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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程 下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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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晖慢慢喝了一口茶,才对绘歆道:“既然身子也养好了,你也该回谢地去了。——老待在娘家,也不是事儿。”

    绘歆大喜过望,激动地站了起来,问道:“爹,您说真的?”

    范朝晖似笑非笑地回道:“你该知道,我从无戏言。”

    绘歆按捺下心头的振奋,恭恭敬敬地给范朝晖跪下磕了个头,仰脸望着范朝晖道:“爹,您放心。女儿此去,不敢稍忘女儿是范家的女儿。还望爹爹看在两个嫡外孙的份上,再给女儿一个机会。”

    想起绘歆同谢顺平的两个嫡子,范朝晖心头黯了一下,沉吟良久,才字斟句酌地道:“绘歆,你这次回去,以后也不会回我范家了。以后在谢家,要温良谦让,做谢家的好媳妇。不该你管的,就不用你管。不该你问的,也不用你问。只要你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不理外事,自然有你的结果。”

    绘歆听了爹爹的话,先是心头一喜,以为爹爹看在自己的两个儿子份上,终于打算对自己网开一面的。可是越听到后面,越是脸上发白。忍不住哀求道:“爹爹,您不让绘歆再回娘家,是不当绘歆是您女儿了吗?”

    此言一出,范朝晖突然觉得心头大怒起来:现在我要断了范家对你的庇护,你倒想起你是我的女儿了?——当初你大闹我的婚堂,大闹安儿的灵堂的时候,你可曾记得你是我的女儿?你可曾把我当作你的爹爹?

    绘歆惶恐不安地看着座上的爹爹,脸上突然从平淡无波,转向阴沉萧索,心里更是忐忑起来。她刚刚说错了什么话吗?她明明低头了啊?

    范朝晖又看了看绘歆的神色,终于长叹一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别的,也不用我再说了。你的身子不好,不能操劳。回去之后,只在自己房里歇着就是了。你的两个孩子,如今都养在绘懿屋里。你以前的丫鬟婆子,跟了你一场,如今你回去不能理事了,绘懿都做主把她们放了,也是全了你们主仆的情分。”

    绘歆一下子瘫在地上,忍不住低声喊道:“我才是世子妃,绘懿不过是平妻——她如何能越过我去?”

    范朝晖冷笑道:“看来我还是高看你了。——你只要记住,你这次回去,拢着谢顺平就是了,别的不用你管”

    看见绘歆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范朝晖又道:“我今儿说得话,你给我记好了。别以为回到谢地,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对你,已是一忍再忍。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若是想着你是谢家的人,与我们范家再无关系,也行。不过到时候你就别来怪我不讲情面”

    绘歆终于哭了起来,道:“我嫁到谢家,就是谢家人。女儿向着谢家,有什么不对?”

    范朝晖忍得头上的筋都冒起来了,低声呵斥道:“你以前靠着范家这颗大树,去给谢家做牛做马,也由得你。只是你不能一边仰仗娘家给你在婆家做脸面,一边又挖娘家的墙脚,去肥你的婆家——你记住,从此以后,你没有娘家我再没有你这个女儿”

    说完,范朝晖拂袖而去。

    绘歆趴在风存阁二楼碧绿嵌花的地砖上,哀哀地哭了好久。

    第二日,范朝敏带着阿蓝和自己屋里的婆子丫鬟,一大早就来到绘歆住的院子里,殷勤道:“绘歆,姑姑给你准备了一篮子糕饼点心,你带着路上用吧。”

    绘歆的东西,昨日就整理好了。服侍她的婆子丫鬟,也都是范家的下人。这次要跟着送她回了谢地,再回来。

    绘歆昨晚哭了****。本来她还打算这次回去之后,要同谢顺平好好商议一下,如何让范家和谢家不要走到那一步。大家和和气气地,各自为主,划江而治,不是很好吗?做什么要你吃掉我,我吃掉你,跟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

    本来绘歆一直以为,范家还是谢家,无论哪一家登大位,她都是得益最多的人。如今看来,她是错的离谱:原来无论范家和谢家哪一家登大位,她都是最倒霉的那个人才对。

    绘歆很小的时候,范朝敏就嫁出去了,她们俩人之间,也都是面子情。绘歆让丫鬟接过了篮子,没精打采地谢过了姑姑,又对着风存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便戴上帏帽,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登了轿,出了上阳王府。

    王府外面,刘副将带着五百范家军精兵,骑着高头大马,簇拥在三辆大车旁边,在门外候着。

    绘歆便在两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弃轿登车。后面两辆大车拉着服侍她的丫鬟婆子和她的行李。如今就在五百精兵的护送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青江岸边行去。

    则哥儿戴了人皮面具,装成刘副将的亲兵,跟在他身边。

    刘副将得了王爷重托,知道世子跟着他去谢地一行,便打起了精神,要护得世子周全。

    此行不过是送绘歆回谢地象州的世子府。刘副将他们有北地上阳王的招牌,在北地自是畅通无阻。

    到了谢地,绘歆世子妃的仪仗摆出来,谢地的人也都只有退让的份儿。

    因此一路上行来甚是稳妥。

    此时已是八月底,天气晴好,又无天灾**,他们比一般的时候,行得快了一倍有余。

    从北地上阳王府到谢地象州王府,冬日里得走一个多月。别的时节,大概要二十来日。如今他们这一行人,车轻马快,竟然只有十五日,就到了象州。

    绘歆从大车的车窗里看见外面熟悉的景致,居然有种恍同隔世的感觉。

    她出嫁的时候,旧朝仍在,她是从旧都的范家旧府出嫁的。那个范府,才是绘歆从小长大、能称为“家”的地方。而上阳城里那个巍峨堂皇更胜旧府的上阳王府,对绘歆来说,却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一处所在。就在那里,她没了娘亲,如今又没了父亲。在那里,她也受到了一生中从来没有受过的羞辱和委屈。

    她是要消沉顺从,坐以待毙?还是卧薪尝胆,反戈一击?

    绘歆一路行来,一直想了又想。范家,是她的娘家。就算爹爹不认她,她这个女儿却不能大逆不道,连亲爹都不认。可是谢家,是她的婆家,有爱她敬她的丈夫,有聪慧可爱的孩儿,有疼她如亲娘的婆母,还有待她如姐妹的妯娌,这一切,她又如何能割舍?又怎么能看见她们,葬身在北地骑兵的铁蹄之下?

    只是如果两家在这个世上,最终只能有你无我,她一个弱质女子,又能怎样?螳臂当车,是要粉身碎骨的。绘歆并没有杀身成仁的勇气。而且她是一个母亲,她还没有打算在两个幼子成长之前,就丢掉自己的性命。——没有了亲娘的孩子,是最可怜的孩子。

    她能帮谢家,去算计自己的娘家吗?从道理上说,似乎不可以。可是从情分上说,这个所谓的娘家,如今已经没有一丝让她留恋的地方。娘亲不在了,爹爹不认她了。而那个做了世子的堂弟,并没有对自己一家人感恩戴德,反而趾高气扬,为了他的娘亲,跟自己也结了仇。——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到底不是一条心。绘歆有些忿忿地。转而又一想,若是爹爹不在了,堂弟继了位,那时候,自己再帮着谢家对付范家,是不是更顺理成章一些?而且自己的愧疚,是不是会小一些?

    想到这里,绘歆又有些振作起来。天无绝人之路。她范绘歆,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只要她和谢顺平夫妇一心,一定能有办法的。如今,她要做得,不过是让谢家忍耐一些,先等一等,等到自己的父亲……,谢家的大事就能成了。而自己的堂弟,年纪轻轻,虽然有功夫在身,可若是爹爹不在了,他一定不是自己夫君的对手。到时自己再以范家嫡长女的身份站出来,随便做些什么,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绘歆暗忖自己盘算得周密异常,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就觉得更加悦目赏心。阴霾多日的心底也渐渐舒散开来。

    她就要到家了,她就要见到自己的孩儿了。她,就要见到自己的夫君了。

    北地上阳王府送着谢地世子妃归家的一行人,来到谢地象州世子府门前,已是酉时初,天色将晚,华灯初上的时候。

    听说世子妃回来了,世子府的下人都很惊讶:世子妃一去快两年,他们还以为,世子妃已是病入膏肓了。而世子妃的妹妹嫁过来,便是来取代世子妃的位置的。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有些去绘懿那里攀附过的下人,不由又嘀咕起来,生怕自己抱错了大腿。

    绘懿此时刚从象州王府回到世子府不久,正在关照厨房好好准备晚上的膳食。世子爷近来日日在外练兵,在吃食上,可不能马虎大意。

    这时听下人报说,世子妃从北地娘家回来了,刚在外门口下了车。

    绘懿微微一笑:爹爹早就知会过她了。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姐姐,有没有想通,她到底要站在那一边,如何行事,便轻描淡写地道:“知道了。既然回来了,就让人领进来吧。”一幅主妇对待无关紧要的客人那样漫不经心的口气。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进府 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进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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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歆戴着帏帽从车里下来,端庄地站在世子府大门前。

    “终于到家了。”绘歆发现,原来这里才是她的家,是她以后要过一辈子的地方。至于娘家,反正她已是嫁出去的姑娘,再对娘家念念不忘,只会惹人笑话。

    世子府里看门的门子出来给世子妃行了礼,便垂手站在一旁回道:“夫人让世子妃进去说话。”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满心欢喜,以为回到自己地盘,可以自己做主的绘歆头上。

    帏帽面纱下一张白皙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起来。

    “我不过一年多不在府里,你们的规矩都忘了?”绘歆厉声道。绘歆离开世子府,准确来说,有一年零九个月。

    她是世子妃,世子府正经的女主人。她外出回府,这府里上上下下管事的人,包括世子爷的小妾通房和庶子庶女们,都应该出来迎接她才是。

    就这样一句“夫人让世子妃进去说话”,打发叫花子吗?这府里,到底谁才是主人?

    世子府的门子垂头不说话,聆听着世子妃的训诫,却毫无动作。

    绘歆发了一通火,又转头对身旁的婆子道:“怎么还要我跟他们拌嘴,你们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还不赶紧给我进去叫人?”往常主子有不满的时候,有眼色的下人都是不待主子发话,就立刻帮主子发作了别的下人,并不需要主子亲自上阵。

    只是绘歆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北地上阳王府的人,她自己以前的心腹,早被范朝晖打发回谢地,又被绘懿给放了出去。

    绘歆见身边的下人并不动弹,才猛然意识到:这些人,还不算是自己的下人。她们,不过是爹爹借来给她使唤的。等自己到了家,这些人是要回北地上阳王府去的。

    “你去把人给我叫出来。”绘歆见说不动身边的丫鬟婆子,只好转而对世子府的门子发作起来。——这门子是世子府的人,难道也不把她这个世子妃放在眼里?

    结果世子府的门子也只是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夫人请世子妃进去说话”。

    绘歆心头大震,不知世子府到底怎样了,这些下人,如何能当面驳了自己的话?——绘懿,已经有这般厉害,完全掌控了世子府了吗?

    象州世子府前,就只见五百军士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冷地看着世子府的大门。

    门前站着一个穿着泥金色百蝶穿花长裙,外罩淡黄色绉纱半臂坎肩,头戴长纱帏帽的****,一动不动。

    天色逐渐有些暗了。世子府里鳞次栉比的掌了灯,里面的仆役下人正穿梭来往,按部就班地打理着自己的差事。无人理会外面站着的****,也无人出来问询打探。

    绘歆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绘懿出来迎她,心里越发惊疑不定:看来,绘懿比自己先前想得,还要难对付。

    骑在后面的马上,穿着亲兵服色,混在兵士群中的则哥儿微微皱了眉,驱马走到前方,凑到刘副将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刘副将点头,便下了马,走到绘歆身边,低声道:“大小姐,我们的人今日一整天都在马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大小姐是不是先进去安顿下来,再来处置这些小事?”

    绘歆脸上微红,没有搭话,却移步向前,一边往世子府的台阶上行去,一边对旁边候着的门子吩咐道:“让人带了这些军士,去外院歇息。”

    刘副将这才松了一口气,回身打了个手势,那五百名军士齐声下了马。动作整齐划一,声势浩大,把世子府的门子吓得一哆嗦。

    就算世子妃不发话,里面的世子夫人也早已吩咐了外面看门的人,要好好招待送世子妃回府的北地军士们。——世子夫人,便是绘懿。她知道,这些人,可是北地范家军里面的军中悍将,以一挡百,少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绘歆进了世子府的大门,看见已经有人抬了罩了白纱的小软轿在里面候着。

    她一言不发,自顾自上了小软轿,让人抬进了内院。跟来的丫鬟婆子也跟在小软轿后,进了世子府的内院。

    世子府内院正屋的大厅内,此时正灯火通明。

    绘懿坐在上首左面的位置,满面含笑地看着绘歆在院子里下了软轿,急步走上了正屋的台阶。

    等绘歆走到正厅门口了,绘懿才款款站了起来,远远地冲绘歆福了一福,朗声道:“见过姐姐。姐姐病愈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绘歆一言不发地摘下了帏帽,明亮的灯光下,她闪亮的眸子灿烂如星。见绘懿跟她客套,绘歆也抿嘴一笑,道:“妹妹客气。妹妹如今的架子越发大了,姐姐回府这样的事,都不放在妹妹心上。——姐姐以前,真是小看妹妹了。”

    绘懿上下打量了绘歆一番,见她身形比回范家之前,消瘦了不少。脸上也颇有憔悴之色,许是赶路赶得太急,在路上没有歇息好。也可能是担忧谢地世子府的孩子、夫君……

    绘歆也仔细看着绘懿。只见她穿着香云纱三镶三靠青绿滚边暗红色宝相团花的掐腰长裙,外罩烟灰色细纱比甲,头上挽着望仙髻,一支赤金点翠绞丝凤凰镶蓝宝步摇端端正正地插在发髻上,步摇上垂下一排三挂细细碎碎的小珍珠,一摇一晃地搭在鬓边,更衬的她肤比冬雪更白,目似秋水还清。仪态端凝,神色自然。嘴角一抹浅笑,连自己都看不出她的心思。

    “姐姐可看够了没?——一会儿世子爷回来,姐姐可别怪妹妹怠慢了姐姐。”绘懿笑嘻嘻地道。

    绘歆沉默了一阵子,走到屋里的上首,在右边坐下,对绘懿问道:“文哥儿和华哥儿呢,怎么不见他们过来接我?”文哥儿和华哥儿是绘歆的两个儿子。算起来,文哥儿今年应该已经五岁了。华哥儿也有两岁了。

    绘懿眼珠转了一下,嫣然笑道:“姐姐莫急。姐姐今日大驾回府,甚是突然。文哥儿和华哥儿刚刚在我那屋里玩了一会子,说好了等摆饭的时候再过来。”

    绘歆脸色一沉,正色道:“既如此,如今我既然回来了,马上让人叫他们过来就是了。——这不敬尊长,不孝不顺,可是大罪。”绘歆是他们的嫡母,也是他们的生母,于情于理,他们应该到府外去迎候才是。

    说到文哥儿和华哥儿,绘懿又想起一事,便吩咐了一旁候着的丫鬟道:“世子妃回来了,让七个姨娘都过来见礼,还有姨娘们养的哥儿、姐儿,也要带过来给嫡母见礼才是。”

    那丫鬟赶紧领命而去。

    绘歆见绘懿在自己家里发号施令,令行禁止,比自己的话管用多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只暗自忍耐着,等世子回来了,再做打算。

    不一会儿的功夫,文哥儿和华哥儿被他们的乳娘领了过来。

    两人一进门,便哒哒地往绘懿那里冲过去,大叫“娘”,又偎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给她说着刚才在屋里的事儿。

    绘歆一手搂着一个孩子的头,含笑听着他们说话,十分有耐心。

    绘歆见这两个孩子长得这么大了,心里也非常激动,顾不得计较这两个孩子叫绘懿“娘”的不妥,忍不住叫了一声“文哥儿、华哥儿”

    文哥儿和华哥儿这才转头看见娘旁边坐着个****,正眼含泪花地看着自己。

    华哥儿才两岁多,平时话都说不利落。见了生人,还有些认生,便往绘懿怀里钻了钻。

    文哥儿到底大一些,看着一旁的绘歆,对绘懿问道:“娘,她是谁?”

    原来绘歆走得时候,文哥儿才三岁,华哥儿更是才几个月大,都不是记事的时候。绘懿嫁过来之后,把两个孩子从王妃那里带到自己房里养了快一年的功夫。两个孩子对她格外亲近。因为绘懿对他们说,她也是他们的娘亲,这两孩子慢慢地就习惯了叫她“娘”。谢顺平也听之任之,并未阻拦。

    绘歆这才沉下脸来,对绘懿道:“他们为何管你叫‘娘’?——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在?”

