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1）
“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先吃了团年饭再说。”顾嫣一直给弟弟碗里夹菜，“来，多吃点，赵大叔，你也吃。”
“够了、够了，都堆成山了。姐姐，你自己也吃。”
顾嫣此时很欢喜，倒还隐隐有点感激穆重光的意思。
“姐姐，你信不信国舅说的？”
这个问题把顾嫣难住了，“我也不知道。”
她想报仇，古家上上下下不能就这么白死了。可是，今天有人告诉她，他们一直以来把仇人搞错了。如果是真的，这、这也太荒唐了。而且，如果真的是先皇的话，那么，他们的仇人就是小皇帝了。
当夜一起守岁，两姐弟在火堆边靠在一起。
顾嫣看弟弟一点都不困，“你不困么？”从前这个时候他都是靠在娘怀里打盹的。
“不困啊，我常常这个时候偷偷的练功。姐姐你也不困啊？”
“我有时候晚上要当值的。”
正说着，赵大叔从外头抱了烟花进来，“那些人给的。”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古玮小声说。
顾嫣看看，“是好东西呢，别浪费了。”于是拉着弟弟出去放焰火去。
国舅在旁边院子看他们放的热闹，也让人点了来放。心头却想起自己的几个儿女。现在都被小皇帝关着，还没有发落。只有旁支的那些卖作了官奴。按说他已经定罪行刑，就应该把她们都处置了，可是小皇帝没有，就证明他打算拿他们做些文章。
这一次本要试试拿顾嫣换人，结果却是故人之后。
不过，小皇帝本来也不是真心要跟他交换，他也不必守信。到时寻了人扮作顾嫣去交换就是了。
只是想起来都滑稽，他们居然来找他报古之光的灭门之仇，连仇人是谁都没弄明白。想来也怪不得他们，除了他本人、先皇，或者还有伺候在旁的万泉，以及当年的左右二相，的确是没人知道那道圣旨是先皇亲下的。都以为是他这个窃国大盗干的。
先皇一直打压皇室旁支，却把他捧得很高。原来就是因为一个名正言顺。旁支也是萧氏后人，是可以名正言顺除了小皇帝坐江山的。而他，做得再好，始终是一个外戚。终究得不到天下的认同。他明知道这样，还是禁不住诱惑，一步一步踏了进去，然后泥足深陷。
怪只怪，皇权，太过诱人了。
这六年，他就是实际上的皇帝。让他尝过这种滋味后再放手，那太难了。
周公，那是制礼作乐的圣人，成王还疑过他呢。何况萧?那个狼崽子，肯定不可能放过自己。而自己也如先皇所预料的，准备造反，给了小皇帝拿下他的绝佳理由。想来，当日先皇辞世的时候，就是这样谆谆教诲萧?的。
那时候他多大，也就八岁吧，居然就真能忍得下来。其实，先皇还在的时候，萧?同自己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先皇身子康健的时候，一度还想让自己做太傅教导太子。那个时候的自己，心底有的，也不全然是野心，也有跟随明主做一番事业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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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孺（3）
大理寺卿欧光仁只能自认晦气，在新年伊始加班审问叛徒。末了把口供呈给皇帝，又挨了一顿训斥。人死在他大理寺，他也只能请罪。那位下手的莫夫人，虽然杀了他的犯人，但也给他擒住了叛徒，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漏子呢。他也不好去找她麻烦。
“是谁跟朕说他的大理寺是铁篱笆，让朕放心的？”萧?刚去跪了半天祖宗，脚都跪麻了，心气正不顺呢。新来的掌班女官闵柔，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是嫌茶沏得烫了，就是嫌不会穿衣。这会子人正蹲在一边替他揉着脚底板，也被赶了下去，“下去，笨手笨脚的。”
“臣有罪。”欧光仁叩首。
萧?想想，人在他那里，到底也没让那几拨人劫走。要说有内奸，他这宫里也还有呢。
“算了，卿家也辛苦了。那个奸细供出来什么没有？可能顺藤摸到大瓜？”
欧光仁汗颜，大理寺的刑具已经一个一个都试过了，可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而且那人的家小还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已经派人去追了，但是估计人已经不在原地了，所以那人才能咬死不说。
