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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王妃全文阅读

作者:冰冰七月     南诏王妃txt下载     南诏王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8 女人之间

    那仇恨一剑虽不会让银翟丧命,但的确伤得不轻。曾经剑尖下舔血过日子,他并不在意受此一剑。这一剑让他纠结的心反而开阔坚定起来,以血为誓决定守护银冀托予的重任,守护柔弱坚强的瓦儿。他没宣太医,没打算惊动任何人,伤口自行处理,但却瞒不了一个人。

    当夜,新换的衣袍干净清爽,银翟以最快的度传筱水去照顾瓦儿。她吃惊地赶到沁梅园时,太医已为瓦儿把了脉,开好了单子。沁梅园顿时变得繁忙,宫灯照得暖阁内外透亮,侍从、宫女忙进忙出,不敢有半丝怠慢。银翟默默目睹一切,再默默守侯一旁。

    筱水疑惑地注视他:“翟,你脸色好差。”

    “不碍事。”他淡淡道,目光没离开床塌上因感染风寒而小脸热的瓦儿。

    筱水转头看瓦儿一眼,又关心地打量他,“我好羡慕她,能得到翟如此关爱。不过,她服了药正安心睡着,你没必要这样守着。若让人看到,恐怕会有流言蜚语。”

    银翟眉头蹙起,流言蜚语对瓦儿必然不好,他更怕她醒来看到自己再激动。于是起身,再朝瓦儿深深投去一瞥,对筱水道:“那么你也早点歇息,让其他宫女细心守着便好。”

    “翟……”

    他踏步而出,筱水诧然惊呼,急奔到他跟前,目光落在那白色绸衣上。他低头,只见白衣上点点红印,正有血迹散透出来。

    该死!暗骂一声,懊恼自己除了白色无其他颜色衣裳,这会想掩饰都难。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筱水小脸蓦然也变苍白起来。

    银翟轻抿唇角:“小伤,白天遇到点意外。”

    筱水瞪着他:“你为何不让太医看看?你……”

    门外有宫女的脚步声,她连忙闭嘴。银翟朝她安抚地淡然一笑,掀袍走出,筱水咬着唇瓣低头跟在其后,心中实难猜出,若在宫廷之中会有谁敢让翟受伤?那绝对是新伤,翟并没有出宫,受伤后刻意隐瞒,其间究竟有何蹊跷?

    *

    瓦儿合目躺在绣榻之上,清丽的面容带着辽远和缥缈,透明的白皙,几乎不见丝毫血色。她在昏睡中噩梦连连,陷入无底黑暗,银翟与冀哥哥的脸交替出现,还有蓝枫云……

    徘徊在痛苦与希冀中拉扯,身体与心口都似要被撕裂。低头,看到自己满手血迹,冀哥哥前所未有的愤怒指着她:“瓦儿,翟是我亲兄弟,对我和银暝王朝都非常重要,你明明知道竟然还下得了手杀他?你这一剑同样刺在我的胸口!你真让我失望!……”

    不不!冀哥哥……我不愿意你失望难过,可是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恨了他那么久……现在连云姨也因他而死,我只是想报仇啊!

    蓝枫云突然出现,幽幽叹气:“小姐,我说了要让你放下仇恨,宽容待人,做从前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姐……杀我的并不是银翟,你何必耿耿于怀,让自己活在矛盾悲哀中?我希望看到开朗快乐的小姐。”

    云姨,我还能再变得开朗快乐么?可是……若没有他,医女又怎会追杀你我,他是间接害死你的凶手啊!你难道不希望我为你报仇吗?

    “不需要。”她看到冀哥哥摇头,脸色逐渐缓和。

    “不需要。”蓝枫云也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一定是我在做梦……”她的头好痛,眼前全是黑暗,无一丝亮光,却清楚看到他们的表情。

    “因为我们不愿你背负仇恨,宽容与善良才能换来快乐平静。”他们异口同声。

    瓦儿拼命握着拳头,冷汗淋漓。每字每句,反复回荡,她猛然踢开被子,翻身坐起,双眼随即睁得老大,才现这是个清晰异常的梦。

    “冀哥哥……”她忘记穿鞋,直奔下塌,一心想去颐和宫找人。

    *

    如果瓦儿知道,银翟所言的“睡觉”是指昏迷,她恐怕不会让自己虚弱晕倒,她会强撑到后山王陵祈求早点见到冀哥哥。

    后山,空气因暴雨而显得潮湿阴凉。

    瓦儿跪在陵前,额头隐隐痛,不停请求守陵侍卫放她进去,但朝制有定,除国妃娘娘,王陵不许任何女子涉入。侍卫均乃先王亲选,忠心不二,见她虚弱憔悴,心意坚决,但谁都无法违背朝制,于是面无表情地犹如天神般守立陵外。

    一身水红色贡绢轻罗宫装,步子轻盈,浦月容带着丫头零儿款款而来。她依旧光华明艳,表情却有些盛气凌人,距王陵门口丈余处停下,目光定定锁在瓦儿身上,嘴角露出轻嘲一撇。

    零儿会意主子的意思,嗪着冷笑上前,故作劝说:“郡主大人何苦跪在这里?要知道王陵可是连我家娘娘也不能进入,郡主不会以为跪一跪就能破坏朝制了吧?”

    瓦儿猛然回头,正见浦月容高抬着下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对视,目光如冰火交接,瞬间碰出火花。

    零儿转身扶着浦月容,一步步走近。瓦儿微微眯起眼眸,想起离宫被追杀的日子,若非亲眼见这主仆二人的姿态,她仍不愿相信那杀手是浦月容所指使。但,眼下不是计较仇恨的时候,她只挂忧陵中的冀哥哥,只想进去见到他。于是,瓦儿调回头,目光重新落在王陵紧闭的大门上。

    她没有起身的意思,直直地盯着前方,眼中容不下他人,仿佛这样跪着盯着那门就会为她打开一样。

    浦月容咬了一下唇瓣,站在瓦儿旁边,“你就算跪死了也没用。本宫和然妃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踏入一步。”

    瓦儿黑睫垂下,疼痛自额头向太阳穴扩散,低低道:“他在里面受苦,我虽不能见他,至少可以陪着他。”她知道的,守陵侍卫不可能违背朝制,但是这样陪着他,她心里安心些,她希望可以第一时间见到太医,第一时间打听到冀哥哥的状况。

    浦月容皱起两道秀眉,“说得倒情深意重,大王被病痛折磨,你却出宫游玩,现在这样又做给谁看呢?”

    瓦儿不得不抬头,愤怒瞪她,“游玩?浦月容,我出宫的情况你倒了如指掌,当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的阴谋么?”

    浦月容脸色微变,不相信自己的计划已被对方知情。

    一旁零儿替主子开口:“郡主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家娘娘冤枉你了么?这段时间,宫中事情娘娘出了多少力,你知道吗?”

    瓦儿眉头一低,索性抚抚膝站起来,忍住眩晕将脸面向零儿,“我与月容说话,你个丫头有何资格多嘴?月容,你对我做过什么,你心中有数。”

    从未见瓦儿如此疾言厉色过,零儿顿时语塞。

    浦月容将零儿拉到身后,冷笑道:“哼!本宫做过什么?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再说了,红瓦儿,你还当自己是太妃时期的高贵郡主啊?你与翟王爷之间不清不白,又有何脸面纠缠大王?现在的你,根本没资格也不配跟大王说爱!”

    她一口气讲了很多,瓦儿听完僵直了脊背,双唇在清冷空气中苍白透明,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注视浦月容,轻轻反问:“月容,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吗?无怨无悔、不离不弃,互相信任的爱……我看你根本不知道!”

    “无怨无悔、不离不弃,互相信任……”浦月容突然挑眉冷喝,刀锋般的眼神带过去,“你以为就你懂?你的幸运不过是自小能寄在沁梅园,有机会与大王多接触而已,大王若多跟我相处,都了解我,他最爱的的人就会是我。可惜,你根本背叛了大王的信任!红瓦儿,别执迷不悟,他是我的夫君,一辈子都是,我现在不允许你这样的女人再缠着他!”

    瓦儿狠狠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能被打倒。曾经有过伤痛、错误,不能成为冀哥哥的妃子是她毕生遗憾,不能为冀哥哥保留清白,是她一生最痛。但是爱冀哥哥的心日月可昭,她问心无愧。她没必要跟别人解释,没必要受别人的侮辱。

    “浦月容,不必贬低我!如果你也爱冀哥哥,这个时候该虔诚为他祈祷,祈祷他早日脱离咒痛折磨,快快康复。这个王朝需要他,我们大家都需要他……”瓦儿紧攥的拳头止不住颤抖,她努力挺直腰背面朝王陵,担忧愈甚。

    天际,斜晖脉脉,已近黄昏。暮色之下,王陵渐渐笼罩在一片橙灰的余晖之中,庄严的王陵背倚高山,俯视着这片山林静地。

    灰色的石门在灰暗天空下分外沉重冰冷,门外两名侍卫对她们的谈话充耳未闻,保持面无表情的肃立。

    浦月容疑惑地瞪着她,指甲暗暗嵌入掌心,不得不承认此刻的瓦儿与从前大不一样。她不动声色地抿唇,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瓦儿说得对,我们都需要大王。”夏安然踏过青石台阶,疾步赶到。

    浦月容微微回眸,笑意不达眼底,道:“你又来了。”

    夏安然点头,望一眼王陵大门,望一眼瓦儿,“是。我又来了,为大王祈祷,希望大王早点康复,希望可以见大王一面。”隐有泪光,晶莹透亮,关心之情闪烁在眉梢眼底。

    瓦儿被她感染,顿时心头酸楚,眼角泪水荡漾。目光交错处,她也清楚看到安然眼中的哀伤,五味杂陈,今日此时不过瞬间,觉安然原来对冀哥哥竟是如此深情。月容呢?月容对冀哥哥也情谊不浅吧!自己何其幸运,这么多倾心于他的女子中,冀哥哥独对自己呵护备至。

    冀哥哥……

    悲呼一声,瓦儿朝王陵奔进几步,侍卫立刻敏锐地看向她,预备拦挡。她却粹然驻步,泪眼模糊看不清前面,双膝重新跪下。

    “冀哥哥,不能见到你,就让我陪你受苦……”她垂头,目光落在青石上,不再理会背后两名女子。

    “瓦儿……你这是做什么?”夏安然吃惊,欲扶起她。

    浦月容沉下脸,拂袖道:“郡主大人以为这样可以获得大王的同情,可惜大王根本就看不到。然妃,你千万别学她作践自己,朝制的规定,不是跪一跪就能改变的。零儿,我们走。”

    夏安然愣了一会,黯然立在原地,哑声道:“瓦儿,如果大王真有个意外……”

    瓦儿轻轻摇头,微感眩晕:“不会的……有这么多人需要他,等着他,为他祈祷……他不可能放得下的,他一定会好起来!”

    “瓦儿……你别怪月容,她的心思我都理解。”夏安然哽咽,泪水滑落,“我从小便希望成为大王的王妃,我知道你和月容也有这样的愿望。月容聪明美丽,父亲一直位高权重,她心高气傲也是自然。立妃那日,我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能实现夙愿,忧的是大王心中最宠爱你,最该成为王妃的你却正在失踪,他娶我与月容并非心甘情愿……”

    瓦儿身子晃了晃,闭上眼睛,泪水沁湿睫毛。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那段日子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无法回味。

    夏安然吸了口气,眼中有些迷濛,继续低诉:“本以为册妃之后,会多些机会与大王相处……谁知成婚这么久,彼此距离越来越远,大王忙于国政,冷落后宫。你知道,太妃奶奶最希望银暝王朝早点后继有人,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大王至今都未曾宠幸过我与月容……他是为你守身啊!……”

    瓦儿巨震,狂猛的浪滔冲击得她几欲软倒,明亮的水花浸满黑瞳,双眸异常明亮。

    她相信,她一直都相信冀哥哥的心只给了自己。山盟海誓,刻骨铭心,他待她真心若此,她一直都知道。但今日听安然亲口说出,喜悦与悲哀如惊涛骇浪齐涌心头,心如滴血般疼痛起来。

    “冀哥哥……”三个字,道不尽千言万语,“是瓦儿辜负了你啊……瓦儿对不起你,瓦儿却救不了你……冀哥哥!冀哥哥……”

    她突然抬头,起身便往王陵门口冲去,不料本就虚弱,尚未站好就一个踉跄摔落。

    “瓦儿……”

    “冀哥哥……我要见你!”她忍住疼痛,再次爬起往前冲去,侍卫毫不犹豫地挺身挡下。

    “郡主请留步!”

    瓦儿抓紧他们的襟口,不住哀求,小脸上泪痕交错。她只想见他一面啊,只想见见他啊!何曾几时,要见到他是这样千苦万难……

    她手指白,摇摇欲坠。世间多少轮回难解,如何能不求人?奈何很多人都苦苦执著,分不清苦乐,她红瓦儿无望成为银冀的妃子,只求患难与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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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不君而主

    哀求与拒绝,冲突与挣扎,瓦儿哀求的声音由大变小,惟有请求的眸光越来越坚毅。

    夏安然退后几步,遥遥注视,启齿低喃:“瓦儿,你无缘成为王妃,却比我们都幸运,可以得到他全部的宠爱。王妃、国妃一场虚名,呵护宠爱却真实刻骨……纵然失去也有回忆为伴,终身可恋。月容恨你,你让我又如何不恨你?……可是,你能为大王独行千里,舍生忘死,比起你来……我又如何再恨得起你?”

    终于,不堪辛酸、疲惫、痛楚与劳累,纤细的人影在王陵门前软软倒下。

    “郡主……”两位阻挡的侍卫紧张不已,面对的毕竟是郡主大人,容不得闪失。

    这时一道白影闪电般冲至,急急扶起虚软的人儿,轻摇喊道:“瓦儿?瓦儿!还愣着干吗?立刻把太医叫出来!”

    夏安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面色焦急担忧之人正是摄政王爷银翟。她轻咬贝齿,秀丽的脸庞血色飞快褪去,眸光中闪烁出不知名的复杂情愫。

    “想不到……他们兄弟都同样这般待你,你虽非他们哪一个的妃子,却得到了他们最大的宠爱……这才是真正的宠妃吧!”她悄然抹去颊上泪珠,抬眼望过王陵上空辽寂的青天,只见天空似有一片奇异的琉璃黄色,浮云游荡在天底,如无声的梵音缥缈缭绕。

    银翟抱起失去知觉的瓦儿,俊容上有着比她更痛苦的神情。

    夏安然默默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心比脚步更加沉重。

    *

    颐华宫。

    银翟负手而立,紧锁的眉头自瓦儿在王陵前晕倒那刻便未松开过。

    房中还有几人,都是当朝老臣,甚至老将军夏世聪也在场。他们个个撂须思索,面色沉重。

    银翟道:“你们的意思是真无办法?”

    郭太傅上前一步,拱袖道:“王爷,王陵乃禁地,除国妃娘娘以外的女子真不能进入啊!”

    老尚:“是,这是银氏王朝百年来的制度,不能破坏。”

    银翟一掌劈在桌上,桌子应声而裂,将老臣们惊骇了一下。他们对这位摄政诏王与瓦儿郡主的关系有所耳闻,平时全当不知,今日牵涉到王陵与国家朝制,身为银暝老臣,怎能坐视不管?银翟环顾他们,英挺的眉头几乎打结,吸气道:“本王不信,一定有办法的。难道你们不知道瓦儿对大王多么重要吗?她若进去了,说不定可以唤醒大王。”

    众人眼眸一亮,如流星即逝瞬间黯淡无光。

    乔雀也被唤来,他看向大家,缓缓道:“王爷说得不无道理,大王最挂念的人便是瓦儿郡主。昏迷中,大王偶有醒来,只喊了一声郡主的名字便又昏迷……现在大王不能离开水晶塌,如果郡主可以进去,大王便多了线早日醒转的希望。”

    此话一出,大家神色各异,最后一致变成无奈的叹息。

    老尚:“不成哪,朝制不可违,何况谁都没有把握郡主进去王陵便能唤醒大王。”

    夏世聪道:“我担忧的是如今四诏关系复杂,八月份,每年一度的星回节也快到了。银暝无国君,拖下去会引起内忧外患,救醒大王才是当务之急。可是,瓦儿郡主并非国妃,或许是天命所至……”说罢将目光对上银翟深思的眼睛。

    郭太傅站出来道:“让郡主进王陵有辱银氏历代先帝亡灵,万万不可。祖宗朝制不能更改,何况大王未醒,谁人能改?唉,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银翟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隐忍许久的怒气忍不住爆:“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没有法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王如此下去吗?有希望而不去挽救,偏要为一些死板的朝纲制度迂腐地扳着死理,到底是救人重要还是那些所谓的制度重要?”

    夏世聪道:“王爷勿怒,毕竟关系到我朝制度,陡然冲撞破坏它,只怕群臣不服,难以解释。我等应该静下心来想个合适的法子,从长计议。”

    大家纷纷点头,一时间,堂中安静无比。

    乔雀额头冒出冷汗,摄政王爷一怒比大王更可怕。他闭目凝神,深灰色的眼珠结出亮光,又沉思良久才犹豫着开口:“王爷……王爷是不是非常想早点救醒大王?”

    “废话!”向来冷静的银翟几乎是吼出来。

    乔雀习惯性抹汗,暗暗深呼吸一口。噢,他怎么忘了?前日王爷还进陵中恐吓过,要在七日内看到大王醒来。王爷不愿趁人之危继位夺取江山,反而希望大王早日康复……这样的王爷,真是位值得尊敬的好王爷!

    一双老眼头一次细细打量眉宇不解的王爷,不禁老眼湿润,然后扑通一声,骤然跪下。

    几人目光齐齐看他。

    “禀王爷,其实……其实老臣知道有一法,既可以让郡主进入王陵,又不违背王朝制度……”

    “什么?快说!”银翟如获得新生,英俊的脸庞被光彩照亮,一步上前激动地将乔雀提起来。其他人个个惊诧莫名。

    乔雀再次低跪下,语有凝咽:“此法是老臣在王陵的水晶洞中无意现的,就刻在水晶塌后的冰壁石碑上,法子……”

    “你还罗嗦什么?快直接说到底是什么法子?”老尚书等不及开口。

    银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嗓音中透着紧绷:“快说。”

    “此法……恐怕要委屈王爷。”

    “说清楚点。”银翟握住他的胳膊,提起他站直。

    乔雀不再犹豫,将水晶洞中由银族先列亲自刻上去的几行文字说出,语一落音,质疑的目光集中到银翟一人身上。

    “老臣推测那文字定是某位银族王子亲手刻制,他应该不是君主,但应该也身受病痛折磨,陵外有他想见的女子,却不能入,于是君王为难之下提出——若有银族其他王子愿意为其承受浸泡三日王陵雪水之苦,便可让那女子进入王陵……”

    问题不是乔雀的猜测如何,有石碑为证不怕群臣不服,问题是浸泡三日雪水之苦,此苦非常人能受。

    其实王陵内寒雾缭绕,四壁冰冻三尺终年不化,君王遗体放入陵中可以受到寒气保护。王陵内有一寒池,由洞中雪水逐点逐滴汇积而成,手入其中顿感骨血僵硬,冷澈心扉。莫说在里面泡上三日,哪怕是一日,一个时辰,都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不难想到,当初那位先王定是有意为难这位王子,哪有人愿意为他人而在雪水中浸泡,断送自己性命?

    银翟身形削瘦笔直,英挺的墨眉先是更深更紧地纠结,然后顿然舒开,黑眸中同时注入了晶亮的活力。

    夏世聪心口跳动,双目炯炯有神望向银翟,“王爷,你决定了?”

    银翟微微抬手,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胸口的伤,下颌一收,肯定地点头,毫无犹豫:“我要让瓦儿进去,我要救他!”

    夏世聪脱口而出:“请王爷三思!大王中咒毒不浅,郡主进去王陵能否让大王复苏,并无把握。可是,王爷若在王陵雪水中浸泡三日,只怕性命不保。银暝王朝不可无君,银氏血脉不可断送!请王爷三思!”

    老尚书、郭太傅、乔雀同时僵住,夏世聪说得没错,王爷根本不能冒这个险。

    银翟握紧了手指,全身充满不屈的力量与信念,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勿须多讲,本王已决定!”

    “王爷三思哪!”四位老臣一齐跪下,声声恳切。乔雀更是后悔不已,他犹豫那么久,却没有夏将军考虑周全,更没想到王爷会如此果决答应,思及此,不禁老泪纵横。

    银翟重新皱眉,心中拉扯。

    瓦儿憔悴的面容浮现,银冀的托付响于耳畔,他十指收紧,颤抖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能让瓦儿去唤醒银冀?他从不怀疑瓦儿,瓦儿对银冀情深若此,银冀对瓦儿更是天地可证,他们的爱早已跨越生死,这是多么伟大、强大的力量!

    他豁然吐了口气,瞳眸变得澄澈深邃,微微冷冽的闲淡中尽显锋芒夺目的决绝。

    *

    五日后,瓦儿在宫女细心照料下,身子恢复元气,她硬要下塌,再次被筱水阻止。

    “吧吧,我真躺不下去了,你别拦着我,我要去王陵。”

    “这是王爷的意思。郡主,奴婢明白你对大王的心意,但是你去也无用,无非是让自己更苦而已。”筱水端开药碗劝道。

    瓦儿轻声道:“不,你不明白我的感受。不能进王陵,但至少可以站在离冀哥哥最近的地方。”

    “难道郡主还想再晕倒吗?”筱水止不住有气,翟现在自己有伤在身,她非要用柔弱来博取翟更多的关心么?不过说来也怪,这次翟竟然有两三日没来沁梅苑探望了。

    瓦儿急道:“不是,我保证不会了……咳咳……”

    筱水硬将她摁回塌上,“郡主请别为难奴婢。王爷交代,郡主若不躺在屋里安心休养,凡是侍奉郡主的宫女们都要受罚。难道郡主真舍得让奴婢们遭殃吗?”

    “可恶的银翟,他竟然这样威胁你们……”瓦儿急促地喘息,连咳不止。

    于是,迫于无奈,她只得躺回塌上,却睁大双眼望着飘荡的帷幕,眼前浮现的全是冀哥哥的影子。

    筱水心思复杂,伏在桌上反转难静,翟对瓦儿的爱昭然可见,让人羡慕嫉妒,她该跟师姐一样吗?可是现在翟好似不在宫中,他去哪了呢?

    *

    又过两日。

    颐华宫,前庭一色的水磨青石地平整宽阔,绿树成荫,宽阔的大厅中气氛较上次更加凝重。

    这次到场的除了四位元老,还有当朝各部重要官员。王爷招他们来的意图先是略有所知,在看到王陵中的石碑文后,莫不大吃一惊,刹时议论纷纷。

    银翟双眸扫过全场,坚定不移地宣布自己的决定,并且将接下来的朝政事务一一安排委托,如布置遗嘱一般,让人心惊肉跳。

    “众所周知,大王自小与郡主感情深笃,本王也相信,郡主定可以让大王早日醒来,重掌朝政!”他的态度那般坚决果断,黑眸中投射的光芒那般刚毅不屈。

    老尚:“王爷,此事定要慎重啊!”

    夏世聪几乎要怒,“王爷可知如此做法,简直是赌徒的行为,而赌注却是整个王族血脉与银氏王朝!王爷若真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为何不为大局着想?”

    银翟露出不易觉察的悲伤,一闪而逝,而后淡淡一笑:“各位对银氏王朝忠心耿耿,银翟感激不尽。但是此事银翟不想再做二想,在我眼里,能救醒银冀才是大局。他是真正的君王,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便要去赌,何况谁说一定会赌输?乔太医,你说是吗?”

    乔雀双膝跪下,声音沉沉:“王爷……”

    郭太傅仍不可置信,“王爷,这赌注未免太大,即使郡主不进王陵,大王也会醒来的。王爷,切不可冒险牺牲自己啊!”

    银翟墨眉微扬,嘴角笑意更加淡然,“乔太医,你告诉他们,若是郡主进去陪伴大王,大王是否会很快醒来?”

    乔雀一一看过夏世聪等,以前所未有的肯定语气道:“是,我告诉大家。这七八日,我一直在细细观察,大王昏迷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但是只要听到瓦儿郡主的名字,大王的脉搏就会跳动快一些。可见,郡主对大王的影响力多大,若是由郡主亲自陪在大王身侧,再配合治疗,我有七八成的把握,大王可以在半个月内醒来。”

    银翟暗中吐了口气,诚恳道:“大家都听到了?接下来的日子就依靠各位了!”

    “王爷……”老臣们哽住,心潮起伏,其他官员互相对视,多少感慨堵在心间。

    “至于本王……自小命硬,你们不必担心,没那么容易死掉的。”他轻描淡写,笑得潇洒,言谈间仿佛已脱了一切,“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本王浸泡雪水池一事代为保密,不要对外透露。于公,若不轨之人探得消息只怕引出祸端;于私,本王并不愿意让大王与郡主知道。”

    “臣等遵命。”诚恳的声音低而嘎哑,这一刻,夏世聪与在场所有人才切实完全地体会到,银族王朝有多么优秀的子孙,真正地值得他们付出毕生精力,不遗余力地为其效忠。所有人跪在这位年轻的王爷面前,恭敬地磕上三个响头,以自己的行动表达最高的诚意。

    此刻在他们心中,这位从前让人疑惑惧怕的冷酷银翟——已是位真正的值得他们崇敬的银暝君主。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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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情义代价

    夜幕降临,杏黄的纱幔被微风扬起,微风阵阵吹得珠帘轻摇。

    推门走进,房内的水磨青石地面平整深远,安静无声,在夏夜里泛着些许的凉意。

    瓦儿躺在软塌之上,呼吸浅淡,已经安睡。小脸上依稀仍见斑驳泪痕,黛眉轻颦,愁颜未泯。

    银翟轻步走到塌前,黑眸带着无限深意注视她娇好的容颜,留恋几许,心有万般不舍。缓缓蹲下,伸出手指想去抚摸她沉静的脸庞。此时此刻,他们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可以肆无忌惮近乎贪婪地注视她,决心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印在心底。

    事实上,前尘往事,痛苦欢笑,她的一切早已刻入心底,再不可磨灭。

    清雅的眉眼,淡静的唇角,秀眉间却有道清晰可见的褶皱。梦里,心不安,情未断,来回徘徊的是俊雅淡然的身姿,他温柔的呵护,不悔的诺言,成了最暖人心又最难忘却的甜蜜与痛楚。

    “冀哥哥……”忽然,她嘴角一动,声音低不可闻,一颗晶莹泪滴从眼角沁出,顿时如烈火般灼痛了银翟的心。

    银翟紧张地看着她,她只呓语一声,又陷入深深浅浅的黑暗昏睡中。良久,见她没有动静,他才悄悄俯过身去,修长的手指轻柔无比,一一抚过她紧蹙的眉心,清凉的泪珠,再缓缓下滑移到那尖削而小巧的下巴,反复摩挲,满眼心疼。

    “翟。”一个饱含复杂的声音响起。

    银翟手指一收,迅将眼底热情的狼狈一同收起。刚才太过沉浸于自己思绪,以致都未现有人进屋。回头,筱水站在几步之遥处,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心伤、失望与痛楚。她努力隐忍自己的情绪,看过闭目静躺的瓦儿一眼,颤抖着低声道:“她服了药,睡着了,根本不知道你待她如此。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何不让她知道?”

    银翟撇过头,看起来很冷静,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她知道又如何?不如不知。”

    看他那样,筱水无法不激动,抑制不住出口道:“看来你真是爱惨了她,连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不过,你说得对,告诉她又如何?她心里只有冷君,你带给她的除了伤害还有什么?她不会相信你,更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他顷刻间面如死灰,跟身上雪白绸衣一样,白得触目惊心。

    筱水一见,疼痛紧紧擢住了她的呼吸。她慌忙上前,匍匐在他膝上,手指捉住他的襟袖,后悔道:“翟……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你,我只是……只是不愿意再看到你为了她独自黯然,你这样子,我好难过……”

    “别说了。”他低头抚了抚她的长,浮过愧疚,“其实你说得对,她永远不可能爱上我。”

    “翟……”筱水满眼湿润,眼中泛起隐隐清光,昂抬眸。

    银翟微微一笑,黑眸掠过塌上女子秀丽的容颜,眸光潜静,声音也淡淡:“她爱的只有银冀而已。但是,正是他们,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现在心中有爱,你说,我还需要什么呢?爱……在我心中,让我坦然,这已经足够。”

    筱水扪心自问:是这样的吗?爱在心中便已足够?翟明明为瓦儿抛弃了坚冷、狠硬,爱已直渗进骨血,他又如何能做到将这深沉的爱说得淡若清风?多年来,自己并不贪心,只求能呆在翟的身边,可因为瓦儿,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翟已无心,那么以后,他的人还会回到自己身边吗?

    “翟……”她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强烈感觉到今日的翟完全脱胎换骨,再没有从前冷血杀手的影子。

    银翟扶她起身,轻声道:“筱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筱水一定去做。”

    “我要你明早就出,出宫去找旋。”

    “找师姐?”

    想到方旋,银翟眼中仿佛有道犀利的闪电无声划过,他放开筱水的手,笔直的身躯上有一种压抑,深吸了一口气,道:“旋在宫外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知道。你若找到她,定要劝她,勿再错下去。瓦儿是个善良宽容的女子,希望她可以原谅旋。”

    筱水抿唇,沉默一会才慎重点头,“我答应你。”

    “谢谢你。”银翟沉声道,他反身重新回到塌前,目光一落到瓦儿脸上,再也移不开。

    “筱水,你先出去好吗?我想跟她单独呆一会。”

    筱水紧咬贝齿,满嘴苦涩,心中狠狠地一酸,眼中的泪禁不住便落了下来。银翟却没转头看她一眼。她抓紧水袖,眼底掠过冷芒肃杀,然冰冷如斯的神色却在抬眸时微微一敛,然后怀着一腔分不清是伤感还是嫉恨的心情走出房间。

    *

    明月穿窗,月光似水,幽幽铺泻一地。

    银翟重新半跪在软塌前,明日一早,他便要入雪水寒池,生死未知,或许能撑过三日,或许……没有前路。其实,他并不若表面那般自信淡定,但,至少能为她与银冀做些什么,纵然是死,他又何惧?

    平素的俊容总是清冷中显露倨傲,令人不敢仰视,此刻他薄唇浮现浅浅笑容,原本严邃迫人的星眸流露出深不可测的情意,埋藏在心底的全部爱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瓦儿,无数个对不起,无数个谢谢你……”他握住她的手指,笑容逐渐凄迷,眸底神采却是动人,“今夜,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在你身边……无论你是否听到,请你以后好好珍惜自己。你这般纤细柔弱,却那样坚强勇敢,银冀需要你,我相信你可以救他,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他……”

    瓦儿手指微微一动,黑睫悄然闪了闪。

    银翟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与哀伤里,薄唇呓着低语:“今生,有缘的是你们。我只想说……希望所有伤痛到此为止,你们一定要幸福。而我……只盼有来生,我定要陪在你身边,先认识你,让你先爱上我,呵呵……”

    他轻笑起来,以目光贪婪地、留恋地巡过她的眉梢,眼角,鼻梁,双唇,终于控制不住,手指爱怜地轻触她的秀。

    “瓦儿……”

    缓缓低头,一寸寸凑上前去,在她洁白的额心印上轻柔一吻。视线下移,注视她血色不足的苍白唇瓣,再次缓缓凑上前去,带着圣洁的渴望,一点点俯下去。

    “混蛋……啪!”声音虚弱,清脆的耳光却结结实实。瓦儿猛然睁开眼睛,瞬间清醒,未做多想,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巴掌上,然后仓惶起身,退到床塌内侧,仇恨地戒备着他。

    银翟僵在那里,灼热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崩塌裂陷,直坠深渊,惭愧负罪感扼住了他的喉间。

    “来人……快来人哪……!”瓦儿张开嘴叫着,声音有些虚弱,叫了好几次却无一宫女进来。她又往后退了几寸,戒备更甚。她怎么忘了,银翟会将人全部屏退。她瞪着他,不想表现出太惊恐懦弱,指着门外,嘶声吼道:“滚!你这恶人……立刻给我滚出去!”

    烛光摇曳,美好的眉目间有抹憔悴清晰地落在了银翟眼中,他失声吐出:“对不起……”

    瓦儿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水眸睁大了几分,更加坚定地指着门外,加大力气喊道:“滚!我不想见到你!你……你给我出去!”

    银翟身躯更加僵硬,沙哑道:“好,你别激动,我走。”

    他的目光那样深沉,语气那样深沉,前所未见。话中说不清的疼惜,混杂着沉积多时的爱、恨、伤、悲,起伏沉寂,听来似过尽千帆,落木萧萧,无限凄怆哀凉,仿佛已经无力再想再说。

    她的心莫名地抽紧了一下,眼角又闪出盈盈泪光来。

    明淡烛光,夜色清凉,银翟身躯修长挺拔,静静走开,青石地砖上印着暗色低影,在她垂眸中清远曲折,飘摇不定,如同一幅孤凄的画卷。

    他突然顿步,回身抬眸,潜静的目光微蒙,如水,幽幽一晃,低沉道:“银冀需要你,好好照顾他。”

    语音稍缓,注目凝视着她,然后居然缓缓而笑,那是从心里透出来的如释重负的笑,祈祷与祝福的笑,真诚而忧伤的笑,那样真实,那样坚定,仿佛千里阳光下,冰莲绽放在雪峰之巅。

    浅浅淡笑,浓浓深情。瓦儿惊住,呼吸不觉急促,抬起的手指颤抖无力。银翟长身而立,定眸与她对视。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只在这眼神交会处,道尽辛酸苦楚。

    门外风声隐约,树枝摇曳,时辰流逝,流云转动,越显出四周的静。

    他毅然调头,挺拔的脊梁刚直有力,沉稳的步伐跨向门外。

    从残酷怀恨走向光明,从光明走向孤独黑暗,接近死亡,心却是全然的豁达。背后,无力顾及她复杂迷茫的目光,抬眸向前看,宫灯处处悬亮,眼底涌起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

    *

    次日,后山王陵。

    四周安静,青石铺成的甬道宽阔地显出一种肃穆下的庄严,陵墓前高耸着石碑,轻荫曼影,在苍翠树林间显得巍峨而神秘。

    几杯清酒,几缕清香。山色空蒙,遥听山间松涛阵阵,人间寂寥。

    数位臣子恭敬跪拜王陵,忧虑重重,心意沉沉。

    “银暝暂时交给各位了。”银翟语意真诚,扫过在场的人,含着一抹释然而决绝的微笑,合着朝臣祈祷语声,大步往王陵内走去。明辉净水般的天色下,他一身白衣飘逸,就此消失在众人无尽的目光中。

    之前对他种种忐忑可怕的猜测,因他这般行动消失怠尽,再无人怀疑他对大王的兄弟情意,真正的银氏血脉,值得他们尊敬与效忠一生。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如烈焰般足以焚烧一切的仇恨如今做出了最终的诠释。除了无比诚挚的叩拜与祈祷,大家还能做什么?