    绘懿笑眯眯地道:“姐姐莫恼。姐姐有两年时间不在府里,这两个孩子慢慢大了,知道要娘。我只好替姐姐分忧,做了他们的‘娘’了。姐姐放心,我把他们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的。”

    绘歆还要发话,绘懿已经低下头,对两个孩子笑道:“文哥儿、华哥儿,以后,你们叫我‘二娘’就是了。——你们的亲娘回来了。”

    说着,绘懿把两个孩子带到了绘歆身前。

    绘歆立刻被两个吸引住了,一手拉着一个,叫了两声他们的名字,已是泪如雨下。

    两个孩子被绘歆的泪水吓倒了,求援似地看向了绘懿。

    绘懿鼓励地对他们点点头,道:“快叫一声‘娘’,叫完了,咱们就去吃饭了。”

    两个孩子立时欢呼一声,对绘歆敷衍地叫了一声“娘”,便回到绘懿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问着晚上吃什么。

    华哥儿还不怎么会说话,此时就跟文哥儿的留声机一样,文哥儿说什么,他就重复一遍,甚是可爱。

    绘歆看着这两个孩子居然同绘懿这样亲热,实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不由看住了。

    这时,刚才去叫姨娘过来的丫鬟也进来回话道:“回世子妃、夫人的话,姨娘和少爷、小姐们都过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进府 中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进府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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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歆听见姨娘和庶子、庶女们过来了,才想起刚才绘懿说得,让七个姨娘带着少爷、小姐们过来问安,皱了眉头问道:“我走得时候,明明只有三位姨娘,如今怎么多了四个出来?”

    绘懿拿起桌旁的大红缂丝喜鹊登枝团扇,掩了嘴笑道:“姐姐还不知世子爷?——喜欢了,就要抬进房里,可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又道:“好教姐姐知晓,原来的冒姨娘,因为犯了事,已经一根绳子吊死了。姐姐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们世子府,其实一共多了五位姨娘才对。”

    绘歆面沉如水,正色道:“世子爷平日里公务繁忙,不是贪花好**之人。——你不要做得太过。”

    绘懿放下团扇,也收了笑容,板了脸道:“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姐倒是忘了,出嫁从夫,可是姐姐日日挂在嘴上的。如今怎么又变了样儿了?——可是要姐姐知晓,如今不止多了五位姨娘,还多了三个庶子出来。”

    绘歆听了更是心头大怒:她离家之前,世子府不过只有两个庶女而已。自己离府差三个月才到两年,却又多了这些人出来。——这绘懿,是打定了主意让自己不好过了?

    绘懿见绘歆脸上怒气横生,心头微晒,面上却收敛了一些,微微笑道:“姐姐别忙着把火撒到妹妹头上。妹妹嫁进来,还不到一年时间。也只给世子抬了一位姨娘而已。其他四位,都是我们姐妹不在的时候,或是婆母做主纳的,或是世子爷自己抬的。”

    “你撒谎”绘歆听了这话,再也淡定不了,唰地站了起来,“婆母怎么会给世子赏人?”

    绘歆自嫁过来后,象州王妃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不仅没有如同别的婆母一样,给儿子送几个贵妾,反而经常叮嘱谢顺平,不要跟小妾厮混,要多给嫡妻脸面。——婆母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绘懿胡说八道

    绘懿听见绘歆这话,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姐姐真有意思——姐姐回了娘家就‘病’了,谁知还能不能回来?婆母是世子爷的亲娘,当然要为世子爷着想。姐姐一去一年多,妹妹也不是能马上嫁过来的,这诺大的世子府,没有个像样的人怎么行?”只在心头腹诽姐姐:你把人家当亲娘,人家可没有把你当亲闺女。事到临头,还是自己的侄女更亲一些。

    绘歆脸上越发阴晴不定起来,只好默默地坐了回去,对左右吩咐道:“让她们进来吧。”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跟着绘懿嫁过来的。世子府内院里原来的丫鬟婆子,自然被绘懿找了由头,赶到二门以外伺候去了。这内院里新换的一批人,都是绘懿的人。她们当然唯绘懿马首是瞻。

    绘懿见姐姐发话了,也对屋里的下人微微点了点头。

    一个丫鬟便出去传话去了。

    过了一会儿,这丫鬟带着七个姨娘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姨娘,身边跟着一个**岁大,粉状玉琢的小姑娘,跟在这姨娘背后的乳娘,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后面的三个姨娘,身后都有乳娘各自带着一个孩子。

    倒数第二位的姨娘,倒是没有乳娘带着孩子跟在她身后,可是肚腹却隆起老高,想是肚子里有一个还没有出来呢。

    最后面的一个姨娘,看上去年纪最小,身边还没有孩子,也没有怀孕的迹象。

    绘歆冷眼看过去,只有前面的两个姨娘是她熟悉的。而走在最前面的姨娘,以前只有一个庶长女,如今居然又老蚌生珠,多了一个幼儿?

    绘懿见姨娘们进来,笑吟吟地站起来,让她们一字排开,道:“世子妃回来了。你们不过来迎接,可是你们的过错,还不赶紧向世子妃赔礼?”

    除了那个肚腹隆起,穿浅紫衫子的姨娘以外,别的姨娘便都赶紧跪下,给绘歆磕了头,又口里嚷嚷着让世子妃原谅的话。

    这厅堂里便嗡嗡声四起,吵得绘歆有些头疼。

    绘歆的眼神黯了一下,打量了唯一那个站在一旁扶着腰,挺着肚子的姨娘,又转头对绘懿道:“好些个姨娘,我都没有见过。”

    绘懿颔首道:“姐姐说得是。”又回头对地上跪着的姨娘们道,“都起来吧。自己给世子妃说说自己姓甚名谁,娘家都是哪里的。”

    姨娘们依次站了起来。

    最东头的姨娘,也就是走在最前面,带着两个孩子的姨娘,便是跟着谢顺平日子最长的,连绘歆都不能比,此时低头敛目,恭恭敬敬地道:“婢妾黄氏,娘家是谢地做珠宝生意的黄家。”

    “婢妾赵氏,乃是谢地的惠州知府嫡次女。”黄氏旁边的一个姨娘,也上前搭话。

    这两个姨娘,是绘歆认得的,也是绘歆进门前就有的,娘家也算是体面人家。她们本人又机灵,从来不跟世子妃争风,又都生有孩子,绘歆不是那不能容人的人,便都留了下来。

    “婢妾田氏,乃是谢家军田副将嫡长女。”这田氏生得倒不像武将家里出来的姑娘,娇小柔润,有一把娇滴滴的好嗓子。她身后的乳娘怀里抱着一个六个月多的孩子。看那孩子的穿着,似乎是个男孩子。

    这个姨娘绘歆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听她的说话,大概是谢顺平为了笼络军中的将领们,才纳入房里的。看她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调三窝四的人。

    绘歆嗯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进门的?”绘歆是主母,妾室要给主母敬了茶才算是进门。不然就是妾身未明。

    田氏小声答道:“一年半前。”又看了绘懿一眼,细声细气地道:“婢妾给世子夫人敬过茶了。”

    “世子夫人?”绘歆不明白,“谁是世子夫人?”——她只知道世子妃,可不知道什么是世子夫人。

    绘懿在旁笑道:“姐姐不知?——爹爹在北地上阳王府没有跟姐姐说起过?”

    一听见此事还跟爹爹有关,绘歆心里一沉,再说不出话来。

    绘懿身旁的一个婆子便接了话道:“回世子妃的话。我们二小姐嫁过来的时候,是平妻。谢家上下却称我们二小姐是‘二夫人’。二夫人可不是二房的称呼?我们二小姐是不做二房的,我们王爷便让人来传话,若是让二小姐做二房,这个亲,不结也罢。谢家才改口,称我们二小姐为‘世子夫人’,同世子妃不分大小。”

    绘歆抬眼看了那婆子一眼,见她头上梳着圆髻,插着一支点翠镶蓝宝绞丝福字纹银簪,身上穿着蟹青色暗绿滚边福字团纹大褂子,料子似是纺绸的,不是一般的下人穿得起的,便沉吟起来:她口里说得‘王爷’,定是自己的爹爹上阳王了。难道爹爹是打定了主意给绘懿撑腰?——也罢,咱们就看看,是你有娘家撑腰,还是我有婆家力挺,谁更占上风。

    下面的姨娘见世子妃不说话了,都看向了世子夫人。

    绘懿又点了点头。

    后面的姨娘得了主意,便依次上前,继续自报家门。

    “婢妾宋氏,乃是谢家军宋参将庶长女。”又一个武将之女,绘歆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婢妾关氏,乃是谢家军关主事嫡长女。”军中主事之职,多半督管粮草供应,乃是肥差中的肥差。关家门第不显,可是关大人有了这样的职位,嫡长女居然能进世子府做了姨娘,可见他的地位更是至关重要的。

    绘歆听着这三人的出身,应该都是世子为了公事而纳进府里的,心里好受了些,便和颜悦色道:“我刚回来,一时屋里的事情还没有上手。等明儿你们给我敬茶的时候,再给你们见面礼吧。——你们都是世子爷的人,可要恭谨顺从,好好伺候世子爷,不可勾着世子爷胡天胡地,我听见可不依的。管你是谁家的人,都要打出去才是。”

    田氏、宋氏和关氏这三个武将家里出来的姨娘忙躬身应是。

    绘歆的目光就转到剩下的两个姨娘身上。

    前面的那一个,便是刚才大家都跪下,就她不跪,身怀六甲的姨娘。

    头上挽着堕马髻,只在髻旁插了一朵粉色大月季,耳朵上戴着两串葡萄样儿的耳坠。细看上去,那颜色深紫不一的葡萄,居然是一颗颗米粒大的珍珠串成。身上穿着浅紫缂丝绣缠枝梅花的宽袖短襦,下系绛紫色六幅湘裙。那短襦的袖子宽松,露出她藕玉一样圆润的双腕,腕上各带着一个紫莹莹的上品紫晶手镯,更衬的她肤色白皙,面容清俊。脸上脂粉不施,依然艳色照人。只是腰腹隆起的厉害,似乎要临盆的样子。

    “妾身邓氏,乃是谢地明威侯家的嫡长女。”邓氏不慌不忙地微微低下了头,又抬头道,“妾身身子不便,还望世子妃原谅妾身不跪之罪。”

    明威侯?

    绘歆的心里警铃大振。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明威侯,可是象州王妃的娘家,也就是她婆母的娘家。谢成武称了王,就将自己王妃的娘家封了侯。这明威侯,便是象州王妃嫡亲的哥哥。那这明威侯的嫡长女,便是象州王妃嫡亲的侄女了?

    说起来,自己的爹爹虽然称了王,对先王妃又情深义重,却并没有封安家一个爵位。——绘歆不知怎地,又想到自己娘家去了。

    绘懿手边揽着文哥儿和华哥儿,眼角瞥见绘歆心神不属的样子,就抿嘴笑道:“邓姨娘说笑了。我姐姐一向宽宏大量,从不是那拈酸吃醋之人。也是我们世子爷心上的第一人,哪有功夫来跟姨娘耍脸子?邓姨娘实不用担忧。”

    邓氏掩袖笑了一声道:“世子夫人同世子妃姐妹情深,自不是妾身能比的。妾身就信了世子夫人这话。回头世子妃要还是不依,妾身就只能到世子夫人那里哭去了。”

    绘懿又忙安慰她。

    两人在这里言笑盈盈,绘歆通没听进去。

    绘懿见绘歆忡然变色,知道她也是想起了什么,便意味深长地道:“这位邓姨娘,可是我们的婆母,象州王妃专门指给世子爷做贵妾的,只比妹妹晚一天进门。也是拜过堂,给公公婆婆敬过茶的。”这个贵妾,简直又等同平妻了。

    绘歆不是蠢笨之人,立马便想到,这邓氏,应该是谢家抬进来,要给绘懿,也是给范家一个下马威的。而绘歆,也是范家的姑娘,难道这个下马威,不只是给绘懿,也是给她绘歆的?

    绘歆有些拿不定主意。

    绘懿又给她添了一把火,掩袖笑道:“邓姨娘比妹妹能干,进门不到一年,据王妃指来的大夫说,已是怀胎七月了。如今看上去,却像是足月的。”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进府 下

    第三百四十八章 进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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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氏听见世子夫人说她的胎,不像是七个月,倒像是足月的,不由神色极不自然。

    她的胎,当然不是七个月,确实是快要足月了。

    当日自己的爹爹明威侯,因为范家给世子连嫁两女的事儿,担心谢家跟他们邓家的关系越发远了,便向自己的姑姑象州王妃进言,说是担心世子妃拿捏不住自己的妹妹,希望王妃为邓家和世子着想,让他再娶一个平妻,好钳制世子夫人范绘懿。

    象州王妃对世子妃当然是疼爱异常,不过这种疼爱,到底越不过自己的娘家和自己的儿子去。如今谢家和范家势同水火,迟早一战。他们同范家的联姻,已经形同鸡肋。这些,象州王在绘歆回了娘家之后,已经慢慢地都跟象州王妃说明了。

    象州王妃自己并不是个很见识和手段的人。只是她命好,嫁了象州王谢成武,入了他的眼,得了他的心。自己又争气,一气生了三个嫡子,在所有正室原配里面,她算是修成了正果了。

    而谢顺平那边,自从绘歆不在谢地世子府,他为了笼络谢家军中的将领,已是从军中将领的人家里纳了三房妾室。他担心绘歆回来不悦,死活不肯再纳舅舅家的女儿。

    象州王也不是很赞成此事。象州王妃一向听王爷的,也就罢了,不再提此事。

    自己的爹爹明威侯却不甘心,好歹设了局,让世子跟自己有了肌肤之亲。世子没有办法,才答应抬自己过府做妾。

    自己当时是哭着不允的。——她拼着大家闺秀的名声不要,可不是为了只给人家做妾的。

    在家里寻死觅活了几天,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一下,连自己的姑姑都惊动了。

    谢家那时正忙着要给世子娶范家的二小姐做平妻。自己的姑姑终于下了决心,让自己晚范家的二小姐一天进门,虽然不是平妻,但也不是贱妾,是等同平妻的贵妾。还许诺,若是自己一举得男,就要抬自己做第二个世子夫人。

    这些,邓氏觉得上面坐着的范家姐妹俩不一定知道。

    她如今临盆在即,家里人给她把稳婆都找好了,只等一个时机,便说自己是早产。

    想到此,这邓氏又灵机一动,慢慢跪了下来,对上首的范家姐妹俩道:“世子夫人,这话可太过了。妾身的名声事小,伤了世子的名声,事大。”把未过门的表妹搞大了肚子,这事儿要让人知道,世子爷以后在谢家怎么抬起头做人?

    绘懿轻笑一声。这邓氏当人都是傻子呢。她以为自己有明威侯和象州王妃撑腰,人家就不敢有二话了?自己身边那么多能干的丫鬟婆子,早就把王妃指过来给她请脉的大夫给降伏了。知道她还真就是怀着孕过得门。她的产期,也就这几天了。

    说起来,自己的姐姐,回来的还真是巧。

    绘懿之前早就故意漏了话。如今世子府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邓氏是先奸后娶、下作娼妇一样的人,她还在那里摆她明威侯嫡长女的臭架子

    绘歆听了绘懿的话,不以为意,反而对邓氏后面的丫鬟婆子道:“快扶你们姨娘起来动了胎气可不是玩的。”又对绘懿正色道:“妹妹,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邓姨娘是婆母的侄女,你我都要礼敬三分。”

    绘懿含笑道:“妹妹都听姐姐的。”又对左右的婆子道:“还不快把邓姨娘扶起来?”

