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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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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丫鬟

    天刚破晓,镇南侯府的后门旁已经等了一群人。

    刘婆子是远近闻名的牙行庆喜行的东家,专为大户人家采买丫鬟,跟流云城里的达官贵人府上专管采买的人走得很近。

    她在镇南侯府的好姐妹,专管调教小丫鬟的张妈妈早几天托她再寻一批身家清白,老实肯干的小丫鬟进府供挑选。

    刘婆子的牙行开得大了,手下也雇有好几十个帮手。一般的府上,她也不用亲自跑一趟。不过这个镇南侯府不一般,凡事她都亲力亲为,哪怕不赚钱也要把这府里的生意笼络住。只因这侯府的镇南侯范朝晖也是当今朝堂上的一品威武大将军,自承袭爵位以来,为朝廷北抗夷狄,南剿反贼,手里精兵十二万,人称范家军,至今未有败绩。流云朝传承三百余年,到如今,却有了那下半世的光景,不仅天灾层出不穷,就是人祸也是此起彼伏。手里有兵的范朝晖就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权臣,就连流云朝的都城流云城,都以范家马首是瞻,皇室都要排在后面。所以凡是能跟镇南侯府做生意的商家,莫不把侯府当祖宗供着。

    刘婆子自不例外。三个月前侯府刚从她这里买了八个小丫鬟,现下又要八个。刘婆子担心是上次的丫鬟犯了事,于是这次打点精神,精心挑选了十二个小姑娘,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现下这批小姑娘年纪虽然不大,却都非常有眼色。在贵人府里当差,不用很漂亮,也不用很伶俐,却是一定要有眼色。没眼色的丫鬟小子,都早死早超生了。

    看看天色也不早,侯府后门就要开了,刘婆子最后一次叮嘱道:“一会儿进了府,见了管事的头儿,都给我老实点。能进镇南侯府做丫鬟,是你们祖上修来的福分。不能进,也别哭哭啼啼的给我丢人。听见了没有?!”

    小姑娘们一致应诺。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都显出忐忑之色。只有阿蓝颇为不屑。她从来不认为给人做丫鬟就是祖上修来的福分。不过是形势所逼,讨碗饭吃罢了。

    未几片刻,侯府后门吱呀一声开启。院子里洒扫的仆妇,搬抬的小厮,还有穿得花红柳绿的丫鬟们正络绎不绝,往返在偏院厨房跟正房大路之间。

    采买的小姑娘都是小户人家出身,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刘婆子跟守门的人说了几句,对方叫来一个小厮,领着她们去了西面的小院里等着。

    略微过了一顿饭功夫,一个穿着蓝色长裙,套着青绿褙子的妇人带着两个小丫鬟进了小院。这妇人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肤色白皙,眼珠灵动,姿色虽然不甚出众,但是行动间稳重异常,颇有大家之风。阿蓝看在眼里,暗暗称奇。这个妇人如此端庄大度,难道是侯府的当家太太?

    刘婆子看见妇人走来,马上一脸春风的迎上去:“张姐姐,可把你盼来了!”

    原来不过是个得脸的仆妇,阿蓝在心里偷偷啐了自己一口,真是太没眼力价儿了。

    张妈妈笑着和刘婆子寒暄了几句,顺便溜了几眼小姑娘们。

    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衣饰穿着,都是正经人家出身的。样貌也都老老实实,没有看上去特别掐尖要强的。

    张妈妈看着很满意,对刘婆子笑道:“你这个老货,这挑丫鬟的眼光越发的毒了。以后流云城的生意都要被你们庆喜行给拿下了。”

    刘婆子喜笑颜开:“都是贵府的脸面!张姐姐看看这几个小姑娘怎么样?都有些什么去处?”

    张妈妈含笑道:“是给我们府里的四房挑丫鬟。”

    “四房?上次那八个不也是去了四房?”

    张妈妈就咳嗽了一下,拿帕子轻轻在唇边按了按,“四夫人身子尊贵,伺候的人不仔细,自然是要换好的。”

    刘婆子也不好再问,就指着自己带来的小姑娘道:“我这次挑了十二个姑娘,妈妈看谁合适就挑谁。挑上了,就是她们的造化。”

    阿蓝把这些话暗暗记在心里。

    张妈妈也不答话,转身坐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的一张圈椅上,对身后穿水红裙子的丫鬟道:“供香,都带进去,好好检查。”

    供香屈膝应诺,将小姑娘带进右厢房。

    阿蓝满腹疑惑地跟进去,又满脸飞红地走出来。原来进去是要给小姑娘检查身体,不仅把脉问诊,而且还有一个医婆在里屋让每个小姑娘脱下裙子和下衫,检查是否有暗病。

    阿蓝咋舌。这侯府挑粗使丫鬟,也跟皇宫选妃似的。

    这一番检查,居然就查出三个姑娘已经不是完璧。刘婆子脸黑似锅底。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这么小的姑娘,谁能想到那上面去?而且侯府之前挑丫鬟,从来没有这样大张旗鼓过。

    刘婆子有心要问,悄悄地递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

    张妈妈掂了掂分量,才压低声音道:“四夫人前一阵子被丫鬟投了毒,现在还人事不醒。四房的丫鬟都处置了。大夫人担心侯爷回来不好交待,所以这次下了决心要好好整饬整饬。以后挑丫鬟,都要如此。”

    刘婆子不信,“四房的夫人出事,为什么要对侯爷交待?侯爷可是大房的。”

    张妈妈一时语塞,沉了脸道:“侯爷和四爷一母同胞,四爷常年不在家,四房要是没有侯爷特别关照,早在这府里被人挤兑得无立足之地了。侯爷这是兄友弟恭,朝里朝外,谁不夸侯爷仁侠仗义,又怎么肯薄待了兄弟家,惹人闲话?”

    刘婆子赶紧道:“那是,那是,侯爷能征善战,义薄云天。流云朝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张妈妈见她说得不象,也不纠正她,只是笑。

    交接完手续,刘婆子带着没选上的四个小姑娘回了庆喜行。

    庆喜行的管事迎上来,看见刘婆子不象往常一样欢天喜地,问道:“东家,今天的人都送到了?”

    刘婆子喝了口茶,道:“人是送到了,不过这群小贱蹄子,居然给了我好大没脸。我是挑丫鬟,又不是挑婊子,居然小小年纪,就跟人有了首尾。我呸!你们坏我的名声,我坏你们一辈子的营生!”

    管事大汗。有几个小姑娘,是托了他的门路送来的。拿人手软,自然是网开一面。

    刘婆子没有注意到管事的异样,叫了行里的小厮去把专管买卖窑子里姑娘的章婆子叫来。院子里站着的小姑娘就哇地一声哭起来。

    管事赶紧让人把小姑娘带下去,另外给刘婆子砌了好茶,端上献殷勤,一边又问镇南侯府为什么又要进丫鬟。

    刘婆子嗤笑了一声道:“这贵人的事儿,你还是少打听。不过这事儿跟侯府大房无关,告诉你也无妨。”说完就把在侯府听来的八卦告诉了管事。

    管事也是很熟悉这些贵人府里的弯弯绕,也跟着笑了起来:“四夫人尊贵?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儿。谁不知道侯府的四爷是个爱相公的,这么多年找不到贵女嫁他,只好娶了个六品闲官的嫡女充数。她要尊贵,我家的明儿也能称得上小姐了!”

    刘婆子也跟着笑:“这事儿流云城谁不知道?偏张妈妈那么说,我们也只好这么听着。虽说有生意上门是好事,可我们也算是做人命买卖,换得太勤也是伤阴骘的。”

    管事赶紧奉承刘婆子菩萨心肠不提。

    镇南侯府里,张妈妈带着刚挑出来的小丫鬟去了大夫人的元晖院。

    此刻正是午初时分,等着回话的管事妈妈大丫鬟们都站在正院右厢房外的院子里,黑鸦鸦的一群人,却悄没声息。

    张妈妈进了院子,立刻有人进去禀报。

    不一会儿,大夫人程氏的贴身大丫鬟尘香出来领了张妈妈一行人进去。

    阿蓝满心欢喜被选上做侯府的丫鬟。这时候更是十万分的打叠好精神,要好好表现,图个好去处。

    正院的右厢房是大夫人平时处理府里内务的地方,装饰得并不豪华,一色儿看上去,都是半新不旧的陈设,倒是对着大门的摆着一张乌油油的大条桌,桌上一个紫蓝色的粗颈花瓶,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氤氲生光。

    阿蓝看着坐在桌后的妇人,挽着寻常的髻儿,乌黑的头发上,就插着一只绿莹莹的玉簪。那绿色均匀透润,平正鲜活,竟是极品的翡翠。阿蓝又吃了一惊。她小时候听早年跑过南缅国的爷爷讲过,这世上还有一种玉,不是以白为贵,而是以绿为尊,流云朝很少见。

    阿蓝思忖间,张妈妈已经开始给大夫人汇报挑选小丫鬟的情况。

    大夫人听了半晌,道:“既然都查验过了,就直接给风华居那边送过去吧。等她们挑了人,剩下的带回来给尘香安排去处。”

    张妈妈应诺,带着小丫鬟们就要走。

    出门的时候,大夫人的两个嫡出小姐正好过来。

    张妈妈赶紧见礼:“见过大小姐,二小姐。”

    两姐妹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进了屋。

    阿蓝偷眼看着两位小姐身上叫不出名字,流光焕彩却一点不张狂飞扬的衣裙,欣羡之心就象阳光下的小草种,一点一滴地生了根。

第二章 入府

    屋里头,二小姐范绘懿此刻正扭股糖一样在大夫人身上揉搓。

    大夫人一扫刚才无动于衷的平淡神色,也满头满脸摩索二小姐:“我的儿,刚用了午膳,不去歇会子,尽在娘这里闹腾,小心一会儿肚子痛,可没人再给你请大夫。”

    大小姐范绘歆在旁抿了嘴笑。

    母女三人笑闹了一会儿,尘香上了三碗杏仁茶。三人到一旁的偏桌上坐下慢用。

    这是母女三人多年的习惯,午膳都进七分饱,午膳后一个时辰,再进些小食,也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养生之道。

    绘懿吃了两口,觉得腻味,一边用调羹绞着杏仁茶,一边闲话:“娘亲,怎么咱们府里又进小丫鬟了吗?”

    大夫人道:“风华居人手不够,也是要添置的时候。”

    绘歆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我午膳前去风华居看了四婶婶,见还是昏睡着。秦妈妈说醒了一次,没怎么说话又睡过去了。”

    大夫人就叹了口气道:“我昨儿让人拿着你爹的帖子去请无涯子大师了,无涯子大师答应今天过府来看看。”

    绘懿劝道:“四婶婶吉人天相,这次定能逢凶化吉。娘也不用担心太过”

    绘歆就道:“娘,我们是不是把绘则弟弟接到我们院子里住一阵子,等四婶婶大好了再送回去。”

    范绘则是四房的嫡出长子,刚一岁半,粉状玉琢的一个小人儿,长得和四爷一模一样,侯府上上下下无不奉若珍宝。偏他的亲生母亲,四房的正室夫人安解语并不待见他,平时在院子里遇见了,也赶快让人抱走,人皆称奇。

    大夫人程氏馨岚是当朝太师的嫡出长女,身份显贵,在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上的掌珠,十五岁嫁给同龄的镇南侯世子范朝晖。二十岁上范朝晖袭了爵,程氏就接手做了侯府的当家夫人直到如今。两人少年结发,一直举案齐眉,也是流云朝的一段佳话。

    只一样不足,程氏到如今只有两个嫡出女儿,大女儿明年及笄,早年已定了吏部侍郎关家的嫡长子,及笄后就要出嫁。二女儿十二,却还未下定。

    现下大夫人程氏已年过三十,当年连生两个嫡子,都在出生后不久夭折,再也无出。这才抬了她娘家的庶妹过来做了贵妾,人称小程氏。

    这小程氏到也争气,进门一个月就怀上了,和当时范大爷的通房辛氏同时有孕,后早产生下了范家大爷镇南侯范朝晖的庶长子范绘原,现今年方八岁,却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通房辛氏却是生了儿子范绘然才抬了姨娘。范绘然虽晚范绘原一天出世,却是足月而生,比庶长子更要健壮敏锐。人都说这府里以后都要着落在这庶次子范绘然头上,因此下人多有趋奉姨娘辛氏的。

    范大爷却是最重嫡轻庶,除了两个嫡女,就是对四房嫡出的小侄儿最是爱宠,甫一出世,就吩咐对范绘则要比照侯府世子配备丫鬟婆子。大房的两个嫡女也因此对这个小堂弟关爱有加,自己的亲弟弟反靠后了。

    此次四房的风华居进小丫鬟,也是托范绘则的福。不然就算四老爷是嫡子,却不是侯爷,已是旁支,哪配使八个三等丫鬟。

    此时尘香带着八个小丫鬟已到了风华居,正听风华居的管事妈妈秦妈妈示下。

    秦妈妈是四夫人安解语带来的陪嫁嬷嬷。四夫人安解语只是六品闲官的嫡女,本没这么大福气嫁到流云朝首屈一指的豪门做正室嫡妻。只因范家四爷范朝风爱男风的名声在外,同样人家宁愿将女儿给范大爷做妾,也不愿给范四爷做妻。

    安解语的哥哥安解弘对妹子奉若珍宝。因他妹子安解语天生一段风流体态,容颜绝色,凡见过她的男人却无不想金屋藏娇。安解弘当然不肯让妹子轻易做妾。

    安解弘遂发狠,就算做妾,也要压人一头。他家才是六品,流云朝规矩,要五品以上的官家女儿才能入宫做妃嫔待选,五品以下,只能做宫女。安解弘到底心疼妹子,不舍得让妹子入宫做宫女伺候人。

    后来因了一事,安解弘不得不赶紧给妹子找个有靠山的人家,就盘算上了范家,才因故结识了范家的旁支,打算要将妹子送给范家大爷做个贵妾。

    谁料范家大爷见了安解语一面之后却说给他做妾委屈了安家小姐,愿意聘安家小姐做范家四爷的嫡妻。安解弘当然求之不得。

    安解语这才阴差阳错嫁给了范朝风。她命运两济,侯府都说她嫁进去两年就让爱男风的范家四爷转了性,专宠她一个人。又过一年就生下了范家嫡系的第一个嫡子,范家上上下下更是捧着这位四夫人。虽说她不管事,范府却没人敢轻慢她。连她带来的下人在范府都颇有地位。

    因此尘香虽说是大夫人的大丫鬟,在秦妈妈面前却不敢托大,站在一旁等秦妈妈分派。

    秦妈妈看了看面前的八个小丫鬟,大都在十一二岁左右,暂且看不出好歹,沉吟了几分,想着四夫人安解语带来的陪嫁大丫鬟听雪犯了事,已经仗毙了,现下只有一个陪嫁大丫鬟听雨在旁服侍,需要个做杂事听差遣的小丫鬟。就叫过小丫鬟,每个问了两句话,就阿蓝举止沉稳,看上去还能使唤,就指了阿蓝在内室帮着听雨伺候四夫人,别的都交给张妈妈先调教两个月,然后再回到院子里从三等丫鬟做起。

    阿蓝跟着听雨换了衣服,又跟着一个二等丫鬟听纹去学规矩,只要大面上不错,就能凑上手了。

    风华居前一阵子大换血,丫鬟婆子打的打,卖的卖,剩下的人不多。太夫人亲自将照顾三少爷范绘则的人也换了,吩咐直接到太夫人的春晖堂领月俸,却不在风华居的账上。府里的人更是打破了头要挤到风华居去。

    大夫人程氏却说府里的老人都盘根错节,唯恐在风华居不服管束,坏了规矩,硬是一个都没让进。专门让张妈妈去外面采买了八个丫鬟,以备使唤。院里洒扫做饭的婆子,也都从庄上调过来,把个风华居打理得滴水不漏。流云城里来往的几家都赞大夫人贤惠大度,妯娌之间恭敬友爱,是个当家的典范。

    这边尘香见分派完了,知秦妈妈对这些小丫鬟还算满意,笑着去回大夫人的话。

    听雨送了尘香出去,在风华居院门口却看见一身素白褙子,淡蓝裙子的辛姨娘带着两个小丫鬟冉冉而来。

    听雨立马就回了院子,吩咐小丫鬟关了院门,当没听见辛姨娘叫门的声音。

    辛姨娘却没那么好打发,将那门拍得山响。

    秦妈妈在里屋听见,出来问是何人。

    听雨撇了撇嘴道:“辛姨娘。”

    秦妈妈的眉就拧了起来:“她又来干什么?”

    辛姨娘在外见久拍不开,脸上就有些下不来。她虽是婢女出身,却是侯爷的贴身丫鬟,后来又做了通房,抬了姨娘,在侯爷身边时间最长,自认比大夫人程氏更得侯爷欢心,又加上她的儿子聪明伶俐,人人都说和侯爷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心里自有几分想头。这些年也养了些脾气,见风华居的下人如此给她没脸,很是恼怒,面上却一丝都不带出来。只管带着丫鬟在门口等着。

    未几,一群人拥着大夫人过来。原来是昨儿请的无涯子大师过来给四夫人安解语瞧病的。

    大夫人看见风华居大门紧闭,辛姨娘面带委屈的站在一旁,也不问她,自让尘香叫门。

    屋里的人听是尘香的声音,就开了门,见过了大夫人一行。众人皆进去了。

    辛姨娘在门口等了会儿,见没人招呼她,咬了咬牙,也跟进去了。

    屋里大夫人带着无涯子已经进了内室。外间丫鬟婆子挤了满地。辛姨娘进来,就想到内室去。

    听雨不动声色地拦了辛姨娘,道:“大夫人吩咐下人都在外间等着。”

    辛姨娘再好的涵养也忍耐不住了,发作道:“你说谁是下人?!”