    陵内,乔雀等几位太医早已准备妥当。

    雪水池寒烟阵阵,丝丝袅袅,站在池外十步之遥已觉冷意袭人。银翟举目望去,淡然笑容不变。太医掩饰不住担忧,将秘制药丸双手奉上,乔雀道:“王爷,这是老臣们以多种珍贵药材合力练制的药丸,它可以活筋散淤,有助血液流通,生暖抗寒。热气从体内产生,多少能帮王爷保护身子。”

    “王爷,石碑上并未说明浸雪水者不能进食,微臣特意安排人准备了对抗寒比较有用的食物。”一太医将包裹打开,好几包精心准备的食物摆在眼前。

    银翟先仰头服下一颗,略一抿唇咽下,关心问道:“郡主体内的萝陀毒可全部清除了?”

    乔雀点头:“是的,王爷。前几日老臣亲自把脉,保证郡主服完这季药,萝陀之毒可以彻底清除。”

    银翟松了口气,自知道方旋的追杀行动后,他便怀疑她并未真正为瓦儿解毒,所以早早请乔雀亲自配药。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做该做的事情了。

    “王爷,这是剩下的药丸,一共七颗。王爷自行服用,但愿能帮王爷抵过三日。”一太医掏出瓷瓶奉上。

    银翟接过,感激流露眼中,他再三叮嘱:“记住,三日一到,立刻请郡主入陵,不可耽搁!”

    “王爷放心,老臣遵命。”乔雀应答。

    雪水池天然而成,约可容纳十来人,被笼罩在白色寒雾之中,看不清深浅。

    银翟缓步迈近,锐利的目光落在青石池沿上,宽衣,白色外袍被侍卫接过,当中衣宽下之后,乔雀双眼陡然睁大,其他太医也纷纷目露惊疑。只见那精壮结实的胸膛上,一道清晰的伤口赫然在目。

    “王爷……您身上有伤……”乔雀声音颤抖。

    “王爷这是新伤……王爷……”另一太医瞧出那是剑伤,也激动起来。

    银翟低头轻抚过伤口,想起瓦儿全力刺这一剑时的悲愤,想起以血换来的开阔与释然,他不以为意地拍拍乔雀肩膀,笑道:“不碍事。请太医们放心,本王还不想死,所以会撑过去的。”

    “王爷请保重!”太医与侍卫一同跪下。

    站在雪水寒池边沿,刺骨的冰冻毫不留情地侵袭着银翟的身躯。不由自主打个寒颤,他咬住牙根,一步步进入池中。瓷瓶放在池子边沿,身子慢慢下滑,当透明的如刀锋般冷冽的雪水触到伤口时,他从牙缝里吸进一口凉气。

    太医在丈余之外静立,目不转睛注视逐渐被白色寒雾包裹的年轻王爷,紧张得心潮起伏。

    银翟坐在雪水中,纯净透明的雪水淹没到他的脖颈处,只露出一颗高贵的头颅。乌黑的丝在颈窝处散开,漂浮在水面上,薄削的双唇紧抿,他正在运功抵抗逼人的寒气。乔雀给予的药丸显然开始挥作用,只觉从小腹开始有一股隐隐热流在血液里流淌,血液汇集处彰显着生命的动力。缓缓吸气,让热流慢慢融会全身,希望能熬过可怕的三日。

    “王爷……您还好吧?”乔雀哆嗦着走近几步。

    “恩……你们可以走了。记住……尽快让大王醒来才是你们的主要职责。”银翟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闭目凝神,他眉心紧锁,“走吧。”

    太医们鞠身拱袖,乔雀道:“王爷一定要忍住,撑住。老臣三日后准时迎接王爷。”

    “恩……”银翟点头低应,一开口,护体真气就会走漏,他必须尽每丝力量保护好自己,因为他根本也不想死。

    太医们鱼贯退出,守陵侍卫敬佩地朝里看了看,将洞门关上。

    *

    两个时辰后,银翟停下在雪水池中的练功,此时,黑上结出一层白色薄冰,原本带着红润的双唇转为了青紫色,未复原的伤口处已麻木地失去知觉。如果不是若有若无的暖流拂过心脏,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没有了心跳。紧咬的牙根偶尔出“咯咯”颤声,在寂静的洞中格外清晰,不过瞬间,又被他以惊人的抑制力压逼下去,空气中只闻忽重忽浅的呼吸之声。

    一日之后,银翟因练功趋寒觉得格外疲惫,进食之后,竟然在刺骨冰寒中睡着了。醒来时双唇已是黑紫,睫毛上也覆盖上一层白霜。他费力睁眼,眨动几下,试图眨去眼皮上的冷意。理智回归,他半眯黑眸,缓慢而仔细地打量四周,借以打时间。

    此洞被封,石壁顶上有几个洞眼,洞眼不大,外面光线隐隐透进,只能勉强分辨白天黑夜。他死死盯着洞眼,挨个巡视它们。正值夏日,天空骄阳似火,多渴望透进的光亮也能带来一丝暖意,可惜阳光在洞眼口就被寒冰冻结,仅有的暖意完全存封。

    他想撇撇嘴角,提醒自己笑一笑,嘴唇却麻木到不知所为。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僵硬的手指好不容易触摸到瓷瓶,艰难地拔开瓶塞,小心地倒出一颗,含进嘴里。不消片刻,淡淡的暖流在小腹处盘旋一会,逐渐活络在筋骨血液之中。他终于可以吐出一口气,知道接下来几个时辰可以不用那么煎熬。

    于是,他又开始练功,从掌法到拳法,练功场便是身下的雪水池。然而不到片刻就难免气喘吁吁,停歇处,视线落在瓷瓶上。四颗,还剩四颗药丸,能撑过剩下的两日吗?双腿僵硬,运功根本力不从心,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过去。

    银翟啊银翟,难道你真要这样死去吗?真要这样死去吗?他问自己。

    抬眼,盯着不见天空的洞眼,黑眸中哀色愈浓。

    时间悄然流过,这是第二个煎熬之日。

    雪水池里的寒气仿佛从四面八方往身边聚来,脚下每移动一步,银翟便感觉自己身边的空间收紧一分。耳边似有人在低语,在哭泣,在咒骂……

    他不饿,他还可以走动,他还可以练练功……可是,昏昏沉沉,头晕耳鸣,白雾缭绕中呼吸越来越困难。

    听到的声音是谁的么?好熟悉,好模糊,却轻易抓紧了他的心脏,刹时让人产生停止呼吸般的疼痛。

    “瓦儿?瓦儿……是你么?瓦儿……”银翟抬起下颌,纠结着白霜的乌因激动摇头而飞散,他努力集中精神,凝目寻找,“瓦儿……你来了么?……是你么?”

    惊喜、期盼、渴望,深邃的黑眸闪动,每一分光亮都承载了无限的希望,这一刻,他忘却了冰寒的彻骨,忘却了沉重的愧疚,忘却了爱恨的痛苦。这一刻,他全心的念头只有一个——好想她,好想她,好想见见她……

    那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丝丝绵绵,逐渐清晰,好似每一个字都不过眼耳口鼻,直接遁入心底,深印交错,逐渐化做烈火纷飞,一寸一寸自低处盘绕飞旋,愈烧愈烈,愈烧愈痛,即将吞噬所有。

    粹然间,一切停止,世界虚无一片。

    什么都没有,声音都消失了,洞中只余黑暗与空寂。

    “瓦儿……瓦儿……瓦儿!……”银翟失措地呼喊,拖着僵硬沉重的双腿在池中慌乱地走着,“你在哪……你走了吗?瓦儿……瓦儿瓦儿……!”

    声声切切,失声狂呼,回答的只有洞壁传来的回音。

    幻想中看到她那双清寂愤然的眸子,如星,如剑,如冰。

    ……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一切只是幻觉!

    根本没有瓦儿,没有所谓的任何声音。强烈的失落如冰箭刺中心脏,心脏不堪重负,怦然应声而裂。

    雾气中模糊的俊挺面容,深邃的眼睛本是黑亮,想起瓦儿时如繁星璀璨的夜,降临的瞬间攫取万物的光泽,不过瞬间,任由疲倦失意近乎毁灭的笼罩一切。

    心头空落,孤凄万分,惨然不已。

    “我真傻……你要看的也是他……怎会是我……”他低头自语,话间不觉万念俱灰,一片痴心碎落,悲凉满襟。

    “啊!……”洞中回荡着他泄的低哑嘶吼。

    自古情字最伤人,然而,无情之时造成的伤害,纵然再有多情也无从弥补。

    双手豁然扬出水面,高举,猛然劈落,击起水花一片。池沿上的瓷瓶骨碌一滚,滚入森寒的雪水之中。

    银翟浑身虚脱,支撑不住几欲倒下,他连忙摊开双肩抵靠住池壁,闭目调息。半晌,目之所及,现瓷瓶赫然不见,惊愣不已。四下顾盼,都找不到踪影,他心脏紧缩起来。

    第三日,最后一日。

    埋在水下的身躯不再挺拔,银翟无力地将下巴搁在池沿,尽力不让自己滑下。浸泡越久,体力耗费越快,没找到装有药丸的瓷瓶,食物也将用尽,黑色眩晕再次猛烈地席卷而来。

    “瓦儿……冀……”声音微弱,自喉间溢出两个名字,昏花的眼前浮现他们的身影与笑貌。

    忆此生,红叶山中的孤冷往昔,宫中荣华富贵,尊王封侯,兄弟间的情仇爱恨,生死往来。悲有几多,愁有几许,春意融融的感动,刻骨铭心的爱恋,多少面孔一一闪现,走马灯似地穿杂不休。

    第三日了……他模糊地想着。银冀的病情有进展吗?瓦儿知道众臣为了大王,答应她进入王陵,该是欣喜万分吧。她一定会尽力唤醒银冀吧!

    瓦儿……呵,你一定能做到的!

    银冀,你也会照顾她一生,保护她,给她幸福的……我相信你!

    呼吸越来越浅,闭上眼睛的黑睫上逐渐覆上冰霜。银翟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用全部的心血与意志,沉浸在毕生最后仅有的幸福回忆中。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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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最毒妇人

    王陵内三日,日日如年,宫殿中三日,刻刻惊心。

    当所有人心思与目光投注在两位王族兄弟身上时,瓦儿也开始陷入苦难。

    那日,众臣齐跪在王陵前,目送银翟义无返顾地进入陵墓,激动感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浦月容对宫中状况岂有不知?趁此空挡,带着丫头零儿及两名宫女,火前往沁梅苑,以银冀为借口将瓦儿骗到自己的雅容苑。

    僻静狭小的柴房中,瓦儿坐在墙角,娇小的身形更显单薄。她后悔不已,太担心冀哥哥,一时情急却上了月容的当,走到半路现不对,已来不及,零儿等人半强迫半要挟将她拖住。敲一下自己额头,暗恼,月容曾派人追杀过自己,怎还会糊涂相信她?今日被囚禁于此,不会要置自己于死地吧?

    这样一想,瓦儿不由惊出一声冷汗,咳嗽声窜出喉咙。转而再想,立刻安慰自己:不会的,好歹都是自小一同长大,总有几分情谊……说不定上次追杀只是她一时冲动,月容再骄傲冷漠也不会真害自己的,不会,不会的……

    她扶墙站起,踮起脚想往外看,无奈窗户事先被人封住,只有高处透进外面阳光,她仰着头,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到外面分毫。于是重新坐下,环抱住手臂屈起双膝,渐渐地,胃口开始紧缩,虚弱疲惫的瓦儿望着窗顶的光线由明转暗,最终化为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

    一天过去了,次日黎明,瓦儿从昏饿中醒来,看到曙光逐现,她深深地蹙起秀眉。心中越来越惶恐不安,摸不透月容的心思,这样花心思抓她过来,却又把她关在柴房不闻不问,到底打什么主意?

    门外终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瓦儿手指无力,睁开眼,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暗淡的双眸才升起两簇亮光。不管怎样,总算有人来了,不是吗?

    “吱嘎”,精致的锦锻凤面绣鞋出现在眼前,浦月容顶着金光灿灿的凤钗站在门外,玉手微扬,零儿立刻从一旁走出,撇着嘴角朝瓦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瓦儿忍住紧窒的胃疼,微眯着眼看去,那支凤钗被晨光中映出耀眼光亮,带着冰冷的寒意反射进她的晶瞳。她缓缓起立,身子不期然剧烈一晃,眩晕涌至,抿抿唇,那单薄的身子却站得分外笔直。

    “浦月容,没想到在王宫之内,你还敢这样做!”她脸无血色,话语饱含质问,不见分毫软弱。

    浦月容的目光如针芒般尖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冷笑:“王宫?本宫只知道你站的地方是雅容苑,是属于本宫的地方,当然除了雅容苑,银暝王朝的整个后宫都属本宫管……”

    她高贵友善的面具早已撕破,瓦儿不想面对,但无从逃避,只定定注视着她,不躲不闪直直对视,觉得眼前雍容矜贵的女子熟悉却更陌生。

    浦月容对上她无惧的目光,冷笑逐渐收起,笑不出来。她一直觉得瓦儿单纯柔弱,甚至单纯到近乎傻气,但一年来暗中仔细观察,却现瓦儿并非傻气,而是性子豁达如男子,遇事乐观,很少放在心上。豁达?乐观?哼,她嗤之以鼻,偏不信瓦儿真会如此豁达,银冀同时册立她与安然为妃,瓦儿竟还可以与她们保持从前的关系……若说真爱一个人,又岂能容忍他成为别人的夫君?

    真心?假意!

    此刻清晰瞧见瓦儿眸底升起的愤怒不屈,浦月容更加肯定,眼前女子绝非柔弱,而是一只隐藏极好的刺猬,现在刺猬的刺已经竖了起来。如果她进一步去了解瓦儿这一年来所有的经历,恐怕不会这么惊讶了。

    沉默一会,瓦儿张口,声音嘎哑:“掌管后宫便可以为所欲为么?浦月容,别忘记了,我是太妃亲封的郡主,我也不属于后宫。”

    浦月容先是一愣,随即妩媚娇笑:“哟,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酸气?”

    零儿连忙接口:“哎呀,娘娘,这柴房本来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怎么这郡主大人才住一夜,就变得又臭又酸了。”

    浦月容盯着瓦儿看起来平静的小脸,道:“柴房好象是臭了些。但是这酸气嘛从何而来?本宫猜想……其实是郡主心里巴不得能进入后宫,成为大王的妃子,由她来掌管后宫,可是偏偏最多也只能做个嫁不出去的郡主,所以嫉妒得混身只冒酸气,你说是不是?”

    零儿拍着手道:“娘娘真是聪明,看郡主这神情就知道娘娘说对了。”

    瓦儿本不自觉咬着唇瓣,看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合,本该气愤地回头反驳,但她却只想笑,不知道为何就是很想笑,真的很好笑。然后,在浦月容不敢置信的吃惊目光下,她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泪光闪烁,甚至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弯下腰去。

    “娘娘……您看郡主不是气疯了吧?”零儿连忙跳开一步。

    浦月容美丽的面孔微微扭曲,一瞬不瞬盯着瓦儿。

    瓦儿逐渐停住笑,已浑身无力,抬起一手指着她,气喘道:“我嫉妒得直冒酸气?呵,我承认当初看着冀哥哥娶了你和安然,我是又生气又嫉妒,可是现在我为何要嫉妒?你们虽有冀哥哥封予的王妃名分,却从没得到他一丝一毫的爱,冀哥哥与我心心相映,他今生爱我宠我若此,区区名分我红瓦儿又怎会计较?……咳咳……浦月容,如果这里有酸气,你觉得该是谁身上的?”

    浦月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不认识这样伶牙利齿的红瓦儿,羞怒地一手挥开她的手指,忿忿道:“想不到你还嘴巴挺利,不过真好笑!本宫是大王的妃子,册妃大典,百官见证,将会一世夫妻。若无一丝感情,大王会甘愿封娶?若无一点爱意,他又怎会常来雅容苑听琴,陪本宫聊天?……”

    成功看到瓦儿连嘴唇都起白来,浦月容清楚尝到了报复的快感。

    然而,经历这么多苦难之后,瓦儿若还与从前一般,那她便真是傻气了。精力已尽,气力已完,她头晕耳鸣,虚弱得摇摇欲坠,可她怎会让自己倒下?在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面前,如何能倒?

    瓦儿背抵着破旧的墙壁,轻挑唇瓣,神情里有抹与银冀类似的冷静,低而清晰道:“说到自欺欺人的本事……我远不如你。明知冀哥哥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你还如此费尽苦心,真让人佩服……咳咳,你若有信心,为何还将我囚禁与此?”

    浦月容被激怒了,抬高了声音:“红瓦儿,瞧瞧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以为大王真会爱你一辈子?论样貌,你远不及我;论才华,你我更是相距甚远。大王宠你只是念及太妃情面,不可能长久。我与大王是夫妻,待他康复,我们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待他多了解我,自会爱上我。而你——平庸虚伪的你,大王不会再多看一眼。”

    时间……一生一世的时间。时间是世上最可怕之物,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可它又是世间最奇妙之物,因它可以考验一切善恶真伪。

    瓦儿双拳在背后抽紧,冷静一会,她轻缓摇头,语气中透着同情:“月容,看来你是习惯了自欺欺人,我与冀哥哥相爱若此,彼此信任,任由时光流转,日月变换……任由你如何打击挑衅,我对冀哥哥的信任都不可能动摇分毫。咳咳……同样,冀哥哥也定相信我!只是……我真没想到,原来……你也爱他这么深。”

    浦月容脸色瞬间刷白,与瓦儿无异。

    曾经,她是爱过银冀,但自册妃之夜被冷落,疼爱自己的父亲被逼死,她就决定将爱意一点一滴收回。直至今日,她不可能再对银冀有爱,否则他病入膏肓,她为何不像安然那样日日盼着去守陵?而红瓦儿,又凭什么这样说!

    爱早已收回,不剩一丝,她不爱他,已不爱他,何谈爱得深?

    她是浦月容,是父亲最骄傲最疼爱的掌上明珠,父亲不在,她也已学会长大,现在并不稀罕任何人的爱。漠漠后宫,女人如花,她会活得尊贵,活得快意!

    挑起美丽红唇,浦月容的面容冷傲不已,故意忽视瓦儿的最后一句话,不屑道:“信任?你不配说‘信任’二字!大王信任你,你却与银翟暧昧,呵呵,红瓦儿,这倒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银暝的两位王族男子竟会对你有兴趣?可惜……可惜男人新鲜感总是一时,劲头过了便不再理会,尤其是你这种水性扬花的女子,供男人玩玩还行,其他你就别做梦了!”

    “浦月容!”瓦儿拳头紧得白,几欲冲过去打她一耳光。

    仇恨,愤怒,柔弱单纯的瓦儿,眼中竟闪现了杀机。

    浦月容退开一步,充满刺激地冷笑:“你该叫本宫娘娘,本宫是大王的妃子呢。”

    瓦儿瞪她,目不转睛,以惊人的意志撑住身子。

    浦月容面上笑意骇人:“怎么?看你那眼神,还想杀本宫不成?奉劝你,好好在这宫中活下去吧!”

    瓦儿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你还想做什么?想不到你竟这般恶毒心肠,派杀手宫外追杀于我,害得云姨……”挺直脊梁,想让自己坚强,无奈一想到崖下连尸骨都未找到的蓝枫云,她不禁语凝哽咽。

    浦月容见她伤心,眸光闪过报复后的欣喜,于是更恢复了王妃的骄傲,“这话太冤,蓝枫云之死与本宫何干?你是郡主,说话要小心点,本宫坐得端,行得正,你休得口出谣言。”

    “斗转星移,物事全非……浦月容,我已非昔日的红瓦儿,你也不是当年的相府千金。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白,今日囚我,是为冀哥哥吧……我心中无惧,念在旧情,只希望你好自为之。”瓦儿双眼一闭,全身气力似要流失怠尽。

    浦月容道:“你倒聪明了许多,只是再聪明,也不过是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而已。你我之间没有旧情,再攀几层关系,你也只能住在这柴房。“

    门外日头升起,朝阳斜映,她们面对着站立,身影交错与地。瓦儿转目打量四周,很快徒劳无功地闭上眼睛。

    “呵呵,零儿,我们走。”这算是反击成功么?浦月容如高傲的女王,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走开。

    “浦月容!浦月容……月容……”瓦儿摇晃着站住,奔到门前,陈旧的柴门被零儿从外面飞快锁上,出去不得。

    零儿声音从门缝传进:“劝郡主保重,就算你喊破嗓子,也无人会听道。”

    四周,恢复寂静。高高的窗口,光线明亮,瓦儿盯着那光线中如妖精般飞舞的灰尘,薄唇轻轻一动,浑身瘫软,不醒人事。

    ……

    *

    又过一日,饥肠辘辘,瓦儿被一阵香味惊醒。

    一个小小的馒头,不鲜美更无喷香,闻在她鼻中,却若美味佳肴,千里飘香。

    零儿捏起馒头当宝物一样细细把玩审视,嘴角透出一抹鄙夷轻笑。

    瓦儿咽下口水,强迫自己不去看它,坚韧的视线由下往上,直直逼向趾气高昂的丫头脸上。她看来柔弱无比,不堪一击,但眼神如顽石般坚硬固执,小巧的唇瓣有些干裂,抿得正紧。没人知道她正牙关紧咬,以牢不可破的意志力强逼自己不可被淡香所诱惑。

    月容啊月容,你不杀我,偏这样折磨我,你我之间的仇恨真那样深么?我虽没你聪明有才华,但骨气尚存,即便饿死也定不会再求你一句,你这是何苦,能得到什么呢?

    浦月容没来,面前只有零儿。她居高临下,神色像极了她的主人,手中馒头,拳头般大小,不断散无比的诱惑。

    终于,安静的柴房响起两声不雅的“咕噜”声,停会,又是几声“咕噜”清晰可闻。

    瓦儿眉心紧蹙,小手不由自主按向自己的肚皮,身无半点力气直起腰来。眸中闪过一丝狼狈,眨眼间恢复镇定,重新抬眸,一瞬不瞬盯着零儿,所有精力全聚集在眼内。

    仿佛就在等待这声“咕噜”,零儿满意地撇出嘲讽笑意,毫不掩饰。走上前,微微倾身,讥诮地巡视过瓦儿憔悴的五官,举起手来。

    馒头,在她手指间格外白嫩,香气,缭绕于鼻,越浓烈。

    瓦儿集中全部意志,将目光只定在对方脸上,那轻嘲漫笑如钢刀扎进心头,浮出一种比饥饿更难受的憎恶。

    “咕噜”……

    零儿嘴角笑意扩大,白色小馒头在瓦儿眼前晃动,故意诱惑道:“郡主饿了吧?这馒头虽小,兴许可以帮郡主解饥呢。呵呵……”

    瓦儿再次暗地吞下口水,十指紧扣,指甲掐入掌心,疼痛让她吸气提醒自己绝不可示弱,不可倒下。凤落鸠巢,她自小在宫殿之中受尽宠爱,今日却被一小小丫鬟以一馒头冷嘲热讽,真是可笑。

    “零儿……浦月容到底想如何?”她扭头,克制自己忽略掉馒头的魅力。

    零儿站定,恼恨她的视线不曾看向馒头,随即狡猾一笑,闻着馒头道:“郡主真不饿么?这是零儿奉娘娘之命,特意送来的食物,不过可惜……郡主好象并不稀罕,噢,也对,郡主锦衣玉食,一小小馒头怎入得了郡主的眼?扔了也罢!”

    一个弧度抛出,不偏不倚,馒头落在墙角高高堆积的干柴缝隙中。

    “你……”瓦儿紧握的拳头颤抖不已,忍不住瞧墙角投去一眼,回头见到零儿满脸算计的冷笑。

    或许,馒头有毒,所以别去想它。瓦儿暗道。

    “浦月容私自囚人,王法不容……她究竟想怎样?”瓦儿问。

    零儿道:“王法不容之事多着呢,谁看到我家娘娘囚人了?郡主说话要有证据的!”

    瓦儿不敢相信浦月容连丫头都训练得如此阴险有素,咬牙道:“证据……别以为她可以只手遮天……咳咳……”

    旧病未痊愈,柴房湿气重,她又饿又累,才说几句就气息喘不上来,连连咳嗽。

    咳嗽声中又闻得几声不争气的“咕噜”,零儿拍拍衣角,笑得灿烂:“哎呀,让郡主住柴房是有点委屈,不过挺适合郡主的。娘娘大恩大德,还特意赐你馒头吃,这馒头可是御膳房手艺最好的北方师傅做的,肯定没毒,好吃得紧呢。呵呵,郡主若是饿人,倒可以去捡着吃的。”

    瓦儿哑声道:“我要见浦月容。”

    零儿拂袖,答:“娘娘忙着呢,零儿回去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再来看你。”

    ……

    柴房,晚上阴暗,白天闷热。

    落锁的声音消失,零儿的脚步声消失,“咕噜”的声音却越清晰。

    瓦儿恨不得一头撞墙,挣扎徘徊,目光痛楚矛盾,终于捱不过心内深切的渴望,颤巍巍地朝墙角柴堆挪去。

    馒头在手,她将它握在手心,仿佛握紧了一颗倔傲的自尊心。然后无意识地将它撕成一片一片,和着湿咸的泪水将碎片放在鼻间反复细闻,望梅止渴般忍住排山倒海的**。

    夏日的气温让馒头从香转而散出淡淡馊味,然后瓦儿费力扶墙而起,将紧握的全部馒头碎片一一抛却。

    冀哥哥……比起你受的苦,我这又算什么?不是么?

    浦月容想置我于死地,无论是饿死还是被毒死,我都不能让自己死去,我只想见你啊……冀哥哥!

    馒头已非馒头,只余碎片,散馊味,如同她与月容的情谊,逐渐变质,让人不再留恋。强烈的食欲反复折腾人,她千呼万唤,无计可施。于是,夜幕降临,整整一夜,她在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与昏沉中等待天明。

    天明后,只盼有新的生机。

    *

    “她反应如何?”浦月容对镜梳妆。

    “娘娘,想不到她脾气这样倔,肚子都无法忍受了,她却看都不看那馒头一眼。”零儿为她插上凤钗。

    “哼,骨气么?她若不吃,就得多忍一分饥饿;她若吃了,丧失的就是颜面与自尊。”浦月容对着镜子冷笑。

    “娘娘,她现在哪有什么颜面与自尊,阶下之囚。”

    浦月容突然回头,问:“那她哭了没?”

    零儿摇头:“奇怪,她倒是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死死盯着我,那神情……郡主跟从前相差真大。”

    浦月容皱眉:“没哭?怎会没哭?她一有事就爱掉眼泪,还会求人。”

    “可能是装的,其实心里哭成一片了呢。娘娘,你有何打算?”

    浦月容理理鬓边乌,对镜子眼眸深沉一眯:“先饿一饿,没力气了哪都逃不去。日子长着呢,没有了大王的保护,她什么都不是,这次,看她如何逃过本宫的掌心!”

    *

    人算不如天算。

    瓦儿当夜便被救出柴房,房锁依旧在门外,屋内人不翼而飞,惊得浦月容与零儿一身冷汗。

    清净幽雅的寝房,太医小心施针,一锦衣男子小心端上熬了两个时辰的汤药,走到塌前。

    瓦儿奄奄一息,昏沉中感觉银针扎入肌肤,迷迷糊糊喝下香味可人的汤药,沉沉睡去。一切犹似梦中,待她醒来,天际露白,已经三日过去。

    一僻静厢房中。

    乔雀与青龙、白虎肃立。

    青龙道:“乔太医,郡主今日入陵,她的身子应该无碍吧?”

    乔雀点头:“郡主虚弱不已,但进入王陵见到大王,说不定又是一剂良药。”

    白虎声音沉稳:“大王与郡主情深意重,他们能在一起,对彼此都是良药。再说,王陵之中最是安全,我等今日起会誓死守护王陵。”

    青龙眼中闪现隐隐杀机:“没错!大王视郡主重于生命,幸好此番我们办事利落,能及时赶回宫中救出郡主,否则不知道宫中还有多少危机。我想,我们该好好帮助主子重整王宫内苑了!”

    乔雀望向窗外,空气清新,可闻得窗外鸟语花香,充满信心道:“郡主绝不能有事,她的安危必会影响到大王。好了,该是将郡主送进王陵的时刻了。”

    “愿我主康复!”青龙、白虎默默祈祷。

    瓦儿想,祈祷真可以感动上苍。

    否则,怎会在讥饿难解,深陷危难之时,有人半夜救出自己;否则,乔太医怎会亲自接她去后山,进入王陵。

    上苍啊,你若真有听到,请再赐我一个奇迹,求上苍让冀哥哥摆脱病痛与诅咒,从此健康平安。

    满天朝霞染红天边,美丽光彩在她脑海中散强烈的七彩光芒,接着是醉人的阳光、山间清脆的鸟鸣……无数光景在眼前流转,团团围住印在她灿眸深处优雅挺拔的身影。

    冀哥哥……等我,我来陪你了!

    希冀迅猛地胀满她的心,耳里传来极轻微的格一声,似乎心已被不知所措的喜悦给胀破,旋风一般充斥了整个心口。

    高大的墓碑前,她喜极而泣,泪水在腮边闪耀。

    娇柔的身影在众官员注视中,踏着庄严坚定的步子,载着大家的祝福与希望,步进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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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喜极而泣

    森森寒气,如被冰天雪地覆盖,茫茫一片,冷得直叫人心头颤。

    银翟艰难地睁开双眸,黑瞳闪出流星似的璀璨光芒。雪水池被层层白雾包裹,他透过白雾望着壁顶的洞眼,曙光越来越明亮,阳光的气息奇迹般投射进来,化作丝丝暖意。

    三日,这是第三日了,天已亮,他没死。

    只是,除了深幽亮的双眸,身体几乎完全失去知觉。之前的几个时辰,他几度都以为就要死去,不知不觉地死在这王陵雪水池中,然后灵位与银氏的列祖列宗并排一起。

    然而,他终究熬过来了,撑过来了,一切苦痛磨难都将结束了!

    他没有死,此后将是新生。

    瓦儿,银冀……上苍给了奇迹,我还有呼吸,还有生命,你们如我一样,都会好起来的!

    全身每处肌肤僵硬得没有感觉,眼皮重重垂下那刻,他模糊地听到洞门打开的声音。有人在耳边焦急呼唤“王爷!王爷……感谢老天,王爷还活着……”,闻言,他扬唇轻轻一笑,力不从心,嘴角却只是微扯动一下,意识便卷入黑暗中。

    青龙、白虎略一提气,飞身过去,两手合力将银翟拉出雪水寒池。

    乔雀上前把脉,脉息微弱,但他欣喜得满脸红。

    洞外阳光普照,好一个艳阳天。翠林鸟语,花香扑鼻,真似人间绝境。

    连绵树荫下,摆着宽大的金丝塌,银翟正闭眸静躺,淡淡呼吸让他胸膛微微起伏。草地中央的石阶上跪着十几位朝廷重臣,个个双手合十,眼眶濡湿,连连边叩头边激动自语:“银氏历代先王,在天有灵,庇佑我主顺利脱险……王爷平安,请佑大王也平安……”

    乔雀笑着抹去额头汗珠,凝视脉动越来越有力的王爷。其他人青紫色的朝服也被汗水打湿,七月的阳光已炙烈如火,但他们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谢阳光,感谢炙热。

    夏世聪紧绷三天的嘴角,尚未真正舒展,上前问道:“乔太医,王爷确定会没事吧?”一句话将众人心眼重新提起,谁也无法承受空欢喜一场,让银暝又多一位昏迷的主子。

    乔雀呵呵笑出声:“不会有事!王爷是我见过意志力最坚强、最刚毅的男子。三日的雪水之冻都已熬过去了,现在暖阳之下,有药物又有护法配合为其运功疗伤,王爷若还有事,我这太医该以死谢罪!”

    一袭话让大家眉头松开,重重吐了口气。

    “太医,郡主进去已经一个时辰了,不知道进展如何?”老尚书开口问。

    乔雀抚须答得自信:“各位放心,大王虽受咒气之苦,但水晶塌极有益于大王调养,如今大王最需要的是精神力量,郡主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语毕,反身朝王陵方向跪下,低头就是三叩,学着大唐礼俗大声呼道:“先王有灵,银暝永存!吾王千岁千千岁!”

    “吾王千岁千千岁!”

    石阶上的人全部跪下,呼声带着永不放弃的信心响彻山林。

    金丝塌上的人,手指不自觉动了动,薄削的嘴角微微弯起。阳光洒在他的身边,雪衣晶莹耀眼,他五官俊挺,乌拂动,天人一体恍若一副美丽风景。

    ……

    *

    王陵洞中。

    瓦儿伏在水晶塌前,手指一一巡过银冀的五官,小脸散出梦幻般的光彩。

    他未醒,她不悲,只因心中有爱,彼此信任义无返顾的爱让她每个呼吸都变得充实,紧握他冰凉的手,她露出浅笑,温柔无比。

    “冀哥哥,记得每年冬天,你都会陪我去后山的小溪放莲花灯吗?喜欢你那样握着我,我小手冰凉,你的手心温暖得很,现在你的手凉了,也该由我来温暖你……我们银暝的冬天真美,银装素裹,空气纯净透明,小时候你还陪我打过雪仗呢,呵呵。可是那次玩得太疯狂,我感染风寒还害你被太妃奶奶训斥,噢,冀哥哥可是太妃***宝贝,却为了我的顽皮而被责罚了……”

    瓦儿微笑着,陷入美丽的回忆中。

    他们之间,十数年岁月,有太多太多的回忆,甜蜜酸涩,苦楚揪心。一番回想,如尘烟渐渐拂去,萦绕心胸的却是最深最浓永不忘却的爱恋。

    “冀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呢?我不信你会忘记这些。”她提起精神,故做轻松道。

    银冀嘴角不可察觉地轻动一下。

    喔,瓦儿……瓦儿,是你在跟我说话么?冀哥哥当然记得,跟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怎能忘记?其实那次太妃奶奶生气,不全因为你,正是她疼爱我,怕我也生病才训斥,而你却为我着急得大哭不止……噢,我的瓦儿,你自小爱哭,一哭就泪水如小雨淅沥,让人无奈,想不到你长大了还是爱哭,却楚楚动人,让人疼进心坎里……

    “冀哥哥,记得小时候我说,长大了要做你的王妃么?……其实,安然和月容也跟我一样,自小就喜欢冀哥哥,一心只愿做你的妃子。她们都实现了愿望,我曾经好羡慕好羡慕……呵呵,不过冀哥哥,现在我已长大,虽有改初衷,但对你的爱却越来越浓烈。你相信么?我不再羡慕她们,因为爱在我心中,谁也阻止不了,我拥有对你全心全意的爱……而你,冀哥哥,你也只爱我一人,对么?”

    对么,对么?

    银冀躺在水晶塌上,修长的墨眉轻轻蹙起。乌黑的眼敛,挺直的鼻梁,刚毅的下巴,他这样沉静,尊贵之气却让让人无法忽视。脑子早因辗转徘徊于心腔的温柔声音激烈震荡。

    喔,没心没肺的瓦儿,你怎能还如此问我?襁褓之中,初见你粉嫩的脸蛋,我便疼爱不已;小时候陪你一起玩,帮你躲过太傅责罚;你难过时帮你拭泪,烦闷时逗你开心……你怎还能如此问我?我当然只爱你!否则,我也不会在朝中势力复杂时,不敢对你靠近,即若即离,生怕亲近会害了你;否则我也不会在被迫娶了她们后郁郁寡欢,愧疚自责;也不会在温香软玉主动投怀时危襟正坐,不动如山……为了谁?没良心的小家伙,还敢问我是否只爱你一人……

    瓦儿握紧他的手,放在颊边摩挲,兀自沉浸自己的思绪,微笑如五月鲜花。

    “呵,我当然相信,你只爱我一人,眼中只我一人。”仿佛听到他的心声,她低低地幸福地说出来。

    银冀睫毛闪了闪,瓦儿啊瓦儿,还好你知道,你真的知道——除了你,我心再不能多容一人!

