无味,太老则苦涩。”

    绮年现在听着全都是话中有话,想了一想谨慎答道:“火候自然要紧,但臣妇是个俗人,这水嫩水老其实是尝不出来的,只知道水好,茶好,冲出来的茶汤便好。想来若是好水,煮老些亦无妨,若是水本不好,再有火候亦不中用的。”

    金国秀微微怔了一下,沉吟着看了绮年片刻。风炉上的水已经生出松花样的水沫,金国秀将银釜提起,水注入茶杯中,顿时飘逸出一阵清香。绮年嗅了一下:“真是好茶。”蓦然间灵机一动,她抬头对金国秀一笑:“臣妇觉得怪有意思的,都说好茶需好水,可是等到水冲进去之后,这一杯却叫做茶,不再叫做水了。人人都只会赞声好茶,却无人会说这是一杯好水。”

    金国秀面色微动,低头捻着那杯子轻轻转了一圈,缓缓道:“你可知此事殿下不能出面?”

    “殿下为何不能出面?于私,世子是殿下举荐的,若是世子的妻子与羯奴细作有牵连,难道不会有人疑及殿下?殿下自然该为自己辩解。于公,若是有人利用细作一事栽赃朝中官员,殿□为皇子,自然该为皇上分忧。”绮年反问完了,又低下头道,“自然,臣妇是个懵懂人,不晓得朝堂上的事,只是说说臣妇所以为的人情罢了。再者,容臣妇大胆说一句,纵然世子不便来寻殿下,臣妇来向皇子妃求助,却是合情合理。”

    金国秀略一沉吟,微微笑了:“这倒也是。”

    绮年觉得她笑容里缺少些温度,心里微微一紧,缓声道:“此次所谓的羯奴细作,据臣妇看根本就是栽赃陷害。臣妇自思,并没有什么得罪人处,这些人必欲置臣妇于死地,无非是有两个原因:其一,臣妇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其二,他们想通过臣妇来对付世子,甚至进而对付殿下。”所谓“不该知道”的事,其实也是与皇长子有关的,从根本上来说,赵燕恒的利益与皇长子息息相关,如果今日出事的是赵燕恒,皇长子怕早就出手相助了,只有她这个世子妃,总还是被人当成是外人。

    这句话倒说到了金国秀心里去,微微思忖片刻便道:“殿下其实已然向皇上进言过了,只是羯奴细作非同小可,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平息下去的事。”看了看绮年,终于道,“世子曾托我照顾于你,你若无处可去,留在这里几日亦可,惠侧妃身子不适,你正好与她做个伴儿。”

    绮年心里顿时有了点儿底。立春所说的躲出去之所以不可行,是因为无人能证明她躲出去的这几天的清白和行踪,但若躲到皇子府上,有皇子妃为证,又有探望表姐的借口,那就无人再敢质疑她的清白了。

    “多谢皇子妃。”绮年起身,恭恭敬敬福身行了礼。外头传说她是金国秀的救命恩人,其实她们都明白,金国秀帮她,不过是为了赵燕恒罢了,若再说深一点儿,就是为了皇长子的前程。如今这事似乎只是冲着她来的,金国秀肯收留她已然算是不错了。

    “不过,臣妇还是想请皇子妃帮臣妇查几件事。”绮年不等金国秀说话便道,“臣妇心里始终觉得疑惑,何以那些刺客就被认定了是羯奴的细作呢?难道就只有羯奴的人想杀张少将军?”

    金国秀眉头微微蹙了蹙:“因他们胸前都有羯奴刺青之故。若非这刺青,他们衣裳武器皆是中原式样,相貌上亦无甚差异,如何能认得清呢?”

    绮年脑子里猛地一闪:“相貌上毫无差异?羯奴总该与我们长得有几分不像罢?”

    金国秀摇头道:“羯奴与中原人通婚已非一代,如今颇有些已与中原人长相无异,否则怎能轻易混进关内呢?唯有那刺青,却是羯奴人十五岁时便要刺上的,便是至死也绝不能毁去,否则在他们看来,死后灵魂便会被族中神明所弃,故而有此刺青者便是羯奴明证。”

    “不,不!”绮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羯奴必有刺青,可有刺青者却未必是羯奴!”她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微颤,“可否请皇长子殿下派人去查验,那刺客身上的刺青究竟是不是刚刚刺下的!”十五岁就要刺在身上的话,随着少年人的生长,刺青总会有所变化——不期然地,在如此严峻的情形之下,绮年居然想起了上辈子听过的一个笑话,说是警察在某人身上发现“小良”二字,其实那是年轻时候刺下的“狼”字,因为人长胖了,字也就分开了。

    金国秀也不由得微微动容,转头便道:“随月,立刻去禀报殿下!”回头看着绮年,“你说得不错,只要查出这刺客并非羯奴——”原想说只要查出与羯奴细作无关便无事了,话说到一半,想起来即使不是羯奴,行刺张殊也是大事,只要那绣娘的事仍在,绮年的铺子就脱不了干系。

    两人默默又对坐了片刻,绮年方缓缓道:“顺藤摸瓜,倘若这不是羯奴细作所为,那就必有大阴谋了。殿下若能查出真相,于国于民,功德无量。”

    金国秀也缓缓道:“殿下自然会尽力而为。”端起茶来,又道,“我看你脸色很是不好,随月通些医理,叫她跟你去郡王府替你调理几日罢。”

    这是端茶送客了,但送了一个随月去,就表明了皇长子妃对这个“救命恩人”很是看重,无论秦王妃想做什么,都要好好掂量一下了。绮年心中感激,起身行礼告退。

    马车出了皇长子府侧门,拐上大街,慢慢行驶。绮年看看随月:“还要劳烦你跑这一趟。”

    随月欠身道:“世子妃怎这样说,其实皇子妃很看重世子妃的,前些日子已然让显国公府上的人去奔走打探了。此事本是世子妃无妄之灾,奴婢不过坐着马车来去一趟,何谈劳烦呢。”

    绮年笑笑,正要说话,马车却停了下来,只听立夏喝道:“什么人乱撞,不长眼么?”随即听有人说了句什么,立夏稍稍将帘子揭起一条缝:“世子妃,有人递来这个——”

    如鸳接过来,绮年就着她的手一看,不由得眉头一皱。那物竟是个杏子大小的银香薰球,上头是四折合欢花样,若不是颜色银亮乃是新打之物,几乎会教绮年以为便是自己那一对银香薰。如鸳拧开来,里头一张纸条,只写了“含碧茶楼六安阁”七个字。绮年瞥了一眼:“去茶楼。”这东西倘若说有人仿制,那只可能是一个人——阮麒。

    含碧茶楼甚大,绮年戴着面纱走进六安阁,里头果然有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见她进来才停步转身:“表妹。”不是阮麒还是哪个?

    “表哥安好。”绮年福了福,“不知表哥有什么事?”算来她这大半年里也只在回门归宁那日见过阮麒一次,距如今也有三个多月,看着阮麒倒像是黑了些也瘦了些的样子,不知都在做什么呢。

    阮麒张了张嘴,好些话都冲到嘴边,只是一时说不出来,顿了一顿才能说道:“我听说了羯奴细作之事,不知可有什么能帮上表妹的?”

    绮年微微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低下眼睛道:“多谢表哥了,只是此事——怕表哥也不好插手。”

    阮麒此时恨极了自己平日里不争气。上回皇上考较勋贵子弟,他算是文不成武不就,也未能录取得官。官不官的他原不放在眼里,只到了今日才发觉,自己一个闲散勋贵,朝廷上的事竟是丝毫的插不进手去,纵然心里想着帮帮绮年,却也只是有心无力。

    “是我无能,竟不能对表妹有丝毫助力……”

    绮年倒真的对他有几分感激了。这个时候,差不多的人都要离得远一点才是,就是吴家也只能借着送礼的借口上门来问问情况,阮麒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多谢表哥,我心领就是。”

    阮麒隔着面纱看不见她的脸,但看她站在那里,总觉得是消瘦了:“表妹也要自己宽心才是——赵世子怎的偏在这个时候去了渝州!”

    绮年也在心里苦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她和赵燕恒商量着做戏去骗人的时候,也有人在做戏骗着他们。胭脂被送走了又回来,大约背后主使的人早就料到他们会将胭脂留下来观察动静,是以一直按兵不动,偏偏在这个时候放出来打了她一记闷棍。她毕竟只是个小会计,没有那么多的前后眼,这么大的帽子扣到头上来,她快要顶不动了。

    “世子也不知会有今日之事。”绮年也无心与阮麒多讲,现在她心里反复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胭脂为何会突然自尽?按说她回来便是为了进王府,虽然自己拒绝了她,但她也该等着赵燕恒回来再去求他才是。怎的突然就自尽了呢?

    “你还护着他!”阮麒眼睛都有些红,“他若是好,如何会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与你争执,还负气去了渝州!他若在,这些人又如何敢这样的欺侮于你!”

    绮年哑然失笑。这里头的事儿如何能跟阮麒讲得清楚,归根结底今日倒霉说不定还就是倒霉在阮语身上呢。

    “表哥有没有去看过语表妹?”

    阮麒一怔,不解她为何说起这个:“不曾。她是出了嫁的人,从前又在宫里住,怎能轻易得见。前些日子皇子们迁府出来,本该去道贺,又因太后病着未愈,三皇子一应全都省了,是以也不曾去。”他到底不是个笨蛋,“难道此事与语儿也有关系?”

    这话绮年真的不能对他说,只是叹了口气。阮麒紧盯着她道:“我如今便可去看她,你可是有话要我带给她?”

    “不!”绮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倒是有心让阮麒去三皇子府见见阮语,哪怕是惊三皇子和郑贵妃一下也好,可是若见了,说不定又给阮麒招祸,“表哥还是不要去了,也万不可提今日我所说的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阮麒在楼上目送她的马车驶远,突然也快步下楼,翻身上马。跟着他的小厮连忙道:“世子爷去哪里?”

    “三皇子府!”阮麒将马一提就直奔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离皇宫近些,门口的下人虽不识得他,又没有名帖,但听说是英国公世子,自也不敢怠慢,先往里传着话,便请他进去。让到厅上,三皇子已然在等着了。两人论年纪相仿,说起来还是亲戚,只是不曾交往过,三皇子少不得含笑道:“原来是舅兄来了。”

    阮麒躬身道:“不敢,给三皇子请安。”说起来侧妃的兄长也不好当这一声舅兄,莫若行国礼更好些。

    三皇子让了座,叫下头上了茶,这才道:“舅兄怎的今日忽然到访?”他长得有几分像郑贵妃,倒是十分俊俏的一个少年人,笑起来也是满面春风,瞧着叫人觉得亲近。

    只是阮麒心里先有了绮年的话,也顾不得注意他长相如何,便道:“三皇子开府,本该来道贺的,虽是三皇子心系太后不愿张扬,总是一桩喜事。想着今日过来给三皇子道喜,也顺便探望一下舍妹。”

    三皇子微微一愕,随即露出为难的神色苦笑道:“非是我有意拦阻舅兄与阮侧妃兄妹相见,只因父皇亲口下了禁足令……”

    阮麒也是知道阮语在宫中犯了过错的,只是毕竟不是要谋害太后,不过是无心之失,家中父母不过问,他也就不曾上心,只今日听了绮年的话已然疑心上了,便觉有些不对,遂道:“皇上是让舍妹禁足不得出来,还是禁止父母兄长前去探望?”倘若是后者,这不是禁足而是囚禁了,然而即使是坐牢,也还有个探监的说法呢。

    三皇子被他问得有些哑然,半晌才叹道:“既如此,叫人去小佛堂与阮侧妃说一声,就说舅兄来了,问她见是不见。”回头向阮麒解释道,“阮侧妃上次伤及太后,自己也是深自悔悟,在佛堂中日日诵经呢。”

    丫鬟应声去了,片刻之后回转,垂手道:“侧妃说正在诵经,发了愿心只等太后痊愈才肯出佛堂,请世子回转罢。”

    阮麒接口道:“那我去小佛堂外看一眼,只要见着她无事便可,也免得家父家母悬念。”

    三皇子皱紧了眉道:“这怕是不妥。我府中小佛堂深幽,舅兄在外头是看不到阮侧妃的,还是等太后痊愈,阮侧妃出了佛堂再与舅兄相见吧。”

    阮麒越听越是疑惑,只是三皇子毕竟是皇子,他却不能硬闯进去,正想着再寻个借口,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混乱,有女子声音大喊了一声,却听不清喊的是什么。阮麒抢出厅外一看,只见两个侍卫将一个丫鬟压在地上,那丫鬟挣扎着要抬起头来,大声喊道:“大少爷救——”刚喊得四个字,被一个侍卫一掌劈在脑后,晕死过去。

    阮麒双眼一眯,看着那丫鬟虽然瘦得有些脱形,却似有些眼熟,眼瞧着她被拖开,突然想起来:“且慢!”这不是当初跟着阮语进宫的丫鬟么?本是阮语生母李姨娘的贴身大丫鬟,因阮语要进宫,身边的丫鬟年纪又小,李姨娘生怕她没有得用的人,才让自己的大丫鬟跟着阮语进了宫。记得那丫鬟是一张圆脸,此时竟瘦得下巴尖如锥子,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只是他虽然喝止,皇子府的侍卫们却并不理睬,仍旧将那丫鬟拖了下去,反是三皇子歉然道:“那丫鬟有些失心疯了,不曾惊着舅兄罢?”

