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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柳如烟     青蔷天txt下载     青蔷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修改版 卷四[81]玉碎

    星移斗转,月落日升,天渐渐亮了。

    黑夜与白天,各自有着奇妙的力量;它们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朝阳升了起来,最后一片白霜在满苑枯黄的草尖上褪色之后,黑夜里那个稚嫩的、脆弱的、嘤嘤而泣的董天启便如同融化在晨风里一般,彻底消失了——而年少俊朗、气势凌厉、心机敏捷的当朝太子殿下便自虚空中诞生,眼神坚定毫不动摇,明黄袍服衬着五龙

    “……殿下,您昨夜到哪里去了?可把老奴给愁坏了!”张公公的一张老脸铁青着,犹自忿忿不休。

    “我么?”董天启爽朗一笑,“我去见我的神仙了。”

    张公公的脸色越加难看,哑声道“殿下,您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据说……据说陛下早已写下了遗诏……”

    “我知道,”太子殿下迅速回答,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嘲讽,“我一去,唐豢便迫不及待冲上来自陈,他之所以一直没有传出消息,只因为青蔷用遗诏压他,他无可奈何罢了……可表了好一番忠心呢……”

    张公公树皮一样的面孔豁然舒展“原来如此!不愧是殿下,那就是说……就是说……您已得到手了?董天启却摇头“当然没有;我并没有和青蔷提起这件事——因为根本不需要。”

    他再也不管张公公错愕的表情,笑着,径直踏入了太极宫。穿堂过户,来到内殿,靖裕帝依然昏迷于御榻之上。两厢依旧侍立着十数名太医供奉。

    “……唐医令,”他唤道。

    唐豢连忙将手中持着的药囊交予属下吏目,来到董天启身边。毕恭毕敬行礼“叩见太子殿下。”

    董天启一摆手,问道“父皇如何了?恢复知觉了么?”

    唐豢道“陛下阳气暴脱。四肢厥逆,呼吸微弱,脉象紊乱……短期内……短期内恐怕是难以一蹴而就的……不过,慢慢调理,辅以银针。十日,不、不,再过七日,也许便能醒转了。”

    董天启微微皱眉,断然道“太慢!可否有更快些的法子?”

    唐豢颇有些哭笑不得,却只有耐着性子解释“殿下,病去如抽丝……何况万岁乃久亏之体,受不住虎狼之药地。”

    董天启望定他,缓缓道“唐医正。我不懂医道,我也没兴趣——我只想问,你究竟有没有办法在明日之前让父皇醒过来?”

    “……明日?”唐豢哑然。

    天启道“是。明日。你若办不到,我再问别人。也是一样。”

    唐豢踌躇再四。终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有的,下重剂地参附汤。两个时辰灌服一次,夜里,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董天启立时道“好!”

    唐豢的额头却忽然渗出无数细密地汗珠,连声道“可是殿下,人参大补,附子大毒,龙虎交攻,药性最是猛烈,即吊命又催命,实在是……实在是……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素来只有重伤或重病垂危之人,用于延续一时三刻的神志清明,非绝症无救不可轻用——可陛下……陛下……尚还有一丝希望……”

    太子殿下的一眼中猛然射出如冰的目光,高声道“唐医令!”

    唐豢猛地一个哆嗦,手足酸软,拜伏于地“殿下……”

    “父皇再不醒来,皇统便有倾颓之虞,此事攸关江山社稷——种种利害轻重,唐医令,您可要仔细掂量清楚了……”——

    青蔷,虽然我真地不是很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不过那都没有关系——,wap,更新最快.因为我会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会把整个天下装进水晶珠子,穿上丝线替你挂在颈子上……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我不需要你那份“遗诏”,我会从父皇口中直接得到我想要的;我会找到方法让你活下去;我会用这只手,打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那扇门扉……——

    请你一定等着我,一定相信我,一定握紧我的手……一定爱我,不要离开……影摇红。太极宫内殿里聚集了太子殿下、内阁首辅李惕、以及另外两位翰林大学士,只有寥寥几名太监宫女从旁伺候。书案铺陈,黄绢展开,砚池里一泓浓浓的墨。

    塌上的靖裕帝,脸色已不再是白天那种枯干地蜡黄,两腮罩上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太医令唐豢亲自手持已空了多半的金碗,满脸莫可名状地神情,凝望着立于榻边的董天启。

    “第三剂了,可该要……醒了才是……”唐豢低声道。

    “……再服一剂,”董天启沉声道。

    唐豢“啊”了一声,太子殿下已声色俱厉“难道你聋了么?我说再服一剂!”

    唐豢忙道“是,是……”手一抖,险些将碗中地汤药泼洒出来。

    “你紧张什么?这是药,又不是毒……”董天启冷冷道。

    唐豢汗如雨下,点头犹如捣蒜——

    便在此时,塌上之人忽然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起来。

    “父皇!”董天启一把将唐豢推到一边,自己扑了过去,“您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靖裕帝不住气喘,胸腔中发出嗡嗡地回音,脸色渐渐青紫。唐豢在一旁喊道“殿下,请您让开,万岁痰壅了!”

    董天启这才移步,唐豢不住喊着“快来人,把陛下扶着坐起来,快些!”