    她身边的婆子会意,抢在邓氏自己的丫鬟之前将邓氏扶了起来,又在她胳膊肘上的穴道里轻轻按了一下。

    邓氏没有在意,以为是这婆子手重而已,便顺势站了起来,退到一旁。

    眼下便只剩了最后一个姨娘。

    这个姨娘看上去年纪最小,像是还没有及笄的样子。

    看见世子妃盯着自己,最后面这个姨娘便又给世子妃福了一福,才细声细气地道:“奴婢卢氏,本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世子收奴婢做了通房,世子夫人见奴婢伺候的好,便给奴婢开脸做了姨娘。”这卢氏,便是绘懿从北地专门带过来,伺候世子房中事的卢儿。

    自从卢儿伺候过世子之后,世子已经很少去别的姨娘屋里了。绘懿又不想再伺候世子,便索性给卢儿抬了姨娘,让她自己单住一个院子,这样就不用世子每晚到她的院子里歇息,让她担这个虚名。

    绘歆听见是绘懿的陪嫁丫鬟,知道是从北地范家过来的下人,也就罢了。这世子府已经多了这么多位姨娘,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邓氏自从嫁到世子府,世子就再也没有到她房里来过。她不想想自己身怀有孕,就是再色的男人,也不会去和自己的子嗣过不去,却一心想着,是世子夫人嫉恨自己,才抬了这个下溅的婢女,跟自己抢世子的雨露。便拿帕子捂了嘴笑道:“世子妃不知。这卢姨娘可是本事不小。自从她抬了姨娘,世子就没有到别人的院子里去过,就算是世子夫人,也只能独守空房。”

    卢氏听说,赶紧给世子妃跪下磕头,并不说话。

    绘歆当然听得出邓氏言里的挑拨之意,也不会上套,便对地上跪着不断磕头的卢氏和颜悦色地道:“快起来吧。你是跟着我妹妹一起陪嫁过来的,就跟我的人一样。”

    这话是要跟卢氏撑腰了,邓氏脸上不由愤愤不平起来。她在家的时候,是明威侯的嫡长女,又生得可人意儿。若不是世子看中了范家的嫡长女,一定要求娶,这世子妃填房的位置,本来是自己的。如今让范家的两姐妹占了去,邓氏很是不平。好歹爹爹让她忍耐些,先生下儿子,再笼络住世子的心。等谢家把范家铲除了,这范家的两姐妹,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想到此,邓氏也不再说话,只看着坐在上首的范家两姐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让你们先得意几年,以后看你们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绘歆见完姨娘,庶子、庶女们又过来见礼。只有两个庶女年岁大些,可以单独过来给她磕头。几个庶子,最大的也不过一岁左右,小的才三个月,都是乳娘抱过来行了礼。

    绘懿就挥手道:“天晚了,孩子们先抱回院子里去吧。”

    有孩子的姨娘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带走。她们互相看了看,下了决心,便扑通一声,都跪到绘歆面前磕头道:“求世子妃开恩,让婢妾亲自带孩子吧”

    绘歆今日舟车劳顿,又费神费力地见了这一屋子人,早就疲累不堪。听见这些人说要自己带孩子,不由皱眉道:“你们的孩子,不都是自己带的吗?——又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黄姨娘不等别人开口,先就泣道:“世子夫人说,婢妾们没有大见识,担心把世子的少爷小姐教坏了,就单设了院子,把少爷、小姐都送过去,让单独的教养嬷嬷带去了。”

    绘歆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妹妹这话却是不错,是真正为你们孩子着想的。说起来,他们也是我们世子府的主子,跟着姨娘长大,说出去也不好听。”

    黄姨娘忙道:“世子妃说得没错。孩子们大了,由教养嬷嬷单独教养,当然是孩子们的福气。可是我的冠儿,才不过六个月,就要离了姨娘,由乳娘照看,实在是……实在是……”下面的话,黄姨娘不敢说出口了。

    绘歆这才知道,黄姨娘生的第二个孩子,原来是男孩儿。她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绘懿一眼,绘懿笑吟吟地看着她,只是把华哥儿和文哥儿搂得更紧了些。

    绘歆突然明白了绘懿的意思。——不管绘懿是不是跟她一条心,这条将姨娘同她们所出的庶子、庶女们分开的举措,却是绘歆自己都乐见其成的。

    想到此,绘歆正色道:“都是世子的姨娘生的孩子,嬷嬷和乳娘自不会厚此薄彼。且孩子虽小,乳娘们的责任更是重大。你们放心,若是乳娘们有过错,我一定饶不了她们。”

    说着,绘歆便要举步回自己的屋里去。

    在一旁候着的邓氏突然觉得肚腹里一阵一阵地发紧,x下一凉,一股清水从****喷涌而出。

    “邓姨娘破水了”绘懿身边的一个婆子突然惊呼道。

    “邓姨娘足月了,破水当然是自然而然的啦。”有婆子捂着嘴笑。

    “邓姨娘抬进来,满打满算不过八个月,怎么就足月了呢?——不是怀孕十个月才叫足月?”绘懿身边的一个丫鬟似是不解,故意大声问道。

    “就你这小蹄子嘴快,你没听人家邓姨娘说过,她是一定会‘早产’的。”

    “邓姨娘真是厉害,能掐会算,连自己是不是‘早产’都知道。”婆子丫鬟们嬉笑不停。

    邓氏听了又惊又怒,不知这些人如何知道她是足月,而不是“早产”

    厅上正乱着,世子谢顺平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世子爷”邓氏像见了救星一样冲过去,却被一个婆子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谢顺平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眼里只有绘歆一人,大步走了过去,拉了绘歆的手道:“绘歆,你可回来了。”说着,竟想搂她入怀。

    绘歆脸上微红,轻轻把他推开,福了一福,道:”世子回来了。”

    谢顺平见了绘歆,觉得心里一直空空落落的地方终于变得充实起来,只对她含笑点头,又伸手扶了她起来。

    一旁看着的文哥儿和华哥儿便飞扑过来,冲到谢顺平怀里,大叫:“爹爹爹爹”

    谢顺平一手抱起一个孩子,又对厅里的妾室点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转头对绘歆道:“我们先回去说话。”

    绘懿上前一步道:“世子爷,文哥儿和华哥儿要吃晚饭了。”

    两个孩子见了爹虽然亲热,可是吃食对他们来说更亲热些,便使劲从谢顺平身上挣了下来,跑到绘懿身边去了。

    谢顺平也不以为忤,笑吟吟地携了绘歆的手,道:“我们先回去吧。”

    邓氏看得眼中冒火,又叫了一声:“世子爷妾身快要生了”

    谢顺平头也不回,只吩咐人道:“赶紧抬了邓姨娘回房,找了稳婆过来接生。”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四十九章 婆媳 上

    第三百四十九章 婆媳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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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氏此时已经破水,身上正是一阵一阵疼的时候,见世子对自己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哭道:“妾身要给世子爷生孩子了,世子爷送妾身回去吧。”话音刚落,绘懿身边的两个婆子已经一边一个架了她,一阵风一样把她拖到她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邓氏的丫鬟婆子想上来拦着,却被那两个婆子轻轻巧巧就隔了开去。

    邓氏生孩子的事儿,绘懿当然早有准备。

    两个婆子架了邓氏回了她的院子,又有一群丫鬟婆子过来,将邓氏的院子前前后后都围住了。

    绘懿事先找好的稳婆、大夫才鱼贯而入,进去给邓氏接生。

    邓氏家里给她找得稳婆,便被堵在了屋子,不许她出来。邓氏的院子被看得死死的,自然没人能出入去给王妃和邓家报信。

    谢顺平的孩子够多了,这个妾室又是舅舅硬塞给他的,他本来就看不上邓氏。如今邓氏要生孩子,对谢顺平来说,不过是多一个庶子、或者庶女,当然不是很在乎。

    他眼里现如今只有绘歆一个人。之前倒是不觉得绘歆在他心里有这样重要。只是绘歆去了这一年多,又有绘懿嫁过来,谢顺平慢慢觉察出这两姐妹的不同。——他有这么多女人,好象只有绘歆,才是真心把他当了丈夫对待。

    绘懿见谢顺平对绘歆还是不一样,心下稍微安心了些,便命人先去给世子房里送晚饭,一边让人在自己屋里摆了晚饭,带着文哥儿和华哥儿一起吃。

    外面又有专人管着邓氏生产的事宜,虽然事多,也让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邓氏疼的天昏地暗,也顾不上是谁在给自己接生,只口口声声叫着世子爷,要让世子爷过来陪她。

    给她接生的稳婆听得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不由烦声道:“我劝姨娘还是省些力气,小心一会儿没有劲儿生孩子。——再说****生孩子的产房,是污秽之地,爷们儿怎么能进来?你存心给世子爷找晦气不是?”

    邓氏哭喊道:“我的儿子身份尊贵,世子爷怎么不能进来看我一眼?”

    屋里伺候的另一个婆子见邓氏还拿上调儿了,便嗤笑道:“姨娘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这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甚至是谁的种都不知道?——还有脸说尊贵?要我说,就算这孩子是世子爷的种,也不过是个奸生子,连庶子都不如”

    邓氏气得七窍生烟,胸口一阵火起,下面一使劲,竟然把孩子生出来了。

    那稳婆倒提着孩子的脚,拍了两下,那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邓氏这下顾不得跟屋里的婆子拌嘴,急着要看看是男是女。

    稳婆抱着孩子去了一旁的水盆边上,给孩子用软布沾了温水,全身上下擦拭了一遍,才抹干了水珠,包在了绛红色五彩暗棱缎子的襁褓里。

    “恭喜邓姨娘,是个小子。”那稳婆笑嘻嘻地道,说完,便乐呵呵地抱出去讨赏去了。

    邓氏到底没有看见自己的孩子,气得倒仰。可是她刚生产完,另一个稳婆正在按她的肚子,把胞衣排下来才算了事。

    几番折腾之后,邓氏挨不住,终于睡过去了。

    绘懿的院子里,那稳婆第一个抱了邓氏刚刚生的孩子过来讨赏。

    绘懿出来看了一眼,一个白白胖胖,八斤重的大小子,便捂嘴笑了,道:“邓姨娘真能干,进门八个月,就生了个八斤重的大小子。”对一旁的丫鬟道:“拿大赏封。”

    那稳婆接了赏封,喜得见牙不见眼,忙给绘懿道谢。

    绘懿挥手止了她道:“你跟着我的人,先把孩子抱到世子和世子妃院子里,然后再抱到王府里去,你还能再得大赏封呢。”

    那稳婆便赶紧跟了绘懿指派的人,往世子和世子妃的院子里去了。

    跟着绘懿的一个丫鬟轻声问道:“夫人,为何要……?”

    “为何要保着邓姨娘的胎,让她顺顺利利地生下来?”绘懿回头,微笑着问道。

    那丫鬟点点头,着实不解。

    这个孩子,连世子都不想要。要不是有世子夫人暗地里帮着邓氏保胎,这邓氏的小命都没了,还想生儿子?

    只是邓氏的身份到底不同,她要生了儿子,对世子妃,可是最大的威胁。

    绘懿却眼望着世子和世子妃住的院子,轻声道:“不让邓氏生下儿子,怎么能让姐姐明白过来?”

    绘歆初初回到自己的屋里,只觉得满心欢喜。回来之前的担忧先暂且放在一边,只坐在床边,同谢顺平絮絮叨叨地说着别来离情。

    两人小别胜新婚,谢顺平更是越来越体会到绘歆的好处,看在他眼里,越发觉得绘歆可人意儿。一来二去,就想抱了绘歆先****温存一番。

    绘歆半推半就,谢顺平这边正要入港,外面的丫鬟在门口道:“回世子、世子妃的话,邓姨娘刚刚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稳婆抱了过来,要给世子和世子妃瞧瞧。”

    谢顺平记起邓氏那里,不由有些尴尬。

    绘歆的心也慢慢镇静了下来,对谢顺平温婉一笑,道:“世子爷,我们还是先出去看看吧。”又想起先前在正厅里绘懿身边的婆子说得话,绘歆也掩袖对谢顺平道:“世子爷真是雄风不减,邓姨娘进门八个月,就能生出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说起这事,谢顺平本人也是一腔怨愤,便顺势躺在了床上,恨声道:“也不知道是谁的种?——非要栽到我头上”

    绘歆听了这话似是背后有文章,一时也来不及细问,便起身整了衣裳,回头对谢顺平问道:“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谢顺平心里烦,翻了个身,道:“有什么好看的?正经让人传晚饭吧,饿了一天了。”

    绘歆想起他刚才急吼吼地样子,可不像是饿了一天的人,抿嘴一笑,自出去了。

    外面稳婆抱着孩子在世子府主屋的院子里,正跟周围往来的管事婆子、丫鬟们大声说话。

    绘懿派来给她带路的婆子,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也不阻止。

    绘歆便听那稳婆说得兴高采烈:“老身接生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头胎生得这么快的。这邓姨娘的身子真是健壮,跟那下田的农妇似的……什么,你说进门才八个月?……不可能,这孩子足月生得,足有八斤重……别的能做假,这孩子的重量可做不得假……不信?……不信你抱一抱,死沉死沉的……”

    绘歆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心下了然这定是绘懿故意让这稳婆四处嚷嚷的。她想起这邓氏是婆母的侄女儿,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不给婆母娘家人脸面?只是一转念,想起这可是个男孩儿,他要得了脸面,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绘歆对谢家能死心塌地,不过是看在谢顺平对她的夫妻情分,和她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身上。

    这样想着,绘歆倒是不想出去了,就对屋里的丫鬟吩咐了一句,“拿大赏封赏她。”顿了顿,又道:“就说世子睡了,不想看孩子。”说完,便转身进屋里去了。

    那丫鬟领命而去。

    院子里的稳婆也不在乎世子到底看不看孩子,只要她能拿到大赏封,看不看有什么关系?——切,又不是她生的?

    拿了赏封,这稳婆又抱着孩子,跟着世子府里的一众丫鬟婆子,去到王府里报喜。

    托这稳婆大嗓门的福,很快谢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王妃娘家侄女邓姨娘,进门八个月,就给世子生了个八斤重的大小子,实在是“可喜可贺”

    有些一直想看谢家长房笑话的人,便故意编了更多的段子来取乐。说什么的都有,就连世子装睡不去看孩子都被他们知道了,纷纷在猜测世子头上的帽子是什么颜色的,又是谁给戴的。

    王爷和王妃在自己院子里知道邓氏生了儿子,王爷倒还罢了,王妃却是喜出望外:想不到自己的侄女真的这么争气,刚嫁过去就一举得男。她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女是如何进的世子府,所以对这进门八个月,生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的话,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过了几天洗三的时候,明威侯一家高高兴兴地来到世子府,要给自己的外孙洗三添箱,却发现世子府里冷冷清清,根本没有办洗三的意思。

    “给我把世子叫过来”明威侯是世子的舅舅,说话自然有几分份量。

    绘歆刚回来,府里的事两眼一抹黑。绘懿还是暂时管着世子府的内院。

    听了下人的传话,说是明威侯府的侯爷和夫人都来了,要给邓姨娘生的小少爷洗三。

    绘懿便笑道:“跟明威侯夫妇道个恼,世子不在府里,没法去见他们。再仔细问问。他们是以世子的舅舅和舅母的身份来的呢,还是以邓姨娘的父亲和母亲的身份来的。”不同的身份当然有不同的待遇。若是以世子的舅舅和舅母的身份,当然来者是客,她自然会好好招待。

    可是他们若是以邓姨娘的爹娘的身份过来,看望邓姨娘生的庶子,那可对不住。姨娘的娘家不算是亲戚,有谁家认了姨娘家的亲戚做外家,可是要被人耻笑的。说不得,就要请他们打道回府了。至于洗三,谢家一向的惯例,只给嫡子嫡女洗三。庶子庶女,都不是那牌面上的人,不会有此待遇。

    等在外院客房的明威侯和夫人听了里面来人的回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我们可要去问问王妃,世子这样做,把我们邓家和王妃的面子,到底置于何地?”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章 婆媳 中

    第三百五十章 婆媳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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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明威侯和夫人说要去找王妃说理,那内院里出来的人有些心急,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送他们出了世子府,才急急忙忙回去内院报信。

    绘懿听说邓氏的爹娘要去找王妃过来说理,正中下怀,便道:“去跟世子妃说一声,让她收拾好,一会儿王妃可能要叫我们过去问话了。”

    对于象州王妃这个人,绘懿从来没有同绘歆一样,掏心窝子当自己的亲娘对待。所以她是旁观者清,反而将象州王妃这个人看得更准、更透彻一些。

    在绘懿看来,象州王妃这个人,是个好人,但是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不过架不住人家命好,而且对象州王百依百顺,所以一直顺顺当当活到现在。这种人,如果是在他们范家,估计早八百年骨头都打鼓去了。哪还能让她在这里颐指气使?

    且象州王妃近年来年纪也上来了,耳软心活,被人调唆几句,就更容易喜怒无常。她的身子在绘懿的“精心”照料下,内里已经不行了,每日里人参肉桂的大补药当饭吃,也得瑟不了几日了。

    绘懿冷眼看着,就等着邓姨娘这个孩子,来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姐姐绘歆敲一敲警钟了。

    这边明威侯夫妇怒气冲冲地来到象州王府里见了王妃,就将在世子府的遭遇痛诉了一遍。

    王妃既惊且怒。前几日绘歆回来了,给自己请安的时候,还答应了自己要好好待自己的侄女,怎么会这样对待他们的舅舅和舅母?

    想到此,王妃便怒气冲冲地命人去将世子妃叫过来。王妃身边的婆子听了,赶紧轻声提醒王妃,如今世子府里,是世子夫人主持中馈。世子妃刚到家,估计还没有歇过来呢。

    王妃便让人将世子妃和世子夫人一同叫过来。

    绘懿早就等着王妃叫自己过去,见王府那边来了人,便同绘歆一起装扮了,坐了车过到王府这边来。

    象州王府和世子府说是两个府邸,其实只隔着一道窄窄的小巷子。

    绘歆和绘懿各自上了一辆翠盖朱轮车,吱吱呀呀地来到王府。

    进了内院的正屋,王妃穿着一袭明黄滚边朱紫鸾鸟袍服,头戴点翠八宝翟凤钗,端坐在宝座上首,威严立现。

    绘懿微笑着一起和绘歆给王妃见礼。

    王妃也不说赐座,只让她俩站在大厅中央,便不客气地问道:“今日是邓氏的孩儿洗三之日,你们世子府为何没有任何筹备?”

    绘懿看了绘歆一眼,并不接话。

    绘歆却是异常吃惊地样子,微张了唇,过了半晌才回道:“母妃,邓姨娘的儿子是庶子。”按照谢家的规矩,只有嫡子嫡女才有洗三礼,庶子庶女,都是没有这档子规矩的。

    王妃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侄女,还只是妾,哪怕是名份上好听点的贵妾,也是妾。

    想到自己答应过哥哥和侄女,等她生了儿子,就要抬她做平妻,做第二个世子夫人,王妃皱了皱眉,看了绘歆一眼,道:“这倒是我疏忽了。邓氏生子有功,理当抬平妻,也是世子夫人。她生得儿子,也就是嫡子。这样一来,洗三礼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明威侯一听,喜出望外,赶紧过来给王妃行礼致谢。

    绘歆听了王妃这话,却是心头大怒:若是让邓氏的儿子也成了嫡子,自己的两个儿子又算什么?自己为了谢家,同自己的娘家决裂,难道就是为了给王妃的娘家侄女铺路不成?难道自己又做错了?