    辛姨娘一贯给人的印象是个老实憨厚的,平时都不言不语,见人都笑眯眯的。许是以前做过丫鬟,知道做下人的苦处,对婆子丫鬟都很和善,一向在侯府下人里很有人缘。这晌居然被四房的大丫鬟听雨挤兑得失了态,屋里候着的有些人精见势头不对,已经指了一事出到院子里回避了。剩下的都各怀心事,一副看好戏的兴头。却无一人接话。

    辛姨娘见没人理她,就拿了绢子淌眼抹泪起来。

    听雨冷笑道:“姨娘省省吧。侯爷不在家,哭死也没人理。”

    辛姨娘更是大怒,绞着绢子的细白玉手捏得青筋直露,面上却越发一派委屈的模样,抽抽噎噎没个完。

    内室里无涯子大师正给四夫人把脉。一只青葱玉手上搭着一块藕荷色的帕子,帕子甚是素净,就四周边上绣着纷飞的桃花瓣,却是乱中有序。

    大夫人在一旁看无涯子一直不言语,就有些着急,问道:“大师,可有关碍?”

    无涯子凝神道:“无妨。脉象宏迈有力,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来头。余毒已清,应该无大碍了。”

    大夫人就看了一眼秦妈妈。

第三章 探病

    秦妈妈会意,对无涯子福了一福道:“大师见谅。四夫人一个月前就醒了,却一直不肯说话,也不认人。不知道是不是失魂症又犯了。”

    无涯子细思一会儿。镇南侯府四夫人一年半前生完孩子后郁结于心,得了失魂症,还是无涯子给瞧好的。现在中了断魂草的毒,引发旧病也不是不可能。

    无涯子就道:“劳烦四夫人露金面一观。”

    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再加上无涯子本是方外之人,就是皇宫大内也是经常去的。大夫人也不以为意,吩咐尘香撩开帐幕。

    躺在床上一直默不做声的安解语这时才看见众人口里神灵一样的大师无涯子。看不出年纪,只是眼秀鼻挺,下颌三缕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无涯子却是吃了一惊。凝视安解语半晌,道:“原来如此。”

    又道:“既来之,则安之。四夫人不必思虑过甚。过了这一坎,以后是有大造化的。”

    安解语也吃了一惊。这无涯子还是有些道行的。就收了轻视的心,慢慢言道:“谢大师吉言。”

    秦妈妈喜极而泣:“好了!好了!四夫人开口说话了!”

    大夫人也拿帕子沾了沾眼角,道:“弟妹,幸亏你没事。不然让我怎么向四弟交待!”

    安解语微笑道:“让大嫂费心了。”

    这边大夫人就送了无涯子出去。

    安解语累了半天,想歇一下。屋里安静下来。外间辛姨娘若有若无的抽噎就越发明显起来。

    安解语只觉得一阵心烦,怒道:“我还没死呢!谁在那里嚎丧!”

    外间的哭声戛然而止。

    听雨进来道:“是辛姨娘。一定要进来给夫人请安。”

    安解语一个月前自昏睡中醒来,一直不敢开口说话,唯恐行差踏错,让人当妖怪烧死。谁料她屋里伺候的秦妈妈和大丫鬟听雨以为她的旧病失魂症又犯了,倒也不已为异,反耐心地每天跟她说话,给她讲这镇南侯府里的人际来往。是以她虽然还不十分清楚现下的情形,却对镇南侯府的主子们了解得一清二楚。这辛姨娘,在秦妈妈和听雨的话里,是仅次于大夫人的一号人物。

    安解语不动声色,让听雨扶她坐起来。

    听雨扶她靠在杏黄色的大迎枕上,又略理了理头发,就叫辛姨娘进来。

    安解语留神看去。这辛姨娘三十上下年纪,脑后梳着圆髻,长得珠圆玉润,面容甚是平常,唯有一张樱桃小口非常的水润嫣红。眼睛不大,很是随分从时的样子,因刚哭过,有些红肿,却多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将三分姿色也烘托到七分。

    辛姨娘进到内室,来不及瞥一眼周遭的摆设,已经感受到一道冷冷的寒光射过来。不由一凛。再看过去,却是四夫人安解语那双盈盈的黑眸,正瞧着她。

    辛姨娘腿一软,就行了个大礼:“给四夫人请安。婢妾实在是担心四夫人,才哭了。并无他意。”说着,又用帕子抹泪,却是跪在地上并不起身。双肩因为刻意压抑哭声而楚楚抖动,

    安解语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心道还真是个厉害的。要是她男人这会儿看见自己的爱妾被四房的人欺负得梨花带雨,还不疼得肝儿都揪起来。

    不过想归想,安解语却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对这种动不动就泪眼婆娑,膝盖发软的白花娘只觉得腻味。好在这辛氏并不是他们四房的姨娘,也懒得跟她周旋,就看了听雨一眼。

    听雨是个伶俐的,上前两步道:“四夫人要歇着了,请辛姨娘外间用茶。”

    辛姨娘没想到安解语完全不理会她。只好恭顺地起身行礼而去。

    大夫人送了无涯子出去,顺路去了太夫人院子里。

    太夫人慕容氏是侯府的老太君,镇南侯范朝晖和四爷范朝风都是她所出,另外还有一个嫡女范朝敏十年前嫁给那科的状元爷顾升,现跟着去了江南任上。整个侯府现下也只有老侯爷的妾室杨氏所出的庶子,排行第五的范朝云是男丁,支撑着侯府的门户。

    太夫人所居春晖堂在大夫人的元晖院正后方,中间隔着荷清池,极为幽静。

    大夫人进来的时候,太夫人正歪在榻上,和方嬷嬷说些长篇大套的家务人情。

    看见大夫人,太夫人先问道;“馨岚,你四弟妹现下怎样了?”

    大夫人先见了礼,才笑回道:“让娘担心了,都是我们的不是。四弟妹已大好了。刚才无涯子大师瞧病的时候,还说了话的。大师说已无大碍,慢慢将养就行了。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方嬷嬷也笑着凑趣:“从早上太夫人就心神不宁,想过去看看,又怕劳师动众地,反而让四夫人不得休养。正拿不定主意呢!这下好了,不用惦记了。说不定等会儿四夫人就亲自过来请安了。”

    太夫人也笑:“哪有这么快的。她病了一个多月,哪能一下子就起床下地,还得慢慢来。”

    又遣了大丫鬟秋荣去探视一番。

    大夫人就掩了嘴笑说:“无涯子大师还说了,四弟妹过了这一坎,以后可是有大造化的!”

    太夫人听了,反皱了眉,道;“大师真这么说?”

    大夫人敛容道:“媳妇不敢妄言。大师确有此语。”

    太夫人听了就不言语。

    这边风华居里却热闹起来。

    除了代太夫人探病的秋荣,还有范大爷的另外两个姨娘小程氏和张氏也过来了。张氏乃信义伯府的庶女,晚小程氏两年进门,也是贵妾,却只生了一个女儿范绘绢,再无所出。

    安解语刚打点精神应付了太夫人的来使,又要应付范大爷的两个妾室,就有些烦躁,道:“大嫂也真贤惠,怎么就让大爷纳了这许多女人。光认名字就劳心费神。”

    抱怨归抱怨,却还是请了二人到内室坐。

    小程氏容颜秀美,身姿纤细,一看就有不足之症。张氏却高挑健美,说话爽利,倒合了安解语的脾性。

    这两人倒是很有眼色,坐了没多会儿就告辞了,让安解语好好歇息。

    出得风华居的院门,小程氏就对张氏道:“妹妹今天倒是跟四夫人谈的投机。”

    张氏是个爽直的人,点头道:“也不知怎地,觉得和四夫人现下很是投缘。”

    小程氏也点头道:“平日里四夫人对我们这些人都不假辞色,说话从来都是爱达不理的。我还以为这次也得和辛姨娘一样吃个闭门羹呢。”说毕,抿了嘴笑。

    张氏也笑:“这院里的事儿传得可真快。辛姨娘一向和四房走得勤,想是丫头们淘气没听见叫门。哪有真的把客挡在门外的道理。”

    小程氏就叹口气道;“妹妹真是厚道人。难怪侯爷对妹妹一直宠幸有加。”

    张氏红了脸啐道:“姐姐打趣归打趣,这话要让人听见,会说妹妹轻狂呢。再说了,姐姐才是最得侯爷器重的。又给侯爷生了长子,又是大夫人的亲妹子。这院子里谁还能越得过姐姐去。”

    小程氏道;“你如今也会架桥拨火了。要是在侯爷面前也这样能说会道,可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张氏更脸红了,她在范大爷面前一向腼腆,和平时人前爽利的样子判若两人。范大爷也爱她心地坦诚,对她所出的庶女范绘绢也是如嫡女一样的吃穿用度。

    而小程氏因生了庶长子,又多病,范大爷平时对她多有怜惜,平时除了固定去大夫人和辛姨娘房里,其余大部分时候都歇在小程氏那里。

    小程氏当年生庶长子的时候因是早产,又难产血崩,差点救不过来。还是范大爷连夜进宫找了流云城最出名的稳婆徐氏,才捡了条命。可身子到底是不行了,不能再伺候范大爷。可范大爷却是个长情的人,近几年除了歇在外院书房,在内院的日子里,绝大多数时间都歇在小程氏处,虽只是点卯,也照去不误。连大夫人和辛姨娘都靠后了,张氏更是一年半载才能得一次雨露。府里的人都道小程氏才是范大爷心坎上的人,也因此不敢轻视病歪歪的小程氏和庶长子。

    两人打趣着,还碰上了五爷范朝云派来探病的通房书眉。

    书眉进了风华居见了安解语,殷殷勤勤地问了好,又道:”我们五爷和四爷一向要好。四夫人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跟我们五爷说。就算我们五爷做不到,给四爷带个话却是不难的。”

    安解语笑着谢了。又让听雨拿大封赏了书眉。

    听雨跟书眉平时关系也不错,就领了她出去吃茶,让安解语歇息下来。

    书眉到了听雨房里,小声对听雨道:“我们五爷说了,听雪的事儿有蹊跷。还望四夫人不要着急上火。我们五爷会和大爷、四爷传个讯,讨个法子,必要护得四夫人和小少爷周全。”

    听雨很是感激,谢道:“劳烦姐姐费心了。大恩不言谢。等我们四爷回来,必不会忘了五爷回护之义。”

    书眉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又神神秘秘地问,“你跟我说说,听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说,你和听雪都是四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四夫人不在了,她能有什么好处?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人去。”

第四章 得子

    书眉又推了一把听雨,道:“别拿大话哄我。我可不信是因为四夫人不肯让她做四爷的通房所以下了毒这种白话。”

    听雨气道:“听雪这小贱蹄子狼子野心,一向心气大。我原以为她是想出府聘到外头做正头夫人,谁想居然死乞白咧地要跟四夫人共侍一夫。四夫人怜她多年的情分,要放了她出府,连身价银子都不要,还陪送几箱子嫁妆。她居然以为四夫人挡了她的路,就猪油蒙了心,盘算着若四夫人不在了,她必能出头!”

    书眉咋舌:“原来真是如此!我还以为底下人乱说呢。”

    又好奇打探道:“你们四夫人到底属意谁做通房?”

    听雨皱眉道:“我们四爷不要通房。连以前从小的丫鬟都送出去了。再说以我们四夫人的品格儿,入了四爷的眼,四爷怎么可能再看上别人?”

    书眉就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们四夫人再天仙一样的人,也没有三头六臂,总有她照顾不过来的地方。难道大爷还有太夫人就能眼睁睁看着四夫人独宠专房?我却不信四爷守得住。咱们走着看吧。”

    听雨闷闷不乐地送了书眉出去。也不去安解语房里伺候,回到自己屋里,呆呆地想着心事。

    秦妈妈进来道:“四夫人那里要人伺候。你先过去。我去看看那小丫鬟阿蓝安顿好了没。”

    听雨打叠起精神,拿着针线去了四夫人床前守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秦妈妈也过来了,和听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起来。

    安解语睡不着,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盯着帐顶富贵花开的牡丹图发呆。

    神思恍忽间,好象听见有孩子尖锐的哭声。

    安解语心中一痛。孩子,孩子,前世的她多想有个孩子啊。和丈夫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却在子嗣上艰难了些,结缡十载,有一半的时间在求医问药,却还是个不孕的结论。老公先还体恤她,说没孩子就收养一个。她不肯,一直没有放弃治疗,老公却渐渐冷落她。终于在那天让她看见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人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眉眼,一看就是她老公的孩子。她被刺激得心神失常,才被一辆从胡同里窜出来的小车给撞到这个异世。

    难道这就是她的劫数?

    孩子的哭声好象更大了些。

    安解语幽幽地问:“你们有听见小孩子在哭吗?”

    完全没有期望有任何人会给个肯定的答复。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秦妈妈和听雨却对视一眼,答道:“好象是小少爷。”

    安解语全身一震:“小少爷?谁的小少爷?”很紧张的样子。

    秦妈妈和听雨更是惊奇。小少爷范绘则排行第三,不过在四房只有他一个嫡子,秦妈妈和听雨都习惯叫他小少爷,并不按侯府排行叫三少爷。再说四夫人一向不待见自己生的小少爷,她们这一个多月来也不敢提小少爷一个字,免得刺激得四夫人的失魂症更严重。一年多前四夫人就是生了小少爷才得了失魂症的。

    安解语紧张地看着秦妈妈和听雨,以往媚色天成的小脸上却多了几丝端庄的神色,反衬的那双雾盈盈的眼睛更加勾魂夺魄。

    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拒绝不了这双眼睛。

    秦妈妈就咬咬牙,急病还得猛药医,说不定这次四夫人的病就着落在小少爷身上了,于是道:“当然是夫人生的小少爷。夫人记得的。”

    “我生的?我真的生了孩子?!”安解语狂喜。虽然这个孩子严格来说并不是她的,她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既然占了这个身体,那这个身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包括孩子!

    安解语就生出一把力气,闹着要去看自己的儿子。

    秦妈妈和听雨拗不过安解语,只好给她匆匆梳洗一下,带她去了三少爷范绘则所在的东跨院。

    越到门口,就听见孩子的哭声越是明显。

    安解语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出了什么事,为何孩子会哭的撕心裂肺?

    东跨院里,丫鬟婆子一个不见。安解语就沉了脸。就算在前世,她也知道看孩子得要多少人手。更何况现下在这异世的钟鸣鼎食之家,堂堂侯府嫡子的院子里居然看不见人影。

    等到了正室门口,安解语就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背对大门坐着,正端着饭碗,拿着调羹使劲儿往坐在她对面木制高椅上的一个锦衣男童嘴里塞。

    那孩子哭的声嘶力竭,就是不吃塞过来的东西。

    安解语看着心都要碎了。冲过去就给了胖女人一个大耳刮子,打得那女人手里的饭碗调羹都滚落在地上。

    那女人正要嚎上,发现是四夫人,立刻跪在地上,抖得如筛糠。

    安解语心疼地抱起那孩子,仔细端详。不过一岁多的年纪,眉眼十分精致,却不象安解语。绕是如此,母子连心,血缘关系却是扯不断的联系。

    安解语就轻搂孩子入怀。那孩子虽然以前从来没有跟安解语如此亲近过,却有天生的本能,知道谁是真心对他好的人,此时也乖乖地偎在她怀里,又偷偷地把一只大拇指伸到嘴里慢慢吮吸。

    安解语看见也不阻止。只搂着轻拍,小心翼翼,如珠似宝。

    秦妈妈就带了那女人去一边问话:“你这乳娘是怎么当的!不是专管喂奶的吗?你给小少爷吃的什么东西?小少爷为什么哭的如此厉害?”

    乳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安解语在一旁看见,冷然道;“给我把地上的吃食包起来,拿给外院的大夫看看有何不妥。”

    乳娘这才慌了神,急声道:“不关奴婢的事。是喜福让奴婢给小少爷吃的,说是开胃健脾的良药!”

    “开胃健脾?”

    乳娘也有些委屈:“小少爷最近胃口不太好。”

    安解语就怒了:“怎么没人告诉我?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屋里的人都低了头。

    说话间,听雨早已经包了一些吃食,让人拿去外院找大夫瞧瞧。

    风华居离外院倒是不远。一会儿的功夫,外院的大夫就传了话进来,说吃食里面掺有通济散,倒是很好辨认,大人吃了无大妨碍,就会稍有痢疾的症状,小孩子则根本抗不过去。

    安解语就冒了一身冷汗。如果她今天没有临时起意来看自己的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乳娘听了就杀猪似的嚎起来,说是喜福这个小蹄子害了她。

    安解语斥道:“别盘算着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你是个死人啊。她是你娘老子,还是你主子!这侯府什么时候让你们这些奴才当家了!”

    又问:“这院子里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乳娘赶紧道:“大夫人传话让三少爷院子里伺候的都去春晖堂听教训了。”

    安解语不再言语,坐在那里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

    则哥儿头一次在娘亲怀里,妥帖得不得了,也不闹腾。不一会儿,就静静地睡了了。他这一天也费了好大神,实是撑不住了。

    安解语就放轻了声音,问秦妈妈喜福是谁。

    秦妈妈犹豫道:“喜福是辛姨娘的贴身丫鬟。”并不是四房的人,她们也不敢跟大房的人撕破脸。

    安解语皱眉道:“辛姨娘的丫鬟?”,转身问乳娘,“那喜福什么时候给你的药?给了多少?还有没有剩下的?”

    乳娘哆嗦道:“就刚才无涯子大师来给四夫人瞧病的时候,跟着辛姨娘一起过来的。给了我一包,说是混在吃食里,小孩子吃了胃口就好了。还说二少爷小时候不好好吃饭,她们就给吃这药,一吃就好。”

    安解语冷笑:“看看,当我们是死人。我还没死呢,就算计上我的儿子!”

    又怒道:“我说那辛氏怎么那么好心,非要见我,原来是给人打埋伏呢。我们则哥儿又不是大房的儿子,也让她们这么惦记!要看我们不顺眼,直接把我们娘儿俩赶出去一了百了!免得在这里戳了别人的心肝!”

    秦妈妈慌了神,忙阻止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吧。让大夫人听见可了不得!”

    又劝安解语道:“则哥儿睡了。四夫人要不要把他安置下去?”