    “瞧,我是如此任性又如此自私,明知道已配不上冀哥哥,不能再伴你左右还是停止不了爱你……”忽然哽咽一下,她轻抬睫毛,笑着眨去眼中雾花。让她说吧,压抑太多,她面对他时,一字也说不出口……“我伤心愤怒过,自卑自怜过,甚至仇恨绝望过……可是,再多再多的矛盾挣扎也比不过对冀哥哥的爱。今生,能得到你的爱,何其有幸!我终于相信,带着你的这份情,我不在乎做王妃,不在乎锦衣玉食、浮华虚名,即使不能相守,这份爱已足够我幸福一生。”

    银冀在黑暗中急欲找到一个缺口,他急切想看到声音的主人。

    瓦儿,瓦儿!你说这话是何意思?你既相信我,就该相信,我想娶你为妃,国妃之位只为你留。什么配不上,什么不能相守……不许说,不许说!

    你属于我,别想离开,即使我也曾经因为你与翟而痛苦过,矛盾过,可是那样的我连自己都鄙视,根本不配爱你……

    喔,相信我情深无悔,你受尽苦难,只要能找回你的笑容,其他一切微不足道,有你的世界才真实。所以,别说傻话,不准说!不准说……让我疼你、宠你一生,做银暝最幸福的宠妃!

    感觉小手被人用力回握,瓦儿心脏猛烈紧缩,晶瞳瞬间染上绚丽亮光。她屏住呼吸,不敢作出丝毫表情,任何一丝脸颊动静,都有可能引汹涌在喉间,压抑不住的欢喜之泪。

    不是错觉,真真实实的力量从他抓的指尖传来,惊涛骇浪冲过她的血液,一直冲到脑海,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想落泪。

    他醒了,醒了!醒了!

    冀哥哥醒了,终于醒了……

    她想捂住激动得要失声痛哭的小嘴,一只手却被握得格外紧,生怕她逃脱一般。往舌尖咬上一口,疼痛蔓延,真的疼,不是梦!冀哥哥真醒了!

    泪水顷刻间弥漫了眼眶,巨大的喜悦让她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她推推他,提高声音嚷着:“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怕我伤心,为何不为我拭泪?你若真爱我,怎舍得我伤心……你告诉你,你若还不起来看看我,抱抱我……我就要走得远远地,永远离开……”

    “你敢……我不许……不许!”久违的声音破喉而出,沙哑而低沉,像一把久未弹奏的古琴。身子微颤,瓦儿水汪汪的泪眼对上一双深情无悔的黑眸。

    他紧握着她,眼神明亮,黑幽眸底尽是担忧与恐惧,“不许走……哪都别去,留在我身边。”

    熟悉的嗓音,不太熟悉的霸道,这眉头、眼神、薄唇……哪一样不是他?

    他是真的真的完全醒了!

    老天爷啊,感谢你!

    感谢你送给我一个奇迹!

    瓦儿小脸更加红,突然挣脱他的手,匆匆往外跑去。刚清醒的年轻君王大惊失色,这女人怎么还要跑,还要离开他?

    “瓦儿……”他想看看她,想抱抱她,不要她走啊!

    “太医,太医!快来人哪,大王醒来了……他醒来了……”兴奋激动的声音急喘不已,回荡在王陵水晶洞中,鹅黄色的身影眨眼间跑到洞门旁。

    “瓦儿回来……咳咳……别离开我!”生怕她就此离去,孤冷绝望的滋味今生不愿再尝,银冀一个气息不顺,咳嗽混合着急促呼吸让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太医,快来啊!快来人哪!”瓦儿急切呼喊。

    “我的大王……大王啊!”乔雀急急出现,一见正在塌上半坐的年轻君王,呆愣片刻,不能控制地失声痛哭。可怜他年纪一把,竟如此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如孩童般边以袖抹泪,边疾步奔入洞中。

    “乔太医……咳咳……”银冀恍然大悟,哭笑不得,抚着胸口只能皱眉。不过瞬间,目光又捕捉到洞口纤细的身影,谁也未曾留意大,那漆黑双瞳同时闪过一道冰冷的妖冶蓝光。

    “大王醒了……”喜悦的呼唤。

    “大王!”又一声喜悦的呼唤,全部太医激动地靠拢。

    “冀哥哥……”瓦儿反身奔回,满脸交错着纵横奔流的泪水,如轻燕投入他的怀抱,以自己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一生一世,她再不放手。

    *

    颐华宫。

    漠漠神情,眉宇间的从容淡定像极了冷君银冀,而他,是银冀的孪生兄弟银翟。宫中,除兄弟二人,无人知晓他才是大王子,他才该是真正的君主。

    浮云飘渺,长歌袖起。往事随风,渐行渐远,今日的银翟已是重生。

    墨青色的天空下,银翟孤身长立,望着淡月出神,神情幽远。

    同是孤身一人,心境大不相同,同是宫殿一角,心中再无怨恨。心系陵中两人,他们仿佛是今生心之所托。

    斩不去的血缘至亲,剪不断的爱恨离愁。

    他知道,那两人重现之日,便是自己离去之时……潇洒、淡然地离去,有所留恋又无所可依。巍峨辉煌的宫殿,不适合自己,但正是在这里,他才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浮华名利,恩怨情仇,天空流云亦卷亦舒,他全然放下了,很快可以放心地走了。

    心,平静如斯,让他们忘记所有伤害,离开他们,祝福他们。

    “禀王爷,大王醒了!”青龙前所未有的激动。

    醒了!醒了!

    银翟修长的身躯绷得僵直,一腔气息憋在口中,半晌,浑身轻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是喜是悲是感慨……

    半个月的煎熬,期盼,渴望与恐惧,今夜,王宫的主人终于醒了,银暝的主子终于回来了。

    他仿佛一直在忧惧,抬头凝望月亮,在此刻,终于知道了是什么塞住了呼吸。原来他是这么爱他们,这么担心他们。空洞的心忽然被填得毫无空隙,就像那墨青的天空,璀璨的流星都落在了心里,刹那让人温暖和宁静。

    天空,明月高照,最是月满人团圆。

    一颗流星无声划过,闪出莹莹淡光。

    又一颗又一颗,两颗三颗……疾雨流星对着一个方向疾驰,如绚烂烟花,射出耀眼光芒,直照进他深邃的黑瞳里。

    *

    将军府。

    夏安然自银冀进王陵中疗养后,心头抑郁,便搬回府中陪伴父亲。

    夏世聪明白女儿处境,摇头叹息,瓦儿进入陵中之事,他未曾跟女儿提及,但这日银冀苏醒出陵,举朝欢喜,安然很快获得了消息。

    “爹,听说大王醒了,是真的么?”一见父亲回来,夏安然立刻迎上。

    夏世聪脱下外袍,递给丫鬟,转身眉梢微扬道:“是真的,大王已醒。明日便可以回颐和宫。”

    “啊……”夏安然捂住小嘴,泪水充上眼眶。

    夏世聪凝目看她,转而沉重道:“然儿,爹让你嫁入宫中,让你受委屈了。”

    “不,能成为大王的王妃,怎说是委屈呢?女儿一点也不委屈……”嘴上说着,眼眶却越通红。

    夏世聪叹道:“然儿,你在宫中的状况爹都知道。看来爹是错了,除了郡主,大王心中不可能再容得下其他女子……然儿,只要你点个头,爹会请求大王放你出宫,为你另觅良缘。”

    “不要啊!爹……我喜欢的是大王,想陪伴的也只有他啊!”眼泪冲出来,落下腮畔,“大王虽对瓦儿宠爱,可他们情深缘浅,否则早就在一起了。我愿意等着他回头的那一天……”

    “然儿,你不知道郡主与大王……唉!”多说无益,夏世聪眼前浮现瓦儿坚决毅然的眼神,不禁想到若换成安然,定也会是同样付出吧。为何女儿情路坎坷,让人无从可帮呢?

    “爹放心,女儿知道自己要什么。”安然抹泪微笑,“只要大王平安,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原来,情深如海,坚不可移,最大的幸福只是所爱之人平安而已。

    同一时刻,雅容苑里也是人心激动。

    浦月容忽喜忽怒,声音微颤:“什么!你再说一遍,红瓦儿莫名飞出了柴房是进了王陵,还唤醒了大王?”

    零儿连连点头:“是啊,娘娘。郡主去王陵的事,很多大人都知道。”

    “不可能!”浦月容倒退一步,脸色有点白,“王陵是什么地方!她又不是国妃,怎进得去?一下子从柴房消失,一下子又进去王陵,难道这个红瓦儿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不成?”

    “哎呀,娘娘,郡主不会真有什么妖术吧?上次娘娘派去的杀手也没有……”零儿绞紧手指害怕起来。

    “住嘴!本宫就不信,她真是妖怪投胎!”凤袖一甩,美目中迸射出烈焰火光。

    “可是……娘娘,我们不得不防,要更小心谨慎些啊!”

    “走,我们看看去!”

    *

    银冀醒了,银暝王朝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宫殿内,地毯格外鲜红,廊柱格外高大,宫灯格外明亮,就连小桥流水都流得格外轻快。

    灿烂阳光似金子,荡漾在碧波之上,树头喜鹊一早便放声歌唱,园子里的花竞相绽放,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气息。

    银冀坐在御花园的凉台中,俊容上一抹淡笑,黑眸缓缓闭上。走出王陵已有七八日,诅咒仍无力解除,但身体状况日益进步,病情稳定。太医嘱咐他每日按时服药,按时休息,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如此下去,说不定可以自然而然地消除咒气。

    自然而消除咒气?他不做侥幸之想,只是转过一遭黄泉,再重返明媚世界,忽觉世间如此美好,却又更加淡然,了然看空了一切……惟有……惟有瓦儿,那个他用生命去爱了多年的女子,今生,都不可能放下。

    “冀哥哥,呵呵。”银铃般的声音,恍若回到从前。

    瓦儿巧笑怜兮,美目顾盼生辉,从花丛那边头来。

    生死茫茫,爱也罢,恨也罢,珍惜眼前,忘却前尘总要活得幸福些。她将自卑自怜、痛楚心酸一一埋藏,集中全部气力化做如花的笑餍,相爱若不能守侯,怕是更多遗憾。

    银冀怔愣于她的笑容,恍如隔世,这快乐笑容独然绽放,似枝头冰雪未融,沁人心脾。事到今日,还能笑得坦然,真不愧是他全心珍爱的女子。

    可是……他微微调在目光,似在逃避什么。水晶洞中初醒之时的喜悦,几日来逐渐淡化,平静与忐忑同时侵袭脑海。

    表面看来,身体日益康复,而事实上,他可以清楚感觉自己血液的流淌,时强时弱,些许不稳,像根绷紧的弦,不能预料会断在何时。

    “阳光真好,今天冀哥哥感觉舒服多了吧?呵呵。”瓦儿站在他身后,接过宫女手中的大扇子,示意她们退下,自己用心扇起风来。

    好想看她的笑容,好想抱她入怀。

    一只手收紧在膝上,一只手紧握茶杯。

    瓦儿啊瓦儿,自登基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相思的矛盾中。以前,有爱却未爱,如今,想爱而不能……我早已无惧死亡,却独怕有朝一日与你离别。你怎能理解,此咒难解,我的生命像根随时会熄灭的灯芯,经不起轻风摇荡。

    越多的幸福,都将成为将来痛苦的根源,我若离去,你还能保持这抹灿笑么?

    一场病痛让我变成懦弱之辈,我知道你担忧,却强颜欢笑,而我……除了未知的性命之忧,还能带给你什么?瓦儿啊瓦儿,我知道翟对你也用情至深,而我该如何待你?

    “冀哥哥要回房么?外面阳光大,不宜久坐在此。”瓦儿摇着扇子,细细观察他的每丝神情。

    过去的很多年,她从未想过要为他着想,总坚信只要自己需要,他就会及时出现,毫不犹豫给予保护。如今全然明白,最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才可能去保护他人。曾豪言壮志说要保护冀哥哥,却未付诸行动,现在弥补不算太晚吧?

    她只求他健康快乐,一生幸福为伴。

    ……

    “冀哥哥,这点心是我亲手学会的,你尝一下啊。”

    “冀哥哥,暴风雨好象要来了,我们快回房间。”

    “冀哥哥,还记得我七岁那年,等你等得慌,就干脆躲到花丛中去,想让你担心,结果却把自己搞得又脏又累……”

    “冀哥哥,这么多年,你很久没听我唱歌了,今天郡主我心情好,就唱一曲给你听吧!”

    ……

    无数回忆如珍珠,洒落玉盘,将它们串起,就是一副最美丽的项链。

    银冀静静听着,时而点头答上几句,淡薄一切的心正在努力挣扎中,思索如何让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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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干戈玉帛

    银冀苏醒,重回颐和宫已有十来日,这些日子,他重在调养,朝中之事仍由翟代为打理。

    即使这位君王尚未上朝,举朝文武也都大受鼓舞,人心振奋。他们的王英明强大,刚强不屈,有这样的王领导银暝王朝,只教人尊重敬佩,从骨子里感觉骄傲。而在夏世聪等数位老臣心里,他们对天誓,此生与银暝共存亡,不仅是因为有英明的大王,还因为那个从仇恨孤冷中走出来,毅然选择牺牲的王爷。

    怎能不为之动容?怎能不誓死效忠?

    可叹这银暝王朝高贵而高尚的血统!

    瓦儿日日守在颐和宫,对银冀细心照料,寸步不离。她不是王妃,如此做于理不合,但宫女侍从却无一不尊。谁都知道,郡主与大王的爱情,谁都明白历经这样一场生死考验后,再没人可以将郡主从大王身边拉开。而大王也只愿意接受郡主陪伴,连容妃和然妃每次来,想见他一面都难。

    瓦儿真的今非昔比,她已冲破最难的一道关口,她终于彻底打开了自己的心结。

    爱几多,恨几许,她终于明白,爱的时间尚且不够,又哪有多余的时间去恨?让对冀哥哥的爱暂且将对银翟的恨掩埋……深深地,今生努力忘却那彻骨的仇恨,将往事掩埋……怨几多,愁几许,她无法不怨老天爷一次次折磨冀哥哥,她更愁未知的前路将如何紧紧相随?

    外面天气晴朗,碧天白云,淡淡清风。

    御书房内,瓦儿面带微笑,一边磨墨一边回忆这几日的点滴。

    从前的欢喜又回来了,情更深,更浓,只是冀哥哥为何今日格外蹙眉不语?

    “冀哥哥。”

    “恩?”银冀抬头,放下手中朱笔,眼角有着倦意。

    “冀哥哥是不是累了?”

    他摇头,轻笑:“别把我当病猫,太医们配的药都是极品,我身子根基好,复员得快。再说好久没看公文,想多了解些最近朝廷的状况。”

    事实上,他身子根本虚弱得很,好在精神尚好。

    “哦,只要不是硬撑就好。”瓦儿见他状态似乎不错,重新恢复笑餍。

    银冀注视手中公文,低声赞道:“这段时日多亏了银翟,他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将王朝将给他是正确的。”

    瓦儿心口抽了一下,停住研磨,笑容微僵:“你什么时候跟他成为好兄弟了?”

    银冀知她想到往事,伸手温柔握住她的柔夷,“瓦儿,我跟他本就是兄弟,血缘极亲极亲的孪生兄弟。你说这世界还有谁比他跟我更亲密?”

    瓦儿咬了咬唇,抬眼望他,“如果他不是你的兄弟,我早就举剑杀死他了。”银冀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那一剑,她下不了手,并非不够恨,而是想到冀哥哥……她的爱永远比恨多。

    银冀起身,揽住她的肩头,带着一股请求道:“瓦儿,别再恨他了,好吗?我喜欢满心充满温暖的瓦儿,不要让恨左右了自己的心智,这个世界,只有宽容和善良才能让人更加美丽。”

    瓦儿小嘴微张:“你竟跟云姨说一样的话……”

    他捧起她的脸,在额上印上一吻,柔声道:“我与云姨是最了解你,最关心你的人,我们说的也正是最想说的心里话啊!”

    瓦儿凝视他略为削瘦的脸庞,缓缓将脸埋入他的胸膛,低声道:“你没现我对他的恨正在逐渐消失么?冀哥哥……其实,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痛苦。”

    “恩。”银冀抚着她的丝。

    “所以,我想……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仇恨中长大,该是怎样地痛苦……”

    “瓦儿……”他声音有丝哽咽。

    “每次这样想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同情他,其实他也很寂寞,很孤独,是不是?”

    “瓦儿……唉!是我欠他的!”

    “冀哥哥放心,为了你,为了自己,我不会再恨他了。”瓦儿仰起小脸,微笑如阳光照亮了五官,乌黑的眼珠子晶莹透亮,一颗心刹时如明镜般清澈起来。

    银冀凝视她,他看到了,在她的脸上,眼里,笑容里,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释然和平静。他不禁心潮激荡,头一低,双唇缓缓凑近。瓦儿连忙闭眸,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靠近,靠近,再靠近。

    近在一指间,淡淡的呼吸吹在那薄而小巧的双唇上,她不觉抓紧他的衣襟,紧张如初次亲密。

    时间突然停住,定格在刹那。银冀双臂一紧,重新将她收入怀中。

    瓦儿惊讶地张眼,小脑袋被他按住,下巴搁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动弹不得。她感觉到他悄悄深吸气,他在极力克制隐忍,为什么?因为自己的身子不再清白吗?噢,不!不!冀哥哥已经多次表明心迹,他根本不计较啊,这几日费尽心力,不就是要让自己放下那段不堪的记忆吗?那是什么阻止了冀哥哥的热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看出了她的胡思乱想,银冀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沙哑地说。

    “不是我想的哪样?”她故作伤心,低低反问。

    “我说了无数次,我并不在乎过去!”他扳正她的脸,幽亮的眼神里有着未退的狼狈,“噢,我只是怕自己太情不自禁……”

    “为什么要怕?”她追问。

    “因为……”因为诅咒不除,我若要你,定会负你,可我怎能负你?想要你的心,你的人……可我不能自私啊!

    “因为什么?”她进一步逼问。

    银冀不敢看她,低叹了一声。

    瓦儿双手抬起,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认真道:“冀哥哥,让我为你生个孩子。”

    银冀身躯顿时怔住,希冀与喜悦慢慢爬上他的眸底,一道蓝光悄然闪过。

    孩子,孩子!……天知道,他多想要有个孩子,有属于自己与瓦儿的孩子!可是,诅咒……该死的要命的可怕的诅咒,一日未除,只怕会将咒气传给子嗣啊!诅咒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他怎能让自己的孩子再赴后尘?

    “冀哥哥,你说好不好?”瓦儿声音如水波荡漾在湖面,温柔无比。

    “呵呵,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就说要生孩子,你不羞么?”他以玩笑掩饰心中的感动。

    “我对冀哥哥的心意天地可表,诚实说自己的心愿,有何羞人?”瓦儿一本正经道。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传报——“大王,容妃娘娘求见。”

    瓦儿离开他的怀抱,定睛看他:“还是不见么?”

    怀抱空空,若有所失,又似躲过一场甜蜜的折磨,银冀勾起一抹淡笑:“见。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恩。你不要怪她,是我们伤害了她……”

    *

    浦月容依然打扮得高贵典雅,美丽动人,与瓦儿身子交错而过的瞬间,嘴角扬起不甘与嫉愤的冷笑。

    瓦儿走出门口,门扉轻合,她沉眸感叹:月容,路往前走,人怎能一直往回看?永远回看,又如何让自己解脱?如今,我已放下一切怨恨,对你,对银翟不再计较。你呢?何时才能看淡看轻,真正释然?

    书房内,浦月容静望着银冀半晌,思念被多次被拒的怨恨掩盖。她微微福身行礼,面上没有笑容:“臣妾恭喜大王身体康复。”

    银冀指指旁边椅子,淡淡道:“坐吧。”

    “臣妾不知大王为何每次都将臣妾拒之门外?难道身为王妃,都没有资格来看望大王么?臣妾只是想来照顾大王啊!”浦月容铁了心,要将委屈怨怒出。

    “月容,不必激动。其实你也知道,本王天天有瓦儿陪伴,已经足够了。”银冀话语说得平静。

    浦月容提高了声音:“瓦儿?大王,臣妾和安然才是大王当着满朝文武亲册的王妃,陪伴照顾大王的应该是我们。”

    银冀挥挥手:“心意本王已知,你找本王可还有其他事?”是亲册的王妃又如何?听青龙报告,月容曾经派杀手一路追杀瓦儿,一思及此,他根本就难以原谅她。

    “大王在敷衍我。”浦月容抿抿唇,径直道,“大王,请恕臣妾直言。瓦儿的身份是郡主,这般守在颐和宫,只怕群臣已经议论纷纷,暗中笑话了。”

    银冀道:“谁说的?大臣们非常理解瓦儿,而且她现在虽未王妃,但她将会是银暝的国妃。”

    他的话斩钉截铁,让浦月容颤抖起来。红瓦儿,果然是红瓦儿……可是她凭什么做国妃?

    她咬牙道:“大王真如此打算么?大王宠爱瓦儿,人人皆知,但请大王三思,不能因为一人之爱而坏了王族名誉。瓦儿若为国妃……只怕满朝文武会有所不服。”

    银冀扯扯薄唇,语气冷下几分:“坏了王族名誉?此话怎讲?”

    浦月容急愤道:“大王,你明知道瓦儿与翟王爷之间纠缠不清,大臣们也都知道。大王怎能一意孤行,不顾及宫中的流言蜚语?”

    银冀道:“你倒提醒了本王,本王确实不能让宫中的流言蜚语伤害到瓦儿。”

    浦月容不禁涨红了脸。

    银冀注视她,不紧不慢道:“月容,本王知道,娶你与安然,册封你们妃位,却从来无暇关心照顾你们。这点,是本王冷落疏忽了,但是……咳,本王的心意从未隐瞒,日月昭昭,无论生何时,本王只想娶瓦儿一人的。唉,月容,这是本王辜负了你……”

    “大王既然知道,现在补偿也不晚。”浦月容心中五味杂陈。

    银冀轻拍她的肩头,满怀复杂:“月容,本王想恢复你与安然的自由身,以后婚嫁……”

    “我不要!”浦月容匆匆打断,抿着唇眯起眼来,一时忘记了礼节,“我不要啊!你就想这样摆脱我和安然,然后自己潇洒快活么?我既是大王亲封的妃子,天下人都知,所以我这一生,都是大王的女人,跟定了大王。”

    银冀看着她突然靠近的娇躯,俊脸撇过一旁,同时将她推开,道:“月容!你应该知道银氏王族男人有一个特点,一生只会爱一个女人,爱了便无法欺瞒,无法背叛。你道为何银氏王族总是血脉单薄?实在只是一句话形容——后宫佳丽如云,孤王视而不见哪!并非你们不好,而是我心中已有瓦儿,便不能负她。”

    浦月容眼中聚起泪光,倔强地抬起高傲的下巴:“不能负她,却要负我与安然。”

    银冀沉默会,低沉道:“对不起。”

    浦月容呆立半晌,耳边嗡嗡回荡尊贵之王的这声“对不起”,眼窝蓦然起热来。

    可是……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一切么?大王,你可知道除了瓦儿,我也自小就喜欢大王啊!大王……你怎能对我的爱视而不见?一句对不起,能代表什么?能改变什么?我不要!不要这个……”她越说声音越激昂,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她紧紧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将红唇印了上去。

    银冀万没料到她如此疯了般冲上来,反手一推,想推开她。她却极力搂住他的脖子,怎么都不放手,红唇不放弃地停在他的薄唇上。

    “月容!”他干脆扳开她的脸,低吼道。

    浦月容泪光闪闪,一缕丝飘在耳边,头一次表现出脆弱模样,摇头道:“大王,外面人人称你冷君,我今日才知,除了红瓦儿,你对谁都冷……更加让人冷了心,冷了情……好一个名符其实的冷君!”

    银冀紧紧蹙起眉头,定定注视她,似有软絮哽在喉间,满心谦然。他的确不该娶她们,不该给予希望又辜负她们,可是当时情势所逼,迫在眉睫,不得不那样做啊!如今只有放她们自由,为她们选择真正的幸福之路,才能弥补对她们的亏欠啊。他悄然握指,黑色瞳孔中闪过一道幽异蓝光。

    谁能知,十年倾心,年华虚度,早已情根深重无力自拔的她们,真正希望的……却是他永远无法给予的。

    浦月容深吸一口气,道:“我从不愿羡慕瓦儿,直至今日,我才真正羡慕她自小得到太妃宠爱,得以与你一同长大,羡慕你爱的是她,羡慕她纵然失去清白,你仍如此执意全心全意爱她……老天爷啊!让我如何不羡慕?如何不嫉妒!”她突然仰头大呼,美丽的面容浮过绝望,然后狠狠甩头,极力平静下来,“大王,你说银族男人一生只会爱上一个女人?”

    银冀不语,不明白她此问有何意思?

    浦月容缓缓露出一抹怪笑,声音轻而低:“大王爱上了红瓦儿,但大王可知,银氏王族的翟王爷——也爱上了红瓦儿。”

    翟也爱上了瓦儿……此事他知,怎会不知?翟不再冰冷残酷的心,日益复杂沉重的眼神……每处改变里,都包含着对瓦儿深深的爱。身为翟的孪生兄弟,早有所感知,他甚至还亲自将瓦儿托付于翟。

    眼前辗过翟与瓦儿的面容,银冀蠕动了一下唇,辛酸、无奈又有丝淡淡的幸福滑过心底。

    “大王,难道不在乎翟王爷也爱上了瓦儿吗?”浦月容将目光定在他低敛的眉宇间。

    “月容……”似有东西哽在他的喉间,他突然抬眼笑了,笑容里有抹来之不易的淡然,“瓦儿那么美好,是值得一个男人好好去爱的。”

    “大王真不在乎?”浦月容不信。

    银冀双眸深邃幽远,隐隐蓝光绽现,纯角笑意温柔幸福,真心道:“本王很庆幸上天安排翟也爱上她。”

    “你……”浦月容重重咬下唇瓣,连告退也忘了,立刻如一阵旋风飞奔出去。

    美丽身影不见,在清冷回廊上留下淡淡花香。

    瓦儿侯在凉亭中,远远看到月容面色难看,匆匆离去,疑惑不已。回到御书房,只见银冀若有所思的模样,明白了几分,上前柔声劝慰:“冀哥哥,天底下最是爱无法勉强。既然你我无法改变,只能坦然面对,相信她们都会好起来的。”

    银冀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喃喃道:“我的自私负了她们,定不能再负你……”

    *

    庭院绿荫下,暖阳洒落花间,银翟萧影笔直,在夏日里映出一片孤冷。他表情淡淡,在灿烂的日光中黑眸微眯,望向深不可测的宫殿深处,轻声道:“冀,花开花落,你我的恩怨也该落幕了。”

    “王爷,大王有请。”侍卫报告。

    银翟挥挥手,举步朝颐和宫走去。

    银冀坐在凉亭中,凉风穿亭而过,薄透飒爽。桌上摆好美酒佳肴,两只金杯闪耀光芒,他在等,等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这几日,翟似乎刻意避开他,除了必要朝事需要交集,其他时间翟几乎不出现在他面前。无奈,只得命人请他来。他们有太多话需要敞开心扉好好谈了。

    银翟踏进凉亭,坐下,挥挥衣袖,宫女侍从略一福身,恭敬退下。

    清风里带来花香,银冀亲手斟满两杯酒,起身,端起一杯高举道:“这一杯,我要说声对不起。”

    银翟没有出声,黑眸沉沉盯住他。

    银冀道:“说起来,我应尊称一声‘王兄’。王兄,对不起,因为我的存在,让你承担了太多……这杯我敬王兄。”

    银翟眸子暗了暗,一手接过酒杯,目光对上他,没有迟疑:“好,这声‘对不起’我接受,这声‘王兄’我也接受。”头一仰,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以手背抹去唇边酒渍,洒脱中有股沉重:“不过今日饮下这杯,以后不可再提‘对不起’三个字,至于‘王兄’……你是大王,一声‘王兄’可能会引出多少风波,从此你我便将它埋在心底吧!”

    银冀手指轻颤,心潮起伏,端杯也一口饮尽,又连忙斟上第二杯,举到他跟前。

    “今日姑且就让我叫你王兄吧!王兄,这一杯我还敬你,要真诚说一句——谢谢!谢谢王兄对我的宽容理解,谢谢王兄帮我分担朝事,谢谢王兄……总之曾经过往,虽有不快,但愿今日开始,怨与恨随风逝去,一声谢谢了慰将来。”

    银翟同样一饮而尽,眸光坚定:“好。曾经过往,随风逝去!”

    怨与恨如一只密不透风的茧,缚在其中,呼吸都觉困难,逐渐失去力气。破茧而出,豁然开朗,外面鸟语花香,太阳明媚照人,一切宛如新生,有谁还愿意再退回茧中?不如一杯清酒,随风逝去。

    银冀眼角湿润,视线有些模糊,想不到翟会如此爽快,完全显出兄长风范,他真心动容。嘴角含着一抹开怀笑意,他又举起一杯,声音沙哑不已:“王兄……这杯酒,为我们银氏王族,为我们兄弟自己干杯。”

    银翟握紧酒杯,两双相似的深邃瞳眸空中对视,一起将酒饮下。

    银冀笑了,那张脸分明是喜悦的,眼中又藏着一股极深的哀伤。银翟不动声色凝视他,果然捕捉到两道幽异的蓝光,那象征着诅咒的蓝光,一时间心口随之紧窒起来。

    银冀见他神色,知道瞒不过他,缓缓敛笑:“你看出来了?”

    银翟语气严肃起来:“太医怎么说?”

    银翟望向远处,苦笑道:“太医能说什么?诅咒并非病痛,太医只能配药帮我克制疼痛而已。”

    “那诅咒……”

    “或许,只有下咒之人说出解救之法,可能还有生机,否则根本无药可医。”

    “冀。”银翟将手拍上他的肩头,抿起坚毅双唇,“我定会想办法找到他,救你!”

    银冀摇摇头:“当年曾遇见须乌子,他亲口说过,一切全凭天意。现今咒气已深,我清楚自己虽撑过二十五岁,却不知道还能撑过多少时日。历经数日昏迷,以为自己行至将死,待重新睁开眼睛,死又何惧?”

    银翟深黑的瞳孔紧紧一缩,下颌收在一起。是啊,死里逃生,重新睁开眼睛,死又何惧?他们两兄弟,血脉相连,感应与共,那日若非在雪水池底找到药瓶,自己恐怕早已归去……

    银冀注视他,眼中涌起深如大海的留恋与哀伤,看得银翟莫名心绞。

    “王兄,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么?如果将来我不在了,一定要让瓦儿好好活下去。我这一生,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她生在宫中受尽宠爱,不知人心险恶,太妃奶奶逝世对她打击很大,云姨遭人迫害她更是难以承受,如果连我也……我真放心不下她。王兄,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给她幸福的,对么?”他的眼神那样深刻,充满悲伤和哀求,仿佛要将一生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此。

    银翟抓住他的肩头骤然收紧,用力咬着每一个字:“相信我,你会平安,瓦儿也会幸福,因为只有你,才会给她幸福!”

    “王兄……唉,王兄可知道太妃奶奶生前心愿?她一直希望我们兄弟打开心结,相亲相爱,这一天终于等到了。可是……她更希望银氏一族能早点开枝散叶,子孙满堂,这点只有王兄才能实现了……”对于孩子,银冀现在想都不敢想。

    银翟身形僵硬如石,明白冀的苦衷,他却也苦涩在心。百艺宴后,确有几位出色的女子被挑选出来,但他没兴致碰她们,更从未想过让她们孕育自己的子嗣。很久很久,他心中只有仇恨充斥泪眼,欲除己而后快的瓦儿,他该如何跟其他女人开枝散叶?

    “不用多说,就凭你这声王兄,相信我便是。”银翟暗暗静下气息,拉银冀坐下,“每年一度的星回节快到了,听说今年四诏之王聚会放在蒙舍国大和城的松明楼,你是银暝君主,早点做好准备吧。”

    “王兄……”

    银翟在他肩头再重重一拍,对他露出一个鼓励而坚定的微笑。

    *

    是夜,瓦儿照顾银冀睡下之后,独自走回沁梅园。

    这段日子,她日夜陪伴冀哥哥,逐渐习惯了清净,偶尔回来一趟沁梅园,都是来去匆匆。不见吧吧身影,问其他宫女说吧吧父母忌日,王爷准她回家乡去了。瓦儿屏退宫女,漫步在梅林中。

    园中冷清,找不到昔日旧景,宫灯高挂,悬出一片孤幽。

    蓦然,她看向前方,回廊上,银翟白衣胜雪,眉宇间尽是不曾见过的怜惜。他淡淡一笑,目光似穿越千山万水,凝结在她的脸上。瓦儿顿时莫名心跳加起来。

    “你又瘦了。”他的话随着夜风传来。

    瓦儿绞绞手指,抬起下巴走向他。

    “你怎么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答应冀哥哥放下一切,也以为自己已放下一切,骤然见他这一刹那,心底排山倒海的仇恨与彻骨的疼痛再次袭来,震得她心脏紧缩得要停止呼吸。

    “恩。”银翟淡淡应道,“他会没事的。”

    很快,瓦儿平静了许多,顺着视线漠然地对上他:“一定会。”

    “恩,一定会。”他回答虽轻,但与她一样肯定。

    瓦儿定眼注视他,感觉他越来越与以往不同,此刻看来,他冷漠淡然又坚毅不屈,除了外貌还与冀哥哥有那么多相似。闭了闭眼再睁开,心湖不若刚见时的激动,如一池沉淀的水,逐渐如明镜般幽静透明起来。

    “瓦儿……”银翟迟疑轻唤一声。

    瓦儿敏感绷起身子,抬眉以目光相问。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点:“听说你得到特许进入王陵,救醒了他,我想银暝上下都得感谢你。”

    “那你呢?你也会感谢吗?你不会失望?”瓦儿忍不住反问。

    银翟笑容里多了丝酸涩,沙哑道:“我也感谢。”

    “希望你说的是真话。”瓦儿武装自己冷讽道,眼中却注入连自己都分不清的情愫,这样的银翟让人恨不起来,更让人莫名紧张。

    “因为……他是我的亲兄弟。”银翟不介意在她面前表达对冀的情谊,然后带着希望与请求深深凝视娇小的脸庞,“好好照顾他,你能救醒她,就也能救好他,将来还可以给他多生几个小王子,小公主……”

    喉头酸涩,他现自己有些说不出口,急急掩饰眸底的痛楚,转身道:“上天还会给奇迹的。”

    一排宫灯明晃晃地亮着,他的身影消失,第一次在她面前落荒而逃。瓦儿久久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满脸怔仲,理不清千头万绪,只抓住一个念头——从此之后,她是真的恨不起他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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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王的宠幸

    瓦儿觉得孤单,形影为伴。

    天下之大,唯王宫才是容身之处,而王宫之大,唯银冀才是可依之人。成长是残酷的,生死爱恨,洗尽铅华,她突然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在银冀面前笑颜常开,只为让他开心,一想到他未除的诅咒,便如大石压顶,沉甸甸得无法呼吸。

    灯芯燃尽,窗外天色逐渐转白,她竟然一夜未眠。

    更无人知,房外梅林中,有人对窗凝望,黑夜中静立了几个时辰,直到白露打湿衣角,白衫微湿才惊觉天已亮,寂寞身影悄然离去。

    几日后,银冀心情舒畅宽慰,精神也显得格外好。

    外面日光强烈,房内将窗户拉上竹帘,遮去明晃晃的光亮,只透进清爽凉风。瓦儿静坐在椅上看书,半个时辰后,她伸开双臂,动动酸的脖子,抬眼见银冀还在手捧奏折,一一批阅。

    “冀哥哥,折子就让翟帮你批阅好了,别累着自己。”她起身来到他身后。

    “案上这些都是与刖夙、蒙舍和北诏相关的折子,我得一一过目,下个月星回节,我要及早动身前往大和城参加诏王聚会。”银冀淡淡道,双眼依旧盯着奏折。

    瓦儿拿起一本,翻看道:“北诏的邪君我是见过了,不知道其他二君如何?观我南诏四国,虽没有大唐强盛,倒也富足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星回节四王齐聚,互结友好,这些都是冀哥哥和其他三君的功劳呢。”

    银冀道:“局势并不如表面和睦。蒙舍在先王时代就一心想吞并三诏,如今阁昱当权,更是不忘父志。所以,星回节的每年一聚,并非轻松之事。”

    瓦儿不禁担忧:“这样听来,危险重重,冀哥哥非去不可么?或许……”

    “没有或许,我是君王,怎可畏惧?”银冀放下笔,走到她跟前,俯凝视她尖俏的小脸,“瓦儿,别担心。”

    瓦儿伸出手去,温柔握住他的,点点头:“我明白。只是,我能跟你一起前行么?”