“这个穆重光，死了都要作怪，大过年也不让人安生。欧光仁，你回去吧。如果你那大理寺里再出点事，就不要怪朕让你这个年不好过了。”
“是，臣告退。”
等人退下，萧?蹙眉，“兰姨，你怎么报私仇报到大理寺去了？”
莫兰从暗处出来，“皇上恕罪，属下一时失手。”
萧?想想穆望柔弱得跟小鸡一样，也难怪莫兰难以压抑对穆夫人的愤恨，硬是折磨死了她。
“一时失手弄死了穆夫人也就罢了，还一时失手放走了朕要你看着的人？”外头那些兵士什么都不知道，负责看着古玮的正是眼前的莫兰。
“贵人被掳走，想必他们二人已经追踪而至，也算多一个帮手。”莫兰辩解道。一直以来，她都很感激古玮遇事会挡在穆望身前，把他护在身后。
“朕看你是忘了规矩。你是暗门首领，该知道以身作则才是。”萧?沉着脸说。莫兰是他扳倒国舅的大功臣，不然他早不容她了。
莫兰知他言下之意，自己出手在身上点了两下，奇经八脉顿时痛痒难当，即便是她也是大颗大颗的冷汗冒出来。
“好了，回去看着穆望吧，省得那小子又干出自残的事来。”
“是，属下告退。”
萧?问万泉，“可有人能接替暗门首领一职？”
万泉想了一下，点头，“有。那莫兰如何处置？”
“此间事了，让她带着穆望离开。她知道轻重的。”
“是。”
人都出去了，闵柔安静的进来侍立一旁，萧?看她两眼，“你倒是宠辱不惊啊。”
“奴婢是皇上的奴婢，雷霆雨露莫非皇恩。”
要说闵柔有哪里让萧?比较满意，就是第一眼看到时发现的她比自己略矮那么一点点。
“朕睡一个时辰，到时候记得叫朕起来。”
“是。”
侍寝（1）
送走了公主驸马，萧?一个人走了出去，小扣子赶紧跟了上去，侍卫也在后头缀着。闵柔则让人把醒酒汤装上，拿暖壶煨着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踩在扫出来的路上，小皇帝忽然转道走到雪地里去踩得嘎吱嘎吱的响。
小扣子想起那个时候跟着顾嫣来这里打雪仗的事了，可是不敢说，只默默的跟着。萧?独自走了良久，终于对他们挥挥手，“回去了。”
闵柔看他拿手揉着额角，赶紧从小宫女手里端了醒酒汤给他服下。
萧?又挑灯翻看了不少前几年国舅处理的奏折存档这才歇下。今夜值夜的是小扣子，萧?睡不着就叫了他说话。
“小扣子，你怎么看换人这件事？”
这些时日，经平王世子和大总管一番整顿，宫里有些熟面孔不见了。小扣子当着差也有点感慨，现在听皇帝问他，赶紧说：“顾姐姐，不是，贵人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她怕是更乐意听你唤‘顾姐姐’。”萧?仰望着上方帷帐的精美绣纹，轻声说。
“尊卑有别，奴才知道的。”
“嗯。”
萧?不再出声，小扣子也就安分的守夜，偶尔听到灯花噼啪一声。谢天谢地，顾姐姐是被歹人掳走的，不然如果她是自己跑掉了，万岁爷一定是滔*火。他们被连累是小事，顾姐姐下半辈子可就永无宁日了。
当时他听说王公子也几乎同时不见了，吓得就是一个激灵，这万一他们两个私奔了，虽然他们都是这一次的大功臣，可皇上下不来台啊。小扣子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伴着皇帝上课，也听王公子说过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藏到哪去啊。终归会被找到的。
还好，还好，顾姐姐不是犯了糊涂。她看起来也不像这么糊涂的人。
只是，她被人掳走这么久，虽然皇帝秘而不发，那她还能回来么？回来以后还能活么？
皇帝的女人被人掳走，这是多么没面子的事。而且，女人是不能当俘虏的啊。就算没发生什么，那也是说不清楚的。
小扣子又开始为顾嫣担心，唉，这几年一路走过来的人，经过这一次和太后的人对决，也没剩几个了。小扣子是注定一辈子要在宫里的，真希望顾姐姐也能待在宫里啊。到时候分宫别居，自己就去伺候她，也可以少了很多的风险。
嗯，那王公子跑哪去了，他难道察觉有人掳走顾姐姐，一路追过去了？那早就该有消息传回来了才是啊。
唉，他要是就此不见了可真是可惜。小扣子一直很佩服他的，能文能武。皇上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呢，如果他留下来，一定可以帮皇上不少忙。顾姐姐的眼光其实也不错。可惜，皇上也看上她了。这辈子，就只能这个样子了。王公子家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子人呢。
冷不丁的，萧?又睁开眼来。
小扣子想起孙嬷嬷交代的话了，“皇上，是睡不着么，可要点人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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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寝（2）