    安解语却是头一次抱自己的孩子,稀罕得不得了。哪里舍得放下。只专心哄着,心肝儿肉的乱叫。

    这里听雨已经带人搜出了剩下的药。居然还剩不少。

    安解语前世就是个暴炭性子,现下做了几天主子,骨子里为所欲为的性子更是噌上来就顾不得了。

    就把睡着的孩子放到秦妈妈怀里,叮嘱道:“妈妈在这里帮我看着孩子,谁也别给。我只信妈妈。”

    又叫了听雨,扶着她,带着四房的一帮婆子丫鬟,一阵风似地往大房去了。

    秦妈妈看着不象,又不敢放下孩子。就叫过来一个小丫鬟,让她赶紧去给大夫人报信,就说四夫人和辛姨娘有误会,让大夫人去帮着调解。

    辛姨娘住的小院在元晖院旁边,却是几个姨娘里面院子最大的一个。

    安解语带人冲进辛姨娘的院子,劈头就将那药包砸在辛姨娘的脸上,骂道:“辛春桃你这个贱婢!有什么阴招你冲我来!你敢再招惹我儿子,信不信我剁了你!”

第五章 杀鸡

    辛姨娘促不及防,被砸个正着,赶紧要往屋里躲,又使眼色让人去报信。

    安解语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马上让带过来的婆子堵住了院门,又攥着辛氏的衣领啐道:“你儿子呢?把你儿子叫过来,也给他吃吃这‘开胃健脾’的良药!”

    辛氏吓得魂飞魄散,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生怕安解语脾气上来,给她儿子灌了药。

    听雨就让两个婆子上前按了辛氏跪下,又扶安解语坐到一张大圈椅上。

    辛氏哭得肝肠寸断,不住磕头叫“冤枉”,白嫩的额头瞬间青紫起来。

    辛氏屋里的丫鬟婆子慌了神,跑得跑,躲得躲,却没一人上前。

    安解语又叫:“喜福是哪个?给我滚出来!”

    地上哭着的辛氏就堵了一下,偷偷瞥了安解语一眼。

    无人答话。

    安解语带来的一个丫鬟就指着正往屋门外蹭去的一个丫鬟道:“就是她!”

    “绑起来!”

    两个婆子上前,拖了喜福跪到屋里。

    喜福膝行几步,大叫“姨娘”,就要向辛氏靠过去。

    安解语眯了眯眼,吩咐道:“堵上她的嘴,给我拖到院子里仗毙!”

    又叫了一个婆子,去把辛氏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赶到院子里头,厉声道:“你们都给我仔细着!谁敢再对我儿子下手,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院子里行刑的两个婆子开始往死里打。喜福被绑在长条凳上,脱了裙子,堵着嘴,一会儿的功夫,血就从白色的中衣渗出来,又慢慢滴到院子里的地上。观刑的丫鬟有些就开始呕吐。

    听雨有些不安,在安解语耳边轻声问道:“四夫人,真要喜福的命?”

    安解语恨然道:“谁要我儿子的命,我就要她的命!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她!要怪,就怪她自己跟错了主子!坏了心肝烂肚肠的娼妇!奴才就是奴才!以为生了儿子就要做主子,我看你有没有那命享!”

    大夫人的元晖院里,秦妈妈遣来报信的小丫鬟正惴惴不安地立在一旁。她说了原故,大夫人却只遣了尘香去。

    半晌,尘香从外进来,对大夫人耳语几句,又道:“大夫人不过去看看?”

    大夫人道:“又没有打死人。”

    尘香退出去。

    又过半晌,尘香又进来,对大夫人回道:“已经叫了外院的人把喜福抬出去。喜福的家人在府外头闹呢。”

    大夫人冷笑两声道:“我倒要看看有谁给他们仗腰子!不过是奴才的奴才,也敢跟我们镇南侯府叫板!谋害侯府嫡子,还敢闹腾!”

    又叫了方嬷嬷进来,吩咐道:“找了外院的管事,把喜福家的人一个不留,全给我锁到衙门里去!拿侯爷的帖子,说这些人谋害主子,罪该万死!”

    方嬷嬷应诺。

    辛姨娘院子里的人,有的已经吓得失禁。晚风一起,这气味就大了起来。

    安解语却不理,仍坐在屋门口的一张圈椅上,冷冷地看着台阶下跪着的丫鬟婆子,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以后你们主子要是有什么见不得的人的念头,要马上报给大夫人知道!你们要跟着作祟,喜福就是你们的下场!”

    辛姨娘在地上跪了半天,之前一直忍着,这会儿再也挨不住了,口口声声哭起侯爷来,道是侯爷不在家,她们就被人欺负,快没有活路了。言里言外,把安解语套在不敬尊长仗势欺人的套子里。

    安解语却是个浑的。她前世唯一的痛就是不能生孩子。现世有了现成的孩子,自然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谁要动了那孩子一块油皮,安解语都能去跟人拼命,更何况有人不但明火执仗地要谋她孩子的命,更要倒打一耙,坏他们大房和四房嫡亲兄弟的情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安解语就斥道:“你闭嘴!坏了心肝的老娼妇!就许你杀人放火,不许我为我儿出口气!”

    辛姨娘哭道;“四夫人说什么,奴婢都认了就是。四夫人要做我们大房的管家奶奶,那手也伸得忒长了些!”

    安解语就气得浑身发抖,怒道:“给我掌嘴!”

    她带来的婆子却有些畏缩。

    安解语更气;“给我打!”看还没人动手,安解语起身要自己找那掌嘴的尺子。

    听雨赶紧拦住,又对一个婆子道:“四夫人说了掌嘴,你聋了不成!”又使了使眼色。

    那婆子心领神会,就从袖子里抽出根两指宽,一尺长的木条,恭恭敬敬对辛姨娘道:“姨娘得罪了。”

    言必,对着她那白胖的圆脸左右开弓抽了起来。

    辛姨娘没料到安解语真打了她。就如杀猪般尖叫起来。这会儿可不再拿腔做调地装柔弱,那叫喊声直如云霄,从院子里冲出去,传到大夫人的正院,又拐了个弯,越过荷清池,一直传到了太夫人的春晖堂,最后还绕着侯府内院的上空盘旋几下,才渐渐散了去。

    大夫人带着人进到辛氏的院子里,看见辛氏白胖的圆脸已经被抽打的青红一片,肿得大了一圈似猪头。以前润得能滴得出水来的红唇现下已粗壮得跟两根香肠似的。

    不知怎地,大夫人心情很舒畅,就上前挽了安解语的手道:”四弟妹仔细手疼。奴才不听话了,自有管家娘子去教训。四弟妹莫要脏了手。”

    跟前跪着的辛姨娘本要哭诉一番,却听见大夫人说了这番话,不由气得倒仰,却也只能咬牙受着。

    安解语一腔热血而来,本是想见了血,立了威,让这起子小人不要再起歪心思。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不一下子打杀这帮子人的邪气,以后不知道有多少闲气要生,多少暗箭要防。却没有想仔细,这辛氏到底是大房的姨娘,还生了儿子。直接打杀了她的贴身丫鬟,又在她的院子里管教众人。如果大嫂是个心胸窄的,安解语势必也要吃个亏。

    想到此,安解语就拉了大夫人的手哭道:“大嫂是个贤良人,不会往心里去。我一听有人要害我们则哥儿,就气炸了肺,直想出了这口气,却越俎代庖,行了那不该行之事。大嫂要打要罚,我不会有一丝怨言。只求大嫂多看顾一下我们则哥儿。他爹爹不在府里,我又病了这许久,差点被这奴才谋了他的性命!”言罢,又主动跪在了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忙扶起安解语,又道:“四弟妹,你这事是处置得急了些。留着喜福,也能问出指使的人。现下却是死无对证,便宜了那罪魁祸首。”

    安解语垂泪道:“我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人。没想到那么多。”

    大夫人就瞅了她半晌,笑道:“四弟以前夸你有颗七窍玲珑心,现下你却似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

    安解语跟着强笑:“大嫂说笑了。我给大嫂惹了这么大的乱子,还要大嫂帮着圆场。”

    大夫人安抚她道:“你不用操心。喜福谋害侯府嫡子,罪该处死,家人连坐,刚才全锁到衙门里去了。”说完,大夫人就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辛姨娘的人吓得全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大夫人“哼”了一声,吩咐道:“辛氏对下管教不力,以至恶仆害主,罚一年的月钱,禁足半年。这个院子的丫鬟婆子各罚月例三个月。除了然哥儿的丫鬟婆子,别的人都让浆洗房的刘婆子来领了去,劳作三个月,以观后效。”

    大夫人发了威,丫鬟婆子再无怨言。各自去了。

    此时天色已晚。安解语这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夜风一吹,就有几分咳嗽。

    大夫人怜悯道:“看你弱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让人到我院子里找尘香就是了。四弟妹保重身子要紧。等四弟回来,我才好交待!”

    安解语红了脸。也实在支撑不住了,靠在听雨身上不住地喘。

    大夫人就骂跟着的丫鬟婆子:“糊涂东西,这样子还怎么走路,还不把那软轿抬过来!”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忙忙地抬了软轿过来。

    安解语也不再客套,跟大夫人道了谢,就上了软轿走了。

    这里大夫人就带着人又去了春晖堂。

    太夫人听罢大夫人的回禀,沉吟道:“则哥儿受委屈了。这阵子忙乱,差点把则哥儿给疏忽了。我看解语也三灾八难的,不如你先把则哥儿带过去养几天。”

    大夫人就道:“要是以前,我也就接了则哥儿过去。可现下里,四弟妹离不了则哥儿呢。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太夫人却笑了:“到底是母子连心。之前她是有些想左了。如今自己转过弯来,岂不两全其美?”又叫了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秋荣,赏跟风华居的则少爷做管事大丫鬟。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侯府正儿八经的世子也是要十岁以后才分院另住,配管事大丫鬟的。而则哥儿才一岁半,已经是世子的待遇了。

    大夫人就一阵气闷,却也不说什么,只笑道:“还是老太太会疼人。四弟回来不知有多高兴呢!”

    太夫人就笑眯眯地,抱着大儿范朝晖以前孝敬的波斯猫不停地摩索着那毛。

    辞了太夫人出来,大夫人先去看了两个女儿。

第六章 池鱼

    大女儿绘歆住在元晖院西面的一尘轩。院子轩朗,遍植名贵花木,时值春末夏初,却是郁郁葱葱,花团锦簇。

    大夫人看着绘歆端庄的小脸,暗暗叹了口气。女儿长得象她,却是端庄有余,俏丽不足。这世上,没有男人不贪花**的。正经如她们的爹爹,当朝一品大将军,世袭镇南侯,号称从来不好美色,却也左拥右抱,纳了三房妾室,还有外院书房伺候的数个通房。坊间都说他们是神仙眷侣,还真是说对了,神仙可不都是餐风饮露,不能同房的。

    绘歆就道:“听说今儿四婶婶整治了辛姨娘的院子。”

    大夫人嗔道:“你好好的姑娘家,怎么也跟着婆子学舌。”

    绘歆幽幽道:“娘不多教教女儿,可是让女儿以后去做整治别人的人呢,还是被别人整治的人。”

    大夫人语塞。

    绘歆又道:“虽然这话说来不孝,可是女儿最羡慕四婶婶。”

    大夫人就叹气:“谁不想做她那样的人。可是也要有这个命啊!你也不小了,家里的这些事也该让你知道。”

    又安慰绘歆道:“你四婶婶虽现下看上去千好万好,就一样不好,没个得力的娘家。现如今她跟你四叔好得蜜里调油,让四叔抛了以前那些恶习,她又得了儿子,自有一份功劳。却有些恃宠而骄,不免轻狂起来。等男人新鲜劲儿过了,厌了她,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你却不同。男人对自己的女人都是喜新厌旧,对自己的子嗣却是长情的很。你是侯爷的嫡长女。就是嫁入宫里都是配的上的。”说完,却又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家,可能再也不会有女孩儿嫁到宫里了。”

    绘歆道:“可是因为大姑姑?”

    大夫人厉声道:“你大姑姑早跟着大姑父去江南上任去了。关你大姑姑什么事?”

    绘歆默然。大姑姑范朝仪出事的时候,绘歆已经记事。自然知道现下跟了姑夫去江南任上的大姑姑范朝敏,其实应该是二姑姑。却也没有再强嘴。

    大夫人就叫了绘歆的丫鬟进来嘱咐道:“好好伺候大小姐。”

    出了一尘轩,大夫人又顺路拐到二小姐的无尘轩。

    今日侯府被四夫人安解语闹得天翻地覆,二小姐绘懿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的用了晚膳,早早就睡了。

    大夫人坐在床前看着二女儿精致的小脸,心头微微舒展了些。

    绘懿长得象侯爷,比绘歆是漂亮多了。早年侯爷还没领兵的时候,只有一个闲散爵位,绘歆的亲订得早,没能挑个最好的。等绘懿长成到可以说亲的时候,侯爷已经是一品大将军,这亲事自然不能和以前一样随便了。

    从二小姐院子里出来,天色已经黑透。大夫人本来还想去小程氏那里坐坐。却看她院子里已经黑了灯,就打消了念头,回正院去了。

    风华居里,安解语累了一天,正坐在床上吃着一碗苡米燕窝粥。那燕窝是上等的血燕,和苡米同煮,专补妇人气血不足。

    秦妈妈抱着则哥儿过来给安解语请安。

    安解语舍不得让则哥儿一个人睡在大屋子里,就抱了则哥儿,要跟着她睡。

    这虽与理不合,可四爷并不在家,秦妈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应了,一边叫了听雨过来服侍四夫人洗漱就寝。

    晚上,安解语看着身边的小小孩童,怎么也睡不着。搂着孩子怎么也看不够。

    在床踏上值夜的听雨就柔声劝道:“四夫人,来日方长。您还要养好身子看着我们小少爷娶妻生子呢。”

    安解语听着高兴,夸了几句,也歇下不提。

    五房的华善轩里,范五爷的通房书眉正一边给范朝云捏着肩膀,一边跟他说着往四房打探来的消息。

    范朝云懒懒地躺在耳房的榻上,半靠在书眉怀里。头枕在书眉软软的胸脯上,又被书眉有意的捏捏弄弄动了火,就不客气了……

    书眉被范朝云靠在身上,早就起了兴,此时更是如鱼得水,着力逢迎自己的男人。

    很快男人就发了出来。

    书眉赶紧起身拿了帕子给男人搽洗,一边摩索,一边腻声道:“五爷今日觉得可好?”

    范朝云就嗤笑了一声,在书眉身上又抓了一把,道:“小浪蹄子是越来越会伺候男人了。”

    书眉就故作娇嗔地轻轻打了那话儿一下。

    却惹恼了范朝云,自套上裤子,起身要走。

    书眉似没看见范朝云变脸,依然甜笑着拿过袍子给范朝云套上,又问:“五爷要不要去洗澡?奴婢叫她们炊水。”

    范朝云嗯了一声。

    要说范府里三位爷,范大爷俊逸英武中带有几分煞气,许是带兵的缘故,一般人都怕他。不过侯府伺候的丫鬟却知道范大爷是最怜香惜玉的。

    范四爷俊俏儒雅,比大爷要小六岁,之前谁都说是个谦谦君子,而且洁身自好,连通房都没有。不知道是多少小姐丫鬟的深闺梦中人。

    而范五爷的样貌,却如天人一般,最漂亮的姐儿也不如他长得好。从小到大,范五爷因为样貌不知跟人斗过多少架,还是范四爷一直护着他,他也一直跟比自己大两岁的四哥最是亲厚。到后来范四爷快到说亲的时候,有关他好男风的传闻却甚嚣尘上,他才远了四哥。后来范四爷娶了妻,生了子,又把当年的恶习都抛了,范五爷就又跟四爷亲近了起来。现下四爷跟了太子南巡,托了五爷照顾风华居。自是对风华居最近的事儿心知肚明。

    书眉想了想,就道:“五爷,今儿大夫人给四房采买了八个小丫鬟,全是从外头进的。”

    范朝云挑了挑眉道:“那又怎样?”

    书眉低眉顺目,摆出一番恭顺的样子道:“婢子想着现下四爷院子里只有四夫人和小少爷,另外四夫人自己带来的陪嫁嬷嬷和丫鬟,别的都是刚进府的,未免四夫人会用着不顺手。婢子想求五爷一个恩典,让婢子的嫂子去四夫人院子里做管事妈妈。”

    范朝云看着她不说话。

    书眉心里就有些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婢子是家生子。婢子的嫂子也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几代都在侯府效力。如果能进四夫人院子做管事妈妈,又能帮五爷看着四房,又能行个便利,四夫人她们有些什么事儿,也不会抓瞎。”

    范朝云道:“这么说,还是两全其美了。”

    书眉笑道:“正是!”

    又跪到范朝云膝下,拿身子轻轻蹭在男人腿上,低声道:“五爷就看在婢子刚刚伺候好的份上,给婢子个恩典吧。我的哥嫂,不也是五爷的哥嫂?都是亲戚。”

    范朝云就一脚踹到书眉身上,骂道:“小娼妇!跟你大爷玩上心眼儿了!谁是你亲戚?你哥嫂是什么东西,还真当是我大舅子了!”

    书眉就哭道:“五爷何苦对奴婢发脾气。平时千好万好的哄着奴婢,完事了就不认了。奴婢命苦,只有这个哥哥拉扯奴婢长大。奴婢不敢忘本!”

    范朝云怒极反笑了:“哟呵,说你胖你还真就喘起来了。敢情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嫖客啊。嫖完了你现下是不是要嫖资来了?--你要喜欢卖,我范五爷让你卖个够!”

