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我能看见状态栏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能看见状态栏全文阅读

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头晕(第一更)

    要像豪斯医生那样,依靠一个五到六人的医疗团队,包治所有可能的疑难杂症,从现实角度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多专科,那么多不同的疾病内容,仅凭五六个医生是绝对不可能全部都有办法应对的。

    孙立恩在远程会诊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的众多陌生面孔,以及语速快到仿佛正在freestyle的帕斯卡尔博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东西……真的挺好用啊。

    远程会诊办公室自从投入使用到现在为止已经超过了六年时间。而这个投资颇大的设施六年中只运转了大概不到二十次。其中还有接近一半的次数是为了测试设备能不能正常运作。

    和很多没有特别丰富人脉的医生一样,孙立恩一直都觉得远程会诊其实有点“面子工程”的意思。毕竟这玩意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个钉钉而已——通过远程ppt和语音视频交流,让身处其他地区的专家参与诊断。

    但这一次,土包子孙立恩算是开了眼。远程会诊中,身处大洋彼岸的专家们不停的提出着各种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光凭这些复合的复杂方案,这场会诊就算值回了票价。

    放在平常,谁会提出先对患者进行基因测序,然后再根据测序结果选择il-2r(白细胞介素-2受体)和早期撤出激素抑制的免疫方案?

    “这个患者情况非常特殊。”帕斯卡尔博士在二十分钟内连续否决了多种常规免疫方案后,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们需要为她制定一个特异化的免疫抑制方案——为了有更好的术后康复和发育情况,我个人更倾向于早期撤出激素抑制。”

    激素抑制免疫是最常见的临床免疫抑制方案。但它的影响也是最为广泛的。除了会抑制免疫系统以外,它同时还会严重影响到人体正常的生长发育,并且提高患者的心血管风险。这种影响在青春期前的儿童身上体现的最为明显。

    “我们也缺乏应对这个年龄段肝硬化患者的经验。”远程会诊的肝病专家毫不遮掩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无奈和不满,“患者体内的病毒载量还是有些偏高。最保险的方法应该是继续治疗乙肝,等载量低于检测水平再进行移植。”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进行过一次了。”帕斯卡尔博士说话,那位儿科的专家毫不客气的插嘴道,“就凭患者现在的身体情况和条件,等她的乙肝病毒载量被压制下去之后人早就死了。”

    另一位专门从事器官移植的专家对儿科专家的意见表示了支持,“不要把这个患者的情况和其他接受器官移植的病人搞混了。她所接受的肝脏本身就算是废物再利用。所以不用太在乎器官的持续工作时间——只要新移植到的肝脏能够坚持的比原本预计时间久,那就算方案成功。”

    移植方案和移植之后的免疫治疗方案中,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原则就是需要尽量保护被移植的器官。别人捐赠的器官是非常贵重的资源。一旦被移植的器官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继续使用,那往往就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切除掉被移植的器官。

    失去了移植器官,对部分患者来说尚可接受,但对更多的患者来说,这就和判了死刑差不多。但“尚可接受”的患者也不是就没有危险——当人处于免疫抑制下再次进行手术,术后感染的风险会被放大很多倍。

    所以以往的抑制方案中,医生们都会尽力确保患者接受移植后,器官能够尽量长时间的运转。因此,除了保证避免急性排异反应的发生意外,器官移植所使用的免疫抑制方案下手都会比较“狠”。

    说难听一点,人免疫能力下降容易得病,但还能用药物治疗。但要是移植的器官出现了排异反应,那可就不是光靠吃药能解决的问题。

    “至少要避免急性排异反应。”几个专家又互相表示了嘲讽鄙夷和赞同支持后,帕斯卡尔博士最后拍板,“il-2联合他克莫司和泼尼松进行免疫诱导,通过拉米夫定抗病毒。后面的方案根据患者情况决定,用恩替卡韦进行抗病毒治疗。如果情况好的话,可以提前撤出激素。”

    “看人家搞远程会诊,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啊?”周军在办公室门口碰见了晃晃悠悠一脸茫然的孙立恩。下午周军就知道孙立恩得去远程会诊室旁观这一场高级别的跨国会诊,四院本身也排出了多名风湿免疫科和传染病科以及儿科的医生参与会诊。他看着孙立恩这模样,有些好奇道,“你怎么看上去像是没睡醒似的?”

    孙立恩迷迷糊糊的看着周军,过了一两秒才反应过来师兄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不好意思道,“我去听了好几个小时的会诊,脑子有点发蒙。”

    “所以,你学到了些什么?”周军没有批评孙立恩的意思。毕竟是急诊出身的医生,搞免疫方案那绝对算得上超纲任务,在他看来,只要孙立恩从中学到了一点知识那就不算亏,“比如免疫方案的安排原则之类的?”

    “我……”孙立恩苦笑道,“我学到了不少英语粗口。”

    ·

    “那种东西来找我学嘛。”布鲁恩在小会议室里笑的前仰后合,并且对孙立恩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评打击,“你和那些纽约佬能学到几句有用的?他们学过的所有脏话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句mother fuker有用。”

    连着吃了两块巧克力,补充好了糖分的孙立恩瞪了他一眼,“你是嫌我被周主任骂的还不够惨呗?”

    “周主任这么温和的人,骂人能有多狠。”布鲁恩很狂野的一摆手,“不是我自大,有头发的人骂人都不够狠。”

    “如果你觉得周主任骂人的时候和蔼可亲,那说明你的中国话学的还不到家。”帕斯卡尔博士带着一叠厚厚的文件走了进来,习惯性怼了一下布鲁恩后,他看着在小会议室里的众人道,“宋院长跟我说,综合诊断中心的办公室可以投入使用了。咱们准备准备,把东西搬过去吧。”

第二十九章 办公室

    平心而论,搬个办公室而已,实在是没必要劳动帕斯卡尔博士亲自过来通知——打个电话也就行了。毕竟小嫣然的免疫抑制方案还没搞定,他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亲力亲为。

    老帕专门跑到小会议室来,主要是为了找孙立恩。

    “这次的方案完善还需要一点时间。”他和孙立恩走在搬运个人物品队列的最尾端,刻意拉开了距离,和孙立恩小声嘀咕道,“可是……供体那边的手术也不能拖吧?”

    肝移植手术不光取决于小嫣然的状态,更重要的是,陈恬艺什么时候能够接受手术。平心而论,小嫣然能参与到手术中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活用陈恬艺即将被切除的那部分健康肝脏。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也应该为了小嫣然的治疗方案而拖延对陈恬艺的手术。

    这对陈恬艺来说并不公平。

    “她那边的情况还算可控,而且肝胆外那边的手术方案还没做出来。”孙立恩想了想道,“虽然很紧张,但是你还有些时间。”

    肝移植的手术方案设计需要同时考虑到供体的血管分布,双方在接受移植后,尤其是供体残留肝脏的功能是否能够满足日常所需。在保证供体安全的前提下,还要尽量选择能够最大程度吻合双方肝脏内血管的切割和移植方案。

    肝移植和寰枢椎替换术一样,都是最高难度的手术。而为了尽量降低这种超高难度手术在实施过程中的风险,医生们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进行准备。一般来说,准备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可控。

    从这个角度来看,同协果然不愧是国内最顶级的医院——他们甚至能做急诊的寰枢椎替换术。而且还是在没有任何先例的情况下,进行国内首例寰枢椎替换术。孙立恩也是说到了这里,才反应过来当初的那场手术究竟有多么了不起。

    手术这东西,还真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我今天之内把方案拿出来。”帕斯卡尔博士看上去还是忧心忡忡,他对孙立恩道,“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提前最少半个月开始进行诱导,有些案例甚至需要连续进行数月的免疫抑制,然后再进行手术。这次时间上还是太紧张了点。”

    孙立恩摊了摊手,“这种不是亲属捐赠的器官移植就是这样,哪儿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来做术前诱导啊。能有器官用就不错了。”国内进行移植的大部分非亲属捐赠供体,都是在捐赠者心跳停止后才开始进行器官摘除的。虽然肝脏比其他器官更耐受缺血低温状态,但也必须在12小时内完成从摘除到移植的所有过程。因此几乎不太可能提前开始进行免疫诱导治疗。

    “这就是一对矛盾。”布鲁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对着身后两人道,“想要有器官用,就没有办法使用效果最好的免疫抑制方案,想要用最好的免疫抑制方案,那就得有亲属愿意捐赠器官——而且病情进展还不能太快。”

    老布晃悠了一下自己抱着的纸箱,里面发出了一阵令人极为在意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顺遂人愿的事情,只有意料之外,让人措不及防的坏事才会一件接着一件的出现。”他顿了顿,用很不经意的语气道,“如果方案不够现实,那就换备用方案嘛。反正只要能接受移植,情况就比她现在所经历的要好的多——手术前的免疫抑制方案不够完美,这不是你的错。”

    “你这是在安慰我?”帕斯卡尔博士挑了挑眉头问道,“安慰我不要因为方案不够完美而自责?”

    布鲁恩沉默了片刻,然后闷声闷气道。“怎么着,不行啊?”

    “行是行。”帕斯卡尔博士往前走着,“不过下次你还是别安慰我了,有点反胃。”

    “我也觉得有点。”布鲁恩点了点头,对帕斯卡尔博士的说法表示赞同,“我刚刚差点吐出来。”

    三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帕斯卡尔博士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谢谢”。

    “呕!”布鲁恩直接扔下了手里的箱子,趴在路边开始干呕。纸箱里的拇指陀螺之类的小玩意洒落了一地。

    ·

    清水混凝土加原木外墙的设计凑在一起确实看着挺漂亮。孙立恩抱着自己的箱子和笔记本电脑走到了诊断中心外,“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九个金色的大字被特意用红布罩了起来,等待两天后的揭幕仪式。同时,在诊断中心门口还有一尊被红布遮住的半身铜像。虽然还没看过红布下的铜像模样,不过孙立恩还是觉得似乎有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正看着自己。

    还没揭幕的铜像下面,放着一个小木盒,盒盖打开,里面装着一块绿豆糕。这木头盒子,孙立恩曾经在周军的桌子上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办公室被安排在了综合诊断中心二楼,除了四间大号的单人办公室以外,还有两个能容纳最少十五人的大办公室,以及三间会议室。粗略一算,综合诊断中心理论上得有差不多四十名医生工作。

    这上哪儿凑四十个人来啊?孙立恩看着治疗组的小猫两三只,一开始还有些困惑,但他随后就恍然大悟——这里还有给住院部,检验科和影像科留的房间呢。

    “咱们这叫先到先得。”明白了帕斯卡尔意思的孙立恩挺高兴,“各位赶紧看看,哪个办公室更好用,咱们先占住。”他兴致勃勃的决定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看看哪个办公室里的网速比较快。之前在小会议室里,除了头疼充电的插头和中性笔不够多以外,最影响孙立恩心情的就是过于缓慢的网速——25kb/s的速度别说让他开开小差了,就连给吴友谦发个邮件都嫌费劲。

    以往给吴友谦发邮件,孙立恩都是用手机流量的。

    “我觉得离茶水间近一点比较重要。”布鲁恩则有自己的看法,“这茶水间的咖啡机很不错啊!”

    孙立恩压根不认识这台银光闪闪的咖啡机究竟是个什么牌子,又或者好在什么地方。不过看样子帕斯卡尔和徐有容都很动心的样子,他试探性的问道,“那就……选个离茶水间更近的?”

    “不过帕斯卡尔你的办公室和我们不在一起吧?”周策虽然没有正式入组,但在这里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老帕你选一个比较近的办公室,然后我们去你那儿喝咖啡不就行了?”