    这才纷忙忙过来两三个奴才,抬肩挽臂。移枕披衣,将靖裕帝的身子扶起,他已无法端坐在塌上。两侧由两个宫女紧紧搀着,好容易才稳住身子。

    唐豢道一声“得罪!”从怀中掏出针匣。刺入靖裕帝脸上人中、印堂诸处要穴,却对董天启道“殿下,您过来,摩挲着万岁地胸

    董天启脸上立时露出一种极古怪的神情,他的手颤了一下。缓缓贴在靖裕帝地胸口。只觉所触之处骨瘦如柴,却又滚烫,仿佛那皮肤之下烧着一把苍白的烈焰。

    太子殿下突然便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恍惚——父皇……这是他第一次触摸他地骨与血,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吧?

    ……靖裕帝喉间咯咯作响,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块。其间杂着一丝一丝地紫血,突突乱跳。

    “父皇!”董天启叫道。

    靖裕帝身子一晃,脸上的青紫之气,渐渐退去了。

    唐豢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吩咐两侧的宫女“放陛下躺平,他……万岁该醒过来了……”

    唐豢的医术果然非同凡响,不到一炷香地功夫。靖裕帝果然悠悠醒转——眼睛却没有睁开,只嘴唇不住翕动。董天启连忙附下身去。将耳朵尽量凑到他唇边。

    这一次。却不是作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泪流满面。

    靖裕帝一直在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其间,又夹杂了另一个的名字,他在不断重复着“悟儿……翩翩……悟儿……翩翩……”

    两旁的诸大臣连忙围拢,争先恐后地问“殿下,皇上在说什么?”

    董天启的手紧攥住着榻上的被衾,几近痉挛。“……传位于太子,”他低声道,“父皇说,要传位于……太子。”

    以内阁首辅李惕为首,满殿的人一一跪倒,叩首不迭。李阁老仿佛吟诗一般高声道

    “吾皇圣明——吾皇圣明——传位太子,国祚安定——”

    董天启那细嫩紧致、青春焕发的脸紧紧贴在靖裕帝枯瘦皱缩毫无生气的面颊上,澌泪滂沱,泣不成声。

    “父皇说……父皇说他最疼爱五弟,封……五殿下为……为江宁

    江宁地处偏远,产物又薄,最是荒蛮之地。众人心照不宣,李阁老又如哼唱般高声喊道“封五皇子天顺为江宁王……养于京师,待冠礼后赴任——”

    太子殿下哭着,内阁首辅唱和着,一位翰林斟酌字句,另一位翰林在黄绢上奋笔疾书……天亮之后,待这参附汤地效力过去,待这半死不活的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张黄绢就将变成天下最最重要的一份文书,变成真真正正地“遗诏”,所有人的富贵前程都将被维护——所有地一切立刻就会尘埃落定——

    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响,满殿地大臣各个心中都在暗自寻思。釜底抽薪,名正言顺,天朝将会有一位再合适不过的继承人了。

    ……董天启紧紧咬了咬牙,泪水愈加潺潺而下,用极低地声音道

    “父皇说……皇后娘娘……”——

    他口中这句关乎这沈青蔷命运的话还只说了一半,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将太子殿下从靖裕帝身边挥开。董天启猝不及防,倒退两步,才算站定。却见个丫髻宫女,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鬓边带着一朵展翅欲飞的蓝色蝴蝶——手中却持定三寸霜刃,紧紧抵在靖裕帝的喉管上。

    太子、首辅、翰林、医令……满殿的人都惊呆了,那宫女厉声喝斥,声音泠泠,宛若她手中的刀锋“站住!谁都不准过来!”

    董天启向前踏出了半步的脚突然凝住,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你是……玲珑?”

    玲珑冷笑一声,算是回答,匕首却死死抵在靖裕帝颈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便高声喝道“贱婢!快放开皇上!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九族夷灭、千刀万剐之罪,你怎么敢?”

    玲珑又是一声冷笑,却对董天启道“我的确是要杀了这狗皇帝,我不怕九族夷灭,我本就早已没有了亲人——我更不怕千刀万剐,何足挂齿?不过,殿下,我用匕首杀人,可不如你用参附汤杀人高明了,是不是?”

    董天启脸色蜡白一片,喝道“玲珑,不要胡来!切莫连累了……连累了……”

    玲珑惨笑一声,泪眼盈盈,斩钉截铁道“别装蒜了,太子!你真像你老子,像这个瘫在床上死狗一样的老头子——你们都是一样的厚颜无耻,一样的狼心狗肺!……我能连累谁?我还能连累谁?你当我是傻子么?你要大权独揽,第一个必须杀掉的人,就是她吧?”

    董天启满脸急切,怀中有一个声音在抵死呼喊“不是,不是的!我不会杀青蔷,决不会!我会想到办法,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我一定可以瞒住所有人的耳目,将她留在我身边!”——

    可是,真的……可以吗?——

    只有十五岁的、英俊而执着的少年……你真的可以办到吗?——

    你的身边有着至今还手握后宫一切消息的李嬷嬷;有着资历极深、私下里在太监中训练了许多“死士”的张公公;有当朝首辅、纵横宦海将近四十年的李阁老……你的对面则是虎视眈眈的群臣;是一位曾经手握兵权威风无两的兄长和一位也许有“遗诏”傍身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办到吗?