    书眉从来没见过范朝云如此发作,一时脸上下不来,就哭着跑了出去。

    范朝云就一叠声让人叫胡管家进来。

    屋里的五夫人之前一直没言语,现下看着快闹大了,才由小丫鬟扶着出来,叫住了要出去叫人的小厮,说给底下人都散了。

    范朝云本一腔憋屈没有发作出来,就有些不自在。

    五夫人林氏均烟是令国公的庶女,虽是庶出,却是令国公唯一的女儿,在家也是和嫡女一样教养。生得花容玉貌,虽比范五爷还差一些,但胜在温柔和顺,范五爷要行何事,从来没有不依的。

    书眉是范五爷从小的贴身丫鬟,早开脸做了通房。自林氏嫁进来后,别的丫鬟都被她拿捏了错处,赶出去了,唯有这个书眉,她捧得高高地,甚至私下让她停了药,许诺只要她一有身孕,就抬她做姨娘。书眉先还谨慎着,生怕行差踏错,惹了林氏不高兴,也将自己赶了。自己不比别的丫鬟,是被主人收用过的。被赶出去,也就一个地方好去了。可范五爷到底待书眉情分不同,行动都护着她,言语之中也带出来。书眉就自以为有了护身符,渐渐连林氏也不放在眼里。

    范朝云如此,林氏自然不好意思再提打发书眉的事儿。就想卖个好,让书眉先有孕。反正自己一时半回生不出来,与其等着太夫人,大夫人再抬进来贵妾两头大,还不如自己大度些。就算生出个庶长子,也是婢生子,跟贵妾的儿子可是不一样的。因此林氏计议已定,就私下让停了书眉的药。没想到这小蹄子这么不省心,居然就将五爷给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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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礼物

    林氏就劝道:“这天晚了,有事明儿再说吧。”

    范朝云从来不曾驳过林氏,也依了她。

    两人歇下。范朝云就拉了林氏要行那事儿。

    林氏装柔顺,在下只劝他去找别人去,自己反正生不出来,反让他伤了身子。

    范朝云为了让林氏生出个嫡子,夜夜劳作。

    现下见林氏装大度,就发狠道:“好好伺候你男人,偏有那么多说头。”

    一番大动,终于发了出来。

    两人搂在一处做嘴儿,正浓情蜜意。

    外间却闹将起来。

    林氏的贴身丫鬟画音匆匆进来道:“书眉姑娘见血了。”

    华善轩里一夜忙乱。

    第二日范朝云一脸阴霾地去向太夫人请罪。他昨晚那一脚居然踹掉了书眉两个多月的身孕。

    安解语带着三少爷范绘则过来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正碰上范朝云一脸不自在地跪在太夫人面前领罚。

    太夫人看见安解语进来,也不提了,笑眯眯地道:“解语身子大好了。”

    安解语就福了一福,笑道;“让娘记挂了。都大好了。”

    又把则哥儿抱过来给太夫人请安,则哥儿就脆生生地叫了声“祖母”,把太夫人乐得见牙不见眼。范朝云反退到一旁去了。

    安解语看太夫人似还有话对范朝云说,就想早些退了。

    太夫人却叫住她道:“老四送了东西过来,你和方嬷嬷去我的隔间将给你们娘儿俩的东西带回去吧。”

    安解语应诺。带着则哥儿、听雨和阿蓝去了屋子后头的隔间。

    那隔间跟太夫人内室相连,完全用紫檀木的多宝格隔开。多宝格上琳琅满目摆着琴剑瓶胆,珠笼玉罩,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好东西。

    安解语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隔间的摆设,才把眼光落到隔间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方嬷嬷将三个中等大小的箱笼指于安解语的丫鬟婆子,让运回到风华居。

    又从屋子后面拿出一个小匣子,道:“四夫人,这是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送到四夫人手里。”

    安解语谢过方嬷嬷,接了匣子,并不打开,告辞竟去了。

    回到风华居,秦妈妈和听雨自去将四爷送回的东西登记造册,又找了几个力大的婆子搬到库里去锁上。

    安解语就坐到妆台前的杌子上,打开了专程送与她的小红木匣子。

    匣子里趁着黑色的金丝绒布,映着那一套正阳浓匀四品皆具的极品玻璃种翡翠首饰矜贵雅正。

    安解语细细看过去,醒目的有一对碧玉镯,一条银白金丝攒着绿色翡翠长珠做成的颈链,链坠是一块鸡卵大小云蒸霞蔚的绿翡,配着一对泪珠样的耳坠,那绿似乎能映出人影。还有一只绿玉布摇,雕成展翅欲飞的凤鸟状,衔吊着莲子米大的南海珍珠。另又有簪钗环钿,不一而足。

    安解语也是有见识的人。她虽才醒来一个多月,秦妈妈和听雨却很是谨慎,每天依然为她梳洗打扮,这许多天,配饰竟没有重样的。现下又是一套价值连城的绿翡头面,更难得每件上都刻有古朴雅致的“安儿”二字,让安解语心里甚是熨贴。

    这位夫君,很是爱宠这位夫人呢。

    安解语微笑。

    秦妈妈就拿了册子来给安解语过目,又喜道:“四夫人,四爷这次跟着太子爷南下平叛,很是得力。立了不少功劳,听方嬷嬷说,已经是参将了,也算破格。将来太子登基,说不得我们四爷比大爷还要更上一层。”

    安解语一边看那册子,一边淡淡道:“妈妈这话过了。大爷已是正一品,已是升无可升。我们四爷还要越过大爷去,那成什么了?”

    秦妈妈脸红道:“还是四夫人见事明白。奴婢僭越了。”

    安解语就道:“妈妈从来不是那多话的人,我是深知的。只我们四房最近事多,不过是让大伙儿都谨慎一些的意思。还望妈妈不要跟解语生分了。这院里院外都指着妈妈管教一二才好。”

    秦妈妈将安解语自小奶大的,哪里不知道自己姑娘的品性。从没有见安解语如此镇定睿智的模样,却也没有往别处想。只以为安解语死里逃生,开了窍了。只以后别跟姑爷作死作活的闹,她就谢天谢地谢菩萨了。

    这边安解语看着此次四爷送回来的东西,觉得甚是有趣。这个四爷,也真是个妙人。那三个箱笼,有一个居然是整整一箱的金元宝。另外两个,一个装着上好的皮毛,说是给解语和则哥儿做春秋冬三季的大氅暖袍夹衣用的,有大毛,灰鼠,银鼠,赤狐,白狐,居然还有貂皮,毛色均匀,无一丝杂色,皆是上品。另一个却是些青铜古董,不知道又有哪些世家大族从这次叛乱中倒下,便宜了抄家的军士。所来器物,据说都是世面上没有的。

    安解语就叫了听雨和秦妈妈进来商议要不要给大房五房和太夫人各送一份过去,也是亲戚的情分。

    秦妈妈听了面色古怪,半晌道:“四夫人不用忙。四爷已经给各房都送过去了。这些是单给夫人和小少爷的。”

    安解语这才心定,又打趣道:“爷也真是,送回那一箱子金子作甚。还不如多换些头面首饰。”

    听雨就笑道:“四爷曾也问过夫人要什么念想,夫人说最稀罕金子。四爷还笑话过夫人呢。”

    安解语脸红,啐道:“就你记得些许小事。”

    三人说笑一番,看天色近午,就抱了则哥儿过来午膳。

    那边范朝云在太夫人那里领了罚回来已是一肚子气。

    林氏怕臊了范朝云没脸,早上装病就没去请安。现下见范朝云回来,脸色黑沉,就打岔说起四爷送回来的礼物。

    范朝云心略定了些,对林氏道:“四哥和我素来亲厚,你等下要亲自去给四嫂道个谢。”

    林氏道:“自然要亲自走一趟。四哥才出去数月,已是升了参将,不久也是要放外任了。”

    范朝云微微颔首道:“四哥文武双全,此次升迁也不算什么。”

    林氏知道范朝云的心思,就劝道:“五爷和四爷情分自是旁人不能比,四爷出息了,必会提携五爷。五爷也不必心焦。现下我们将四嫂和则哥儿看守好了,更不比旁的情分。”

    范朝云就觉得林氏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握了林氏的手,带笑看着她,也不说什么。

    林氏脸红,顾左右道:“书眉昨夜说的让她哥嫂过去四嫂院子的事,五爷看妥当的话,妾身就去找小程姨娘要人去。”

    不提这事还好,提起来,范朝云就怒了:“你也知道她那哥嫂是小程姨娘收服了的人。她们不好自己再安插人进去,只好拐个弯找了书眉这个棒槌帮她们架桥铺路!”

    又说林氏道:“我知道你是个贤良的,却也太过了些。以后咱们分府出去,你也是一家主母,如此心软意活,怎么当得了家?”

    林氏暗喜,忙道:“爷说得是。妾身想左了。妾身只是念着书眉跟爷情分不同,既然都开了口了,怎么也得给她几分脸面。”

    范朝云就道:“不过是个丫鬟,也有那么大脸。”却不再提通房姨娘之语。

    林氏更喜,道:“爷既然这么说了,那妾身以后就在华善轩做起规矩了。只一样,爷别到时候心疼起来,妾身两头不落好。”

    范朝云不耐烦再纠缠这等小事,就指了一事出外院找管事喝酒去了。

    林氏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之前不想让她一人做大,就故意留了书眉跟她打对台。没想这书眉那脑子全长到胸脯子上去了,竟是个扶不起的女阿斗。而林氏从来就喜欢装大度贤惠。不象四嫂,人都说她善妒,四哥面前一个母蚊子飞过都要跟四哥生上半日气,却是明明白白告诉四哥她不要四哥去跟别的女人好。四哥虽几次抱怨四嫂粘人,却实是甘之如饴。

    这边林氏就去了风华居。

    安解语正歪在内室的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在她身边午睡的则哥儿。正午的阳光投过绛色纱窗照到屋里,就见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来去。

    秦妈妈领了林氏在外间坐下,又吩咐阿蓝去内室看看四夫人是否得闲。

    安解语留了阿蓝看着则哥儿,就去了外间。

    林氏看安解语头上珠围翠绕,项间一个绿盈盈的大璎珞,衬着玉白色的裙子,粉色的半袖绛云纱褙子,藕荷色披帛,逶迤而来,气派十足,心里就有些泛酸。她是国公府独女,虽是庶出,却得国公宠爱,和嫡女一个吃穿用度。可是就算流云城的公主,现下的身家,也不如安解语这个曾经的六品闲官的嫡女。

    四哥也将四嫂捧得太过了些。

    林氏在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依然殷殷勤勤地叙了寒温,就向安解语郑重谢过四爷的大礼。

    安解语方才相信秦妈妈所说,四爷已经都上下打点到了。心里越发欢喜起来,也不计较林氏言语中的酸意,只跟她聊些妇人孕育之事。安解语前世为了生孩子,早已久病成医,对妇人不孕不育颇有心得。现下说与林氏知晓,却是令林氏有茅塞顿开之感,就收了先前的酸意,一心一意向安解语请教起来。

    后晌,大房也都打发人来道谢。秦妈妈都一一见过不提。

    快到晚膳时分,大夫人的元晖院却打发人来请安解语,说是她娘家派了人来,要见见大姑奶奶。

第八章 见客

    安解语就有些踌躇。她虽对侯府的上下主子认了个脸熟,对这个身子原主的娘家可还是一摸黑。唯恐露了陷儿。

    秦妈妈和听雨以为安解语不愿去见安家的人。就打点起精神一左一右地劝起来。

    安解语思忖道:“秦妈妈就留下来和秋荣看着则哥儿。听雨和阿蓝跟我去正院。”

    镇南侯府见贵客都在正院的琉璃馆,却是四面镶着玻璃,好轩敞阔朗的一处所在。大夫人安排了安家来人候在琉璃馆,却是给了安解语好大的脸面。

    安解语进了琉璃馆的正门,坐在上首的大夫人就站起道:“你们大姑奶奶来了,我却可以功成身退了。”

    安解语嗔道:“大嫂说哪里话!”

    二人也不理旁人,互相打趣几句,非常和睦亲善的样子。

    大夫人就笑着对身边的大丫鬟尘香道:“等四夫人见完客,留她们用饭。说与厨房预备上等席面,入流水帐上。”

    侯府规矩,各房的亲戚都由各房自己出面招待,费用自理。大夫人此次却是卖了个好给安解语,却又不提让来客跟着安解语去风华居叙谈。

    安解语不知这规矩,自不以为异。听雨却看了尘香一眼。

    尘香应诺。一脸肃穆地守在一旁,候着安解语见完客,便将来客带去用饭。

    大夫人就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去了春晖堂伺候太夫人用晚饭。

    这边安家来的人却是两个四十岁上下的仆妇,穿戴倒也富贵,可惜那衣物一看就是刚上身,连两侧的褶子都在,似是刚从樟木箱子里取出来,还微微带着樟脑的味道。

    安解语就笑着坐在下首的第一张楠木椅上。

    听雨上前两步给两个仆妇福了一福,道:“听雨见过岑妈妈,宁妈妈!”

    两个仆妇立刻还礼不迭,道:“听雨姑娘客气,受不起,受不起!”

    安解语也道:“两位妈妈坐下吧。都不是外人。”正眼也不看尘香。

    尘香尴尬,红晕满脸,却还是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入了定一般。

    岑妈妈就笑道:“大姑奶奶看着气色还好。先前听说大姑奶奶不好了,大公子唬得一夜没合眼,隔日就带着我们从汝南往京城赶。”

    安老爷倒是托了女儿的福。自女儿嫁给镇南侯府,他就升了四品知府,带了家眷子女去了汝南做官去了。

    从流云城到汝南,快马也要十几日的功夫。安解语并不知晓,却也知道这两个妈妈都有疲累之色,自是辛苦赶路的缘由。

    安解语就道:“原来大哥也来了,为何不见?”

    岑妈妈道:“今日大公子才带老奴两个进了城。只是天色已晚,本不应打扰。无奈大公子实在放心不下大姑奶奶,拼着失礼也要老奴进府看看大姑奶奶如何了。”

    安解语叹道:“让大哥挂怀了。我们骨肉至亲,实不必如此见外。”

    又问,“大公子现在何处?”

    宁妈妈道:“大公子现下在府外等着信儿呢。”

    安解语沉吟半晌,起身对尘香颔首道:“尘香姑娘,解语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赏解语个薄面?此番大恩,就是四爷回来也是感激的。”

    尘香惶恐,低首道:“四夫人说哪里话。折杀奴婢了。”

    安解语就道:“那就谢过尘香姑娘了。”说着,便让阿蓝找琉璃馆的婆子去府外带了安解语的嫡亲哥哥安解弘进府。

    尘香大急。大夫人让她留下干什么,她是心知肚明。原以为她在这里,四夫人和来客说不了几句就会散了。她自带了她们去用饭,这差使就算完了。可现在四夫人却想一出,是一出。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偏偏言行举止又挑不出一点错。

    等安解弘进了琉璃馆,彼此见过。安解语就对尘香道:“大恩不言谢。今日尘香姑娘行了方便,解语自会告知四爷和太夫人。大夫人贤良淑德,连身边的丫鬟都深明大义,真是侯府之福。”

    说完,就没事人似的自带了安解弘和安家的两个婆子往风华居去了。

    尘香抿了抿唇,自去向大夫人回话。

    这边安解弘仔细打量四年多不见的妹子,虽是七尺男儿,也不免儿女情长。

    安解语因有外客,早换了打扮。现下是杏黄褙子,透着底下深紫罗裙,裙边绣着层层染染的浅紫牡丹,越往上花色越稀疏,到腰间只有花瓣数枚绕着束腰,将落未落,很是别致。那花儿绣得极细腻,远看都凸出来,亲瞧却是平平整整。又不知用了何种丝线,傍晚夕阳辉映下,那牡丹花芯儿能依着光线不同变幻颜色,似活物一般。

    宁妈妈是刺绣好手,却也没见过如此巧夺天工的绣品。用料,绣工,巧思,缺一不可,穿在安解语身上,十分人才又多了几分飘飘欲仙之意。又看安解语头上点翠蓝宝凤钗,配着莲米大的珍珠步摇,颈间却是黄澄澄的赤金项圈,搭着一寸大小的红宝吊坠,和耳边镶成梅花状的红宝耳坠交相辉映,却是数不尽的富贵风流。又看安解语脸上,脂粉未施,却依然细白柔嫩得掐得出水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那段浑然天成的惹人姿态又多了几分沉静含蓄,却比做姑娘时更是勾人。

    安解弘却知道妹子在侯府未必事事顺心。不过大面上过得去而已。

    进了风华居,秦妈妈和岑妈妈,宁妈妈见过。她三人都是安解弘兄妹娘亲的陪嫁,如今重逢,情分自是不一般。

    三人先就看了小少爷范绘则。小小的人儿并不认生。见人都笑嘻嘻地。

    安解语让他叫人,他就奶声奶气地叫“大舅舅!”

    安解弘的心都被叫酥了,抱过来就在则哥儿圆胖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两口。亲得则哥儿咯咯地乐。

    安解语抱过则哥儿,则哥儿就在安解语脸上学着先前安解弘的样子,亲了又亲。

    岑妈妈和宁妈妈看着就用帕子拭起泪来。

    秦妈妈自带了岑妈妈,宁妈妈下去喝茶,又让阿蓝带着则哥儿下去用饭。留下安解弘、安解语兄妹说些体己话。

    安解弘见四下没人了,就长长地给安解语作了个揖,道:“妹子,自你出嫁那日起,你就没有跟大哥说过话。大哥知道对不起你,望你看在则哥儿份上,饶了你大哥。”

    安解语心里一惊,却立马侧身躲开,柔声道:“大哥多虑了。解语从未怨过大哥。”

    安解弘道:“一年多前你生了则哥儿,我到京城给你送贺礼,却是连侯府门都进不了。这次本不应打扰,又听说侯爷和四爷都不在府里,为兄实在担心,就又赶来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的。”

    又道:“为兄去年已是中了举,如今授了官,必能为妹子撑腰。“

    安解语做出高兴的样子道:“这可是喜事!大哥这般有出息,是安家的福气。”

    又问:“大哥授的是何官位?”

    安解弘笑道:“现下镇南侯爷在朝里是一言九鼎,他放了话出来,吏部就点了为兄做了上阳县的县令。过几月就要上任去了。”

    两人正聊着。范朝云在外院却是听说安解语的大哥到府里做客,就匆匆赶来。

    三人见过。范朝云就笑道:“可是我来得不巧?打搅了四嫂和安大公子兄妹叙旧?”