    帕斯卡尔想了想摇头道,“算了,我还是跟你们坐同一个办公室吧。”他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提议道,“我建议用那间带了个白板的办公室。”

    “为什么?”帕斯卡尔愿意和大家坐同一个办公室这一点孙立恩倒是没想到,不过他更好奇帕斯卡尔的提议。

    “我最近看了整整八季的dr.house。”帕斯卡尔认真道,“看完之后的最大感触就是,我觉得你需要一块巨大的白板——小鸭子就不用了,现在人手可不少了。”

第三十章 波折(上)

    三天之后,在陈恬艺父母的焦虑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这场同时关系到两个小姑娘生死的肝移植手术终于开始了。陈恬艺父亲因为有胆结石的问题,因此首先被排除了出去。好在陈恬艺的母亲肝脏状态不错,而且身体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她的肝脏成了拯救陈恬艺最大希望。

    陈恬艺在经过了几天的治疗后,意识已经恢复了清醒。但高血氨造成的脑白质损伤仍然存在,这个平时挺文静的小姑娘变得情绪极不稳定。时而大哭大闹,时而突然一个人傻乐。前来探望的同班同学都被吓了个半死。

    不过万幸的是,除了偶尔的情绪不稳以外,她并没有表现出其他的神经问题,而根据神内医生们的判断,陈恬艺的情绪问题有很大几率在之后渐渐稳定下来。虽然没人敢打包票说她一定能够恢复正常,但有希望就比没有要更好。

    为了保证手术安全,手术室特意调整了一下手术排期,为这台“多米诺手术”留出了三个手术室和四个器官移植团队。

    四个器官移植团队,是为了最大限度保证手术的顺利进行。实际手术的时候,会有三组同时进行开腹,同步切除掉陈欣怡和她母亲,以及小嫣然的肝脏,然后将切割下来的肝脏转移到新的身体里。三组同时进行肝脏切除手术,随后将有两组需要同时开始进行器官移植。而肝脏供血充足血管众多,在器官移植的过程中,很难说会不会出现严重的出血问题——肝移植出血,。而在陈欣怡的母亲关腹后,多出来的两组团队就将同时作为备份进入手术室待命。

    四院调拨精兵强将保障手术,光手术团队就准备了四组。而其他相关部门对这场手术也高度重视。水滴筹派了地区专员过来了解情况,并且还带来了公司方面的最新承诺——如果治疗费用有短缺,公司会再捐五十万。而民政部门态度就更直接了,和宋院长一起开了记者会的黄局长带着两三个工作人员就坐在手术室门外。民政部门是小嫣然现在的代理监护人,术前授权和术中突发许可都需要他们的批准。而黄局长为了保障手术进行,干脆带上了局里的分管副局长——如果要突然做决定,那至少可以直接在现场开个工作会议。

    相关规定不能省,但至少他们能够在保证符合规定的同时,尽量减少中间的拖延时间。这就是个态度和主观能动性的问题。

    ·

    四院和相关部门高度重视,而孙立恩和自己的团队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武田捐赠的7t磁共振成像设备还没送到,但至少影像科那边已经在宋院长的淫威下同意向孙立恩这边倾斜尽可能多的资源。现在,孙立恩手头上的病人只剩下了钱爱武。而为了准确掌握住她的病情进展,孙立恩甚至奢侈的对她进行着每天的mri检查。

    是的,每天。门诊上需要最少提前两周预约的磁共振,在钱爱武身上每天都要扫描一次。就为了让孙立恩他们能够更精确的掌握钱爱武筋膜炎的进展。虽然一次检查花不了多少钱,但这种资源倾斜力度,对其他科室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门诊那边的医生们早就对影像科过度偏袒急诊有了意见。如今孙立恩和诊断中心再横插一刀,这就让他们心里更不平衡了。

    为了平衡这种不平衡,柳平川作为诊断中心的分管副院长最后不得不做出了平衡——等自有设备安装完毕之后,他们会腾出40%的检测能力给门诊,以弥补门诊对于影像学检查的旺盛需求。

    孙立恩等在影像科的屏蔽门外,等着最新的mri检查结果出炉。对钱爱武的灌洗引流频率已经从原来的一天四次降低到了一天两次,而引流液所引出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乐观。但持续治疗了五天,感染仍然存在,这就让人有点困惑了。

    检验科的培养报告已经出来了,是金黄葡萄球菌和梭状芽胞杆菌的混合感染,但并不是mrsa(耐甲氧西林金黄葡萄球菌)。

    临床药师们及时调整了用药方案和剂量,而钱爱武的生命体征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但她的意识还是不太清醒,自从两天前第一次醒来之后,她平均一天里有接近二十小时都处于昏睡状态下。

    孙立恩会要求对钱爱武进行mri检查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希望确定她的大脑没有受损。毕竟这么长时间的昏睡,实在是让人有些担心。

    要是因为之前的轻度dic造成了脑梗,那可就麻烦了。

    “没有异常。”影像科罗哥挠着头走了出来,他看着孙立恩,表情有些无奈,“影像学上未见异常——除了少部分血管有钙化的痕迹以外,她的大脑是完全正常的。”

    “那怎么不醒呢?”孙立恩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就连状态栏都没有给出任何有价值的提示——它只标了一个“昏睡”。“大脑正常,生命体征稳定,那她为什么不醒?”

    罗哥无奈道,“谁知道呢。反正不明原因的昏睡也不是以前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反正影像上没有什么异常,要不然请神内会诊一下?”

    影像科这边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孙立恩只能点头认了下来,和护士小郭一起推着患者回到了综合诊断中心。

    诊断中心剪彩仪式的当天,小林丰和省卫健委乃至国家卫健委都派出了代表参加。而四院这边搞的也挺热闹。毕竟从有了捐献意愿到投入使用,整个工程只花了八个月功夫,这么短的时间内按照最高标准建好了一座医疗建筑。哪怕里面的设备都还没有完全安装到位,那也足够令人震惊了。

    在开幕式上,小林丰热情洋溢的表扬了四院的专业能力,以及他们卓越的“以人为本”的关怀精神。并且再三强调自己捐赠诊断中心的目的,是为了中国人民的健康事业,也是为推动日中友好发展,但最主要的,还是希望纪念一下周秀芳这位了不起的医学工作者。

    小林丰说的话有几句真心孙立恩不做评论,但至少在剪彩仪式之后,钱爱武第一次醒了过来。这原本在治疗团队看来应该是个好消息——至少也是个好兆头。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自从那天开始,钱爱武的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乐观。每天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过来也是在抱怨自己身上疼和不舒服。

    也多亏了她有足够多可以拿来抱怨的东西,孙立恩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她解释赵明和赵敏之间的事儿。

    虽然当鸵鸟肯定不好,但孙立恩还是想能躲一天是一天。至少等钱爱武身体完全好转了之后,再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比较好。

第三十一章 波折(中)

    “要会诊么?”孙立恩这边正在看着钱爱武的病例抓头发,刚刚从手术室里看了半场肝移植手术就回来的徐有容在一旁恰到好处的提出了建议,“咱们自己解决不了,那就请全院会诊好了。”

    孙立恩继续抓着头发,表情有些狰狞,“这也是个办法……”他长叹一口气,“不过既然要请人家来会诊,那咱们至少先把该排除的比较显而易见的诱因都排除一下吧……”

    “比如呢?”徐有容问的很认真,“影像检查报告我也看了,没有明显器质性病变。”她说的比较“委婉”,“不管是什么问题,反正不是神外能解决的。”

    “那就可以不请神外来会诊了嘛。”孙立恩强行乐观道,“这不就少麻烦了人家一下?”他重新开始折磨起了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我总觉得这次的情况应该是新发的,和她之前的感染关系不大。”

    徐有容皱了皱眉头,“理由呢?”

    “因为她的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我是说昏睡的部分。”孙立恩摊了摊手,“如果她的昏迷和一开始的感染有关,那感染的逐渐好转了,她至少应该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好转才对。”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好转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徐有容皱着眉头道,“随着感染被控制,她不是已经醒过来了么?”

    揪头发的力气更大了,“你说的这也是一种可能……”孙立恩继续面目狰狞着,看起来他抓自己头发的时候真的很疼,“但是这个理论缺乏足够的证据,至少不够有力。”

    在一旁喝咖啡的布鲁恩也参与到了讨论中,“昏睡而且没有明显的中枢神经器质性病变,是不是应该从其他角度考虑一下?”

    “比如呢?”孙立恩放开了折磨自己头发的双手,“她的血糖和生化检测都在正常范围内,这方面没有问题。”

    “或者……和精神有关?”布鲁恩很明显也对自己的推论不是很有信心,他说的有些迟疑,“如果考虑到之前她的经历,说不定问题出在她自己的精神上。”

    这就是一个很令人陌生而且头大的领域了。孙立恩再次折磨起了自己的头发,“那怎么办?精神上的问题可不是能够靠查血之类能解决的。”

    平心而论,真要说钱爱武是因为精神状况不好而陷入昏迷的,孙立恩也觉得确实有可能。按照赵敏丈夫的说法,钱爱武和赵明住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连一点基本的就医保障都没有。遭到其他类型的软暴力和虐待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这个理论甚至比徐有容的理论更加难以证明——平常要确诊精神疾病还得有心理科和精神科的医生和患者交流呢。现在人躺在病床上昏睡不醒,这怎么沟通?

    “给她做个脑电波吧?”想来想去,孙立恩只能凭借自己的知识提出了一个比较可行的建议,“精神上有问题的人不是大部分脑电波都有异常?”

    这倒是个比较可行的方法。布鲁恩点了点头,徐有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建议,“那就先按照这个路子试试看吧。”孙立恩把杯子里的黑咖啡一饮而尽,“我去找神内的医生们来做个检查。”

    ·

    帕斯卡尔博士坐在手术室休息区里,有些焦虑的等着手术进展汇报。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大概一个小时,而且看样子还要继续等下去。但帕斯卡尔并没不是很在意这个,他手里捏着妻子做的三明治,正在考虑要不要就在这里解决午餐问题。

    “食堂那边有饭吃,帕主任你要不要过去?”钱红军同样在休息室里等着手术进展。他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为了随时随地看文献,而且也为了照顾自己逐渐开始昏花的老眼,钱主任特意买了这么一台平板电脑。只不过后来使用过程中脖子和肩膀又逐渐开始出现了问题。现在用平板电脑看文献,钱主任还得特意找个桌子,坐端正了再看——结果使用平板的唯一意义就只剩下了方便携带。

    突然和帕斯卡尔搭话,也是因为钱红军抬起脑袋活动脖子的时候,发现了对方手里捏着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心里有些焦躁不安,这块原本应该是三角形的用保鲜膜包裹好的三明治,竟然已经被帕斯卡尔博士捏成了一个球。

    “不用,我这里有三明治……”帕斯卡尔博士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然后惊讶的看着那个原本应该是三角形的东西,有些困惑道,“我记着应该是个三明治的,怎么变成饭团了?”

    “你把这玩意放在手里捏把了一个小时了。”钱红军无奈道,“就是个铁疙瘩做的现在也该让你给盘圆了。”

    三明治里面夹着肉和蔬菜和酱料,两片面包被盘成了球形后,原本夹在里面的馅料已经彻底泡烂了面包,这下彻底是没办法吃了。帕斯卡尔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跟着钱红军往手术室食堂走去。“钱主任你也是在等齐嫣然的手术结果?”

    “肝病终末期的患者,可能会出现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钱主任走在前面带路,胳膊下面夹着笔记本电脑,一边走一边摇晃着自己僵硬的脖子,“她的手术风险比一般的小朋友要大的多,尤其是术中可能出现非常严重的出血倾向,虽然老赵请了输血科的医生们来辅助,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过来盯着点——万一要用凝血因子或者酚磺乙胺,我还能帮忙调整一下用药量。”

    肝脏是人体制造凝血因子的主要器官,对于终末期肝病患者来说,肝功能不全,尤其是肝脏中合成的各类具有凝血功能的蛋白缺乏,会直接导致患者表现出严重的出血倾向。一旦发生严重出血,那就很难止血成功。

    小嫣然术前已经连续补充了两天的凝血蛋白,并且根据术前的凝血功能检测,她的凝血能力勉强被提升到了安全范围。但这仍然不足以保证她撑过这台手术。所以钱红军才会自己跑到手术室里守着,以防万一。

    “那你呢?”钱红军走到了手术室食堂,找了个位置坐下后主动发问道,“免疫抑制方案一般都是术后再上吧?你跑到手术室里来干啥,盘三明治玩儿?”