    阮麒转身瞪着他:“那丫鬟似乎是舍妹的陪嫁丫鬟!”

    “是吗?”三皇子侧头想了想,歉然一笑,“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我府里素来也不分是谁的陪嫁,既进了府就都是一样的人,舅兄说是么?”

    阮麒看了他一会儿,一抱拳:“告辞。”

    三皇子看着他走了,脸色倏地阴沉了下去:“来人!进宫去与母妃回报,阮侧妃是留不得了!再去与我查查,阮世子为何突然想起来探望阮侧妃的。”

    阮麒出了皇子府,直奔回家,进门就往阮海峤的书房里闯。阮海峤正在作画,旁边站了个俏丫鬟挽着袖子露出一节儿藕臂在磨墨,见他一头撞进来不由得脸上通红,忙不迭放下袖子闪到一边去。阮海峤眉头一皱:“怎不通报一声就闯进来?”

    阮麒转头喝斥那丫鬟:“出去!不得传唤不许进来,也不许人留在书房门外三丈之内!若敢偷听,立刻拖出去打死!”

    那丫鬟吓得连忙逃了出去,阮海峤不由微愠道:“你这是做什么?”

    阮麒沉声将自己去三皇子府的事说了,只隐去了见过绮年的一节:“父亲,三皇子百般阻挠我见妹妹,且又说妹妹的陪嫁丫鬟疯疯傻傻,究竟是为了什么?据儿子看,那丫鬟并不像是疯傻,倒像是出来求救的!”

    阮海峤放下笔,疲惫地抹了一把脸:“那又如何?她是皇上亲口下令禁足的。虽未曾被定罪,却也与定罪无异了。先是皇长子妃,又是太后,她究竟在宫里都做了些什么……”他是外臣,轻易不能入后宫,阮夫人痛恨阮语,更是不肯递牌子请入宫探望。如今虽然开府出宫,却又是皇上亲口下令禁足,他哪里有脸面去探望呢?

    “虽是禁足,却也不曾说是死罪,为何不许探望呢?父亲是否还是设法去见一见?”

    “你母亲——”阮海峤颇觉有几分无力。自打阮语冲撞了金国秀的胎,阮夫人就没少在他面前冷嘲热讽,偏偏这又出了太后的事。刚出事时李姨娘曾拼死从自己院子里冲出来求阮夫人入宫探望阮语,最后只是招得阮夫人将她直接关了起来,再不许出来,如今也有些疯疯傻傻的了。

    “夫人不肯去,父亲难道不能去吗?”

    阮海峤看着已经快要与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深深叹了口气。他自知不如过世的兄长,这些年也只是勉强支持着英国公府罢了。本想着养个好儿子出来,却是阮夫人一直不曾生儿子,又不肯好生对待两个庶子。他初时也想着要有嫡子,不免有些放任,后头见嫡子实在无望,再要管教两个庶子时,已然有些晚了。本想着这一辈子大约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想不到长子年龄渐长,竟似是渐渐懂事了……

    “你关心妹妹自是好的,只是——罢了,我明日就递帖子过去。”

116、夫妻本是同林鸟

    “怎么?不是羯奴的细作?”秦王妃眉头拧成了一团,话里透着怒意,“不是说是羯奴的刺客吗?怎么就又不是羯奴了?”

    赵燕平也是眉头紧皱:“是显国公府的金国廷想到的,发现羯奴身上的刺青是近些日子刚刚刺上去,显系要掩盖身份伪装羯奴才刺的。”

    “与金国廷何干?这不是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事吗?金国廷并无官职,如今连个世子还没请封呢,他如何能干涉此事?”秦王妃将手中茶盅往桌上一顿,茶水都溅出了大半。

    赵燕平摇了摇头:“金国廷未请封世子,是因为金家长房还有个儿子,到底长房父子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显国公总有些犹豫,怕请封世子,长房大奶奶心里难受。他现□上有武举人的功名,上回皇上考校勋贵人家子弟,他也出色,只暂时不曾安排下官职罢了。何况他与皇长子是姻亲,便是要去看看,谁还能拦得住呢。”

    “那如何是好?”秦王妃心烦意乱地看向节气居的方向,“就这样罢了不成?上回那考校,你若出了头该多好!”赵燕平平日里也尽有些聪明,读书骑射都是会的,只是到了考校的时候才觉得并不精通。若比那些破落勋贵人家没出息的子弟是强了许多,但只可恨赵燕恒在那里做了好一篇策论,引得皇上夸赞,便把自己的儿子比得不显眼了。

    “母亲不必着急,虽不是羯奴,但行刺张将军是实,总是脱不了干系。”赵燕平这话说得也没什么底气。这几天不知怎么的,郑琨忽然不来催他了,整日忙着往三皇子府跑。他悄悄派人去打听过,三皇子府上上下下都乱成一团了,眼瞧着三天时限已到,昀郡王却没有什么动静,便是刑部那里都不曾有人来提周绮年去问话。

    秦王妃思忖再三,站起身来:“我去王爷处瞧瞧。若不能处置了她,也要趁机将她休了才是。只怕我这回真是看走了眼,原觉得不过是乡下的野丫头罢了,想不到心计这样的多。”

    “母亲去看看也好,只是要见机行事。”赵燕平刚说了一句,就见姚黄急急进来,“王妃,王爷将世子妃叫到书房去了。”

    秦王妃精神一振:“可是要处置她?”书房那地方,昀郡王从来不许人随便进去,便是她这个王妃都只进过一两次,若无什么事,昀郡王怎会将儿媳召进去呢。

    姚黄不敢抬头:“不知……但瞧着世子身边那个立夏,带着几名侍卫都跟着世子妃去了。”

    “立夏?侍卫?”秦王妃一拍手边几案,“谁许小厮和侍卫擅进二门的?是哪些侍卫?”果然这府里的侍卫并不是全效忠昀郡王的,也有赵燕恒的心腹。也好,这次记下名字来,回头细细地打发。

    “果然是反了。”秦王妃抬脚就往外走,“正好我也去看看,就凭她敢带着侍卫去闯王爷的书房,就足够问她一个忤逆了。”

    “我与母亲一起去?”

    “你不要动。”秦王妃拦住儿子,“这些日子我不许你妹妹出来,就是怕她再乱说话触怒王爷。你也不要去,倘若王爷有些不悦,也迁怒不到你们两个身上。”

    秦王妃快步赶到外院书房,却并没见她想像中的争斗场面,姚黄说的立夏和那几名侍卫皆垂手站在书房院子外面,虽然跟书房值班的侍卫们门里门外相向而立泾渭分明,却并无打斗冲突。秦王妃有些拿不准主意,书房值日的侍卫却迎了上来:“给王妃请安。王爷正在书房里与世子妃谈话,吩咐不许第三人进去。还请王妃恕罪。”

    秦王妃恨不得生出千里眼顺风耳看看书房里现在在做什么,可惜书房门窗紧闭,连点儿说话的声音都传不出来,只得仔细将跟着立夏的那些侍卫好生看了看,挨个儿记下模样来,准备着事后好查问。

    立夏等人本是想跟着绮年到书房院子里的,却被绮年拦下了。绮年不想跟昀郡王起冲突,其一她不相信昀郡王真会糊涂到这样就私下处死儿媳,甚至不顾皇上太后和皇长子夫妇的脸面;其二,若真起了冲突,立夏和这几个侍卫日后怕也难逃一死。

    外院这个书房比三春山舍还要大得多,单只外面的一间就有三春山舍的两个大,虽然笼了炭盆,仍旧有些冬日的阴冷。加以今日天气阴沉,阳光照不进来,越发显得阴沉瘆人。

    昀郡王站在宽大的几案前,低头看着手中一封信,似乎没有看见绮年进来。绮年敛裣一礼:“给父王请安。”略等了几秒钟,没有听到他叫起,便自己站了起来,垂手静静道,“不知父王召儿媳来何事?”

    昀郡王这才抬头看着她:“外头是什么动静?”

    “是世子留下的几名侍卫,见儿媳头一次到外书房来,恐走错了路,护送儿媳过来的。”

    昀郡王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是么?我倒不知从内院走到书房来也会走错路的。”

    绮年微一低头:“是儿媳愚钝。”

    “愚钝?”昀郡王将手中信掷到案子上,“你能破解被人用御赐酒器栽赃的谜局,还说什么愚钝?那些人——难道是怕本王会害死你不成?”

    绮年镇静地说:“他们并不敢如此猜想,只是儿媳胆小,又被外头的事吓慌了,一时失了分寸。”

    “你也怕我杀你?”昀郡王盯着她,眼神里忽然露出几分疲惫之色,将那封信掷给绮年,“你自己看罢。”

    信纸飘落在地上,绮年还没捡起来,就认出那上头是赵燕恒的字迹,只是写得十分潦草,像是急切之间所书,越到后头越是用力,那字迹满纸飘飞,像是要将薄薄一张宣纸写破了一般。

    绮年估摸着这是飞鸽传书。胭脂出事的第二天,她就把已经了解到的情况统统写在信上发了出去,算算现在拿到回信,只可能是飞鸽传回来的。拿起来,因为是信鸽带回来的,自然只有小小一条,上面的字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却看得她眼眶微微有些酸胀。

    昀郡王自嘲一样地笑了笑:“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设若周氏不幸,儿将终身不复娶也’!难不成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不辨是非的糊涂人么?”突然一展手臂,将几案上所有的东西都挥到地下,一阵噼哩啪啦的大响。

    外头众人皆惊,立夏等人全都急了,抬脚就要冲进去,书房里值日的侍卫自然不能放他们进去,顿时推挤成一团,险些要拔刀相向。

    绮年听见动静,一步跨到窗口,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安静!”立夏等人听见她的声音,才放下心来又退了出去。

    绮年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对着昀郡王道:“其实方才儿媳一路进来,心里也是怕的。”

    “你怕什么?”昀郡王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怕父王替世子休了儿媳,更怕前朝张学士之女的冤案重现。”绮年直言不讳。

    张学士之女的冤案,在前朝时颇有些争议。大学士张仿之女嫁人后,其夫疑其与人私通,且有自承为奸夫者。衙门欲问此案,将提张氏女上堂。张仿谓张家无立于公堂之女,竟叫妻子亲自送了一包带毒的点心去,让女儿“暴毙”了。其后有司衙门到底问出了这是一桩冤案,为张氏女平反,且向礼部请立节烈牌坊,可张氏女到底是已经香消玉殒,不可能知道身后荣耀了。

    昀郡王冷冷道:“原来之前你们为了那风尘女子争吵,竟然也全是假的!周氏,你们将父母长辈置于何地?”