    安解语正愁和安解弘无话可说。到底不是她的亲兄弟,很难做到亲密无间的样子。

    范朝云却是解了她的围。寒暄几句,范朝云就陪了安解弘去外院喝酒。

    岑妈妈和宁妈妈就过来向安解语道扰。

    宁妈妈是安解弘的乳娘,自是知道安氏兄妹的心结别扭,就叫了安解语在家时的称呼:“大小姐,大少爷也是不得已才攀了侯府这门亲。要不是那日继夫人有意让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了脸,安家藏不住小姐了,大少爷才想着攀一门贵亲来保小姐一世平安。”

    岑妈妈也道:“大小姐如此人品,一般的人家是留不住的。也就镇南侯府这样的泼天权势才能护得小姐周全。现下小姐和姑爷过得好日子,我们就是去了九泉之下见了先夫人,也是有脸面的。”

    安解语就慢慢品出几分意思。原来这位安小姐本是怨着自己的大哥拿自己做了个借力的台阶,以至兄妹决裂,四年多不见不语。可在现下的安解语看来,却不能本末倒置。她是个现实的人,最知道如何立身处世,化被动为主动。眼下这安小姐的品貌姿态,的的确确不是一般人家消受得起。除非一辈子藏在屋里不见人,否则便是被巧取豪夺的命。这安大公子,还真是个明白人。再说了,二人怎么着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哪有隔夜仇。

    安解语就斟酌道:“还请妈妈放心。解语并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大哥待解语的情分,解语心里自然有数。”

    又话题一转,问道:“不知大嫂何时上京?”

    宁妈妈就愁道:“大公子并未娶妻。”

    安解语便吃了一惊。她本人已经二十岁了,听说这位安大公子,比她还大四岁。在这流云朝里,一般男十五娶亲,女十五嫁人。二十四还未娶妻的男人,多半是有毛病的。

    安解语就露出担心的神色,追问道:“可是大哥有何不妥?”

    宁妈妈脸一红,结结巴巴道:“大公子并无不妥,就是,就是......大公子的屋里人已生了庶长子。”

    安解语这才了然。流云朝大户人家都是要娶妻生了嫡子以后,才能让小妾通房怀孕生子。除非嫡妻生不出来,如镇南侯府的大房一样,也要从妻族抬进贵妾生子。这正妻未进门,屋里的通房丫鬟就生了庶长子,心疼女儿的人家都必不会和这种人家做亲。宠妾灭妻的帽子是戴定了的。只好往更底下人家找。安解弘却不愿将就,娶个小户人家的女子。于是拖到如今却是更难娶亲。

    宁妈妈就跪下给安解语磕了个头,道:“求大小姐看在和大公子一母同胞的份上,帮大公子一把。”

第九章 安家

    安解语就把给大哥做媒的事放在了心上。想着这事儿怎么着也得靠了侯府的人脉去托人说亲,不然好事难谐。就打算给范朝风写一封信,又欲托太夫人给镇南侯范朝晖写封信为她大哥美言几句。

    太夫人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眼神儿不济,你自写吧。写完给小五,让他帮着找人送去。”

    安解语以为侯府自有跟镇南侯范朝晖通信的渠道。太夫人这么说,却像是推脱的样子。就有几分踌躇不安。

    方嬷嬷是个人精,就安慰她道:“太夫人的信也是让五爷送出去的。四夫人放心,一定不会误了舅爷的大事儿。”

    安解语就红了脸,道了谢。回房找出了原身以前的墨宝琢磨了一番,却见原身的笔迹实在惨不忍睹,就放心大胆地用了内院书房里装饰用的鹅毛笔写了两封信。到底不好意思用自己的名义给镇南侯范朝晖写信,只用了四爷的名义,到底把信送出去了。

    又过了数日,元晖院又来传讯。这次却是安知府期满卸任,回京述职来了。一路颠簸劳累,安大人却是病了。到了京城,就带信给侯府,希望能接安解语回娘家一趟,探望生病的老父。

    安解语虽不是侯爷夫人,却也是侯府嫡系的嫡妻。范四爷又刚升了参将,安解语的诰命指日可望。这未来诰命的出巡自然不能马马虎虎。

    从准备车马,到调动物资,筹集人手,侯府上下足足忙了三两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出巡。安解语一向在侯府里人缘还好,此次却是得罪了许多人。好在安解语是个心大的。最喜欢的是摆明车马给人斗。高兴了可以不顾上下尊卑,脾气上来了连亲戚的宠妾也敢扇老大耳刮子。太夫人居然也纵着她。人都说是安解语头胎生了儿子的缘故。因此安解语更是把儿子当成宝,此次回家省亲,也要带了儿子过去。还是太夫人发了话,让秋荣带着则哥儿到春晖堂方嬷嬷处,安解语才歇了心思。到底也还是不放心,临走又让秦妈妈去了春晖堂,帮着照看则哥儿。太夫人倒是又好气,又好笑。也由得她。

    这边安解语带着听雨阿蓝坐了翠盖朱缨八宝香车,后面两辆青布蓝绸车坐着八个丫鬟婆子,又有一辆车专门装着出门的行头,光换洗衣物就带了三套,又各种屉盒茶杯,坐缛锦垫,居然还有一个红漆马桶。又有三辆大车装着给安家的回礼。浩浩荡荡一行人,前面就摆开了镇南侯府的仪仗,在京师大街上招摇而过。

    安解语自来此后从未出过门,此时却也无心观街察景,只一门心思回想昨夜听雨给她恶补的安家基本常识。

    安家老爷安远常早年娶了宁家小姐为妻。两家倒是门当户对,两人自小也是青梅竹马。鸳盟得谐后过得甚是恩爱。婚后一年就生了大公子安解弘。安老爷心疼爱妻生育不易,将养了三年,才又生了安解语。不料生产的时候却难产丧命。安老爷和夫人正情浓时遭此劫难,一度痛心疾首地要抛了家去。还是安老太太拉着两个孩子死活唤回了安老爷。安老爷为爱妻守孝三年,才续了弦,却是安夫人宁氏的庶妹小宁氏。

    这小宁氏却不是省油的灯。嫁过来不久就怀了孕,就将那安解弘和安解语看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

    安老爷做官能干,内宅那些弯弯绕也瞒不了他。之前和宁氏夫人一起的时候,安老爷并未有任何通房妾室。现下小宁氏嫁过来,也是一人独大,和宁府男子们妻妾成群不可同日而语。小宁氏那枪就对准了安氏姐弟。不是殴打虐待,就是托人拐卖,小宁氏还自认为做得巧妙,却都被安老爷看在眼里,初始只派了人不动声色地护着兄妹俩。后来看她闹得狠了,却因她为安老太太送了终,无法休妻,才另找法子要绝了她独大的心。于是安老爷开始不断往屋里纳妾收房。一年时间不到,安老爷就多了五房妾室,且有三个都有了身孕。小宁氏那枪果然就转了方向,向着安家的妾室去了。安氏姐弟这才逃出生天,不再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安解语就头疼。听说那安老爷之前就有五房妾室,后来去了汝南做知府,又纳了三房,现在足足八房妾室,却只有小宁氏生有两个女儿。那些妾室不是孕中流产,就是产后夭折,到也是奇事。

    一路无话。午后时分才到了安家。

    安家的四进祖宅在寸金寸土的京师实不算小。可惜安家人口众多,此次回来又多了好几车从汝南搜刮的地皮,真真地拥挤不堪。

    安解语进了门,被安老爷的一众妾室迎到了正厅。小宁氏却是端端正正坐在首座,等着安解语给她见礼。

    安解语知道这原身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吃过小宁氏的大亏,现下却想给她讨回些利息。由此当没看见小宁氏,进门就要拜自己生母的牌位。

    小宁氏就僵在那里。她是续弦。按流云朝的规矩,续弦在原配的牌位前得三跪九拜执妾礼。

    岑妈妈却是极高兴,领了安解语便往正室后面的小间而去。安老爷将宁氏的牌位设在此处,寻常都锁着门。

    此时安解语对着生母的牌位福了三福,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跟随而来看热闹的妾室们。

    那些女人也都是乖的,个个上来三跪九拜。就差了小宁氏一人。

    安解语也不说出去,就一直站在小间等着。

    小宁氏在外间磨蹭了半天,想等人出来就糊弄过去。却左右不见人。就知道安解语这是要治她。却也无法。此次回来,安家还有诸多事要求着安解语。

    小宁氏咬咬牙,也去了小屋,在安解语和众多妾室下人的注视下,对安解语生母的牌位三跪九拜。

    安解语等她拜完,就略微对她福了福道:“有劳姨娘。”径直让岑妈妈带路去看安老爷了。

    小宁氏气得回房摔了好几个茶杯。

    那边安解语一进安老爷养病的屋子,就闻到一阵中药的气味。再看安老爷,虽已年过不惑,却依稀得见年轻时风神俊朗的模样儿,就是脸皮黄瘦,病态明显。

    安老爷看着安解语给他行礼,摆摆手道:“见过你母亲了?”

    两人都知说得是谁。

    安解语点点头,道:“父亲也要暇时保养,我们则哥儿还没有见过外祖父呢。”

    安老爷听到小外孙,就笑了一下,却又愁眉不展,道:“我原本最忧心是你,谁料你却有你的造化。现下我最忧心的却是你大哥。”

    安解语就安慰老父道:“父亲放心。女儿已托我们四爷和侯爷,帮哥哥做一门好亲。范家出面,谁家都会卖这个面子。”又掩嘴笑道,“就算大哥想尚主,你女婿也得去找太子说道说道。”

    安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又看女儿衣饰不凡,眉宇舒展,并无郁结之气,知女儿在侯府过得还算顺心。又加上安解弘前儿刚得到吏部的准信儿,却是授了上阳县的县令。官职虽小,上阳县却是河东的大县,赶得上汝南的一个知府,一向是众人争抢的肥差。安解弘并未中进士。以举人之身得到这个位置,全然是上头有人的缘故。也就更信了几分女儿的话。

    安解弘端了药进来,亲自给老父喂药,却是父慈子孝的场景。

    小宁氏带着两个重新梳妆打扮好的亲生女儿过来见安解语,却看见他们父子女三人其乐融融,自己就象个外人似的,就有些气闷。她跟安老爷十几年的情分,也比不上她姐姐跟安老爷三四年的夫妻。更没想到她姐姐生前压她一头,死了还能压她一头,就是生个女儿,以后也要永远压在自己女儿头上。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一阵阵的恨。

    安解语看见小宁氏带着两个妹妹过来,便起身行礼。

    小宁氏所出的女儿跟安解语以前并不亲厚。现下却跟嫡亲的姐妹似地一左一右围上来,一口一个“姐姐”。

    安解语就笑道:“既然叫了我作姐姐,也不能白让你们叫。”就叫了听雨拿了打赏的荷包,一人给了一个。

    安解瑞是小宁氏大女儿,家里人都叫她瑞姐儿,比安解语要小四岁,生得和安解语有五分相似,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小宁氏最得意就是这个女儿。当年安解语能结镇南侯府那门显贵,她也安心要让大女儿再结门贵亲。因此上磨到今年一十六岁,却还未许人。就又盘算上了安解语。

    安解宜是小女儿,家里人都叫她宜姐儿,长得酷似小宁氏,却没有两个姐姐的美貌风情。好在年纪尚小,等她嫡亲的姐姐结了好亲,自会带契妹妹。所以小宁氏对小女儿远远没有对大女儿上心。

    瑞姐儿却看不上荷包,扶了安解语坐到一旁的杌子上,笑眯眯道:“姐姐在侯府多少好东西,可不能就拿两个荷包糊弄我们姐妹。知道的,说姐姐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不知要怎么编派姐姐呢。”

    安解语却是头一遭见识开口就索要礼物的大家闺秀,就盯了她细看。

    安老爷却是气得咳嗽起来,道:“我跟你们大姐好久不见,有话要说。你们先回房等着吧。一会儿叫你们再出来。”

    瑞姐儿就撅了嘴道:“爹爹忒偏心了。往日心里眼里只有我和妹妹。现下姐姐回来,又心里眼里只有姐姐了。”又笑着对安解语打趣道:“姐姐可小心被爹爹骗了。”说毕,调皮地对安解语眨眨眼,带着安解宜自去了。

第十章 姐妹

    安老爷就对安解语苦笑道:“你别理她们就是。这些年,都是你姨娘教管她们,心里有些想头是有的。只要无伤大雅,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安解语安慰道:“女儿省得。以前在家也不是没有相处过。父亲放心。只大妹妹今年也有一十六岁,不知定了人家没有?”

    安老爷叹气道:“倒是有几家上门来求,你姨娘觉得门第太低,不答应。”又冷笑说:“我们安家也不是高门大户,她愿意将女儿嫁给谁,就嫁给谁,我是撂开挑子了。”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安解弘就道:“生而不教,不若无子。”

    安老爷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大喘起来。

    安解语白了自己大哥一眼,安抚父亲道:“父亲放心,我和大哥理会得。父亲也要好好看着姨娘。两个妹妹出了事,我们脸上也不光彩。”

    安解语遂又说了托范四爷和侯爷给安解弘做亲的事。安老爷这才缓过来。

    安解弘服侍他吃了药,歇下了。

    安解语就出去见了安解弘的通房赵氏玉兰和他的庶长子,八个月大的纯哥儿。赵氏比安解弘还大上两岁,很是沉稳。纯哥儿白白胖胖的,很是健壮。

    安解语到底喜欢小孩子,忍不住就将身上挂的一个五福进门的羊脂玉牌给了纯哥儿做见面礼。赵氏知道纯哥儿合了安解语心事,待纯哥儿越发的好。

    瑞姐儿和宜姐儿两姐妹在屋里等了半天,不见人来叫她们,禁不住自己先出来了。却正碰上安解语解下玉牌给纯哥儿做礼物。

    瑞姐儿眼红,就凑上来道:“可见姐姐是个偏心的。给我们就是两个小荷包打发了,给纯哥儿却是上好的玉饰。”

    安解语很看不上她那小家样儿,冷然道:“你若生了孩儿,我也送你同样的一块挂件。”

    瑞姐儿脸刷得就红了,委屈地看着安解语,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很是惹人怜惜。

    安解语前世最烦小白花样儿。可现下见瑞姐儿的样子,不知怎地就有些熟识。她来此也有数月,却也照过镜子,初看见溜光水滑的水银镜子里自个儿的模样,曾大吃一惊。镜子里的玉人儿绮年玉貌,最是一双含情目,眸光所到,欲说还休,就连女人也是受不住的。只轻轻颦眉少许,颔首数分,凭那一截玉颈就能勾魂夺魄。却是个小白花的祖宗。她不欲借着女人的天赋本钱占人便宜,也曾立誓要做小白花的克星。可惜天生如此,就算她横眉冷对,力图庄敬自强,镜子里却只见冷若冰霜,欲迎还拒的风情,更是动人。莫可奈何之下,也认了,只尽量少见人。免得人看见小白花变身黑牡丹,拿她当妖怪收了去。

    而眼前这个小妹妹,虽努力要营造美人蹙娥眉的场景,那功力还差点儿,便似笑非笑地看着瑞姐儿,也不言语,转身就去了,走时那黑黑的眸子偏斜斜一一扫过,衬着微微挑起的细长眼角,在场之人无不以为面前那美人只将自己看在眼里心上,心都怦怦乱跳起来。

    瑞姐儿看傻在那里。等安解语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到底还是小姑娘,平日里以为自己风情已胜大姐,如今看来,比人家的丫鬟还差上一截。就有些灰心丧气。

    安解语就扶着听雨进了摆饭的客厅。

    小宁氏便出来献殷勤,拉了安解语的手,亲热道:“大姑奶奶难得回来一次,快上座。”就让安解语坐了首席。

    这边都是女眷,安解语倒也不推脱,大喇喇地坐下了。

    小宁氏见安解语都不知客气一番,就轻视了她几分。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运气稍微好点的丫头,能翻出什么风浪?小宁氏打得满满得用完安解语即扔的算盘,心情倒是好起来。

    一时仆妇上完菜,不过是鸡鸭鱼肉,寻常菜蔬。安解语在侯府居移体,养易气,已非吴下阿蒙。只略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瑞姐儿却是要讨回刚才的场子,就挑了安解语身后的听雨道:“大姐,你的陪嫁丫鬟怎么还是姑娘打扮,姐夫没有收了她做通房吗?”

    这话一个未嫁姑娘实不该问出口。安解语就装没听见。

    小宁氏却觉得女儿口角犀利,眼光独到,以后定能进豪门大家做管家奶奶,那笑就止也止不住。

    瑞姐儿见安解语不说话,只当是怕了她,更是得意,就追问听雨:“听雨姐姐,听雪姐姐为何不见?可是留在府里服侍姐夫?”

    听雨本不想掺和主子姐妹间的口角,这会儿却被点了名,只好道:“我们四爷只有四夫人一人,却是没有任何通房妾室。听雪前儿生了急病没了。让二小姐记挂了。”

    瑞姐儿实是不信世上有男人会只要一个女人。就如她爹爹那样的好男人,也有八房妾室。只当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的,就笑道:“大姐你这可做得不对。人还以为我们安家的女儿都是如此善妒不贤,岂不是拖累我和妹妹。”

    安老爷的一个妾叫桂新的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小宁氏横了她一眼。

    桂新赶紧圆道:“实是看大姑奶奶和二小姐姐妹情深,婢妾高兴得。”

    小宁氏就呵斥瑞姐儿道:“你少说两句。你大姐夫闲来无事,就和你大姐做恩爱夫妻,那是求也求不得的好事。若你姐姐嫁的是侯爷,才需要多几个人帮她伺候侯爷。”言下之意居然是嫌弃范四爷游手好闲。

    听雨就忍不住道:“我们四爷年前就跟了太子爷南下剿匪,已是升了参将。平日里忙着呢。”

    安解语便看了听雨一眼,依然微笑不语。

    小宁氏却不知范四爷跟着太子南下平叛的事儿。本以为安解语嫁的是侯府的旁支,再比安家显贵,也只是跟着侯爷混口饭吃。现下却听得本来喜好男风,游手好闲的范四爷居然洗心革面,专宠安解语一人,而安解语不仅头胎就生了儿子,如今她男人又做了官,还立得是军功。谁不知道流云朝对军功封赏最厚。安解语一个诰命肯定是跑不掉的。说不定还能封侯拜将,跟镇南侯平起平坐。小宁氏那口气就生生噎在了肋骨处,堵得她直冒冷汗。

    瑞姐儿听了更是眼红,立马转了心思,对安解语道:“大姐,姐夫不在家,你一人怪寂寞的。不如我和妹妹一起去侯府陪你?”