    “我有点不放心,所以决定过来看看。”帕斯卡尔皱着眉头坐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一直觉得心里有点……慌。”

    钱红军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那还是过来守着比较好。”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帕主任你现在算学院的特聘教授了是吧?”

    帕斯卡尔点了点头,“我年龄超了一点,不过宋院长说问题不大。”他忽然露出了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麻烦你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手机是振动的,帕斯卡尔接通了手机,电话里传来了孙立恩的声音。

    “还是昏睡?”帕斯卡尔博士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然后听着孙立恩说了几句话,“脑电图结果呢?”

    又是一阵沉默,帕斯卡尔博士的眉头越皱越深,“有癫痫的可能,那就先请神内过来会诊吧。”

    钱红军看帕斯卡尔博士挂了电话,关心道,“是那个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的患者?”他还记得那起发生在icu门外的惨绝人寰的“事件”,但就是想不起来钱爱武的名字。

    “对的。”帕斯卡尔点了点头,“孙医生说给她做了个脑电图检查,有明显的异常。”

    “哦对,会诊得主任同意。”钱红军点了点头,然后笑着问道,“当主任的感觉怎么样?”

    帕斯卡尔苦笑道,“心累。”他是真的觉得心累。以前在美国当医生的时候他也不是管理层,只不过带着几个研究生和实习医生而已。现在突然成了主任,这实在是让他有点不适应。

    孙立恩的治疗组虽然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三个病人,但每天的治疗以及检查方案都很复杂。老帕要签字的地方多到吓人。

    抱怨了一会工作内容太多,帕斯卡尔的手机又响了。

    “史蒂芬,你冷静一下听我说。”电话那头响起了伊莎贝拉的声音,“陶德在学校里出事了,我正在去他们学校的路上。”

    帕斯卡尔博士瞪大了眼睛,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波折(下)

    时间拨回到两个小时前,正在上体育课的小陶德倒在了学校的操场地面上,抱着脑袋,仿佛一条濒死的鱼一样长大了嘴,大口大口的以很浅的深度呼吸着。

    六月的宁远,天气炎热。地面上的温度搞不好得有个六十多度,甚至可能会烫伤皮肤。学校里的体育老师见状,连忙把他先搬运到了一旁的阴凉地里。他摸了摸小陶德的脑门,干燥而且发热,感觉像是中暑。

    六月天里中暑并不罕见,尤其是这些正好处于狗都不爱搭理年纪的小孩们更是如此。只要能有个篮球或者能出去跑一跑,他们才不在乎自己到底渴成了什么模样呢。

    体育老师处理中暑孩子的经验比一般老师丰富的多。他马上摸出了自己随时带在身边的补水盐,同时扭开了一瓶矿泉水,把补水盐和矿泉水混在一起给小陶德喂了下去,并且又扭开了一瓶矿泉水,直接倒在了小陶德身上,并且指挥着几个年龄大一些的孩子给小陶德扇风。以他的经验,这样紧急处理之后,小陶德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体育老师的处理和经验应对中暑应该没有问题,尽管对自己的处理很有信心,但他还是按照规范向小陶德的班主任打了电话通报。由于是国际学校,校方处理这种问题也小心的多。他们很快就和伊莎贝拉取得了联系。

    这个时候的伊莎贝拉虽然有些担心,但至少还没到焦虑的地步。以前在工作中,她见过很多中暑的同事。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然而小陶德并没有很快恢复正常。他仍然有剧烈的头疼,而且整个人始终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蜷缩在地面上。

    这个情况很不对劲。体育老师这下急了,他再次给小陶德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并且直接把他抱到了校医室里。

    然而校医室的处理能力有限,再次确认了小陶德神志清楚但体温在三十九度后,校医室直接拨打了120,联系救护车将小陶德送到了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也就是孙立恩实习的医院。并且再次通知了伊莎贝拉。

    这下轮到伊莎贝拉慌神了。哪怕曾经是fbi的工作人员,当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孩子时,她仍然难以保持镇静。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谈判专家而不是外勤特工——她马上给自己的丈夫打了电话。好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几秒钟里,她强行镇定了下来,并且尽可能同平和的语气向帕斯卡尔博士传递了自己掌握的所有消息,“学校那边说已经把陶德送到医院了。”

    “你开车注意安全,别打电话了。”帕斯卡尔博士深呼吸了两口,“我马上过去。”

    “你别过来。”伊莎贝拉在打电话的几秒钟里就已经想好了全套应对方案,“你对这边的医院不够熟悉,我记得孙医生以前在这家医院实习过对吧?”

    帕斯卡尔愣了一下,然后道,“没错。你的意思是让他过去帮忙?”

    “虽然要麻烦人家,但是这应该是现在最合适的处理办法了。”伊莎贝拉冷静道,“我们需要一个对这家医院足够熟悉,而且又有相关专业背景的人来处理问题。除了孙医生以外,我想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那就这么定了。”帕斯卡尔对自己妻子的判断一项高度信任,“我现在就请他跑一趟。”

    ·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孙立恩接到了帕斯卡尔博士的电话,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出发。具体情况等我到了那边之后再跟你联系。”

    孙立恩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这引起了一旁徐有容的注意,“怎么了?有事儿?”

    “陶德上课的时候突然晕过去了。”孙立恩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嫂子已经在去附属医院的路上了,她对那边不熟,老帕让我过去帮帮忙。”

    “我跟你一起去。”徐有容想都没想就一起脱下白大褂跟着往外走,“就你一个人过去,办点什么事儿都不方便。多个人手就能多省点事儿。”

    布鲁恩想了想,“那我留守,如果有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给我打电话。”他隔着墙壁指了指钱爱武所在病房的方向,“病人这里我盯着,放心吧。”

    有了布鲁恩的留守,孙立恩和徐有容半路翘班也就有了最重要的“依据”。两人也不和布鲁恩多客套,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跳上车就直奔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

    路上孙立恩接到了伊莎贝拉的电话,为了保证开车安全,他直接通过车内的免提开始了解情况——这也省得等会他还得给徐有容转述一次的麻烦。

    “陶德现在正在附属医院的急诊室里,他的头疼非常严重。”说到自己儿子正在遭受到的折磨,伊莎贝拉的声音还是有些急,有点抖,“这边的医生给他进行了静脉补液,但是他们说这症状并不符合热射病。”

    伊莎贝拉着急的时候当然不会用中文,结果还是徐有容在一旁小声翻译了出来,然后才替孙立恩问道,“医生怎么说?有没有做什么检查?”

    “他们……他们准备送他去做脑ct。”伊莎贝拉那边的声音中断了一下,仿佛是正在询问医生们处置方案,“他们怀疑陶德有脑出血或者中风。”说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一下哭了出来,“上帝啊!”

    徐有容安慰了伊莎贝拉两句后示意孙立恩挂了电话,然后她坐在后排的乘客位置上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突然严重头疼,而且还有晕厥现象,确实听起来有些像脑血管意外。”

    “我觉得你要说个但是。”孙立恩认真开着车,在合法的范围内开到了最快速度。“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能到。”

    “的确有个但是。”徐有容皱着眉头道,“两年前在美国的时候,他们给陶德做过头颅mri扫描。”

    孙立恩也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做扫描?他以前也有类似疾病表现?”

    “不。”徐有容摇了摇头,“当时陶德经常摔跤,帕斯卡尔担心这可能是陶德的小脑发育水平有问题。”

    “他经常摔跤?”这可是个孙立恩没有想过的理由,不过从医学角度看,帕斯卡尔的担心确实是有可能的。“最后扫描结果一切正常呗?”

    “一切正常。”徐有容点了点头,“他身上的伤,是被学校里的小畜生们欺负留下的痕迹。而当时的检查结果我也看过,脑血管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畸形或者动脉瘤的痕迹。”

    努力消化掉了校园霸凌的冲击性内容后,孙立恩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诊断上。“也就是说,你觉得脑血管意外的可能性很低?”徐有容是专业的神外医生,如果她觉得一个人的脑血管风险很低,那么这个风险一定是非常低的。

    “不是很低,是基本不可能。”徐有容继续皱着眉头,“如果不是脑血管意外,那么会是什么毛病呢……脑膜炎?脑水肿?”

    “等到了之后再说吧。”孙立恩把油门又踩的深了点,“到时候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转院到咱们那边去。”

第三十三章 等待检查

    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急诊科比专门的大急诊中心四院小的多,至少他们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急诊大楼,也不像四院一样有数十张床位的抢救室。他们的抢救室分成三个部分,分别接收脑卒中,胸痛,以及一般急诊患者。虽然动线分布还算合理,但毕竟是很多年前就建好的设施,而且急诊又是整个医院里使用强度最高的科室,因此哪怕有医护人员和物业管理仔细呵护,却遍布的使用痕迹仍然显露出一股遮掩不住的破败感。

    孙立恩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里有些感慨——以前他可没觉着这里有什么破败的感觉。那个时候他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实习上,忙的头晕脑胀,倒是没有功夫注意这些。

    “伊莎贝拉,我们在这儿。”徐有容很快发现了正在挂号窗口一脸焦急的伊莎贝拉,然后带着孙立恩跑了过去。她接过了伊莎贝拉手上的病例和挂号通知,直接顶替了她的位置,“我来排队吧,陶德怎么样了?”

    “医生已经带着他去做ct了。”伊莎贝拉终于等来了援军,这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不少,“他……他还是很疼,医生不肯给他用任何类型的止痛药。”

    持续而且强烈的头疼,对成年人来说都难以忍受,更不用说一个即将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孙立恩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也明白附属医院的同行们拒绝使用止痛药的原因。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有效的止痛药的剂量难以精确估计。同时,还在表现出剧烈疼痛的小陶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示医生们他病变的位置。

    以急诊科的经验,如此剧烈且持续的头疼,一般都和脑血管有密切关系。如果贸然对陶德使用止痛药,过于强力的药物可能会直接掩盖住他的主要症状,甚至让医生们难以注意到情况的恶化。

    看上去很残忍,但确实有非常重要的实际意义。

    安慰了几句伊莎贝拉,孙立恩留下了徐有容和伊莎贝拉继续处理这些相关事项,自己朝着附属医院影像科跑去。ct检查速度很快,但附属医院的ct室任务一向繁重。他应该能够在陶德被送回急诊科之前见到他。

    很快,他就跑到了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陌生的附属医院影像科。并且顺利的找到了正在准备被推进ct检查室的小陶德。

    “陶德,男,9岁,脑脊液内淋巴细胞增多(11.32.18),发烧(09.21.33)脑膜炎(08.11.32),面部末梢神经炎(00.55.32),轻度心包炎(00.31.52)”

    “嘿,小伙子。”看完了状态栏的孙立恩轻轻拍了拍陶德的肩膀,然后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我和有容都来了,你还好吧?”

    “疼……”小陶德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令人有些心疼。他平时最引以为傲的整齐的发型如今乱的像个鸡窝,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分不清楚到底是之前体育老师为了治疗“中暑”而倒的矿泉水,还是他自己被疼出来的汗。被疼痛折磨的脸都了变形的陶德努力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救救我……”

    “我会想办法的。”孙立恩拍了拍他的手背,抬起头来准备找找看有没有熟人在场,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了曾经一起吃过饭的影像科卫主任正在朝自己招手。

    “这孩子你认识啊?”卫主任指挥让人把陶德推进了房间,然后自己带着孙立恩走到一旁的操作室里。“怎么没直接送到你们四院去?”