    ……属于过去的那个笨拙地玩着金银子、撒着娇叫青蔷抱的二殿下;和属于未来的那个心如明镜、胆似铁石、脸上看不出半点情感起伏的一代明君——两个“自己”在两个方向上撕吼,将这个可喜、可爱、可恨又多么可悲的十五岁的少年生生扯成两半……——

    各式各样思绪的碎片飞窜、混杂、互相映照、互相伤害——它们来自于不同的地方,只在他的脑海之中停留极其短促、不及捕捉的一瞬,又各自奔向各自的目标去了……

    有一个声音在虚空中嗡嗡鸣响

    “接受现实吧,董天启……乐园已经关闭,你永远无法归来。”

    玲珑依然冷冷笑着,冷冷道都给你毁了!全都给你们毁了!我们的命,我们的生存之地,我们的姐妹,我们唯一的仅有的尊严——你们皇家的人,统统要夺走!统统要毁去!好……很好!我倒要砍掉这天子的脑袋,看看你们的血管里,流的究竟是不是红色的血!”

    话音落地,满脸凄绝,手下加劲,轻轻一抹——殷红的滚烫的液体如扇面般喷溅而出,洒在华丽的明黄色床帐上,洒在无数团龙祥云的纹样间,洒满玲珑的衣角和疯一般扑上来的奴才们的脸……

    玲珑面对着茫然立在当地的太子殿下,昂然道

    “你问吧……问这自以为是的老鬼,叫他给你遗诏——哈哈……人死了,都一样,不管是皇帝,还是……贱民……”

    出身卑微,因贫穷而不得不顶替他人进入皇宫的玲珑;一个不知道姓氏、也不知道原本名字的女子;一个没有来处、没有归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无主魂灵;一个微贱犹如华服上一粒沙子的小小宫女……——

    用染了天下最尊贵之人颈血的匕首,勒断了自己的喉咙——

    脸上带着了然的、安宁的、胜利者的微笑。

修改版 卷四[82]破茧

    靖裕十八年正月十一,丑时二刻,不知是谁人的梦忽然造访了睡在平澜殿内的沈青蔷,把流光削薄的碎片倾泻在她身上。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梦见了那场血一样的燃烧;梦见了依然漂浮着西域奇香的曾经的流珠殿;梦见了沈紫薇。

    梦里,一切宛如旧日光景华贵、安逸,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没有谁知道即将到来的那场浩劫;没有谁知道即将有人疯狂,有人哭泣,有人死……

    梦里,遥远的彼岸有人在不住呼唤“紫薇……沈紫薇?”——

    无边的金碧辉煌里,一双雪一样的赤足踩在如火的红毡上,那乌发如云的纤秀女子回过头来——容颜浅淡、无喜无忧……

    这是……谁?梦中的沈青蔷忽然恍惚,这张脸竟是如此的熟悉,令人心悸。是……紫薇吗?是那个活得华丽又死得辉煌的沈紫薇?是那个来得孤单又去得寂寞的沈紫薇?

    是吗……是她吗?——

    还是……一样华丽而辉煌,一样孤单而寂寞的……自己呢?

    梦……很暗、很暗,唯一的亮只有那无名女子手里擎着的一枝蜡烛。她将蜡烛高高举起,幽辉四散,照见琉璃珠子一般的双眸上,蒙着光阴不朽的尘埃——在她脚下,光晕之外,隐约有什么东西倒在那里,红色的水蜿蜒成一道细细的溪流。

    ……那女子轻轻地向前走,足不沾地,裙动如云,随着她的脚步,随着她手中飘摇的烛火。四下的景物次第明亮而鲜活起来;仿佛冥冥中有无形妙手持着朱砂笔,正在一幅幽长深黯地水墨长卷上不断点染着——鲜艳的、夺目的、肆无忌惮地红次第开放,直到将整个梦境渲染成炽烈的一片;梦中地无名女子转过头来仰望天空。那里写满了她的一生。

    玉钗珠环相妒,

    紫绡轻罗无数。

    红颜红花都作土。

    闲愁离恨最苦。

    路遥望断归途,

    小楼吹箫人独。

    落花空自恨不如,

    飞入柳荫深处。然响起了四声连叩的云板。在静夜里,那空洞的丧音越传越远。绵长不绝。随着哀鸣声声,无数殿宇房舍,漆黑的窗子亮了起来。

    暗色之内,隐隐有人在喊,声音渺渺茫茫,仿佛风声呼啸“圣上殡天了——圣上殡天了——”

    两个宫女蹑手蹑脚地进了平澜殿内室,将手中擎着地烛台向前伸了伸,隔着敝旧的帐子,照亮榻上躺着的皇后娘娘。

    “好像……还睡着……”许久.,电脑站新最快.其中一个说道。

    另一个立刻伸出手去,作势要捂她的嘴。两个人又等了片刻,彼此交换了好一番眼色。才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阖上门。

    沈青蔷在黑暗里慢慢睁开眼睛。泪水无声流淌——又静静干涸。

    靖裕帝死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惑主弑君”的罪再也洗刷不清。离去的时候。董天启曾说过“青蔷,你在这里等我……”她只是笑,并没有回答。她相信太子殿下是真的为她着想,但他的“好”不是她地“好”,他的道路不是她想要的——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你将如何走完你地人生?——