    银冀面上温文如玉的笑掩了别离之痛,“不行,你得在宫里好好休养。我有护卫随行,不会有事。”

    “可是,你身上的咒气……”

    “此去蒙舍,我正好可以亲自打听化解之法。”

    瓦儿咬住唇,眼睛迸出亮光:“没错!我早该知道须乌子是骗人的,其实一定可以解的。”她头一低,将小脸偎进他的胸膛,听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心口缩成一团。

    闻得淡雅的香,银冀不禁心中一动,手指情不自禁穿过她的屡屡乌丝。每一天相处,他都无比珍惜;每一次离别,他都恐惧不已。解救之法他不抱多大希望,但他实不忍看她失望。

    瓦儿柔软的身子放松,又隐着一丝紧张,扬唇浅笑,一股盘旋于心数日的渴望浮上心头。

    “冀哥哥……”她声音沙哑而轻柔,藏着意想不到的诱惑。

    “恩?”银冀手中的动作不觉停下,她的呼吸浅浅的,热热的,吹在衣衫单薄的胸前,那处如着火般起热来。

    “冀哥哥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银冀眸子微垂,清澈里映出那张刻于心上的容颜,“如果可以卸下君王身份,我只愿与你并蒂连理,归隐民间。”

    “噢……冀哥哥……”瓦儿低低喊道,在那醉人的眸光里,忘情地凑上红唇。

    今生今世,得宠若此,有何遗憾?

    他无力拒绝,由被动转为主动,唇齿相接,传达彼此的爱恋。良久,二人脸色渐红,呼吸愈急促,连空气似乎都增添出几分热度。双臂有力,紧箍住她,在男性的薄唇失控地移向她细致的颈子时,他突然撇头,埋在她间急喘。

    别推开我,别停止……甜蜜的眩晕中,瓦儿不停地祈祷。

    别再逃避,让我为你生个孩子!冀哥哥啊,今生相随,生死与共,你怎忍一次次推开我?

    云端到谷底,差点坠入深渊,瓦儿强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让他逃避。她美目一眨,泪光闪现,看上去心酸而委屈,“冀哥哥其实是嫌弃我的……对么?否则为何都不要我?”

    “说了别乱想,我是怕……”他声音沙哑,饱含浓浓地渴望,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意志力才逼自己停下。

    “不!你何必再找借口……你根本就是介意我的清白,打心眼瞧不起我……”

    泪珠闪耀,滚落脸颊,滚进了他的心。他急急抹去她的泪,心疼地拧眉:“没有没有,我说了千百遍,你为何就是不信?”

    她的泪眼直逼进他的漆黑双眸,不容他避开,语气柔弱而坚决:“若是没有,为何不愿要我?”

    “老天……谁说我不愿要你?”这等语气,这等眼神,幽怨而深情,他全身悸动,心痛得难以言预,理智在瓦儿一双泪眼中化为碎片,漫天飞舞再也拼凑不回来。

    “你就是不要我……”

    “谁说我不要你?我想要得心都疼了!想得快要没法呼吸了……”灼热的气息骤然袭上她,在小嘴正要吐出下文的瞬间,他已经狠狠地、辗转地、似带着沉积千百年的渴望毫不犹豫地堵了上去。

    思绪迷乱,她被他横抱在怀中,如稀世珍宝。

    窗外,金子般的阳光跳进屋里。

    御书房内阁的寝室里,深色的帷幕一拉,将满室旖旎隔绝起来。

    瓦儿星眸半睁,一颗心就要蹦出胸腔。无数次,无数次幻想着与冀哥哥这样亲密,却在一次次痛苦中逐渐失去勇气。今日这是梦么?银冀炙热的黑眸紧锁住她的,此刻,心中没有江山王朝,没有血统责任,只有她而已。

    背抵住柔软的丝塌,绸衣被褪,雪白的香肩映在他的眸底。她小脸更加热,这段日子明明已做好心理准备,勇气却又像是雪见到阳光,顷刻间全部融化消失。

    他的视线热烫,逐渐失去平日的淡然,尊贵的银衣脱下,墨色长拂垂肩头,这个男人变得危险而狂肆。

    她觉得自己成了落进陷阱的小动物,只能无助地颤抖着,前一刻主动挑衅的信心都化为虚无。

    曾有太多的压抑,一旦找到突破口便一不可收拾,某种意义上,银冀下意识不再抵制渴望已久的放纵。

    “瓦儿……你好美!”他不能自已,靠在她耳边轻声吐气,以齿轻咬着她颈部的柔嫩肌肤,以舌尖轻轻舔过,换来她的喘息。

    “噢……冀哥哥……”她不安地呼喊,娇躯紧靠着他,那灼热的男性肌肤如同一团火炬,威胁着要将她焚烧。

    “别怕,跟着我……”感觉到她的紧张,大手扶上她纤细的腰,掌下光滑细腻的肌肤让他颤抖。他才明白,自己已等待太久,要是再忍耐下去,说不定会因为极度渴望而死去。

    瓦儿也颤抖着,察觉到他散出无比的热力,黑眸中有着狂野的漏*点,要将她扯入他的痴狂。她轻咬着唇,小手勾上他的脖子,半睁着一双水眸无助地看着他。

    “你好美……”他再次出真心赞叹,黑眸里全是她雪白的迷人肌肤。灵活的长指缓缓摸索,带着酥麻的电流,她更加无措起来。突然,他不耐地出低低的吼声,“这怎么回事?”声音粗嘎,正红着脸与她雪背上的红绳做斗争。

    瓦儿疑惑,才一睁眸,只听嘶的一声,亵衣竟被撕开,胸前雪白的肌肤上立刻毫无遮掩。

    “呃……”

    对视的四目里,银冀为自己情不自禁的粗鲁而尴尬,只怪体内血液涌动,骤起的狂躁不能自控。

    她嫣然一笑,如百花骤然盛开,春风拂过。只有冀哥哥,即使做着霸道的举止,也不会吓着她,羞涩里有着更多的渴盼。接着,炙热的唇安抚似地磨擦着她的颈部。瓦儿的粉颊上嫣红更浓,虽曾经历过一次,但记忆痛楚不堪回忆,她仍如不解情事的处子,知道今晚即将真正属于冀哥哥,内心酸甜苦辣一齐涌上,泪水就此落下。

    “瓦儿……是不是我弄疼你了?”他眯起黑眸,细细观察她的每丝表情,全身坚实的肌肉因隐忍而绷紧。

    她是他此生唯一想要的女人,在乎她,珍惜她,爱她想要她,只怕漏*点难奈,反而伤害她。

    “没有。我……喜欢冀哥哥这样……”说完这句话,她实在再没有勇气睁眼。

    “噢……让我如何不爱你?”银冀倒抽一口气,缓缓地脱去身上最后一件衣袍,“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宠妃。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

    他降低身子,用赤o裸的胸膛感受她滑嫩香软的身躯。火似的接触,让她出一声叹息。接触的瞬间,强烈的酥麻窜进身体,唤醒了遥远的以前两人经历过的甜蜜,她难耐地出一声轻吟。

    随之而来的泪水滑下粉颊,一滴滴落在他枕上。

    他无限心疼地拧眉,靠在她的脸畔,吻去那些泪痕。

    瓦儿啊瓦儿,我站在悬崖,进退一步都可能是深渊,我如此爱恋恋你,怎忍让你有半点委屈?今日姑且就彻底忘却一回,让我好好爱你吧!

    “好好感觉,让我爱你……”银冀喘息着,凭着男性的本能,带着前所未有的邪笑,一路轻咬到她柔软小腹的雪肤,让她震撼得不能呼吸。

    ……

    之后的事情,瓦儿羞于回忆,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忆。

    她终于成为了冀哥哥的女人,甜蜜的回忆驱散了阴影,驱走了潜伏在黑暗中的恐惧。记得温存后,冀哥哥温柔的吻落在自己额上,伴随着是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就在那些话语中悠然睡去。

    “瓦儿,永远记着,我爱你!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晚膳后,宫里的嬷嬷端来一碗浓稠的药汁,送到瓦儿面前。瓦儿疑惑,询问嬷嬷,嬷嬷吞吞吐吐,面有难色。瓦儿更加惊疑,隐隐不安,推开嬷嬷径自奔向门外,却见乔雀正拱着双手在与银冀说话。银冀背对着她,倒是乔雀见她出现,倏然住了口。

    银冀转身,故做平静问:“怎么不多休息会?”

    瓦儿盯着他:“你让嬷嬷送来的是什么药?”

    银冀迟疑了一下,淡淡道:“特意让太医为你补身子的。”

    “乔太医,是么?”瓦儿目光转向乔雀,想从太医这得到确认。

    乔雀额头有汗冒出,努力稳住声音答道:“是……是的。郡主身子也虚弱……”

    “撒谎!”瓦儿突然打断他,脸色苍白,走到银冀一步之遥处站住,眼神悲哀,“冀哥哥,我知道那是什么药,曾无意中见宫女偷偷喝过……可是为什么?你难道不希望我有你的孩子吗?你难道不愿意吗?”

    孩子,孩子!他的渴望,他的痛。

    “瓦儿……”银冀的眸底更加痛楚,扶住她的肩头,脸色比她还苍白,“我说过,别胡思乱想,我说过要相信我!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现在不能有孩子。”

    “为什么不能有?”瓦儿紧紧追问。

    乔雀总算恢复镇定,鞠躬道:“郡主,大王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是怕你担心,难过。其实……大王身中诅咒,咒气恐怕会传给子嗣,唯有彻底化解咒气之后,才可以放心孕育子嗣。”

    瓦儿身形不动,呆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诅咒全凭天意,无法可解啊!老天爷何其残忍!不!须乌子何其残忍,蒙舍王何其残忍!

    她听不到乔雀继续解释,看不到银冀的神色,只觉耳中一片轰鸣,如炸雷“砰”地一声粉碎了她的憧憬。

    不能有孩子……咒气会传给孩子……

    可是,冀哥哥何时才能解除诅咒,若是天意难违,无法可解了,那要怎么办?

    “冀哥哥……”瓦儿握住银冀的手,心里喉间哽着太多苦涩。太妃的心愿,银氏的血脉,就连娶月容与安然也逃不过这个理由,可是现实怎如此残酷?

    银冀了然地回握一下她,抑住沉酝许久的忧伤,轻柔道:“你先回去歇息,我与乔太医还有事说。”

    瓦儿恻然,拖着步子慢慢走回寝宫,静静坐下,双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小腹,双眼闪动泪光。

    如果,如果她可以就此为冀哥哥孕育出一个属于银族的孩子,该多好!

    *

    浦月容那日与银冀争吵后,回去思考了许多许多,心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她与夏安然知道银冀宠幸了瓦儿后,大受刺激,二人同病相怜,放下多年的隔阂彻谈了几日后,觉得在宫中无望,心灰意冷,便结伴去了南音寺小住。

    而这几日,颐华宫的气氛与以往大不相同。

    雅致的寝房,两名宫女恭敬守在门外,侍卫更是谨守在园子各处。

    房中,银翟斜靠在软塌之上,手端水晶杯,微眯的黑眸泛出冷邪幽光。正是这抹幽光,让跪在塌前的女子失了神,几乎忘却将手中的葡萄送上。

    “宁美人,在想本王么?”他挑起眉稍,拉回女子的心神。

    宁美人是从百艺宴中脱颖而出册封的“美人”,原本受冷落几个月后,逐渐淡了心志,未料又被传进颐华宫侍奉王爷,于是怀着激动与忐忑陪在冷面王爷的身边。

    银翟长指勾过她的下巴,轻语:“若是在想别人,本王可不喜欢。”

    宁美人忙俯过身,鼓起勇气露出甜美笑容:“除了王爷,宁儿还能想谁呢……”说罢,努力将脸贴了过去。

    银翟眸光一闪,轻撇开脸,双臂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反客为主地吮上她细嫩的颈子。一声**溢出唇角,宁美人顿时粉颊涌上潮红。再闻“嘶”地一声轻响,他手中多了块破裂的绸布,美人忍不住喘息起来。氤氲之气搅热了空气,银翟呼吸灼热,心却越空荡荡地寒。“恩……王爷……”美人勾住他的颈子,吐气如兰。

    暗眸深不见底,他猛然闭眼,一个翻身将美人压在软塌之上。

    一阵旋风扫过,门开了,门口站着两人,不可置信地注视房中景象,目瞪口呆。时间定格在瞬间,蓦然如闪电,筱水冲了进去,站在银翟面前,胸口因激动剧烈起伏。瓦儿小嘴逐渐紧抿成线,看一眼华衣半褪的宁美人,双颊微微热,再看银翟迅恢复镇定的模样,一股莫名之气涌上心头。

    “翟!”筱水脱口而出,顾不了瓦儿正在身后诧异地看自己,一手指住宁美人道,“你出去!”

    宁美人睁大惊疑的双眸,郡主身边的宫女怎会对王爷亲昵得直呼名字?瓦儿朝她做了个手势,宁美人是聪明人,见情势怪异,不宜久留,便拉好衣裳朝银翟福了福礼,低头退下。

    银翟并不阻止,待门重新关闭后,目光落在筱水激动难抑的面容上。

    他没有看瓦儿,他知道自己若看一眼,哪怕只是小小的一眼,都可能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天知道,在知道银冀不计前嫌,终于宠幸了瓦儿之后,他便傻了疯了,不会思考了,任由酸涩与嫉妒啃嗜着五脏六腑。

    他想逃避,无从逃,想争取,不能争……

    能如何?想起太妃未了心愿,想起银冀的托付,想起自己银氏子孙的身份,独独不能想起她其实是属于自己的女人……

    所以,他在夜里无声地嘶吼,从酒香里毅然起身,招来冷落已久的侍妾。美人在怀,他努力感受自己的存在,天地间,终有银翟。

    “翟……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筱水大受打击,做不到沉默,她的质问更加引起瓦儿满腹疑惑,吧吧与银翟之间非比寻常,看他们神情绝非一般,他们是何关系?

    “吧吧?”瓦儿尝试着喊道,刻意忽视初见银翟与宁美人给自己带来的震动。

    适才吧吧刚从家乡归来,二人简短叙旧后,吧吧迫不及待地想见王爷。瓦儿只道她喜欢上银翟,日久不见思念得紧,但颐华宫守卫变得森严,侍卫根本不让她进,只得请求瓦儿一同前往,未料却撞到这样一幕。

    银翟敏锐的视线转向瓦儿,一颗坚毅的心在对上她探究的眼神后,刹时如被马蜂狠狠蛰了,又刺又疼起来。

    “筱水……”

    两个字一出,瓦儿身子轻晃了一下。果然,他们是旧识,不但早认识而且关系匪浅。目光在那二人间游移,想起银翟初入王宫的复仇计划,她蓦然明白了。

    吧吧啊吧吧,原来你根本不叫“吧吧”……难道你从出现那日起,就是在欺骗我么?

    “你回来了。”银翟声音平静,目光却一直没离开瓦儿。她嘴唇那样苍白,定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欺骗吧!

    “翟,你怎会这样对待我与师姐?”筱水似乎受刺激不小,连嘴唇都颤抖起来,不顾瓦儿在场,揪住银翟袖手仰望他:“你宁可要别的女人也不要我们……那么郡主呢?难道你连郡主都不爱了么?”

    瓦儿浑身僵硬,因她的话再次受到冲击。

    银翟故做淡然地将视线从瓦儿身上移开,低头道:“筱水,我说过,我视你们如妹妹,会尊重你们,爱护你们。”

    筱水闭眼摇着头,喉头干涩,极力使自己平静,良久缓缓睁眼道:“别再说了……”一句话,短浅却深刻,有压抑有绝望,眸底水光处是一生无悔的深情,看得银翟不得不调开视线。

    “看来,最愚蠢人是我。”瓦儿轻柔地吐出一句,像暴雷顿时将筱水劈醒。

    “郡主,我……”筱水这才认真看向瓦儿,瓦儿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静,而那种冷直接寒到心口里,骨头里。她慌了,第一次除师姐以外付出的友谊,身为主仆,情同姐妹,难道就要如水中月就此消失了么?

    银翟英挺的眉蹙起,眼中有掩饰不了的疼痛。她的冷静与心伤,他怎能不懂?他与筱水,一个伤她身,一个伤她心,这样已是一种报复。报复……何其残忍而悔恨的报复……

    “筱水。”瓦儿抬眼,咀嚼着筱水的名字,目光幽静,“你也别再说了……我先回去静一静。”

    瓦儿走了,留下受伤而决然的背影。银翟手握成拳,心被撕扯着疼,筱水垂下眼睫,强忍泪水不奔流而出,定定道:“师姐跟师傅在银城客栈。”

    “师傅?”他吃惊地直皱眉。

    “恩。有时间你出宫去一趟。”筱水神思纷乱,不再看他,稳住步子转身离去。

    银翟独自笔直站立,品尝无奈的苦涩,眼前依然是瓦儿明明大受打击,仍故作坚强冷静的模样。

    此生,此情,无计消除。

    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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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真心真情

    瓦儿坐在沁梅园,一个下午都未从吧吧带来的震惊中回复。

    园子里有些空凉,宫女们有的在细心打扫园子,有的在厢房里插花,看起来繁忙,她却只想到吧吧。或许应该叫筱水——她视为姐妹的女子,藏着一身秘密,怀着诡异目的……

    瓦儿重重地甩头,夏日里,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欺骗与辜负,令她觉得好疼。不愿多想,吧吧隐姓埋名潜伏在自己身边到底做过些什么?只怕揭开谜底,真相让人更加伤心。

    她绞织着手指,为何……为何心的一角隐隐痛,还冒着莫名的酸涩?极力回避,银翟与宁美人亲密的姿态如水泡般咕噜咕噜窜出来,原来……即使她怎么不愿承认,也无法改变心里其实有在乎着那人……那人曾经狠狠伤害过她,她誓要亲手杀他报仇,为了冀哥哥,她又从矛盾中破茧而出学会原谅,但,那样深沉的恨,冷彻心扉的痛,她还忘不了……

    恨,也是一种在乎,而强烈的恨所造成的在乎,恐怕一生无法逃避吧!

    深吸一口气,瓦儿起身,不顾宫女们一路的行礼,急急走向颐和宫。

    御书房内,银冀刚服完药,青龙、白虎等从外面调查归来,正在报告,听得门外克达的声音传来:“禀王,郡主到。”

    “让郡主进来。”

    青龙与白虎立即施礼想退隐下去,银冀摆手,示意无碍。

    “冀哥哥……”房内两位素未谋面的黑衣侍卫让她顿时禁了声,立在门口进退两难。

    银冀朝她微笑,招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介绍道:“这两位是王族忠实的护卫,虽未正式打个照面,但他们很多次都在暗中保护你。”他不介意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青龙、白虎多少明白大王的心思,恭敬地朝瓦儿拱手。

    瓦儿收住惊疑,也朝他们点点头,转头道:“冀哥哥正在谈重要事吧,我先告退不打扰你们了。”

    银冀一把握住她的手,摇头:“无妨,就坐这吧。”

    青龙重新禀告:“阁王此番星回节的宴邀,大王定要小心,蒙舍国最近有些蠢蠢欲动,似乎与刖夙边疆关系紧张。”

    白虎道:“今日已将刖夙奸细查出,押入大牢,请大王定夺。”

    银冀静静听着,脸色不变。瓦儿听出些端倪,有些惊骇:“竟有奸细在王宫中?那岂不危险?”银冀拍拍她手背,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们平时比较谨慎,不会让重要信息外流的。何况,哪座王宫没有他国的内应呢?有隐衣护卫在此,有几个奸细根本不足为惧。”

    “是的,郡主,某些时刻他们还可以反为我们所利用。”青龙道。

    瓦儿道:“我明白了,这便是政交上的策略,反奸行其道。冀哥哥,你在王陵中的日子……由翟王爷掌管朝政,此消息不是也传去了各国?”

    银冀微微一笑:“北诏与我国结盟修好,蒙舍、刖夙的确听闻我重病,想趁火打劫,不过,我们的翟王爷又岂是一般人物?他将这些小纷乱处理得很好。所以,瓦儿不必多虑,蒙舍虽强大,但还不敢冒然进攻,四诏互相牵制着的。”言语之中,透露出对银翟的欣赏与赞叹,让瓦儿指尖一抖,心口又紧缩起来。

    青龙道:“大王,还有一事不可不防。宫内外出现了神秘黑衣人,似是刺客又不是,属下们追查了一段时日,现他们并非他诏奸细,个个身手不凡,但身份不明。”

    瓦儿看银冀敛住了笑,也为之紧张起来。

    银冀抿唇道:“多派人手查探!本王听说刖夙、北诏也有过出现神秘黑衣人,敢在几国之间潜伏,这背后定有不可小觑的阴谋。”

    “是,属下遵命。”

    “好了,你们先退下,将此事与翟王爷商量商量吧。”

    “是。”

    青龙、白虎悄然离去后,瓦儿才起身,一双清澈双目不解地凝望着银冀。银冀将她拥入怀中,爱怜地点点她的额头,笑道:“怎么这么安静?听到这些报告,你开始担心了?”

    瓦儿仰起小脸,道:“冀哥哥是有意让我听到这些报告么?”

    他抚过她的长,眸子里多了抹沉重:“瓦儿,将来若要做国妃,迟早要参与朝政的,只是……你喜欢么?”

    瓦儿眼窝一热,双瞳闪闪亮:“冀哥哥是说……要立我为国妃?”

    “恩,你不是一直立志做国妃么?”

    是啊,做国妃,从小的心愿,多年的渴盼,她终于要等到那一天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暗,变得严肃:“冀哥哥,国妃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你相守。你若为王,我希望自己是妃,你若是农夫,那我便做村姑。不过……月容与安然怎么办?”

    银冀眼眸顿时深幽起来,抿唇道:“她们结伴去了南音寺,想来对我已伤心绝望。今生是我负她们,不知如何用有生之日来弥补?”

    瓦儿低叹:“唉!也是我负了她们……她们也是执着之人,失了心,便失去了一切,空成悲。感谢老天,我比他们幸运,每次看到她们,我心中难过……”

    银冀吻过她的丝,轻声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感情无法勉强,即使我是君王也无能为力,所以,我们不如坦然面对吧。”

    “恩。”

    坦然二字,岂是那般容易?宽阔的心怀、高雅的气度才能将恩怨情仇彻底化为清风,只是几人能做到?

    “冀哥哥……”御书房很安静,想到筱水与银翟,瓦儿的声音多着些许鼻音。

    银冀抬起她的下巴,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她心口抽痛,见到银冀一脸忧心,将舌尖话语吞了下去,眨去泪花笑道:“噢,我是想到你要去蒙舍,担心不舍罢了。”

    “我答应你,会平安回来的。”

    “那个……”

    “怎么了?”

    “冀哥哥……”

    好几句话盘旋在舌尖,她思索着如何不影响到他的心情,犹豫半天最后化作一朵隐含忧虑的笑花。“冀哥哥,吧吧回宫了。”

    “好啊,她回宫了,可以陪伴你。你怎么好象不开心?”银冀细细观察她的神情,手臂紧了紧,莫非吧吧的身份露出了破绽,伤了瓦儿?如若那样,他定当不饶!

    瓦儿连连摇头:“不是,我当然开心……冀哥哥,你一定不知道,吧吧竟然很喜欢翟。我想,冀哥哥或许可以下道旨,将吧吧赐给翟做妃子……好么?”

    银冀看进她眸底的哀伤,有些明白了,当下又心疼又疑惑:“吧吧是个不错的女子,但是翟若不喜欢她,我便不能下旨,否则王宫中又多了一个安然与月容。”

    瓦儿僵住身子,她怎忘记了,感情根本无法勉强,对于翟这种男人而言,一相情愿只会种下苦果。可是,为何看他与其他女子燕好,自己也会觉得难受呢?将手勾上银冀的脖子,瓦儿闭上眼睛:“你说得对,是我太凭感情用事了。”

    “瓦儿,你真没其他事?若有事,定要告诉我。”

    “会的,我从未瞒过冀哥哥什么事呢。”瓦儿挤出笑容,决定不让银冀为自己担心,也不愿让吧吧受到惩罚。

    “唉!”银冀心如明镜,有所觉察。

    “冀哥哥,你别叹气,有翟帮你,无论是江山大统还是银氏血脉,都有人为你分担了。”也许,这就是银翟存在的价值,对冀哥哥如此重要,瓦儿自心口吐出长长一口气,像要得到抚慰般主动吻上最爱的男人。

    银冀的黑眸被光彩照亮,蓝色幽光若隐若现,很快被氤氲之色覆盖。

    这夜,窗外雾色渐浓,百花在清风中散香气。

    烛光摇曳,红罗帐中,两颗心紧紧相映。

    **几度,待人珍惜,他与她将多年的爱恋,尽情释放在无悔的缠绵中。

    而这夜,颐华宫,久未出现的竹萧之声幽幽吹响,悲沉忧伤,像一深情诉说的哀歌。萧声响了一夜,侍卫、宫女无一人敢靠近,待到天边出现第一线曙光之时,只听一声闷响,竹萧化为了支离碎片。

    吹萧的白衣男人,对着宫殿的上空呆立片刻,将半张银色面具塞入怀中,一甩长袍,踩着毅然的步子向宫外行去。

    *

    农历的七月,日头当顶,晴空耀目,直照进人的心底。阳光透过娇艳的花枝洒开一地碎影明媚,绿色舒展,榆槐成荫,浓浓翠翠已是秀色满园。

    这样的日子,距离星回节不过十日,银暝国的年轻君王身着银色王袍,身后跟随着精心挑选的大内侍卫,在群臣朝拜中,坐上尊贵的马车。马车缓缓南行,载着臣子们对安定生活的希望,载着瓦儿对他满心的祈祷与祝福,踏上蒙舍之路。

    瓦儿久久站立在宫门外,直到护拥着马车的一行队伍完全消失,还舍不得收回目光。银冀走了,她的心随之上路,遥遥陪伴。感觉两道视线穿过烈日下的空气,落在自己身上,她猛然回头,对上一双深沉黑眸,纠结的情绪瞬间涌遍全身。

    是他,他回来了。

    可恶!冀哥哥走了,他却回来了,他不知道冀哥哥离去前还在念着他吗?这人怎么总是这般惹人心烦……

    她不理他,郁闷地扭过头,径自走回沁梅苑。远远地,她知道,他跟来了。

    阳光炎炎,过了回廊半洒入庭院,窗户处一片阴凉。瓦儿笔直地站立于窗前,极力将怒气忍下,等着他开口。

    十来日未见,银翟俊容里有些沧桑与疲惫,英挺的眉间多了道浅浅的褶皱。他深深地注视她,视线比窗外阳光还要灼热,看得她脊背逐渐颤。她豁然转身,不悦地责问:“你总是这么莫名其妙,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你可知道冀哥哥有事也不能找你,去蒙舍都不安心。”

    银翟在她转身时,飞快敛去眼中深意,淡淡撇唇:“放心,我与冀有将事情交接和安排,他离开得很放心。”

    瓦儿不信:“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在宫中,冀哥哥哪有机会与你交接……”

    银翟淡笑,眉宇间的褶皱不复存在,道:“我回来四五日了。”

    “啊?”瓦儿的瞳孔缩了缩。

    银翟默默看她,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瓦儿急地闪开,微微乱了呼吸。重新镇定下来,她再次将目光迎上他,道:“是真的?”

    “你信过我吗?”他问,嗓音低沉而紧绷。

    “我……”她哑然。

    他目光坚定深邃,与冀哥哥一样酝藏着无限的智慧与沉着,只是细看又有种让人心疼的忧伤。忧伤一闪而逝,他不习惯表露,掩饰得极好。吧吧那句刻意被忽略的话不期然浮上来——“你宁可要别的女人也不要我们……那么郡主呢?难道你连郡主都不爱了么?”

    他爱她?

    天!瓦儿脚底一虚,几乎站立不稳,无法想象他会爱自己,一定是吧吧搞错了……抑住纷乱,她颤动地看他。

    他俊颜如玉,眸底淡然一片,适才的忧伤如大海冲刷后的沙地,变得平静无痕,让她以为自己只是眼花。

    “唉!你信过我吗?”他沉声再问。叹息中,是难言的酸楚,一点点浸透在心房最脆薄的地方,化做一片苦涩,溢满了每寸角落。终此一生,不能挣脱的牵绊,他们都清楚,却以不同的方式想去忘却。有些事,本就是该忘却的。

    瓦儿轻扯唇瓣,低低道:“我信冀哥哥。”

    原来,她从来都没信过自己。也对,曾经那么多的伤害和痛恨,咬牙切齿的誓言……

    黑瞳暗了暗,银翟目光柔和锁住她,声音沙哑:“以后,也学着信任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瓦儿垂下眼睫,狠吸了一口气,问:“吧吧与你是什么关系?”

    银翟担忧地看她:“她是我师妹。这些日子,你不肯见她,她很难过。”

    瓦儿伤痛交替,神色青白惨恻,不自觉咬起唇瓣:“你、方旋和吧吧是一伙的?你们最初进宫都是为了报复?不不……或许是为了更大的阴谋?”

    银翟想抚去她脸上的受伤,却只能将手指紧紧收在身侧,眉头纠结:“其间太多隐情,无法一一解释。但我誓无论曾经怎样,全部都已过去了。瓦儿……很抱歉我们都伤害了你,如果可以重来,我们……”

    “别说以前了。”瓦儿猛然侧头,转向窗外,她好不容易忘却的伤痛,因吧吧、因他的话再次划开,仿佛看到伤口又冒出鲜血来。沉默下来,她才转头,却直直撞进如夜空般深沉浩瀚的黑眸里。

    他的眼神来不及隐藏,他的哀伤瞬间如潮水将她的心包围,这样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哀伤……她突然自己什么疼痛都表达不出,只觉曾经的伤害顷刻间离自己好远好远……远得只能看到对方黑眸里急欲掩饰的哀伤。

    那哀伤很快被他隐藏起来,迅裹上一层密不透风的保护层。可是,仅是她看到的那一瞬,难以言预的哀伤眼神都蕴涵着强大的力量,让她连呼吸都变得紧窒。

    原来他这样冷漠残酷的男人也会心痛,也会哀伤……他的哀伤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浓,还要悲,仿佛沉入海底永远不会翻转的巨石,沉沉坠入,死死压住;又仿佛黑空里坠落的星星,失去了方向,漫无目标地划向不知名的黑暗……

    她受伤时,仍会爱会恨。他好象从挣扎中脱困,带着无法释然的绝望……

    瓦儿继续盯着银翟,心潮掀起了狂风巨浪。她连续深呼吸两三次,话出口显得云淡风清,“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冀哥哥相信你,我也原谅了你……而吧吧,无论她从前做过什么,我想……我还是会相信她!”

    “瓦儿……”银翟刹时哽咽,欣喜得有股落泪的冲动。在他以前所未有的狼狈掩饰哀伤之时,她说了什么……

    他没听错,她原谅了他,亲口说原谅了他!不再仇恨,不再躲避,以包容和忘却来原谅了他。

    体内热血沸腾,尽情咆哮尽情挥洒,那是喜悦的兴奋的冲动,每一次滚动都象征着他的狂喜。他头一次有了呐喊的冲动,想把心中的开心喊出来……

    潇潇红木,落英翩翩,心从未如此激动过,像大海的波涛一波一波冲击着海滩的礁石,礁石虽硬,但波涛轻柔而有力,每一次冲击都会在礁石身上留下痕迹。痕迹上的丝丝点点,日积月累,长此以往,终不可灭。

    他想冲上去抱住她,将她狠狠箍入怀中,融进自己的血骨中。想握她的小手,亲她的丝,吻她的双唇……一步之遥,咫尺天涯,两人相望,不约而同湿了眼睛,朦胧中,佳人如雪,清雅动人。他将手紧握成拳,克制自己,身形站得更加挺拔笔直,仿佛这样才可以增添冷静自持的力量。

    瓦儿注视着他,眼神没有逃避,清晰看到那双黑眸底处的激动、狂喜及隐忍。半晌,她缓缓露出一抹浅笑,绰约淡雅处偏偏摄人心魂。银翟震动,只觉眼前一朵粉红的梅花正在绽放,身姿冰清柔美,又傲然而立,眼前佳人如雪如梦,他无法也无力采撷她。

    一抹浅笑,一声轻言,多少恩怨情仇,化为一缕清风,吹进二人心底,翻滚搅动的心湖从此变得宁静。

    外面骄阳似火,心也炙烈似火,此时此刻,他们的眼中正有沁凉的清凉缓缓流动,映得眼眸分外明亮闪耀。

    终于,不知道对视了多久,银翟抑制不住渴望,将手小心地、轻轻地握住她的。瓦儿微惊,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随即水眸闪出晶亮水光。

    他动了动喉咙,好听的声音无比诚挚:“谢谢你。”

    她的浅笑扩大,变得淡然而坚定:“以后,我们好好帮助冀哥哥。”

    “我们”——她说的是“我们”。银翟握紧她,黑眸明亮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定会的,他是我们最重要的人!”