    孙立恩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我们诊断中心美国专家的孩子,今天突然发病的。学校那边打了120,应该是就近先把人送到了咱们附院来。”他隔着操作室的窗户看向了正抱着脑袋的小陶德,“他父母都是美国人,对咱们这边的流程不够熟悉,所以我就过来帮忙看看……而且我也确实和他们全家都挺熟的,今年过年我们还是在一起过的。”

    卫主任默默的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图像,“这么严重的头疼,搞不好是脑血管意外。”

    虽然已经通过状态栏明确了症状,不过光看症状孙立恩自己还是有些拿不准。脑膜炎引起的头疼应该不会这么严重,而面部末梢神经炎的表现症状应该是面瘫而不是这样的剧烈疼痛。他只能用自己已经了解到的情况引导一下卫主任的意见,“这个小朋友两年前在美国做过一次头颅磁共振,当时的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

    和孙立恩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样,卫主任也专门询问了一下做这项检查的原因。在听到进行这项检查的理由时,他和孙立恩一样愣了一会才叹了口气。

    “ct上看没有什么问题。没有特别明显的血肿和出血的迹象。”ct检查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够快,只是陶德一直疼的在动,成像有些糊。“这么东下去不行,小孙你要不换个铅服去固定一下吧?”

    孙立恩对这种提议当然不会拒绝,他站起身来,从身后的墙上摘下了一套铅服,一边往身上套着一边对卫主任道,“卫主任,既然您在这儿,等会要不还是给他再做个mri吧?医嘱和交费等会我去补上。”

    “我们科里的两台磁共振现在都在用,临时加塞有点难度。就算是急诊那边要做,最快也得等个四十分钟。”卫主任有些无奈,“你们院里的mri多,我们这儿的mri那可是真正的香饽饽——人人都等着用呢。”他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行就干脆把这孩子转院过去嘛!你们联系转院也挺方便不是?”

    在ct室里扶着陶德的脑袋的几分钟里,孙立恩一直在琢磨让他转院的事儿。从个人角度,他其实不是很愿意插手到陶德的病例里面。自家脸黑到什么程度,孙立恩现在已经不光是心里有数这么简单,他甚至有点害怕自己的脸黑。这要是陶德真搞出个罕见病来那可咋整?

    他现在的状态比较明确,有脑膜炎和面部末梢神经炎症,同时还有心包炎。这应该是某种感染所致,而脑脊液中淋巴细胞增多的提示和脑膜炎相重复,参考意义不是特别大。从时间上来判断,他的高烧应该是由脑膜炎引起的,和只发生了五十分钟左右的轻度心包炎关系不是很大。

    对于整个转院流程来说,风险最大的无疑是正在引起明显症状的脑膜炎。这已经导致陶德身上出现了明显的脑膜刺激征。他需要尽快进行抗感染治疗,并且还需要尽快明确感染类型和来源才行。

    思来想去,孙立恩作出了决定——在附属医院内马上为陶德做腰穿以明确感染类型,如果无法明确感染类型,那就看附属医院能不能立刻安排mri。如果不行,那就转院到四院,然后完善检查并且制定治疗方案。

    反正钱红军现在也在诊断组里,有这么一个儿科主任在组里,不用白不用。

第三十四章 意外发现

    腰穿是检查中枢神经感染重要的检查手段,但因为有相当的实施风险,因此在医院里,这种检查一向是由医生们进行的。

    陶德只有九岁,仍然属于儿科所适应的接诊范围。对这个年龄的孩子进行腰穿难度很大,而在他因为疼痛而不停挣扎的时候进行腰穿,难度和风险就又上升了一个等级。附属医院急诊科的医生们讨论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请儿科神经外的医生们来进行这次腰穿。

    孙立恩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给老帕打了个电话,并且大概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我认为是有脑膜刺激征,但我在这里没办法做更详细的检查。附属医院的急诊能力相对比较有限,如果半小时之内还拍不到mri,我建议直接把陶德转院到咱们院里。”

    电话那头的帕斯卡尔沉默了一会,“我同意你的看法,你直接和伊莎贝拉沟通一下吧。需要我这里联系院内的救护车么?”

    “我来就行。”孙立恩拒绝了让帕斯卡尔博士参与进来的建议,“如果你觉着不放心,那就干脆让柳院长先接手……”

    孙立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帕斯卡尔打断了,“不,这边的工作除了我之外别人都帮不上忙。”他深吸了一口气,“陶德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等这边的工作结束之后,我马上和你们汇合。”

    肝移植手术还在继续中,陈恬艺的母亲已经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而小嫣然和陈恬艺都还在进行肝脏切除。从时间上估计,最后结束手术的应该是小嫣然。帕斯卡尔博士需要根据她结束手术后的情况持续监控,然后随时调整免疫抑制方案。

    一时半会他还真的离不开。

    孙立恩挂了电话,又去和卫主任沟通了一下mri的排序时间问题。然而这次得到的结果仍然不太理想——陶德在急诊序列里算是二级病人,如果等会有其他的一级病人需要做mri检查,那他还得给别人让道。

    “转院吧。”孙立恩叹了口气,把情况和徐有容以及伊莎贝拉说明了一下,“有容,你现在就联系咱们院里的车队,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过来准备接人。伊莎贝拉,你直接和这边的医生说需要转院,然后把同意书和告知书签上字。我去联系影像科,让那边留一台mri出来。陶德到了医院之后,直接进影像科。”

    安排完了分工之后,孙立恩直接走进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附属医院抢救室,然后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自己还在实习期间的带教老师,“王老师,那个美国小孩儿要转到我们医院去,让儿科的老师们别忙着过来给他做腰穿了。”

    腰穿之后需要平躺静卧,如果陶德现在做了腰穿,那他就得在附属医院里躺上最少六个小时。这很明显不利于之后的转院。因此孙立恩干脆先叫停了对他的腰穿,准备等待转院。

    “那给我他上一瓶甘露醇吧。”王老师见到孙立恩先是愣了愣,然后笑了出来,“你这是跟刘堂春学坏了。他往四院挖医生,你就往四院挖病人?”

    “刘老师去非洲支援医疗了。”孙立恩笑着答道,“您不知道?这孩子的老爸是我们院里的美国专家,回四院做检查也相对方便一点。”

    王老师摇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刘堂春去非洲的事儿。”他好奇问道,“这是老刘准备再进一步了?好事儿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孙立恩摇了摇头,“我倒是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不过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说不定刘主任就是得罪了咱们宋院长,然后被发配到非洲去了呢?”

    宋文不光是四院的院长,同时也是宁远医学院的院长。王老师听闻,顿时打了个哆嗦,然后点头道,“我觉着这事儿宋院长干的出来。”

    给陶德上了一瓶甘露醇,以防止颅压升高从而引起严重后果,附属医院这边把能做的事情基本都做了个遍。大约十五分钟后,来自四院的救护车停在了转移通道上,徐有容和伊莎贝拉一起跟着上了救护车,而孙立恩则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开车回医院。

    对于他来说,陶德的疾病虽然还不算很明确,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需要尽快完善检查,然后马上开始进行对症治疗。脑膜炎虽然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可怕的疾病,但这玩意也是会死人的。更可怕的是,有不少脑膜炎患者哪怕活了下来,最后仍然会有非常严重的后遗症。陶德才九岁,一想到这个一脸认真样的小家伙以后可能会始终面瘫或者干脆变成一直流着口水的傻子,孙立恩就觉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还好发现的够早也够快。他只能这么努力安慰着自己,小陶德的脑膜炎发作也就不到十个小时,应该还来得及。

    ·

    “情况不是很好,他的颅内压降不下来。”等孙立恩赶到了四院,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坏消息。徐有容皱着眉头对孙立恩道,“路上他就昏迷了过去,我查过了他的瞳孔……两侧不等圆。”

    孙立恩吓了一跳,“怎么进展这么快?”他有些焦虑的转了一圈,“不行,不能等mri了……马上安排急诊手术,先取一块颅瓣释压,再搞下去这要脑疝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徐有容点了点头,“手术我让董昕老师他们准备,我没办法做这个手术。”

    徐有容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和帕斯卡尔博士一家关系很近,小陶德甚至可以说是徐有容看着长大的。两家关系这么亲近,她确实不是执行手术的合适人选。

    “我去看看吧……”孙立恩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去手术室能干什么,不过他总觉着帕斯卡尔把孩子的事情托付给了自己,那自己就有责任去看一看情况。

    手术室里,神外的手术团队正在紧张的准备着术前措施,而孙立恩换好了手术服后也跟了进来。

    主刀医生董昕知道陶德是帕斯卡尔的儿子,也知道孙立恩这是受人所托过来看看情况。他一边指挥着自己的团队做着最后的术前准备,一边对孙立恩道,“既然你来了,那剃头的活儿就交给你干吧。”

    开颅手术需要切开头皮,而在此之前,自然是需要把头上的头发全都剃掉的。平时这种工作一般是由护士们完成,不过找规培来干也没什么问题——就是用个剃头推子把头发都推掉而已,没有任何操作难度,也没有任何风险。

    当然,如果具体到个案上,孙立恩亲手剃掉陶德头发的最大风险,恐怕就是以后都被记恨——这小子可看重自己的发型了。平时揉揉他的脑袋都会惹来严正抗议,这要是把他剃成小秃瓢,还不得被记恨死?

    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剃头的推子,开始剃去陶德头上湿漉漉的姜黄色头发。

    头发渐渐脱落,露出了发青的皮肤。剃到一半,孙立恩忽然“嗯?”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么?”董昕凑了过来,术前准备基本已经完成了,就差开始静脉注射镇定和麻醉,并且插管。

    “这个……”孙立恩皱着眉头,指着陶德的头皮,“这玩意……是蜱虫?”

    一个青褐色的小圆疙瘩出现在了陶德的头皮上,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几条和它身体完全不匹配的,细小的腿。

第三十五章 自责

    孙立恩只用了不到一秒就认出了这个玩意的身份。下一秒钟,他和董昕医生异口同声诊断出了陶德的疾病类型,“莱姆病!”

    莱姆病是一种由蜱传播的伯氏疏螺旋体为病原体的传染疾病。神经系统损害是其最主要的临床表现,而脑炎和脑膜炎又是其最主要的神经系统损害表现。由于在1975年第一次发现于美国老莱姆镇(old lyme)因此而得名。我国第一次发现此类疾病是在1986年的黑龙江省林区。由于城市内相对发现蜱虫叮咬病例数量较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莱姆病以及其他相关的蜱传播疾病实际上都被视为林业工人才会面对的特殊职业疾病。

    由于蜱虫经常在春末到夏季活动,因此莱姆病常常发作于夏季和早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发现自己被蜱虫叮咬过——有接近50%的莱姆病确诊患者无法回忆起自己曾经被蜱虫叮咬过。因此对于莱姆病的诊断主要还是依靠其独特的症状——皮肤慢性游走性红斑。

    皮肤病变是一种常见的首发症状,这些红色的斑疹或者丘疹有些会种族间扩大成环状损害。由于外形类似于梅毒所导致的马蹄状损害,偶尔也会被人们误认为是感染了梅毒。甚至现在在某些搜索引擎上搜索,也能看到类似“莱姆病其实就是梅毒吧?”的提问。

    但疾病之所以难以诊断,也正是因为这种奇妙的误会。莱姆病的标准治疗方案是青霉素,这正好也是梅毒的标准治疗方案。导致莱姆病的伯氏疏螺旋体和导致梅毒的苍白螺旋体一样,两者均为介乎细菌(低等生物)和原虫(高等生物)之间的一种生物病原体。这也的确会导致不少对医学知识一知半解的人产生根深蒂固的误会。

    然而莱姆病比梅毒进展更快,而且它的症状表现也存在不确定性。和蜱虫叮咬的记录回忆一样,并不是所有患者都会表现并且发现这种慢性游走性红斑。陶德很明显就并没有被发现有这种症状。这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注意,也有可能是帕斯卡尔博士将其当做了某种并不十分严重的过敏反应,甚至可能是根本没有出现过。

    总之,莱姆病在陶德身上表现为脑膜炎,并且这种脑膜炎来势汹汹。

    想到这里,孙立恩忽然皱起了眉头。

    “也有可能是森林脑炎。”既然想到了蜱传播疾病,那么森林脑炎也应该被摆到同样重要的角度上进行鉴别诊断。董昕医生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好捧哏的特质,在孙立恩提出问题之前,他就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怀疑,“他的体温不是很高,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指了指陶德身上湿漉漉的痕迹,“因为这种降温措施所导致的。”

    孙立恩其实对莱姆病的诊断并没有任何怀疑,他认为陶德患有的是莱姆病而非森林脑炎有两大理由。

    首先,状态栏上有一条面部末梢神经炎的症状提示。而这条提示正好成为了莱姆病和森立脑炎的最直接区别。虽然导致森林脑炎的传虫媒病毒b组脑炎病毒是一种嗜神经病毒,但它很少有袭击除了中枢神经以外神经系统的记录。面目神经麻痹是森林脑炎的罕见病并发症,而且一般发生在森林脑炎后期甚至末期阶段。

    其次,森林脑炎有一个比较明显的首发症状,患者会出现明显的上肢(尤其是颈部)肌无力表现。而孙立恩见到陶德的时候,他正用力抱着自己的脑袋,在病床上疼的扭来扭去。如果是森林脑炎,他可不应该扭的这么……用力。

    不过第二个理由还能拿得上台面,第一个理由就欠了一大节可信度。孙立恩想了想,还是先用自己亲眼所见来解释了一下理由。随后他继续陷入了纠结——在可以确诊莱姆病的时候,进行这场脑室穿刺术是否还有继续实施下去的必要?