    无论怎样的爱怎样地情怎样弥足珍贵地回忆,唯有这个问题无法回避,亦唯有这个答案不可逾越。

    沈青蔷轻轻披衣起身,悄悄推开一旁的窗子。趁着若有若无地星月光辉,她草草绾着头发;又从被衾之下,拿出一套早已塞在那里的素色窄袖宫裙——手上的动作时不时停住,屏息静气侧耳倾听还好,只有风声在响。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探入怀中,触到了那卷薄薄的织物,颤抖的指尖便稳定了下来,轻舒一口气——这是她如今唯一的凭借,最后的筹码,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假如时势对她微笑,那就会十全十美;假如苍天抛弃了她——那也无所谓,反正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人人都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青蔷整肃完毕,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肃杀的夜风席卷而过的世界,忽然失笑。还记得小时候被反锁在柴房中的自己,一到半夜,饿得狠了,便会踩着杂物从比她还高的窗子里翻出去,到厨下偷了吃食包在油纸中,再从外厢翻回来慢慢吃……——

    是啊,我是沈青蔷,我还是当年尚书府里那个让所有人都头疼的疯丫头,我并不是深闺中教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她从一旁的书案上扫下半捧灰尘,胡乱抹在脸上,慢慢走到窗前。在那一瞬间,过往的时光忽然如潮水般掠过她的身体——下一刻,沈青蔷的双脚已经踩在平澜殿外、略带潮意和炭气的泥土之上——

    也许每个人,生来就有一双轻盈的羽翼。只不过那双翅膀被华丽的衣裳覆盖,被沉重的饰物坠着无法伸展开来……也许不过是,你把记忆那一边的真正的自己……忘记了。

    风声呼啸,没有灯烛……有的只是沈青蔷如炬的目光,照亮她面前的道路。刚薨逝,宫内还是一片混乱,原本“宵禁”的规矩名存实亡,时不时便见一个半个人影儿在树荫下、阑干后一闪而过——就要改朝换代了,还不趁早打探钻营,更待何时?

    沈青蔷一身妆扮毫不打眼,便像是个品级不高不低的普通宫女,也有几次躲闪不及被人瞧见,倒没一个过来理会她。顺着烧焦未及清理的废墟。她绕过平澜殿,出了锦粹宫,一路隐匿在昆明池畔枯花残柳的荫蔽之下。转折而行。距离虽较远,但去往东边的昭华宫。还是这条路更安稳一些。

    绕过一片湖面,四下地树木渐稀,眼前豁然开朗,墨色的湖水在星光下泛出粼粼微光……而在那水波之间,九曲栏桥上。赫然有着一灰一白两个人影儿——隔了约么有十数丈远近,瞧不清楚面目,可是……可是……万岁新崩,众人尚未着服;在这皇宫里,除了……他,还有谁敢穿那么刺目的颜色?

    沈青蔷地脚步立时顿住,一颗心几乎破腔而出。那两个人影你进我退、你追我逐,动作敏捷迅急,在月光闪烁的夜晚。湖中地水气蒸腾而上,简直宛如鬼魅——

    忽然,在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之间。有道匹练般的弧光闪过,一闪即没。那两个影子的动作却同时停了下来。

    一个念头钻入了沈青蔷的脑海。她忽然想笑,却更想哭

    “是他……他来了。他还是回来了……”

    两个影子之间似乎在飘着什么对答,被风一吹,就散掉了,只有片段字句传入了沈青蔷的耳内…“父皇”……“王爷”……“太子”……“谋逆”

    沈青蔷越是努力去听,却越是听不清楚,心中火烧一般。情势未明,她不能现身,却绝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人生之中,往往错过便是永诀;这样地机会,上天决不会给你第二次的。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慢慢地向湖边移了两步;然后,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起来。爷,”御前侍卫代总管齐黑子只觉满头满身都是冷汗,他怔然望着自己肩胛处被齐齐破开的两层衣衫,许久,苦笑着长叹一口气,“咱……还是差得远。”

    董天悟手一抖,那道银光已消失在他宽大的袍袖之内,湖面上有风卷过,刀刀如割,他轻声咳嗽,缓缓道“天悟得罪。齐兄,还请不要阻拦在下……”

    齐黑子的一张脸立时便涨红了,结结巴巴道“殿下!您只管招呼黑子的贱名就好,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黑子哪敢阻拦您?只不过、只不过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如今的太极宫断然去不得了。”

    董天悟沉默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父皇是怎么死的?”

    齐黑子摇头道“微臣也不知晓,数日前太子殿下接管太极宫之时,便将微臣调离了那里……只是听说,是个小宫女……谋逆……”

    董天悟双眉一挑,低声重复“谋逆么?那么……那么……沈……皇后呢?”