    瓦儿和银冀怎会知道,在他冷酷的心被一丝丝温暖感动,仇恨被爱一点点驱散之后,他已毅然选择了帮助他们。因为不仅是银冀,还有瓦儿也同样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为了他们,他可以出生入死;为了他们,他宛如新生。有了他们,他不再彷徨孤独,有了他们,他的生命才幸福完整。

    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有爱才是生命的真谛,无论哪种爱,主宰着生命,世界都会充满阳光,变得清新透明。

    *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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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余波未定

    斜阳洒下余辉,光影淡淡,空气逐渐清凉下来。

    橘色柔光里,瓦儿见到了筱水。筱水仍是宫女打扮,目光对上,两人眼神顿时复杂起来。

    “郡主,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瓦儿在她解释之前,微笑道:“如果你要说对不起的话,就罢了。因为……在我心里,还是如从前一般相信你,喜欢你。如果曾有不愉快,通通让它过去吧,你依然是我的好姐妹。”

    筱水从不知感动是何物,这刻,瓦儿寥寥数语,让她鼻头酸,感动得眼眶中迅畜满泪水。

    “郡主……我……”

    “我说过,没其他人的时候,你叫我瓦儿。”她仍是微笑,笑得从容淡然,带着抹属于银冀的特质。

    她变了,以笑容来包容和理解一切。筱水无比动容,摇头颤声道:“瓦儿……你一定听我把话说完。这声对不起,我无论如何都得说。”

    瓦儿定定回望,隐约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干脆直问:“我只想知道,你当初潜在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不瞒你说,那时确实动机不纯,我与师姐对翟的感情你也知道,我们都想助翟夺回江山。”

    “夺回江山?难道你们一开始便想要害冀哥哥?”只有这点,瓦儿绝对不能接受,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冀哥哥。

    筱水咬住唇,轻轻点头,“那时,我们都想大王与翟是孪生兄弟,为何命运如此不公?瓦儿,你无法理解翟成长岁月中所经历的……银暝王朝不该只属于大王一人,所以我们才布下计划。”

    “可是,就凭你们三人,如何能成大事?”

    筱水抿紧唇,望着瓦儿坦然而疑惑的双眸,决定托盘而出:“我师傅与浦臣相是亲兄弟,而瓦儿你……是大王最致命的弱点。”

    瓦儿力持镇定,本想早已释然可以接受一切真相,可听到他们步步谋划后,仍不由自主地颤退了小步。她眸子泛动水光,吸气道:“所以,你潜伏到我身边,必要之时将我作为要挟冀哥哥的棋子。方旋成为医女,可以悄然掌握冀哥哥的命脉,翟……却是一次次利用我来伤害冀哥哥……”

    筱水愧疚不已,看着她白颤抖的唇瓣,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啊瓦儿……你是那样善良纯真,你对我坦城相待,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姐妹真情,我却曾在你膳食里下毒,害你眼睛失明……跟你相处越久,我就越被你感动。大王更是从容淡薄,英明睿智,进宫后我和翟也逐渐觉做君王并不易,需要承担太多。而你与大王间无私无悔的爱,更是让我们羡慕……瓦儿,千言万语,请你原谅我。”

    瓦儿悄悄放开紧的手指,将不快埋藏,动容道:“我说了,我还是如从前一般相信你,你依然是我的好姐妹。”

    “瓦儿……”泪水在夕阳里滚落,透亮的水珠里闪烁着震动人心的橘柔。她连忙抹抹眼角,眼角里满是担忧,“瓦儿,你还是这么善良宽容。请你……也原谅翟,好吗?他自小吃过太多苦,个性冷漠不会表达,可是他的仇恨、他的失意我都懂……”

    瓦儿敛起了秀眉。

    筱水突然紧握住她,语气低而激动,“瓦儿,我不知道是否有资格这样请求,或许我的请求有些过分,毕竟翟曾经那样伤害过你……但是,他真的好爱你,他对你的爱绝不会低与大王!”

    一声惊雷,劈过心房,瓦儿眼前眩晕昏,似有所觉又极力逃避的事实被她一言挑了出来,不知名的感受闪电般扩散全身。她不知该喜该悲,该哭该笑,银翟竟然真的爱上了自己。

    “瓦儿,算我求你……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可你从来不知道,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牵动翟的心。你与大王此生此情坚贞不渝,我只求你不要再恨翟,不要让他更加失意痛苦……”

    瓦儿双唇颤抖,有对翟的心痛,更有对筱水的心痛。相爱何其幸福,爱上不爱自己的人,一生都痛。

    “筱水……”瓦儿微笑地拔开她额前的丝,十分诚挚,“我与翟已经冰释前嫌,之间再无怨恨了。”

    “真的么?真的么?”

    “恩。”瓦儿肯定地点头,蓦然,她被搂住一个柔软的怀抱,筱水欣喜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脸颊,眨眨眼,她现自己其实早已经笑着流泪了。

    原来,原谅与宽容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明月初升,挂上枝头。

    回廊上的宫灯映照着她们相拥的身影,淡淡地,朦胧地,将苦与忧挥散在夜的空气中,再也不见。

    这日之后,宫中突然变得喜庆热闹起来。

    银冀在蒙舍国未回,瓦儿却一扫数月来的阴霾,变得精神抖擞,笑意盈盈,吩咐宫女装扮宫殿。御花园被重新修整了一番,每个行宫的园子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挂上鲜红的新宫灯。

    金色阳光跳跃在半透明的琉璃屋顶上,连鸟儿也感染了她的轻松愉悦,常栖落在沁梅苑的梅树上,一早就婉转鸣啼。

    *

    银城客栈。

    一抹白影孤直,眉宇间褶皱隐隐浮现,黑眸深处,有着不愿表露的烦恼。

    筱水眉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忧郁,道:“师姐,现在就剩你执迷不悟。那么大的伤痛仇恨,瓦儿都能放下,你为何还要这样?”

    方旋美丽的面容越清冷,视线越过她落在翟的身上,字字愤恨而清晰:“瓦儿!瓦儿!你就一心向着红瓦儿了!不过几个月,我们十年的姐妹情分就被一个红瓦儿打破了!我何错之有?我只是遵从师命,一心帮助翟啊!我到底何错之有?”

    筱水一双秀眉几乎要拧起,反驳道:“师姐,你明知道翟早已决定不再报复,你却还想至瓦儿于死地,瓦儿失去了云姨,你知道多痛苦吗?你这样做,真是为了师傅的嘱命和翟的心愿吗?”

    轮椅座上的青袍老人一言未,抿唇不语。翟孤身直立,眼眸深不可测。

    方旋眼尾扫过他们,加重语气:“好,我承认我是没你那么伟大,还能眼睁睁地让翟拱手让人。”

    “翟……”筱水委屈地眼角红。

    青袍老人终于有了动静,目光灰暗深沉,看到方旋的激动,他不禁想起几日前在南音寺见到的侄女浦月容。她们同病相怜,却因心性冷傲偏执,一旦钻进情感旋涡便入进了死胡同,旁人费尽口舌,无力劝解。如此,只等她二人自己慢慢领悟,这人间七情六欲如何化解?

    “旋儿,明天,你随师傅去南音寺住段时日吧。”老人仅此一句,已包含道不尽透彻与沧桑。

    “师傅……”方旋反身,扑通一声跪下,“师傅,你也觉得弟子错了么?”

    青袍老人叹息一声:“唉!旋儿,因果有报,姻缘天定。师傅一生历经太多,几十年都未曾放下执念……直到兄长浦文侯自尽留给我一纸遗言,让我心门重启,再看翟儿冲破仇恨中,化解冰冻,他善性不泯,爱由根生,情愿牺牲自己而去挽救冷君,师傅蓦然彻悟。翟能放下对冷君的恨,冷君能以大爱容天下,就连红瓦儿也能原谅你们曾经对她的伤害……旋儿,你说,人生为何还要偏执到底?”

    “师傅……”筱水也扑通一声跪倒,伏在老人膝头,次感觉到师傅竟是如此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

    翟表面不动,眼角已蕴满灼亮,他低沉道:“谢谢师傅。”

    方旋抿唇,眉头不舒,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直落到翟平静无波的脸上。

    “翟,你可以告诉红瓦儿,蓝枫云或许并没有死。当日我们打斗时,她因伤不慎跌落山林,后来我有沿路下去找她,只见草地上有血迹却不见其影,我想她应该还活着。”

    翟的眼眸立刻注入了神采,道:“她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开心的。”闻言,方旋与筱水同时黯然下来。

    青袍老人抚须道:“难得今日大家走到这种局面,想起来此生宽慰。翟儿,你有跟那帮神秘黑衣人交过手吧?”

    “是,交过几次手,还曾经吃过一剑。师傅也知道他们?他们究竟什么来历?”

    “师傅下山时,与他们有番偶遇,无意现为者可能是十几年前的故友。”青袍老人缓缓道。

    “故友?”

    “大唐皇帝一心想收复南诏四国,作为自己的领地,无奈四国地形复杂,山林树密,瘴气勃生,常人无法进驻,大唐便派了一批体能特殊者悄然进驻,潜伏在各国,刺探军情,以徒将来里应外合一举踏平南诏。”

    翟明白了七八分,沉声道:“他们是大唐密探。”

    “恩。他们蓄谋多年,最近又浮出水面,预计大唐那边可能会有大阴谋。”青袍老人眼中迸出当年驰聘沙场时的精光,“如若当年,师傅定不放过他们。不过,师傅现在要告诉你的是——那密探领可能知道解除冷君诅咒的方法。”

    翟不由地挺直脊背,激动起来:“真有解除之法?”

    “据闻,该咒最初由大唐传入,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你可以想法去探查一下。”

    “谢谢师傅,弟子现在就去。”

    *

    雾开月明,喜事连连。

    瓦儿听说蓝枫云可能还活着,惊喜得一夜未睡,连忙招来特意保护自己的隐衣侍卫,吩咐他们去茶溪镇附近寻找蓝枫云。

    王宫中祥和安宁,星回节是四诏人民共同的节日,银暝国疆域虽是四诏最小,但臣子们都忠心耿耿,一心拥戴他们英明伟大的君主。君主不在,臣子们同样安排了盛大的庆祝晚宴,瓦儿被手巧的宫女特意打扮了一番,高坐在宴席上。近两年来,一路风波,起起落落,如今瓦儿郡主赫然已是他们心中尊敬的国妃娘娘,只差一个册封仪式罢了。

    欢声笑语,琴声悠扬,宫廷艺伶跳起了本民族的舞蹈,五彩的裙子如百花盛开,在台前不断旋转,处处是喜庆的笑脸。

    这场盛宴中,除了君王还少了一位重要人物,瓦儿不动声色左顾右盼了好几次,仍未见到熟悉的白色身影,有些心神不宁。筱水瞧出她的心思,凑上前轻声道:“王爷有要事要离开几日。”

    “要离开几日?他有何要事?”瓦儿诧异。

    此时,银翟正在执行与黑衣人交易的任务,飞策马前去蒙舍,他要趁此星回节,将刖夙国的君主殇烈劫下。任务完成后,他可以向黑衣人交易解除诅咒的秘方。

    筱水牢记翟的嘱咐,定不跟瓦儿透露行踪,于是轻笑道:“郡主放心,王爷只是亲自去围剿一群山寨刺客而已。”

    这场盛宴少了两名男主,瓦儿食不知味,随便吃了点便打道回了沁梅苑。

    *

    这是一段相思而沉闷的时日。

    天气湿热,瓦儿很少走出沁梅苑,大多时间由筱水陪伴。她捧起曾经未认真跟太傅学习的书籍,重新体会,也翻阅了不少关于南诏四国的资料,靠在软塌上,细细揣测银暝和冀哥哥的位置与处境。冀哥哥说要册她为国妃,国妃者焉能不管国家大事?她希望多学习,将来能为他分忧解劳。看累了,她便与筱水聊聊天,一面记挂着银冀,盼他早日平安归来,一面听筱水谈起翟的杀手岁月,越对翟的感觉更加深刻。

    “我们第一次出任务回来时,几乎三天三夜没敢合眼,连翟也一句话都不说。”

    “翟的心其实很善良,杀罪恶的人他不会留情,如果……逼不得已要杀无辜的人,他常会暗地里给别人家做足补偿。伤人者自己必也受伤。”

    瓦儿听得惊骇,不敢想象那样的生活与心境,问:“你们师傅究竟何人?怎会让你们一个个做杀手?”

    “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师傅让我们杀的人,都是当年陷害过他的人,算不上什么好人。”筱水想到最后一次任务是要杀冷君,夺江山,不禁心虚地打住了话把,“不过,翟的性子越来越冷漠,其实是将孤独痛苦隐藏得越来越深罢了。瓦儿,你真的不要责怪他……”

    “纠错爱恨,繁华一梦。我早就说过,一切恩怨都已经过去了,我早已经放下了。”瓦儿想对她笑,笑不出来,酸涩哽在喉头,不为其他,只为自己与冀哥哥在王宫中安享富足的岁月,翟却在忍受身心的摧残煎熬。命运确实不公,翟的愤世嫉俗,冷酷无情都不过是命运造成的,日后她会与冀哥哥一同补偿他。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在瓦儿对银冀思念的同时,也自然而言有了对翟的担忧牵挂。

    *

    时已进入八月,信兵传回快报,大王三日内起程回到银城。

    瓦儿夜里受了凉,身子有些虚弱,一闻消息顿时喜笑颜开。

    星光璀璨,湖水在夜风下微荡,泛起了温柔碎光,俏影独立,乌黑的丝飘散,湖边杨柳上的宫灯照在她的身上。

    轻微的脚步踩过芬芳的草地,缓缓走近。

    “筱水,冀哥哥终于要回宫了。”瓦儿没有回头,对着湖水星光轻声道,“你说翟为什么不回呢?这人怎地这样,冀哥哥将政务交给他,他倒亲自跑去围剿什么刺客了。你说,剿山寨刺客还需要一个王爷亲自前去吗?”

    脚步在她身后停住,漆黑深眸里闪动醉人的温柔,密密笼罩这抹俏影。

    “万一宫中出了什么状况,冀哥哥回来,看他怎么交差。”这句话带了丝怨气。

    “宫中不会有什么状况的。”身后传出动听的男声,声音里有不易觉察的叹息。

    “啊?”瓦儿惊跳起来,豁然转身,未稳的身子滑差点往湖里倾去。一只有力的大手闪电般握住她,洁白的手腕落入他温暖的掌心,她抬眸,望进比黑空更深的眸子里,小嘴微张仍难以相信:“翟?”

    银翟点头,眸光闪亮:“原来,你也有想我。”

    “我……你胡说!”瓦儿惊觉自己正半倚在他怀中,忙挣开手腕,退出几步,星光下脸颊竟有些热。

    银翟心中了然,不以为意,他知道她的在意已经足够。她的眼睛如秋水,如淡波,如清月,波光粼粼里带着点惊慌和温柔,微藏在水色星光后的灵黠轻易勾起他心中的深深涟漪,漾得心口震荡。

    良久,听他轻叹一声:“没有便没有吧。”话中隐有落寞,瓦儿心弦微颤了一下,打量他:“那山匪刺客要围剿这么久,定是难以对付,你没受伤吧?”

    他眼中有了喜色,薄唇半扬:“我没事。冀也不会有事。”

    “恩。”二人似乎无话可说,一阵静默。

    银翟凝视她,心疼于她的消瘦,而与大唐黑衣密探的交易也让他心神不宁。

    “瓦儿,你怎地又瘦了?病了么?”

    闻他关心话语,瓦儿心中一暖,扯扯唇瓣:“你不知道我小时侯多胖,冀哥哥常常抱不动我……不过,我真是担心冀哥哥,诅咒如何能解?唉!”

    “此次围剿刺客时,我有打听一个消息。”银翟知她忧心忡忡,决定告诉她,“冀中的是血咒,用同是中咒之人的血便可以解除。”

    喜乐在耳边升起,瓦儿闪动星眸,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道:“你说的是真的么?真的可以以血解咒?”

    “是。如果殇烈和楚弈都有中咒,那么他们的血便是解药。”

    “老天,终于有希望了……”眼泪随着欢呼夺眶而出。

    银翟却皱起修眉:“瓦儿……殇烈和楚弈都是一国之君,他们不可能为了救冀而牺牲自己,就算取到了他们的血,除了须乌子也无人知晓如何以血解咒……”

    瓦儿抹去激动的泪水,抓住他的袖口:“那还等什么?去找须乌子啊!对对,我上次就在茶溪镇见到了须乌子……我再去找他!”

    “瓦儿……”银翟一手拉住她。

    瓦儿神情激动,连连摇头:“翟,我去找须乌子,你去抓殇烈和楚弈好不好?噢……他们好象都很厉害,你随便抓一个好了。对,就这样!”

    “瓦儿!”银翟圈住她,声音沉缓,“别冲动!这只是一个消息,还有待确认,先必须找到须乌子。”

    瓦儿突然眼眸睁大,甩开他:“只要有一丝希望便要去争取,不是吗?你难道忍心再看冀哥哥受折磨?我说了我去找须乌子……”

    “瓦儿!”

    “你若不愿意去抓他们,我就亲自去刖夙、北诏求他们,他们三人以血互相交换救彼此不是很好么?”能救银冀的消息让瓦儿头脑眩晕,黑暗中的希望之火,她绝不会放弃。

    银翟眼眸一眯,重新拉住她加重了力道:“不可冲动!我们面对的是三位国君,是生死攸关!我当然会救冀,但是必须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冀哥哥就要承受更多痛苦……”瓦儿慌乱地摇头,不敢想象冀哥哥身上咒气随时作的状况,她更加昏乱了,“你嘴上说要救他,其实心里就等着王位,等着江山,巴不得冀哥哥……”

    “瓦儿!”他猛然低喝,用力将她箍入怀中,制止她的混乱与挣扎,峻肃的眉眼里浮现深沉的痛楚。事到如今她怎还如此看他?他抱紧她,怀抱不留一丝缝隙,头一低,声音在她耳边如誓言般有力:“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瓦儿全身僵直,慢慢地,理智一丝丝回归,在骤喜骤悲的瞬间,她说了些什么?为何他的怀抱如此沉重?他的声音如此悲凉?她是相信他的啊,相信了啊!可是……她压抑了好久,真的好希望好希望冀哥哥快点脱离苦痛……

    身子本就虚弱,她眼前陡然眩过无数火花,星光闪耀,她只觉血液瞬间冲顶,力气顿失:“翟……”

    银翟抱起已然昏迷的她,急步走进沁梅苑。

    *

    筱水细心地将冰凉丝绢覆在瓦儿的额头,守在塌边照料。

    乔雀把完脉,走出寝房,脸色沉重。银翟一颗心随之提高,紧张问:“郡主怎会这样?病得严重么?”乔雀捻须,写下方子,递于宫女后才叹息道:“郡主打小身子健朗,这两年却是经受太多,每次都是旧病痊愈,新病又至,如此反复几次,造成现在体质极虚。前几日,郡主夜里着了凉,身子正虚弱着,这会一受刺激气血上涌无法控制,便晕过去了。”

    银翟听完,愧意更浓,都是他害了她……若非他当初那样的伤害,她怎会虚弱至此?

    令乔雀沉重的却不是这些,他定定注视银翟:“王爷……”

    “乔太医还有何事,尽管说。”隐有预感,乔雀还有重要话要说,“是不是郡主……”

    “王爷,老臣想说——银暝王族的血脉就靠王爷您来延续了。”

    “太医此话何解?大王的咒气本王已查到线索,有希望化解了。”

    乔雀摇头,朝瓦儿寝房看了一眼,惋惜哀伤:“大王咒气若解,自然可以延续血脉,只是大王对郡主的爱意天下人皆知,他这一生不可能让其他女子孕育王族子嗣,而郡主……”

    “郡主怎么了?快说!”银翟心口纠结,恐惧涌遍全身。

    千万不要,不要是瓦儿有事,瓦儿绝不能有任何事。

    “王爷……郡主体质不但虚弱,而且脉象怪异。适才把脉,郡主正是月事之中,脉息极其不稳,气血虚短,严重不足。此事并非偶尔,老臣推测,郡主曾中过萝陀花毒,可能是此毒伤害太大,以致郡主产生后遗影响。”

    “然后呢?”银翟提着一口气,不能放下。

    乔雀眉毛紧拢,垂下灰暗的眼眸:“郡主恐怕难以受孕。”

    “什么!”银翟倒抽了一口气,脚步有些错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瓦儿这辈子不能做母亲了么?她不能为冀生育子嗣,而冀根本也不愿意碰其他女人……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王爷,请王爷务必保重自己!至于郡主的病症,或许只是暂时,老臣定当舍身竭力,全心医治的。”乔雀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感叹王室多灾多难,大王、王爷、郡主三人的命运皆由天定,苦难何时才是尽头?

    银翟稳住身子,呼吸困难,任重道远,不能逃避,他握紧双拳,背影显得又高又直。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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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君须珍重

    大王回宫,举国欢喜。朝臣一路从宫门分立两排,直延到正殿玉阶。每年星回节四诏之王聚后,臣民们都觉心安,仿佛此后四诏之间将更加团结和睦,再不受战乱之苦。

    银冀面容清瘦了些,连日赶路让他染上几许疲惫,但步间玄袖飘飞,沉峻气度王者威仪,傲然不可逼视。瓦儿站在玉阶之顶,云鬓乌亮,玉绶翚带,笑中含泪却秀稳如仪。两人渐渐走近,过玉阶,越明台,在群臣欣然的目光中,深情对视,并立时宛如神仙眷侣,风华天姿,不禁令人羡慕。

    瓦儿轻咽:“你终于平安归来了。”

    银冀微笑点头,而后双眸看向明台高处白衣飘然的银翟,两双深邃眼眸互望,血浓情浓的兄弟真情不言而寓。

    瓦儿情不自禁心头暖意融融,以一种繁复的心情凝视着他们,于清风中无声叹息。

    恭迎仪式后是宫廷庆宴,瓦儿小饮一杯以士祝贺后,先回沁梅苑。她随意撩拨琴弦,夜里响起薄冰脆玉般的弦声。微风里轻纱游走,缈缦多姿,回想曾经缕缕或凄绝或激昂的箫音如自天外飘来,每一声都含着满腔世俗怨愤。如今琴音孤鸣,那空洞萧声再也不在,是否,吹萧之人已看淡红尘,心平如镜?

    那夜在他臂中昏迷,醒后见他默默相伴,黑眸包含千言万语却一言未,只以某种难以理解的复杂久久凝视她。他从未说过只字片语表达内心情爱,亦不轻易流露深情让她知晓。他不说,她更不问,假装不知多少觉得轻松些。她常想,那深海如夜的目光只是他的愧疚与歉然,还有对冀哥哥的承诺……

    然而,每每见他孤影卓立,瓦儿忍不住心凄凄然。又见筱水日益憔悴,为他神伤,酸甜苦辣更是积塞于胸。如果……他能接受筱水,岂不美满?

    一件轻纱披上她的肩头,瓦儿侧头立刻起身:“冀哥哥。”

    “乔雀说你夜里着凉,身子虚弱,这夜里风大,记得多披件衣裳。”银冀修眉舒展,语音如梦幻般温柔,丝丝暖意融入眼底。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执手相望,瓦儿低呼一声投入他的胸怀。“冀哥哥,你定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担惊受怕,多相思刻骨,生怕你去蒙舍遭遇意外……”银冀爱怜地啄她清香丝,轻笑:“我都知道,因为我在同样牵挂你。不过我答应你会平安归来,定会做到。”瓦儿眼窝已湿,水眸泪光晶莹:“日后去哪都得带上我,我真不愿意这样分离。”

    银冀见她泪珠滑落,满脸真心,动容地吻上她,在芬芳唇瓣上低语:“恩,我也不愿意……”

    相拥的身影被烛光映照,落在青石砖上化为一体,紧密地仿似再也不能分开。身旁的帷帐一晃飘落,绮色纷飞,似洒泻了一脉柔光旖旎如水。

    窗外,银翟眼中萧然一片,紧抿的薄唇良久之后才逐渐松开,嗓音低沉沙哑对身边女子说道:“筱水,今夜一别,不知要多少时日再见,但不找到解咒之法,我不能回宫。瓦儿……身子不好,请你留心照顾。”

    筱水泪湿睫羽,努力收起哀色,不死心地问:“翟,我不能陪你一同去吗?”

    银翟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照顾好瓦儿,而我不会有事,也不能有事。”

    “可是你面对的无论是大唐密探,还是刖夙、蒙舍……都很危险,非同一般啊!”

    他微微仰头,阴暗的苍穹下落影萧萧,勾出他轮廓坚冷,手再用力一握,传递他的决心与请求:“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别多说了,答应我!”

    筱水咬住唇瓣,转头看向映在窗上俪影双双、亲密缠绵的身影,苦涩而沉重地点下头。

    *

    王爷留下一纸书信,连夜出宫。

    银暝国复如以往,银冀亲自掌管朝政。自继位以来,他定边疆,整内阁,收兵权,诛奸臣,与三诏联盟,关系甚好,周边不少小部落也一一前来投靠,国力日益强大。百姓安居乐业,生活悠闲。

    唯美中不足,大王册妃已有一年半载,膝下仍无子嗣,宫中无孩童嬉闹,有时感觉冷清。子民们不明白容妃与然妃为何久居南音寺,却不待在大王身边?国妃之位悬而未决,大王最宠爱的瓦儿郡主为何又不被册为王妃?种种疑惑,被压抑在百姓心底,每逢初一十五,虔诚善良的银暝子民月下点烛,对天祈祷,请求银氏王族早日后继有人。

    花开花落,斗转星移,转眼银城落叶纷飞,枯木萧萧。

    天气转寒,在第一片雪花降临之时,离宫远去的翟王爷再一次书信回宫。

    银冀打开信封,心潮焦切起伏。瓦儿轻轻夺过他刚打开的信,只见纸上黑色的字迹刚劲有力,信有两页,写了他的近况,最后的字字刻着他们兄弟间不可动摇的血肉亲情。

    瓦儿看完,晶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水光,感动道:“冀哥哥,翟说他离开刖夙后就去了蒙舍的大和城,四处打听须乌子。最近他又听说须乌子带着小徒弟可能在茶溪镇附近隐居,就赶去了茶溪镇。”

    银冀见她刚才夺信之举,知道她也关心翟的情况,任由她拿着信,轻问:“他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信里还说什么?”

    “他还说他有缘结识了刖夙的国妃娘娘,名叫蓝倪,颇为投机,这次在茶溪镇相遇,二人干脆结拜成了异姓兄妹。”

    银冀露出淡淡笑意,想到隐衣侍卫传来的消息。蓝倪是殇烈的妻子,听闻他们之间本是情深意重,但前段日子殇烈对自己的国妃娘娘产生重大误会,以致宫廷风云变色,国妃出走,殇烈大病……原来,蓝倪竟也去了茶溪镇,还遇到了翟。

    瓦儿继续道:“翟还说,恶君阁昱好象也出现在茶溪镇,他会亲自去找阁昱打探须乌子的消息。”

    银冀眼眸变深,无声叹息:“完了么?”

    “呃……最后翟让我们好生宝重,早日……”

    “早日什么?”

    “早日为银族添个小王子。”瓦儿说完,小脸热,心头飞快划过一道不可琢磨的疑虑,又被银冀若有所思的目光给吸引了去。

    “恩,翟一直很关心你。”银冀含糊道。

    瓦儿悄然蹙眉,将信递于他手心,同时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冀哥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诅咒不是很久没作了么?说明病情好转,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空气冰寒,银冀见她小脸微皱,将她揽入自己宽大的皮裘中,轻叹:“诅咒之事,早已注定。子嗣之事,迟些无防。如今,我只愿翟能平安。”

    话完,他心头绞痛,墨眉纠结。原来,时一入秋,他就明显感觉身上的咒气再度席卷而来,如滚滚岩浆,撕裂心扉,有时痛得夜不能寐。所以,他忍不住惊慌恐惧,不敢在瓦儿身边久呆,更怕自己等不到翟归来那天,自己就……

    “瓦儿,你不怪我还未册你为妃吧?”

    “怎么会呢?我在乎的是冀哥哥的心,国妃只是封号而已。我知道你在等时机,你还要等着给安然和月容一个交代。”

    多么善解人意,宽容真诚的瓦儿,箍紧怀中之人,银冀用力吸气,不让她现自己的异样。

    瓦儿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感觉到他的克制与颤抖,滚烫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雪白的裘衣中。

    老天爷,请助冀哥哥解除痛楚,他若有什么意外,我亦不能独活……

    窗外,雪花越来越密,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梅花晶莹无暇,花o蕊间散淡淡清香。

    岁月流逝,屋外年年景色如往,屋内却已人事全非。

    *

    新年,整个王宫都装扮得美丽热闹,焕然一新。

    浦月容与夏安然同时出现了,在南音寺在了将近半年,天天随大师吃斋理佛,二人远远见到雄伟的宫殿,朱红的宫墙,恍如隔世。银冀与瓦儿闻讯,亲自站在宫门外迎接。

    瓦儿一瞬不瞬注视着马车由远及近,白色轻裘,乌素颜,浦月容下车后立在他们面前,她仍是美丽动人,眸子在对上银冀后显得平静无波,淡然一片。夏安然随之下车,清秀的面容较以前沉静,微微一笑。两名女子盈盈施礼,声音清脆:“臣妾见过大王。”

    银冀大步上前,一手执起一位,目光来回落在她们雪白的面庞上,淡笑着点头:“就等着你们回来过年了。”

    “臣妾惭愧。”浦、夏二人又是盈盈一礼,“大王身体可好?”

    “恩,还好。”他笑容不变,在所有人面前,他都不会显露自己因咒气作而起的虚弱。

    历经光华,前尘恩怨已化为空气,早不见踪影。夏安然见到银冀,心仍有所悸动,但知此生无缘,再执着又有何结果?浦月容当日虽是主动提起去寺里静心,但一开始心浮气躁,直到师傅天天以佛礼德善宽容教化,才逐渐平静。后来筱水随师傅上山,浦月容见到自己的亲叔父,叔侄俩叙旧谈及旧日朝堂纷争,浦文侯一生的所得所失,叹息往事已矣,她心里顷刻间如明灯点亮,豁然放下。

    此时,瓦儿见大家对往事真正释怀,喜上眉梢,她忙拉起她们的手,笑道:“冀哥哥知道你们要回来,可算松了口气,生怕你们怨他一辈子呢。呵呵,新年新气象,你们回宫就是新年最大的喜庆。快来,我昨天连夜堆了个大雪人,专门迎接你们的。”

    她手心柔软,少许冰凉,但浦、夏二人只觉心头暖如春水,被这愉悦的笑容感染,她们不禁展颜笑开。

    这个新年,银色的雪地里,落花纷纷的梅林中,三名娇俏动人的女子一起滚雪球,带领宫女们打起了雪仗。

    高贵挺拔的君王默默站立一旁,抑制住喉间的咳嗽,脸上的笑容里藏着真心的感动。王宫里多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仿若回到几年前,宫中处处是少女们尽情的欢笑声。突然,一个雪球呼啸而来,直击他清俊的面庞,手腕一抬,雪球轻易被他一手掌握。

    “偷袭本王?”他扬起嘴角。

    瓦儿再次狠狠抛出雪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跳着笑道:“偷袭就偷袭,我还不信真偷袭不成呢!”

    “那你就试试看!”他雪衣一扬,加入了雪地中。

    “哎呀,大王的球真准……”

    “大王……饶命,臣妾也不敢偷袭了……呵呵。”

    “哈哈,冀哥哥能对付得了我们三个?来啊,来啊……”

    梅树被笑声震得颤,枝头雪花簌簌抖落,半透明的梅花花瓣随风轻飞,飞到他们的上,肩上,衣角上……

    看着,笑着,闹着。

    此生都未曾这样放纵过,停歇处,银冀不自觉轻喘,漆黑眸底被一道妖冶蓝光照亮。他不动声色地转身,一手扶着胸口,微微懊恼,却见回廊红柱处站立一个熟悉的挺拔男人,那人一见他立刻单膝下跪,声音铿锵有力:“臣夏定宇叩见大王。”

    “哥哥?”

    “夏大哥?”

    “真是你啊,夏大哥,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瓦儿想收住手中雪球已来不及,那球直直冲向回廊。夏定宇头一侧,躲过雪球的攻击,朝她扬扬唇。他自带军镇守边疆之后,久未回朝,此时已是威风凛凛英武挺拔的男人,浑身都散出大将之风,瓦儿差点认不出来。

    “大王下旨让我回来过年,岂能不遵?”夏定宇注视着她,“许久未见,郡主除了瘦了些,其他一点也没变。”

    “呵呵。”瓦儿以笑代答,谁知这一年间经历过多少苦楚无奈,容颜未改,笑声未退,可是心怎可能再如从前?

    “定宇,你可算赶回来过新年了。”银冀拍拍袍子,急促地将心绞疼痛压下,暗中庆幸他的适时出现,可以让自己有了回房的理由。

    瓦儿望着两个男人离去的身影,鼻头酸。团圆了,都团圆了,月容、安然、夏大哥都回来了,太妃奶奶已不在,云姨……云姨啊,翟和筱水都说你还活着,为什么你还不回来呢?

    无论如何,这个新年,的确是个热闹而愉快的新年。

    *

    元宵节过后,银翟仍没有回宫。

    在大家的挂念中,他的信又一次飘然而至,依然是瓦儿欣喜地打开,细细说给银冀听。每一次拆信,都寄托着希望,每一次看完信,又有着浓浓的失落。

    “翟说,他好几次与须乌子失之交臂,还说……殇烈的血咒在去年年底严重作,现在却已化解了……”瓦儿热泪盈眶,拿着信的双手开始颤抖,“冀哥哥,你看你看!翟说殇烈的血咒已经被化解了……冀哥哥,你也可以的,你有希望了!”

    银冀接过信,冰凉的指尖逐渐感染上丝丝热度。

    “我们去刖夙好不好?找殇烈问问,他是怎么好的?”瓦儿兴奋地小脸红,眸子格外灼亮。

    银冀迅扫完全信,眸光重新沉静下来。

    “翟已经去了刖夙,蓝倪不是刖夙的国妃娘娘吗?他会打听清楚的。何况你身子弱,外面天气恶劣,好好休养。”

    “我知道,冀哥哥也是。”

    “恩,我们都是,翟在冰峰剑口下奔波,我们不能让他失望。”

    两人相拥,默默为独在异乡的银翟祝福。

    次日,瓦儿密诏乔雀,面色严肃。

    “乔太医,大王的病情请如实告诉我。”

    乔雀自被传唤就已有预感,见到瓦儿先恭敬叩,再拱袖道:“回郡主,大王咒气未解,偶有作。请郡主劝大王勿再为国事操劳,冬日天寒地冻,大王该以身体为重。”

    “大王的情况是不是好些了?”

    乔雀僵了一会,头皮隐隐麻。大王的咒根越来越深,强自隐忍多少痛苦而不为人知,他最放不下的还是郡主啊,又怎能让郡主知道?

    “郡主放心,大王已冲过二十五岁大劫……翟王爷也会找到解咒之法的。”

    “若翟王爷找不到解咒之法呢……大王会如何?”

    乔雀开始冒汗,郡主此问,让他如何回答?无法解咒的结果,自然是无力回天,可这……实在说不出口。大王日渐消瘦,心也有所预知,自从刖夙国原来的药方子撤换了之后,他的心态逐渐恢复平静,不再暴躁不堪。但愿这平和心态能助大王顺利熬过难关。

    “乔太医,你说话啊,大王会如何?”瓦儿做不到淡然。

    “郡主……大王鸿福齐天,水晶洞中生死一线都跨过了,现在还惧怕什么呢?”

    瓦儿咬住唇,沉默一会问:“请太医如何告诉我,若大王有了的孩子,孩子真会遗传咒气吗?”

    乔雀猛然睁大眼,吃惊道:“郡主您……有了?”