    “行了,继续把头发剃完吧,那个蜱虫等会我给取了。”优秀的捧哏演员董昕医生挥了挥手,让孙立恩继续干活。“颅内压高导致脑疝症状,这可不是你们内科用点抗生素就能扛过去的。这颅瓣该取还是得取。”

    孙立恩有些同情的看着陶德,忽然问道,“那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直接用钛网给补一块?”

    “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行。”董昕医生伸了伸胳膊,“小朋友的颅骨是会慢慢发育长大的。钛网可不会随着颅骨发育而变大。最通行的方法,还是等他十八岁之后再用钛网补上。”

    也就是说,之后陶德不光需要面对自己秀发被剃了个一干二净的严重后果,同时还要在整个青春期里都保持着脑袋上缺了一块的残忍现状。孙立恩一想到这里就觉着心里有点难受,他可才九岁。

    九岁的小男孩,突然遭遇到了这样的巨大变数。从身体到心理上都遭受了重创。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虽然孙立恩自己也明白,要是这场手术不做,陶德以后很可能就没有什么“以后”可言。但他仍然有些犹豫,有些……不忍。

    心理的犹豫和不忍没有消失,但孙立恩手下的动作还是很快。三下五除二,陶德头上的头发就都脱落了下来。他又用推子在上面来回剃了几次,确保每一根头发都被剪短到了最短的地步。尽量让这些头发不会对手术造成负面影响。然后他把推子交给了一旁的器械护士,自己迅速转身走出了手术室。

    就像是徐有容没办法亲自主刀这场手术一样,孙立恩也没办法在手术室里看着一个和自己很熟的孩子的脑袋被刨开——这和专业素质没有关系,纯粹是生而为人的习惯问题。

    离开了手术室,孙立恩沉默着脱掉了身上的手术服,然后在一旁的休息室里看到了正坐在长凳上,一言不发的帕斯卡尔博士。

    帕斯卡尔博士很明显也看到了孙立恩,但他只是身体微微一动,然后就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陶德正在手术室里,他颅压过高,需要去掉一片骨瓣释压。”孙立恩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有话直说,“我们在他头上发现了一只蜱虫,应该是莱姆病。”

    帕斯卡尔博士愣了愣,然后睁大了眼睛。随后,他用有些颤抖的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不应该阻止物业管理人员朝院子里喷洒驱虫药的。”他懊悔的声音顺着双手的缝隙传了出来,而且带着一股浓到化不开的自责,“我怎么就这么蠢呢?”

第三十六章 诊断

    和很多其他家长一样,帕斯卡尔博士一家选择买下市区内的那栋别墅,主要目的还是那个漂亮的五百二十平米的院子。宁远市的房价不算太便宜,但别墅的价格还真不算太贵。有了学院和省里提供的人才引进计划补助,帕斯卡尔博士自己又添了些钱,买下了他们现在住着的那栋别墅。

    院子挺大,而且为了提升吸引力,开发商在院子里还种下了不少绿植。桂花树和各种果树种了一圈,最后地面上全部铺好了绿色的草坪。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类似环境里的帕斯卡尔博士一眼就看上了这片厚实的仿佛绿色地毯一样的草坪。

    陶德和佩妮也都很喜欢自己的新家,两个小朋友自从四月底搬家后,就一直以草坪为主要活动场所,每天在这里光着脚丫跑来跑去。而为了“遵循传统”,帕斯卡尔博士甚至专门买来了一堆木方和建材,自己在院子里的大橡树上搭了个小木屋作为两个孩子的“秘密基地”。

    为了他们能够在自己的院子里玩的更安心,也为了避免家里养的小狗不小心接触到有毒物质,帕斯卡尔博士特意要求别墅里的物业部门在喷洒消杀药物的时候,绕开了自己家的院子。

    虽然并没有强有力的证据直接把小陶德被蜱虫叮咬和家里的院子联系在一起,但帕斯卡尔博士却毫不怀疑这一点。他甚至不觉得陶德可能是在学校里被叮咬的。

    孙立恩安慰了两句,但看自己的安慰效果不太好,他也有些尴尬的停了下来。

    “伊莎贝拉在手术室外面,你还是去和她谈谈吧。”知道帕斯卡尔博士呆在手术室里就是为了盯小嫣然的手术,孙立恩想了想建议道,“这边我先帮你盯着,手术结束我就去叫你。”他认真道,“现在可不是懊悔的时候,伊莎贝拉今天被吓哭了好几回,你还是先去安慰安慰她吧。”

    帕斯卡尔博士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孙立恩看着他的侧影又补充了一句,“蜱虫叮咬这种事情在宁远的发生几率很小,你也别太自责。这种事情就是意外,和你也没什么直接关系——陶德的莱姆病应该还是一期,他会好起来的。”

    等帕斯卡尔博士离开了手术室,钱红军关上了自己的平板电脑凑了过来,“帕主任的孩子怎么了?莱姆病?”

    孙立恩点了点头,讲了一下自己今天看到的情况,“莱姆病的判断应该没有问题。”说到这里,他有些唏嘘,“要是早一点发现那只蜱虫,说不定就能赶在颅内压升高前就诊断出莱姆病……”他的意思很简单,要是能早点开始进行治疗,说不定陶德就不用挨这么一刀——切开头皮,去掉一块颅骨,然后再切开硬脑膜——这种创伤性很大的手术对陶德的影响不用再做赘述。

    “从帕主任接到电话,再到你带着他儿子赶来医院,一共也就花了两个小时的功夫。”钱红军看出了孙立恩这段话里的自责,“两个小时,诊断出了莱姆病。没有人能干的比你更好。更何况颅内压增高了,必须要去除骨瓣释压,所以你们才在剃头发的时候发现了那只蜱虫。”他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要怪就去怪ct成像技术还不够先进吧。要是给陶德做ct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只趴在他脑袋上的蜱虫,那岂不是没这么多事儿了?”

    这当然是个玩笑话,不过说的很在理。孙立恩点了点头,低下头拿出手机开始给徐有容发消息,“确诊了,是莱姆病。帕斯卡尔博士去找伊莎贝拉了,手术还要做,不过后续治疗应该不会出问题。”

    徐有容很快回了一条语音,内容简单但是令人振奋,“知道了。钱爱武昏睡的事情可能有着落了,我正在和药剂科核实。”

    钱爱武的昏睡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整个治疗组都在为了找出她昏睡的原因而努力。布鲁恩甚至提出了“心因性”的假设。

    自从孙立恩和陶德一起进入手术室后,徐有容就离开了手术室。布鲁恩一个人守在诊断中心里盯着钱爱武的情况,并且趁着她还在昏睡而情况稳定的时间,把这段时间她所接受的所有治疗内容都拿出来开始进行整体性回顾。

    他的诊断能力不像孙立恩那么神奇,以前在工作的时候,他也不像其他医生那样能表现出过人的特质。但布鲁恩有一个比其他人更加突出的特点——他肯下苦功夫。

    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天赋,所以他比其他人更肯下苦工。只要能拯救回患者的生命,他可以跪在金属床杆上,连续做十分钟的胸外按压;只要能找到钱爱武昏睡的原因,他可以像个实习医生一样,彻底回顾钱爱武从入院接受肿瘤根治术开始的所有用药。

    老天爷虽然瞎的时候居多,但他也总有开眼的时候。就像歌里的歌词一样“老天爷爱笨小孩”。布鲁恩的苦工得到了回报,在浩渺如烟的药物使用列表里,他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钱爱武的培养结果显示,导致她出现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的是金黄葡萄球菌和梭状芽胞杆菌所造成的混合感染。而为了对抗这两种细菌,临床药师们使用了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和奥硝唑进行抗感染治疗。

    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的问题不大,钱爱武在被老东西确诊为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后,医生们就迅速给他使用了这种药物进行抗感染治疗。在她醒来并且检验科完成了培养以前,她只接受了这一种药物的治疗。

    而在钱爱武醒来的当天,奥硝唑被加入到了抗感染治疗的列表中。而也正是从那天开始,钱爱武陷入了这种长时间昏睡的状态下。

    布鲁恩摩挲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开始向奥硝唑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作为一种硝基咪唑类衍生物,奥硝唑的主要作用机理是通过其分子中的硝基,在无氧环境中还原成氨基或通过自由基的形成,与细胞成份相互作用,从而导致微生物的死亡。作用机理不算很明确,主要还是推测。

    而更重要的是,奥硝唑的不良反应中,有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中枢神经方向上。在过往的报道中,确实出现过奥硝唑导致患者出现严重中枢神经不良反应的报道。

    这是一个很有可能的方向。布鲁恩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并且还专门和刚刚回到诊断中心的徐有容讨论了一会。最后两人决定,请临床药师和神内的医生来会诊一下,如果确实有这方面的嫌疑,那就换掉奥硝唑试试看。

第三十七章 等待

    奥硝唑有没有副作用?有。但钱爱武的昏迷必然是因为奥硝唑么?不一定。

    作为一种已经在临床上广泛使用多年的抗生素,奥硝唑的安全性还是有相当保证的。但正因为安全,所以缺乏相关的抗生素机制作用研究,医学工作者们对于这种抗生素的副作用的理解还局限在粗略的观察和统计上。

    对于一个找不到病因的患者来说,出现任何可能的怀疑目标,那都应该认真对待。仅仅就钱爱武的病例而言,使用奥硝唑的主要理由是为了更好的对抗梭状芽胞杆菌感染。在患者可能出现了严重不良反应的前提条件下,更换其他的抗菌药物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徐有容去药剂科,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挂了电话之后,徐有容继续会诊,“所以,你们的建议是换用万古霉素?”

    临床药师们点了点头,这个建议是标准应对方案。对于梭状芽胞杆菌感染,参照美国fda的标准治疗方案,医生们有三种药物可以使用。它们分别是以甲硝唑和奥硝唑为代表的硝基咪唑类衍生物抗生素,万古霉素,以及国内尚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非达霉素。

    当然奥硝唑可能出现严重副作用的时候,甲硝唑自然也就被排除在了使用列表中。而非达霉素国内还未上市,现在就算联系正在进行试验的实验组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唯一合理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万古霉素。

    但万古霉素和已经应用在钱爱武身上的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一样,是一种被控制使用的抗生素。出于防止抗药性细菌诞生的目的,最新型且最强力的抗生素应用,都需要首先得到科主任的批准。而如果同时使用两种或者更多的控制抗生素,那么还需要得到药剂科和感染科的批准。

    “我们这边批准没问题。”韩文平主任看着徐有容带来的患者病历报告,首先表了态,“这个患者的情况比较严重,而且对奥硝唑产生不良反应的可能性很大。应用万古霉素,我们药剂科这边没有意见。”

    感染科的医生则有些为难,“徐医生,不是我们拖延时间故意卡你们啊,只是黄主任去市里参加今年的夏季防疫工作会,人现在还没回来。而且我们打电话也是关机,实在是联系不上。”

    黄主任是感染科的大主任,他的态度直接决定了整个感染科的态度。

    “没关系。”徐有容发言前,韩文平首先说话了,“按照用药时间推算,她的下次用药应该在今天下午六点左右——下午六点,黄主任怎么都应该回来了。我们先把药准备好,只要等黄主任来了,签字就行。如果黄主任来不了,也可以先通过电话和录音方式认可用药,明天回来补一个手续就行。”

    他说完之后,看着一片沉默的会议室,轻咳了一下,“我也是个上有老母下有女儿的人。”

    这一句解释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房间内的医生们个个笑逐颜开,嘿嘿笑着互相点头,似乎正在通过眼神和动作向自己的同事们传达着一个意念,“我就说嘛!”