    齐黑子道“皇后娘娘被暂遣回平澜殿去了,个中原委,黑子是个粗人,实在说不清楚……不过,黑子斗胆,恳请您此时千万莫要去太极宫,那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太子殿下地人,他早一步已拿了鱼符去调京畿南北大营;就连吴大哥留下的御前侍卫,也十有**给穆谦那小子接管了。”

    董天悟低声沉吟“我明白,只是……父皇的灵柩停在那里,我还是要去一趟地……谢了,齐兄,我会自己小心。”

    说着便要抽身离去。

    齐黑子却忽然道“殿下……咱有一句话,憋了很久,实在想说——”

    董天悟一笑“你直说好了,我已不是王爷,只不过是个草头百姓罢了。”

    齐黑子道“万岁死得蹊跷,如今朝堂内外,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王爷只要……只要登高一呼,一定可成大事……”

    董天悟摇头笑道“我已说了,如今我不是王爷,也不是皇子,只是个江湖草莽罢了……齐兄你地好意,天悟心领了。我如今回来,一是为叩拜父皇,二是为着……见一个人……仅此而已。”——

    正说到这里,耳中忽听水面上“啪啪啪”一连串地轻响,竟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站立地地方而来。董天悟凝神望去,只看见月光下一片小小的石子在昆明湖上起起落落,点着水面飞速掠过,拖拽出一连串不住扩散的涟漪,将满湖星光的影子都扯碎了。

    再一望石子的来处,只有湖畔树影朦胧,黑漆漆的一片。

    董天悟的眼睛忽然一亮,笑了“齐兄,天悟就此告辞。”

    言毕转身,刚要抬步,齐黑子却在身后道“王爷,那个……吴大哥……吴大哥他的……”

    董天悟又咳嗽一声,轻声回答“此时还停灵在城郊,等事情了结,我便会扶棺北上。”

    齐黑子伫立良久,忽然“扑通”的一声,双膝跪倒在桥上,以头触地,语竟哽咽“王爷,埋骨塞外,素来是吴大哥的心愿,黑子代他谢谢您了!”

    董天悟叹息一声,回过身来,将齐黑子搀扶而起——便在此时,湖畔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灯笼的光辉照亮了湖面,有人高声喊着“谁在那里?出来!”

    齐黑子方才“啊”了一声,已见面前白影儿一闪,大殿下早身在数丈之外,正向湖边飞纵而去。

修改版 卷四[83]一瞬

    董天悟还未赶到湖边,已看见数名手提明灯身披重甲的武士,持着长矛,正在几丛矮树长草之间刺来刺去。他厉喝一声,手中软剑出鞘,立时秋光潋滟。

    那些甲士并非御卫,看来齐黑子所说“太子殿下调京畿兵力入宫”的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南北两大营的兵卒精于战阵,揉身搏击却远远不如御前侍卫了,何况是与曾经的“武举状元”为敌?只数个回合,董天悟便已收剑而立,那七八人手中的兵刃都只剩下短短一截,另一半全数被斩落在地。

    众甲士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早已吓得呆了,却见来人的目光在四下里寻了一圈,转过头对他们喝道“人呢?刚才这里的人呢?”

    “不……不知道,我们兄弟倒看见……个人影儿来着,可等奔过来,转眼就没了。”

    “人影儿?什么样的?男的……还是女的?”

    “看着倒……倒是苗条得很……”

    董天悟默然,心中扼腕不迭,不知为什么,看到那水面上飞窜的石子,他立刻便想起了沈青蔷;经这些甲士们一番话,又更加笃定了几分——除了她,在这宫里、在这种非常时刻,难不成还有谁会在此戏耍不成?她……看到了自己了吧?那应该还未走远……

    计议已定,手中长剑一摆,缓缓道“放你们一条生路,还不快走?”

    诸甲士连忙点头,战战兢兢地便向后退去,董天悟忽然心念一动,又唤住了他们“且慢!你们从哪里来?太极宫那边情势如何?”

    一干人拿不定他的身份。听闻此言,面面相觑,只是摇头。都不敢开口——幸好此时,齐黑子已循路赶了过来。沉声道“这是临阳王!你们都傻了么?”

    齐黑子的权柄虽已被架空,但他这个人,众甲士们却是识得的。一听这话,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跪了一地。董天悟一抖腕收回长剑。吩咐道“不必废话。只说,究竟怎样?”

    甲士中一名头领模样的,便答道“王爷……太极宫地事属下们实在所知不多,只听说是有个小宫女谋逆……弑君……上头的命令,叫我们兄弟在皇宫各处巡逻,凡是四处乱走的可疑人物,无论身份,统统……统统锁拿……”

    正说着,猛然间想到面前这位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地“临阳王”。却也该算是“可疑人物”之一,语气便立时低了董天悟却不在意,只微微颔首。看来他来得正及时。

    “那……贵妃……不、皇后娘娘呢?”董天悟问。

    一干甲士尽皆摇手,都答“不知”。

    董天悟“嗯”了一声。垂首寻思该当如此。即使一国之母真的出了什么事,这样地消息也断然不会大肆声张的。…好。那你们去吧,”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他便说道,“记住,无论是我,还是齐统领,你们都没看见过,懂么?”

    甲士们点头不迭,未几,便走得一干二净。

    “你也去吧,齐兄,”董天悟沉吟道,“如今事态纷乱,能躲便要躲——现下可不是趟浑水的时候……”

    齐黑子却抢道“王爷!”

    董天悟怫然变色,厉声道“还不快去?你既叫我王爷,便要听我吩咐。你的妻子儿女全都住在京师中吧?你能经得起风波,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可他们呢?”

    齐黑子地声音果然低了下去,“王爷……”,他低声重复.**更新最快.

    董天悟一把扯下自己剑柄上的穗子,远远掷给他,口中道“你这就远远避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忍耐……十日之后,再去一趟城南三十里的香积寺,把这穗子给住持看,他自会领你去后殿,指给你那两尊棺木——若我有个万一,你便替我扶梓……往北走一趟吧。”

    齐黑子咬牙道“殿下……您信得过黑子,把这千斤重担交给咱……黑子明白了。咱……不会讲什么虚话,只一句您尽管放心就是!”董天悟一笑“千金一诺,齐兄——拜托了!”