    瓦儿摇头:“我非常希望能为大王添个孩子。唉,你也知道银族的状况……太医,孩子真会传染咒气吗?”

    乔雀眼中闪过悲色,婉言道:“郡主身子虚弱,暂不适合身孕子嗣……日后,与大王一起调理好身子,可以为银氏多添几个王子、公主。”

    瓦儿总觉得某个地方不对,突然冷光一闪,她刹时白了脸:“太医,实不相瞒,我与大王在一起这么久,也未喝那黑色汤药,为何我的肚子……我这就是没动静呢?会不会……”

    “郡主……”乔雀不料她直接提出,本就不善说谎的他再也镇定不住。瓦儿瞧出端倪,抑住不祥预感,直接逼问起来。乔雀极力左顾言他,最后无奈只得将半年前的诊断结果告知,瓦儿巨震,心口抽痛不已,薄薄的唇完全失了血色。

    她背抵着桌子,眼眸灰暗:“太医,难道……我这一生真不可能有孩子么?”

    “不是的,郡主。这半年,老臣多次暗中为郡主诊断,郡主并非先天不孕,只是受到药毒影响……只要继续按我的方子调理,定会恢复健康的。”

    她声音虚弱颤,有着疲惫的绝望:“那到多久?万一冀哥哥……”

    上苍啊,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连我想冒险给冀哥哥一个孩子都不给机会么?

    *

    春光如醉。清澈的泉水重新出清脆的丁冬之声,树头桃花红了又随风飘落。莺歌燕舞,喜鹊啼鸣,处处阳光明媚。

    正殿之上,百官均着新袍,人人气势不凡。响亮的朝拜声回响于殿堂之中。

    夏定宇一身戎装,容光焕,大手握在腰间的配刀上,每走一步都沉稳有力,显出大将风范。身后跟着银色劲装英姿飒爽的夏安然,看得瓦儿两眼直。

    浦月容仿佛早已知晓般朝安然点点头,等她走近,两人一同回身,盈盈跪在殿中。

    “臣妾拜见大王。”

    “不必多礼,起身。”银冀高坐王椅,清俊面容淡然冷静。

    浦月容缓缓起身,夏安然却垂下眼睫,无视于大家奇怪的目光,道:“大王……臣妾有事相求,请大王成全。”浦月容更是讶异,银冀朝一旁的瓦儿看了一眼,朗声道:“何事请说,本王定然成全。”

    “恳请大王革去臣妾妃位,赐与自由。”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静得只闻呼吸。无人不知大王对郡主忠贞不二的感情,浦、夏二女若想得到宫廷荣宠,实属不易,国妃娘娘确非郡主莫属。瓦儿黑眸闪动,不可置信地乱了呼吸,刚要开口,只见夏定宇大步上前,铠甲一掀单膝跪地:“禀王,夏家乃一门武将,臣想带领臣妹一同前去镇守边关,保家卫国,请大王成全!”

    银冀沉默一会,黑眸定定看向小脸微垂的安然,他知道,她已决心离开这里寻找新的生活……于是手腕一抬,沉声下令:“好,本王成全你们。百官听旨。”

    “臣听旨。”百官齐齐下跪。

    “夏氏安然曾被太妃娘娘亲封为妃,该女子温婉贤淑,冰清玉洁,美丽动人,是本王不懂得珍惜。宣,即日起革去王妃之位,恢复将军府千金之名,日后自由婚嫁,本王将亲自下旨恭贺……”

    “吾王千岁千千岁!”仅此一句,表达所有人的心声。

    唯浦月容僵然呆立,被眼前形势惊倒,夏安然磕谢恩后抬眼看向她,神色复杂似有不舍。是啊,有谁知道一道请求退去妃位的背后,承载了这个女子多少辛酸的苦与泪?若是夏定宇冷静兼理智地帮妹妹分析后半生,夏安然又怎有勇气割舍一切?

    瓦儿悄然湿了眼眶,十载情缘,十载恩怨,册妃大典上的荣耀成过眼云烟,如今一声请旨,一句自由,化作千言万语,此生何求?

    第二日,宫门前,夏安然随兄夏定宇前往边关,她立志成为银暝王朝的巾帼英雄。浦月容也来送行,她第一次没有将自己精心打扮得雍容华贵,站在夏氏兄妹面前,心思千转百折。看到安然镇定的小脸被新的理想映得亮,瓦儿淡然而幸福的小脸,她不禁绞紧了罗帕,目光迷离,突然有些羡慕安然,又突然现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珍重!”

    一声珍重,带走了三位女子之间的千言万语,瓦儿差点挥泪洒别,直到队伍消失,她才感叹着回身,正巧对上浦月容深思的目光。

    “或许,安然的选择是对的,去了边关,远离这王宫里的清冷、是非……一颗心应该不会再那么疼吧……”

    “月容……”瓦儿忘了回答,第一次看到浦月容这样迷茫的神情,一双美目将往日凌厉的自信掩盖了起来,透着淡淡的伤感,看来她在南音寺真的心静了不少。浦月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许安然出人意料的决定重重地刺激了她,她朝瓦儿扬起了美丽的唇瓣:“我做不到像安然那样洒脱放下,我也不可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但是……我想,我会请求离开一阵子,跟零儿去大唐游历一番再回来。”

    如果,在王宫中看着银冀与瓦儿甜蜜幸福,让她一个人忍受冷落与寂寞,还不如强迫自己暂时有多远离多远,在放逐中忘却……只是,她真能如瓦儿和安然一样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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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蒙舍一战

    风吹过园子,空气里弥漫着春日的花香,柳絮轻扬,飘飘洒洒。

    阳光映在瓦儿鹅黄的绸衣上,白皙的脸颊看起来平静淡雅,眉宇间却有丝抹不去的轻愁,为银冀也为自己。

    这天,春风捎来了一封来自蒙舍阁王的邀请函,原来月前国妃曲咏唱诞下一位王子,特邀请三诏君王同去喝满月酒。

    同一天,银翟也传来书信,信中说,去年冬日在茶溪镇与大唐密探组织生死一战,殇烈等三诏君王也都有在场,自此后,各诏王之间滋生了一种默契,此番他完全可以代银冀去参加喜宴,银冀不必长途跋涉,辛苦前行……

    瓦儿看完信,望见银冀决意的目光,柔声道:“冀哥哥现在的状况不宜远行,但若你决定去蒙舍,瓦儿定陪你一起。”

    银冀轻咳了一声,笑道:“阁昱毕竟了邀请函,喜获太子。身为银暝君王,不能不去,何况这正是四诏联谊的最好时机。咳……”

    瓦儿握住他的手:“好,无论你去哪,我都跟随你。”山高路远,她不怕,只怕能珍惜的时间不够多,只怕不能抓住在手中的每一刻,只怕不能为他分忧解劳。

    银冀回握她:“咳咳……瓦儿,对不起。”

    瓦儿噗嗤一笑:“为何突然说对不起?我们得准备好即刻起程呢。”

    “对不起到现在还没帮你完成国妃的心愿,对不起没能给你一个孩子……”他说得沉重,心头又开始被针尖扎入,密密匝匝,在这春风如醉的时光中,冒出一身冷汗。

    “我说了,我不在乎……冀哥哥,你怎么了?咒气又作了么?”

    “没有。”他忍住疼痛,眸光温柔如水,“等从蒙舍回来,我就诏告天下正式册你……咳……”

    “冀哥哥!”瓦儿见银冀脸色青,似是诅咒作的征兆,大声疾呼。乔雀闻声而至,忙为他把脉,好在一会后他就平息下来,笑道:“说了无防,瞧你紧张的样子。”瓦儿掩不去忧色,见他双唇逐渐回复淡淡红润,才轻轻吐了口气。

    *

    次日一早起程,前往蒙舍。

    舒适的马车上,瓦儿靠在枕塌间慢慢睡去,似乎感觉银冀正对自己云淡风高地微笑,湛蓝无垠。醒来时锦衾盖身,温暖让人身心松散,银冀温玉般的容颜就在眼前,他也睡着了。侧身将花棱车帘掀开一道细缝,带着雨意的微风悄悄地流泻进来。

    外面零星飘着飞雨,颇有春日的意味,回头凝望他平静睡颜,心中像总有什么放不下,淡淡的又沉沉的。

    事实证明,蒙舍之旅,不虚此行。

    蒙舍边界的石碑旁,一个人等待已久,他戴着一顶垂着白纱的斗篷,遮去俊挺面容,衣袂飘飘,玉树临风,左手握着一柄长剑,隐隐杀气浑天而成。驾马车的侍卫先是一惊,而后定睛一看,吃惊朝车内低喊:“大王,前面好象是……”

    瓦儿坐在门边,素手轻挑门帘,目光所及处立刻如触遭电击,惊喜布满双眸。

    “是翟……”

    银翟英姿傲然,独立于夕阳之下,斗篷上白纱轻扬,浑身如镶上橘色的光边,将他的孤冷柔和地包围起来。真的是翟,倔傲的背影,那身形,那姿势……不知何时,他的身影也已悄然映入她的心中,只消一眼她便能认出。

    “冀哥哥,翟竟然在这里等我们。”

    银冀往前方看去,低咳了一声:“咳……他是知道阻止不了我们前来,所以在此等候。”

    果然,兄弟俩有默契,翟正如银冀所说,既然蒙舍王宫内要相见,何不在此等候?他摘下斗篷进了马车,大概许久未见,瓦儿竟有些紧张,他从来都给她一股冰冷压迫感,这会离得近,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属于冬天冰雪般的气息。瓦儿抓紧膝上裙纱,默默猜测。半年了……这半年,他经历些什么?面容如冀哥哥一样冷静淡然,似能看破红尘生死,眉宇间又透着冷漠沧桑,让人心疼。

    翟故意忽略她的视线,淡淡地说起了茶溪谷之事,他声音清朗动人,讲述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也显得平和清淡,瓦儿听着听着,却为殇烈和蓝倪生死不渝的爱情感动地热泪盈眶,她声音哽咽,语有羡慕:“殇烈悬崖上的忘死一跳,难道没想过刖夙就此一国无君么?该是怎样浓烈深刻的爱……才能让一个男人如此舍生忘死,甘愿抛却江山红尘哪!”

    泪水滴落如透明的花瓣,盛开在鹅黄色萝裙之上。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伸手,又同时缩回,对看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对她相同的深重情义。银冀撇开头,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银翟则清清嗓子:“倪儿是个很好的女人,好女人总是值得男人舍生忘死。”

    “对了,你不是说蓝倪与你结为异姓兄妹了么?殇烈真为她殉情了?”瓦儿早忘记了刚才初见时的别扭,关心问道。

    银翟黑眸灼亮,想起蓝倪这个柔弱却异常坚强的女子,正如眼前瓦儿一样,是朵历经风雨而不屈服的小花,神情变得柔和,笑答:“他们都没事,非但没事,还真情动天,上天赐予了奇迹。”

    “奇迹?”瓦儿好奇道,连银冀也被吸引了过来。

    “山崖下,他们本打算同生共死,没料到须乌子带小徒弟去救了他们。”

    “你是说……”瓦儿捂住小嘴,双眸比夜空悄然出现的星子还要闪亮,屏住呼吸,“殇烈被须乌子救了?他身上的诅咒解除了?”

    “是的。”银翟笑容扩大,语气轻松了些许,“现在须乌子就在蒙舍参加喜宴,所以……我也终于可以来见你们了。”

    “咳咳……”银冀自然欣喜,瓦儿张开双臂,又哭又笑地伏在他的肩头:“冀哥哥听到没?有救了有救了!殇烈的咒都已解了,何况是你,呵呵,老天……我真恨不得马上见到须乌子。”

    银冀扶稳她的手臂,目光在马车昏暗的光线里,定定注视着翟黑亮的眼睛,喉头一热沙哑道:“谢谢你。”

    “谢谢你!翟,真的好谢谢你!”瓦儿放开银冀,忘情地拉起翟的手,他手心温热,在突然被她握住的瞬间,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然后血液抑制不住地加流淌,眼底只有她的容颜。

    原来,他真忘不了她,一刻也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

    蒙舍国,大和城。

    这里是都城,一派繁华的景象。

    朝阳斜照在威武的宫殿顶上,洒下柔和的金芒。宫内更是张灯结彩,处处散浓郁的喜庆。每个人的心情美丽如醉,朝臣道贺声此起彼伏,最引人注目的正是两位君王。蒙舍主人阁昱揽着绝色娇妻曲咏唱,热情招呼客人,小王子安静地躺在大红襁褓中。

    刖夙国妃蓝倪也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却因跟咏唱情同姐妹,非得执意前来,殇烈无法,只能小心翼翼地携同她早一天抵达。

    北诏楚弈神采照人,衬得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庞让人无法逼视,然而他手臂紧搂的一步不愿放松的女子才是众人焦点。泪西虽相貌平淡,甚至因跛足而走路姿势微微怪异,但她双眸灵澈动人,面容恬静淡雅,自内而外散出朴实的华贵,这等姿态非一般女子所能拥有,莫怪乎眼高于顶自持甚高的邪君将她视若珍宝,近乎无赖地将她守在身边。

    “冀哥哥,天黑前我们定要赶到。”瓦儿看看天色,一路催促驾车侍卫加快度,终于在喜宴开动之前,如愿赶到蒙舍王宫。

    她再一次庆幸没有白来这趟,泪西、楚颜早已坐在宴上,一看到她便微笑着打了招呼。

    瓦儿抬眼望去,那个线条英俊冷硬的男人就是殇烈吧?他身边的白衣女子该是蓝倪。翟怎么不说,蓝倪马上也要做娘了。望着蓝倪高高隆起的腹部,瓦儿咬住了唇。渴望,希冀如流星,闪过又滑落。她朝蓝倪点头微笑,以眼神投去初次问候,而后紧随着银冀向曲咏唱和小王子送上祝福。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喜宴,四王加上银翟共同畅饮,他们身边的几名女子俨然也是全场注目的焦点。

    初生的孩子取名为阁洛尔,简单而隆重的仪式过后就被嬷嬷带下去休息,而大殿上依然喧哗热闹,气氛轻松愉悦。

    宾客朝臣就座,瓦儿将目光悄然扫过全场,密密搜索白袍老人须乌子的身影。

    须乌子,你在哪?我们寻你已久,这次,你再不能以什么“听天由命”来打我了……

    这夜,须乌子没有出现,瓦儿伴在银氏兄弟身边,心不在焉地喝了几杯酒,见颜儿朝自己勾勾手指,便起身走了出去。

    *

    外面月光如水,春风醉人。

    楚颜独坐在静谧的百花园里,轻蹙黛眉,树影洒在她美丽的面容上。

    “茶溪镇一别,又是半年,颜儿你心事很重。”瓦儿本欲继续在宫内找寻须乌子踪迹,一走进园子便瞧楚颜魂不守舍的模样。

    “那么明显吗?”楚颜站起身来,抿唇一叹,“说起来,的确是有很大的心事。”

    “说来听听。”瓦儿见她愁眉不展,哪有昔日活泼的影迹,当下决定先与她促膝倾谈一番。

    两人走到凉亭中,坐下。

    楚颜道:“说来话长,去年初冬,我跟泪西又悄悄出宫,正好在茶溪镇再度遇见慕大哥,他看起来很忧郁,我放心不下便跟随于他,原来他妹妹瞳瞳患了绝症……”她顿了顿,转头看向瓦儿,“你没听过吧?瞳瞳以前是阁王最心爱的女子,唉!这中间曲折太多,总之阁王现在一心一意爱的只有咏唱。”

    瓦儿忍不住问:“那瞳瞳姑娘患了何症?即是阁王心爱之人,应该有请来天下名医为其治疗吧?”

    楚颜皱眉,语气里尽是哀伤:“可惜,她中的是一种无人能解的神秘诅咒……”

    诅咒?又是诅咒?瓦儿心口狂跳,声音不免紧绷:“什么诅咒?莫非……”立刻联想到慕千寻与须乌子的关系,她只觉血液上涌,激动不已,“须乌子也无法救她么?”

    “命中注定……”楚颜悄悄抹了抹泪,吸吸鼻子,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随着慕千寻,一路照顾瞳瞳去了大唐,冬日雪花飘零,瞳瞳在他哥哥怀中含笑离去。

    往事悲沉,压抑于胸,慕千寻的冷寒面色千年不破,更是伤透了她的心,她的情。

    “慕先生一定很痛苦……”瓦儿可以理解那种丧亲之痛。

    楚颜却突然负气地咬紧牙根:“他是痛苦,痛苦得要出家做和尚!无论我如何使尽招数相劝,他都不愿回看一眼……我对他这般尽心,他心里却从未有我的存在……”

    又一个付出真心而得不到回报的女子……瓦儿无言,心思又回到冀哥哥的诅咒身上。一路行来,她看得出他极力隐忍,可无意中看到他虚弱疲惫的眼神,心头常常抽痛。

    清风柔和,树叶轻摇,回廊上高悬着盏盏红灯。这样的夜,本该祥和宁静,然而夜色之中却暗伏着不易觉察的诡异。她们刚返回国宴厅中,侍卫就急急来报:“大王……不好了!小王子被黑衣人劫走了。”

    顿时,厅中一片惊乱。

    *

    瓦儿的忧心不无道理。

    黑衣人正是大唐密探组织的领,他们已布下重重机关,趁四王聚会蒙舍时,派军直接进攻银暝、刖夙和北诏宫殿,并以小王子来要挟蒙舍阁王……

    时间在大家的愤怒隐忍中终于熬到了第二天。

    鸟语花香在众人眼里不再美妙,阳光也显得暗淡了几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被寒光闪闪的利刀钉在树杆上,侍卫现后匆匆来报。阁昱面色阴沉地拆开信封,白色纸上写着几行黑色的字——若要救人,明晨,松明山顶。

    箭在弦上,千钧一。

    “冀哥哥,你真要去么?”尽管已劝了一夜,但瓦儿瞧他面容白,着实放心不下。

    银冀眸中锐光一闪而过,轻咳一声:“大唐贼子,扰我边疆,害我子民,早该歼灭了!瓦儿,别担心。”

    “翟……”瓦儿看出银冀眼中的决心,将脸对上翟,欲言又止。

    翟淡然一笑,刀光血色在他眼中已是寻常,安抚道:“我答应你,归来时,还你一个安然无恙的冀。”

    君子一诺,重过千金。他以眼神作出最坚定的保证。瓦儿无奈,目光依依徘徊,想说声“小心、保重”,却将话语化作眸中的片片柔情,如密实的网将他们的心团团收拢。

    “宫中可能也会有状况,阁王已派重兵把守,你好好保护自己。”

    叮嘱完,兄弟二人与阁昱等提剑离去。

    瓦儿留守宫中,陪伴失去爱子伤心欲绝的咏唱。

    蓝倪有孕在身,也受到不小刺激,殇烈与黑衣人早有恩怨,此番他正是热血沸腾,誓要亲自歼灭该组织。于是,泪西、楚颜与瓦儿一块,担负起安慰照顾两位“母亲”的责任。

    多年的阴谋怎可能一夕瓦解?前路危险重重,容不得一丝失误,怎能不让几位女子揪心难安?

    瓦儿借机将泪西拉到门外,“颜儿说你曾与那黑衣人领接触过,依你看,这次行动是不是真的很危险?”

    泪西忆起与楚弈被困在大唐密探组织内部的时日,又想起另一位让她心痛的男子,眼睫湿润,道:“当时境遇不堪回,但五峰谷主性格残忍暴烈,五峰谷内驻扎不少唐军,现在敢公然挑衅四国,定是蓄谋已久,万事就绪。”

    瓦儿秀眉狠狠纠结,焦急道:“我们毫无防备,措手不及……难道说,南诏四国就要就此被大唐吞并了么?”

    泪西望向远处高山,声音飘渺:“四王个个武功不弱,但你说得对,目前形势对我们而言,太过被动。唐军不但想就此擒住他们,更要动全面侵占……说起来,我们好象已经是坐以待毙。”

    瓦儿握握拳头:“不行!就算没有一点胜算,我们也不能丧气。可是泪西……我心里老悬在半空,揪得紧,闷得痛,只想冲上松明山顶与他们一起面对恶人。”

    泪西点头,眼总也有坚定不屈:“我也是,看到楚弈离去的背景,我的心也紧得快没法呼吸了……”

    *

    松明山顶刀光剑影,血沫横飞,生死攸关,宫中女人秀眉紧蹙,无计可施。

    等待最熬人,不明状况的等待更是最大的煎熬,像是把人的心放在炙烈火焰中焚烧,五脏六腑,每个呼吸都是疼痛的恐惧。

    晴朗了半日的天,过了正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冷风骤紧,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

    瓦儿坐立不安,每次传来侍卫的报告,她都心惊肉跳。春冷寒峭,窗格一动便风便贯了进来,心如火烧,一吹冷风立时打了个哆嗦。她索性披了衣裳朝泪西房中走去,眼前只见几名受伤的侍卫匆匆进入拱门,直奔而过。他们的刀上还有隐隐的血迹,面色更是惊慌不已。

    “不好了娘娘,大王他们在山顶……”侍卫一见到曲咏唱,话没说完,便跪倒在地。

    咏唱身子猛烈一颤:“在山顶怎么了?”

    “遇害了……四王全都被击落山崖……”侍卫已经哭着匍匐了下去。

    血色瞬间自瓦儿脸上褪尽,脑子里无法再思考分毫。全部被击落山崖?“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她大步飞冲了过去,睁大眼眸,“他们个个身手不弱,怎可能全被击落山崖?冀哥哥和银翟不会有事的!”没说几句,她抬高了声音,然后止不住身子轻颤起来。

    咏唱倒退了一步,突然红色的身影一晃,冲了出去,消失在拱门之外。

    “咏唱,你去哪?”瓦儿见红影闪过,惊呼着追过去。

    “你们这些侍卫听好,大王的事我们未亲眼所见,是不会信的……你们刚刚说的话,不能再透露半个字,听到没?”泪西深吸了一口气,拔腿朝咏唱离开的方向追去。

    瓦儿见状,忍住泪水,咬牙道:“我也要去找他们!”

    *

    松明山顶,金色的阳光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暖意。薄雾已散,山顶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遍野血腥残籍,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人,有黑衣杀手,更多的却是穿王宫特制锦衣的弓箭手。原来,黑衣人早就设下圈套,对四诏王的目的并非硬碰硬的决战,而是采用他们密制的有毒弹丸进行攻击。当弹丸炸开硝烟弥漫之时,黑衣人看准方位跳下山崖,下面有精心准备的大网,可以顺利逃离。

    那么,银冀几人,真的死了吗?

    小心翼翼地跨过每一具冰冷的身躯,三名秀丽女子出现在山上,她们神色复杂,双眸极力隐藏起惊惧,每翻转一具尸体,她们就悄悄地松了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

    终于,瓦儿惊喜地流出了眼泪:“泪西,咏唱……他们没事对不对?他们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咏唱肯定地点头,语气也激动不已:“是!这里没有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有事!昱答应我要救回洛尔,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绝对不会失信!”

    “这是……”泪西微弱的声音响起,她正半跪在崖边,手握一个微微褪色的粗布荷包,那荷包似被人珍藏已久。

    不祥的预感让人寒意陡起,瓦儿眯起了双眸,不敢猜测,如果荷包为楚弈所有,那这崖口边上……她小心地往崖边走过一步,下面一片白雾,阳光照射不进,看起来神秘深幽有些吓人。

    冀哥哥,翟,你们真的掉下去了吗?如果不是,为何战争已经平息,却不见你们踪影,如果是,那你们……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我相信你们!冀哥哥,翟,瓦儿相信你们!……”她重重甩头,手指已握得不能再紧,关节处雪白一片。

    生者共生,死亦同死。

    此情不渝,苍天可证。

    瓦儿扶起大受打击的泪西,脑海中浮过这几句。想起殇烈曾为蓝倪徇情跳崖,抛却江山红尘,那份真爱如激潮澎湃,回荡不息。她对冀哥哥何尝不是若此?冀哥哥与翟血脉相连,身负重责,他们谁都不能有事啊!她再次回头,望了一眼深幽不见底的山崖,将生死相随的誓言直压到心口。

    *

    银冀爱瓦儿多深,就有多了解自己对瓦儿的重要。他们彼此相属。所以,他回来了,平安地顺利地回来了。一身银衣上,有着朵朵殷红血花,看起来有些骇人,但那张清俊的面容却从容淡雅,仿佛衣服上只是绣着朵朵花瓣。

    泪花在阳光在闪出金光的刹那,瓦儿才现,自己已经许久不知道呼吸畅快的感觉,她直直扑向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冀哥哥。”

    银冀因强大的冲力差点站立不稳,一手及时揽住她的腰身,才咳嗽了几声。

    “冀哥哥没事!真的没事……啊!你受伤了?”瞧见银冀长袍上的血迹,瓦儿紧张地张大眼眸。

    “咳咳……没有。”银冀注视着她娇俏的容颜,长指不自觉地抬起,抚过她垂在颊边的丝。

    “银翟呢?怎么他没回来吗?不会是……”突生一种恐惧,瓦儿的脸蛋顿时吓住了,焦急地盯着银冀,“银翟出事了?”

    翟笑着答应她,会还她一个平安的冀哥哥,可是他自己呢?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银冀皱起眉头,气喘着答道。这场艰辛恶战确是生死悬关,丝毫不可松弛,耗费他太多精力,适才咳嗽胸口血气上涌,隐隐感觉喉咙有股腥刺,但怕瓦儿担心,硬没表现出来。

    “你们谁都不能有事!”瓦儿一边点头,一边紧握住他,眼中浓情一片,还有银翟未回所造成的深深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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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得失不易

    没有人喜欢战争,没有人愿意参加战争。

    银冀平安无事,瓦儿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左顾右盼,总算看到翟雪衣飘然,踏入宫门,她憋在胸口的气才悄悄吐尽。

    一场生死恶战,一场精心策划多年的阴谋,竟然在半日内顺利化解?瓦儿满腹疑问,极想听听转败为胜、化险为夷的巧妙之处。

    三人回到贵宾的行宫,银氏兄弟相视一笑,深邃黑眸中不约而同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最大的重负。

    瓦儿细心地为翟清理完伤口,眸光闪耀,翟心头一暖,不以为意地淡笑:“一点小伤,不必担心。我总算还你一个完整无缺的冀哥哥了。”

    银冀却敛起笑意,想起激战时,他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严肃道:“翟,以后切不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岂敢玩笑?你若有半点闪失,我回来怎么跟瓦儿交代?”银翟说得云淡风轻,伤口处,血丝隐隐透出丝绢,他一点也不觉疼痛,浑身被暖心的温柔包围。

    瓦儿听得明白,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银翟,从怨恨到今日这局面,她对他感觉复杂得难以描述。

    “你们还没说,如何脱险的?我们几乎以为四诏就要沦为大唐的领地了。”她问。

    银冀低缓答道:“很多年前,大唐就对南诏地域虎视眈眈。这批黑衣人平日隐居在北诏国境外的五峰谷,谷主四处收买人心,暗地打造兵器,秘密操练,一有时机便蠢蠢欲动。这次对四诏的全面进攻计划有序,蓄谋已久,并打算与驻扎在南诏边境的唐军里应外合,平复四诏。”

    瓦儿抿唇,狠狠道:“真可恶!好好地要夺取人家的江山,我们银暝国子民团结,拥主爱国,怎可能接受汉人统治?”

    银翟接过话:“人算不如天算。五峰谷主其实对四诏私怨太深,他长年不回大唐朝殿,逐渐野心渐起,本想利用唐军攻打我们,成功后自己便一统南诏。可惜其间阴谋却被唐军少将柯少凌看破。”

    瓦儿疑问道:“那大唐少将手握兵权,就算知道他的私心,也不可能就此放下攻打我们的行动啊!何况,我听说,那些将士就是要趁三诏君王不在王宫,趁虚而入的。”

    银翟定定注视他,目光深沉:“上天助我。柯少将与泪西姑娘有着极深的渊源,更重要的是他深知战争与亡国带给百姓的灾难,根本不愿意动战争……”

    “噢,我明白了。所以,兵符不出,各王宫的危机不战而解,多亏了这位少将军,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瓦儿轻扬唇角。

    银冀赞同地点点头,银翟看了兄长与瓦儿一眼,道:“能顺利挽回局面,化解危机还得感谢一个人。”

    “谁?”

    “慕千寻。”

    “他?”瓦儿豁然站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慕千寻怎么也牵扯了进来?他不是回大唐出家做和尚了么?”

    银翟扯了扯优雅的薄唇,笑得有些神秘:“他是大唐皇帝重用的王爷,五峰谷主的阴谋正是他最先看透的。年前,他因失去相依为命的妹妹,曾一度心灰意冷,想剃度出家,但因红尘情缘未了,终难静心,不得佛缘。于是,为了那位女子,他千里迢迢追来了,却正巧解救了我们四诏的危机。”

    瓦儿捂住小嘴,阴霾至此一扫而光,几乎要为楚颜幸福地笑出声来,她的爱情之花通过不懈的浇灌,终于要开放了。

    银氏兄弟见她那模样,黑眸深情地落在她的身上。

    此时,他们兄弟心有默契,谁也不言明,也没必要言明。是的,只要心爱的女子幸福快乐,将来,是谁伴她到终老,有何必去计较呢?

    银冀抑住喉间突涌而上的甜腥,虚弱地强自笑道:“最大的收获莫过于从此之后,四诏将迎来和平盛世。”

    银翟负手而立,望向窗外明媚阳光,“一次茶溪谷,一次松明山,诏王们难得真心相惜,大唐的阴谋反而促进了四诏的团结,以后各国间应该很难再起战端了。”

    银冀附和:“别说那些,光看这几个女人的关系……咳咳……只怕大家多加强各国结盟还来不及呢!咳咳……”说罢,他深黑的眸底闪过妖冶蓝光,银翟立刻蹙起了眉头。

    瓦儿忙走到他跟前,握住他冰冷颤的手指,急道:“该死的大唐阴谋耽误了时间,该死的须乌子到底躲在哪里?!冀哥哥等着,我非得立刻找到他!”

    “瓦儿……咳咳……”银冀无奈,好象不过一日,瓦儿竟已开始学会殇烈暴躁的用语了。

    *

    大唐势力庞大,曾多次挑衅各国边关,挑拨四诏间的关系,这次,总算是彻底被瓦解了。

    雨过天晴,人人心情大好,四位诏王准备回朝后诏告臣民,定胜利之日为“永和节”。这是除“星回节”外,第二个属于四诏人民共同的盛大节日,借以见证四诏真正和平建交,永世昌盛。

    瓦儿解不开眉间浓愁,下定决心定要在回银暝之前,找到须乌子。

    暗夜深如海,她挨着行宫一间一间贵宾雅房探找,终于眼前一亮,慕千寻白衣一尘不染,优雅地立在廊前举头望月。

    “打扰了,慕先生。”瓦儿两眼闪动希望的晶芒。

    “郡主怎么一个人?”曾有一面之缘,虽匆匆相识,但慕千寻一眼便认出了她。

    “慕先生,须乌子大师在哪?”她差点寻遍整座宫殿,未见白须老者身影,难道他已离开了么?

    慕千寻挑挑眉头:“为冷君解咒么?”

    瓦儿点头,神色哀伤,深深忧心藏不住,浮在眼中。慕千寻口气有些遗憾:“小王子被五峰谷主下了毒,师兄正在为小王子调制解药。如果你是为解咒,其实找他也没用的……”瓦儿僵直身子呆立半晌,消化他的话后,小脸苍白:“怎会没用?殇王的诅咒不就是他给予解药,平安化解了么?”

    慕千寻转头看她,目光深不见底,“那是因为殇王与倪妃两人都中了诅咒……他们相爱至深,愿意为对方舍生忘死,倪妃以自己的鲜血去喂食他,因缘巧合,真情动天,师兄多年研制的血丸才顺利化解了殇王的咒气。”

    “同是中咒之人的血可以互救,这一说法果然是真的。”瓦儿眼神昏暗不明,牙关咬得紧,“看来我得先找殇王,请他救救冀哥哥……”

    慕千寻唤住她,“殇王与倪妃咒气已除,楚弈并未中咒,现在除了冷君,郡主还要去找谁?”

    瓦儿的脚步硬生生停住,转过身,她忘记了呼吸,声音极轻极轻:“先生的意思是……现在只剩冀哥哥一人身染诅咒?没有人可以以血救他?”倘若如此,即使有须乌子在,也无计可施了么?一双黑眸睁得又圆又大,突然,瓦儿冲到他面前,仰头紧紧看他:“我不信!走,带我去找须乌子……我要去找他!”

    慕千寻黑眸中隐藏着深深的悲哀,他最疼爱的妹妹便是因诅咒而死啊!坚实的下颌抽紧,他冷静道:“你不愿接受事实,也罢……不过,你心中终究是很明白、很清楚的。”

    瓦儿沉默,他的话如雷直击入心脏,心脏刹时被拧得生疼,不能呼吸。慕千寻轻倚在廊边,想起妹妹就因诅咒而去,神情难掩哀戚:“郡主,你只要记住,生者犹生。无论大家日后如何,都要在拥有的每个日子里,尽心地给彼此幸福和快乐,那么……人生将无遗憾。”

    人生将无遗憾?冀哥哥啊冀哥哥,我当然愿意尽心给予你全部,但是,人生路上若没有了你,怎可能没有遗憾?

    瓦儿眼圈一红:“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死心的。我要的是与冀哥哥长相斯守,而非仅仅是几个拥有的日子。”

    慕千寻眼眸更暗,语气似历经过千山万水,嗓音异常低沉:“郡主,事实虽然残酷,但是我们都无法逃避,当年瞳瞳也……诅咒之祸因师兄而起,他说等救好小王子后,会潜心研究解咒的方法,然后亲自去找冷君,希望冷君能坚强挺下去。”

    “他真这么说?”这表示……解咒的希望遥遥未见,而她必须得怀着坚定执着的信念,去相信和等待那一天。

    珍惜拥有的时日,给他幸福与微笑。瓦儿眼中有泪,双唇抿起小小弧度:“好,我就等那天!”

    “恩。”慕千寻俊容上逐渐露出一抹淡笑。瓦儿突然想到什么,轻“哦”了一声,直直注视他:“想给慕先生一个建议——此次先生若是为颜儿而来,那就抓住机会快点表明心意,别让彼此越走越远。”

    慕千寻先是浮过深沉的痛楚,而后化为磐石般的坚定:“多谢郡主。对颜儿,我再不会放手!”想起当初颜儿舍弃一切骄傲尊严,一路跟他去了大唐,她竭尽全力讨好,帮他照顾瞳瞳,可他回报的是什么?冷眼相待,出家做和尚,赶她回北诏……唯独没有做的就是面对自己的心……

    *

    三日后,蒙舍国宫门之外。

    相见难,别亦难。生死考验,众王齐心,几名男子站在一起,尊贵气势与沉稳威严让人不敢逼视,他们在短短几日内结下的惺惺相惜的兄弟浓情。其实对于分别,他们已经历多次,本无多大感慨,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个生离死别一般,心里倒添了几分沉重。

    殇烈先伸出手:“但愿此番之后,我们四诏能和平共处,让整个南诏天空下再无战争。”

    阁昱慎重地点点头:“阁昱以祖先名义启誓,此后无论生什么,我蒙舍都会先维护四诏和平安定!”