    ·

    肝脏移植手术,终于结束了。

    这场三台同时开始,最长进行了超过五个小时的极其复杂的手术终于结束了。作为初始捐献者,陈恬艺的母亲首先被推出了手术室。现在被推出手术室的,是接受了母亲捐赠肝脏的陈恬艺,以及接受了陈恬艺肝脏的小嫣然。

    这两个原本应该是毫无关系的小姑娘,如今却因为上天的残忍玩笑,变成了真正“血肉交融”的小姐妹。看着躺在平板床上的两个小姑娘以同样的角度偏着头,甚至发型都惊人的相似,就连见的场面多了的钱红军都有些感慨命运和缘分的奇妙。

    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可长的真像。

    帕斯卡尔博士已经重新回到了手术室,并且在得知手术即将结束的消息时开始了对两人进行免疫抑制方案的调整和部署。他的要求非常苛刻,icu和检验科需要每隔一小时就对两人进行一次tdm检测,而药物的调整频率更是精确到了以两小时计的标准。帕斯卡尔博士的目的只有一个,尽一切可能,在保证移植肝脏存活的基础上,降低免疫抑制剂对两个孩子的创伤。

    陈恬艺的母亲也被收入到了icu中。当然,她的床位被刻意隔的很远。这也主要是为了保证小嫣然的身份不被透露。不过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她却能和自己的女儿睡在隔壁。

    陈恬艺的母亲从麻醉中苏醒的时间比麻醉科医生预计的更早,大概是她希望能够尽快看到自己的女儿。不过等她从麻醉状态下恢复到半清醒时,陈恬艺已经躺在旁边快一个小时了。

    她侧着头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眼神仿佛在注视一件世间罕见的珍宝。直到一旁的护士发现了她的一样,过来柔声劝她多睡一会为止。

    “她还有多久能醒?”陈恬艺的母亲低声问道,为了预防麻醉时呕吐导致窒息,因此手术前不能饮水。处于同样的理由,术后六小时也不能喝水。她现在的声音沙哑干燥,嗓子疼的就像是塞进了一块正在冒烟的火炭。

    “大概一两个小时吧。”icu里的这位护士也是个当妈的人。她很理解陈恬艺母亲现在的情况和担心。“不过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可能还要好几个小时——麻药的代谢是需要时间的。”她想了想,笑着道,“你先睡一会。等她醒过来了,我再叫你好不好?”

    ·

    伊莎贝拉坐在陶德的床边,手有些发颤。她一直想摸摸陶德的头,但那触目惊心的白色绷带,以及绷带都遮掩不住的头骨变形,却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了这个动作。

    陶德被收入了综合诊断中心住院部。四院护理部为综合诊断中心指定了钟钰护师作为护士长,同时还配备了包括小郭在内的四名护士。五个护士现在分三班照顾着钱爱武和小陶德两人,人手前所未有的充裕。

    由于武田方面从设计之初就为综合诊断中心住院部采取了单人病房的设计,当然,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把单人病房“升级”为三人病房使用。

    在相当宽敞的房间里,伊莎贝拉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

    孙立恩站在病房外,听着门内伊莎贝拉压抑的啜泣声,过了好一阵子等到里面的声音安静了下来,这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伊莎贝拉哑着嗓子说道,而看见是孙立恩进来了,她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露出一个有些惨然的笑容道,“我以为会是护士呢。”

    “我来看看陶德的情况。”孙立恩努力笑着说道,他看了一眼陶德的头顶,脑膜炎的字样已经开始褪色,面部末梢神经炎和轻微心包炎的状态则彻底消失了。在三代头孢的作用下,小陶德正在快速康复中。不过要彻底治好莱姆病,抗生素需要连续使用超过十天才行。而且陶德只有九岁,首选药物四环素不能使用。靠三代头孢彻底治愈,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伊莎贝拉轻轻点了点头,让开了一些空间给孙立恩做查体。看着孙立恩快速且熟练的检查,她忽然问道,“会留下后遗症么?”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如果是其他患者家属问的话,我肯定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他指了指陶德头上的那块能透过绷带勉强辨认出的凹陷,“除了这块颅骨缺损以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之前的脑膜炎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除了这两点,我没有发现其他可能造成后遗症的症状。”他想了想,努力解释道,“脑膜炎的发生时间不算很长,而我们发现的也足够早——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具体情况还算得等陶德醒过来才知道。”

    孙立恩的解释足够仔细,伊莎贝拉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没话找话道,“帕斯卡尔博士没来?”

    “他……他过来了一趟。”伊莎贝拉笑了笑,“他说还有工作,所以待了一会就走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但毕竟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多管,“他说的工作,就是那个需要肝移植的小姑娘——她的会诊还是你联系的呢。”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苦笑道,“我能够理解他工作的急迫性,陶德得的是莱姆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说道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站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四点半。”孙立恩看了一眼手机,“怎么了?”

    “佩妮放学了,我得赶快去接一下……”她想赶紧去接女儿,但又舍不得离开陶德,顿时有些犯难。

    孙立恩想了想提议道,“这样吧,我让徐医生去接佩妮过来好了。”徐有容正守在感染科办公室里,等着黄主任回来签字。现在这个样子,让伊莎贝拉或者帕斯卡尔去接人都很不现实,但也不能把只有七岁的佩妮一个人放在家里。徐有容和佩妮关系挺不错,让她跑一趟是最合适的选择。

    至于孙立恩嘛——拿着资料等主任们签字本来就是规培生的工作,这种事情交给他做在合适不过。

第三十八章 营养不足

    徐有容和佩妮的关系确实很不错。她在听到这个请求之后,几乎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点头答应了,“没问题,我去接就行。”不光如此,她还非常贴心的考虑到了之后的事情,“我看他们今天可能也回不去了,等会我直接在太阳城那边的酒店开个房间吧。帕斯卡尔今天估计要在医院里搞个通宵,总得给伊莎贝拉和佩妮找个睡的地方。”

    一个家庭突然遇到这种意外的时候,几乎所有成员的日常都会荡然无存。佩妮和陶德上的是同一所学校,估计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哥哥被送到了医院去的事实。现在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小姑娘还不知道得担心成什么样呢。

    不得不说,女性在面对小孩的时候所展现出的安抚人心的能力那简直是男性拍马难及的优秀。孙立恩能在面对哭闹的小孩的时候准确找出让他/她难受的原因,但他可没办法像别的护士们一样三言两语哄好一个“要妈妈”的小朋友。

    为了让徐有容尽快接上佩妮,布鲁恩非常热心的提供了自己的摩托车供徐有容使用。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个没结婚的美共党员居然专门在车上放了一顶儿童用的头盔。

    用布鲁恩的话来说,这叫“具有忧患意识”。

    不过这个提议在孙立恩向布鲁恩普及过交规后烟消云散。根据国内法规所限,十二岁以下的儿童不得乘坐摩托车。最后徐有容只能借了孙立恩的沃尔沃,而且还得先开车去帕斯卡尔博士家,拿上儿童座椅再说。

    虽然麻烦,但徐有容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迹象。

    反而是孙立恩在感染科主任的办公室里,有些不耐烦了。

    “这用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脉冲用药?”黄主任是个典型的技术官僚出身的医院科室管理人员。对于自己直接管辖范围内的业务精通,水平也不差。但当业务涉及到跨部门的时候,他就会表现出非常严谨的专业态度——这是往好了说,往差了说,他就是对其他部门的专业水平始终持怀疑态度,每一个能抠的细节都要往死里去抠。

    这种严谨,在有充分时间消耗的时候算是老成持重之举。但是在钱爱武等着用药对抗坏死性筋膜炎的时候,就有点不合适了。

    “黄主任,药剂科和感染科其他医生的意见都在下面了。”孙立恩小心提醒道,“我就是个急诊内科医生,您问的这些问题我回答不了。”他悄悄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药方案是药剂科的执业药师根据患者情况进行的设计,具体理由我并不掌握。”

    “那我先打个电话。”黄主任点了点头,脸上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之类的神情。“这个许可因为涉及到咱们院里的管理规定,所以我得搞清楚了才能签这个字。”

    孙立恩痛苦的眨了眨眼睛,黄主任说的话倒是一个字都没有错。但就是这个一丝不苟的劲头,实在是让等着办事儿的人从内心深处就觉着着急。

    “喂,孙立恩啊?”孙立恩的电话响了,还好手机一直捏在他手里,孙立恩才能在“烤面筋”的“烤”字还没完全叫出声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通电话。速度之快,甚至让打电话的韩主任都有些诧异。他愣了一下才继续道,“黄主任回来了吧?”

    “回来了。”孙立恩苦着脸答道,“黄主任问了好多用药方面的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来。结果黄主任说得先打个电话……”

    韩文平主任笑了两声,“你别往心里去,老黄就这么个臭脾气。就算搬宋院长来也没用。”他低声道,“我让人先把药给你们送过去,老黄那边肯定会签字,无非得多耽误一会。”

    韩主任在四院里是有名的说一不二,孙立恩还有些顾虑打算劝他再等等,可韩主任已经提前挂掉了电话。

    虽然有些担心韩主任这么直接搞事情不合适,但孙立恩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庆幸的。至少现在知道钱爱武的治疗不会被耽误,他反而心里安稳了不少。

    不过孙立恩还是第一次碰见“搬来宋院长也没用”的科主任。宋文对下面科室的掌控力那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是检验科的赵卫国,也不敢直接和宋文对着干——他甚至不敢和柳平川直接作对。但韩主任说话从来没有水分。他要说没用,那肯定是真的没用。

    黄骅主任凭什么就有这种底气?孙立恩有些困惑,不过他可以肯定,这底气绝不是因为背景或者身份——就凭宋院长那个脾气,火起来了还管身份?

    “这个用药方案有点问题啊。”孙立恩正在努力猜测黄骅主任的底气来源,坐在桌子后头的黄主任忽然皱着眉头说起了话,“为什么给她用了这么多的标准隔膜袋营养液?”

    标准隔膜袋营养液是临床治疗中对有进食困难的患者进行热量补充的主要手段。对于长期无法自己吃饭的患者来说,脂肪乳注射液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手段——总不能看着患者因为昏迷不能进食,就活活饿死吧?如果只是短期的昏迷,那还可以用葡萄糖注射液简单维持一下。但像钱爱武这样处于三期癌症术后,有严重混合感染,以及之后陷入昏迷的患者,对热量的需要量远高于普通人甚至其他患者。她的身体会比平时更需要营养物质支撑,才能尽快好起来。

    “额……”孙立恩听到这个问题后着实愣了一会才答道,“她的营养需求比其他患者要高……”

    “我知道她需要更多的热量补充。”黄骅主任继续道,“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要用标准隔膜袋,而不是分隔输入?她之前是脓毒症休克对吧?”