萧?的眼睛转了转，然后点头。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三月就要大婚了，到时候表现也不能太逊了。过程，他略略还是知道的。但是上次的经验不太美好，阿嫣又不肯跟他试试，那就只有找别人了。总不能让他在大婚的晚上在新后面前丢脸吧。
小扣子出去，把孙嬷嬷准备的人叫了进去，然后自己笼着手站在外头守夜。渐渐听到里头有一些声响传出来，疑惑，嗯，怎么顾姐姐在里头的时候从来没听到过。然后打住，皇上房里的事，怎么容得做奴才的去深思。他什么都不知道。
孙嬷嬷知道了，笑眯眯的夸小扣子做得好。
现在，皇上已经掌权了，他很需要有一个子嗣。皇朝的传承是很重要的。等皇上有了皇子，朝里朝外都能多安一些心。她之前对顾嫣抱的希望很大，结果发现她居然还是处子之身。气坏她了，可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装作不知道。
那两个女子，她耐心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等过了正月，如果还是没动静，就把她们处理了。
闵柔早晨叫起的时候，发现床榻凌乱，微微一愣，然后转身找了一套干净内衫伺候小皇帝沐浴更衣。等他进了浴室，又张罗着换了床褥。
看来，又有要拿四十两月例的人了。宫里就是这样，一夕之间，就可以从奴婢变成主子。闵柔不禁想起，大总管挑选自己来干这个差使，是不是就是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乾元殿的掌班女官拿上四十两月例啊。毕竟，这可是近水楼台的位置。但是这个职务却是容不得时常换人的。
待皇帝打理妥当，出了寝殿，闵柔又亲自把床褥里里外外摸了一遍。这可是龙床，万一让人藏了什么凶器，哪怕是一根细如牛毛的针，那也是不行的。
萧?今日无事，走着走着竟然走到皇宫的边上了，想起当日他沿着这条路出来找吃的遇到下值的顾嫣，然后就赖上她要吃她的饭。可是到头来，好像是自己吃亏了。一餐饭，就把他哄骗去了。
萧?到顾嫣从前的住处外走了一遭，把那里的低阶宫女的管事姑姑吓得够呛。他让人给他煮了当年的热锅子，可是端到面前又没了食欲。就算吃到口里想必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味儿了。于是起身往外走，很快就走到了小佛堂。
聂姑姑赶紧出来迎驾，往小皇帝身后一看，没见到顾嫣，心头纳闷。她还以为是顾嫣拉着皇帝来的呢。
“奴婢参见皇上！”
萧?低头，想起顾嫣跟他讲起过很多次，这个聂姑姑面冷心热，对她颇多照顾。于是叫她起来，陪他在里头逛逛。
原来这就是阿嫣从前呆的地方，亏她呆得住。这么冷清，每日就只需要给佛前添一点灯油。真是无趣。
聂姑姑看到添香油的人的背影，心道糟了。这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啊。刚才事起仓促，她没办法把宋禧藏起来。再说，突然叫她不必当差，她也不会乖乖听话。
侍寝（3）
宋禧的确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能再见到皇帝。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赶紧拜服在地，“奴婢参见皇上！”
萧?也没料到还会见到她，他压根没花心思在宋禧身上，是以对她的去向漠不关心。倒是没想到顾嫣把人安置在了这里。
“原来你在这里，起来吧！”萧?一看到宋禧，就想到他从前那些恶作剧。也想到了昨夜身下那个婉转承欢的女子。
宋禧知道这可能就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如今她的身份不再是太后派来的细作，相反，她还在皇上和太后的对决中立了功，皇帝应该不会拿老眼光来看她了。她细细打量，发现皇帝看她的眼神果然不同于从前。从前，是近乎整她一样的小男孩的样子。现在，却有几分男人看女人的炙热了。
聂姑姑心里已经知道给她这样的人抓住了机会，那肯定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抓牢的。让她上位，以后对顾嫣绝对是一个威胁。她可没看出宋禧对顾嫣有丁点感激的。
可是皇帝已经开了口，“那你领着朕四下转转吧。”
“是，奴婢遵旨。”宋禧温顺的说。