    银冀咳嗽了几声:“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咳咳……”

    楚弈挑唇笑道:“我们若再起战端,只怕光那几个女人难以应付了。”大家目光不约而同地找到自己倾恋的身影,轻笑了起来。

    瓦儿有些强颜欢笑,与楚颜及三位国妃一一话别,她们早已姐妹情深。蓝倪希望生个女儿,将来可以与咏唱结为儿女亲家,两国联姻;泪西则若有所悟、满腔情思地看向一旁的楚弈,谨守十年的心房终于在不知不觉中为他所打动;楚颜眼神飘忽游移,灿若星光的双眸闪过不易觉察的黯然,徘徊迷离,她不时将目光瞟向那几位出类拔萃的男子,就是不愿意看向优雅挺拔的慕千寻。

    瓦儿笑中含泪,往王宫多看了几眼,无法忘记昨夜找到须乌子时的对话——

    “郡主大人,恕老夫目前真的无能为力……”

    “你是下咒者,连你都没办法?大师,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付出一切为他去做!”

    “唉!郡主,老夫实在懊悔愧疚……当年以此不当的行为回报先王阁贝罗之恩,也是由于年少气盛,想试试自己下咒的本事……未料到多年后会带来这么多不幸。瞳瞳、殇王和倪妃,还有冷君银王……唉!老夫如今只能倾尽全部,来为银王寻找化解之法。”

    “大师,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以血解咒不成,总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二十五岁的死亡结界都已经撑过,我不相信毫无办法!请大师救他!……”

    “人生到老,方然悔悟。即使郡主不说,老夫也会尽力弥补自己的错误。只是……事事更有天意,请郡主务必以平常之心对待。”

    ……

    瓦儿悄然看笑银冀,淡淡阳光洒在他的周身,即使那群男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但在她眼中,他便是唯一,如月亮般宁静而淡然。凝望中,渐渐泪眼模糊,心口疼痛缓缓蔓延……

    另一边,马车旁,银翟带着柔和笑意,对蓝倪道:“倪儿一路保重,若是殇王再欺负你,随时找我。”一旁的殇烈立刻黑了脸,楚弈昨天才以蓝倪亲兄长的身份说过同样的话,这个义兄也来威胁他?难道这两个该死的家伙都看不出来,自己对蓝儿像珍宝一样呵护吗?

    看殇烈一副妒夫不满的模样,马车前传来银翟如古琴般动人的低笑声。这笑声在离别情愁弥漫的空气中传散,吸引了大家。瓦儿侧过身去,看到楚颜目不斜视地越过慕千寻身边,径自走到银翟面前,春光下展开一抹灿烂地笑花:“银哥哥,有空我一定会去银暝,记得好好招待我哦。”银翟回头笑着,俊美的容颜闪耀着如玉的光芒,看得数步之外的慕千寻直皱眉。

    瓦儿看着他们,眼中蓦然闪出不知名的酸涩情愫,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是了,就在这两日,北诏之王透出口风,有意将妹妹楚颜公主配给银暝的翟王爷……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俊挺身姿旁站立着笑颜迷人的美人,谁敢说他们不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瓦儿秀目轻扫,捕捉到气质优雅不染凡尘的慕千寻一双黑眸变得锐利,隐隐跳动灼人的火焰,火焰熊熊,也燃烧出他誓不放手的决心。她上前一把扯过笑得明媚的颜儿,道:“你来银暝,我会陪你,还不够么?”

    “呵呵……有你,也要有银哥哥!”楚颜的话坦诚直率,大家都祝福着注视她与银翟。一群人,终于在笑声与分别的忧伤中分散离去。

    *

    回银暝的马车上。

    瓦儿笑不出来,无人看到时,她甚至泪光盈盈,秀眉不展。在银氏兄弟面前,她尽量装得轻松,将须乌子的话深深埋在心底。她想,冀哥哥应该也有找须乌子吧?为何他还能笑得这般淡定坦然,他难道不知道若是无法解咒……

    银冀岂不明白她的心思?近日夜里,他时常咳嗽,帕子上竟染上丝丝血迹,像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马车向前行,轱辘轱辘,银翟坚持与侍卫一同骑马,白纱斗篷遮住了他的脸旁,只从他挺直的背影上可以想象他的坚毅与傲然。

    一路安静,瓦儿与银冀谁都不提诅咒,仿佛这样可以减轻心头疼痛,人人只愿幸福与快乐长久。

    银冀静静靠在软塌上,轻问:“累不累?”

    瓦儿摇头:“不累。”

    银冀又问:“饿了么?”

    瓦儿抬起眼睫,深深注视他:“冀哥哥其实也累了吧?”

    银冀回以微笑:“我是男人,怎会那么无用……咳咳……”话未完,一口寒气窜上喉间,他顿时捂嘴轻咳起来。瓦儿连忙靠近他,帮他拍背顺气,担心道:“冀哥哥是英明睿智的君主,但有时候太不注意身子了……瞧你现在这样,怎样我安心?”

    银冀抓住她的手:“你这一说,我倒真惭愧了……咳咳……瓦儿,都是天命啊!我体内这咒气……”

    “别说了冀哥哥!”瓦儿匆匆打断他,展开鼓励的微笑,“人是可以胜天的!我相信冀哥哥可以。”她的信任犹如一道彩虹,挂在他灰暗的天空,彩虹绚丽耀眼,照亮他的世界。他想借助彩虹的光芒,驱散恐惧,驱散黑暗,他想……胸口闷生生一疼,然后密匝匝的刺痛蜂涌而至,他忘了呼吸,只觉喉头一腥,似有热血涌了上来。

    “冀哥哥……”见他脸色蓦然一白,瓦儿笑容把持不住,焦急的目光急急巡视着他。

    银冀没有应答,生怕一开口热血就溢出嘴角,他忙给她一个镇定的笑容,握着她的手指却不能自已地紧了几分。半晌后,他拿出食盒中的糕点递给瓦儿,这是曲咏唱特意命御厨准备的。“马车颠簸,让人疲累。这片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会还到不了行馆,你先吃些杏花酥填填肚子。”说罢,他又递上水,瓦儿默默接过。他爱怜地看着她:“吃慢点,你坐了一整天马车,一定又累又饿……”

    瓦儿心不在焉地一口糕点一口水,分明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一抬头,见到银冀来不及隐藏的深沉忧郁,手指立刻颤抖了一下,而她也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幽蓝光芒越来越深暗了……

    马车外,银翟紧握马鞍,目视前方,一颗心远不如表面那样平静。他自然也找过须乌子,对方的回答几乎勾起了他所有的残酷,一个激动差点将剑划过须乌子的脖子。

    诅咒根本无解,生死全凭天意……

    这是须乌子给他的回答,让他如何接受?手指一直收得很紧,有力的双腿因全身紧绷而夹得马腹疼,马儿不时受惊地小跑起来。马儿怎知人心更疼?银翟回眸看一眼车帘半掀的瓦儿,正好对上她清澈如水的双瞳,双瞳里有着与他一样的忧心。交会瞬间,他们明白了彼此的悲伤与疼痛,还有不能言语的沉重与决心。

    人生很多时候,睁开眼时,天空一片星海。可为何又要在黑暗中充满期待?沉默的无奈,谁能解?

    瓦儿永远不可能放下这段爱,手心冰凉,惊惧幸福只是短哲的幻影,她好孤独地怕走在迷雾花园,迷茫地寻找走过的记忆……银翟何尝不是?曾经封闭自己,认为世间绝无真情,是他们的爱挽救了他的灵魂,灵魂刚刚苏醒,怎愿接受世间就只留下一段艰辛的心历路程?

    这一生,谁是谁的寄托与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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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 笑泪与共

    回到银暝后,卸去一路风尘疲惫,瓦儿坚持每天陪伴银冀左右。仿佛有一种恐慌,她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正值春日好时光,王宫的后山上。银冀清俊的脸庞看起来异常平静。他又瘦了,阳光下,静静地闭着眼,呼吸都浅不可闻。瓦儿坐在旁边的草地上,青草长得茂盛葱郁,柔柔软软,她将头轻靠在他的肩头,也轻轻合上眼敛。

    “冀哥哥。”瓦儿轻唤。

    “恩。”他低应,有些沉醉于和煦东风中。

    “翟会将王朝管理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淡淡的睫毛颤动,她脑海中浮现出银翟认真批阅奏折的样子,暗暗惊叹,这兄弟都是帝王之才,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

    “恩。”他仍是一声轻哼,却表达出全然的赞同与信任。

    “人生真奇怪,以前我恨他入骨,现在反而很庆幸这个世界有他的存在……唉!”瓦儿叹出一口气,她想若非经历那么深刻的仇恨,她也不会如此深刻地体验人生。或许,每个人的成长路上,除了要感谢给予关爱之人,也要学会感谢教会自己勇敢成长之人。

    “我也很庆幸,今生……他能平安回到王宫。”银冀伸出手去,悄悄握住她的,“瓦儿,其实是我欠他太多……咳咳……”一个激动,胸膛不规则起伏起来,瓦儿豁然睁开眼睛,急切问道:“怎么,心口又疼了吗?我们回宫吧……”小手被他紧紧握住,不容离开,漆黑如夜的眸子对上她的,沙哑道:“难得出来散散步,多坐会。咳咳……我想告诉你,翟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兄长……他为我所承受的已经太多太多……咳咳……”

    瓦儿立刻坐正身子,一边为他抚胸顺气,一边好奇惊问:“兄长?”

    银冀眼中闪出难解的光亮,极力将激荡的血气压下,缓缓道:“是啊,兄长——一个先我出生却未出啼哭而被抛弃的兄长,从此,我与他的命运完全交错改变……”低低的嗓音,叙述一个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宫廷调包故事,说完,望着远山沉默起来。

    瓦儿呼吸悄然变得沉重,不动声色地回扣他的手指,已分不清回荡在胸口的是喜还是悲。

    风,格外轻柔,从山坡吹过。绿树苍翠一片,草地掀起了海浪。一时间,空气中只听到轻风梢来几声鸟鸣,静谧无比。瓦儿低头,拔出一株小花,无意识地揉捏,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如果,没有这段调包的故事,冀与翟将是什么样子,自己又是怎样长大?

    “该留在宫中继承王位的是翟,可是如果那样……”银冀突然眉宇纠结,眼神痛楚,“如果那样,这二十年守护在你身边的人……也是他。”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字,刹时被人用力抱住。瓦儿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声音哽咽但清晰:“不!冀哥哥,你们都应该留在宫中,谁都不应该被抛弃!但是,既然先王做出了选择,那就是命。如果问我最大的幸福是什么,那便是二十年来有你守护在身边;如果问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是我二十年都未曾好好回报你。所以,冀哥哥,过去的事情什么都别说,这些都已是注定……”她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眼神灼灼亮,“我要留在你身边,用我所有的爱去回报你。”

    “呵呵,傻瓜,我对你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他笑着摸摸她被风吹散的秀。

    瓦儿握住他,掌心贴住自己的脸颊,深情望着他:“不,冀哥哥,爱是需要回报的!没有回报的爱,只是一厢情愿,是孤独的单相思,像白天没有太阳,夜晚没有月光,日日活在自己的相思梦里,那样的爱……很累很痛也很苦。世界上,太多女人守着一室冰冷,独尝寂寞,而我时常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

    “噢,瓦儿……”银冀忘情地吻住她,心口被她一袭话涨得满满的,“你太善良,太宽厚了……”善良而热忱待人,宽厚地去原谅所有深深伤害过她的人,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爱?盯着她灿亮的星眸,他扬起唇角,慎重地执起她的手:“瓦儿,我已让礼部去安排,挑选黄道吉日,举行册妃大典。这一次,我要册封银暝国真正的国妃娘娘!”

    “冀哥哥……”瓦儿震动,张合着小嘴难以言语,泪水迅冲上眼眶,“我不在乎什么仪式,什么大典,真的!我只要与你长厢厮守已足够……”

    银冀轻点她的额头,“可是我在乎啊!翟现在不愿正式继位……咳……我要趁此时机让你完成儿时的梦想,成为银暝王朝的国妃……且是有史以来最受宠爱的国妃。”他咬紧牙根抑制突然又开始蔓延的心绞,努力回想往事。

    他不会忘记,瓦儿十岁那年以怎样坚定的口吻向他宣誓般大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冀哥哥的王妃!”岁月流逝,如今她已二十年华,不再是稚嫩的小姑娘,而他误了她的青春,同时也在日夜心痛中明白……即使将来无缘伴她到终老,他也定要在自己有生之日,极尽所能地为她实现全部的愿望。

    他们紧紧拥抱,在她感动的泪珠滚落他银衣胸襟之时,他的眼角也有了隐隐泪光。心绞凌虐着他的呼吸,英俊的面容微微皱起,抱着她的双手多了分力道,此时此刻,他只愿将她揉进骨血,两人天荒地老。

    夕阳染红天际,柔和的光芒洒遍大地,山坡上,两人的衣角镶上了橘色光芒,如影如梦,幸福与疼痛淡淡扩散……

    *

    银翟以摄政王爷的身份代理朝政,满朝文武无一不尊。这是个团结质朴的民族,在子民眼里,谁是银暝君王已不重要,重要的一个好君王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

    抬眼望见漫天被染红的彤云,孤直挺拔的身影伫立良久,若有所思。忧郁被埋藏在漆黑瞳底,他紧了紧下颌,径直回颐华宫。颐华宫门前,宁美人带着小宫女已候了好一会。她肌肤似雪,樱唇含笑,远远见到银翟的身影出现,刚要迎上,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两根柳枝,倏地一声直直插o进她如云秀中。小宫女惊呼一声望着她,待柳枝取下,美丽的鬓已凌乱不堪……

    银翟不知刚才生的小变故,门口处见到筱水的身影,黑眸不自觉暗了暗。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进,穿过庭院,来到寝房外面。银翟回身,无奈地皱眉:“你还打算跟进去么?”

    筱水苦涩一笑:“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希望能跟进去。”

    银翟眉宇间又浮起淡淡褶皱,注视着她:“筱水,我已经说过,我把你当我……”

    “你说过很多次了。”筱水飞快地打断,每听一次,就是用刀口在心头划过一次。她吸口气定定回视他,“我知道你把我当妹妹,也知道你无法对我做出亲密之事,但是……请原谅,守侯你这么多年,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在我面前与其他女人燕好。”

    “眼睁睁?在你面前?”银翟有些懊恼她的用辞,眼神抑郁,“筱水,别忘记……我身上所流淌的银族血脉必须要后继有人。”

    “那些女人……不配!她们不了解你,你更不爱她们!”筱水咬牙,已红了眼眶。银翟安慰地拍抚她的肩头,沉沉叹息一声:“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银暝现在需要的是王族子嗣,你再这样任性,罪名可大了。”

    筱水无畏地挺直了脊背,“若是郡主,我愿意接受你们在一起,若是其他女人,除非我离开这里,否则我控制不住自己。”

    是的,如果是瓦儿,她尚能接受,甚至愿意祝福翟与瓦儿一生幸福。可是,瓦儿,瓦儿……这个名字让翟心脏骤然紧缩,他为之深深震动。不过两日没见她,感觉已隔好久好久,每天忙完公务,只要一有停歇,她努力坚强与淡定的面容便充斥于脑海。人间痴情几许?他想,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子,而瓦儿与自己……恐怕永远没有可能。如此这般,谁为自己孕育子嗣,又有何关系?

    “筱水,你也到南音寺去,陪陪师傅和旋,静静心吧。”翟恢复冷静,语气有些淡漠。

    “你这是赶我走?”筱水眼中开始注满悲哀,朦朦胧胧,“师姐跟师傅日日吃斋念佛,已静心了大半年,结果是什么呢?师傅年纪大了,能看破红尘,师姐却无法解脱,你以为一段全然付出深刻彻底的感情,是静静心就可以忘却的吗?”

    银翟声音疲惫:“旋心思敏感细腻,表面冷静,性子却倔强好强,她吃的苦比你多,自然没那么容易参悟透彻。不过,上次去看他们,旋的确比以前平静了许多,不是吗?”

    “翟,我也没那么容易放下……”筱水瞧他眉间一片令人酸楚的沉重。

    “筱水,知道那日在银城客栈,师傅跟我说什么了么?”他的表情严肃而感伤。筱水摇头,她只知道师傅有私下将翟叫去谈话。银翟低沉道:“师傅跟我谈起他前半生的戎马风光,后半生的孤凄沧桑,几起几落,最后落得成为活死人,不能见光……可想而知,当年师傅无情地训练我们时,心有多么愤世嫉俗。”

    “是啊,师傅苦心计划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的完全放下了?”

    “要完全放下,哪有那么容易?但师傅终究不再执着,浦文侯的遗书里有不甘也有劝戒,希望师傅能为银暝百姓多想想……加上我与冀兄弟情深,血浓于水,再不可能帮他实行什么计划,如此一想,师傅除了让自己学会放下,还能如何?”

    筱水盯了他半晌,轻声道:“其实师傅虽对你严酷,心里却将你视为己出的……看来,浦家也是一门忠烈哪!”银翟皱眉点了点头,筱水见他那模样,又不禁心疼:“好了,你每天太忙,晚上还不如好好睡觉,那些什么美人,你可别指望她们会如我这般关心你……”

    “谢谢你,筱水。”注视她离去的背景,银翟久立不动。红色宫灯不知何时悄然点亮,淡淡光辉照耀,照得他俊容阴晴不定。

    *

    银暝国终于要正式册立新一代国妃,这是举国盛事。

    瓦儿不愿铺张,或许,曾经那场未能参加的册妃大典是她心头永远的痛,或许,她不愿意看到这场爱情中失意人孤凉的身影,于是,在她再三要求下,封妃大典一切从简。

    吉时一到,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银冀一身金色龙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瓦儿高挽云髻,一方红绸金织的帕子遮住如花面容,大红喜衣外罩金色披纱,宽大裙幅逶迤身后。绰约婀娜的身影才出现在殿门外,银冀立刻起身,脚步急切地走向她。他的目光紧紧笼罩她,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轻轻托起她的手,两人徐步穿过大红色织锦铺陈的玉阶,缓缓登上最高处。

    这是完美而神圣的一刻,人心全被幸福与感动溢满。

    满朝文武齐身下跪,参拜之声响彻宫殿上空。待祭天、祭祖仪式过后,文武百官安静退于玉阶两侧,四周寂然无声,祝福的目光全集中在他们身上。

    银翟就站在玉阶顶端,离这对新人不过几步之遥。他换下了白衣,新袍颜色是代表国与民族的银色。他知道,这婚礼过后,国与民族的责任他再无法推托……阳光和煦,他指尖冰凉,清晰地感觉某些东西跟血液一样,一点一滴自脸上褪去。

    明明是真心实意到可以对神明誓的祝福,为何心疼得似在经历生死挣扎一般?

    银冀眉眼含笑,面色苍白但神采奕奕,屏住呼吸掀开那道红色头纱,瓦儿云髻峨嵯的模样立刻牵引走他的思想。瓦儿一直低着头,直到这刻才微笑抬眸,四目对视,泪水畜涌而上。他们双手交握,并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都汇集于一身。这是属于她的大喜日子,十数年的梦想得以成真。

    这一刻,是她人生的顶端,前所未有的幸福。所有的屈辱、磨难与疼痛,全被幸福淹没,她笑着,对所有人笑着,泪珠在阳光下璀璨眩目。

    银翟注视着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疼痛,喧哗的礼乐声奏响时,他脑海中一片虚无,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身躯挺拔如松,他定定望着这对新人,手指悄然地紧了松。在她泪水尽情滚落展现绝美灿笑的瞬间,他知道——自己永远给不了她这种幸福。

    冀,瓦儿,你们一定要幸福!

    轻轻吐出一口气,心蓦然平静了。

    *

    颐和宫,整个夜空中覆上了一层神圣与静远,月光落在大殿之上的琉璃顶,异彩涟涟。

    君王寝房内,柔软的帷幕一层又一层,红纱轻盈飞扬,如梦似幻,巧妙地遮去了一室旖旎。男子低沉的喘息声逐渐平息,过了一会,传出女子娇软动人的声音:“冀哥哥,累了么?”

    瓦儿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手肘支起身子,注视着刚从漏*点处停歇下来的银冀。雪额上丝微湿,脸颊红润,双瞳晶莹闪亮,毫不掩饰她满腔的爱恋。郎情妾意,连理并蒂,且把良辰醉今宵,眼前男人无一不是她所爱,看过千万遍仍不觉厌倦。

    银冀将丝被覆上两人的身躯,双手就牢牢地定格在她的腰间,佳人相依,只愿人长久。他笑着摇摇头,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不累,一点也不累……”

    散落的黑,深幽的黑瞳,坚实的下颌,清瘦却更显俊逸的脸庞……与平日的斯文不同,此时的他多了种淡而醉人的狂野。瓦儿突然倾身上前,用力吻了一下他的唇,然后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

    老天爷,与冀哥哥走到今天,我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可是,你真要那么残忍,要一点点夺走他么?

    银冀轻咳了几声,眉心不禁低敛,双手抱得更紧。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伤,她的怕……他都懂。怎能不懂?身体日益虚弱,乔雀开的药每日由三次要变成五次,心绞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咳嗽慢慢减少,但每次咳嗽几乎都有让人心惊的血丝涌出……

    雨落风吹花亦残,真情不可解,纵然今宵他们彼此相属,但坦诚刨开心窗,那里只有苍茫一片,未来——他无法承诺太多。

    “冀哥哥,冀哥哥……”瓦儿低喊,声音轻而热烈。

    感觉颈窝处有些湿热,银冀心如刀绞,比诅咒作还要疼痛。手指穿过她的长,属于她的味道他永生不忘,独特淡香萦绕,纵使一朝离去也将相依相随。他亲吻她的丝,像对待孩子一样轻揉地拍着她的背,低低的声音尽是宠溺:“知道么?在你第一次告诉我,将来要做我的国妃时,我便认定,今生只将此位留给你。”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害我老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不讨你喜欢。”她有些哽咽,双眼模糊。

    “我表现得还不够么?自小就只关心宠爱你一人,你累了我抱你走路,你挨罚了我挺身护你,你错了我又何曾几时骂过你?”

    “可是……你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我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难受,以为你再也不会疼我了……”

    “今生,我是无法做到不疼你。”他眼底暗光隐隐,叹息着回忆,“你要知道,那样的日子我比你更难受……”

    瓦儿重新趴回他的胸前,低低道:“后来,我逐渐想明白。你不是不疼我了,而是身为君主,太多羁绊与责任。做什么事,爱什么人都不得自由。你的即若即离说明你也矛盾挣扎,但那时江山王朝只有你一人承担,我又怎能以儿女私情再给你压力?”

    “瓦儿……”他将她抱得好紧。

    “你在太妃奶奶跟前说的话,我深深感动,立誓要好好爱你,用我的爱守护你……可是,我好象没做到……”

    “不!傻瓜,你那么坚定勇敢,在我抑郁时给我笑容,在我烦躁时给我鼓舞……甚至在我昏迷时,千里寻药,我敢说这辈子,再也没有哪个女子,会像你这样真心守护我了,更重要的是,你对我的信任——是让我一路支持到今天的最大动力啊!”

    “冀哥哥……”

    “瓦儿,为我生个孩子!”银冀猛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黑眸定定对上她的,“生个孩子……无关乎公主王子、银族后裔,只要是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孩子……瓦儿浑身僵硬,不能动弹。灼热的呼吸吐在她的唇边,她不自觉咬住下唇,眼神中痛苦流过。封妃大典前,她才问过乔雀,乔雀的神情那样严肃——“郡主……请恕臣直言,郡主的身子虽调养了一段时日,但若要孕上子嗣……恐怕不易,即使孕上了只怕也……老臣明白郡主的心意,但是请郡主以自己身体为重,一两年后恢复健康再做决定吧。”

    一两年后……

    什么都得等……须乌子研制解药要等,她想孕育子嗣也要等。可是,谁给冀哥哥等待的机会?

    “别担心,我还没告诉你,乔雀说……我最近体质有生改变,如果现在孕育子嗣的话,咒气不会传下去的。”银冀黑眸闪烁,安慰道。若非瓦儿也正悲哀于自己的心事,她定可以现,他眼中不经意流露的渴望与绝望交错的痛楚。是的,诅咒已深无可解,浓郁的咒气逐渐汇集到心胸处,不会再传给后代了。

    他热烈地亲吻她,带给她奋不顾身的勇气。

    层层飘忽的红纱帐内,金塌上,笑与泪交错,他们为了一生的爱恋与希望毫无保留地奉献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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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爱不言弃

    封妃大典,并未宴请三诏之王,只以一封大红的喜函传达喜讯,两日内银冀与瓦儿便收到来自三诏的真诚祝福。同时,刖夙的回书中还带有一个大好消息——蓝倪自蒙舍回去后不久,产下一名小公主,满月酒将在百花争妍的五月举办。

    瓦儿读信后,欣喜中羡慕不已,抚住胸口眼角悄湿。

    银冀温柔搂住她:“怎么越来越爱哭了?我们也会很快就有自己的孩子。”瓦儿不禁羞涩地捶上他的胸膛,他嘴唇蓦然微微白起来,深眸里仍是无悔的宠爱。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如果不是银冀的心绞常不定时作的话,他们一定是最幸福的眷侣。

    有时她陪他在御书房看看书、聊聊天,一大卷奇闻异志被瓦儿谈得眉飞色舞,她笑声清脆如玲,银冀打心窝里感觉快乐;有时,瓦儿搬出在墙角倍受冷落的琴,虽然琴艺一般,但抚琴人认真的模样,看得银冀心动不已;有时,他会跟她讲宫外的奇闻传说,然后深深凝视她,看她笑得秋波如水,眉眼弯弯;更多时候,他们一起回忆二十年来成长岁月中的点点滴滴,有喜有忧,最后化为一声感叹……

    “翟真的很出色,他是天生该做君王。”银冀真心道。

    “冀哥哥打算何时将王位传诏于他?”

    “我已与他谈过多次,他说……暂不接位,说王位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子信服,朝政安稳。”

    瓦儿幽幽敛眉,对翟的感觉总是复杂不清,这些日子很少见到他,偶尔想起,又似要逃避什么般一晃而过。她握住银冀的手,道:“自古以来,帝王之家几多哀!为江山王位,勾心斗角,骨肉相残,当年父王将翟匆匆送走,也是谨防王朝内战,国家动荡……他若知道银氏有如此一对出类拔萃、相亲相爱的兄弟,定是悔不当初。翟本性仁厚,深名大义,冀哥哥与他手足情深,是银暝天下的福气。臣民们都看到了这点,所以,无论翟是否真正即位为王,在他们心目中,他已与冀哥哥一样,是值得拥戴的。”

    银冀轻拥住她,“瓦儿,你真的长大了……”

    “恩?”听他口气突然变得沉重而奇怪。

    “瓦儿,翟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恩。”瓦儿的应答声几不可闻,心间窜过淡淡的疼痛,每次想起翟的时候,她都刻意忽略那种莫名的紧窒。翟也曾与她亲密,翟曾让她深刻地去恨……往事虽过,沉重不再,但感觉仍像夏夜无风,有些闷。

    银冀低头凝视她,沉静吐出四个字:“翟很爱你。”瓦儿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继续道:“瓦儿,翟跟我是孪生兄弟,性子很像,若爱上一个人可能一生不能放开。倘若有一天,我因咒气攻心而死,你……”

    “不!冀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瓦儿急急捂住他,不想再听半个字,泪眼已婆娑,“我不许你乱说!我才成为你的王妃,你说要宠我一生……你不能失信的!你若死了,我不会独活!”她纷乱地掉泪,不住摇头,只因她非常清楚,他等不到须乌子送来解药那一天,可怕的咒气真的会随时攻心,冀哥哥真的会……

    世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是什么?不是死亡,而是生死别离!最让人恐惧的是什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面对死亡……无论哪一个,她绝对不要接受!

    不要不要不要!

    银冀一个用力,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狠狠吸着气:“好好,是我胡说……瓦儿,我原本想说的是……翟其实很孤独很痛苦,你若有时间,可以去开导开导他,他对你有感情……应该会听你的,我是希望他活些开心些。”

    瓦儿大口大口地呼吸,渐渐平静,自他怀中缓缓抬头,一字一字再说一遍:“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恩……我会……”喉间一口血腥涌上,他刚一动唇,殷红立刻沿着唇角流下,淌在银色衣襟上。瓦儿惊骇地盯着他,怪不得他突然提到咒气攻心,原来他一直在强忍……

    他抹去唇角的血丝,朝她淡笑,显得优雅平静:“没事……我答应过你,宠你一生。咳咳……”

    “冀哥哥……太医,宣太医!……”

    *

    银翟去了刖夙,他与蓝倪是结拜兄妹,小公主的满月酒自然要喝。只是去时一路孤寂,回程时多了欢声笑语。北诏楚颜带着她的小姐妹以同姑娘毫不犹豫地开始了银暝之旅,跟随银翟左右。

    “银哥哥,你们银暝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地方?”楚颜坐在马背上,明亮动人的眼睛里隐藏着一丝轻愁。

    银翟将缰绳拉了拉,度放慢,看她一眼道:“南诏四国虽是由不同民族融合而成,但多年来逐渐汉化,风土人情各国都相差无几。公主要问我新鲜好玩的地方,恐怕没有。”

    楚颜似乎不以为意,回答地有些心不在焉:“没有便没有吧,那我就在王宫呆着,陪陪银哥哥好了。”

    小以同忍不住抿嘴偷笑:“我看银暝不是没好玩的地方,而是银王爷没玩过,也没时间去现吧!”

    银翟黑眸中露出淡淡感慨:“以同姑娘说得对,我的确很少留意这些。等到了银城,让瓦儿陪你们四处走走……”提到瓦儿,他声音渐弱,随即想起饱受咒气之苦的银冀,眸中顿时添加了几分黯然。楚颜抛却轻愁,笑道:“才两个来月不见瓦儿,她摇身一变已是银暝的国妃娘娘,呵呵。能与自己所爱的人相知相守,自小的梦想也终于实现了,瓦儿真让人羡慕啊。”

    银翟微微收紧下颌,淡声转移话题:“慕先生是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又对公主一往情深,公主为何要逃避呢?”

    见他突然提到慕千寻,楚颜俏脸一拉,双腿夹紧了马腹,提高声音道:“谁道那人对我一往情深了?我才没有逃避他!什么人中之龙……我看他原本就是朽木、冰雕……”座下马蹄突然加飞奔,她带飘飘,衣袂飞扬冲了出去,似想到什么又飞快回头补了一句:“银哥哥,别忘记,我哥哥可是将我许配给你的哦!”

    银翟盯着她的身影,薄唇勾起淡笑。以同朝马抽了一鞭,边追上前,边道:“银王爷,我家公主定然不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写……公主!公主……等等以同啊!”

    他们刚挥鞭追上,突然一匹白色骏马飞从旁边小道上冲出。快如闪电,骏马硬生生收住奔势,抬起两只前蹄朝天出一声嘶鸣。一白衣男子笔直端坐于马背,优雅中透着凌厉霸气,黑眸紧紧锁住楚颜的身影。小以同急急勒住鞍绳,目瞪口呆地望着来人。银翟眸光平静,并不感意外,了然地朝对方拱手一笑:“慕兄。”

    慕千寻略一颌,俊颜稍稍敛住锋芒,点头回道:“银兄。”

    银翟唇角轻扬,见楚颜正好回头,马背上的纤柔身姿明显僵硬了一下,他难得地笑意更深:“慕兄也要到银暝作客么?呵呵,欢迎之至。不过,邪君将楚颜公主交给了在下,在下要先追上去照顾她。慕兄别介意啊!”

    别介意?!他是非常非常介意!慕千寻盯着银翟孤傲潇洒的背影,似要将他戳个窟窿。小以同玩味地注视着他,慕千寻从不曾如此失控,看来这次楚颜公主真是大大扳回一记了。

    澄净的天空下,四匹马,在官道上驰骋,微妙的酸甜苦辣的滋味回荡在各人心中。

    *

    楚颜与慕千寻到银暝,无疑是贵宾。

    银冀与瓦儿早有收到信兵传函,一听到侍卫禀告,二人大喜,立刻起身走出殿门。远远看到侍从护拥着四人踏步而来,楚颜一见瓦儿,笑魇如花,拎着裙摆急急上前。背后两个白衣男人却停下脚步,神色各异,小以同却以玩味的目光徘徊在他们身上。

    瓦儿朝楚颜微笑点头后,目光不自觉对上银翟深邃的眸子。他憔悴了……她嘴角动了动,笑容竟有些酸楚,连忙转移视线看向一旁的慕千寻。慕千寻视若无睹,他的眼睛只追随楚颜柔美的身影,任谁都能看出那黑眸里的一片深情。银翟俊容平静,眸中有丝淡淡笑容,与瓦儿对视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楚颜公主、慕先生大驾光临,是银暝之福。”银冀温柔尔雅的嗓音响起。

    “见过银王,有礼了。”慕千寻以兄弟之仪拱拱手,楚颜也带着小以同盈盈福身,施礼。

    瓦儿忙拉起楚颜道:“没想到你真来了,呵呵。刚接到快报时,我还不敢相信,怕等来等去失望呢!”

    楚颜立刻朝银翟眨眨眼,甜甜笑答:“我答应过银哥哥,说一定要来银暝看他……呵,当然啦,你也答应过和银哥哥一起好好招待我的。”她一口一个“银哥哥”,让银翟再一次沐浴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那陡起的寒风正是来自于身旁笑意优雅的男人。银翟不禁苦笑,他何时有邀请楚颜公主来银暝了?任谁都能听出她言语里的故意,慕千寻自然也明白,偏偏自制力极好的就是每一听句“银哥哥”,便有一种想与银翟拔剑决高下的**。

    银冀朝银翟看去,二人在空中交换了个短暂的眼神,多少问候尽在不言中。他温和地笑着,执起瓦儿的手,道:“本王会与瓦儿一同好好招待三位。”瓦儿反握住他的手,朝他深深回眸一笑。二人四目交接,又是一番心神融会,目光不自觉变深。银翟看着他们这般模样,本是心如止水的胸间涌上拂不去的淡淡酸涩。

    自楚颜公主来了后,一连几日,银暝宫中处处充满热闹欢笑。

    “噢,瓦儿,不用老想着我,银王才需要你多陪陪他呢!”楚颜性子大方明快,善解人意。小以同眨眨眼睛,故意道:“可是银王爷每天也朝事繁忙,还有谁来陪公主啊?要不……公主就答应慕先生,明天随他一同出宫去看看吧?”

    瓦儿心神领会,她与银氏兄弟并非不愿尽地主之宜,而是不愿意每日承受背后凉飕飕的凌厉又抱怨的眼神哪!没想到楚颜认真起来性子竟如此倔强,执意要借银翟来刺激人。瓦儿不禁劝道:“颜儿,虽然慕大哥曾经对你冷淡,但现在他惜你怜你,你就快点接受他吧!”小以同连忙无声地点点头,以示附和,没法,她也快看不下去俊逸优雅的美男子被折磨成忧郁男。

    楚颜犹豫了一下,脸上不觉涌上一抹可疑的嫣红,然后跺脚道:“你们都帮他说话,也不想想我以前吃过的苦……”

    瓦儿凝视她,想到昨夜,似乎看到一个白色修长的身影走进了楚颜住的苑落,那不是慕千寻还有谁?再看楚颜这神态,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幽幽叹息:“颜儿,慕大哥都已坦诚面对自己,你又何苦将心门锁上?世间繁华万千,怎比得过真心一片?该珍惜时未珍惜,失去时……只余空悲啊!”这番话语重心长,字字肺腑,想到自己与冀两人飘渺不知能相守几许的苦楚,泪水潸然而出。

    楚颜一惊,忙扶住她:“瓦儿,你怎么了?怎么劝我反给自己弄哭了?”