    绘懿见绘歆脸上通红,忍不住伸手拉了拉绘歆的衣袖,示意她冷静下来,才仰头对王妃笑道:“母妃,抬平妻这事儿,事关重大,不是和纳个妾一样,说纳就纳的。”抬平妻,也是要三媒六聘俱全,双方父母亲长都同意才行。王妃如今说了不算数,还得王爷同意了,才可行。

    王妃这才猛然想起来,王爷本来是不同意邓氏过门的。后来儿子和她做出事来,有了孩子,才勉强同意抬她做妾。至于做平妻,还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又想到王爷一直不喜欢邓氏做大,摆舅爷的架子,心里更是发虚。

    想到此,王妃倒是有些喃喃地说不出话来。——王爷不同意的事,王妃从来都没有办法说服他的。

    明威侯见王妃突然不说话了,情知有变,有些着急起来,赶紧上前几步道:“王妃,此事我们当然是同意的。世子那边,王妃是娘亲,只要王妃准了,王爷那里一定没有异议的。”

    绘歆这才回过神来,以她对王妃的了解,见王妃这幅样子,知道定是王爷那里不同意,就放下一半心,对王妃又裣衽一礼,道:“母妃,今日明威侯和夫人一大早过来我们世子府,说是要看邓姨娘。我妹妹就跟他们说清楚了,若是要以邓姨娘的爹娘的身份过府探访,如今邓姨娘正在坐月子,无法见外客。还要等邓姨娘坐完月子再来探访为妙。若是以世子的舅舅、舅母的身份过来,我们当然会以礼待之。”

    明威侯的夫人见世子妃口口声声用“礼”字压他们,不由气愤道:“我是世子的舅母,我女儿是世子的表妹,王妃的嫡亲外甥女,这种身份,你怎么能把她当妾一样对待?”

    绘懿在一旁轻笑一声道:“都说谢家最重规矩。如今这话我倒不懂了。——姨娘不是妾,倒是什么?”又撇撇嘴道:“若是不想让人看不起,就别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呢”

    “住口”绘歆突然厉声喝止绘懿。

    绘懿做出一幅小女儿不服气的样子,对王妃道:“母妃,我姐姐是厚道人,不想说人的不是。可是世子不能白白背了这个黑锅啊”

    “你胡说什么?”明威侯夫人气得双手都发起抖来。

    “背什么黑锅?”王妃眉头皱得更紧了。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外甥女虽重要,到底重要不过自己的儿子。在王妃心里,又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硬是让儿子纳了外甥女,是不是适得其反。

    “母妃竟然不知道?”绘懿一脸惊讶的样子。

    “你一向是个爽快孩子,有话就说,今日怎么吞吞吐吐起来?”王妃有些不耐烦了。

    绘懿为难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这事儿,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就听说,邓姨娘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不甚检点……”

    “你还胡说”明威侯夫人气得要厥过去了。若是让人知道了这事,他们邓家的闺女,以后都没有什么好名声。

    王妃眼神一黯。自己的哥哥设计自己的儿子这事,王妃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她原想着是自己的儿子占了自己侄女的便宜,倒是没有想到别的上面去。

    若是真如绘懿所说,邓氏在家就不检点,倒也解释了她作为邓家的嫡长女,怎么会同意她爹爹的这个馊主意,以未嫁之身,去同人苟合。

    这些都是王妃以前没有想到的事儿,如今让绘懿捅了出来,不由让王妃疑虑顿生起来。

    想了想,王妃还是最相信绘歆的话,便转过头,对绘歆和颜悦色地问道:“媳妇,你可听平儿说了什么没有?”若是自己儿子吃了哑巴亏,说不定对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有所抱怨,又或者,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会知道些什么。

    听见王妃问绘歆,绘懿便看住了绘歆。

    绘歆不动声色地笑道:“媳妇刚回来,哪里知道世子爷的事?”

    王妃有些失望。

    绘歆又道:“不过邓姨娘生下孩子的那天,正是媳妇回来的那一天。媳妇记得,稳婆把孩子抱到我们院子里的时候,世子很不高兴,推说要睡觉了,根本就没有出去看孩子。”

    “你们都胡说”明威侯夫人听见世子妃说,世子根本没有看过这孩子,心里也有些发虚,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别人胡说八道。

    绘歆这样说,却有些从另一面证实了绘懿刚才的说法。

    王妃有些踌躇起来。王妃身边的管事婆子也是听过这些谣言的,说起来,那些谣言比世子妃和世子夫人所说的,要出格多了。想来世子妃和世子夫人,还是顾及了王妃的脸面,没有将此事和盘托出。

    想到王妃越是搅和,此事可能越发不妥,那婆子便在王妃耳边耳语了几句。

    王妃听完,脸上有些讪讪地,便对绘歆和绘懿道:“你们先回去吧。此事由我来处理。”

    绘懿笑道:“媳妇正要过来理事,母妃和舅舅、舅母好好聊聊。”绘懿如今掌了王府的中馈之权,每日要到王府来听管家回事,对帐,发放对牌。

    绘歆看了一眼绘懿手里金色的对牌,眼神黯了一黯,便对王妃行礼退下了。

    绘懿也行了礼,带着丫鬟婆子到自己惯常去的议事厅里去了。

    秋季要到了。

    每年谢家都是这个时候准备给府里上下人等换秋装。仆役下人每人两套。主子每人四套。

    绘懿掌了家之后,觉得谢家作为谢地之主,每季衣服仆人才两套,主子才四套,实在太过寒酸。——谢地又不是没有钱?

    绘懿便报了王爷和王妃知晓,将仆役下人每季的衣服增为四套,主子每人增为八套。

    谢家并未分家,因此这项举措,惠及谢家嫡系五房所有的下人和主子。当然得到了谢家从上到下,所有人众口一词的赞誉。都说世子夫人掌家,没有汲汲营营于蝇头小利,这才是大家子里出来的高门贵女。

    绘歆和绘懿都退出去之后,王妃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大嫂,才有些迟疑地道:“英儿如今是平儿的妾室,确实不能有洗三礼。”邓氏的闺名,单名一个英字。

    王妃的大哥明威侯看出来自己的妹妹耳根子又软了,便对她劝道:“王妃,话不能这么说。如今我们谢地同北地已是势同水火,你不抬举我们谢地的人,以后要是平儿接了位,他的两个嫡子,可都是流着范家的血的……”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一章 婆媳 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婆媳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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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如今的耳根子更软,刚才听了范家两姐妹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现在听了自己大哥的话,觉得也有道理。

    这可怎么办呢?——王妃犯了难。

    绘歆是她的好媳妇,生得两个嫡子也是聪明伶俐。据王爷说,比平儿小时候还要强些。王妃虽然不喜欢听见这话,可是好歹是自己嫡亲的孙子,比自己的儿子强些就强些吧,她也就忍了下来。

    但是刚才大哥说,谢地和范地势同水火,迟早一战,也是王爷以前说过的。王爷倒是没有说过,要把这两个嫡子如何处置……

    想来想去,王妃觉得心里一团乱麻,决定还是将这些麻烦事,都交给王爷决断。反正她都听王爷的,王爷说行,就行。王爷说不行,她就不行。她是绝对不会为了娘家,同王爷作对的。——这一点,王妃还是想得很清楚。人家的娘家,可以做出嫁姑娘的靠山。而自己的娘家,可是靠了自己嫁给王爷,才抖起来的。不像媳妇的娘家范家,连王爷都不敢跟亲家老爷横,自己又能怎么样?……

    “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儿,我会跟王爷好好说一说的。”王妃只好使了一个拖字决。

    明威侯夫人还想再多说两句,王妃身边的婆子已经笑着过来送客了。明威侯夫人只好闭了嘴,一幅不甘心的样子,同明威侯回去了。

    两人回到明威侯府上,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他们可是王妃的娘家他们家的嫡长女,怎么能给人做妾?就算是世子也不行要不是王妃早先许诺做妾是权宜之计,他们怎么会让女儿进了世子府?

    生气的两个人完全忘了当时他们的女儿未婚先孕,如果不做妾,就只能**了……

    邓氏在世子府里做月子。虽说不能起身,可她身子好,生孩子也顺利,没有吃大亏。

    这日到了洗三的日子,世子府没有人来操办,她的爹娘和王妃姑姑都没有过来,她心里就有些嘀咕起来。

    又过了几天,邓氏发现她的吃食越来越差,不仅凉的东西居多,就连新鲜一点的都没有。有一次甚至连馊的都端过来了。

    邓氏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种亏。便在屋里日夜哭闹不休,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非打即骂。

    这些丫鬟婆子是跟着她从明威侯府一起陪嫁过来的,以前在侯府跟着嫡长女,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何曾受过这种苦?

    如今在世子府里,她们寸步难行。那些难吃的饭菜,都是从大厨房里端来的,她们也没有办法。别说邓氏,现在邓氏屋里的丫鬟婆子吃得,都比别的下人要差很多。

    邓氏日日闹着要见世子。一般她叫三次,绘懿也帮她回一次。十次里面,有两次世子谢顺平也会去看看她。

    可是谢顺平一去,邓氏就喋喋不休地说世子妃如何苛待她,苛待他们的孩子,又闹着要回娘家去。

    谢顺平知道绘歆是个厚道人,不会做出这种事。且绘歆回来不久,又有些不舒服,成天在屋里养病。世子府里是绘懿当家。绘懿当家,却是出了名的大方厚道。她连谢家别房的庶子都照顾的周周道道,又何必来为难邓氏和她的孩子?再则邓氏的孩子养在庶子院里,有三个乳娘轮流伺候着,长得白白胖胖,又怎能说是“苛待”?

    谢顺平一直当邓氏是妹妹,没想过要娶她进门。后来被舅舅设计,他没办法,只好认了。只是没想到,还能认出个便宜儿子?

    想到这些,谢顺平就有些心烦,渐渐也不过来看邓氏,也吩咐人不用再回他的话。

    绘懿听了,这才放心大胆地把邓氏的话都截住了,不再传话给谢顺平。

    没几天,邓氏实在受不了了,让人偷偷回了娘家,给自己的爹娘道委屈。

    明威侯夫人一听,立即带着人上门,强行把邓氏接回了娘家。邓氏舍不得孩子,明威侯夫人又亲自去了世子府里的庶子院,把孩子从乳娘那里直接抱走了。

    明威侯夫人这一行,正是绘懿一直等着的。她故意在饮食上苛待邓氏,就是在等她受不了了,自己逃回娘家去。她这一去,想再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了——就算最后能回来,也要让她和她的儿子声名扫地,以后再也没法跟绘歆和绘歆的儿子争。

    所以明威侯夫人一来,世子府的下人都纷纷退让,让她顺利的接走了邓氏和孩子。

    明威侯晚上回家看到女儿和外孙,开始还挺高兴,后来一听是强行接回来的,立即觉得不对,让明威侯夫人赶紧把人再送回去。

    明威侯夫人一听明威侯陈说厉害,也慌了神,连夜又把邓氏和孩子往世子府里送。

    世子府却紧闭了大门,不让他们进去。

    九月里的天气,白天还好,晚上却有些凉。

    明威侯夫人不能把女儿和外孙扔在世子府门外过夜,只好又连人带车拉了回去。

    世子府里面,则哥儿乔装的亲兵已经跟绘懿私下里见了一面。他只托是王爷派他来,打探傅家村的确切地点。

    则哥儿戴了人皮面具,又变了声音,绘懿就没认出他来,只当是爹爹的心腹,派来帮她报仇的。便赶紧将傅家村的位置,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则哥儿见绘懿说得,同他们自己打探的地方差不多,知道定是那个地儿了,便只带了十几个心腹之人,偷偷从世子府溜出去。

    刘副将带着别的人,就故意在象州城里逍遥快活,日日外出,赌场、**楼,无所不至。每日里回来人数都不一样,只推说是歇在**楼里某个相好的姐儿那里了。

    范家军的这幅做派,让盯着他们的谢家军暗暗好笑,也放松了许多。——看来,范家军盛名之下,其实难啊

    绘懿这阵子,也忙着帮刘副将他们一群人打掩护,又有整个王府的中馈要料理,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世子府里。

    明威侯夫妇试了几次要将邓氏送回,都未能成功,这才觉得事态严重起来,只好又把人送到王府里的王妃面前。

    王妃看见自己珠圆玉润的侄女如今变得干黄憔悴,也实在心疼。又看了看侄女生得儿子,看来看去,总觉得同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儿子的种。王府里虽有种种传闻,王妃最终还决定相信自己的大哥和侄女的说法。——大哥说得对,他们是她的娘家人,不给王妃的娘家人脸面,就是不给王妃脸面。如今他们也不求马上抬邓氏为平妻,只要世子府能将她接回去就谢天谢地了。

    想了想,王妃还是让人将世子妃绘歆叫了过来。下意识里,王妃总觉得绘歆比绘懿好说话,也跟自己更亲近一些。

    绘歆回到世子府也不过半个多月。她有心想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接过来亲自带,绘懿却推说爹爹交待过,不能让姐姐太劳累。

    绘歆听说是爹爹的嘱咐,不敢再争,只好推说身子不好,在屋里歇着。她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换了绘懿从北地里带来的人。

    这天王妃命人来叫她过去,绘歆屋子里的下人便一边报了世子妃绘歆知晓,一边让人去给世子夫人绘懿报信。

    绘歆听说王妃叫她过去,一时不知出了何事,便装扮好了,坐了车过来。

    王府正屋的大厅里,绘歆一进去,就看见王妃同明威侯夫妇坐在那里。本来应该在做月子的邓氏,也裹了大氅,靠坐在大厅里的软榻上,身上还盖着一条青羔皮毯子。

    绘歆就当没有看见明威侯夫妇,只给上首的王妃行了礼,又问道:“母妃唤媳妇过来,可有要事?”

    王妃便走下宝座,来到绘歆身边,拉着她的手,满心怜惜道:“你这次回来后,怎么不到母妃这里来了?——看你瘦的。”

    绘歆勉强笑了一下,道:“多谢母妃挂怀。媳妇只是有些累了,还没有歇过来。”

    王妃便拉着绘歆的手,走到一旁软榻上斜靠着的邓氏旁边,指着邓氏笑道:“你妹妹不懂事,你多担待些。她和平儿小两口耍花枪,你这个做大的,也该在旁边转圜一下,怎么就这样让人走了呢?——你舅舅、舅母也是厚道人,已经狠狠地说了你妹妹了,以后她再不会这样任性了。”

    绘歆听得心里越来越凉:这就是她当作亲娘一样来敬的婆母……

    绘懿在王府正屋旁的偏厅里理事,一早也得到绘歆屋里人的传话,便忙忙地跟过来。

    一走到正屋门口,绘懿就听见王妃拉着姐姐绘歆的手,在说些不着边的话,便不等人通传,已是朗声笑道:“母妃真会说笑。我姐姐自来只有我这一个妹妹,哪里又多了一个妹妹出来?——这我可不知道,等会儿家去让人给我们的爹爹送封信回去,可要好好问问,他是不是有‘遗珠’在外?”

    正屋里的人还未见人,就听见清脆悦耳的声音。门口的丫鬟忙道:“世子夫人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欠身领她进去。

    众人便见进来的丽人穿着一身泥金牡丹争艳玫瑰红洋缎掐腰短襦,外罩五彩缂丝莲青半臂褙子,下着淡绿撒花八幅湘裙,头上的绞丝赤金八宝攒珠簪子和白金朝阳双凤挂珠钗相映生辉,倒显得颈上的红翡盘龙璎络圈和裙边的双鱼比目玫瑰佩有些多余起来。

    这一身打扮,就把穿着宝蓝色丹凤朝阳朝服,挂着三层大南珠颈链的王妃都比下去了。

    一旁的明威侯夫人听世子夫人说得难听,不由轻哼了一声,正眼都不看绘懿一眼。

    绘懿也当作没有看见这两人,只笑着给王妃行了礼,道:“母妃,我姐姐还病着呢。母妃要有吩咐,还是让媳妇去做吧。可别劳烦我姐姐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二章 花枪 上

    第三百五十二章 花枪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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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歆正不知如何回话才好,见绘懿适时进来,便对王妃歉意地笑道:“母妃有命,本不敢辞。只是媳妇如今才刚从娘家回来,还未歇过来。我们世子府里的内院,也是我妹妹打理的。母妃有话,可以同我妹妹说。”说着,绘歆便温柔却坚定地把手从王妃的手里抽了出来,退到绘懿身后去了。

    “媳妇,你……”王妃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绘歆在王妃面前,一向是得体的,顺从的。如今天这样当面驳回的情形,还从来没有过。

    绘懿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王妃的手,扶着她往上首的座位走去,一边行,一边又在王妃身旁关切地问道:“母妃,过两个月,就是母妃的寿辰了。这一次,逢五又逢十,我们可要大办一次才是。”

    过两个月,王妃就要年满五十了,可她保养得益,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的样子。只是内里,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五十岁****。这个年纪的****该有的毛病,她一样不少,且因为大补之药吃得多了,比同龄的****又多了一股燥热之气,动不动就发火,又开始有了健忘的征兆。

    绘懿一转话题,王妃就把大厅里的娘家人忘到脑后,对自己的五十大寿神往起来:“可是王爷说,寿筵从简为好……”

    绘懿掩袖低声笑道:“王爷说从简,可是母妃想想,哪一次是真的‘从简’过?——我们做晚辈的,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心。母妃放心,媳妇都打点好了,一定给母妃一个最盛大的寿筵。我们要让谢地、韩地、北地和江南的高门大户,都以能给母妃贺寿为荣”

    “姑母”斜靠在软榻上的邓氏见世子夫人扶着王妃越走越远,忍不住哀声叫道。

    王妃回头看了邓氏一眼,眉头微蹙,转头对扶着自己的绘懿道:“媳妇,我知道你孝顺。可是这英儿……”

    绘懿微笑着看着王妃,只略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王妃心下叹息了一声,走到上首自己的宝座上坐下来。

    绘懿殷勤地从一旁的侍女手里接过来王妃惯常日饮的雪莲浆,奉给王妃。这雪莲浆乃是用了三十年的雪莲、五十年的人参、新出的莲子、荷花瓣、和上好的阿胶、黄晶糖研磨碎了,加了人乳熬制而成的。雪白甘甜,又有一股清香的药味,乃是翠微山的秘方。王妃心浮气躁的时候,饮上一杯,心情就会平息下来。自从绘懿嫁过来,献上这个方子之后,王妃已是离不了这浆饮了。

    王妃低头就着绘懿的手,一口将雪莲浆饮尽,一旁的侍女又赶忙递上帕子,让王妃拭了拭脸上。

    邓氏在下看着王妃姑姑在上首旁若无人的又喝又聊,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她不甘心地又大叫了一声:“姑母”

    王妃被吓了一跳,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连太阳穴边都疼的一跳一跳的,不由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绘懿见状,知道王妃的头风症又犯了,连忙对一旁的侍女道:“母妃累了,赶紧扶母妃下去歇息吧。”

    明威侯见女儿的呼喊完全被王妃忽略,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走到上首宝座的下方,对王妃行礼道:“还望王妃给我们英儿说个情,让她回世子府坐月子去吧。”又让人把英儿刚生的儿子抱过来,只希望王妃看在这邓家人生的小孙子的身上,能帮英儿一把。

    王妃此时头风症发作,正是难受的时候。只是自己的亲大哥说话,自己不能不给他脸面,只好转头看向绘懿,问道:“媳妇,你看这英儿的事儿……?”