聂姑姑想着，唉，拦不住了。她想着先想法子给顾嫣提个醒吧，可是转念一想，皇帝到了这里，顾嫣却没有一同来。再想想上次顾嫣送宋禧过来的样子，目光中隐隐有着不舍。她、她不是干下糊涂事，跑了吧？
皇帝特意走到这个地方来，总不可能是皇帝放她走的吧。先不说她是怎么跑出去的，这以后的路她到底想清楚没有啊。还以为这些年她在御前，怎么也历练出来了，怎么还干出这种事来？真是的，想说她没脑子，她有分明聪明的紧。
她也顾不上担心宋禧了，反正不是她也还有别人，这宫里多的是想一飞冲天的女人。爬上皇帝的龙床，那就是最佳捷径。
萧?其实也是第一次正眼看宋禧，这才发现她居然妙语如珠，尤其是指点各处景致时，说到和顾嫣相关的种种，都能说到他心头去。其实也难怪，宋禧研究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他不喜欢这种几乎能被人看透的感觉。所以，当日，宋禧只能满怀失望的看他离去。
她心头给自己打气，方才皇上明明是有些心动了，比起从前，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她也在心头揣测顾嫣的去向，看着样子，皇上也不像是跟她吵架了，那她怎么会没劝着皇帝不要到这里来呢。
对于顾嫣，宋禧认定那是一个怪女人。她明明唾手可得这宫里最珍贵的东西，却似乎并无留意的样子。对这个对手，她也研究了许久。顾嫣，可谓是女儿柔肠男儿胆魄。所以，她在关键的时候告诉她至为有用的东西，她果然是保了自己一命。但是宋禧觉得她不欠顾嫣的，她是以命易命。
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等待下一次的机会。虽然渺茫，但也不是就绝望了的。
烦躁（1）
聂姑姑看着她，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已经入魔的人，是劝不住的。其实，以她的经历，肯在小佛堂里安静终老，虽然不能轰轰烈烈，但至少平平安安。顾嫣让她到这里来，绝对是一番好意。她如果还要闹腾，日后不管犯在谁手里都讨不了好去。不过，谁知道呢，富贵险中求，万一真让她求到这一番富贵呢。她这个老太婆还是不要多事了。
至于顾嫣是不是已经跑了，她也无法求证。宫里没有消息，那就说明皇帝不希望消息外漏，顾贵人是卧病在床呢。
正月间宫宴不断，一场又一场的歌舞，看着是?平之世，但歌舞背后也自有它的不平静。
欧光仁给一身白衣戴孝的穆丽儿换了另一件牢房，免得她面对亡母骤逝的地方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来。然后把她的反应一一回报给皇帝。
“看不出来她这么坚强啊，爹娘弟弟都死了，自己也成这个样子了，还坚持活着。”萧?听完垂了眼皮把玩手上的棋子。他从前都只能跟阿嫣下盲棋，两人的记性都是好得要死。现在却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对手，萧晖已经一连败了三盘了。没道理他平王世子，棋艺差成这样。要故意输给他，也不能这么明显嘛。
“谁替国舅收的尸？”
萧晖和欧光仁对视一眼，“是京城里一个卖豆浆的，皇上不是还赏了他五十两银子么。”
那人只是一个早点摊贩，国舅爱喝那里的豆浆。国舅全盛时，身边都得是奉承讨好的人。可是死后就只有一个引车卖浆的敢给他收尸。萧?说他仁义，当即让人拿了五十两银子赏他。
“挖尸是一件很损阴德的事，给人知道肯定会说朕是假仁假义的。”萧?说完，不理二人，施施然去了。
那两人再对视一眼，萧晖说：“欧大人执掌大理寺，你认识的人多。”
欧光仁点头，“好，我来找人，世子就同卑职一起站在一边看吧。”
两人又合计了一番，到大理寺的监狱里找了在押的盗墓犯，让他从别处挖进去，不能破坏表面覆盖的土。
又是莫兰被叫来认尸。她当时本来想收尸的，看到那个卖豆浆的老者，知道他不会让穆重光暴尸荒野，便没有再出面。也许那个人，即便死了，也不想自己给他收尸。
原以为已经尘埃落定了，现在皇帝却又派人叫自己跟随平王世子去认尸。这事，当然只有曾为枕边人的自己最适合干。可是当时不是认清楚了才行刑的么。
莫兰想起那一瞬间自己因为不忍，所以低下头去，并没有看到行刑的一幕。或者之前的一场劫法场就是掩人耳目吧。但拿下那些人后，她还是再看了诀别的一眼，的确是那个身影，难道，那个时候就换了人？
莫兰心底突然有了一丝轻松。穆望现在就像一只小兽，一直拿恨恨的眼光看着自己。莫兰苦笑，如果那个人真的逃掉了，那么也不完全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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