    小宁氏也顾不得肋骨疼,立即打蛇随棍上,跟着道:“就这样定了。我们刚回来,家里也乱糟糟的,却是委屈了瑞姐儿和宜姐儿。你这个做大姐的,也帮扶帮扶娘家,横竖大家都承你的情。”

    安解语就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道:“这侯府可不是想进就进的。就要去,也得我回去禀报了太夫人、大夫人,她们要许了,才派人来接。却是住几日都得事先定好的。不然打秋风的那么多,侯府就是座金山也给挖空了。”

    瑞姐儿实没有这样讨好过一个人。原以为只要自己放低身段说几句,大姐必会拿自己当个知己,带了自己去侯府享福。谁知大姐居然油盐不进,比当年在家时难对付了许多。一时也拉不下脸来,就恼道:“我在家好好的,谁愿意去别家受拘束?--你请我我还未必去呢!”却是多了小孩子赌气的口气。

    安解语就有些心软。毕竟是骨肉至亲,可一看小宁氏,又心硬了起来,就道:“那感情好。现下爹爹正在病中,姐姐是嫁出去的人,还要妹妹代姐姐敬孝。人也都知我们安家女儿最是孝顺。”

    小宁氏见一时成不了,却也没有继续追下去。横竖老爷还在,要有事了,自能将安解语叫回来。出了嫁的女儿,那份家私还不都往娘家盘。

    小宁氏自个儿如此,就当天下的女人都同此心。

    大家用完膳,已是未时。

    听雨就着阿蓝服侍安解语,自去用饭。

    桂新是安老爷在任上上司送的,却是很聪明伶俐的一个女人。也读书识字,平日里跟安老爷红袖添香,在汝南也是一段佳话。她跟小宁氏不对盘很久了,一向少有机会让小宁氏吃憋。今日见了大姑奶奶,自以为得了对付小宁氏的妙计。

    等听雨用饭的时候,桂新就凑了过去卖好。

    听雨是个伶俐人,见人先是三分笑,很是有人缘。桂新那点道行,不够听雨看的。三下两下就被听雨套出午膳后小宁氏和瑞姐儿在一起打得好算盘。原来这母女俩本来盘算要借安解语做个跳板,到侯府去跟侯爷生米做成熟饭,也能做个贵妾。现下知道范四爷也出息了,且范四爷不象侯爷那样妻妾满堂,却是比侯爷更好的所在。就拐了主意要跟范四爷做在一处。瑞姐儿甚至比她娘还心大,竟是一心要取安解语而代之。

    听雨就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桂新道:“多谢桂姨娘提点。我们四夫人一向宽厚仁德,却是让小人钻了空子。待婢子禀报了四夫人,定给桂姨娘重谢。”

    桂新知道对方领了情,也不在乎钱财琐事。只要扳倒了小宁氏,这安家就是她的天下,到时候还怕没有银钱?现下最主要还是要生个儿子。桂新盘算着,就去了安老爷屋里,将刚才之事又告于安老爷。

第十一章 生病

    安老爷被气得那病又重了几分。却无可奈何,只让人看紧门户,横竖不放小宁氏和瑞姐儿出去。又拘小宁氏和瑞姐儿过来奉汤侍药。

    桂新就掌了管家大权。此是后话不提。

    那日安解语回转侯府之后,也过了好一阵子安生日子。只日日打发人回安家探病。又求了太夫人拿了侯爷的帖子去请了御医给安老爷瞧病。日子过得还算和顺。

    转眼已是夏至,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解语也只清晨和傍晚时分带着则哥儿去花园走一圈。

    则哥儿那边自那日乳娘犯事,太夫人又指了秋荣过来做管事大丫鬟。解语就将则哥儿屋里的丫鬟婆子重新梳洗了一遍,让秋荣做了领头的,管着则哥儿的月例,饮食,四季衣裳和上头的各种赏赐。实物都由安解语收到库里,秋荣那里则留帐册。每月对一次帐,就安解语的风华居正院也是如此。一时上行下效,井井有条起来。又给则哥儿蠲了乳娘,只让人找来肥壮的三只羊,专给则哥儿喝羊奶。

    侯府人还偷偷笑话安解语小户出身,不舍得给儿子用**。豪门大族里的孩子都吃奶吃到八九岁。大房的原哥儿、然哥儿现下都依然用着**。

    安解语却很是厌恶这点。她自是知道这人奶过了初期的六个月,就没什么真正的好处。小孩子吃奶吃到一岁,也尽够了。因此下也不解释。

    谁知几个月下来,喝羊奶的则哥儿那小身板儿生生地窜了一头,虽两岁不到,却抵得上三岁的孩童,比大房的两个七八岁的哥儿都看着要结实。太夫人也就不言语,任她去了。

    转眼到了八月。这日却是侯爷庶长子原哥儿的八岁生日。

    几房的人都到了元晖院的正厅给原哥儿贺生。却不许原哥儿受礼,怕折了福寿。

    正厅里当面两个大圆桌,摆着一色白底红釉蝴蝶戏春图样的碗碟,喜气洋洋。大房人多,单一桌,四房和五房围一桌。都是女眷,范五爷本不该过来,太夫人却说家里就一个男丁,得过来撑撑场面,又是骨肉至亲,犯不着学那道学人家守着男女大防,就叫过来一起。

    厅里的四围高低错落放着些红木摆架,摆放着的却是极罕见的百合花。

    安解语看着这花就有些吃惊,不由过去细看。

    五夫人林氏就道:“四嫂也喜欢这倒仙草?我那里倒是有几本别样颜色的。四嫂要不嫌弃,我就给四嫂送过去。”

    安解语恍然,原来百合在这里叫倒仙草,倒也别致有趣。就微笑点头道:“有劳五弟妹。却是要占五弟妹这个便宜。等下我就叫阿蓝去搬了来。”

    林氏就高兴道:“等会儿打发几个小厮给四嫂抬过去就是。让四嫂的人在风华居门口接着就成。”

    安解语也不跟她客气,道:“有劳五弟妹。”

    就到了摆饭的时辰。屋子里的人都是至亲,一时红飞翠舞,却也热闹。

    众人就看着原哥儿吃了面,又给他倒了点子果酒,意思一下。

    安解语就留神看原哥儿,很瘦弱苍白的一个男孩,眉眼和小程氏一个模子出来的,却是秀美有余,英气不足。现下喝了点子果酒,却有些上头,脸上薄薄地起了红晕。

    大家也各自吃起来,因天有些暗,就掌上灯。灯光澄莹,映在倒仙草纯白的花瓣上,如灯下观美人,也显出几分丽色。

    原哥儿当下却是越来越难受。就觉着有人扼着他的喉咙,让他呼吸不畅。

    初始还忍着,唯恐坏了大家的兴致。却逐渐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脸色发白,双眼倒插上去,竟是晕了过去。

    小程氏就大声叫起来,抱着原哥儿的头不断的掐人中。

    大夫人和太夫人也吃了一惊,却是并不慌乱。

    大夫人就叫了尘香出去外院找一惯给原哥儿瞧病的钟大夫。太夫人则让人守了正厅的门窗,禁止人出入。

    辛姨娘紧紧地揽住然哥儿,躲在正厅角落,让丫鬟婆子团团围住他们娘俩儿。张氏和年方五岁的女儿绘绢也避到一旁。

    绘歆和绘懿却是年岁大一些,大夫人教养得出色。一片混乱中,她们依旧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丫鬟婆子簇拥着,并不惊慌。

    太夫人就暗暗点头。又向安解语那边看过去。

    她和五房的人坐得近,这会儿看大房的上下人等乱成一团,就从秋荣手里接过则哥儿抱在怀里。

    太夫人就叫过方嬷嬷耳语几句。

    方嬷嬷应诺到了安解语跟前,轻声道:“四夫人,这里乱的很,太夫人让四夫人带三少爷回风华居去等着,以免惊到三少爷。”

    安解语就抚了抚则哥儿的头,却看见他瞪着黑圆透亮的大眼睛,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混乱的场面,哪有半丝被惊吓到的模样,就差举着他的玩具小铃铛拍手叫好了。

    方嬷嬷也看见了则哥儿的大胆模样,甚是稀罕,就轻声道:“四夫人不必担心,则哥儿是个有福的。”

    安解语就有些狼狈,恨不得将则哥儿满脸的小八卦神情一手盖住。便依了方嬷嬷,抱着则哥儿,带着四房的丫鬟婆子往外去了。

    还未行到门口,小程氏却是疯了一样的扑上来拽住安解语道:“你不能走!谁都不能走!谁害了我孩儿,我要她偿命!”

    安解语脸色一沉,对大房的丫鬟婆子道:“你们小程姨娘痰迷了心,说胡话呢,还不赶紧上来伺候!”

    大房的丫鬟婆子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低了头,没人上来。

    大夫人在一旁定定地坐着,似是没看见门口的纠缠。

    林氏就要起身帮安解语几句话,范朝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林氏就又坐回去了。

    安解语就古怪一笑,道:“那就得罪了。”又对大房的丫鬟婆子道:“可是你们逼我的。”却是袖子一卷一翻,跟滑溜的鱼似的脱离了小程氏的抓握。

    小程氏还欲再扑上来,安解语便一脚踢过去,将小程氏踹倒在地。小程氏哪里受过如此待遇,也跟自己的孩儿一样,两眼上插,晕了过去。

    这位却抱了则哥儿,竟自扬长而去了。那旖旎的背影衬着方才矫健的一脚,却是刚柔并济,众人都看得痴了。

    外院的钟大夫给原哥儿扎过针。原哥儿方缓过气来,却是倒仙草的缘故让原哥儿犯了喘疾。所幸救援及时,并无大碍。钟大夫又嘱咐平日里多饮蜂蜜,可以疏缓喘疾。

    只小程氏被安解语一脚踹在腰上,青了碗口大一块,又加上在众人面前被安解语给了好大没脸,又急又气又痛,却是病了,且比原哥儿病的更重。

    安解语自那日跟小程氏闹过之后,除了去太夫人处晨昏定醒,跟大房并无交集,也未去道歉。

    秦妈妈略劝过几次,安解语就道:“太夫人并未发话,妈妈担心太过了。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她要不扯着我做那替罪羊,也不会挨那一脚。且看着吧。”

    那边小程氏却拖着病体日日到大夫人处哭诉,如此下来更是纤腰不足盈握,人道比黄花瘦,楚楚风姿更胜从前。

    捧香就劝小程氏道:“侯爷前日亲自让人给原哥儿送来的生日礼,却是把原哥儿真真放在心上呢。姨娘的委屈,也当得让侯爷知晓。”

    小程氏就有些心动,道:“侯爷一向礼让四房,平时都嘱咐我们让着他们。现下这口气,却生生让人忍不了。”

    捧香看有谱,就加了把柴道:“姨娘向来是侯爷心坎上的人。不如这次就向侯爷如实禀报四夫人的恶行,说不定侯爷也正欲辖制四房。”

    小程氏也是聪明人,闻言不语,思忖片刻,道:“事关重大,我还得和大夫人商议商议。”

    捧香暗暗高兴,她虽是小程氏的贴身丫鬟,却是大夫人的人,娘老子都攥在大夫人手里。挑唆小程氏跟安解语对上,却是大夫人的主意。只要小程氏跟大夫人商议,就是无比妥当的。

    这里小程氏计议已定,却是去了张氏处。

    张氏近日只跟女儿绘绢厮混,并不四处走动。

    见了小程氏,就劝道:“姐姐是个多心的。所以身子总不得好。但凡把那心放宽几分,就又是一番光景。”

    小程氏便掌不住,哭道:“我就知只有妹妹真心待我。如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白给人家打,人家骂。要不是为了原哥儿,我那日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再不受这气的。”

    张氏叹气道:“大家都是亲戚,要说当日姐姐也有不对。四夫人一向我行我素,以前还能顾着脸面分寸,现下也是太张狂了些。再怎么样,她也不该打了姐姐。”

    小程氏就推心置腹道:“也只妹妹真心疼我。我也晓得自家只是妾室,她是嫡妻,自是高我一等。可我再怎样,也是侯爷的人,她打了我,就是打侯爷的脸。我怎样都行,却是不能让侯爷丢了脸面。这要传出去,侯爷颜面何存啊!”

    张氏安慰她道:“姐姐放心。前日侯爷送了东西回来,妹妹正好给侯爷做了几双鞋,要一并给侯爷稍过去。姐姐不如书信一封,让侯爷定夺。”

    小程氏就羞赧道:“我那日被四夫人踢坏了身子,现下还拿不起笔。还望妹妹代劳给侯爷稍个信。妹妹是个刚正平和之人,妹妹说得话,侯爷一向没有不信的。”

    张氏于此事甚为自得,就满口应下,等晚间提笔写信不提。

    远在山南剿匪的范朝晖一日里便接到了数封家信,很是惊喜。

第十二章 兵危

    范朝晖的将军行辕设在山南府的魏县,紧邻山贼出没的五老山。五老山绵延数百里,位于江南到京城的必经之地。山南府因在五老山阳面而得名。这山虽不高,林却密,又是历来出了名的穷乡恶水出刁民的府县。山上大大小小的山寨数百,最出名的一个五老寨,又近年来整合了山上的中小山寨,却是要干一番事业。往年五老山的山贼很少下山扰民。许是今年旱得厉害,山上的出产锐减。恰赶上江南的承王又举了反旗,从江南到京城的商户也少了好几成。专收过往商旅保护费,又闲来无事打打劫的山匪日子就难过了。从年初就将那紧邻五老山的魏县当作了自家的后院,没饭吃了就去捞一笔,把个魏县的城门穿得跟筛子一样。朝廷一月换了三次县令,都架不住那五老寨大当家的砍刀厉害。

    如此这般,朝廷也发了狠。终派出了曾北抗蛮夷,和蛮子打过硬仗的一品武威大将军范朝晖,亲带着精锐范家军,出山南剿匪。

    那五老寨的大当家也是个人物,见了朝廷大军来剿,便即刻将五老寨的大小人等化整为零,捡了小路下山,却又回魏县做了寻常百姓。竟是做惯了的忙时为民、闲时为匪的勾当。

    范朝晖带了大军过来,五老寨已经人去寨空,却是转移地干净。

    范大将军麾下有名叫刘平的幕僚就献密计让将军上报大捷,提溜一些平民的脑袋去领个天大的功劳。再说那五老寨确实攻下了的,也不算谎报。又献计让将军占了五老寨做行辕,如此就是朝廷来查也万无一失的。

    此计一出,范家军的有些人就颇以为然。大家提着脑袋来剿匪,不就是为了得个军功,好封妻荫子,兴家立业。跟着鼓噪的人就不少。

    范朝晖这大将军却不是脓包,是切切实实打出来的。刘平的计策一出,范朝晖就知道此人留不得。不仅胆儿够肥,而且够黑,连杀平民充做山匪的事儿也做的出来。范家三百年富贵,可不是栽在这种人手上的。

    第二天范朝晖就让亲兵以通敌的名义先斩了刘平祭旗。出师未捷,却先斩了自己人,着实有些不吉利。

    有些想跟着来分猪肉的世家子弟就盘算着要找由头回京师去。范朝晖也不拦着,都好言好语招待着,又给够回京的盘缠,哄好了这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至少朝堂上有人使袢子的时候还会说说话。

    范朝晖就带着大军进了魏县驻下来。起初日日练兵,并不提剿匪一事。大军倒是休整得膘肥体壮,气势昂扬。敌不动,我不动。

    有人却等不及了。五老寨的大当家近年得到一个异人号称清道人的相助才得以发展壮大。是以事事都听此人的。

    这天夜间,五老寨的精锐人马就劫了魏县的几个富户。男丁俱都杀死,女眷都掳掠到山上供出了力的山贼淫乐。

    范朝晖接到当地县令的急报,立刻点了精兵上山逮人,却是碰上了陷阱。往日探子探过无碍的山路现下却处处是坑,埋死人不偿命。头一批五百精兵几乎折损殆尽。

    范朝晖也是沙场老将,此次却是轻敌了些。头一仗居然是败了。

    入夜,军师幕僚们齐集将军营帐,重新规划,又连夜再点精兵,带着白日里死里逃生的几个兵士趁热打铁,重进了五老山。

    五老寨的人谁都未料到刚吃了败仗的范大将军立马卷土重来了。还都聚在五老寨的正厅里拿了昨日夜里掳来的富贵人家的女眷取乐。可怜深闺弱女,好几个已经给如狼似虎的山贼活活弄死。

    五老寨三当家上山以前却是读书人,到底有几分廉耻。如此荒淫的场面,便是他上山好几年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就对二当家道:“二哥,小弟却是有些醉了,要出去走走。现下都在大厅里闹腾也不是事儿,还是让手下各自挑选了合意的,带回房里去吧。”

    二当家就嗤笑道:“俺说三弟,俺们兄弟拎着脑袋干这买卖,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有女人同享,有富贵同当。就你这怂样,俺真不知道当初大哥怎么就看上你了,还抬举你做了当家。可别到时候见了那朝廷狗就尿了裤子,到时候可别怪俺不认你是兄弟!”