    绘懿微微笑道:“这事儿,王妃就别管了。横竖是邓姨娘跟世子爷耍花枪,还是让邓世子爷自己拿主意为好。”就把刚才王妃跟绘歆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邓氏跟世子耍花枪这种说法,也是明威侯夫妇想出来的托词,不过是为了在王妃面前显得邓氏在世子面前极得宠。王妃便信以为真,用了这话来劝绘歆,让她把邓姨娘再抬回去。

    绘歆听了这话,当然气不打一处来。——邓氏不过是个妾,也敢跟世子并称“小两口”?这样说,将自己这个正妃置于何地?

    绘懿在范家的时候,就对谢顺平彻底断了心思,再没有把谢顺平放在心上。因此她虽嫁到谢家,成为谢顺平的平妻,可是谢顺平的妾室无论翻什么风浪,人家不管说什么闲话,她都视若等闲,当浮云一样用手挥挥便了,从来不往心里去。

    邓氏在下面听说要世子拿主意,心里凉了半截。她身子虽好,现在却还是在月子里,被搬来搬去的,到底是受了凉。心里又堵得慌,痰气上涌,不由咳嗽了起来。

    绘懿赶紧对王妃的侍女道:“了不得快把王妃扶到屋里去。——邓姨娘可别犯了痰症,那可是会过人的。”

    邓氏在下面听见,气得脸上通红,怒道:“你才犯了痰症你……”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王妃到了这个年纪,最是惜命。听说邓氏有可能犯了痰症,王妃连忙站起来,在侍女的搀扶下,一阵风似地回自己屋里去了,一边走,一边对后面的人交待道:“快送邓姨娘回去瞧大夫。若真是痰症,赶紧送庄子上去——犯了痰症的人可不能留在城里。”

    彼时的痰症,就是女子最大的不治之症。犯了痰症的人,都会被远远地跟人群隔离开去。

    明威侯夫妇明知女儿不过是被气到了,可是也没法跟王妃讲道理。

    王府的下人又过来立逼着他们一行人出去,免得把病气过了人。

    明威侯夫妇无奈,只好又抬着女儿,抱着外孙,回自己的侯府去了。

    回到侯府,他们也叫了大夫来瞧。谁知大夫说,邓姨娘做月子的时候感了风寒,倒是真有些痰症的来头。

    到了晚上,邓姨娘发起烧来,就连大夫都吓着了,匆匆留下个药方,便跑了。

    明威侯夫人死活不信自己女儿得了痰症,一力把她留在了明威侯府的偏院里,自己亲自照料。也是邓氏身子底子好,过了两个多月,倒是慢慢好了起来。明威侯夫人两个月来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的女儿,等女儿好了,明威侯夫人自己倒是病倒了,此是后话不提。

    绘歆这边回了世子府,见谢顺平已经回来了,躺在里间屋里的床上看书。

    见绘歆进来,谢顺平忙笑嘻嘻地起身问道:“母妃找你去何事?”

    绘歆一边坐到梳妆台前把头上戴的各样首饰一一卸下,一边间或回头对谢顺平抿嘴笑道:“母妃说,邓姨娘跟你耍花枪呢。——你们到底是耍的什么花枪?说来给我听听,让我给你们评评理。”

    谢顺平气得呲牙咧嘴,冲上去对着绘歆的腋下就是一顿挠。

    绘歆最是触痒不禁,不由咯咯地笑开了,又“好哥哥”地叫了几千几百声,才让谢顺平住了手。

    两人从梳妆台旁闹到床边,眼看快受不住了,绘歆才红了脸,小心但坚定地把谢顺平伸到她衣裳里面的手拉了出来,“青天白日的,你这像什么样子?”

    谢顺平最爱看绘歆一本正经,又小脸泛红的样子,忍不住把她揽在怀里,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道:“好了,不逗你了。看你急的,一头的汗。”说完,谢顺平顺手拿过床边的帕子,给绘歆脸上擦了擦。

    绘歆被谢顺平抱坐在腿上,自然能够感觉到他两****的亢奋,微微挣了两下,想从他身上下来。

    “别动”谢顺平被绘歆在身上扭的火越发大了起来,又知道此时不是时候,只好强忍着。

    绘歆赶紧一动不动,乖乖地伏在谢顺平胸前,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家里的事儿。

    谢顺平的注意力被分散开了,底下也慢慢平伏了,才放开绘歆,起身到净房去将里面的中衣换了下来。

    绘歆也去镜子旁照了照,发现头上的发髻已是完全散了,丝丝缕缕飘了下来,很是不雅,忙自己动手,挽了了个家常的圆髻。

    谢顺平出来看见,随手拿了一支白玉童子采莲的簪子,给她插在发髻旁。

    绘歆这才正色对谢顺平问道:“你和邓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顺平神色有些不自然,低了头,在绘歆面前说不出话来。

    绘歆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容不下人的人。这府里的姨娘,说到底不过是个玩意儿。你喜欢了,可以多宠宠。不喜欢了,撂开手也没人说一个‘不’字。——可是邓姨娘不一样,她既是王妃的嫡亲侄女儿,也是你从小到大的表妹。身份不一般,情分也不一般,不是说撂开手,就能撂开手的。”

    谢顺平低声道:“我和她的兄妹情分,在她的爹爹算计我的时候,就没有了。”又恨声道:“从来只有我算计人的……”

    绘歆默然了半晌,道:“可是事已致此,你后悔也是无用。还是想想怎么善后吧。”忍了又忍,绘歆还是说道:“还有她生的孩子……”

    谢顺平也知道,明威侯家,以前不过是个三流的破落户世家。自己的爹爹当年看中了娘亲,力排众议娶了她做正妻。这么多年,爹爹和娘亲一直琴瑟和谐,唯一吵过几次嘴,都是为了娘亲的娘家。

    好在邓家没有什么出众的子弟,就算是做了外戚,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是他们妄想把持象州王府两代的内院之主,似乎是心太大了些。

    想到此,谢顺平微微冷笑道:“跟我耍花枪?——凭她也配?”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三章 花枪 中

    第三百五十三章 花枪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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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歆听谢顺平这样说邓氏,知道他对邓氏大概是没有什么感情,心里稍微放下心来,又想起邓氏生的儿子。——那才是心腹大患。

    “邓姨娘生的儿子,你打算……?”

    绘歆的话还没有问完,谢顺平便打断她的话,道:“又不是我的儿子,关我什么事?”微微冷笑,十分不屑的样子。

    想起谢顺平那日不愿意出去看邓氏刚生出来的儿子,绘歆有些吃惊,忙道:“世子爷,你不喜欢那孩子是一回事,可是要说那孩子不是你的,就是另一回事了。”言下之意,不喜欢那孩子,只要冷落邓氏就是了。可是如果那孩子不是世子爷的种,邓氏可是不贞的大罪

    谢顺平脸上红了红,在绘歆的殷切目光之下,终于改了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绘歆伸手拉了谢顺平的手,轻声问道:“你不跟我说实话,我可怎么帮你呢?”

    谢顺平定了定神,才吞吞吐吐地道:“我跟她,不过是喝醉了酒,又有些迷糊的时候,有过一次。”看了看绘歆的神色,谢顺平又着急地道:“真的只有一次——你知道,我们当年为了要文哥儿,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半年多的功夫,才得了他。后来的华哥儿,也是好几年。不说你,就是几个庶子、庶女,也是好几年过去了,才得了的。还有绘懿,嫁过来快一年了,都没有动静。你说,这让我怎么相信,那个孩子就是我的?”

    想起绘懿,绘歆的心里一动,便看着谢顺平笑道:“绘懿嫁过来快一年了,听说你也不怎么往她那里去。——她又怎么可能怀上?”

    谢顺平神色更是尴尬。绘懿刚嫁过来的时候,谢顺平确实有过几天新鲜劲儿。头三个月,晚晚是在她屋里歇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谢顺平总觉得绘懿对自己不是很上心,连带晚上伺候他,都是敷衍了事。

    谢顺平从生下来,就是众人瞩目的中心。长大后,不仅精明强干,更是一表人材,又家世显赫。早年虽说只是一方诸侯的嫡长子,在谢地的地位,也跟太子差不多,仅次于前朝的皇室中人。

    这种人才,这种地位,不用说,一直都是各种女人趋之若骛的对象。

    在府里,一向都是最好的丫鬟紧着他挑。在外面,各家只要有适龄的待嫁女儿,就算是做妾,也有不少人上赶着。他先头的原配,虽说家世一般,可是生得绝色,也是谢地当年的第一美女。

    谢顺平本人更是心思机敏,对女人奉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要说往心里去的,这么多年来,也只有绘歆一个人。早年认定她是足够匹配自己的妻子人选,认定只有她能生出好的孩儿和继承人。两人在一起几年之后,绘歆对他一心一意,凡事都以他为先。谢顺平不知不觉间,对绘歆不由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谢顺平以前没有时间也没有意识来仔细琢磨,这点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绘懿,同绘歆一样出身高门,足以匹配他谢顺平。可是有了绘懿,谢顺平才发现,绘歆对自己,是多么的不同。不同于自己的通房、姨娘、贵妾和平妻,不同于其他所有的女人。

    他好,她跟着。他不好,他相信,她也会跟着。就算他以后一败涂地,这么多女人,可能只有绘歆,最后还能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谢顺平觉得心里有些酸酸涨涨,忙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未打理好,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绘歆有些愕然地看着谢顺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心下微晒,以为是说到绘懿,谢顺平在自己面前不好意思起来。——怎么说,绘懿以前都是小姨子,现在却成了他的女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顺平果然没有回来。

    绘歆想了想,让人收了桌上的饭菜,装到食盒里,一起拎到绘懿的院子里去了。

    绘懿现在带着文哥儿和华哥儿两个孩子。每日里除了当家理事,就是照料两个孩子,又在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上极上心。

    绘歆自忖,就是自己,大概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来到绘懿的门前,绘歆站在门外,看见门里绘懿正在给两个孩子夹菜。

    华哥儿还不会自己用筷子。绘懿便端着碗,亲自给他喂食。一勺饭里,加上剔了刺的鱼肉,一点点青菜和肉汤,拌得严实了,一口口给华哥儿喂了下去。

    文哥儿在旁吃得十分斯文,颇有些像绘歆小时候的样子。

    绘懿抬头看见绘歆站在门口,忙放下碗筷,起身道:“姐姐没有和世子爷一起用晚饭吗?”

    绘歆慢慢走了进来,坐到文哥儿身边,笑道:“世子爷今儿在外面吃饭。我一个人吃得不香甜,过来和你们凑一桌。”

    说着,绘歆的数个下人拎着食盒过来,把绘歆的份例菜摆了上来。

    绘懿没有当家的时候,谢家的主子每顿都是四个份例菜,各有两个肉菜,两个青菜。属于半个主子的妾室们,都是两个份例菜,一荤一素。

    绘懿当家之后,谢家的主子每顿改成了八个份例菜,四个肉菜,四个青菜。别的人也都是翻倍。——绘懿对谢家人如此慷慨,谢家各房以前对她主持中馈有所疑虑的,如今也都打消了别的念头,一力赞起世子夫人来。

    绘歆看见下人一盘盘把菜摆了上来,忍不住道:“每日里够吃就是了,何必四个八个的摆出来。吃不了,还不是都糟踏了?——这可都是银子钱。”绘歆和绘懿不一样。绘歆学得当家理事之术,都是听了程氏给她请的正经教养嬷嬷,为得是家业的长远传承,因此勤俭持家才是要领。绘懿如今所行,当然是同“勤俭持家、长远传承”八个字大相径庭的。

    绘懿听了绘歆的话,只笑了笑,便坐下拿帕子给华哥儿擦了擦嘴,又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几个菜而已,姐姐吃不了,自然有人吃。”

    绘歆皱了皱眉,举了箸,吃了几筷子。

    文哥儿吃完了饭,从自己的位置上溜了下来,跑到绘懿身边道:“二娘,我吃饱了。”

    绘懿另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笑道:“玩去吧。记得只能玩半个时辰,然后就要乖乖地跟着乳娘去洗澡,准备安置了。”

    文哥儿大声应了,跑了出去。

    绘懿忙在后面叫道:“别跑那么快。刚吃了饭,见了风又要胃疼了。”

    “知道啦”文哥儿远远地应了一声。

    华哥儿见了,也挣扎着要下地,追着哥哥去。

    绘懿便放他下来,让他的乳娘过来,牵着他去寻文哥儿去了。他们哥俩儿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里玩得甚是和睦。

    绘歆眼神黯了一黯,想起了她今天过来的正事,有些求饶一样地看向了绘懿:“妹妹,你平日里管家事忙,还是让姐姐自己带文哥儿和华哥儿吧。”

    绘懿将绘歆的两个孩子带在身边,本是她们的爹爹范朝晖的嘱咐。——绘歆的罩门,便是她的两个孩子。范朝晖知道绘歆同绘懿不一样,不一定会跟范家一条心。为了防备绘歆,只好让绘懿把绘歆的孩子捏在手里。绘歆就算是有什么想头,也会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而绘懿亲自带了这两个孩子快一年的时间,也对他们有了几分真感情,有心想要保全这两个孩子。对于自己的姐姐,绘懿实在不敢相信她能做得到两全其美。——以往她破釜沉舟、两败俱伤的事迹太多了,绘懿不敢冒险。

    听了绘歆的哀求,绘懿心下叹息,面上却还是含笑道:“姐姐说什么话。妹妹嫁过来,就是给姐姐分忧来的。姐姐身子不好,在屋子里养静,不操一点心才是。若是让姐姐操劳了,妹妹回去,也难见我们的爹爹。”

    把爹爹范朝晖搬出来,想来姐姐会知难而退了吧?

    绘歆却咬了咬唇,道:“妹妹,吃完饭,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绘懿点点头。她也想再提醒姐姐一声,别太固执,到时候伤到孩子,可就追悔莫及了。

    吃完晚饭,姐妹俩喝了茶,便到绘懿的里屋去歇息。

    绘歆让绘懿屏退了众人,才低声对绘懿道:“妹妹,姐姐跟你说句心里话。你如今既然嫁了过来,就该以世子爷为重。女子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夫君,哪有别人可以依靠呢?——你看看王妃,对王爷死心塌地,王爷才一直把她放在心坎上。女子若是连自己的夫君都得罪了,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绘懿笑了笑。这个世上,多得是对男人死心塌地的女人。可是有几个男人,真的把这些女人放在心坎上?要绘懿说,女子凡事应该以自己为重才是。至于男人,大多数都是白眼狼。你对他越好,他越是要翻乔。

    所以还不如不把男人放在心上的好,反倒过得自在,也不会去伤心失望。更不会因为没了男人,就做出各种丑态。——不过是个男人。这个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是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想到此,绘懿便歇了劝说绘歆的心思。——如果邓姨娘和她生的儿子还没有让姐姐绘歆警醒,就让她多做一段时间的梦吧。她范绘懿可不会把一辈子压在谢顺平那个三心二意的男人身上。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四章 花枪 下

    第三百五十四章 花枪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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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懿嫁到谢地也有一年多时间,跟谢家嫡系五房都有接触,目前还没有发现谢家有人能比得过她爹爹范朝晖的本事。——就这样的世家,还想争天下?绘懿在心里很是不屑。

    “姐姐,你知道,我远不如你。你能让世子爷放在心坎上,我却做不到。所以我只有听爹爹的话。只要爹爹支持我,在这谢家里,我就有立足之地。”绘懿微笑着答道。

    绘歆忙道:“爹爹也不是神人,不会长生不老。日后若是爹爹有个好歹,则哥儿接了位,他可是为了他娘亲,连我的耳光都可以打的人。——你不会指望他来给你撑腰吧?”