    瓦儿抹去眼泪,强自笑道:“咳,我就是这么容易流泪……颜儿,银城民间还是有许多好玩好吃的,我与冀哥哥不能陪你,你随慕大哥一起是最好不过了。”

    楚颜这次没有丝毫迟疑,快诉道:“好了好了,你开心点,我其实已经打算好要跟他出宫的。”

    瓦儿站直身子,眼眶仍是红:“恩,在银暝,你们只管尽情游玩,想去哪都可以。其实有机会……我也想与冀哥哥游遍大江南北……”说着,又语意哽咽起来。

    “要不,我们结伴一起?”楚颜建议道。

    “不了。下次吧!”瓦儿微微一笑,她又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转身离去。楚颜望着她纤细柔弱的背景,喃喃道:“以同,这真的是瓦儿吗?”小以同皱起两道眉:“瓦儿郡主改变真的好大。也难怪,她与银王感情那么深……唉!公主啊,你还是好好珍惜慕先生吧!”楚颜低头沉默,不一会抬头明媚一笑:“谁说我不珍惜他?啊!慕……”

    慕千寻就伫立在几步之外,白衣飘然,静静看她,眼眸深处如暗夜深沉,每寸目光都是今生无悔的深情。

    *

    日落西斜,天边星子坠落,夜黑如海。

    沉重的朱漆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清幽的身影迈过门槛步了出来,乏力地靠在了盘龙飞起的门柱旁。瓦儿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扶着门柱站起身来。

    她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瞳里蒙上最深最沉的哀伤。颜儿可以追随慕千寻去天涯海角,她也想啊!天知道她多想陪着冀哥哥一起,在天地间每一处角落都印下他们并行的足迹,让朝阳落日每一棵花草树木都见证他们不渝的真情……可是,现实何其残酷!她刚秘密去见了乔雀,乔雀的话语让她两眼一黑,心痛地几乎就要晕过去。

    ——“娘娘,您日夜为大王担忧操劳,您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请自己也千万要保重啊!至于孕育子嗣……就算有机会,老臣也恳请娘娘不要冒险……”

    ——“娘娘,如今刖夙与蒙舍的太医都已过来聚诊……可是,大王的咒气越来越深,已萦绕心脉,若须乌子再不出现,恐怕……恐怕熬不了多久,随时都有危险……”

    多么残忍的话语,到底还有多少光明希望?谁能承载这黑暗绝望不见底的煎熬?

    煎熬……煎熬……令人疼痛恐惧,胆颤心惊的煎熬!她多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恐怕熬不了多久,随时都有危险……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快要倒下了!山盟海誓犹在耳,却经不起现实的风吹雨打。

    他的每一天都如水里来,火里去,心绞作得频繁。

    她知道,他每次笑着支开自己都是在独自忍受疼痛……她知道,她若不假装开心离开,他会更加疼痛……她更知道,他有多希望早点看到自己孕上孩子。可是,她怎能说?她请求乔雀切不可大王提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她不要他在忍受咒气煎熬的同时,还要坠入另一个黑暗的深渊。

    冀哥哥,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脚步沉重无力,两眼昏花缭乱,瓦儿缓缓走进沁梅苑。

    这里,很冷清,只剩下打扫的宫女,见到她回来,惊讶地匐身行了礼,便被她挥手退了下去。她呆呆地坐在桌前,宛如一座冰冷的雕像,久久不能动弹,耳边嗡嗡地尽是乔雀的话语。

    恍然间,烛火一阵摇曳,照得她神情忽暗忽明。抬头一见,却是许久不曾单独相见的银翟,对着一炉熏香呆的瓦儿急急跳起,银翟立刻眼睛一暗。瓦儿知道自己想掩饰,反倒落了痕迹,何况他那双眼睛似将什么都已看透,于是索性不再刻做任何动作,只静静看着他。

    银翟走到她面前,凝视了一会,忽地轻轻叹了口气,忍住想把她揽进怀中的渴望,低低道:“别皱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自己却皱起了一对修眉。

    之前,他也可以充满希望地肯定说“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自诏见了乔雀和众太医后,他心空凉一片,载着曙光的希望正一丝一缕地退去。今夜,习惯性到沁梅苑来走走,未料寝房内烛光照上纱窗,摇曳中映出一朦胧身姿,他刹时间忘了心跳,控制不住走了进来。

    瓦儿肩头开始颤抖,小小的啜泣溢出嘴角。她看到了银翟眼中同样急欲隐藏的哀伤,她知道她的悲,她的痛——他都懂,这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己的心情。

    “别哭……”银翟声音低柔沙哑,沧桑无奈。

    闻言,瓦儿竟收控不住,反而泪水肆意纵流,连双唇都似麻木得说不出话来。

    待她恢复一点意识,现自己正伏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一双坚定有力的大手环着她。温热的体息渐渐包围着她颤抖的身躯,指尖的冰凉重新流过血液,她本想推开他,可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声声都压得她心酸,她忽然无力,头靠在他肩头,任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尽情流淌。

    银翟轻拍着她单薄的背,心疼这副娇躯瘦弱成这副模样……她的泪水,颗颗淌进他的心中。如果有些悲剧从没有生过,她和冀是否会拥有更多的快乐?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上天的安排却那么残忍……”瓦儿呜咽,抽泣,声音断断续续,“想爱时不能爱,能爱时不能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求,我只求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啊……”

    银翟痛苦地闭起眼睛,挺拔的身躯僵硬而轻颤,“哭吧,都哭出来吧……”

    “冀哥哥……冀哥哥……”瓦儿声声叫着,用尽她全部的心,全部的情。

    银翟抱着她,声音逐渐沉稳:“哭吧,把所有想哭的都哭出来吧!眼泪流完了,以后对着冀,对着我,对着每一个人便只许笑了。”

    烛光在他们身后静静燃烧,房内的空气逐渐平静下来。

    “去吧,回颐和宫去,他正等着你呢。”银翟放开她,为她抹去眼角最后一滴泪珠,动作轻柔,黑眸带这看不尽的怜惜。

    瓦儿看他一眼,有力地点点头。跨出门时,她又回头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抬了头,看向星空。夜幕低垂,天空不知何时竟然星罗密布,无数星星一齐闪烁,绽放着恒久的美丽。

    如此星辰,如此夜,以后,她只会笑着陪伴冀哥哥到永远。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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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 最后的痛

    自那夜在银翟面前大哭一场后,仿佛痛楚哀伤彻底从身体里剥离,瓦儿真的不再流泪。心情格外平静,平静地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她倾尽所能地陪在银冀身边,陪他静静看书,月下散步,回忆往事,也微笑着构想未来,淡淡的温馨如和煦春风,吹进两人心中。

    王宫中,常能看到他们相携的身影,银冀清俊的面容透着不自然的苍白,但他那越来越淡然脱的笑容更让人怦然心动。望过了尘世风云,看不尽万众苍生,偷得浮生半日闲,宫女、侍从们无一不感受到大王与国妃娘娘的恩爱,恬静的幸福感染了整片天空。每日云霞绚丽如织,晖映着他们深情不变的誓言。

    朝政事务上,银冀再不需要操心分毫。银翟以摄政王的身份全全代理,担起所有大任,但他坚持不愿登基,在他心底,这是对兄弟最大的敬重与祝福。正是暖风艳阳,繁花似锦,上下政通人和,四处歌舞升平,而年轻的君王日渐虚弱,银翟看在眼里,无言的痛楚感同身受,青龙、白虎等隐身护卫被派去大唐甚至西域、吐蕃,只为寻求能解诅咒之人。

    时间从指间滑过,闷热的夏季已过,转眼秋风送爽,云雾飘渺,落叶萧萧。

    这些时日,瓦儿陪银冀离开王宫,带了几位贴身侍卫与太医,一行人先在银城的民舍里住了半个月,他们享受着平凡夫妻的生活。而后,去了趟红木城,此处山水灵秀,别苑清静,卸下一身重荷,旧地重游,两人神清气爽,如逍遥神仙眷侣,过得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辗转小住了好几处地方,夜夜晓风寒,长灯相伴,俪影双双。日子淡然平静,瓦儿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了,冀哥哥的诅咒虽有作,但每次都平平安安地撑了过来。她无数次祈求上天,可以让这样幸福的日子延续到终老么?

    直到银冀有一次不经意透露挂念独在王宫的翟,挂念放不下心的臣子,瓦儿才思量着与他赶回宫中。

    回宫没到几天,天气陡转,乍如初冬来临,夜里寒风四起,吹得帷幕高高飞扬。

    瓦儿梦中惊醒,猛然睁开眼睛,阵阵寒意窜过四肢。她抬眼看去,屏风一侧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小嘴微张,刚想唤人过来,回头看一眼躺在塌上安睡的苍白俊颜,眼神暗了暗,径自下了床朝窗边走去。小心地掩紧窗户,她尚未转身,只闻一串剧烈的咳嗽声自帐内响起,那咳声来得急切,不过几声便能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气喘。

    “冀哥哥……”瓦儿急急奔进帐内,重新将帷幕拉上,阻隔了外面一室寒冷。

    “咳咳……咳咳咳……”银冀正翻身支撑着想坐起来。好久不曾这般难受,这会心悸来得又急又猛,尽管吸气调息也抵抗不住,他只得捂胸压抑着大口喘息,任凭咳嗽声溢出嘴角。

    “冀哥哥别急……别急,你定是感染上风寒了。”瓦儿见他修眉紧锁,知他辛苦,一手拿来绢丝帕子一手为他抚胸顺气,“我这就叫人传太医过来。”

    银冀眉头拧得更紧,一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别走……咳咳……别离开!咳咳……一会就没事了……”

    “可是你咳嗽得好厉害……你等等我,克达就在门外,我很快回来……”

    “不要!咳……”银冀的深瞳里闪过忧急的神色,“瓦儿,别……”

    瓦儿手腕被扣离开不得,见他眼中浮现前所未有的脆弱,白的嘴唇不可自抑地微微颤抖,她心口一揪,俯身抱住他的身子。他的身体冰冷,也在颤抖。瓦儿将头埋进他的衣襟,那夹着淡淡药味的清爽味道扑鼻而来。是了,这段时日,他的气息她早深烙心底,这会为何格外让人难以呼吸?

    银冀胸膛剧烈起伏,感觉到他明显的压抑,瓦儿咬住嘴唇,心底酸楚如涟漪急泛开。

    “好了……我好多了,咳……好多了……”他暗暗吸气,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吻一下,黑眸深沉而灼亮,表情非常认真:“你知道吗?……我现自己现在一刻也离不了你……咳咳……”

    瓦儿隐去泪花,咧嘴笑道:“是么?那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天天这样陪着你,就是要让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

    银冀怔愣了一下,不过瞬间,他快乐地微笑:“你可以放心了……我真的离不开你了……”可是,他却心如明镜,不想离开又如何?谁可以阻止这残酷的脚步?

    “等到我们都白苍苍,牙齿都掉没了,老得没法走动了,我还是不让你离开我……”瓦儿抱紧他,双手抓住他的襟口,低低诉说心愿。她从未见过有人身处不见底的深渊中,还能笑得如此从容安心。这个淡定微笑着的男子,终其一生,她都不愿离开。可是,是否真的到头白了,老得无法走动了,他还能这样对她微笑?

    银冀悄悄将绢丝帕子捏在手中,掌心微微冰凉濡湿,丝丝殷红被小心隐盖。他一手箍住她的腰,眼前渐渐黑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开了,感觉自己笑容在漆黑中逐渐隐去。瓦儿重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好多话想跟他说,无从说起,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试图将四周陡起的恐惧驱除。

    “所以……以后想都别想,你若要离开,我下辈子都要追着你……”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

    银冀风寒骤然加重,一连三日高热不退,卧床不起。太医齐聚会诊,个个面色凝重。瓦儿不眠不休守在塌前,本就瘦弱的身子三日内又单薄了不少。

    “娘娘……请娘娘保重自己的身子,先去休息会吧。”乔雀担忧地看向她。瓦儿摇摇头,眼睛不愿离开塌上蹙着眉心的俊容,“我不累,我要守着他醒来……我怕他醒来看不到我……”乔雀已劝了多次,就要无计可施。就在此时,一抹孤拔的银色身影步入房中,太医们一见忙下跪请安。乔雀忙道:“王爷来得正好,就劝劝娘娘吧……娘娘身子骨弱得很,若再这样下去,只怕……”

    银翟会意,担忧的视线笼向瓦儿。她的心,他全懂;他的心,她又可懂?走上前,小心地扶住她纤细的肩头,声音温柔有力:“冀正在安睡,你也去休息。”

    瓦儿缓缓抬脸,小脸竟然变得只剩巴掌大,一双灵澈的眼睛正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格外突兀。银翟刹时屏住呼吸,心口收得不能再紧,心疼中加重了语气:“去睡会。就算你不顾自己,想想若是冀醒来看到你这副模样……是不是会更难受?”

    瓦儿嘴唇动了动,双眼定定地对他对望。银翟点点头:“你知道冀最疼惜的就是你,你怎忍心让他多一丝难过?相信我,他一醒来,我立刻去叫你。”

    乔雀道:“是啊,娘娘。大王刚施了针,一时半会醒不了,娘娘先要保重自己哪!”

    瓦儿怔怔的视线在众人脸上走了一圈,又落在无所知觉的银冀身上。她握着他的手,低低道:“他们说……你现在要睡觉,让我去休息……我想,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你要醒来恐怕要不喜欢了……不过,你不要误会喔,我是要去陪你一起休息,而不是要离开你……”说完,小心地将他只余淡淡体温的手放入锦被中,站起身来。

    银翟立刻沉声命道:“来人,扶国妃娘娘去隔壁休息。”宫女匆匆行了礼,几人一起扶着瓦儿退了下去。

    房中,帷幕与屏风将金塌与外室隔离开来,银翟与几位太医在外室中,空中寒冷得几欲凝结成冰。直到乔雀习惯性抹了抹额头,颤声禀告才打破了僵局,“王爷……大王他情况不妙哪!”

    另一太医长声叹气:“大王每作一次,身体就虚弱一分……所幸这些时日有国妃娘娘陪伴大王,大王过得平静怡然,否则咒气早已攻心了……”

    银翟眼角骤然抽畜了两下,坐在椅子上的身躯不自觉僵硬地挺直。冀的状况……真那么糟糕么?他们是孪生兄弟,世界上血脉最亲近的人!冀心如刀绞如被针扎时,他也有所感觉,可是……可是让他如何相信,乔雀今日会下此结论……

    “金太医,你是刖夙国的宫廷名医,你告诉我……大王他到底怎样?”银翟将目光直直投向胡须白的金太医。

    金太医抖了抖胡须,花白胡子挤在一起:“王爷,恕老夫无能……他的脉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如今这状况,除非须乌子在三日内亲自带来解药,否则……大王咒气直逼心脉,无法克制,只怕难以度此劫难了。”

    “嘭”!一声清脆的声响,银翟豁然起身,挺拔的身躯控制不住震动,手中的玉瓷杯已是粉碎。

    “王爷。”

    “王爷……”太医们惊呼,只见王爷指缝间流出殷红鲜血。

    “不会的……不会的!那么多苦难都熬过去了,不会就这样撑不过的!”黑眸迸出利光,又有些急欲否决的狂乱。银翟咬着牙,望着内室被风掀起飞飘的帷幕,喉头酸楚滚滚而上。

    不会的……他不愿意接受,瓦儿更不可能接受,在一切走向美好,平静幸福的时候,冀怎能有事?

    “王爷,请冷静啊……”乔雀抹了抹眼角,声音颤抖。

    银翟黑眸一沉,挥袖朝门外唤道:“来人!”克达立刻现身,神情也有些黯然。“立刻传禁军统领,说本王有命,即刻派一百精英前往蒙舍,将须乌子给带回来!”

    ……

    *

    长廊上宫灯两排,点得热闹亮堂。

    秋风起,天气凉,萧萧雨声,打落残花几朵。这个夜,外面风雨飘摇,长廊上卷起了一地的黄叶。

    瓦儿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她身处一片白茫茫中,四处找不见人。然后,白雾里开始人影交错,每个人都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如魔咒,震得头几欲痛裂。

    冀哥哥……冀哥哥,你在哪?冀哥哥……她慌乱地穿过重重白雾,四处寻找。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的,珍太妃笑得慈祥:“别找了,我很想念冀儿,想让他快点来陪陪我……”瓦儿转身,又看到蓝枫云笑着说:“是啊,瓦儿,大王受诅咒之苦,背地里瞒着你忍受了多少……你还是让他早点解脱吧……”

    不,不,冀哥哥哪都不能去,我会呆在他身边,让他开心地活着啊!

    梦醒,浑身被冷汗湿透,忽觉寒风飕飕侵袭,瓦儿环臂打了个寒颤。匆匆套上鞋,随手抓起一件风衣,就脚步凌乱地奔向隔壁。

    事实上,瓦儿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没人忍心唤醒她。一踏进君王的寝房,只见银冀正软软靠坐在塌前,她走上前,银冀抑住心绞,对太医与侍从摆手。“臣告退。”众人担心也无用,只得躬身后默然退下,将宝贵的时间留给他们。

    银冀眼底尚存清醒,看她走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志。身体里似有万箭攒心,利刃附体,似洪水猛兽四处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余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瓦儿半跪在塌前,云鬓散覆,凌乱流泻腰畔,双眸一舜不舜地回视,缓缓扬起笑容,喉咙干涩:“冀哥哥,你醒了啊!”她尽量说得平静,嘴角的弧度清新可爱。

    银冀心弦一颤,刚想要笑,紧抿的薄唇却猛地牵动,突然大口鲜血喷溅而出,伴着他剧烈的咳嗽落上她的衣襟,顿时便将衣襟染作血红一片。瓦儿的脸庞顿时血色褪尽,来不及扶他,只见他随着这口鲜血的喷出,身子虚弱地倒下,仿佛已支撑许久,再无力坚持。

    “冀哥哥……”

    他倒下时,一手扯住悬在塌旁的银色罗帐,罗帐刹那间多了几抹殷红。瓦儿心惊胆颤,张嘴大呼太医,一边焦急地扶他躺好。帩纱影深,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唇间血色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楚煎熬自他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却痛得她这里鲜血淋漓。

    “冀哥哥,已经熬过去那么多次……这次,我依然相信你,我会陪着你,一定能平安过去的。”瓦儿坐上金塌,小心地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用自己的胸怀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唇咽下,不落一滴。

    他听到她的声音,努力张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边抿起一抹淡笑,穿越红尘,声音低微,语气不弱:“恩,会的……咳咳……我会熬过去的。”

    瓦儿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抬手抚过他微凉的面颊,露出一缕青涩的苦笑:“我相信你,我从来都相信你……你一定会熬过去的。”“恩,相信我……咳咳……”他半睁着眼,一滴灼热的水珠沿着她微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太医踩着急促的脚步匆匆赶进来,他们身后,是孤萧挺拔的银色身影。银翟远远注视着他们,手指在身后握得死紧,死紧。

    半个时辰后,银白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疲惫而安静。塌前,一抹纤柔身影痴痴守侯,不离不弃。

    *

    银冀时昏时醒,醒来时,瓦儿亲自端上清淡的食粥,小心地喂他,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两人绝口不提咒气之事,倒是银冀见她憔悴模样,心疼不已,非将食粥推到她面前。瓦儿会意,微翘着嘴角,一边与他闲谈,一边你一口我一口地共享着食粥。

    有时候,银冀实在忍不住,连声咳嗽,喘息得厉害,剧烈心绞让他痛得直抽畜,额头冷汗滚滚而落。瓦儿没有哭泣,只是秀眉微微拢了拢,飞快地拿过帕子为他拭去唇角血迹,然后两人执手相望,深深对视……

    有谁知道,他闭眸昏睡时,她眼中的哀有多重,痛有多深?

    翟一日要来探望好几次,每次见他二人眼中只有彼此,问候几声又默默退下,只叮嘱太医全力以赴,无论如何,要让大王撑下去。

    太医寸步不离,寝宫外长廊上,冷风吹着宫女们来回忙碌的身影。宫女们进进出出,端水送药,无一不眉心紧锁。无奈太医不允许太多人靠近,所以夏世聪、郭太傅等几位老臣进去探望后,其他大臣只能守在寝房外宽阔的庭院中,顶着寒风,焦灼不安地来回走动,一会又引颈顾盼,一会互相对看一眼,沉沉叹息。

    这日傍晚,乔雀再度为昏迷中的君王把了脉,手指一抖,灰色的双眸立刻变得黯然混浊。金太医见他神色有异,似有预料也将手指轻搭在银冀的腕上。果然……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目光对上乔雀沉重悲伤的眼睛,二人同时垂下眼眸,拱着袖急急退下,脚步已乱了方寸。

    房中寂静一片,空气冰凉,格外清冷。瓦儿执着地趴在塌边,虚弱无力,却不愿挪动半句,两眼痴痴凝视着不醒人事的塌上之人。他的睡态看起来很安详,手指轻轻抚上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微微颤抖,指尖比他的面颊还要冰凉。所有人都劝她休息一会,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有多恐惧,恐惧得不敢闭眼,恐惧得只怕睁开眼时再看不到他的面容……

    “冀哥哥……你放心,我会守护你,不让你孤单。”瓦儿淡淡垂眸,浓浓悲悯浮掠而过,与眸底冷静的光泽交替,化作一片幽深。

    红烛淡照,青石地面泛着幽光,人影孤寂映在地上缩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雕花木格窗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今夜寒意又冷,劲风夹杂着雨丝敲打在窗棂上。

    不知过了多久,银冀僵硬的手指微动,立刻惊醒了陷入深思的人。瓦儿欣喜地两眼热,赶紧笑道:“你醒啦!你不知道这一次你睡了好久……”

    “瓦儿……”他声音沙哑无比,幽黑的眸底如同浮华落后的深夜,如同风雨历尽的秋湖,沉淀着太多的东西,都在她的笑容中化为平静。

    “冀哥哥是不是饿了?噢……你睡了那么久,定是饿坏了……”差一点,她几乎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刚想起身,眼前突然一黑,眩晕袭来,她脚步虚软地身躯晃动。

    “瓦儿……”银冀急切伸手,动作顿在半空,浑身痉挛起来,“咳咳……咳咳咳……”

    “冀哥哥……”瓦儿扑到他跟前,眼眸里再也藏不住刻意压抑的情绪,紧紧握住他。红尘皆有意,情深不悔处,她以清晰肯定的眼神传递着一个不悔的决定,这个决定看得他全身颤抖得厉害,就要痉成一团。

    嘴唇麻,感觉到血液正从四肢退去,他张开用力地呼吸,手指紧扣着她,眼中只看到她清清楚楚的决定。

    不……不!瓦儿,我已经不行了,我不能再保护你,不能让与你一起看书、听琴、登山看日出……我真的撑不下去,可是你绝不能这样傻!绝不能做傻事啊!

    “瓦儿,别担心……”他的笑容清俊迷人,声音沙哑得好听,“你帮我找翟来……我要见他……”

    *

    夜色无尽,风雨飘摇,摇晃的宫灯明暗交错,仿佛随时要都要熄灭。

    瓦儿从未经过这么难熬的时间,每一次眨眼都似已历经千百年,沉重而漫长地让人窒息。风雨渐大,宫殿起伏的轮廓彻底被淹没在冰寒的雨夜中。高高悬起的盏盏灯火,在淡淡光影中俯瞰人世苍生,千百年岁月,岿然不动。

    “啪”一声轻响,廊上立刻暗了一处,一盏宫灯被狂风打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娘娘,娘娘……外面风大,求娘娘先进屋吧!”宫女们抖瑟着劝道。瓦儿置若罔闻,第无数次朝紧闭的寝房看去,薄薄的双唇就要被咬出血来。她心悸、颤抖……好痛,好怕……

    他说要见翟,翟已经进去那么久,为何还不回来?

    “啪”,又一盏宫灯摇晃着自梁上飞出,重重地摔在雨水里,长廊上又暗了一处……石阶朱柱上刻下的飞龙痕迹,铸就这座宫殿的壮丽与繁华的痕迹,在黑暗中逐渐暗淡。

    十指陷进掌心,瓦儿已无法等待,一抹脸颊,不知道湿漉漉的是雨还是泪,她拎起裙摆急急去推门。

    “大王……”

    “吾王……”

    闻言,她僵立如雕塑,门,轻轻打开。

    银翟站在门口,扶着门扇的手指用力地白,漆黑的眼中映现着房外冰寒如箭的冷雨。

    “瓦儿……”两个字,唤起来从未如此疼痛过。

    瓦儿丝微湿,被风吹得凌乱,先是定定看他,小嘴张了又合,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将目光越过他,远远望向他的身后。飘飞的帷幕,阻隔了内室的金塌,而乔雀跪在地上抹泪的模样清楚映入眼底。

    “瓦儿……”银翟喉头无法多说一个字,他被她脸上那种坚定而凄迷的神情震住了。

    “不!……”声嘶力竭的一个字,破喉而出,天空同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她空洞绝望的瞳眸。惊雷骤然响起,雨势更加磅礴,她冲进门中,眼睛里,耳朵里,思想里再也没有其他……

    只因她的心已如电闪,如乍雷,如狂风暴雨骤起,如惊天骇浪狂卷!意识被冲到九重天外,绝望淹没了一切,一切……

    *

    举朝震骇,天下举哀。

    瓦儿没有哭,那声惊喊之后,她伏在银冀身上,整个人冷静地不可思议。手指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触手是刺骨的冰凉,这种凉法,好似身体已冷下去很久很久了,连一丝生的迹象都觉察不到。可是……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好好的啊,他还能对她说话,对她微笑啊……

    “你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将来让人怎么舍得离开?”他心疼地皱眉头。

    “你若舍不得离开,就永远不要离开啊!同样的,我也会一直守护你,不离开你的!”她甜甜笑答。

    “瓦儿,答应我……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先你离开,你定好为我好好活下去!”他的眼神认真而执着。

    “除非你也答应要为我好好活下去。”她依然甜笑,内心却苦楚得不能呼吸。

    她把他的身子轻轻抱在怀里,虽然这么凉,但还是软的,没有僵硬。所以,他根本就没死,一定还活着,只是又睡着了而已,说不定过一会,他又会睁开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荡漾着深情柔波微笑着对她说:“看你难过,我更难过,我还是喜欢笑着的瓦儿……”

    对,一定就是这样!

    她空洞地笑着,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却早就痛到麻痹了,没有办法思考,只模糊地出声音。

    “我会一直陪着你……永不离开……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着我进屋……就这样睡过去了……”她慢慢趴上前,贴上他的胸膛,曾经平稳有力的心跳竟是一片平静,娇容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一点血色都无,惨白如冬日飘零的雪花。

    翟立在房中,室内室外哭声一片。瓦儿听不到,只觉一室寂寞的寒冷,大雨哗啦啦地下,银色帷幕飘来荡去,愈显得屋子凄清。她的手也逐渐冷去,几乎冰如寒雪。

    “你说,我是你最宠爱的王妃……你这样子……又怎么能宠我呢?……”

    “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不是很想要孩子么?……”声音温柔婉转,诉说着一生未完的相思和等待。漫长的黑夜无时尽,哀伤不可解。她抬起头,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丝,塌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面色安详,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今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她就那样用力抱着,抬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黑暗如猛烈潮水涌来,将她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冲垮……

    *

    刚下过雨,宫殿前的广场上还堆积着些许积水,诺大的广场空无一人,瓦儿纤细的身躯宛若一抹没有生命的幽魂,静静地穿过广场,走向德明殿。身后几名宫女苍惶地紧跟其后,生怕再生一点意外。

    德明殿里挂着巨大的灵幡,转过灵幡,殿正中停放着一具白色的玉棺,玉棺周围数百盏长明灯,在似有似无的寒风里微微摇晃。殿里很静,守灵的大臣与宫女都静静跪在地上,无半丝声音。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轻微的脚步声显得空旷寂寥,大臣与宫女见她,慌着叩拜起来:“臣(奴婢)见过国妃娘娘。”

    瓦儿双眼扫过他们,径自走到玉棺之前,棺身透着冰冷的寒气,指尖寒意直侵到心底最深处,麻木了呼吸,连心痛也似已忘记。

    “冀哥哥……你真舍得就这样走了?”她凝视着他平静的峻颜,修长的墨眉有些微蹙,似乎在听她如泣似诉的喃喃低语,“你真舍得就这样抛下我?可是……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沉寂片刻,浮肿的眼眸中骤然迸出两道决意光芒,她身子往后一退,头一低,使出全力向玉棺上撞去——

    “不!娘娘……”

    “娘娘……”

    千钧一,瓦儿蜷缩着身子,睫毛扑闪,却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温暖包围着她。刹那间,鼻头一酸,强忍的泪意迅涌上眼眶。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她连想去陪冀哥哥也不成么?

    银翟紧抱着她,心脏差点因那绝望的一撞而停止跳动。她身子僵硬冰凉,泪水无意识地滚滚而出,也失去了温度。

    “听我说……”他摇晃着怀中的身子,声音急切而沉重,又带着明显的希望,“瓦儿,听我说!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样随他而去!”

    瓦儿没有反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任由泪水奔流。

    “你不能死,因为刚才太医跟我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先看了玉棺中的人一眼,黑眸灼亮,“你已有了身孕!”

    身孕!滞愣了半晌,她突然回过神,抓住他的袖口,屏住呼吸:“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银翟盯着她的眼睛,小心地捧起那张泪痕斑斑的脸蛋,轻柔拭去泪珠,清晰地重复一次:“乔雀说,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啊……”瓦儿双瞳定定不动,而后陡然紧缩了一下,晕厥在他怀中。

    “乔太医还说……你身子实在太虚弱,这孩子……很难啊……”他收紧了手臂。

    *

    秋风萧瑟,天色阴沉灰暗。

    繁杂的大丧仪式要依照程序进行,举国上下,百姓布奠倾觞,哭望王城,天地为愁,草木同悲,处处白幡飘零,人人默哀。王宫内外一片肃然悲凉,处处是白衣素服的背影。

    清冷的银暝街道上,白色纸钱一串一串,在阴暗的天空下沿地翻飞。街道上走着两个人,一白须老者带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缓缓走着,脚步一次比一次沉重。终于,老者停下,眼中灰暗如霾。少年先叹息:“师傅……我们还是来晚了。”白须老者皱起眉头,一手只紧握着手中的白玉瓷瓶,那里面有他近一年来精心研制的心血,可惜……

    “唉!天命但非天意,非天意哪!这是他的命……也是老夫十六年前的过错啊……”面对着王宫方向,老者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他脊背微躬,双脚沉重地再也提不起半步。

    *

    同一时间,来自蒙舍、刖夙及北诏国的马车到达宫殿门口,三位君王带着沉痛哀悼步入宫中。

    丧礼肃穆,沉痛。瓦儿从头痛欲裂中清醒,闻到冷冽的空气,逐渐忆起银翟说的那句话。他说……她有了身孕?老天爷,这就是你的安排么?分不清喜悲,泪水沾湿脸庞。

    银翟要处理太多事,不能时刻守在瓦儿身边,但他早派人将住南音寺的筱水接回,请她好好照顾瓦儿。宫女们寸步不离,紧紧守侯,一见瓦儿醒来,立刻欣喜呼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瓦儿紧抓住丝被,差点从塌上跌落下来。连忙稳住自己,小手下意识地抚在自己小腹之上。刚刚那一刹那,她突然再无疑虑,她决定——好好活着,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她与冀哥哥的孩子,她要好好活下去!

    嘴角露出一抹坚强笑意,泪流满面地强撑着夺门而出。

    德明殿,瓦儿牙根紧咬,眷恋的眼一次又一次凝视着玉棺里的人,可惜,她纵然怎么呼喊,看他,他都不会再回应一眼……而她最想告诉他的只有一句——“以后,我与孩子一起守护你……”

    银翟深幽的黑眸锁住他,俊容上闪过欣慰,侧头注视玉棺中的兄弟,默默道:冀……你可以放心了!瓦儿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她再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能让她好好活下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大王……”肃穆中,一个娇柔而悲痛的女声,颤声哭着入殿。众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不再阻止,悲哀之色笼罩整个王宫。

    浦月容不敢相信,她真不敢相信,不过几个月,她甚至还没有离开南诏境地,他们竟已天人永隔。“大王……”她哭倒在灵前,尽情宣泄泪水,尽管玉棺里的男人从未爱过她,尽管她曾经那样恨过他,怨过他,但是当听闻银暝冷君驾崩的那刻,天旋地转,风云变色,痛苦瞬间将她狠狠击倒。

    她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她浦月容是这样爱他,爱了十几年,爱得孤独寂寞,爱得愤恨绝望,然而终其一生,她绝不可能忘记他……

    *

    丧礼第七天,玉棺要被送进王宫后山的陵墓内。

    石阶冰冷,玉棺在侍卫的护送下,一步一步,缓慢地稳稳前行。瓦儿一身素白,黑在风中飞扬,瘦小的身子看起来像一缕随时会消失的清风,筱水扶着她,生怕她不支倒下。银翟面无表情,黑眸里凝结了暖阳不破的沉痛,他不时担忧地看向瓦儿,紧抿的唇角在灰暗天色下坚毅无比。他知道,这样的她就算坚持要最后一口气,都不会轻易倒下。

    落叶随风旋转飘落,浦月容的脸色与素衣一样苍白,在零儿的搀扶下沉静地走过每一步。后面是长长的队伍,整个山林小路上蜿蜒着一片素白。

    巍峨的陵墓靠山而立,如宫殿一样富有气势,沉重的墓门慢慢打开,里面走出四名守陵侍卫,玉棺被小心接过。百官齐呼,缟素跪叩,哀声一片。石阶深处,瓦儿晃了晃身子,轻轻挣脱宫女的搀扶,目光只落在玉棺上。银翟暗眸一抬,上前扶住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与她共同立在陵墓最高处的台阶上,然后缓缓跪下。

    没人留意,刚从边关得到消息,匆匆赶回的夏安然正在队伍的末端,伤心欲绝地匍匐在冰冷的石阶上,无力起身……

    阴霾遮住了炫目明光,陵墓高大雄伟,人间天阙,俯瞰人生的命运悲欢。银氏山河,百年岁月,众臣呜声荡彻山林,回旋在枯木丛林之中,久久不散。

    天边暗光,乌云笼罩寰宇,千里无辉。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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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王妃介绍:
秋木萋萋,蓝倪隐世,宫阙绝旷,曲房咏唱。漠漠花残,泪西彷徨,翩翩之燕,红瓦恻伤。高山巍峨,河水泱泱,锦绣江山,四诏之王。暴君邪妃恶君艳妃邪君残妃冷君宠妃系列内容简介:第一辑:刖夙篇暴君邪妃她是被下了诅咒的女人,她身边的人总会一一离去。迷离的身世,神秘的诅咒,命运的齿轮悄然启动。而她,不愿就此屈服于沉重的命运。月下,冰冷,孤寂,连同仿佛失去生命的美丽躯壳,却如魅世精灵,不能爱,爱了则是一辈南诏王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诏王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诏王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