    “营养支持策略是根据妇科建议制定的。”孙立恩也隐约察觉到了黄骅主任的这个问题可能很重要,“根据我们的计算,她每天摄入的卡路里总量是够的——每天摄入4000kal……”

    黄主任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自己嘟囔着,“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会诊呢?为什么不去请营养科来制定营养计划呢?”他抬起头,看着孙立恩道,“虽然这个问题的后果可能还没有体现出来,但是你们这么搞下去,哪怕真的给你们换了药,她也未必就能好好的醒过来。”

    “您的意思是……”孙立恩真有点慌了,他努力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去看钱爱武的时候,状态栏都没有提示过营养不良的问题。

    “你们啊,对营养看的太轻,对数字太轻信!”黄主任一边摇着头,一边从身旁的文件柜里拿出了一叠资料,“还好你们来找我的时间不算太晚。再拖上一个礼拜,这人非得让你们饿出毛病来不可!”

    对于处理严重感染性休克的患者,黄主任的经验绝不比急诊科更差。而当专业范围集中在营养支持和长期治疗上,急诊科就更不如黄主任了。

    “这样的患者,身体是处于严重应激状态的。”黄骅主任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让孙立恩坐好。自己则翻起了资料,一幅要给孙立恩上课的样子。“妇科的营养方案是每天输入四千卡的标准隔膜袋营养液。这个方案如果只是对肿瘤根治术术后的患者,勉强够了。但是她还有坏死性筋膜炎,这个身体所需的热量最少要给到五千卡才够,而且蛋白质要给的更多一点。”他抬起头,看着孙立恩然后又摇了摇头,“只用标准隔膜袋营养液,热量够了,脂肪太多,蛋白质太少。她的身体为了合成出足够的蛋白质修复身体,消耗的热量又高出一截去。”说到这里,黄主任显得很有些遗憾,“你们急诊出身的不懂这个很常见,icu里的医生们也懒得请营养科会诊。但是这个习惯不好,非常不好!”

    根据一般统计,icu中接受治疗的患者中,只有29%能得到足够的能量供给。大部分患者都存在供能不足,而且其中有大约56%的患者蛋白质摄入不足。这一方面是因为早期肠内营养处方(een)不合理,延迟肠内营养(den)以及各种原因引起的肠内营养中断有关。而更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标准隔膜袋营养液的广泛推广。

    标准隔膜袋营养液是个好东西,里面预装好了包括脂肪乳,氨基酸,以及葡萄糖的混合物。只需要在给患者注射前,挤破袋子里的隔膜,使营养液混合均匀即可使用。常温下的标准隔膜袋营养液保质期长达24个月,方便大量生产和储存,更重要的是,它避免了以往院内自制营养液可能引起的各种污染问题。

    但这种标准化生产出来的东西,往往就和“个体化治疗”没了关系。按照标准配表生产出的标准隔膜袋营养液,实际上无法满足很多严重应激患者对于蛋白质的需求。而且由于是直接将营养液注射到血管中,有心脑血管疾病的患者,以及代谢紊乱综合征的患者都不能使用这种营养液。

    icu里的医生们对于病情本身高度关注,但却经常疏忽于营养供给。事实上,绝大多数医院科室都有这个问题。不过他们的病人大多可以自行进食,就算出现了主动给予的营养不足,患者自己也能够摄取食物。

    尽管een是否应该应用于休克患者身上仍有争论,但至少有一点是黄主任可以肯定的——钱爱武现在摄取的卡路里不足,而且摄入的营养不够均衡。这可能也是她的感染至今好转程度仍然不及预期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三十九章 学术意见

    总而言之,被人教育了一通之后的孙立恩还是拿到了自己需要的签名。被进行了一通紧急教育后,他晕晕乎乎的回到了抢救室的小会议室里。然后才讶然发现,会议室里的东西已经被搬干净了。

    “你这是还有东西没拿?”曹严华医生正好看见了晕晕乎乎的孙立恩,他在门口好奇道,“小会议室里的东西都已经被物业上的人收拾到仓库去了。”

    孙立恩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个没留神,就习惯性的回来了。”他看了看今天仍然很繁忙的抢救室,有些感慨,“我还是觉着急诊好啊……至少不用被逼着学营养学。”

    “放心吧,急诊的工作你也跑不掉的。”曹严华医生带着一股子熟人特有的不怀好意笑道,“周主任已经发话了,抢救室里的工作和急诊门诊的工作你每周得轮换着来。”

    周军身为急诊科的副主任,实际运营中的大主任,当然和其他急诊科主任一样不会容忍自己手下无缘无故缺了个重要战斗力。袁平安去下乡志愿义诊,虽然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了,但毕竟人还没回来——人家去贫困县支援了半年,怎么也得给人放个几天假期再招回来干活。

    而孙立恩和布鲁恩两个人在急诊里承担的工作强度其实相当大,尤其是布鲁恩博士,身为实际上的三线级急诊医学专家,布鲁恩在工作中实际上和曹严华的工作强度差不多。这个美国佬几乎是以快要猝死的强度每天泡在医院里,然后以专家门诊的态度妥善处理每一个病例。总之,工作态度无可挑剔,工作内容细心谨慎,而且善于活跃部门内部气氛,对于同事们的求助总是热情而且耐心——最重要的是,老布的工资水平比帕斯卡尔低一截。这么好用的员工,没有哪个科主任会不喜欢。

    周军的态度很明确,既然刘堂春定下了“诊断中心应该服务于大急诊中心”的调调,而且相关院领导也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那么这个原本依托于急诊科建立起来的治疗组就应该还是兼顾起急诊科的本职工作才对。

    反正吃到嘴里的肉,那是绝对没有吐出去的道理的。这个观念自刘堂春始,而且在周军的身上也表现出了极好的传承性。老刘多亏不是陕西乡党,不然他非得把当年秦始皇的口头禅奉为人生座右铭“鹅滴,鹅滴,抖似鹅滴!”

    “那还好。”听到需要以后继续兼顾急诊工作,孙立恩反而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原本的手艺不能丢,要是自己以后全身心扑在诊断中心的工作上了,那读老刘同志的研究生还有啥用?“那布鲁恩和徐有容医生也需要这么交替么?”

    “老布可能有别的安排吧?”这个问题曹严华医生也有点拿不准,毕竟会上周军也只是对孙立恩的工作做了安排。“至于徐医生,她不是要去当你们那个诊断中心治疗组的组长么?这样应该就没有时间来急诊再值班了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样才说得过去——让神外的优秀主刀医生来急诊值班,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太合适,如今她来主持治疗组才算是勉强说得过去。

    “立恩你来了啊?”周军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了小会议室的门口,“正好我找你有事儿,你和曹医生聊完了之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啊。”

    “行了,你先去找周主任吧。”曹严华医生笑眯眯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我估摸着你师兄找你有事儿。”

    ·

    “刘老师明年年初就能回来。”在周军的办公室里,孙立恩被自家“师兄”安排着坐了下来,在递来一杯热茶的同时,周军还一边向他传递着刘堂春的动态。“不过他回来主要还是处理学院和实验室的问题,暂时不会回医院——待上一个月还得去非洲。他复职要等到明年年底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入学的事情……”

    “一开始的计划不变。”周军认真道,“你还是继续跟着吴院长的实验组,反正你的毕业论文基本不存在难度。就算最后写不出来,就凭陈雯的那个病例,刘老师也能保证你顺利毕业。”

    那就好,孙立恩再次松了口气。要想在医疗行业里作为一个医生顺利发展下去,普通的五年制医学院本科实际上是完全不够看的。这是一个五年制本科毕业后才算勉强摸到门槛,三年研究生后能踉踉跄跄站起来,再三年博士后才能迈开步子往前走的残酷世界。原本先考规培实际上对孙立恩而言实属无奈之举——大五那年的全日制研究生考试期间因为种种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考前严重腹泻,考前失眠等)……他没考过去。

    因为一战失利,孙立恩又想继续在医学的道路上走下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考了四院的规培。他的目标是在规培期间考上宁远医学院的在职研究生——也就是同等学力研究生。这样就能够在不退培的基础上拿到结业证书和硕士学位证书。以后要在进一步去考博士,或者升副高和正高职务也不耽误。

    不过在那场有机磷中毒事故中,孙立恩的卓越表现为他换来了一些“特殊照顾”和“奖励”,因此原来的曲线救国计划正式宣告取消。也正是因为这个“照顾”,他才压根没有参加去年年底应该举行的入学考试。

    要是近在咫尺的研究生生涯因为老刘的事情打了水漂,那孙立恩可就真该哭不出来了。

    “然后从下周开始,你的排班有变更。”周军从身边抽出了两张打印好的表格递了过去,“吴院长那边入组的实验时间不变,其他时间里你隔一次来急诊上一天班就行——一周给你安排了一次夜班。”

    “那另一张……”孙立恩想了想,“是给布鲁恩的?”

    “布鲁恩对现在的抢救室来说很重要。”周军也显得有些无奈,“等袁平安回来之后吧,等他回来了应该就能安排开了。现在缺了一个住院总,好多工作实在是安排不开人手。”

    孙立恩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周军的脑袋,师兄最近的发量真的有点危险。

    “对了周主……额,师兄。”孙立恩特意换了个称呼,“我有点事儿想跟您咨询一下。”

    周军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他轻咳了一声,“怎么了?”

    “是有关于患者营养补充的问题,我今天找黄主任签字的时候……”孙立恩原原本本把黄骅主任给他上课的内容复述了一遍,“黄主任说的内容挺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你觉得不对劲就对了。”周军点了点头,“他的观念和主流学派的不是特别吻合,至少他这个学术理念还缺乏强有力的直接证据。”

    孙立恩只是以为自己不能完全理解对方的说法是因为学识不够,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他愣了几秒后追问道,“可是……缺乏蛋白质摄入确实会导致免疫力下降……”

    “人体是有蛋白质储存的。”周军摆了摆手,“我们监控人体蛋白质水平,主要靠的是血液检查。如果出现了低蛋白,那补充就行了。黄骅的意思是,人体调用储存的蛋白质可能会影响免疫力。但这只是理论上存在的可能性,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平时能注意的话,注意一点当然好。没有那么多时间或者照顾不过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第四十章 展望未来

    急诊思维和其他科室的思维模式不太一样,临床医学和基础医学的思维模式也不太一样。这是常态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反正对于临床医生来说,患者住院期间掉体重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只要血糖血酮在正常范围内,各项蛋白指标都还正常,那就不需要过度重视。

    哪怕因为摄入蛋白不足而出现了低蛋白,那打上两瓶白蛋白就是了。提前为每一个患者都单独计算出营养液的配比和含量,然后再使用预包装的隔膜袋营养液配合其他营养物质进行支持……中国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啊?平时工作是不够忙还是怎么的?