    绘懿听了绘歆的话,心里暗笑:我还就指望则哥儿来给我撑腰。

    又想到父亲派了人过来,要帮她和娘亲去报仇。那十几个人,已是去了谢地深处的傅家村,绘懿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绘歆见绘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好叹了一口气,起身告辞道:“妹妹你放心。无论怎么样,你是我的妹妹。就算范家……,我也会护你周全。只望你不要太过分。”

    绘懿这才听见绘歆说了什么,不由心头有些怒意微微升起:姐姐已经是笃定,范家赢不了?

    看着绘歆往屋外走的身影,绘懿忍不住道:“姐姐也放心,若是谢家……,妹妹一定护得姐姐的两个孩儿周全”

    绘歆停住了脚步,在门口立了半晌,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了绘懿的院子,回自己屋里去了。

    谢顺平下午不好意思地跑了出去,在外面军营里待了一会儿,又跟几个副将去酒楼吃了一顿。掌灯的时候,才有些醉醺醺的回了世子府。

    绘歆见谢顺平喝成这个样子,也没有多说他,只让人煮了醒酒汤过来,喂他喝了。又命人烧了热水,推他去净房沐浴。

    谢顺平洗了澡出来,才觉得神清气爽起来。两人歇下,****无话。

    第二日一早,谢顺平同绘歆还未起来,绘懿那边有婆子急急忙忙地过来传话道:“请世子爷、世子妃去正厅里去。——王爷派了人专门送邓姨娘和小少爷回来了。”

    绘歆听了,心里一紧,忙忙地起身梳洗了,同谢顺平一起去了正厅。

    绘懿因为每日里要管事,早上卯时就起身了,安排好世子府里的事,再去王府。

    王爷派的人是王府里的长史,却是辰时就来了,还带来了王爷的口信。

    绘懿只好让人去把世子和世子妃都叫了过来。

    谢顺平同绘歆进了正厅,迎面就看见邓氏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坐在厅上的大圈椅上,额上包着月白色缎子昭君套,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缂丝百子拜寿的襁褓。

    “见过世子、世子妃。”王府里的长史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给谢顺平和绘歆行了礼。

    谢顺平背着手站在那里,等长史行完礼,才抬了抬手,道:“免礼。”说完,便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邓氏。

    邓氏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抱着孩子,给谢顺平行了礼,道:“妾身见过世子爷。”

    谢顺平沉声道:“你该自称‘婢妾’。——妾身也是你能说的?”

    邓氏本来兴奋得有些红扑扑的脸上立刻白了下来,两眼望着谢顺平,泫然欲泣,道:“世子爷,妾身……婢妾……如今是王爷允了的……”

    谢顺平不再看她,只望着王府里的长史,和声问道:“长史到我这里,有何贵干?”

    长史这才躬身答道:“回世子爷的话,王爷有些话,要下官吩咐给世子爷和世子妃听。”

    谢顺平这才起身,同绘歆站在一起,又对长史拱手道:“请说。”

    长史便站直了身子,南面而立,对谢顺平和绘歆肃然道:“王爷有懿旨:邓氏系出名门,温良谨顺,又添贵子。特赐名宽承。”

    谢顺平这么多孩子,只有绘歆所出的两个儿子,是一出生就由王爷赐了名的。大儿子赐名宽文,二儿子赐名宽华。

    而邓氏的儿子,以庶子之身,竟然由王爷亲自赐名,且赐名为“宽承”。“承”这个字用在名字上,就有了不同寻常的用意。

    绘歆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上次只是王妃的小打小闹,她还可以不放在心上。如今却是王爷亲自赐名,且赐名为“承”……

    绘懿在一旁站着,看着姐姐绘歆虽然脸上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握着帕子的双手却绞成了一团。

    谢顺平听了长史转述的口谕,心里也暗暗吃惊,面上依然一脸沉肃地拱了拱手,道:“领旨。”

    长史传完口谕,马上对谢顺平笑道:“世子莫怪。王爷谕旨如此,下官也不敢违抗。”

    谢顺平也笑道:“王长史不必多礼。王爷还有别的话没有?”

    长史忙道:“王爷还说,若是世子问起来,要跟世子说清楚,邓氏是姨娘,宽承是庶子,一切要照世子府的规矩来,不能乱了规矩。”

    邓氏在家休养的时候,明威侯天天去求王妃,想让世子府接邓氏回去坐月子。王妃却不过哥哥的情面,在王爷 面前也是求了又求。

    王爷本待不理会此事,后来转念一想,顺便用邓氏和她生的孩子,敲打敲打绘歆姐妹俩也好。让她们知道,不好好向着婆家,随时可以让她们和她们的孩子的地位,被别人所取代。便同意了给邓氏生的孩子一些体面。不过仅此而已,王爷到底还是顾及了分寸,没有答应抬邓氏为平妻的请求。所以就算王爷赐了名,邓氏依然是妾,邓氏生得孩子,依然是庶子。

    只是这些话,邓氏并不知道。她本以为,王爷给自己生得孩子赐了名,就是要抬自己做平妻的先兆。如今听王爷说得,和自己想得有些不符,就很有些生气,对长史叫道:“王长史——王爷的话,你也敢捏造?不怕我去禀了王爷,治你大不敬之罪”

    话音未落,别人都未反应过来,绘懿已经冷冷地道:“主子在这里说话,下人怎可随意插嘴?——按家法,掌嘴十下”说着,绘懿身边的嬷嬷已经拿了随身携带的尺条过来,对着抱着孩子坐在大圈椅上邓氏,噼里啪啦扇了十个耳光。

    在正经主子面前,妾室只能算下人。

    邓氏万万没料到,当着过来赐名的王府长史的面,世子夫人也敢打她等她反应过来。那嬷嬷已经打完了十下,邓氏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起来。她一张嘴,就吐了一口鲜血出来,里面还夹着两颗白晃晃的门牙

    邓氏哇地一声,捂着嘴哭了起来。

    谢顺平被她的哭声吵得头疼,便对王长史道:“王长史,不如我们去书房详谈?”

    王长史点头应了,同谢顺平头也不回地去了书房。

    正厅上就只剩了绘歆和绘懿两姐妹,看着邓氏在那里嚎啕大哭。

    她抱着的孩子被她的哭声吓着了,也大哭起来。

    绘懿皱着眉头吩咐道:“把承哥儿的乳娘叫过来,将承哥儿抱回庶子院去。”绘懿身边的下人忙去庶子院寻承哥儿的乳娘去。

    邓氏这边哭闹着,跟着邓氏来的丫鬟婆子怎么劝也劝不好。

    一会儿的功夫,承哥儿以前在庶子院里的乳娘过来,便在世子夫人嬷嬷的帮助下,把也在哇哇大哭的承哥儿从邓氏怀里抱了出来。

    邓氏满嘴是血,脸上又红肿一片,甚是吓人。

    绘歆见邓氏在正厅上哭闹得不像样子,正色对绘懿道:“妹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管家,也要有个章法。——如今我们世子府成了玩杂耍的了,今**也来闹,明日他也来闹,还有没有王法?”

    绘懿对着绘歆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道:“姐姐说得是。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死不悔改,是要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说着,绘懿便转身板了脸,对一旁伺候的婆子道:“将邓姨娘送回明威侯府。——让侯府的人,好好教教她为人妾室的规矩等学好了,再接回来不迟”

    邓氏气得够呛,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绘懿拿帕子捂了嘴,一脸嫌恶的样子,挥手道:“赶紧送走——可别真的是得了痰症……”

    正厅的婆子赶紧架了邓氏,一阵风似地又把她送回明威侯府去了。

    这一次,明威侯夫人再不敢托大,老老实实地陪着邓氏在明威侯府偏院养了快两个月,等王妃大寿的时候,才求了情,回到了世子府。

    再说则哥儿带着十几个亲兵精锐,深入到谢地深处,找到了傅家村这个小山村。见这个村庄里面的人都是沾亲带故,彼此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略一套话,就有人记得村头傅老三家几年前跑的两个婆娘。记起了大伯父的交待,则哥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屠了全村。

    傅家村里的本来都不是善类,四围村里的人都不敢惹他们。如今傅家村的人****之间离奇死去,也成了谢地的一个悬案。也有说是傅家村的人作恶多端,惹了神灵,才被神灵****之间灭了的。此是后话不提。

    处理完傅家村的事儿,则哥儿便赶紧带着自己人日夜兼程,赶回到象州世子府。

    绘懿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人给她回话,心里的一块大石才落了地。她现在才相信,那屈辱的日子,终于可以抛在脑后了。

    回到谢地的世子府,则哥儿歇了几天,就打算启程去江南辉城见娘亲去。谢地的象州同辉城相隔不远,快马两三日也就到了。

    刘副将索性好人做到底,卖了则哥儿一个人情,答应在谢地世子府多住几日。等则哥儿回返,他们再一起回北地上阳,给王爷回信去。

    而范朝晖在北地的上阳王府,正看着一帧由江南的探子送回来的小像,震惊不已。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五章 念慈

    第三百五十五章 念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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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哥儿五岁多就被范朝晖送上了朝阳山学艺,算起来,已经由六七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娘亲了。有时候回忆起来,只记得脑海深处一个花团锦簇、美不胜收的影子,还有娘亲带着自己在范府旧地过的那两三年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则哥儿还小,懵懵懂懂,有的事记得清,有的事记不清。只是母亲的形象在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心里,都是美轮美奂、毫无瑕疵、无可替代的。

    则哥儿骑着快马,身上背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一些熟肉、熟食,就匆匆奔上了从谢地去江南辉城的大道。

    他心急,想快些见到娘亲,一路上根本就等不及打尖住店。饿了,就从包袱里撕两块肉下来吃。困了,就在马背上打个盹儿。

    范朝晖对则哥儿教训严格,笃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无论是在朝阳山,还是回到上阳王府的军中,则哥儿都同小兵一样待遇,除了吃的上面,比众人要好很多以外,别的,都是同农家少年无异。而吃食上,也是因为则哥儿年岁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吃食上克扣他,就是本末倒置了。

    因此则哥儿虽才满十二,进十三,但是个头已经比很多成年男子都要高大,也就比范朝晖和范朝风矮一个头而已。

    则哥儿一路飞奔,又拿着从象州王府弄的路引,顺利进了辉城。

    他到辉城的时候,已是快日暮时分。

    城里街道窄小,不能跑马。他便下了马,单手牵着缰绳,慢慢地往自己记忆中的承义坊行去。

    上次他跟大伯父和周妈妈一起来辉城的时候,借机去了娘亲住的承义坊安宅看过一眼。他记性好,而范朝晖又教过他如何记路记图,因此很多地方,他只要来过一次,就不会走错路。

    他进辉城的时候,是从南门进的。

    承义坊在辉城的最北面。则哥儿要从南门去北面的承义坊,便要穿过辉城的几条主要街道,特别是南市那里。

    辉城的南市,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南宫雪衣的仁兴堂赌坊,就是设在此处不远的地方。

    这里也有很多下层人的集市,无论买物事,还是买人口,这里都有各自的场地。

    则哥儿到了辉城,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脚步都放慢了些。只希望把这种无限期盼的心情,能拖得再长远些。

    他信步走着,已经快要从南市的人市那里穿了过去。再前面,便是通往北面承义坊的大路了。

    因是已到了日暮时分,南市的人市里,买卖的人群都陆续散去。只有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依旧低着头跪在地上,脸上蒙着面纱。她面前的地上,摊着一张大纸,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则哥儿牵着马从她面前走过,眼角扫到了地上的纸,心里忍不住讪笑起来:真是哪里都有“卖身葬父”的姑娘。——姑娘们,乃们可不可以有些别的招儿来吊凯子捏?

    则哥儿年岁虽小,因为从小练功,身材却很高大。他的长相,又几乎集中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这种样貌,这种家世,在北地的时候,就算年岁尚小,也惹了不少“桃花债”。上到世家的嫡女,下到街上“卖身葬父”的姑娘们,也曾对他“围追堵截”过。

    因此则哥儿小小年纪,也算是“阅人无数”。如今见到辉城这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则哥儿并不陌生。好在他已是戴了人皮面具在脸上。再“孝顺”的姑娘,就算要“卖身葬父”,也是择美男而栖的。

    则哥儿一面在心里嘀咕,一面暗自往四围看着。果然没走几步,凡是“卖身葬父”的姑娘身边一定会出现的“恶少”,也大咧咧地现身了。

    “小娘子,要多少银子才肯卖啊?”那“恶少”似乎也颇通“卖身葬父”其中的奥妙,一语直逼核心。

    那姑娘听了,自然气得浑身发抖。

    从旁边路过的则哥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开了,不仅笑了,他还赞赏地看了一眼那个“恶少”。——这“恶少”,真是想姑娘所想,急姑娘所急啊。

    “yin贼,谁要卖给你?”那姑娘也是个妙人,居然也是一语道破天机。——她咋知道这“恶少”是yin贼捏?

    则哥儿再也憋不住,牵着马退到路边,弯着腰笑得肚子疼。——辉城真是有个有趣的地方,则哥儿想到娘亲就住在这个鲜活的地方,之前的惆怅感伤之意渐渐少了些,心中倒添了几分欢喜之意。

    “姑娘,你咋骂人啊?本少爷连手都没碰一下你,怎么就变成‘yin贼’了?”那“恶少”今日似乎闲的很,并没有马上叫下人过来丢银子抢人,反而跟那姑娘唠起嗑来。

    那姑娘语塞,便把地上“卖身葬父”的字纸收了起来,冷哼一声道:“我不卖了——好狗不挡道,让开”

    “恶少”这才恢复了本色,骄横地道:“我说要买你,就是要买你。不服,去找江南王府上说理去——来,给本少爷看看,你到底值多少银子”说着,“恶少”便伸手拽下了那姑娘蒙在脸上的面纱。

    则哥儿听了江南王的名头,心里一动,便转头看了过来。这一看不打紧,那被拽掉了面纱,站起身来,一身孝服,轻嗔薄怒的姑娘,竟有四五分娘亲的样子。——难怪要“卖身葬父”。有本钱啊,只是不知道有谁是那个愿者上钩的人?

    则哥儿正在旁边沉吟,考虑要不要看在这小姑娘生得跟自己娘亲有几分相似的份上,出手帮她一帮。旁边的人也都看见这姑娘的脸,不由都哗然一声。

    “恶少”如今见了这个姑娘的样子,已是色授魂消,不能自已,忙颠三倒四地叫着:“你跟我回去,我马上封你做姨娘。——你要多少钱,尽管开个价你父亲,我帮你葬还给你父亲做孝子,给他寻块好坟地,保佑我们以后子嗣昌盛”

    那姑娘见露了脸,不知道今日能不能逃过这个“恶少”的手掌心,只含泪道:“让我做姨娘,打死都不能够。——除非你能三媒六聘,娶了我去做正妻,否则就别拦着我的路”

    那“恶少”用手挠了挠头,为难道:“不成啊。我定了亲的,怎么能娶你做正妻?”

    旁边看热闹的人不由也指指点点起来。刚才大家还很同情这个“卖身葬父”的姑娘,现下却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混到南市的人市里卖身葬父的姑娘,怎么会有好家世?怎么又可能到大户人家里做正妻?人家让她做姨娘,已是顶天了。若是就买了她去做丫鬟,还不是想怎么糟踏,就怎么糟踏?

    那姑娘见自己的美色居然连让这个好**之徒娶为正妻都做不到,忍不住嘟哝道:“都是骗人的——什么命交华盖,有贵人运都是骗人的”一边说,那姑娘一边收拾了地上的东西,背在背上,转身要离开人市。

    那“恶少”见美人要开溜,便大喝一声,叫了手下过来,道:“给我把小娘子带回去”

    那姑娘这才有些慌神,大声道:“你们可是要在辉城里强买强卖”

    辉城如今的城主是仗义楼的楼主宋远怀。他自任辉城的城主之后,听取范朝风的建议,在城里整饬治安,将辉城的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集市上设了多重监管机构,杜绝强买强卖,和奸商欺行霸市的行为。这几年,将辉城治理得蒸蒸日上。

    也因此这位姑娘敢孤身一人到人市上自卖自身。

    而“恶少”和他的手下,似乎并不是辉城的本地人。听了那姑娘的话,本来不想放在心上。可是人群越聚越多,已经惊动了辉城集市上的管事人。

    看着那边的皂隶带着几个人往这边挤过来,“恶少”的手下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则哥儿耳力好,已经听见对方低声道:“少爷,我们是代表江南王过来见辉城城主的。事还未办完,就在辉城惹事,似乎不妥……”

    “恶少”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听了手下的话,又看了一眼那横眉冷对的姑娘,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道:“算你今儿运气好——以后看着点儿,别落在小爷手里”一边说,一边已经被手下拖了出去。

    辉城管集市的皂隶带了人过来,见人都走了,便大声驱赶着人群:“都散了都散了——要关市了”

    人市上刚才聚集起来的人群慢慢散了开去,那“卖身葬父”的姑娘叹了口气,背着包袱也向外走去。

    而在街的另一边,有两个道姑打扮的人,看着这边的闹剧也有一会儿了。

    只听那小道姑道:“师父,这‘卖身葬父’的姑娘,生得好象一个人。——师父俗家的侄儿,不正是在找生得这样子的姑娘……?”