    三当家摇摇头,自出去了。

    外面却是漆黑一片,三当家站在寨前的了望石上,本想对月吟几句诗,却是连月亮的影子也没有。就有些败兴。正长叹一声,范朝晖已经带着兵士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寨门口。望月忧怀的三当家就被范朝晖亲自操刀割了喉管,却是第二次祭旗的好物件。

    寨子里的大厅灯火通明,女子哭叫求饶声,男人狂笑粗喘声隔着层层夜色而来,跟来的兵士就有了些同仇敌忾的味道,找到了当年共御外侮的感觉。

    这些乌合之众的山贼当然不能和朝廷的正规军抗横,便被范朝晖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厅里面的人皆被一锅端。正和清道人一起在山寨后面的小楼里密会京师来人的大当家就趁乱逃脱了。

    既破了山寨,范家军也不客气,如砍瓜切菜一般就跺了山贼的脑袋,又割下耳朵好计数。想着这实实在在的好军功,个个俱是眉开眼笑。

    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子却一个个悄没声息的都自抹了脖子。

    范朝晖进来的时候,手下人正把自尽的女子一个个抬出来,放在了屋前的空地上。黑漆漆的院子里,就平躺着十七八个年华正茂的可怜女子,俱盖着白布,猎猎的夜风里,似乎还留着她们先前哭泣求饶的声音。

    范朝晖抿着唇,沉默片刻,挥手道:“都烧了。”

    一时便将屋前的女子尸体和五老寨一起都一把火烧尽了。

    五老寨也是传承百年的老牌山寨,却连基业也保不住。大当家不由抱怨清道人出的馊主意。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庆幸当时听了三当家的话,只叫了一半的人干这笔买卖。眼下山上的基业虽毁,五老寨在魏县多年经营,山下还是有许多店铺房产的,却也够东山再起的本钱。

    唯有那京城来的贵客见到五老寨的一把火,却是捻须不语,沉吟了许久,次日便回了京城。

    没几日,本应该得胜班师回朝的范朝晖却接到朝廷谕旨,斥责他枉顾法纪,贻误战机,至黎民以不顾,放纵匪首。勒令他要彻底清除五老山的匪患。

    这却是有人故意不想他回京。

    范朝晖和幕僚商议数日,决定以静制动,先不动声色,以免打草惊蛇。

    于是范朝晖就在魏县驻下,到如今已是半年多时候。

    这天拿到了京城范府送来的家信,自是欣喜异常。

    一封封看过去,却是时而微笑,时而颔首,时而错愕,时而激动。待全部信看完,身上却是汗湿了一层。

    范朝晖坐在营帐里,沉思半晌,就靠近油灯,焚了几份家信。剩下的,和以前的书信俱收到一起。

    次日便精神抖擞带着亲卫在魏县大街小巷梳理了一遍。但凡看着鬼鬼祟祟的人俱抓起来,一时闹得魏县鸡飞狗跳,却是侯爷大将军在保境安民。众人都不得怨,又被闹腾得日夜难眠。那残余的从良山贼却也被逮进去不少。便有人坐不住了,献计说范大将军征战在外,却是未带家眷,这阴阳失和可不是小事。一时保荐女儿的员外,想借大将军打响名望的窑姐儿,以至自荐枕席的寡妇,对侯爷大将军围追堵截,竟是让大将军从此东躲西藏,再不能扰民。众皆称善。

    而范朝风跟着太子在江南却无此艳福。

    承王在江南经营多年,又有当年先皇赐下的铁甲卫十五万。举了反旗之后,意图求个从龙之功,做个开国功臣的人也有不少依伏过来,一时又多了十多万乌合之众。

    于是承王踌躇满志地祭天告祖,谴责现任皇帝明启帝矫诏篡位,就号称八十万大军,一路挥军北上。也势如破竹地取了几个州县。

    江南总督顾升是明启二十年的状元郎,本是寒门出身,却娶了老镇南侯的嫡女,亦即现任镇南侯范大将军的嫡亲妹子,那仕途就和寒门士子分道扬镳了。不过十年时间就升到江南总督的位置,已是从二品。这顾总督不仅挑妻室的眼光了得,做官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在江南经营数年,就将江南鱼米之乡整的颗粒无收,总督衙门里众人却是都盘满钵满,连京师六部里都是人人称颂的好官。

    承王在江南反了,本是要第一个拿顾升开刀,显显承王惩治贪官污吏地真龙本色。无奈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承王那造反的基金有一半是顾升敬奉的,便承王的心腹幕僚里,也都皆认顾升是个知己,俱劝承王道,“名将易求,良臣难得,以顾升之能,首辅那也是做得的,万不可在此时杀了顾升。将来得了大位,和顾升君臣相得,岂不是一段佳话?就连史书也能大书特书的。”

    那承王寻思良久,想那顾升不过是个会刮地皮的。流云朝会刮地皮的良臣多得是,倒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只是县官不如现管,现下这聚宝盆就在此地,却是留着更好,以后钱粮不济,也可就近提取,遂留了顾升性命。于造反前夜,派人通知了顾升。顾升得以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嫡妻小妾嫡子庶子们星夜北上,就和前来平叛的太子会合了。

    太子和范朝风带着流云朝二十万大军从北而来,却是急着要立个首功,一举拿下承王,也好让这太子位坐得更稳些。

    自宫里的淑妃两年前生下小皇子,明启帝那心就偏到胳肢窝里去了。皇后太子皆不放在眼里,就新生的小皇儿一人是命,已经露了好几次口风要改立太子。又明里暗里露出要惩治世家的口风。慕容家是家传的外戚,流云朝传了十代帝王,就有六代的皇后出自慕容家。而镇南侯府范家现下的太夫人,就是当今慕容皇后嫡亲的妹妹。以范家今日势大,慕容皇后本不应担心太子位不保,可因当年一事,慕容皇后至今对范家有所芥蒂。到了明启帝要改立太子的时候,慕容皇后才稍有后悔,将范家却是得罪的早了些。

    虽有此憾,皇后太子亦不能坐以待毙。皇后独掌后|宫多年,历经风浪而不倒,自是有自己的手段,此次太子之位危殆,皇后遂行釜里抽薪之计,让自家安排在江南承王处的人手鼓动承王反了,好让太子得以领兵,这却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承王反了的消息传到京城流云城,宫里改立太子的消息立马消声匿迹。连淑妃都日日去给皇后请安,规矩了许多。明启帝近日也有些厌了小奶娃,就又回复了以往的习惯,日日去了仪贵妃的两仪宫。

    这日太子和范朝风接到承王身边间人的密报,却是有底下人给承王献了绝世美女。承王要在杭县行纳妃之礼。

    杭县乃是江南有名的富县,三面环水,一面靠近大路,城墙固牢,却是易守难攻之地。所幸承王并不知纳妃的消息泄漏,所以纵有防守,那人手也有限。大军遂定了要奇袭杭县,配合管刺杀的兵士要对承王直接来个斩首行动,同时顺路夺回杭县,大军也好多些补给。

    当下计议一定,便定了酉时大军开拔。

第十三章 解围

    江南的夜,静谧而安祥,薄雾自水面慢慢浮起,四围的景物就有些朦胧又柔美。衬着田间地里不时传来的蛙鸣,令人有太平盛世的恍觉。

    太子骑着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骓马,和范朝风一起,带着兵士向杭县扑去。

    范朝风亦是头一次上战场,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似乎胜利来得太快太容易。又说不出理由。遂一直闷头行军,也不理太子偶尔的搭话。

    很快他们就到了杭县外围。便看见城墙上确实张灯结彩,隐约还听见城里锣鼓喧天,兵士就都开了颜,个个摩掌擦拳要大肆劫掠一番。

    太子就让手下的得力大将在城外负责调动兵士,自己却是当先一马带了亲信兵士进了杭县,有心要亲自斩了反贼承王,立下不世战功,也让那太子之位真正稳如泰山。

    杭县守城的士卒此刻却已喝的酩酊大醉。

    太子手下的武士就轻而易举的从城墙越过,在内城结果了守城的卒子,开了城门放太子一行进去。

    太子身披深蓝色长披风,内穿玄色铠甲,骑得是名驹乌骓,此番在杭县的街道上跑起来,端得是马如虹,人如龙,只觉做男人以来,以此刻最为称心如意。

    跟在后面的武士却觉得不对劲。

    虽然城中有一座高楼现下正是喧哗热闹,别处所有的地方却静悄悄地如死地。连鸡鸣狗吠之声都不闻。

    就叫住太子道:“启禀殿下!前面恐怕有诈!”

    太子勒住马,眯了眼看向远处,又回头看了看大开的城门,道:“城外还有我二十万大军,就算前面有诈,本宫也要看个究竟!”

    武士不敢多语,打定了主意舍了命也要保太子安稳,不然自己在京城的家小都得给太子陪葬。

    一行人就如疾风一样来到那高楼下。

    太子扬鞭喝道:“放火箭!”

    兵士都是惯了的。从马上抽出弓箭,挂上特制的燃火包,就一只只的将那箭射入了高楼内。

    楼里刹那如堕火海。里面正笑语喧哗的人却见灾难从天而降,顿时个个哭爹喊娘,叫嚣之声不绝于耳。

    有从楼里冲出来的,就被持弓待发的兵士们见一个,射杀一个。有漏了的人往长街跑去,就有兵士纵马上去就地砍杀。高楼里的火越烧越大,就有楼上的人忍不住炙考,从楼上往下跳,希图能逃过生天,却都在半空中就被守在楼下的兵士如射鸟一样一一结果。

    方才宁静的街道就喧闹起来。兵士们也杀红了眼,拿着弓箭,挥舞着马刀,竟是拿那奔跑的人做了畜生一样的猎物,宁杀错,不放过。

    紧跟在太子身边的黑衣武士极少出手,只有流矢飞过来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地用剑隔开。

    太子却在一边极为恼怒。想不到母后的人竟这般无用。看来那间人不是已反了水,就是被识破。什么承王纳妃,就是一个骗局!

    正懊恼间,对面有兵士追杀一个红衣女子而来。那女子似已无力再逃,踉跄一下扑倒在地。追上来的兵士用马鞭抬起那女子的下颌,红红火光的映照下,那女子竟是清丽难言。

    那兵士就看呆了。

    一旁观战的太子正好斜睨过来,看见那女子容貌也是一愣,继而对身边的人道;“将那女子给我带上来。”

    那女子本以为必死无疑,哪知还能逃得一条命,就哭倒在地。

    太子不耐烦看她哭哭啼啼,便派了手下去问话。

    女子就泣道:“小女子湖衣本是春喜班台柱。三日前有人出重金让戏班在杭县的摘星楼唱一出堂会。那定金给的极丰富。班主便依了,带了大家伙过来准备停当,从今日申时开始唱起。哪知一本黄梁梦还未唱到一半,就,就,就......”

    却是哭得再也说不下去。

    太子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似是开了染料铺一般。正待发作,那黑衣武士过来道:“此处危险。太子应赶紧出城,再做打算。”

    说话间,城外突然喧哗起来。

    未几,范朝风带着一半驻扎在城外的兵士冲进城里,又让关紧城门,就挡了那泼天的杀声在外面。

    太子脸色愈白,问道:“诚之,城外何事喧哗?”

    范朝风字诚之,当下也顾不得跟太子客套,道:“大军中了承王埋伏,王将军不中用,已是弃了兵士自逃命去了。属下无能,只约束了半数兵士前来救驾。”

    太子就恨道:“王泗水!等孤回京,一定扒了你的皮,将你的女儿送入红帐!”

    又对围过来的兵士许诺白银千两,加官进爵,并附送王将军嫡女太子侧妃王氏做军中红帐头牌。

    此番钱银官衔加美女的利诱,却是让在场大部分人精神振奋起来。就都立誓要血战到底,跟太子共存亡。

    范朝风却没有如此乐观。

    两日过去,承王大军在杭县外围得滴水不漏,城内却早就成了空城,十万大军在此,自带的干粮便渐渐耗尽了。如此承王只要围住杭县,自能不伤一卒,活活饿死他们。

    转眼到了第三日。已是斜阳西沉。众兵士带在身上的干粮,省吃俭用了三天之后,如今却是最后一餐了。今日之后若还无援军,就只好冒死突围出去,拼着损兵折将,也要让太子安然脱困。

    那黑衣武士早先趁夜间翻墙出城,却是要去请援兵。也不知成了没有。

    范朝风就立在城墙一边的风垛旁,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地下,围城的承王大军又开始埋锅造饭了。

    一件黑色底边绣大丛金色波斯菊的披风就轻轻落到范朝风身上。

    范朝风回头看去,却是那名为湖衣的春喜班台柱。

    湖衣就柔声道:“天晚风大,范参将还要保重身体。”

    那日太子本怒不可遏,要斩杀了湖衣。正好赶上范朝风带着大军入城护驾,却是救了她一命。湖衣自是感激涕零,就要以身相许。

    范朝风坚辞。湖衣虽是女子,性子却极为执拗。竟是不管不顾,一直跟在范朝风身边。听说范朝风是流云朝豪门巨族之子,便执意要卖身进范府,给范朝风做个端茶送水的丫鬟。

    眼下范朝风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也难得跟她计较。就随她去了。湖衣却当是允了她,就一颗芳心牢牢系在范朝风身上,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

    太子见状,偶尔也调笑道:“诚之,这下你一人出来,却是二人回去,不知道弟妹会做如何想。”

    范朝风也笑道:“就算二人回去,不过是多个丫鬟给内子使唤而已。”又道:“湖衣姑娘怕是不知道大家子的规矩。却是一片赤子之心。等解了围,诚之自会跟她说清楚。”

    却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此刻湖衣前来送衣,周围并无旁人,范朝风便要跟她说明了。

    尚未开口,城外却突然传来沉重的马蹄声。那声音铺天盖地,望远处一片黑色烟尘滚滚而来,又有“奉天勤王”的大喊声,和高举的流云朝黄色龙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范”字,冲杀而来。

    正埋锅造饭如郊游野炊的承王大军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却分明是援军到了。看那旗帜,还是大哥范朝晖的嫡系,自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是以一抵百的铮铮铁士。

    范朝风急忙奔下城楼,找到太子和众将士,就定了里应外合的计策,个个披挂起来,开了城门,亦冲杀出去。

    城内的兵士从死地逢生,自是能以一挡十,比平日里更能征善战些。

    范朝晖清晨接到太子身边死士的求援,就立刻点了最亲信的一万骑兵,一日奔行八百里,从魏县赶到杭县。为了迷惑承王大军,又依计在马尾上捆上树枝拖行,遂远看烟尘滚滚,比实际人数多了十倍。

    夫与之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范朝晖一代名将,兵法自是用得滚瓜烂熟。这先声夺人先就堕了敌人气势,又长刀过处,敌首纷纷坠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承王那附和而来的兵士们就先被吓得四散而去。剩下的那十五万铁甲军却尚未来得及穿戴铁甲,不免也从天上落到地下,但凡被刀砍到,亦是如常人一样出血流泪。便又跑了一半。

    未几功夫,范朝晖的大军便和太子汇合,又联手夺了离杭县最近的辉城,就做了太子在江南的行辕,和承王的宜城隔江相望了。

    太子便在辉城的太子行辕里设宴款待范朝晖和众将士。众人一夜豪饮,那同袍之气却是又深了一层。经此一役,太子便真真正正做了手下大军的统帅。

    范朝晖就寻了机会找范朝风说话。去到他房里,却见一个绝丽女子在他屋里伺候着。范朝晖不免多看了几眼。

    范朝风便道:“湖衣,你先下去吧。我要跟大哥说说话。”

    湖衣就行礼退出。

    范朝晖便问道:“这是何人?”

    范朝风不以为意:“无意中救下的一个戏子。大哥可是有话要说?”

    范朝晖就道:“你头一次一人在外办差,万事要小心。不可行差踏错。”又道:“行军之时不可被女色误事。”

    范朝风笑道:“我省得。大哥莫要操心。”

    范朝晖就沉吟道:“我数日前接到家信数封,内中却有四弟妹的一封信。”

    范朝风忙道:“敢是送错了。大哥将信带来了吗?”

    范朝晖道:“没有带来。不过四弟妹信上说给你也写了信。不知你收到没有。”

    范朝风就皱眉道:“之前倒是收到过信,却还未分发下来。等会儿我亲自去寻。”又问,“家里可是有急事?”

    “家里还好。只四弟妹要给她兄长定门亲事,想让我做这个大媒人。”

    范朝风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安解语是什么意思,便笑道:“我大舅子年岁已是不小,却是要大哥帮这个忙,给他个体面,弟弟我横竖是领你的情。”

    范朝晖到笑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看起来可不是单做媒人那么简单。”

    范朝风也笑,心里却私下盘算京都里的豪门贵女,起了心要帮安解语做个大人情。

    湖衣就端了茶进来,又道:“刚才有小哥儿送信过来,参将大人倒是好大的一包呢。”

第十四章 相看

    范朝晖见湖衣不经通报自顾进来,又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就板了脸。

    湖衣却似没看见一样,殷勤地送了茶水过来:“大将军请用。”却是比对范朝风更体贴些。

    范朝晖也当没看见,就站起来抖抖衣衫,对范朝风道:“那四弟你斟酌着办。我这就回行辕了。”

    “大哥慢走。”范朝风也不送,拱拱手,就去那一大堆信里扒拉起来。

    湖衣又跟着范朝晖出了门,一路小意儿地送到院门外,又道:“礼数不周,大将军莫要怪责范参将。湖衣代参将给大将军赔不是。”却是又福了福,微微垂了头,就拿眼角的余光瞟着范朝晖。

    范朝晖也不言语,径直辞了太子就带了大军回了魏县的将军行辕。

    京城的范府里,四房的风华居突然热闹起来。来往皆是是城里有爵位的诰命,或是军中某将领的女眷。皆是跟着太子南下平叛的人家,都说得是此次太子孤军深入,以身为饵,运筹帷幄,里应外合,一仗打掉承王四十万叛军的大捷。个个俱是欢欣鼓舞。又说起太子东宫最新的八卦,原本一直荣宠不衰,专和太子妃曹氏对着干的王侧妃突然被夺了妃号,贬为贱民,又被送进了军中红帐,正过着那迎来送往的日子。王将军府早被抄了。府里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却是树倒猢狲散的光景。

    有人就唏嘘不已。

    安解语却是对那王家和王侧妃没有好感。如果不是她父亲临阵脱逃,那仗也不会胜的如此辛苦,安解语的夫君也在军中,也曾身临险地,几乎丧命,都是因此而起。她虽不懂军事,可也知道太子这仗赢得蹊跷。只是无论真相如何,赢了却是赢了,那王家也不过是应了成王败寇而已。王侧妃既是因她父亲才嫁得太子,得蒙恩宠,就得和她父亲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安解语向来不耐烦做那悲天悯人的圣母状,也没见真的帮过谁,做张做致谁不会,没脑子的男人才会被女人这些小伎俩打动,以为自己捡到个宝。

    这日来拜访的居然是信义伯府里二房的太太,范府大房贵妾张氏的婶娘,因事先也是送过信来,那张氏便也过风华居来一起陪客。

    张氏闺名莹朴,本是信义伯府大房的庶女,排行第三,一向奉承地嫡母还好,所以能被抬到镇南侯府给侯爷做贵妾,在几个庶女姐妹里面算是嫁得最好的。贵妾的娘家还是有几分体面。所以两府一向走得勤。

    这二房的张二老爷在御前挂了名,补了个侍卫的缺,却是无别的进项。就靠着奉承袭了爵的大房过日子。此次却是听说镇南侯府四夫人的嫡亲哥哥要定亲,侯爷亲自保媒。范四爷最近跟着太子在江南大捷,人都说会补了王将军的缺。范府便是一门二将,乃是天大的荣耀。连皇后的娘家慕容府都是比不了的。却是门好亲。

    张二太太的嫡女张莹然年方十五,正是待嫁的年龄。先前张家二房没得进项,二太太又不愿意女儿低嫁,遂拖到如今还未许人。如今却是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就相中了安解弘。虽说安家不是豪门世家,却是与流云朝最大的豪门是姻亲。再则安解语头胎就生了儿子,这正房太太的位置坐得稳稳地。范家四爷眼看也要腾达起来。安解弘本人又授了上阳县的县令,官虽不大,却是人人争抢的肥差。可见家底殷实,只这两项,张二老爷和张二太太俱满了意,是诚心要做成这门亲。

    安解语便让了张二太太上座,又留心打量一边坐着的张莹然,骨丰肌润,眉眼清澈,行动皆有大家之风,安解语就暗暗相中了,却并不言语。

    几人闲话几句,张氏就笑着起身道:“还要跟二婶和四夫人道个恼,妾身想带莹然妹妹去我那院子坐坐,见见我们绘绢。”

    那张莹然也知娘亲带她过来所为何事,虽心里风光霁月,并无那小家子气地忸怩作态,只到底是未嫁姑娘,还是有几分面薄,就趁势辞了出来,和张氏去了大房的院子。

    这里安解语就遣了下人,和张二太太专心说起话来。

    张二太太看四周没人,就道:“四夫人是个爽快人,跟我们家三姑奶奶甚是投缘。我也明人不说暗话。听说四夫人要给贵兄长寻一门亲事?”