    齐黑子终于远去,他将适才从那群甲士手上取来的灯笼交给董天悟,自己深深一揖,转身,片刻便消失在黑暗里。他是真正的汉子,不用什么妙语如珠;承诺了,只要活着,便一定会办到的。

    待他走远,董天悟提着灯笼,立在当地;忽然道“喂,下来吧……四下寂寂,没有回音;半晌,董天悟叹息一声,又道“树下的草丛里有你的鞋子呢……”

    不远处,几丛枝叶交叠的老木之中,忽然溢出一声轻呼。董天悟提着灯笼慢慢走过去,走到一棵枝干虬结地柳树之下;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两道相交的杈丫之间,竟攀着个素衣女子,灯笼的微光移近了些,那女子便啐道“你转过去,等我下来!”

    董天悟笑了“原来你还会爬树……”

    上头忽然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回答“逼急了……可有什么办法……”

    “……要我帮你么?”董天悟问——

    虽然此时身处险境,虽然前途吉凶未卜,可他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阵奇妙地轻松与快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甚至连整个世界都已迅速收拢,紧紧缠绕在两个人身边。

    “不要!”这一次地回答极快,想是不假思索,“你转过去,我自己会下来地……”

    他笑着,将手中的灯笼别在一侧地树枝间。又向前走了两步,展开手臂。

    “下来吧,”他说。“我会接着你的……青蔷……”——

    我有没有唤过你地名字?从开始到最后,从相识到分别……——

    不管过去怎样。无论将来如何……——

    哪怕……一瞬……只有一瞬……——

    人的一生、漫长的一生,也不过是无数个“一瞬”而已。

    谁能回答我?

    他地动作和她的动作,都是那样温柔那样缓和,就仿佛身在水中;就仿佛稍一用力,这美好地琉璃梦境就要破碎了似的。沈青蔷缓缓地、缓缓地站定。董天悟缓缓地、缓缓地抽回他的手;似都有些羞赧,两张脸向两个方向别开,目光互相逃离。

    他并没有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有什么好问的呢?她在这里,在他身边,这就够了她也没有问“你真的来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

    为什么问呢?他一向都是在这样地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难道不是么?

    “……你还好么?”他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苦笑,究竟什么样子……才能算是“好”呢?

    “谢谢你来……”她只好所答非所问,轻言慢语。忽然之间。他心里所有的说辞全都长着翅膀扑楞楞飞上天去了,一只也捉不回来……好半晌,才算点了点头——

    于是她笑了。他也笑了。

    爱情是什么?谁能告诉我呢?

    沈青蔷脸上的笑,只是淡淡地浮出嘴角。便瞬间凋落。那双秋波流转的明眸忽然暗淡下去,她轻声问道“……真的么?”

    董天悟一愕。却听她续道“真的有个……宫女……杀了皇上?”

    董天悟心中一疼,缓缓点了点头“齐黑子也这样讲的……大概没有错吧。”

    玲珑……玲珑……沈青蔷口唇翕动,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死亡太过频繁的造访,她早已熟悉了它地模样。

    青蔷并没有落泪,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她只是在转身的时候,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你知道?难不成……难不成父皇地死还有内情?”董天悟的嗓音却骤然变了,几近嘶哑;他终于忍耐不住空气中地含意,再次咳嗽起来——

    内情?什么样地内情?难道要我告诉你,事情的起因是你地兄弟向你的父亲投毒?他若不这样做的话,便必须失去皇位——而唯有皇位,是他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是他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早已被注定的意义。

    沈青蔷轻轻摇了摇头,用自己毕生全部的镇定开了口,说出了一生中最大的一个谎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

    董天悟的咳声渐渐平缓,最终演化成一声婉转的叹息,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你……还恨他么?”

    “……我也不知道,”董天悟回答,“不过……他终究是我父亲。”衣孝帽,轻声在劝“殿下,您该换装了……”

    董天启定定望着面前那排素白的冥蜡;几个宫人来来去去,正剪着蜡顶上漂浮着的苍凉的烛花。

    “……殿下,”张公公哑声道,“事已至此,您若犹豫,莫说皇位,就连性命都难保了。何况,那十恶不赦的贱婢一死,她便告失踪,这偌大的一个皇宫差不多已翻了个底朝天了——却依然不见人;这明摆着是个阴谋,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的……”董天启只觉心中猛地生出一股躁怒,恨然道。

    “殿下,您根本不明白——无论为着什么,她都必须死;若不杀她,无以谢天下!”

    “够了!”董天启猛然转身,怒瞪身后那个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忠仆。“难不成你是在怀疑我,怀疑是我私下里放走了青蔷不成?”

    六十七岁的老太监张淮顿时哑然。

    “我能有什么手段?没有你和李嬷嬷,我连这宫里随便一个小奴才都指使不动——难道不是么?”

    “殿下……殿下。您这话叫老奴真的无地自容了!老奴受先皇后娘娘托付,老奴……”张公公顿时哀叫起来。

    怒色瞬间爬上了董天启的英秀地脸。又瞬间消失不见;他叹口气,面带僵硬的笑容,伸出手去,将作势要拜,却犹犹豫豫还未真正拜下去的张公公搀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公公,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全都是为了我好……这我都知道。”

    太监张淮立时老泪纵横。

    “好了,你去吧……衣裳,我自己换……”

    “那……那沈……那皇后娘娘呢?”