    就听她师父“嗯”了一声,道:“清源,跟上去看看。若是她家里没什么人,就带到山上去吧。——那家人估计难得手,若是这人能带走,帮她收拾收拾,也差不离。”

    那小道姑伶俐地应了一声,便跟在那姑娘身后尾随了过去。

    则哥儿本来一直盯着那姑娘。他感觉敏锐,一转念间,已是发现街对面也有人正盯着这“卖身葬父”的姑娘。

    他眯了眼望过去,对方也正好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视线相交,则哥儿心中一凛:这眼神,充满了****之意。若自己不是练有翠微山的先天神功,早就被这眼神制住,身不由己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六章 孺慕

    第三百五十六章 孺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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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街道上的道姑,正是辉城附近慈心观的惠能。那跟了“卖身葬父”的姑娘去的小道姑,便是当日跟安解语和范朝风有过一面之缘的清源。

    惠能正运起了功法,四处打探,不妨看进对面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眼里,脑子里就如同被大锤锤打了一下,疼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跟当日她同那辉城安护法四目相对之时的感觉颇为近似。

    惠能心里大急。她这功法,最怕遇到比她功力更高深的人。若是遇到这种人,被功法反噬,她就完蛋了。便赶忙低了头,避开对面那人的视线,又顺便用帕子拭了泪。等她抬起头来,发现对面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似乎刚才所见的,不过是个幻影。

    惠能心里撺掇了一番,总觉得辉城这地儿有些古怪,似乎不旺她,便收了心思,赶紧出城回山里去了。

    则哥儿见在外面耽误得久了,天都快黑下来,已是到了掌灯时分,便骑上马,往大路上行去。

    这一番快马加鞭,则哥儿很快就到了北面的承义坊。

    远远地看到安宅的门庭,则哥儿下了马,一步步地牵着马,挪了过去。

    朱红色的大门,门楣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都和上次则哥儿见过的一模一样。

    则哥儿心情异常激动:终于要见到娘亲了

    他先把马拴在门前的大石狮子上,再伸手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又整了整身上穿了三天,已经皱巴巴的袍子,顺手还理了理头发。——他还年幼,只是把顶上的头发总在一起,梳成一个发髻。下面的头发都四散披在肩上。若是平时,也是个翩翩少年。如今因为赶路的关系,却有些蓬头垢面的样子。

    就在他要举手叩门的时候,则哥儿灵敏的耳力听见宅子里面有下人说话的声音。

    “老爷今天会不会回来吃饭?……”

    “夫人没说,不过夫人在偏厅里等着,说是等老爷回来再说……”

    则哥儿要敲门的手落在了半空中。

    老爷?夫人?

    则哥儿疑惑了。他想起上次周妈妈跟他说起娘亲住在江南时,有些含含糊糊的样子,心里不由一紧。

    娘亲……已经再嫁了?

    则哥儿立在门前,有些茫然。周妈妈并没有说过,娘亲到底再嫁给谁了……

    踌躇了半晌,则哥儿终于鼓足勇气敲响了大门:他发过誓的,如果娘亲愿意,他也愿意……

    里面看门的人听见敲门声,以为是老爷回来了,赶忙过来打开了大门。

    门前站着的,却是一个少年人,明明很陌生的样子,模样却看上去出奇的熟悉,衣着气度皆是不凡。

    看门的门子都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看见则哥儿这般气度样貌,心下虽觉得奇怪,也知道不能耐当一般人对待,便赶忙问道:“这位小爷,请问你找谁?”

    则哥儿一时语塞。想起周妈妈说起过,娘亲在辉城,本来是以****的身份自居,也跟人说过,有个儿子在远方学艺,便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找我娘。”

    看门的门子目瞪口呆起来:这这这……个少爷,要来找娘……

    则哥儿见那门子有些傻呆呆的样子,皱了眉问道:“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姓周名语娘的****?”周语娘是安解语同周芳荃初到辉城的时候用得名字,也是辉城里的人都知道的名字。

    那门子还处在震惊的呆傻之中。听了则哥儿的问话,只能傻傻地点头道:“正是我们夫人的名字。”

    则哥儿微微一笑,道:“那就是了。正是我的娘亲。”说着,一手推开门子,就往屋里行去。

    那门子回过神来,想一把拉住则哥儿,却扑了个空,只好点头哈腰道:“这位小爷,请稍等一会儿,我去给您通传一下。”说着,又叫了旁边看门的小屋里的人出来看着则哥儿,自己一溜烟进去内院给夫人报信去了。

    安解语正在内院里等着范朝风回来一起吃晚饭。

    如今已是初秋,晚上天气有些凉了。她的身子自那次围城受伤之后,就一直没有复原。天气一变冷,她的手脚更是冰凉起来。

    门子顾不得让内院的婆子给他通传,自己忙忙地跟了进来,说有要事要回禀夫人。

    安解语在偏厅的贵妃榻上歪着看书,听见外面的门子有事要禀,觉得有些好奇,便让人传了他进来。

    那门子见到夫人,赶紧低下头,道:“回夫人的话,外面来了个小少爷,说是夫人您的……您的……儿子……”

    安解语在屋里待了一天,正有些气闷无聊,听了门子的话,不由掩袖笑弯了腰,道:“哟,怎么有人找娘找到这里来了……”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一事,安解语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唰地一下起身问道:“那人多大年纪?”

    门子忙道:“个儿挺高,小的眼拙,看不出多大年岁。”

    安解语心情异常激动:会不会是则哥儿来了。除了则哥儿,谁会自称是她的儿子?……

    “带我出去看看。”安解语等不及五万给她拿薄氅过来,已是提了裙子,飞一样往外院奔去。

    好在江南的深宅大院并没有北地的大。从内院到外院,就是走路,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安解语来到外院,远远地便看见外院大门口那处,站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青衫宽袍,黑发飘扬,背对着她这边站着,似乎正在跟门房里的人说话。

    真的是则哥儿?

    安解语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

    许是安解语的目光太过炙热,正在跟门房里的人套话的则哥儿突然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唰地一下回过头来,便看见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头上挽着推云髻,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蝶落枝头乌云发簪。上身穿着绯霞色锦缎对襟掐腰夹衫,下系着菡萏色八幅湘裙。无论上衫还是下裙,都没有刺绣攒花,反而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染料,把颜色一层层递染了上去。绯霞色和菡萏色从底到高,颜色逐渐由浓传淡,似乎要把重重叠叠的颜色都从容不迫的穿在身上才是。

    只是无论绯霞还是菡萏,同那穿衣的人一比,都相形见绌了。

    则哥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六七年了,娘亲居然一点点都没有老,同他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

    “娘……”则哥儿忍不住叫了一声,快步向她奔了过去。

    安解语不知所措的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英俊少年。说是少年,其实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娘”则哥儿奔到安解语身边,又大声叫了一遍。

    他的脸色通红,心里也怦怦直跳,双眼更是殷切地盯在安解语脸上。

    安解语看见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头大震,双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了则哥儿的面庞,“我这不是在做梦?”

    则哥儿伸手按住了安解语的双手,慢慢地跪在了安解语面前。

    他抬头,看着安解语的脸,眼中不由滴下泪来,大声道:“娘,是则哥儿来了”

    安解语低下头,捧着则哥儿的脸,双唇哆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则哥儿又叫了一声“娘”——似乎要把这么多年未叫过的“娘”,都要在今天补齐了。

    安解语泪如雨下,终于将则哥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么多年,她的慈心,和他的孺慕,终于在今日交汇在一起。

    则哥儿跪在地上,双手揽着安解语的腰,如同一个孩子一样,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安解语本来也是情绪激动,此刻听了则哥儿的哭声,更是觉得心都揪起来了。忙拿了帕子,一边给他拭泪,一边哄他道:“则哥儿是个好孩子,则哥儿快别哭了——告诉娘,是谁欺侮你了?娘找他算帐去……”

    则哥儿离开安解语的时候,还是个孩子。为了娘亲,他强迫自己快快长大,要强大到能靠一己之力,来保护自己的娘亲。

    这么多年的母子相隔,今日终于能一偿宿愿。也许只有泪水,才能表达真正的快乐和满足。

    安家的下人们,都张大了嘴,在外院门口看着这一幕。其震撼程度,不亚于那一天,老爷跟他们说,夫人原来一直戴着面具……

    范朝风回来的时候,便一眼看见拴在自己家门口的马,已是感到非常奇怪。

    等他进了院子,却看见院子正中,自己的妻子,正抱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痛哭流涕,心里更是诧异。

    他不动声色地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中间的两个人,暗自琢磨,到底有谁,能让解语如此失态?

    院子里的下人看见老爷进来了,便纷纷给他行礼。

    “见过老爷。”

    “老爷回来了。”

    安解语和则哥儿这才回过神来。

    则哥儿闻言心里一惊:这人好厉害他进来的时候,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安解语一手把则哥儿拉起来,一手拿了帕子要给自己拭泪。

    则哥儿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微微侧过身子,弯下腰,帮安解语拭泪。

    安解语忙把他的手推开,含笑道:“则哥儿,快来见见……你爹……”

    则哥儿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也含笑回道:“好……”他转过头,看见一张同自己和大伯父都十分相象的面庞,只是比大伯父要年轻几分,比自己又要成熟几分,不由又傻住了。

    范朝风慢慢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则哥儿,轻声问道:“可是则儿来了?”

    则哥儿的内心狂跳。这种激动,比当初刚见到娘亲的时候,还要更热烈上三分。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伦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伦

    ※正文3167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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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哥儿想过很多种娘亲再嫁的可能,只是没有一种,是眼下这种可能。

    范朝风当年“死”的时候,则哥儿更小。对这个“爹”,他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样貌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只是范朝风同范朝晖一母同胞,本来就生得很相似。

    则哥儿生得同范朝晖一模一样,同范朝风,自然也有八分相似。

    看在陌生人眼里,都把则哥儿当了范朝风的亲生儿子。

    而在则哥儿自己眼里,面前这个男人,居然跟自己生得如此相似,除了是自己真正的“爹”,还能是谁?

    可是则哥儿也知道,自己的爹爹范朝风,早在旧朝的时候,就在营州的范家庄殉了国的。那这里的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范朝风心下叹息一声,伸手把安解语揽了过来,对则哥儿道:“天晚了,外面风凉,我们进去说话吧。——你母亲自从那次围城之后,就受不得冻……”

    则哥儿虽然满腹疑虑,可也知道孰轻孰重。便连连点头道:“都听……爹……的。”

    安解语一手携了范朝风,一手携了则哥儿,满脸的泪,止也止不住。

    范朝风同则哥儿对望一眼,便各自转开头去,拉着安解语的手,一起往内院行去。

    六万走在五万身旁,跟在几位主子后面,悄声对五万问道:“夫人的孩子不是先夫的吗?如何跟现在的老爷生得这样相似?”

    五万和六万是安解语到江南之后,最早跟在她身边的下人,是以她俩知道安解语的身份。据她们所知,夫人本是孀居之人,有个孩子在远方学艺。在北地过不下去了,同姐姐一起来到江南,据说是来寻姐夫的。结果姐夫没有寻到,夫人倒是给自己寻到一个夫君。

    只是如今有个孩子找过来,也算应了景。可是这先夫的孩子,如何能生得跟后夫一样,真是匪夷所思。

    五万也想不明白,不过她比六万心眼多一些,便悄悄嘱咐道:“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反正夫人还是夫人,我们只管认夫人就是了。——别的人,与我们不相干。”

    六万向来信服五万,便连连点头,不再言语。

    几人进了内院的正屋里,五万过来回道:“老爷、夫人,晚饭已经好了。要不要摆饭?”

    安解语正揽了则哥儿坐在身边,满头满脸的摩索他。听见五万的话,安解语忙问则哥儿道:“你可用了晚饭?”

    则哥儿笑道:“儿子在马上跑了两三天,正想好好吃一顿。”

    安解语听了,心里更痛,不由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以后再不可如此了。”

    则哥儿笑嘻嘻地都应了。

    安解语就回头对五万道:“摆饭吧。”

    五万福了一福,才下去传话。

    则哥儿便小心翼翼地扶了安解语站起来,道:“娘,饭厅在哪里?”

    安解语往旁边的偏厅指了一下,道:“就在那边。”

    则哥儿四下里看了看,扶着安解语,一径往饭厅里去了。

    范朝风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了饭厅。

    吃饭的时候,安解语想起则哥儿小时候喜欢吃的蟹肉饼,便赶紧让人蒸了几笼螃蟹过来。

    此时正是初秋蟹膏肥美的时节。安解语一向喜欢吃螃蟹,辉城附近的湖泊里又盛产螃蟹,因此范朝风便让人每日送了新鲜打捞的螃蟹过来。

    则哥儿几日没有好生吃饭,此时见了娘亲,心下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安解语兴奋过头,自是没有了胃口,便坐在则哥儿旁边,只拿着小木锤子,给他敲螃蟹。自己碗里的饭菜,一点都没有动。等则哥儿吃完饭,盘子里的蟹肉已经堆成小山样。

    范朝风知道她的胃不好,断断不能饿着,非逼着她拿乌骨鸡的鸡汤泡了一碗饭吃了才罢。

    范朝风自己不过吃了半碗饭,也放下了,只倒了一盅酒,慢慢地在旁饮着,陪着这娘儿俩叙话。

    则哥儿便将盘子里的蟹肉,给安解语和范朝风两人各分了些,嘴里念念有词道:“有螃蟹大家一起吃,才是好孩子。”却是则哥儿小时候,安解语经常逗他说过的话。

    安解语听了,不由又有些动容,含笑道:“娘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得……”

    则哥儿笑道:“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

    安解语又有要流泪的感觉。范朝风的手温柔地伸过来,按在她肩上,劝道:“则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别只记得哭。”

    安解语一边回头嗔道:“谁哭了?”一边把头侧过去,将眼角的一滴泪,蹭到了范朝风肩上。

    则哥儿看看安解语,又看看范朝风,嘴角不由自主地越翘越高。

    屋里一时有一种久违的温馨的宁静。

    过了好半晌,则哥儿才出言问道:“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

    安解语这才想起来,则哥儿大概还不知道范朝风的事情,踌躇了一下,道:“今儿天晚了,你先去洗漱沐浴,然后去歇息。等明儿歇够了,娘再一五一十告说给你听。”

    则哥儿正色道:“则哥儿不想瞒着爹和娘。则哥儿这次过来,是借了送大姐绘歆回谢家的机会,偷跑过来的。”

    安解语和范朝风对望一眼,心里都是一沉。

    范朝风想了想,道:“反正已是出来了,也不急在一时。你先听娘的话,去洗漱沐浴一下吧。——你到底有多少天没有换过衣裳了?一身的马革味儿。”

    安解语一开始见了则哥儿,异常激动,就没顾上别的。

    这时闲了下来,则哥儿身上的味儿就有些冲人。

    安解语忙起身到偏厅外面叫了六万过来,吩咐道:“让厨房多烧些热水,给少爷洗澡用。”又吩咐五万道:“少爷刚来,就住到我们睡房对面的套间里。你先过去收拾一下,把我柜子里的那床月白色细棉布的被褥拿出来铺上,还有那床刚做淡蓝印花的薄蚕丝被拿出来,给少爷晚上盖。”

    五万忙道:“夫人放心,奴婢理会得。”又问了一句:“少爷一向用什么样的枕头?”

    安解语沉吟道:“用竹叶枕吧。他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竹叶枕可以安眠静心。”

    五万和六万都领命而去。

    安解语和范朝风也吃完了饭,便带着则哥儿往内院的睡房那边去。

    一会儿水烧好了,有婆子给抬了过来。

    则哥儿洗漱沐浴完毕,换上范朝风的一件青色长衫,披散着刚洗过的头,急急忙忙就往安解语这边的睡房里来。

    六万在门口撞见则哥儿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对守在外面的五万道:“不得了,这少爷以后要长大了,比老爷都要生得好。”

    五万微微笑道:“夫人的儿子,有这样的样貌,也不奇怪。”

    则哥儿当然不会理会这些下人的闲言碎语。他一溜烟地跑到安解语的睡房,想追问范朝风的事情。谁知安解语去了净房沐浴,只有范朝风坐在睡房套间里,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心事。

    看见则哥儿急匆匆地跑过来,范朝风微笑道:“知道你一定忍不住。——我正在等你。”

    则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叫了一声“爹”,又问道:“娘可里面?”