    绮年躬身道:“胭脂之事,乃因事关机要,世子不敢妄对人言,恐令皇上觉得世子不能保守秘密。至于世子请父王保全儿媳,正是因世子信任父王之故,否则又怎会觉得致信于父王有用呢?”

    “一派胡言!”昀郡王用力拍了一下空荡荡的案子,“倘若他当真信任本王,又何必来这封信,更何必以终身不娶来胁迫本王!”

    绮年沉默片刻,轻声道:“想来世子也是怕的。”

    “怕什么?”昀郡王按在桌边上的手青筋暴露,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绮年垂着头:“自打世子少时坠马伤腿,他的胆气就弱了。”

    昀郡王怔了一怔,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都听了些什么?那是他少时不知分寸不知收敛随意鞭挞下人,才被人怀恨在心。他若当真是怕了,更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何况那个失职的奴才被行了家法之后发落去了庄子上,他还要如何?”

    “世子已然自省过了,所以才有后头将近二十年的战战兢兢。”

    “战战兢兢?”昀郡王冷笑一声,“他风流浪荡,哪里有什么战战兢兢了?”突然想起来面前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后面的话只好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拍桌子,“你出去!放心,本王不是前朝的张学士!”

    绮年知道现在要是出去,估计赵燕恒跟昀郡王的父子感情就真的要完蛋了,低头想了想,轻声道:“儿媳还有一事想请问父王,若是没有世子这封信,父王要如何处置儿媳?”

    这句话把昀郡王问住了,半晌才道:“纵然没有这封信,本王也不是张仿之流!”

    “那父王会替世子做主休弃儿媳么?或者,虽不休弃儿媳,也会从此厌弃了儿媳?”

    昀郡王再次被问住了,良久方道:“如今因你不慎,坊间传言纷纷,甚至有指我郡王府与羯奴勾结的话传出来,岂不是你之过?”

    “父王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诬赖之辞。胭脂之死儿媳尚未查清不敢乱说,但那绣娘之事,儿媳的铺子所用绣娘甚众,然而这些绣娘又不只为儿媳所用,莫非曾用她们裁剪刺绣过的人家,也都有勾结的嫌疑吗?何以并无人说这些,却只指着郡王府呢?这其中的意思,父王想必是明白的。儿媳今日大胆问一句,王妃也有陪嫁的铺子田庄,倘若今日之事出在王妃的铺子里,父王还会如此处置么?”

    “你——”昀郡王不由得举起手来指着绮年,“你好大的胆子!”哪里有儿媳敢这样跟公公说话的?

    绮年微提裙摆跪在地上:“儿媳见识少,只知道在长辈面前该说真话。儿媳觉得,既是儿媳嫁了过来,便是一家人,父王若对儿媳有所不满,也要说出来儿媳才好改正。”

    昀郡王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说了个“你”字,又没动静了。他不说话,绮年也跪着不动,直到觉得膝盖都快要麻木得没感觉了,才听昀郡王道:“你起来罢。”声音里带几分疲惫,竟然有些苍老的意思。

    昀郡王今年五十有一,然而自幼娴于骑射,身材保持极好,又擅养生之道,头发乌黑发亮,面色红润,望之只如四十许人,行走间龙精虎猛,丝毫不见老态。然而就这一会儿,绮年却觉得他面上似乎多了些皱纹,嘴角眼角皆微微下垂,竟似是转眼间便老了几岁。他看着绮年扶着案子角吃力地站了起来,终于抬了抬手:“坐罢。”

    “谢父王。”绮年在一张小凳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一半,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昀郡王却许久没有说话,久到绮年觉得屁股都坐疼了的时候,他才缓声道:“你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罢?”

    绮年欠欠身:“儿媳是晚辈,本来是不该说的,若非今日实在怕了,也不敢顶撞父王。”

    昀郡王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恒儿自十岁之后,就再不曾顶撞过本王了。”

    绮年没敢接话。昀郡王出神片刻,又道:“本王原未想过,会给他娶了一位出身如此之低的世子妃。”

    “儿媳也实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嫁给世子。若不是在太后宫中听太后提及,是再想不明白为何有这福气的。”

    昀郡王又闭上了嘴。这件事他能说什么呢?完全都是秦王妃一手促成的。

    “自你进门,却也无甚行差踏错。”许久,昀郡王又叹息般地说了一句,“只是在你心中,除恒儿之外,并未将其余人等视为至亲罢?你方才所说的一家人,怕是连你自己也做不到罢?”说着,他眼中露出一丝讥讽,却又带着几分伤感。

    这真是诛心之言了,绮年低头想了想,站起身来重又跪下:“请父王恕儿媳之罪,儿媳确实做不到,因为不敢。”

    昀郡王眼睛又眯了起来:“为何?”

    “儿媳千般防范,仍然在二弟的喜宴上出了御赐酒器之事,若儿媳未做防范,更不知今日将会怎样。”

    昀郡王再次沉默了。绮年觉得话说到这里已经可以了,再说招起昀郡王反感就糟糕了,便道:“世子曾对儿媳说过,家和万事兴,儿媳是个没见识的,只觉得这话实在有理,也想着好好伺候世子,安生地过日子,如今这事儿一件接一件的,儿媳心里实在是没底儿,究竟要怎么做,还要请父王做主。”

    昀郡王几乎要被她气笑了:“让我做主?你还用得着让我做主?”

    “儿媳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手上又没有多少得用的人,只仗着从前跟皇长子妃的一点儿交情去求了庇护,除此之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绮年听昀郡王连“本王”都不用了,估摸着自己说得差不多了,便只管低了头站着,如果不是演技不够纯熟,真想挤两滴眼泪才好。

    “你先出去罢。”昀郡王摆了摆手,“说什么无人可用,外头站的那些难道不是?你也不必在这里——去罢。”

    “那儿媳告退。”绮年爬起来,又小心地补了一句,“儿媳不孝,惹得父王烦恼,只请父王保重——儿媳想秋日天燥,早晨就叫厨房给父王熬了莲藕排骨汤,父王要不要喝一碗?”

    昀郡王对她简直是无话可说了,只得道:“端过来罢。”摆了摆手让这儿媳妇出去,只怕再多看几眼又不知该气该笑了。

    秦王妃在书房旁边的院子里等了半天,才见姚黄进来:“世子妃回自己院子去了。”

    “可有什么异样?”

    姚黄摇了摇头:“奴婢看见世子妃脸上似乎还有笑意呢。”

    秦王妃站起身来便往书房走去,若是这样的机会都不能让绮年除掉,哪里还能再寻到更好的机会?

    昀郡王在屋里看着一地的东西正出神,就听外头侍卫禀报:“王妃到。”抬头见秦王妃进来,便道:“你怎过来了?”

    秦王妃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实在想不明白,既是如此生气,怎的绮年出门时还会脸上带笑呢?

    “妾身听说王爷这里有侍卫闹事,是以过来看看,因王爷跟世子妃说话,就在旁边等了一会儿。”

    昀郡王点了点头,却没接这话,只坐着仍旧出神。秦王妃等了片刻,试探着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掀了这一地?可是又为着世子妃外头的事发怒?王爷也该注意身子,任什么名声也没有王爷的身体重要。”

    昀郡王抬眼看了她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外头的事你不必管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妤儿及笄,你只给她好生操持着便是,务必办得风光些。”

    秦王妃听得心里一紧,低声道:“那世子妃这事……”

    昀郡王没有抬头,淡淡道:“世子妃怎么?”

    “如今外头这样的传言,可要如何是好?”

    “毕竟是恒儿的妻子,还能如何呢?”

    秦王妃越听越是心凉,思来想去,终究是舍不得这个机会,道:“妾身早说过了,断不能因她连累了世子,连累王府,不如王爷去宗人府递了折子,将她——”

    昀郡王抬起眼睛盯着她,将秦王妃的话盯了回去。他看了秦王妃一会儿,低沉地道:“家和万事兴,这话你可曾听过?”

    秦王妃心里暗恨,低头道:“妾身正是为着家和才要如此——”

    “不必说了。”昀郡王一摆手,“你回去罢,只管打点妤儿的及笄礼,它事休问。英国公府不是也来议过婚期了么,妤儿的嫁妆也该好生整理起来了,只这些事想来也够你忙碌了,不必再为它事分心。”

    秦王妃咬着嘴唇,满心的不甘,想了想又道:“那方才那些敢于冲闯王爷书房的侍卫,要如何处置?”

    昀郡王终于不耐:“此事自有本王处置,二门之外,王妃休要插手!”

    绮年直到走回节气居门口,才觉出两条腿不光是膝盖麻疼,还软得有些使不上劲儿。如鸳如鹂将她扶到床上坐下,卷了裤腿一瞧,膝盖上两大块隐隐的青色。

    “快去取拔瘀膏来。”如鸳心疼地皱着眉,“明儿定然要青紫了。”

    白露连忙去翻出拔瘀膏送过来,嗫嚅道:“世子妃,王爷——”

    绮年觉得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了,淡淡道:“去瞧着立夏那边,若是王爷要处置他们,立刻来报我。”

    白露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敢再问,答应一声,同着小满小雪一起退了出去。这里如鸳如鹂忙着扶绮年躺下,终于也忍不住问道:“世子妃,王爷到底怎么说?”

    绮年把手伸进袖里,捏住那张薄薄的纸条,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尚好。世子虽然远在渝州,却还惦记着我。”

    如鸳如鹂一起松了口气,如鹂拍着胸口道:“阿弥陀佛,真是神佛保佑。”

    如鸳推她一把,笑道:“什么神佛保佑,是世子爷在保佑才是。”

    绮年也笑了。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赵燕恒对她的惦念还不止于此,三天之后,菱花像被狗撵着一样狂奔进屋子:“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

    绮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是半信半疑地走了出去,然后就看见一身风尘,走路都有些并不拢腿的赵燕恒从院门处走了进来,对她一笑:“我回来了。”

117、难解父子三尺冰

    我回来了。这轻轻一句话,瞬间让绮年红了眼眶。

    从她飞鸽传书去渝州,即使赵燕恒接到信便往回赶,也不过是六七天的工夫。鸽子长着一对翅膀,也不过比他早回来三四天。当初她从成都到京城,先坐船后坐马车,足足走了近二十天,赵燕恒是怎么用六七天的时间赶回来的?

    “怎么哭了?”赵燕恒头发上衣服上落了薄薄一层黄黑色的土,嘴唇都起了一层干皮,嘴角还生了细小的燎泡。他伸手想摸摸绮年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绮年一把抓住他的手,翻过来一看,手掌已经被马缰磨出了一层血泡。

    “你怎么——”绮年低着头,眼泪扑簌簌地落在赵燕恒手上,哽咽着叫如鸳,“去烧热水,拿外伤药膏,拿干净衣裳——要旧衣裳,厚软的!去小厨房立刻熬山药红枣粥来!不,要绿豆红枣粥,去去火气,捡清淡易克化的点心赶紧做四样来,要三咸一甜,不能太甜!”

    如鸳如鹂加一个菱花被支使得团团乱转,白露等人都已经站在了廊下,个个都是眼圈通红地看着,小雪猛拍了自己额头一下,也哽咽着道:“奴婢去找衣裳。”转身跑了。

    白露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小满拉了一下:“我们去厨房吧。”将她一路拉进小厨房,才低声道,“没看见世子眼里只有世子妃么?你——”五六年的姐妹,也有些替她心酸,“还是另做打算的好。”

    绮年总没注意其他人都是什么反应,伸出手去拍打赵燕恒身上的尘土:“快进屋去!”