    安解语颔首道:“正是。我兄长因跟着父亲去放外任数年,耽误了说亲的好时候。现下正寻着呢。”

    又皱眉道:“我兄长今年二十有四,屋里有一个通房已是生了长子。却是不太容易寻得合意的人家。”

    末了,又闲闲道:“好在我们四爷也惦记这事儿,就求了侯爷做这个大媒。”

    张二太太原以为只是年纪大些,有些通房妾室什么的,倒是没有想到已经生了长子,却是有些不大愿意女儿一嫁进去就做了人家现成的娘。就有些踌躇。

    安解语也看出来了,只暗暗叹气,却别无他法。这事儿是瞒不过去的。安解语虽想借着侯府的势结亲,却也不愿坑蒙拐骗。凡事都要说个清楚明白。姻缘这回事,光靠权势也是不行的。如今骑虎难下,也只得慢慢寻着,或许就有那不惧通房妾室庶长子的奇女子,治得了安家那一大群莺莺燕燕。

    张二太太就辞了出去,也去了大房里张氏的院子。

    张氏给二太太奉了茶,又让绘绢带着张莹然去了她的屋子,就剩下两人说些体己话。

    二太太便叹气道:“怕是不成。那四夫人的哥哥连儿子都有了,我女儿要是嫁过去,岂不是人家现成的娘?再则,安家并不是没有功名的小户人家,一个丫鬟就能生了庶长子,可见与那安大公子还是有几分情分的。正妻恐怕更难立足。”

    张氏也是给人做妾的,却被二太太的话说得有些脸热。不过张氏向来心大,也不过讪了一会子就丢开了,一心为堂妹盘算起来,就劝道:“婶娘可要盘算清楚。妹妹的年纪也渐大了。以后也不好做亲。安大公子的庶长子才不到一岁,听说是趁安大公子到京城给四夫人探病的时候停了药才有的。等安大公子回去,那通房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安大公子还颇为恼怒,便一直冷落那个通房。”

    二太太就疑惑:“这等私密之事,四夫人却说与你听了?”

    张氏便有些骄傲,存心要在娘家人面前做脸,这话实是她的大丫鬟缆香从听雨那里听来,却道:“四夫人跟侄女很是投缘,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太太就寻思:“如果是真的,倒是能做得亲。”

    风华居里,安解语就歪在一边的榻上,看着则哥儿推个小铁圈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

    秋荣也守在一旁,很是尽责。

    听雨就过来道:“四夫人可是要用些小食,已是未时了。”

    正在玩耍的则哥儿听不得一个“食”字,就跑来扯着听雨的裙角道:“则哥儿也要吃!则哥儿也要吃!”

    胖乎乎的小脸鼓鼓囊囊,却是个怎么吃也吃不够的小吃货。

    安解语看见儿子撒娇的小样儿,心软得滴得出水来,就抱了则哥儿道:“则哥儿跟娘亲一起去吃好不好?”

    两人就一起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去了偏厅用小食。

    此时已近立秋,却是物燥得很。安解语就让厨房的婆子做了桂花藕粉慢慢用着。这两样看着虽普通,却是对食材要求极为苛刻。那桂花是归元寺后园的桂树所得。已不知几百年,似比流云朝的立朝时间还要长。一年才出产那么八两左右的桂花蕊。俱晒干了,四两就供奉了宫中。另四两,本是价高者得。自安解语嫁到侯府,听说极爱桂花藕粉,这剩的四两就都进了风华居的库房。而那藕粉,也是西唐府越村里所植的极品红莲藕磨制而成。从采摘到制成,皆由处女完成。端得是费功夫。却只供镇南侯府常年需求。

    则哥儿很爱这软软糯糯的桂花藕粉。却是急得一口等不及一口,吃得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大大的黑眼睛盯着给他喂食的秋荣,却是全心全意信赖于她的样子。

    不知怎地,安解语看着就心里就有些泛酸,便道:“秋荣,把勺子给则哥儿,让他自吃吧。”

    秋荣惊讶地看过来,道:“四夫人,则哥儿还小。恐用不了勺子。还是让奴婢喂食吧。”

    安解语便道:“则哥儿快两岁,也该学着自己使勺子筷子。慈母多败儿。我却是不能惯着他。”

    秋荣无语,只好将勺子轻轻放到则哥儿手里。

    则哥儿看看秋荣,又看看娘亲,瘪了瘪嘴做出要哭的样子,就见娘亲的眼色严厉起来。

    则哥儿只好垂了头,两只胖胖的小手就抓了那勺子,在碗里使劲儿搅动起来。却是很快就捞起一大勺,立刻高高兴兴放到嘴里,却是吃得比刚才喂食的时候还要欢实。

    安解语就摸摸则哥儿的头,轻轻在他后脑吻了一下。

    则哥儿转过头,给娘亲一个大大的笑脸,便继续挥舞着勺子埋头苦吃。

    到底是小孩子,吃相到底不雅。也不知如何弄得,吃完一小碗桂花藕粉,不仅脸上糊得跟小猫一样,身上的锦缎小袍子也尽是粘乎乎的藕粉,甚至连头发上都窝着一团。

    安解语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鼓励则哥儿道:“我们则哥儿最能耐!以后都这样跟娘亲一起吃饭好不好?”

    本有些羞赧的则哥儿就高兴起来,脆生生地回道:“好!则哥儿要跟娘亲一起吃饭!则哥儿要自己吃饭!”

    安解语就抱着刚换下小袍子只裹着白色棉毯的则哥儿左一下右一下地亲起来。逗得则哥儿咯咯直乐。俩母子亲密之处却是更近一层。

    掌灯时分,阿蓝进来报说五夫人打发人来说有事相求,看四夫人得不得闲,要过风华居一叙。

第十五章 筹谋

    安解语便让人收拾妥当,请了林氏过来叙话。

    自那日原哥儿生辰宴后,林氏就深居简出,也不与妯娌往来。

    秦妈妈曾对安解语说起过,那管花房的林深家的被打了二十大板,阖家都赶出去了。林深家的却是林氏带来的陪房嬷嬷。就因为献错了倒仙草,惹得原哥儿喘疾复发,才有此一劫。林氏虽是不服,可那小程氏不依不饶,非要找个靶子严惩才解恨。不过是迁怒于人罢了。

    倒仙草是个稀罕物儿,在外千金难求。林深家的在花房鼓捣出不同颜色的倒仙草,也是侯府一绝,寻常时候都在暖房里供着,并不摆出来招摇。那日却是小程氏点名要在生辰那天摆在大厅,以显气派。哪想这物件竟是有喘疾的人闻不得。原哥儿自小身子骨又弱,又添了喘疾。也就是侯府位高权重,早些年寻到儿科圣手钟大夫,才收罗在外院,专门给侯府的子嗣瞧病。这次也多亏了钟大夫,才将原哥儿救了回来。原哥儿的这场无妄之灾,却是由他生母而来,可怨不了别人。

    安解语一想到自个儿也被当作过要害原哥儿的嫌犯,就对大房的小程氏愈发腻烦。暗自庆幸自己曾踹过她一脚,不然瞅她那欠抽的小妇样儿,怕自己忍不住还要见一次,打一次。

    林氏被大房的妾小程氏打了脸,自然不服,自家男人却不肯为自己出头。就在华善轩闷了好一阵子。

    现下听说太子在江南大捷,范朝风又有望升官,就盘算要走范朝风的门路,让范朝云也出去从军。也好捞个功名好分家。眼下大房他们肯定是靠不上了。得罪了侯爷的宠妾,不定侯爷回来会怎么打压他们五房。遂咬咬牙,拿出了压箱底的一对上品油青种翡翠镯子,来走安解语的门路。此时流云朝翡翠极为稀有。上回安解语得的那套极品玻璃种翡翠,却是世面上完全寻不到的,属有价无市的稀罕物。象林氏这样的油青种,已是能让富贵人家做了传家宝了。

    安解语看见林氏拿出镯子给她套上,就诧异道:“五弟妹,这是为何?”

    林氏忍着羞怯,低声道:“那日我答应四嫂的倒仙草,却是食了言。现下却是将功补过。还望四嫂不嫌弃。”

    安解语恍然,就笑着褪下了镯子,放回林氏带来的锦盒里,安慰林氏道:“五弟妹说哪里话。你无端受屈,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跟那不讲理之人,实无理可讲。也不用给她们脸面。”

    林氏听了就如久旱逢甘露,心神俱爽,连心疼那镯子都顾不上了,又将锦盒推回给安解语,还道:“四嫂是个热心肠的。也只四嫂心疼我,知道我的委屈和难处。只我们五爷只是庶出,又没有个正经差事,哪能从大房讨公道?--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我们都只有受着。”说着,便哭了出来。

    安解语也知林氏憋屈坏了,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又转了话题,问那林深一家怎么安置的。

    林氏就止了哭,道:“他们现住在我陪嫁的一个院子里,五爷让大夫去给林深家的看了棒疮,这几日天气转凉,却是慢慢好起来了。只将养数日,应是无大碍。”

    安解语就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氏皱眉道:“我能做什么?横竖他们是我的人,我养着他们就是了。”

    安解语寻思一会儿,问林氏:“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五弟妹有没有兴趣?”

    林氏就感激道:“我是唯四嫂马首是瞻的。”

    安解语见她说得不伦不类,也不提点,只含笑道:“我听说林深家的侍弄花草很是在行。不如你做东,起个菂花铺让他们经营,专养些奇花异草,卖给识货的富贵人家,也是既风雅,又实惠的美事。再则他们有了进项,也能贴补自家。于你们五房也是有大利的。”

    林氏听得眼前一亮,赞道:“好主意!四嫂真是兰心慧质,难怪四哥只要四嫂一人,真是羡煞我们这些旁人。”

    安解语心里得意,却未露出分晓,只故作大方道:“五弟妹过奖。我们四爷只是懒得应酬。若果真遇上心爱的,我还得给他抬进来。说起来,光靠男人是不成的。”

    林氏听了却是有些伤感,想连四哥四嫂这样恩爱的夫妻,也有色衰爱驰的一天,就觉得心里闷得很,忙转移话题道:“四嫂,这个菂花铺到底要如何办,还得您多提点。不如四嫂也入个伙。有了四嫂,我就觉得有主心骨多了。”

    安解语也有兴趣试试做生意,却是多个门道多条路的意思,就爽快答应了。

    那边听雨却是又接到一个帖子,是大房送过来的,说是明日侯府众人都要去中山侯曹府做客,让四房提前预备着,别误了大家的行程。中山侯府澜园里的满山红叶却是京城一景。一般人也只能在外面看看,只有那牌面上的人才有幸去内园仔细玩赏红叶。

    听雨便很不高兴。这要出门这么大的事儿,却是快深更半夜了才传到风华居。也忒不把四夫人放在眼里。

    秦妈妈就道:“大房怕咱们四房风头出得太过,故意下个脸也是有的。你可别在四夫人面前添油加火。四夫人现下暴炭一样的性子,要再和上次一样做出不成体统的事,我可要打你板子!”

    却是说得上次安解语一言不合,就踹了小程氏一脚的事儿。

    听雨很不以为然。她们又不有求于大房,以后也都是要分出去的,何必受这个闲气?那一脚却是踢到听雨心坎上,隐隐觉得四夫人自中毒醒来之后,就越来越张狂。却是张狂得有趣有理,让人吃了憋还挑不出错。这样的四夫人,比之前只知道跟四爷闹,动不动就泪眼蒙蒙让男人来哄的四夫人,可亲可敬多了。却也不敢多言。

    等林氏走后,听雨就禀报了安解语明日出行的事儿。

    安解语挑挑眉,就道:“给大嫂那儿传个话,就说我身子不好。明儿不去了。给我道个恼。”

    听雨吓了一跳,忙道:“四夫人三思。这府里的人都去,就咱们四房不去,岂不是落人把柄?”

    安解语不理,一面让阿蓝过来服侍她梳洗。

    听雨很是尴尬,还要劝。

    安解语已卸了钗环,换上软绸睡袍,就吩咐道:“阿蓝过去走一趟。就说天色太晚,已来不及预备着,恐明日误了大家的好事儿,就不过去添堵了。还望她们玩得痛快。记住要一个字不错说与大夫人听。”

    阿蓝进府没多久,已是把四夫人当了主子。凡安解语交待的事,俱办的妥妥贴贴,又年纪小,比听雨等大丫鬟少了几分私心,加上是新进府的,跟安解语的原身并不熟识,眼下便成了安解语身边的第一得用之人。

    阿蓝就领命而去。

    听雨便退出去,找了秦妈妈说话。

    秦妈妈听说了,急得了不得,让人去追阿蓝回来。哪知阿蓝脚程快,已去到元晖院里。

    大夫人只当四房有急事,就召了阿蓝进来。

    阿蓝这个棒槌却是做得好,一席话原原本本说出来,就把大夫人气得倒仰。却又发作不得。小程氏日前求了她好久要给安解语没脸,她一直拿捏着不肯松口,也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的意思。直到范四爷最近风声水起,她才有些着忙,便小小地使了个袢子。安解语若是聪明,自会过来低头认错。却万万没料到对方直接摔脸子不去。

    大夫人也恼了。给脸不要脸,小户人家的女子就是上不了台面,遂冷冷道:“知道了。明日你们自便吧。若是太夫人怪责下来,还得你们四夫人自己斟酌。”便躺下歇了。

    阿蓝回到风华居,给安解语回了话,又有些担心,问道:“四夫人,太夫人会不会怪责我们四房?”

    安解语已是困了,迷迷糊糊道:“我已让秦妈妈去方嬷嬷那里去道恼。太夫人是个明理的人,不会为难我们。”

    阿蓝又等了一会儿,看四夫人已是睡着了。就下了里面的鲛纱帐,外面的锦帘挂帐却依然留着,因安解语嫌都放下太气闷,和现下一般的夫人小姐的习惯却是大不相同。

    又把那围着淡棕色细棉纸的床头灯移到墙脚,只微微的一丝光照过来,鲛纱帐里的人若隐若现,如神仙妃子般。

    秦妈妈从太夫人的春晖堂回来,却见安解语已是睡下了,就叹口气,吩咐阿蓝道:“在外间值夜要警醒,别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阿蓝平日里睡卧警醒,这值夜的差事已是驾轻就熟。秦妈妈不过白嘱咐几句。

    大房那边小程氏的院子里,却是刚得到四夫人推辞不去中山侯府的消息。

    小程氏就气得摔了杯子。

    她千般运筹,万般帷幄,才得了如今的位置。却被个侯府旁支的贱人打了脸。这般羞辱,却是小程氏从来未有过的。是以心心念念要找回场子。

    发了会子脾气,小程氏就有些气喘吁吁,歪在床头湖绿色的大迎枕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样子。

    捧香看见小程氏这副样子就有些发怵。她自小服侍小程氏长大,深知自己主子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太师府的嫡小姐嫁给了镇南侯世子,小程氏自见了姐夫一面后就念念不忘。只叹自己没福。谁知大夫人程氏居然养不住嫡子,不得已要从娘家抬个庶妹过来做贵妾好生儿子。小程氏在程家并不是最适龄的庶女,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小程氏却能以小搏大,以退为进,成了赢家。

    这小程氏一向自诩甚高,觉得自己除了是庶出,别的都比人强,却碰上个安解语,虽是四房的,然那风姿样貌都在她之上,又是正头夫妻,范四爷也眼看就出息了,就戳了小程氏的眼睛。

    这里小程氏就冷笑道:“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且看着吧。”又对捧香:“把我那套天青色绣花鸟的罗裙收拾出来,配淡蓝色云锦半臂褙子,再把侯爷前儿送回来的蓝宝头面放在外间,明日让张妈妈身边的供香过来给我梳头。”

    捧香应诺。服侍小程氏歇下,就自去外间清点明日出行需要的物件,只心里头无端心惊,不知道这一次,又有谁要倒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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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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