    范朝风看了一眼内室的门帘,道:“你母亲还在净房沐浴。”

    则哥儿叹了口气,坐到范朝风对面的大圈椅上,伸直了腿,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没精打采地道:“娘还是那么喜欢沐浴。”

    范朝风想起当年的范府旧事,对着则哥儿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母亲不仅喜欢沐浴,还喜欢刷牙……”

    则哥儿想起小时候刷牙的事情,不由有些脸红。那时每到临睡觉的时候,娘亲一定要逼着自己刷完牙再去睡觉。自己那时候极恨刷牙,每到晚上,都要跟娘亲东躲西藏地不肯乖乖去刷牙。直到范朝风回来,将自己拎到娘亲面前,固定住了,让娘亲好给自己刷牙。

    那时候的事,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再看范朝风,他也有了些孺慕的感觉,便轻声问道:“爹,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范朝风知道,因为自己的“死”,让他们娘儿俩在范府受了很多的苦,可是自己,在异国他乡也是九死一生。

    这么多年的事情,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可是若今天晚上不说清楚,范朝风知道,则哥儿肯定睡不着,说不定会一直来缠着安解语,非要问仔细不可。

    范朝风看了则哥儿一眼,叹息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说起来,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则哥儿听了,不知怎地,有些脸红。他低了头,嗫嚅道:“爹爹这么说,让则儿无地自容。”

    范朝风见了则哥儿的样子,心里不断揣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则哥儿也不断地琢磨:爹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范朝风才盯着自己脚边的地面,把当日在营州范家庄的事情,后来被掳去呼拉儿国的遭遇,以及自己是如何从呼拉儿国逃回来的事儿,都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只省去了回到上阳,听到安解语同自己的大哥要大婚的消息之后发生的事情。

    这段事情,却是则哥儿最不明白的地方,便问道:“爹,您既然从呼拉儿国逃了回来,为何不去上阳找娘亲?”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八章 父子 上

    第三百五十八章 父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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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则哥儿问起当日自己从呼拉儿国回来,为何不直接去找解语,却一个人独自来了江南,范朝风心里微微有几丝苦涩。

    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对则哥儿直言相告他的身世,这样对自己,对大哥,也更公平一些。可是若是自己说出来,对解语是不是公平?而在则哥儿心里,又会怎样去想自己的娘亲?

    若是则哥儿本来不知情,听了此事,说不定他有多敬爱自己的娘亲,就会有多恨自己的娘亲。况且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范朝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深信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大哥,绝对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这种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要两个人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中,法子就多了去了。范朝风自己当日帮太子统领旧朝的暗人间者的时候,对这种事也是略知一二的。

    则哥儿看见对面爹爹的脸色沉肃下来,心里颇有些不安。从爹爹刚才的说辞来看,他从呼拉儿国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时候,正是自己的娘亲和大伯父快要大婚的时候。自己那时候以为自己的爹已经没了,娘亲还年轻,大伯父也丧了妻。只要他们两人愿意,他这个做儿子,不会去干涉亲长的决定。所以大伯父专程到朝阳山来给自己提起此事的时候,自己也是满心赞同的……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爹爹放弃了回府,而选择了将他自己放逐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可是爹爹为什么会这样,会舍得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且从现在的情形看,爹爹明明还是深爱娘亲的。若是娘亲没有装死逃出王府,爹爹和娘亲,就永永远远错过了……

    可是大伯父,大伯父如今的样子,则哥儿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本来以为,等娘亲气消了,她会回去……

    则哥儿想来想去,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范朝风沉吟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则哥儿。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范朝风心里一动,便试探地问道:“你可知,你大伯父为何要立你为世子?”

    则哥儿听了这话,回过神来,心里也是一沉:看来,爹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因为这个原因,他才……?

    想到此,则哥儿咬了咬牙:这个源头,他绝对不能认。就算人家说他自欺欺人,就算他要欺尽天下人,他也不绝能认——可能认了亲爹,上阳那边的王府旧部和绘歆、绘懿两姐妹,说不定会对他更亲近一些,也让他的接位,更名正言顺一些。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娘亲,就会是受千夫所指,陷兄弟于聚麀的yin妇他不能,打死他都不能让别人这样看娘亲。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可是他不能容忍别人那样看他的娘亲

    想到此,则哥儿便抬起头,坚定地道:“大伯父无子,只有我是范家唯一的嫡子,当然要由我来继位。爹爹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可千万不要在娘面前提起来。”

    说到自己的娘亲,则哥儿眼圈都红了,又有些哽咽起来:“爹爹,自从你不在了,娘吃了很多的苦。那日旧都围城的时候,我们同大房走散了,被陷在了城里……娘才受了伤,一直到现在,身子都不大好……”

    当日的围城情形,范朝风从呼拉儿国回来,见到安解语的大哥安解弘的时候,已经从他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现在听则哥儿说起来,似乎他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何才被陷在了夷人的围城里。

    范朝风不知则哥儿为何不明真相,只是冷笑道:“也是,大房对不起你们娘儿俩,就要用别的来偿还。只可叹那个女人机关算尽,不过是误了卿卿性命——这倒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范朝风深恨程氏,连她的名字和称呼都不想提,只是用“那个女人”代替。

    则哥儿听见爹爹话里有话,不由狐疑道:“此话怎讲?”又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手上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谁这样丧心病狂,要这样害他们母子?

    范朝风心头微晒,看了则哥儿半晌,才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当**们陷在城里,不是你们同大房失散,而是你们被我们范家大房的嫡长宗妇设计,被单独留了下来。——就是要你们落入夷人之手,生不如死”

    则哥儿听了,如遭雷击,再也镇定不下来,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急声问道:“此话当真?爹爹从哪里知道的?”

    范朝风看了则哥儿一眼,冷静地道:“你先坐回去。居上位者,应该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如何能让你母亲放心让你回去?”又叹气道:“当日我还是在上阳待了几天。这些事情,我都是从你舅舅那里知道的。后来见了你母亲亲,她也跟我说起过。”

    则哥儿这才压下心头的怒气,有些茫然地慢慢坐了回去。

    他如今才知道,旧都围城那日,自己一家人的遭遇,原来不是偶然,原来是有人有意为之他现在才明白,他和娘,到底是因为谁才身陷险境

    可叹他为了大伯父和他的那些女儿们,还费尽心思,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他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夷人围城那年,他年岁还小,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们不停地在奔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从一间屋子,躲到另一间屋子。后来他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上阳城里大伯父的大将军行辕里。

    他也曾哭着要娘亲,是周妈妈一直哄着他,跟他说,娘亲就快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上阳王府到朝阳山,又从朝阳山到上阳王府,无人跟他说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原来还别有洞天。

    无涯子和周妈妈都不是喜欢说三道四的人,自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其中的真正缘由。

    秦妈妈和阿蓝没有对他说过,可能是因为她们是下人,对主子的事情,无法置喙。

    就连大伯父为了发妻的身前死后名,也从来没有对他开口说过其中的真相。

    可是自己的娘亲,自己的娘亲,为何也没有告诉自己真相?

    则哥儿心细如尘,再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娘亲的心意:在那种时候,告诉了他又怎么样?那时,大伯母还好端端地活在朝阳山,依然是范家的嫡长宗妇。就算她心思歹毒,要让自己一家生不如死,大伯父和祖母,却丝毫没有想着要她为她的恶行付出相应的代价还是处处护着她。把她圈在朝阳山,何尝不是为了她好?若不是程氏自己仗着大伯父和祖母的宽宏,再去探望绘歆的路上耍小聪明,也不会被老天收拾了去

    想来,若是程氏依然还活着,自己日后接了这大房的王位,大伯父也会让自己发誓,一生一世,都不得对大伯母不恭不敬

    杀人未遂,就不是杀人了吗?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了吗?

    想到若是大伯母的歹毒计划成功的话,自己的娘亲会落到怎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则哥儿,居然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他煞费苦心的大伯父

    枉他一直因为不能叫他一声“爹”而觉得对不起他;枉他一直觉得,自己占了大房的光,而对大房的几个堂姐一直心有愧疚。就算大堂姐绘歆和三堂姐绘绢对自己的娘亲诸般不敬,自己都忍了下来

    想到此,则哥儿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人子女,不能侍奉在亲长身边已经够不孝了,他居然还助纣为虐,明里暗里帮助那几个明明对他娘亲居心叵测的女人

    谁要再跟大房扯上关系?

    谁要做这个用娘亲的屈辱换来的世子?

    则哥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小小年纪,身边竟然隐隐有了一股煞气,蒸腾而起。

    范朝风和则哥儿练得是同一门功夫,且因为年岁的关系,比则哥儿的功力要高深许多。

    这时突见则哥儿的气息不稳,范朝风知道则哥儿定是有些想岔了,便起身掠到他身边,伸手往则哥儿的手腕探去,按住他的穴道,将一股内息慢慢地引了进去,把则哥儿有些错乱的内息,归置到原位。

    安解语从净房里出来,没有看见范朝风的人,便披了大氅过来寻他。

    在内室门口,她听见范朝风在同则哥儿说着旧事,两个人又吞吞吐吐地打着机锋,让安解语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范朝风是晓得则哥儿不是他的儿子,可是如今听起来,则哥儿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一时间,安解语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再也不好意思出去见这两人。只靠在内室门帘旁边的墙壁上,低头想着心事。

    范朝风凝神静气地给则哥儿导完内息,见则哥儿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才拍拍他的肩道:“好好歇着,别想太多。明儿早些起来,你母亲还有好多话跟你说。”

    则哥儿抬头看着他,正色道:“我不管爹爹心里怎么想,我范绘则,只有一个爹,一个娘。你就算不想要我,你也是我的爹。我这辈子,不会认别人做爹”

第一卷 庙堂 第三百五十九章 父子 中

    第三百五十九章 父子 中

    ※正文3207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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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激动了,睡不着,继续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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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朝风听了则哥儿斩钉截铁的话,落在则哥儿肩上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他也有些哽咽起来,“好……好……好,你是我的儿子……”

    安解语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掀开内室的门帘走了出来,道:“已是很晚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儿早上再聊。”

    范朝风的手若无其事的往则哥儿肩上掸了掸,声音也恢复了正常,顺着安解语的话头,道:“也好,你快回去歇着。明天我要去仗义楼的总舵办事,你就在家里陪着你母亲,多说说话。”

    则哥儿点点头。

    今天晚上的冲击太多,则哥儿也有些接受不了。他没精打采地给范朝风和安解语行了礼,低着头出去了。

    安解语看则哥儿这个样子,到底有些不放心。

    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安解语睡不着了,悄悄爬起来,拎着一盏玻璃绣球灯,去了则哥儿屋子里。

    江南这边正屋后面睡房的格局,一般都是进门一间朝南的正厅,正厅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套间。每个套间又有三间里外相通的屋子,可以算是两个睡房套间。

    则哥儿的睡房就在安解语睡房的对面,隔着中间的一个睡房正厅。

    安解语披着大氅过去的时候,则哥儿似乎正在做恶梦。身子不停地在床上扭来扭去,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放下手里的玻璃绣球灯,安解语轻轻地坐在了则哥儿的床边,把一只手放在了则哥儿的头上。她一边轻抚则哥儿,一边低声道:“则哥儿别怕,娘在这里陪你……”

    睡梦中的则哥儿似是知道有人在陪着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借着玻璃绣球灯里映出来的一丝灯光,安解语仔细打量着睡梦里的则哥儿。看着他斜飞入鬓的长眉,高直的鼻梁,有些深凹下去的眼窝,端正的唇,还有略微有些尖的下颌,越看,越觉得欢喜;越看,越觉得不舍。

    这是她三世为人,唯一的骨肉,唯一的孩子。这是她永远不能割舍的牵盼。

    则哥儿到底是有功夫的人。从恶梦中醒来,他马上觉察到屋里有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故意闭着眼睛装睡,伺机查探到底是谁,深夜到自己屋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等到有几滴水珠滴到他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他嘴里,让他尝到咸咸的味道,他才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娘亲正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微笑着流泪。

    则哥儿再也没法装睡,赶紧坐起身来,一边拿了枕边的帕子给娘亲拭泪,一边轻声问道:“这么晚了,娘怎么没在屋里歇着?”

    安解语伸手把帕子接了过来,自己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是不是娘吵醒你了?”又有些心虚地道:“娘忍不住……就想多看看你……”

    则哥儿听了,伸手过去握住了安解语的手,也低声道:“我知道,娘最疼我。”说着,则哥儿要掀开被子下床。

    安解语忙按住他,道:“别起来了,我就看看你,一会儿就回去了。”又给则哥儿掖了掖被子,左右打量道:“你比小时候瘦了好多。”

    则哥儿本来心里很难受,如今一听这话,反倒笑了,道:“我长大了,自然不如小时候一样胖了。”又笑道:“我若是现在还和小时候一样胖,娘该更担心了。”

    “你长得胖乎乎的,我怎么会担心?——高兴还来不及”安解语打趣道。

    则哥儿也开起玩笑道:“长得胖乎乎的,讨不到老婆,娘不是会更担心?”

    安解语故作诧异道:“我们则哥儿已经在想老婆了?——真是难得,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则哥儿被羞了个大红脸,忙岔开话题道:“娘,我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了。”

    “什么?”这种转变太快了,安解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则哥儿忙正色道:“我今儿回来之后,想了很久。我觉得,我还是跟爹和娘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好。我不想回去做世子了。”又看了看安解语的神色,则哥儿继续道:“反正那个位置,也不应该是我的。我不去了,大伯父自然会想法子……”生个儿子出来。最后一句话,则哥儿咽在了肚子里。

    则哥儿年岁到底还小。如今知道了娘亲的委屈,和大伯父对自己发妻子女的偏心,让则哥儿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同以前一样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以前则哥儿以为大伯父为了自己,委屈了他的家人。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大伯父他们一家人,对自己母子俩伤害的补偿而已。

    谁稀罕?

    且如今他知道了爹还活着,还同娘亲在一起,则哥儿总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

    安解语听了则哥儿的话,却沉默下来。

    她想了又想,终于下了决心,对则哥儿道:“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回去。就算你不想做世子了,你也得跟你大伯父说清楚。如你这样一走了之,太不负责任了。”

    则哥儿没有料到娘居然会这样怪他,忍不住反驳道:“娘不也是一走了之?”

    安解语脸色有些发白,望着则哥儿,嘴唇翕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则哥儿的话刚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等看见娘亲一脸受伤的样子,则哥儿更是难受,忙不顾安解语的阻拦,掀开被子下床,跪在了安解语面前。

    “是儿子不好是儿子乱说话是……”则哥儿一边道歉,一边抽自己的耳光。

    安解语忙抓住则哥儿的手,哽咽道:“娘不怪你……则哥儿是个好孩子……是娘对不起你……是娘让你抬不起头做人……”

    一边说着,安解语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剧痛,连呼吸都被堵住了一样,她不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则哥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扶起了娘亲。

    自从安解语半夜里起了床,范朝风也就醒了。他一直偷偷跟在安解语身后,来到则哥儿的卧房门前,站在门外默默地望着屋里的母子俩。

    此时见安解语晕了过去,范朝风也赶紧冲了进来,从则哥儿手里接过安解语,把她平放在床上。

    “娘怎么啦?”则哥儿急得满头大汗,心里跳得如擂鼓一样。若是娘亲因为自己有个好歹,则哥儿连自缢的心都有了。

    范朝风探了探安解语的鼻息,发现十分微弱,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一股内息逼进了安解语心里,强行在她体内运行了一周天,才让安解语嘤咛一声,呼吸通畅起来。

    “没事。你母亲太激动,引起旧伤复发而已。”范朝风解释道。

    安解语的胸口处,有一个粉红色的圆形疤痕,是当年她用弩箭自尽时留下的。当时的伤口太深,就算范朝晖和无涯子用尽了灵丹妙药,也不能将那处疤痕抹去。

    美玉蒙尘,白璧微瑕,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有多心痛可惜。

    则哥儿这才喃喃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娘亲顶嘴……”

    范朝风叹了口气,道:“别说气话了。你是我们的儿子,也是范家的子孙。做世子,便是你对范家列祖列宗应尽的责任。”

    则哥儿知道范朝风一定是把他刚才同娘亲的说话都听了去,也没有再说气话,只是呆呆地看了一动不动的娘亲半晌,才对范朝风跪下,磕了个头,哀求道:“爹,不管当年是怎么回事,还望爹爹不要怪在娘身上……娘没有做错过什么……孩儿给爹磕头了,若是有错,都算在儿子身上吧……”

    范朝风忙扶起他,道:“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母亲,跟你更是没有关系。”顿了顿,又道:“当年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已经给自己、你母亲、还有你大伯父,报了仇了。”

    则哥儿有些诧异,看着范朝风的眼神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范朝风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又拍了拍则哥儿的肩膀,安抚道:“大人们的事,跟孩子无关。你不要想得太多,只要你好好地做你的世子,以后为我们范家,做出一番大事来,才不负了我们范家的英名”

    则哥儿到底是男孩子,建功立业的渴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流在血液里的。听了范朝风的鼓励,则哥儿又振作起来,对范朝风点头道:“我听爹的话。——只要爹爹和娘能在一起,儿子什么都愿意去做的。”

    听了则哥儿的话,范朝风又是心酸,又是欣慰,一把将则哥儿拉了过来,在怀里抱了一抱,才放开他,微笑道:“爹和娘等着则哥儿大事能成的一天”

    安解语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自己床上,范朝风已经出去了。而则哥儿歪在她的床对面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儿。

    “我怎么又回来了?”安解语不禁问道。

    则哥儿一下子清醒过来 ,赶紧来到安解语床边,轻声问道:“娘可感觉好些了?”

    安解语点点头,“还好。”又粉饰太平,“我昨儿太累了……”

    则哥儿微笑,忙叫了五万进来,服侍安解语洗漱。

    这一天,安解语一直拉着则哥儿在一起,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话。

    知道阿蓝已经快成亲了,安解语高兴,忙去自己的首饰盒里,挑了一对燕一起飞的赤金簪银花钿,让他到时候当礼物一起送给阿蓝。

    则哥儿又想起外祖已是不在了,也不知道娘是不是晓得这个消息。想了想,则哥儿还是决定跟爹说一声就好。——自己在这里的日子短,不想看见娘伤心痛苦的样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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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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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水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水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