    “得先去见见父王。”赵燕恒微微一笑,把她的手拉下来,“怪脏的,一会儿脱掉了就好,别扑打了。”

    “我陪你一起去。”绮年拉着他的手不放,两人一起出了节气居,迎面就撞见了秦王妃和赵燕平。

    “王妃,三弟。”赵燕恒微微含笑,一手还拉着绮年的手,只对秦王妃稍稍躬身。

    “大哥这是——”赵燕平一脸的惊讶,“送嫁回来了?怎么只有大哥和一个小厮?”

    “都在后头慢慢走。”赵燕恒微一点头,“我还有事要与父王相商,待闲了再与三弟说话。还有些渝州土产,都在后头车上,待到了便一一相送。”拉了绮年就走。

    绮年根本没注意秦王妃和赵燕平说什么,一心只放在赵燕恒身上。赵燕恒走起路来两腿都有些不自然地向外张着,想来在马鞍上颠簸这六七天,大腿还不知磨成什么样了。她偷偷抹了把眼泪,忽然觉得这些日子的焦急烦恼都值得了,有个人肯跟你一起分担,还怕什么呢?

    昀郡王书房外的守卫拦住了绮年:“世子妃还请不要进去了,王爷说只见世子。”

    “那我在这里等你。”绮年替赵燕恒整整衣襟,目送他进了书房。

    今日天气极好,阳光透过窗户上糊的高丽纸照进书房里,亮堂堂的。昀郡王在明亮的光线中面窗站着,听见背后门响也不回头。赵燕恒将书房门关好,然后撩起衣襟就跪了下去:“给父王请安。”

    昀郡王一动不动,赵燕恒也就跪着不动。良久,昀郡王忽然一甩手,把手里的一叠东西摔到了赵燕恒眼前,怒声道:“你还当我是你父亲么?真以为我就会袖手旁观,或者直接处置了周氏?”

    赵燕恒捡起那叠纸看了看,磕了个头:“多谢父王,周氏了这些,必然能体会父王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嘿,一片苦心!”昀郡王冷笑起来,“我要她知道我的苦心做什么?你才是我儿子!”

    赵燕恒沉默良久,轻声道:“儿子并不视周氏为外人,父王呢?父王当年也是这样看待母妃的吗?”

    昀郡王怔了一怔,猛回身指着他怒道:“你也跟周氏一样,竟然胆敢来——”却见儿子眼中微微有一层泪光,直直地看着自己,后头的话竟然是说不下去了,半晌缓缓将手放下,颓然道,“总归是为了你坠马的事……”父子之间的隔阂就永远存在了。

    “并不为那件事。”赵燕恒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策马狂奔了六天六夜,就是打盹都是临时搞一辆马车边走边睡一会儿,醒了再上马背狂奔,全仗着一口气。如今人到了家,看见绮年无事,这口气一松,真有些顶不住了,身子一歪几乎要跪不住。

    “起来说话。”昀郡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对绮年确实很不满意,一个六品文官的女儿,嫁进来做正妃简直是辱没了赵燕恒。嫁进来之后又容不下后院那些侍妾通房,还因为一个胭脂与丈夫争吵,哪里有个贤惠的模样?如今又因为陪嫁铺子出了那样的事,给郡王府惹了一堆麻烦。所以他才说让绮年自己去想办法,秦王妃说要休弃绮年的时候,他心里的确曾经闪过那么一丝意动,却在接到儿子急信的时候完全怔了。这是几时?几时儿子竟与周氏这样的夫妻情深,甚至不惜用终身不娶来威胁父亲?

    赵燕恒站不起来,索性侧身坐在了地上:“我坠马之事,有一半原因是自己恣意妄为,不知如何收服管束下人而起。”

    昀郡王看着他:“你既知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赵燕恒垂下眼睛看着地面,缓缓道:“倘若父王与母妃素来情深,我便是恣意打死府中奴仆,也无人敢怠慢我。我不为坠马一事,为的是坠马之后,才知道害怕。”

    “害怕?你怕什么?”昀郡王猛地提高了声音,“你一满十五岁我便为你请封世子,你母亲去后我为她守孝一年,你这些年在外头风流浪荡,我都不曾动过废你世子之位的念头,你怕什么!说到底,你还是怪我没有当时便将那累你坠马的奴才活活打死!”

    赵燕恒觉得无数的话一时都涌到喉咙口,他想理一理思绪再说话,但那些话却自己争先恐后地往外冲:“父王为母妃守孝一年,是真的思念母妃,还是为了续娶王妃名正言顺?为儿子请封世子,是真的喜爱儿子,还是只为了儿子嫡长的身份?或者——是为着对母妃的愧疚?若当年父王不因怕皇上猜忌郡王府与吕家的关系,力谏皇上派兵援助,是不是外祖父与舅舅们就不会全部战死沙场?”

    “你——”昀郡王抬手指着他,手指都颤抖起来。

    赵燕恒苦笑:“儿子有时也想,若当年祖父母不曾为父王聘娶母妃,如今父王与王妃也就无这些烦恼了罢?”

    这句话像针一样,昀郡王如同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父子两个默然对视,半晌,昀郡王才摆了摆手:“你远道赶回来,去歇着罢。”随手指了指地上,“那些东西你都拿去吧。”

    赵燕恒没有伸手:“儿子只怕有些事不堪深究。”

    昀郡王的肩膀微微垂了下来:“你是当真不愿深究,还是怕究了,我也不会听?”

    这话诛心,赵燕恒也只能低下了头。昀郡王疲惫地摆摆手:“去罢,你是世子,将来这郡王府都是你的,你瞧着去做罢。”本以为给长子请封世子,也就对得起死去的发妻,本想着将私产多给小儿子,将来好生扶持他,也就对得起续娶的继妻,却不想折腾了这么久,其实大家谁都不满意。

    赵燕恒勉强跪直了又磕了个头:“儿子从前荒唐,如今既知道改过了,也想着多孝顺父王。母妃已经去了,儿子也只有父王了。”

    昀郡王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点了点头叹道:“去罢。”

    赵燕恒歪歪倒倒地站起来退出了书房,绮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见他出来连忙上前扶着,招手叫准备好的小轿过来。赵燕恒不由失笑道:“也是你细心,哪里就到这样了。”

    绮年小声道:“不是我预备的,大约是父王叫人备下的。”

    赵燕恒怔了一怔,看那抬轿的却是两名小厮,的确不是内院备的轿子,不由得回头向紧闭的书房又看了一眼,才叹口气坐上了轿子。

    节气居里忙成一片,如鸳三人走马灯一样地来回跑,准备着热水、干净白布、外伤药膏等等等等,倒把白露与小满挤去了厨房呆坐着看灶上熬粥,只有小雪在找赵燕恒穿过的旧里衣,倒还能插得上手。

    绮年看着人将浴桶中灌满了水,打发了众人出去,亲自替赵燕恒脱了衣裳。赵燕恒的裤子已经被血粘在了身上,绮年下不了手硬扯,只好含着泪道:“你就这样进去洗罢,泡开了再把裤子脱下来。我在水里加了少许盐,恐怕要疼一些。”

    赵燕恒咬着牙抬腿进了桶里,往下一沉身体,便觉得伤处如同针扎刀剜一样疼起来。好容易过了一会儿疼得好些了,这才能把泡开了的裤子慢慢脱下来。本来难得妻子亲自伺候沐浴,这会儿也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绮年拿着澡豆替他洗完了头发又洗脸,眼泪就没断过。赵燕恒在水里坐一会儿,伤处倒是疼得麻木了,头枕在浴桶边上笑道:“眼睛都哭肿了,早知道我回来你会哭成这样儿,倒不如不回来了。”

    “别胡说!”绮年替他仔细洗了,这会儿也全忘记了害羞,把人从水里扶起来扶到床上,再仔细看时只见赵燕恒两条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不由眼泪又跟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先用温盐水又轻轻擦拭了一遍,再用清水冲过,最后抹上药膏。磨烂的伤处不好裹得不透气,只能用白布轻轻包一圈儿,穿上旧里衣,拿手摸了摸布料绵软不致弄疼伤处,这才把被子给赵燕恒盖好,自己去拿凉水洗了把脸,打开门叫丫鬟们进来收拾东西,并把熬好的粥和点心拿来。

    “绿豆粥清火的,瞧你嘴角这一圈儿燎泡。”绮年拿着粥搅了搅,又吹了吹,自己尝了才送到赵燕恒手里,“且少吃点垫补一下,歇一会儿若饿了再吃。”

    赵燕恒拿过来就灌了大半碗,长出了口气道:“好吃,喝了粥果然舒服得多。”

    “这点心吃几块。”绮年看丫鬟们都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才低声道,“你就这么赶回来,渝州那边——”她真怕那边的事没办好,回头皇帝再怪罪赵燕恒。

    “放心。”赵燕恒笑了笑,“永顺伯防我防得紧,才查出些端倪来就不好往下走了,眼下我回来了,清明和立秋留在那里收拾东西,倒可趁机再做几件事。永顺伯在渝州多年,盘根错节,就是皇上让我去,也没指望着就能将他查个底儿掉,且如今也不是除他的时候。又是西北又是广东,两边战事也只是将将平定,此时还是要稳定为上。”

    摸了摸绮年微湿的脸,笑道:“倒是带回来的那个人,你可别为着她跟我生气。”

    绮年替他将点心切成小块,一块块喂了,轻嗤一声道:“我生什么气,扔去跟香药做伴就是了。”赵燕恒回来了,她的心也觉得定了,“倒是外头的事最要紧的。”

    赵燕恒笑了笑,拿出一叠东西给她:“是父王给我的。”

    绮年拿在手里一张张仔细看了,目瞪口呆:“父王原来早就去查过了?怎么没跟我说——”突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得垮下了脸,“原来父王对我竟是如此不满,你若不回来,想来这次我真是要被休回家了吧?”

    赵燕恒拉了她的手:“你就被休回家了,我回来也要再把你娶回来。”低声道,“父王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日后知道了便不会如此。”

    绮年撇了撇嘴:“只怕在父王眼里,我就是一个惹事的麻烦精。”将赵燕和婚礼上那御赐酒器的闹剧说了。

    赵燕恒听得目光闪动,伸手圈住绮年的腰笑道:“我的世子妃就是聪明能干!”

    绮年在他腰里轻轻掐了一把:“你还说风凉话呢!当时我听说是御赐的酒器,真是一身的冷汗。万一王妃下了狠心把那东西砸了,我便是能查出事实也逃不了干系。”

    赵燕恒冷笑道:“你当她敢?她并没那么大的胆子,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推波助澜,破釜沉舟的胆气她是没有的,否则我当年大约就不只是坠马断腿了。”

    “可是父王还是不了了之了。”绮年叹口气,“虽说追查下去大约也是查无实证,可是我这口气实在也咽不下去。”

    赵燕恒手指点了点那叠纸:“方才父王已对我说了,任由我去查。”

    “那若是查出来什么呢?”绮年表示怀疑,“父王真会处置吗?”

    赵燕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从坠马之事后,我就再不曾对父王告过状……”他出神片刻,低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也做错了?父亲初时只是被蒙蔽了,若是我那时有所怀疑就对他全盘托出,他会不会那时就信了我?”

    “那你什么都没对他说吗?”

    赵燕恒苦笑:“自从我知道父王迎娶母妃只是被祖父祖母所迫之后,就不敢再相信什么了。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么,有了后娘,便有后爹,更何况父亲从不曾深爱过母妃。”

    绮年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什么时候知道父王只是被迫迎娶母妃的?谁告诉你这些的?”

    赵燕恒略回想了一下:“便是害我坠马的那个奴才不曾被打死之后,我听说他居然还活着,曾想去让父王打死他的。是怡云在外头听见两个下人说话,说是父王本一心想求娶的就是秦氏,皆因祖母那时有恙,生怕有生之年不能得见父亲娶妻生子,才逼着他娶了母妃。怡云回来告诉了我,我才觉得害怕起来,害怕我活不了多久,害怕父王对我也同对母妃一样,不过是强加上的责任罢了。”

    “怡云?怡云那时才多大啊?”