    “我明白,你说地我都明白;让我再想一想……”

    “……殿下!”

    “先去找她回来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殿下,请您即刻下旨。赐死沈氏!”

    “……公公!”

    “殿下若不决断,大好江山必定毁于此女之手!她是皇后,是名义上的一国之母;而今我们立足未稳。她若不死,朝上那些残存地逆党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青蔷她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她……”

    “殿下。您现在还可以下一道密旨,由老奴统领的人秘密行事。到时候。只要昭告天下,说皇后娘娘因哀恸过甚,已紧随着先帝一并去了,还能替她搏一个万古流芳的好名声——可您若再犹豫,老奴只有……只有从大局考虑……一切从权了。”

    董天启怔怔的望着面前这位已被漫长地岁月长久地朽蚀过的老太监,是他一直保护他,照顾他,看着他安然长大;他却从没有见过他如此亢奋的样子,鼻翼扇动,浑身颤抖。

    未来的弘治帝紧紧闭着嘴,不敢张开——他害怕自己一开口,那个注定了青蔷的命运、也注定了自己后半生一切命运的字眼就会迸射而出——

    为什么我的人生无法自主?即使我马上便是这天下的帝王、一切的主宰,为什么我依然这么渺小这么无能为力?依然无法留住……我心中独一无二地那个人呢?——

    为什么?

    沉默编织出黑色棉絮,堵住彼此的口鼻,董天启渐渐觉得无法呼吸。

    “……好,”太子殿下终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个字仿佛带着艳丽的毒,一出口,整个喉管,统统都麻痹掉,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董天启强忍着快要裂开地心,硬生生迫使自己川流不息的思绪停滞在原地……他不能再想了,至少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再想……

    没了青蔷……没了青蔷自己地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至少在此时此刻,至少在父皇地丧事结束、自己正式登基之前——都绝不能想……

    ……他还……不能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何况,这一次地哭泣永远不会结束,只会犹如水滴石穿,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一瞬……又一瞬……永不停息地凿在他心上……

    他就要失去这世上唯一一个……唯一一个只因为他是“天启”,便对他好的人了……——

    就要死在我手里的,唯一爱着我……也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天启,你会是个好皇帝的……”朦胧中似乎又看见了青蔷的笑,她这样说着,温柔如水——

    她伸出手划出一条道路;然后“啪”的一声轻响,她的心和他的心同时破碎;她的血和他的血一并流淌……而乐园的门扉,永远闭阖。

修改版 卷四[终章]归去

    张公公终于退了下去,董天启披上麻衣,系好孝带,一个人走到素幔之后的灵床旁边。靖裕帝躺在那里,口中含着九孔昆玉,双手交握持着五色圭,咽喉上缠有一圈明黄的细布。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那时候便是正式的小敛;然后是大殓……整个苍天之下,将会落满了厚厚一层不会融化的雪——

    所以,现在,先不要哭,还不到时候……

    父皇死了,虽不是死在自己手里,却也差不多;青蔷……也要死了,他亲口说出了那个字……他宁愿失去她,也无法割断怀里那个蠢蠢欲动的、名叫“皇位”的妖魔——

    不能想了,不能再想了……我只是一个傀儡,暂时……我要做一个好傀儡,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靖裕帝的死,该怎么和朝堂百官交待?又该怎样和万千子民交待?

    国史鉴那些木头脑袋的史官,怎样才能管住他们手中的铁笔?

    李惕太老了,做事却不沉稳,他会不会恣意妄为,多生事端呢?

    还有青蔷……青蔷……——

    不要想……只要不想,这一切的问题都可以当作不复存在;只要用双手紧紧掩住流血的伤口,就没有人知道我怀里的那颗心早已碎成了千片万片……

    我还有一生的时间用来哭泣,用来回忆,用来……后悔……所以,至少现在……不要。上的火苗一闪,雪白的幔帐飞舞起来。一个白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望着灵床上地尸体——,电脑站更新最快.一言不发——

    在他身后,还立着个素色的人影;眼神幽深莫测。正望着他瞧。

    董天启彻底怔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有一种巨大地恐惧猛然扑了上来,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跌落回四年之前——摔进那个软弱无力的十岁地躯体之中。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万寿节的盛宴刚过,一身伪装猝不及防地被青蔷犀利的目光洞穿……他当时只觉得害怕。怕极了,怕到嚎啕大哭起来……——

    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听到了么?