    “跟我差不多,不过是十一二岁罢了。王妃进府后,我身边大一些的丫鬟小厮都被换了只怡云是母妃生前喜欢的,又是个小孩子,才留了下来。”

    “会不会——是有人有意离间你和父王呢?”绮年不得不往阴谋论上去想,“因为你不相信父王,什么都不跟他说,他也就不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这么多年只看见王妃的贤惠样儿,还当她真是观音菩萨转世呢!”

    “也有道理。”赵燕恒用手指摩挲着那叠纸,低声道,“这么多年,我对父王也算得上不孝了罢。以至于有许多话,我想讲,却从未对他讲过。”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绮年安慰他,“说句不中听的话,父王春秋正盛,还有寿数呢,你慢慢孝顺总来得及。”

    赵燕恒哧地一声笑了,轻轻捏捏她的脸:“偏你说话跟别人就不一样……看着比我走的时候瘦多了,让你受委屈了。”

    “你这样跑回来,我哪还有什么委屈啊。”绮年把头倚在他肩头,“只是这事儿要怎么收场?这纸上的东西没个证据也不好给皇上看吧?”

    “既然我回来了,自然都交给我。”赵燕恒搂着她,“不只是没证据,有些本不该我们知道的事,同样不能呈给皇上。皇上就是皇上,他也多疑。当初父王娶了母妃,皇上也疑心是郡王府要揽军权呢,幸而祖父只有父亲这一个儿子,连个庶子都没有,不算人丁蕃盛,父王也是个淡泊的,才不致招了疑心。”

    “皇上还疑心咱们王府?”绮年大惊,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安全点啊!

    赵燕恒很爱听她说“咱们”,摸了摸她的头发道:“皇上当时还没儿子,真说起来,郡王府是可以过继一个儿子给皇上的。”

    “皇上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啊!就虑到没儿子过继上了?”绮年真是觉得不能理解,“那皇位就那么迷人吗?迷得大家都——郡王府跟皇室的血脉都过了好几代了,也不亲哪!”

    赵燕恒苦笑:“伴君如伴虎,自来如此。听说当初我六岁时随着父王进宫,前脚见了皇上,后脚就有人私下里说话了。幸而之后皇长子就出世,皇上反而欢喜,说是我带来的福气。你当皇上后来为什么特地给我赐了字?”

    “不是因为你天生聪明吗?”

    “神童多着呢。”赵燕恒轻笑,笑容里不无讥嘲,“哪里是为着我聪明,是为着我进了一趟宫,皇长子与皇次子就陆续出世了,皇上说我有福呢。可是这么说着有福,也并没减了他对郡王府的疑心。后头我外祖父与舅舅战死沙场,固然是为国牺牲,可倘若皇上当时毫无猜疑之心,说不定还不致全军覆没。”

    “那如今张家——”

    “张家倒是聪明人,娶一个恒山伯府的义女,要比娶恒山伯的嫡女好得多了。”

    绮年头大如斗:“那日后皇长子——”

    赵燕恒低头一笑:“如今我们还有兄弟情分,日后便是君臣之分了。好在我娶的是你,便是再怎么猜忌也猜忌不到我这里来。”

    绮年隐隐约约想起了金国秀,不过这想法只是在心里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几时才能安生过日子……”真是内外交困哪。

    赵燕恒搂着她轻轻拍了拍:“这一次父王自己先疑到了王妃身上,倒是好办了。”

    “她只怕也就是推波助澜,能有多大罪名?”绮年没啥信心,“御赐酒器那事都不查了,这个怕也没什么用。何况那件事是她的主谋,这件事——她没胆子也没能耐在外头弄这些吧?”

    “父亲一直觉得她贤良淑德,如今这一件事又一件事——只要她失了父亲的敬爱,在这府里也就没法兴风作浪了,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搂草打兔子呗。”绮年撅撅嘴,“那外头的事呢?刑部要是来提我过堂呢?”

    赵燕恒失笑:“你将那假羯奴的身份一捅破,这里头的事大家也就明白几分了,谁还敢真来叫你过堂?何况我回来了,要过堂我去便是。”

    绮年瞪起眼睛:“这么说我这些天都是自己吓自己啦?”

    “也不是。”赵燕恒摇摇头,“倘若真认准了那刺客是羯奴细作,事涉两国战事,就真不好说了。所以我才急着赶回来,不想才进京城地界儿就听说那假细作的身份已经被揭开了,说起来,倒是我自己吓了自己才是。”

    夫妻两个对着脸看了一会,绮年先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正对着头儿傻笑,便听外头有些乱,绮年皱眉道:“怎么了?”

    外头如鹂的声音传进来:“世子妃,采芝姑娘来说,香药病重,看着像是——像是挺不过去了!”

118、清后院再定章程

    香药高烧,人都昏沉不醒人事了。来诊脉的大夫仔细看过,摇了摇头:“这位姑娘是风寒侵体,本来底子就弱,加上拖得久了,饮食上又不调和,怕是为祛火又吃了些寒凉东西,如今烧成这样儿,怕是熬不过去了。先开一副药吃,用姜汤为引快灌了下去,若能发汗还好,发不出汗来老朽也无能了。若能早几日还好,如今——怕也难做大指望。”

    “请大夫去那边开方。”绮年刚让如鹂把大夫请出去,秦王妃就指着香药的丫鬟们喝道:“这是谁耽搁了病情?是想着拔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成?这样的奴婢要来何用,心里连自己主子都没有,统统发卖出去!”

    绮年知道她这是指桑骂槐的在说自己,并不多做辩解,只问香药的丫鬟们:“香姑娘病成这样,为何不去节气堂禀报?”

    伺候香药的大丫鬟哭道:“世子妃说不让奴婢们乱走——”

    如鸳抢上一步斥道:“胡说!你有正经事去禀报,难道也是乱走?你们自己当差不经心,还要诬赖世子妃么!”

    秦王妃冷笑道:“好好好,主子这里话还没说完呢,倒有丫鬟上来插嘴的份了?世子妃真是好规矩啊!”

    绮年淡淡道:“王妃切勿动怒,如鸳也是替我问这丫头的话,不然我虽不好与她对嘴,却也不能让人把这事就栽到了我头上来。”从前她在秦王妃面前自称儿媳,眼下却是用不着了,已经都是性命相逼了,还装模作样的做什么!

    秦王妃冷笑道:“成亲没有半年,屋里头发卖一个抬出去一个,说出去外头人还道是郡王府苛待妾室,王府的脸面都要被丢光了!”

    绮年不跟她纠结这些,转头问那丫鬟:“便是这阵子忙乱,不让你们随便出夏轩,每日里也有来送饭的婆子,为何不让她们代为传话禀报?”她这些日子确实是因为外头的事来势汹汹,完全把香药还生病的事忘到了脑后,但若是有人来说一声,她也不会连大夫都不让请吧。

    那丫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绮年正要再问,采芝忽然从外头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王妃,世子妃,都是婢妾的错。小雀自己不敢出去,原是托了奴婢去向世子妃回禀的,是奴婢看着这些天世子妃忙得厉害,就自作主张不曾去禀报,只去小厨房熬了些汤药给香药喝。原想着过了这阵子再——只没料到香药就……都是婢妾的错,王妃要罚就罚婢妾,并不与世子妃相关的。”

    秦王妃怒瞪着她:“这样人命关天的事你也敢耽搁,怕是巴不得死了一个香药,这院子里倒少几个人罢?既全是你的过错,来人,拖出去打二十板子,立刻发落到庄子上去!”

    采芝伏地痛哭,秦王妃身后的两个婆子便来拖她,绮年皱了皱眉:“且慢。”采芝伺候赵燕恒数年,又是因为那样的变故才做了通房,听小雪说她一直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夏轩里,从不曾像紫菀香药那样变着法儿的献媚。就是赵燕恒自己,说起采芝的时候也有几分愧疚,只说她是个本分人。如今赵燕恒并不到夏轩来,即使香药死了,对采芝又有什么好处呢?

    “伺候香药是这些丫鬟们的事,却转托别人,这本就是失职,要罚也该一起罚了。”香药身边这几个丫鬟里,也不无秦王妃当初送进来的人。

    香药的丫鬟不由得也哭喊了起来:“世子妃,奴婢冤枉,奴婢冤枉!”膝行几步爬到秦王妃身前,“王妃,采芝姑娘是去说了的,头几天就禀报给世子妃身边的珊瑚姐姐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到了绮年身上,采芝身子一颤,却连连磕头道:“婢妾并没有告诉珊瑚姑娘。”

    香药的丫鬟转头哭道:“姑娘你怎的这样说话!当日你端了汤回来的时候就说在小厨房见了珊瑚姐姐,将这事禀报了,珊瑚姐姐才把熬的汤让你分了一半。怎的这时候你又说没有?”

    采芝头也不抬,伏在地上只是颤声道:“那,那日其实世子妃屋里事极忙的,我只在厨房拿了碗汤,并没,并没跟珊瑚姑娘说什么。是回了夏轩之后怕你们着急,才敷衍了几句的……”

    绮年心里微微往下沉。说到汤,她倒还记得。那天立春回来,她让珊瑚去小厨房弄些茶水点心来,珊瑚却昏头昏脑弄来了熬的汤。香药这个丫鬟能说出汤的事,可见采芝那天确实见到了珊瑚,而珊瑚就是在那天要求回吴家的。这么说,采芝其实是在替珊瑚脱罪?

    秦王妃刚刚听见珊瑚的名字,采芝就已经将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暗恨,冷笑道:“既都是你一派胡言,那就拖出去打!”

    “王妃事忙,这里就由我来处置吧。”绮年看了如鸳一眼,如鸳会意,马上叫过两个看守夏轩的婆子,将秦王妃身边的两个婆子挤开:“拖下去!”

    秦王妃锐声道:“世子妃,王府家规,犯了错的婢仆都要到二门受刑的!”

    “这是自然。”绮年指指香药的几个丫鬟,“把她们都送到二门上去。”

    “那采芝呢!”秦王妃真是恨极。好容易能有机会抓到绮年身边丫鬟的错处,又全被采芝搅了。

    “采芝是世子的通房,并非普通婢仆,自不能去二门受刑。”绮年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待世子歇息起来,自然会处置。”

    秦王妃气得脸都青了。本来是极好的机会,即便不能将绮年置于死地,也可能将她休弃,却不想外头的事固然风云突变,家里竟然是赵燕恒及时赶了回来。昀郡王此时还呆在书房里不见人,也不知道究竟跟赵燕恒说了些什么。功败垂成,她怎能不恼火?但绮年的话却也有理,采芝如今并非是个丫鬟,若是拖到二门去受刑,赵燕恒的脸面何在?便是昀郡王也不能答应的。秦王妃再气,也只能恨恨甩了甩手道:“世子妃还是当心些罢,便是再不容人,外头脸面上总要好看些。”

    绮年低头道:“多谢王妃教诲,只是我年轻没城府,实在做不出笑里藏刀的那一套,若是外头失了脸面,还请父王和王妃恕罪。”

    秦王妃气个倒仰,冷笑道:“我倒好心劝你,你自己既不要脸面了,我又何必多嘴?走!”姚黄搀着她,觉得她手都在微微发抖,眼看着已出了节气居,忙低声道:“王妃仔细自己身子,切莫真动了气伤身。”

    秦王妃冷笑道:“不过是仗着世子疼她,就敢这样的顶撞我!好好好,真是我当初走了眼,竟没看出是个胆大的!只是她且收着些,哪个男人是不贪新鲜的?日后这新鲜稀罕劲儿过了,有她哭的时候!”

    绮年看着秦王妃出了节气居,这才转身去了采芝的屋子。采芝被关在屋子里正发呆,看见绮年进来,连忙起身跪下。绮年看了她片刻,轻声问:“香药之事,你对珊瑚说过了,是么?”

    采芝跪在地上半晌不敢抬头,良久方低声道:“婢妾不敢欺瞒世子妃。那些日子院子里乱,香药又受了罚,她身边的丫鬟们都怕连累到自己,不敢随便出夏轩。婢妾想,香药受罚是她自己逾距不守本分,可是世子妃也没说过就要她死,所以那日看她病得可怜,婢妾就借口说去小厨房要些汤水,想着若能替她向世子妃禀报一声便好了。”

    绮年心里不由得又往下沉了些,道:“那你为何不曾向我说这事?”

    “婢妾,婢妾出了夏轩,才知道世子妃把人都召在屋里说话,婢妾虽不出来走动,也知道府里是有些要紧的事,所以不敢随便去打扰。好容易看着珊瑚姑娘出来,婢妾就与她说了。珊瑚姑娘当时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将熬的汤分了婢妾一半,说会将婢妾的话转禀世子妃,就叫婢妾先回夏轩,说院子里正忙着,不叫婢妾胡乱出来走动。”采芝呜咽出声,“都是婢妾糊涂,后来听说珊瑚姑娘回了吴府,婢妾就该想着再出来向世子妃禀报的……”

    “不是你的错。”绮年轻轻摆了摆手,“是我疏忽,倒让你替我顶罪了。”

    采芝忙擦了泪道:“这是婢妾糊涂,丫鬟们胆怯图省事,怎能怪世子妃呢。方才奴婢听着话就想,定是珊瑚姑娘事忙,不曾与世子妃说,只怕王妃又想着借此——”忙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婢妾该死,不该妄议王妃。”

    绮年叹了口气:“委屈了你。只怕你要在夏轩里禁足些日子了。”

    采芝拭泪笑道:“世子妃这话,婢妾哪里敢当呢。平日里婢妾也是在夏轩里,只不过去向世子妃请安才出夏轩,如今说是禁足,不如说是世子妃免了婢妾请安,哪里说得上委屈呢。只是香药年纪还轻,不知有没有救……”

    绮年也不好说,叹了口气吩咐丫鬟好生伺候:“若想着跟香药屋里那些人一样捧高踩低,二门那边就是下场!”

    丫鬟们一迭声地答应,绮年才起身出来,对如鸳道:“采芝这边的东西不能少。”

    如鸳连连点头:“世子妃放心,奴婢一准记得。”

    如鹂忍了良久,这时候才忍不住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才不过是一些风波,珊瑚就这样急着撇清自己!她要走也不要紧,怎么就不把话传清楚了!这采芝还算是好的,若是今日说出珊瑚来,王妃少不得又要责怪世子妃了。”

    “她是伺候世子的人,跟王妃自然不是一伙。”绮年叹了口气,“等这事平息了,该早点替她相个好人家嫁出去。说起来,若是我早给香药找个人家,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死了。她再有不是,也没有死罪的理儿。再去看看吧,看她喝了药有没有起色。”

    绮年在香药屋里的时候,赵燕恒已经将白露等三个丫鬟,和立春立夏都叫进了屋里。

    “我出去这些日子,你们是怎么伺候世子妃的?”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赵燕恒声音平静,可是这些人伺候了他多年,谁都听得出来,赵燕恒话里带着怒意,只是尚未发作出来。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伺候世子妃的?”赵燕恒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立春脸上,“事发至今日,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立春扑通一声跪下:“小的无能!但,但那些都是太子的人,若是动用了——”

    “若此事是冲我而来,你动不动用那些人呢?”

    立春哑口无言。若是事情针对赵燕恒,那他自然绝不会犹豫,可是这件事却是对着世子妃而来,且从头到尾都并无人将矛头直接指向赵燕恒。最主要的是,皇长子并没有主动把自己的人手派过来,这已经表明了皇长子的态度,若是他贸然动用,只怕会让皇长子不满。须知皇长子若有什么损失,赵燕恒的的前程便将大受影响。即使没有实际损失,若是皇长子与他的关系疏远,也一样会影响到他的前程。

    “怎么不回答?”赵燕恒低沉地道,“出门之前,我说过什么?”

    立春额上冒汗:“世子吩咐说,吩咐说必要小的们护卫世子妃周全。”

    “你护卫世子妃周全了么?”

    立春脸上冷汗冒得更多。其余人也站不住了,全部跪倒在地,白露低声道:“立春也说了,若有人要对世子妃不利,他便拼了性命也要护着世子逃出去。”

    “逃出去?”赵燕恒眼色更冷,“逃到哪里去?出去之后,世子妃又要如何回来?你们觉得这样就算护着世子妃周全了?”

    没人敢说话,屋子里一片死寂。良久,赵燕恒缓缓道:“立春把手头的账册、人事全部整理一下,待立秋回来,就全交给立秋罢。”

    立春猛地抬起头:“世子爷!世子爷是不要小的了么?”

    白露膝行一步:“爷!立春也是在爷在身边六七年的人,一向对爷忠心耿耿,爷若为了世子妃就撵了他,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赵燕恒目光转向她,“爷若撵了立春,你们也就都要冷了心,是么?”

    白露不敢说话,低头道:“奴婢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赵燕恒淡淡一笑,“你们自觉并无大错,只不过是怠慢了世子妃;且便是这些许怠慢,也是为了爷好,是么?”

    他语气中带着讥讽,没人敢答话。

    “立夏。”赵燕恒瞥他一眼,“你倒说说,世子妃去见王爷的时候,你为何带着府里的侍卫紧跟着?”

    立夏愣愣地回答:“小的本分就是护卫世子妃的,自不能让世子妃一人前去见王爷。”

    “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侍卫是这些年爷在府里培养起来的人?如今王爷知道了,日后说不定就会慢慢处置了他们?”

    “可是爷临行时吩咐过小的,必要全力护世子妃周全。小的手里能调动的就是这些人,自然要尽全力。至于日后……小人想只要等爷回来,自然会另想办法。”

    “立春,你听见了?”

    立春脸色惨白:“小人知罪,不该擅做主张,违抗爷的命令。”

    “若是人人都像你一般,对爷的命令打着折扣的做,事将如何?”

    立春重重磕了个头:“小人知罪了!任由爷责罚,绝不敢有半字怨言,这就去整理手头的东西。”

    赵燕恒微微叹了口气:“先王妃有个庄子在京外,你交了东西,就去那庄子上罢。”转眼看着立夏,“立夏,爷要赏你。”

    立夏睁大了眼睛:“小人只是做了份内的事,不敢领赏的。”

    赵燕恒微微一笑:“你护住了世子妃,就是最大的功劳。爷今儿不妨在这里撂一句话:如今这院子里,最要紧的就是世子妃,谁保了世子妃周全,就是大功i惜赵燕恒这话虽然说了,香药却没有了这个命,当天晚上,她就咽了气……

120、树欲静而风不止

    香药的死,在这种时候没有掀起什么浪花来,不过是一口棺材葬在了无主的山上。就是郡王府内,除了绮年有几分歉疚外,也并没别人把她放在心上。

    不过,绮年也伤感不了几分钟,随即就被外头的事把全副心神都吸引了去。胭脂之死有了新发现,伺候她的丫鬟绞尽脑汁,终于想起那绣娘来送衣裳时一并送过一盒薰衣防虫的香药丸子,一共十二颗,到衣箱里去一找,却只剩下了十一颗,将这药拿去一验,其中除了些许香料外,便是砒霜和曼陀罗花。

    “估摸着胭脂应是被骗服了这种丸子。”赵燕恒皱着眉,“药丸外层是混合了曼陀罗花汁的香料,服下后便会沉睡,里头还有一层薄薄的米粉壳子,壳子里装了砒霜。胭脂应是睡着后才毒发,因此外头人竟没听见动静。”

    “可是胭脂为什么要吃这丸子呢?”绮年当时就怎么也想不清楚胭脂自杀的理由,现在看来她果然不是自杀的。

    “我怀疑是送她回京城的人给她服了什么慢性毒药,把这个当作解药来送给她的。”赵燕恒手里捻着一颗药丸叹了口气,“父王派人去她的家乡查了,那当初迫她为妾的人家已经全家迁走了,她不过从头到尾都是被人利用了。这事还要慢慢再查,若能借机找到些线索就好。”

    绮年点了点头,也就把这件一时解不开的事抛开了。她的蜀绣铺子被封了,但赵燕恒却借着这件事把华丝坊捅了出来。幸而有安师傅提供的线索,他们顺着那绣娘生前曾短暂供职过的一家小针线坊挖出了华丝坊的线索,皇帝借题发挥,开始查办华丝坊。赵燕和因前次去成都办差颇为妥当,也熟悉成都情况,被再次委派要任,加上从广东那边召回来的周镇抚,两人又前往成都去了。

    此次郡王府因绮年这个陪嫁铺子的事受了些牵连,赵燕和却被皇帝重用,魏侧妃十分得意,这些天走路都像带着一阵风的,满脸笑容。

    绮年对于铺子封掉倒不怎么在意,小杨一家已经被从牢里放了出来,因有赵燕和打点,小杨只略吃了点皮肉苦头,并无大伤。如鹃不曾受刑,但她的女儿喜妞儿却太小,在牢里发了烧,如今接出来正在家里将养。绮年自己是无暇去看,请了大夫每日去诊脉,又送了一百两银子先过去,说等喜妞儿病好了,再给他们安排到别的铺子或庄子上去当差。

    “马上就过年了,皇长子说让你把铺子里存的那些蜀绣蜀锦送些到他府上去。”铺子封了,最主要是里头压了些货,皇长子这也算是帮着处理库存了,“我看,你挑些最好最时新的过去,其余的都放到我铺子里去——”赵燕恒说着,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是咱们的铺子!”

    绮年忍不住笑了:“什么咱们,那是你的。若是搅到一起分不清楚,我更得被人背后戳脊梁骨了。”

    “谁敢!”赵燕恒把脸一沉,伸手将绮年搂到膝上,“谁在背后嘀嘀咕咕,听见了就告诉我。”

    “你腿不疼了么?”绮年赶紧从他膝上起身,坐到他身边,“说起来,你那天跟他们说了什么?怎么我瞧着这几天这些人都对我恭敬了好些?”从前也不是失礼,但总叫人觉得不那么舒服,如今却好像又有些恭敬得过了头了。

    “你不必管。”赵燕恒轻轻哼了一声,“这是她们的本分。”

    绮年对此不好再说什么,靠在赵燕恒身上抿嘴笑了笑,外头如鸳小心地敲了敲门:“世子,世子妃,王爷叫人都去正院,说是要准备进宫侍疾的事呢。”

    太后在前几天病势突然沉重,到昨日听说是更不好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本来太后有年纪的人了,当时从假山上摔下来,一半是伤一半是惊,一直卧床休养。本来病势已经稳定了,却又忽然半夜发起烧来,惊得值夜的女官连忙去报告皇后,皇宫的嫔妃们也轮流侍疾。昀郡王说起来也跟皇家是沾亲带故,王妃和世子妃也该递个牌子进去,哪怕宫里不用你去侍疾呢,也是个表示。

    绮年扶着赵燕恒到了正院,众人都已在了。秦王妃穿着一身淡色的衣裳,见两人进来便转头叫姚黄:“给世子拿个锦垫来。”

    绮年瞥了她一眼。自打那天为了香药的事大发雷霆之后,听说秦王妃还去找过了昀郡王,说是后宅不宁,绮年这个主母对待妾室通房太过苛刻之类。不过根据她今日又这样和善的端出了观音菩萨的表情,恐怕是昀郡王并没给她满意的回答。

    “多谢王妃。”赵燕恒欠欠身,在椅子上斜着坐下,“不知太后身子究竟如何了?”