    董天启猛地开始战栗,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张开眼,眼前却遮着一层厚厚的水雾。

    那白衣人忽然抬起头来,望着他,满眼都是说不清地伤痛……甚至怜悯……

    他转瞬低下头去,两滴清泪落了下来,沾湿灵床上靖裕帝华丽的殓衣——

    又一阵风吹过。两个人影倏忽不见……

    只将董天启独自一人留在那里,留下他与黑夜为伴。

    你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就必须“诀别”另外的自己……

    无论做错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无论多么幼稚多么软弱多么不甘多么悔恨,一样不可改变、不可阻挡、不可挽回……

    董天启终于哭了起来。

    他在哭着父亲的死;哭着青蔷的离去;哭着自己从这一刻起戛然而止的少年时代——

    亮与暗、白与黑、丰硕与凋零。他的一生已被生生切为两段。而那个永难忘怀的素衣女子,就盈盈站在伤口中央。没有见过沈青蔷。他信守了最后那一夜,说出来的最后地天真的豪言壮语。他整肃吏治裁汰冗员修三江两河编古今图书,在后世的史书上,是名标青史地一代楷模……——

    偶尔,他会想起她,在每一次酒酣耳热之后都能感觉到她皮肤的触觉。是她带走了自己伤痛与幸福并存地、最美好地岁月;带走了那个眼望苍天,目光明亮而清澈的稚子。

    十五岁地董天启,从这一天起,终于长大**。身殉,朝野震动……太子哀恸,亲持丧礼,数厥于灵前…………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董天悟问道。

    “我想……把一样东西,送到昭华宫去,送给兰香……姐姐……去世了,她和天顺,在胡昭仪那里……”沈青蔷缓缓回答。

    董天悟沉默。

    许久、许久,仿佛连风都要凝结、连心都要冻住的那么久……董天悟忽然开了口,却道“然后呢……”…然后?”听到这个词的一刹那间,沈青蔷有些微的恍惚。

    “我们一起去送……送完了……然后呢?”

    两个人默默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然后……便一起走吧,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董天悟道。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人,也许走不出这宫墙,也许甩不脱追捕,也许根本就活不下去?”

    “想过……”

    “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犯过的错、说过的谎、辜负过的人?”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无论如何试一试……”

    “……好,”沈青蔷垂下头去,微微笑了。年,弘化帝病逝,诸子乱离……江宁王董天顺携靖裕帝遗诏,发兵靖难,克京师,改元称帝……追已故生母沈氏、养母胡氏为太后……——

    消息传到千里之外,有一位中年妇人,忽然停下手中的针线,向窗外越来越黯淡下去的夕阳良久凝望。

    她忽然间想起了久远前的往事,那些记忆新鲜的就仿佛刚刚发生过的一样。时间忽然涤荡了一切苦涩和哀愁,甚至涤荡了背叛、杀戮和死亡……只剩下怀中淡淡的暖,和莫名的怀念……——

    就这样摇摆在无限的记忆和忘却之间;就这样踟蹰于背负着过去的错、向前行走的路上;就这样岁月荏苒,天高云淡。

    在你痛苦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心丧若死的时候,就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吧——那里有世间一切的倒影,有你所有的爱和恨、对与错,有你迈着软弱或者坚强的步子,蹒跚向前的每一个脚印……——

    沈青蔷忽然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无比静谧安详。

卷末 实体版[后记]

    故事结束,就像是场梦一样。

    就仿佛把双手探入水流之中,再抽出来,你明明抓不住任何东西,却能察觉到有细微的凉风从指间穿过——水是属于别人的,但凉风却是属于你的;别人的爱恨情仇飞一般溜走,留给你的,又是什么呢?——

    我一直觉得,这就是小说的乐趣所在。

    答应了大家,绝对不是后妈,不过某烟也不是很有把握自己这样算不算后妈……汗……说到底,这都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董天悟与沈青蔷与其说多么相爱多么天荒地老,不如说他们的理想相似,道路相近,性格也可以相处,所以不如同行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幸福——不过如此而已.ww,更新最快.

    也许真正爱着青蔷的人是天启,正如同真正爱着翩翩的人是皇帝,或者真正爱着天悟的人是沈紫薇……只不过爱情就像河豚,美味却有剧毒,总是伴随着占有欲、妒忌、仇恨以及疯狂;而在某烟心中,“道路”永远是第一位的,“爱情”永远只能附丽其上,若用它来决定一切,恐怕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所以,可能本文真的不算是个爱情故事吧?哈!是旧文翻新,旧稿写于2年前。本来只是设计在万之内的中篇,原先的内容也很单纯,决定将它重新开始,打散框架拉成长篇原因很多。第一是自己从来没有写过真正的长篇小说,想要挑战自己,毕竟你越害怕越不敢动笔,便永远也无法进步;第二则是因为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看后宫文,但是对绝大多数的后宫文都不太满意,总想说“开玩笑吧!怎么可能?如果是我,一定如何如何……”(笑)

    可是真正一动笔,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我想写的是现实的皇宫,是在皇权下苟延残喘真实的女人们。女人只和女人掐架那算什么本事?既然存在着一个**oss皇帝,就没有道理闭目塞听,假装他不存在,是吧?我想写的真正的“宫斗”是女人和男人之间的斗法,是依靠着自己的执着以及上天小小的眷顾而努力活下去的故事……只是,这个念头来得轻易,可实现它却实在困难,因为在皇宫里,一个宫妃和一个皇帝,根本没有可斗的余地;想来想去,最后,只好用一种比较古怪的办法来实现了——总而言之,这个比较古怪的故事就是这么诞生的。(再笑)还有什么呢?基本上该说的都说了吧?谢谢大家看我的书,谢谢一直着某烟的朋友们;特别谢谢一直包容我的父母,我爱你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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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蔷天介绍:
目前,某烟已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终于可以开始用心码字了。 《诛砂记》的进度比较曲折,废了五六万的稿,重做了几次大纲。目前硕果仅存的,某烟总算比较满意,所以也算还不错。青蔷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青蔷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青蔷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