    秦王妃叹口气:“说是昨夜竟有痰厥之势。”看了昀郡王一眼,“说句大不敬的话,怕是府里也要预备起来……”若是太后过世,国丧一年,郡王府也要挂白穿素的。

    “若似魏侧妃这样——”秦王妃瞥底下一眼,“被人看见了怕是不好。”

    魏侧妃脸唰地一下红了。这些日子她心气好,身上衣裳也比从前穿得鲜亮些,今日穿了件檀色绣深红色蔓草滚边纹的袄子,若平日里倒也不显眼,只今日秦王妃穿了月白色,肖侧妃穿着浅黄色,绮年穿着湖蓝色,就特别显得她扎眼了。倒是秦采也穿了件桃红色小袄,颜色也颇鲜亮,但她是新嫁娘,倒还有情可原。

    “是妾思虑不周,这就回去更衣。”魏侧妃看看众人,赶紧起身请罪。

    昀郡王微微皱了皱眉:“回去换了罢,虽说不必你进宫,也忌讳些好。”

    魏侧妃正要退下去,外头有小厮飞奔而来,到了门口不敢随便进来,昀郡王瞥见了道:“什么事?”

    小厮喘着气道:“回王爷,三皇子府报了丧,阮侧妃昨夜在佛堂自缢身亡。”

    “什么?”满屋子的人都吃惊了。阮侧妃自太后病后被禁足,三皇子迁府之后她就在小佛堂中日夜为太后祈祷,前几日英国公和世子上门探望,阮侧妃紧闭小佛堂的门坚执不见,声称太后若不康复,她便不出小佛堂。英国公世子指责三皇子囚禁其妹,闹得不可开交,这下子突然自缢,事情怕是闹得更大了。

    “嫔妃自戕可是有罪的……”昀郡王眉头紧皱,“确是阮侧妃自缢的?”英国公世子有那样的指责,阮侧妃这次的身亡必然是要做文章的。

    小厮点头道:“听说阮侧妃听闻太后突然病重,痛哭不止,自承有罪,且发下誓愿用自己的阳寿去换太后平安。伺候她的丫鬟只当她心中惶恐随口说的,也并没在意,谁知她就夜间自缢了。三皇子一直在宫中为太后侍疾,也是报进宫去才知道的。”

    绮年和赵燕恒对看了一眼:假的!恐怕太后突然病重也是假的!其目的就是为了灭掉阮语的口,不让阮海峤父子见到女儿。对阮语都要下这样的狠手,那对她这个郡王世子妃,还是皇长子党的人,又会怎么样呢?

    赵燕恒在衣袖遮掩下握住绮年的手紧了紧,开口问道:“那太后病势如何?”

    “这尚且不知……”小厮是得了三皇子府的消息立刻跑来禀报的,还没来得及听听皇宫里是什么消息。

    “既是太后处并无动静,还是递牌子进宫侍疾。”昀郡王低头想了想,“恒儿有伤,就不必去了。周氏是小辈,递牌子去走个过场也罢,想来也用不到你去侍疾的。”

    赵燕恒欠身道:“儿子虽有些皮外伤,也该去走一趟以表心意的。”绮年若是真递了牌子上去,郑贵妃可未必不会做什么。宫里是郑贵妃的地盘,要害人可比外头方便得多。

    昀郡王点头道:“那也好,就叫人去递牌子罢。”想了一想道,“三皇子府和英国公府那边,也要备些东西,若开了丧还要去吊唁。”本来嫔妃自尽是有罪的,但阮语如果是为了太后而死,而太后又真能转危为安的话,说不定皇帝还要嘉奖,那就要开丧了。

    英国公府这会儿也已经得知了阮语的死讯。

    “死了?”阮夫人喝着燕窝粥,讥讽地笑了笑,“若是太后当真病愈,也是她的功劳,倒是不会连累国公府了。”

    红玉小心地窥探着阮夫人的表情,小声道:“可是听世子的意思,这事未必就是这样——”

    阮夫人听见世子二字心里就不舒服,冷笑道:“不是这样是怎样?世子?哼!早先倒也没见他如何关切这个妹子,如今倒闹腾起来了。说起来,阮语这小蹄子跟她娘一个样儿!瞧着老实,暗地里使坏。老天保佑我的盼儿有福,到底是得了这样的好亲事……小贱-人自己当初千求万求的进了宫,如今死了也是她自己招的,怪得了谁?”

    红玉低声道:“只怕国公爷有些怨怪……”阮海峤一直想让阮夫人去探望阮语,毕竟都是女眷更方便些,三皇子也就没有不让见的理由,只是阮夫人不肯,逼得急了便装病。

    阮夫人嗤笑一声:“也不过怨怪一两日,倘若太后当真病愈,皇上少不得要嘉奖,到时国公爷心里自然就欢喜了。”说来说去,阮海峤也不过是为了怕阮语连累了英国公府罢了。这句话阮夫人只在心里说了说,并没出口。自打出了阮语那事儿,她对身边的丫鬟们也提防起来,红玉本不是最贴身的,因着碧玉做了阮盼的陪嫁,碧玺又到了年纪该放出去嫁人了,才让红玉升了上来,却是一直并不很信任她,自然不会说太多话给她听。

    “奴婢听说世子跟国公爷在书房似乎有些争吵,奴婢去看看可好?”

    “去罢。”阮夫人看着红玉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垂下眼睛思忖片刻,招手叫过红晶来,“去看看红玉都做什么了。”这红玉未免是太伶俐了些,这样打探世子和国公爷的事,居然不待主子吩咐就去做,实在不是个本分的。

    红晶去了半晌才回来:“奴婢看红玉在二门处等了半日,后来世子来了,两人说话,奴婢不敢靠近。”

    阮夫人眯起眼睛,摆手叫红晶下去,片刻,自己在空空的屋子里冷笑了一声——怪道这么勤快,原来是生了外心了……

    郡王府的马车很宽敞,但是再宽敞绮年现在也觉得不舒服,因为她不得不跟秦王妃坐在同一辆车上。天气寒冷,两人各抱一个手炉,对面坐着却默不作声。秦王妃倚在车厢上,半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但绮年却能时时窥到她下垂的睫毛后面一丝冷光。刚出王府的时候还有赵燕恒策马在一边跟着,眼下那父子两人到前殿去见皇帝了,就愈发地让人觉得这车厢不自在。

    车厢里只有一个姚黄在伺候着,秦王妃说入宫是去探望太后,人多了麻烦,不让绮年带丫鬟,只一个姚黄就足够了。昀郡王有些不悦,赵燕恒却点头答应了,绮年没摸准他是啥意思,不过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没吭声。

    马车到达宫门外时,姚黄从帘子里往外看了一眼,小声道:“王妃,前面是皇长子府的马车。”

    绮年顿时精神一振。难怪赵燕恒点头让她自己来呢,一会儿她只要跟紧金国秀就行了。

    从皇长子府马车上下来的不只是金国秀,还有吴知霞和柳侧妃。柳侧妃挺着个已经显怀的肚子,身边两个侍女紧紧地左右扶持着。彼此见了礼,宫人抬出轿子来接,金国秀客气地让秦王妃坐上先行,招手叫了绮年过去:“跟吴惠侧妃也说说话儿。”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绮年报以一笑,跟吴知霞挤上了一顶轿子:“表姐的脸色好得多了。”相比她刚成亲那会儿进宫探视的时候,吴知霞的脸色确实滋润了不少,就是眉头还总有点轻蹙着。

    “正妃特地叫人给我开了药膳方子天天补养的。”吴知霞摸摸脸颊,眼里闪过一丝愁容,“只是我不争气……”

    “这哪里急得来呢?”绮年从轿帘缝隙里瞥一眼柳侧妃坐的轿子,“柳侧妃这样不方便,怎么也来了呢?”

    吴知霞微微冷笑了一下:“可不是。正妃叫她不要来,一定不听,单她就带了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比正妃带的还多,不知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折腾的。”

    “表姐离她远一点儿。”孕妇可是碰不得的。

    “我晓得。”吴知霞点点头,“在府里我的院子跟她隔得最远,府里的花园子小,只要她在,我都不过去。”放低声音,“她这一胎也不怎么很稳当,我可不敢近着。”

    “胎气不稳当还敢出来?”绮年大惊。

    “想是来向太后表孝心的。”吴知霞不愿多说柳侧妃,转问绮年,“前些日子那些事,我在府里深居简出的只隐约听些风声,你还去过我们那里?我都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无妨了,我原不过是池鱼之殃,那几天也是慌得不行,去向皇子妃求救来着。如今没我的事了,不过是要避个嫌,铺子开不得了。”

    吴知霞放下心道:“一个铺子不算什么。那些日子大伯母还派人去给我送东西,问我知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心里也急得很。”

    “叫舅母和表姐惦记了。”绮年歉然一笑,“如今都无事了,我想着过几日就回舅舅家瞧瞧,也叫舅舅舅母放心。”

    “正是呢。”吴知霞猛然想起,“过几日是祖母六十整寿,我也向正妃请了假要回去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轿子已经到了仁寿宫。宫里一股浓重的药味儿,连进出的宫女身上都是这味儿。皇后和后宫几个高位的嫔妃都在,面上神色却都还算轻松,含笑道:“太后到了午时竟醒了过来,虽说身子还弱,却能进了些汤粥,太医说这便是好。”

    秦王妃吁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果然太后福泽深厚,且有福寿要享呢。”

    郑贵妃两眼都熬得通红,叹道:“幸而太后好转,否则——”拿帕子按了按眼睛,“我都没脸见皇上了……”

    秦王妃柔声道:“贵妃娘娘不必这样自责,倒是听说阮侧妃拼了自己的寿数——”

    皇后面色平和,点头道:“也是那孩子心太实了……三皇子府上来人报了信,大约也是今今早丑时没了的,太后卯末就醒了过来。”

    绮年默然。若阮语当真是把自己的寿数给了太后,那合该她几时死,太后几时醒。如今皇后明着点出,阮语丑时死,太后却要到四个小时之后才醒过来,这借寿一说究竟信不信,那就不好讲了。

    “太后刚睡下,你们也不必进去了。”皇后看一眼柳侧妃,微微皱眉,“柳氏怎么也来了?”

    柳侧妃连忙上前,娇怯怯地行礼:“臣妾惦念着太后,实在在府里坐不稳当,所以就跟着正妃姐姐一起过来了。”

    “你这五个月的身子了,原该好生呆着养胎才是。”皇后轻轻地责备了一句,“孝心虔不虔,原不在这上头。若是能给太后生一个孙儿,太后知道了高兴,那才是孝心呢。”

    郑贵妃忙擦了眼泪:“可是呢,柳侧妃若生了儿子,便是长孙,太后见了才真高兴呢。”

    柳侧妃抿着嘴低下头去,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小声道:“若是女儿,臣妾也欢喜的。”

    郑贵妃端详着她笑道:“肚子尖生男孩,皇后娘娘看柳侧妃这肚子,尖尖的,一准儿生个男孩。想着嫔妾当初怀三皇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身边的嬷嬷就说一准儿是个男孩,生下来果然是呢。”

    柳侧妃虽低着头,却是嘴角忍不住上扬,小声道:“借贵妃娘娘吉言了。”

    郑贵妃笑盈盈道:“哪里是我吉言,是你自己有福气呢。”又叹道,“一转眼的孩子们也都大了,郡王妃这如今也有了儿媳妇,再过些日子也该抱孙子了。世子妃这还没动静么?”

    绮年微微欠身:“谢贵妃娘娘关心。”

    郑贵妃掩着嘴笑:“可要快着些呢。郡王世子年纪也不小了,早些有了子嗣才好。”

    绮年低头不答,郑贵妃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记得那年太医还给我开了个千金方儿,说是调养身子的,我吃了十几副就有了身孕,如今年纪大了也用不着了,倒是转送给世子妃的好。哎,杜鹃,带着世子妃去我宫里取那方子,再有当初我睡了宁神的一个玉枕,也顺便拿了来送给柳侧妃养胎用罢。”

    绮年坐着不动,含笑道:“听说三皇子不日就要大婚,这方子合该留给三皇子妃的,臣妾何敢领这样恩赏呢?”

    郑贵妃眉梢微微一跳,正要说话,金国秀已经欠身笑道:“贵妃娘娘这是偏心了,有好东西只给郡王世子妃,就不肯让我们也沾点儿光么?我偏也要去,也将那方子抄一个拿回去自用。”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看着贵妃和气,倒讨起东西来了。贵妃可别恼她,不如本宫来讲个情儿,就将方子分她们几个每人一份罢,还有二皇子处也该给一份才好。”

    郑贵妃脸颊肌肉微微抽动一下,笑道:“臣妾万不如皇后娘娘想得这般周到,这就叫人回去将那方子誊上几份,各家送去。”

    众人这里正说话,只听外头内监高声道:“皇上驾到。”连忙都站起来迎驾。

    皇帝身着明黄便服进来,叫众人都起身:“太后可好?”

    皇后含笑道:“太后安稳睡了,皇上宽心,太医都说能进食进药就无妨了的。”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郑贵妃:“方才朕在前殿,听了阮氏的事。说起来她虽有错,后头这片心倒是虔诚的,就免了她的罪,赐她个‘孝贞’的号,办丧事罢。”

    皇子侧妃死了,还从来没有什么谥号的说法,阮语这是头一份了,何况“孝”字又不是平常人当得起的,郑贵妃连忙谢恩。皇帝待她跪拜了起来才又道:“只是虽说她一片孝心,可是这借寿原是荒唐说法,伺候的丫鬟们怎么也不劝着?”

    郑贵妃低头道:“她原有个陪嫁丫鬟的,只想不到也是一样的实心眼儿,阮氏一去也触柱自尽了。”

    皇帝沉着脸道:“难道她身边只一个丫鬟伺候的?主子有些糊涂心思,做下人的就该好生劝着才是,如今这一个死了,其余那些也逃不了干系,不是糊涂也定是失职。皇后瞧着再选一批好的去,把原本那些都换了。若放任这样的下人留着,怕日后还要出大事。”

    郑贵妃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皇后再选一批人进去,岂不全是她的眼线了?但阮语之死毕竟是大事,好容易拿着自尽搪塞过去了,断难再推辞别的,也只有低头道:“臣妾替三皇子谢皇上恩典。”

121、皆大欢喜团圆筵

    既然太后的病势转危为安,那么宫内宫外自然皆大欢喜。

    虽然有了皇帝亲口封的“孝贞”二字,阮语仍旧只是个皇子侧妃,还是自戕身亡,十分尴尬,因此三皇子府也未曾大办丧事,不过是各家送个丧仪,了不起派个妾室去吊唁一下也就罢了。

    ·王府里也平静了好多。固然外头还有风浪,但已经基本转移了方向,不再往郡王府里冲击。于是各人都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加之年节将到,秦王妃又如同观音一般和蔼起来,魏侧妃也收敛了几分,看起来倒像是一团和气了。

    清明与立秋至今未归,回来过一封信,说是林秀书得了秋痢,不宜上路,他们本想就给林秀书在渝州找个安身立命之处,林秀书却抵死不肯,只好等她康复才能回来云云。

    绮年看赵燕恒收到这封信时嘴角挂着十分“狡猾”的笑意,忍不住问:“林秀书这秋痢不是自己得的吧?”

    赵燕恒笑起来,顺手把她搂过去:“清明通药理医术,让她得个痢疾不在话下。”

    “那所谓什么把林秀书丢下先回来的话,也是假的吧?欲擒故纵!”

    “没错。”赵燕恒笑得更愉快,“林秀书是受命必要留在我身边的,怎么能让清明将她丢下?如今二弟在成都盘查华丝坊,永顺伯正头疼着呢,加上我也走了,想来清明和立秋倒有些机会了。”微微冷笑一下,“他在京城给我找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若不借机回报一下,岂不枉费了先贤所教的礼尚往来?”

    绮年好笑地摇摇头:“那看来一时半会地回不来了?”

    赵燕恒翻翻信末日期:“这信是走驿路来的,所费时间自然要久些,算算时日,再有三四日也就差不多了。那林秀书,世子妃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绮年稍稍抬抬下巴,故做惊讶:“那不是世子爷路见不平救回来的良家女子吗?本世子妃怎能随便处置一个良家子呢?”

    赵燕恒大笑:“也对。自然是要写了卖身契才能处置。”

    绮年哼了一声:“若是没写卖身契,根本就不能让她入府。”

    赵燕恒赞许:“有世子妃在,这后院真是固若金汤。”

    “罢罢罢。”绮年赶紧拒绝他的马屁,“我可不成。这嫁进来还没半年呢,都出了多少事了,再说什么固若金汤,我实在脸红。”

    赵燕恒搂着她的腰,让她站在自己腿间,一起看着桌上的书信:“你能做到如今这样,已然是极好了。多少京城贵女,都没有你这份应变之才。说起来,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你受委屈了。”

    绮年抿抿嘴:“你知道我委屈,那就不委屈了。快来帮我想想,老太太六十整寿,我除了送一座金寿星之外,再添点什么好?”

    赵燕恒噗哧一声笑出来:“仓库里又不是没有玉寿星,做什么送尊金的?”看着金光闪闪的唬人,其实价值也不甚高。

    绮年撇撇嘴:“若送尊玉的,怎么好拿去给人呢?送了金的,熔了之后还可做别的。”给颜氏送东西,她也实在懒得费心。想来送去的好的,大约最后都给了乔连波姐弟了。

    赵燕恒也无心多想:“无非是衣料罢了,你那里还不多的是蜀锦蜀绣?记得仓库里似乎有一对玉女金童的青玉摆件,一起加上罢。”

    颜氏六十整寿,乃是花甲之期,虽然时及年关,又是宫里太后尚未痊愈,但也少不了要大办一场。

    吴家二房从南京千里迢迢地派了次子吴若锐过来,带着妻子宛氏,还有两夫妻的长子吴知烨,十八岁的一个小伙子,听说是跟着伯伯吴若铤在湖广总兵麾下当兵的。人黑瘦,却十分精神。

    吴家大房在京中的儿女们皆到了,连去了广东的严长风都回来了。他在广东折腾了小一年,人也明显地结实了,脸上多了些风霜气,倒少了些从前的纨绔模样。

    绮年和赵燕恒去得最早,见过了颜氏,赵燕恒到前头跟吴若钊等人说话去了,绮年就被李氏拉了过去,上下打量:“瘦了些。前阵子可把家里吓坏了。”

    绮年搂着她的肩膀:“舅母放心,如今都没事了,我不过是被带累的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氏叹道,“前些日子珊瑚一回来,家里只道是出大事了,慌得不得了。”

    绮年笑笑:“珊瑚是回来伺候外祖母的,与我的事无关。”

    李氏哼了一声:“老太太并无什么大病,只不过不让我去郡王府罢了。”在绮年面前不好多说继婆婆的坏话,转过话头道,“蜀素阁还给你留着呢,你且去歇歇。一会儿韩夫人带着韩少奶奶过来,少不得要跟你说话的。还有霏儿,早几日就问你究竟会不会回来。”

    绮年感动道:“我既嫁了,蜀素阁就该让霏表妹住才是,没得还为我留着。”

    李氏笑道:“霏儿跟着赵姨娘住,我也放心。明年雯儿就嫁了,让她住到时晴轩去就是。”

    蜀素阁当真一切如旧,湘云从里头迎出来,欢喜道:“姑娘这早就来了?我正盼着呢。”

    送绮年过来的碧云笑骂道:“还叫姑娘!要给世子妃请安了。”

    绮年忙拦着道:“这说的是哪里话,倒生分了。”

    湘云便笑嘻嘻福了一福道:“也是奴婢说错了话,如今要叫姑奶奶了呢。”

    碧云是李氏身边第一个得用的大丫鬟,这种日子自然是跟着李氏忙个不了,绮年心里明白,便打发她走,又叫如鸳:“也过去看看,有什么能替碧云跑跑腿的也好。”

    碧云知道如鸳稳重,又兼李氏素来疼爱绮年,虽是出了嫁的表姑奶奶,回来替舅母张罗些许也没什么,便笑着真带如鸳走了。这里绮年带了如鹂和菱花进了蜀素阁,湘云端上茶来,少不得也要说几句前些日子的事。

    这一说便说到珊瑚回吴府的事上,湘云道:“那日真把太太唬了一跳,想着姑奶奶不知遇了什么事,或是叫那蹄子回来报信的,谁知问了半天都问不出什么,只说是回来伺候老太太的。太太想若是回来伺候几天,怎的连身契都带回来了?后来才想明白了,敢情是怕姑奶奶出事连累了她,自己先跑回来了。”

    如鹂忍不嘴给郑氏答复,便退了开来,去旁边小花厅里去找了周立年说话。

    颜氏这大寿,周立年其实颇有几分尴尬。他虽名义上是颜氏的外孙,其实不但与颜氏毫无关系,甚至跟吴若钊都没半点儿血缘,又是吴知雯的未来夫婿,明年三月就成亲是定了的,因此他是出现也不好,不出现更不好,只得离了正厅,到外头小花厅里坐着。

    绮年悄悄走近,便见周立年立在窗口,口中犹自喃喃背诵着什么,不由轻叹道:“哥哥也要当心身子,万不可因读书把身子弄坏了。”

    周立年回过头来,笑道:“那边我也说不上话,若回去又失礼了,不如在这里背几句书,并没有什么的。倒是妹妹,看着仿佛瘦了些。”

    绮年摸摸脸笑道:“吃得好睡得好,哪里就瘦了呢。倒是哥哥当真瘦了。”不但瘦了,神色间也有几分烦躁的样子,不像是从前那么稳得住。

    周立年闻言微微皱起了眉,终于道:“舅舅叫我明年春闱不要下场。”

    “为何?”

    “舅舅说我文章还不够通透,若下了场不中还罢了,若中在三甲倒不好。”

    绮年想了想道:“舅舅的眼光自是好的,哥哥怎么想?”显而易见,若是周立年也这么想,就不必烦躁了,必然是想下场的。

    果然周立年低了头,喃喃道:“我明年便十九了,若下一场又要等三年。”

    绮年微微皱眉:“便是下一场哥哥也才二十二,并不算年长。”

    周立年苦笑一下:“我也是想早些告慰地下的爹娘。”

    绮年默然。成都那边的事她也知道些,七房李氏的身子今年春天得了一场咳疾,如今越发的不好了。周立年着急,并不是急着给二房光宗耀祖,而是想着早点让李氏得到慰藉。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绮年并不好说什么。

    “那若是中在三甲呢?”三甲同进士,对文人来说实在不大好听。

    周立年低了低头,半晌才道:“这些日子我也觉得了,舅舅说我读的书少,因此总差着些。可是我想若搏一搏,万一中了房师的眼——何况将来做了官,其实这些书也用不到多少。”

    绮年轻轻叹了口气。吴若钊说他读书少,是因七房家贫,又是先供着兄长读书,所以没有那许多时间博览群书,这是必须要时间来弥补的。可是周立年说的也不无道理:将来他若是做官,这些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其实也用不到很多。说来说去,吴若钊是修养派,周立年却是实用派,终究还是不能达成一致。

    “那哥哥自己拿主意罢,若当真想下场便去,只是中在三甲和二甲,那路就不一样了,哥哥不光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知雯表姐想想。”人各有志,终究这主意还是要自己拿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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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好姑妈、插足表哥感情似乎是多数表妹们的使命,尽管她们有着傲人的姿色与才华,却总是在故事里扮演着反面角色,用自己的悲苦结局酿就主角们的幸福美满。 叶倾岚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为多少个表妹的悲惨结局而拍手称快过,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天她自己穿越成了一位典型的“表妹”后,她才知道炮灰这条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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