    更何况摄入蛋白对患者的康复影响尚无明确研究和数据,对于这种“麻烦”,平时大家自然是能免则免。

    其实不管是黄主任的意见,还是周军的态度,两者都不能说有错。孙立恩夹在两个人中间,除了左右为难以外,更多的还是困惑。不过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倾向性,反正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综合诊断中心住院部收治的患者数量肯定不会太多。在业务压力完全可以接受的前提条件下,对每个患者进行“个性化”方案治疗并没有什么难度。

    只要患者和家属愿意接受,而且经济上也没有什么困难,还是给他们补够相应的营养物质比较好。

    虽然不确定能有多大的好处,但对患者进行全面而足够的营养支持,肯定没有坏处。

    ·

    “我让伊莎贝拉去酒店找佩妮了。”看到孙立恩回了办公室,徐有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道,“陶德还没醒。”

    孙立恩想了想问道,“要问问麻醉科么?”全麻手术后,患者长时间不醒,这肯定是要请麻醉科来问问情况的。

    “再等一个小时吧。”徐有容想了想说道,“我给麻醉科先打个电话说一声,让他们留个人下来。”

    如果可以,她实在是不想给陶德用纳洛酮促醒。只要他能自己醒过来一下,那之后再睡都行。

    现在用纳洛酮,在未来的几个小时里,陶德都会清楚的感受到手术区域的疼痛。而且那种疼痛……是阿片类止痛剂无法起效的。

    孙立恩点了点头,“我去房间里看看……”他从身上摸出一张之前打印出来的排班表,“这是周主任那边拿来的排班表,我和布鲁恩得轮着回急诊。”他平静道,“不过徐医生你就不用再回急诊了。”

    “我来当这个综合诊断中心治疗组组长的唯一理由,是孙医生你还没有中级职称。”徐有容看着孙立恩,言语中带着一点鼓励意味,“你今年就能拿下执医证,以后的治疗肯定还是以你为主。”

    “中级职称哪有那么快。”孙立恩苦笑道,“三年规培谁都跑不掉,我又不可能马上拿个博士学位来。”

    “我相信你肯定要比其他医生更快一点。”徐有容笑着答道,“你手上有论文,当两年住院之后直接就能考主治,很快的。”

    “那还不如考个博士呢,说不定刘主任看我这么听话,还能照顾一下让我顺利毕业。”孙立恩难得的和徐有容聊着闲话,“博士毕业之后马上就能考主治,还省了我熬两年住院的功夫。”

    “那你干脆和刘主任谈谈好了,直接直博。”徐有容很热心的提着意见,“你规培还有两年,加上住院两年一共四年,然后以硕士学位考个主治。硕博连读下来最多五年,毕业了之后直接以博士学位考主治,之后发展也轻松不少。”

    孙立恩被说的有点心动,他想了想,然后笑道,“现在操心这种事情还是有点早,等刘主任回来再说吧。”他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和笔,“我去看看陶德。”

    ·

    陶德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

    孙立恩用手轻轻掰开了他的眼皮,用笔形手电筒在他的眼睛上晃了晃。两侧瞳孔等圆,对光反应良好。去除骨瓣释压的效果非常显著,之前最让人担心的脑疝没有发生。

    孙立恩看着陶德头上逐渐好转的状态栏,正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不要送他去做一次mri,看看感染的情况。

    病床旁的架子上挂着抗生素和在输液泵的控制下,抗生素以相对比较平缓的速度,慢慢注入进了陶德的身体中。而在麻醉药的作用下,陶德的脸上看起来气色不算太好。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是个白人的关系——小脸天生就显白。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帕斯卡尔博士的声音出现在了孙立恩身后,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疲惫,不过老帕的出现也让孙立恩确定陶德气色其实还算可以——帕斯卡尔博士的脸看上去更白。

    “刚到大概十分钟。”孙立恩站了起来,押着帕斯卡尔在陶德身旁坐下,“你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已经有点像院里的儿科医生了。”

    帕斯卡尔博士身后还跟着钱红军,他刚一进房间就听到了孙立恩正在诋毁儿科,顿时不满了起来,“什么叫有点像?我们科里的医生可……可……”“可”了半天,钱红军也没可出个所以然来。这个时候开玩笑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他还没醒?”帕斯卡尔博士轻轻摸了摸陶德的手,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钱红军,“这没关系吧?”

    “问题不大。”钱红军和孙立恩低声交流了两句,在听到帕斯卡尔的提问后抬起头来微笑道,“小朋友的肝肾功能本来就比成年人弱一些,他代谢麻药速度比较慢,晚一点醒过来也是正常的。”

    比起麻醉不醒,钱红军其实更在意的还是陶德的脑疝情况。两侧瞳孔不等大,基本等于宣告了脑疝发生。这也是对小陶德进行急诊手术的主要依据。还好术后陶德的双侧瞳孔很快就恢复到了两侧等大的正常状态,而且对光反射也还不错。这是个好现象。

    “等他醒过来之后,再做一些其他的相关检查就行了。”钱红军安慰着帕斯卡尔博士,“他的莱姆症应该是第一期,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后遗症。”

    大家都是医生,所以很多话可以说的比较直接。帕斯卡尔叹了口气,然后又变成了祥林嫂似的嘟囔道,“我就不该阻止物业喷农药的……”

    “好了,少嘟囔两句吧。”钱红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蜱虫能够通过鸟类迁移传播,按你这个说法,是不是还得在你家附近装个捕鸟刺网才合适啊?”他伸了个懒腰,“免疫方案我都清楚了。你在这里陪陪孩子,今天晚上就别再医院里待着了。好好休息一下,过几天有的是你的活儿干——别到时候累糊涂了,搞出个什么医疗事故出来。”

第四十一章 诉苦

    自然规律总是残酷的,它绝不会因为一个格外看重自己发型的小朋友脑袋上被迫缺了一块而显现出任何柔和或者温柔的一面。但它同样也是公平的——陶德的疾病已经得到了正确的应对,因此他的情况正在逐步好转。

    在两个小时候,陶德终于逐渐清醒了过来。作为他的主治医生,孙立恩在钱红军的“帮助”下,向陶德说明了一下大体情况。

    “也就是说,以后我的脑袋上会有一块……钛合金?”小朋友的语言天赋是令无数成年人艳羡的存在。陶德在中国半年多,说起中文的顺溜程度已经能赶得上帕斯卡尔博士了。

    “是的。”孙立恩点了点头,“在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们会为你进行这个手术。到时候你的颅骨的形状就会恢复正常。”他有些担心的观察着陶德,生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情绪上起太大的变化影响病情。

    “酷!”愣了好几秒钟后,陶德虚弱但兴高采烈的一拍自己的大腿,“那我岂不是要变成变形金刚了?”

    小朋友无敌的乐天精神,这是另一项让无数成年人羡慕的天赋。

    孙立恩笑着问道,“你的梦想是当变形金刚?我还以为是fda官员呢。”

    “那个梦想还是没有变过。”陶德认真道,“可是变形金刚多酷呀!”

    最令人担心的陶德的心理风险被他自己化解了。莱姆病的治疗比其他疾病要更慢一点,但在三代头孢的作用下,最多不过二十天他就能出院。以后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陶德都需要戴一个特殊的保护装置,以保护他的大脑。但这种情况下,他面临的风险就很小了。

    重新爬升到孙立恩担心列表第一位的,仍然是钱爱武。

    用万古霉素替换了奥硝唑之后,钱爱武的情况开始出现了迅速的好转。第一天用药,钱爱武的清醒时间就增长了两小时。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让整个治疗组,尤其是布鲁恩博士显得非常兴奋。但一想到这也就意味着医生们需要向她解释女儿和儿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孙立恩就觉着一阵头大。

    还好,明天孙立恩不上班。他得去找吴院长的实验组报到。而后天嘛……他的工作安排是去真正的第九诊室坐上一天,然后看情况能不能给诊断中心再拉来两个罕见病。

    总而言之,虽然很让人头疼,但是应该轮不到孙立恩出场。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三天后,孙立恩拿着病历本,被一脸焦虑的钱爱武直接堵在了病房里。她的引流还要继续,但已经能够步伐缓慢的下地行走了。而孙立恩则被步伐缓慢的钱爱武给拦住了去路。

    “医生,我这两天一直在问我家孩子在哪儿。”钱爱武说话有些困难,腹膜后的坏死性筋膜炎对她的影响很大。行动困难只是其中一方面,说话困难容易气喘则是另一方面。“我的手机不在身上,他们这些天没来医院找我?”

    孙立恩抱着病历本,一脸难色的问道,“其他几个医生没跟你说?”他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周策和徐有容绝对是嫌跟患者直接沟通太麻烦而且对精神影响太大,所以才想方设法躲了过去。

    “他们说等你来了就能回答我的问题——他们不是我的主治医生。”钱爱武真的快急死了,自己家的事情自己知道。赵明总觉着自己太偏向女儿,而赵敏又太忙了些。按照她的预计,应该是赵明先过来照顾自己几天,然后才能见到赵敏。但这么几天下来,两个孩子她一面都没见到。

    这太不寻常了些。

    孙立恩面色难看的沉默了好一会,在确定没有任何可行的拖延办法后,他叹了口气,指着一旁的病床道,“钱阿姨,您先坐下,我慢慢跟您说这个事儿。”

    ·

    病房里的气氛凝固且沉重。孙立恩甚至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这事情实在是太……恶劣。用前些年的小说宣传语,这叫家庭伦理悲剧。

    而孙立恩则需要为钱爱武直接讲述这场悲剧的发生经过——哪怕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他仍然觉得自己紧张的厉害。虽然和首都与胡佳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一个类型的紧张,但紧张的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听完了所有内容后,钱爱武坐在床上,长久沉默且一言不发。孙立恩站在一旁,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和腰上的肌肉都僵硬的仿佛石头一样。总而言之,紧张,紧张的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

    “哎……”钱爱武沉默了很久后长叹一声,她有些无礼的扭头躺在了床上,“医生你要忙完了就先出去吧,我得休息一会。”

    看似无礼的举动,实际上却让孙立恩如获大赦般连忙躲了出去。不管换成什么人,在听到这种消息之后都不太可能仍然保持冷静。还好,钱爱武似乎并没有伤害自己或者他人以抒发心情的倾向。这种程度的“无礼”,和事件本身的恶劣程度相比,简直就像是灰尘落在肩膀上一样无足轻重。

    孙立恩带着一头的冷汗躲回了办公室,然后迎来了徐有容和周策,以及正在办公室里吃饭的布鲁恩的眼光。一个眼光有些好奇,另外两个嘛……往好听点说是幸灾乐祸。

    “你们两个!”孙立恩这次也彻底火了,他把病例往自己的桌子上一摔,“你们这是故意的吧?!”

    “哪有这种事情。”周策轻咳一声,“我们怎么能是故意的呢?你是钱爱武的主治医生嘛,柳院长不是专门把这个病例交到你手上的?和她沟通那当然是你的工作啦,我们不好越俎代庖的。”

    “还说不是故意的?!”孙立恩冷笑一声,表现出了罕见的精明,“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儿,你就知道跟钱爱武有关系?”

    不打自招的周策干脆耍起了无赖,“我猜的嘛。猜的准也能怪我咯?”

    主治医耍起无赖,规培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除了不爽以外,孙立恩也确实找不出什么好的防治方法。其实他最不爽的地方还是在于周策和徐有容居然一点提醒都没有——好歹是在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提醒一声能死啊?

    “其实提醒了你了。”徐有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进办公室的时候,周策没来找你诉苦,这不就是提醒?”

    孙立恩往凳子上一座,“你俩是高中同学,我又不是!他这习惯我上哪儿知道去?”

第四十二章 疼

    陶德醒了,钱爱武也醒了。治疗组从之前的高工作压力状态下顿时解放了出来。就连小嫣然和陈恬艺以及陈恬艺的母亲都被送到了诊断中心住院部进行后续治疗。除了为这几个患者提供后续的跟进治疗以外,整个周秀芳诊断中心目前的工作重点被转移到了后续设备安装,以及对四院现有病例的梳理中。

    后续设备安装很好理解,武田制药所购置的设备正在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往诊断中心里送。两台磁共振设备已经全部安装到位,而影像科和手术室派来的医生们正在加紧熟悉诊断中心里的复合手术室成像设备。

    罗哥最近忙的血压都有些高。不过在繁忙中,他久违的体会到了一种快乐——到处都是需要他去帮忙翻译和解释使用方法的设备。同时,武田派来进行对接的工作人员以日本人居多,很多时候的交割也需要罗哥去帮忙交涉。

    痛并快乐着。这就是罗哥现在的日常心理状态。

    而孙立恩嘛……他的日常心理状态以疼为主,可能是脑壳疼,可能是心疼,也有可能是蛋疼。

    孙立恩现在能在诊断中心出现的机会不算很多。平均三天来一次的频率让他成了诊断中心里的稀罕物。四院现存的病例,需要经过周策和徐有容初审,柳院长和帕斯卡尔负责二审,最后由孙立恩确认才能纳入诊断中心的治疗范围——鬼知道柳院长当初脑袋被几头驴轮流踢了,才能想出来这么个主意。总之,孙立恩每次回到诊断中心里,都能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厚厚一大摞的病例。

    而这一堆病例,就能把孙立恩未来三天里所有空余时间全部精准的榨干,让他从有特殊待遇的规培生,变成一个普通的快要猝死的规培生。

    这是头疼的部分。

    而这段时间里,位于波利坦维亚的胡佳则是孙立恩心疼的主要来源。

    波利坦维亚建国不过二十年功夫,虽然是个“内陆小国家”,但凭借着靠近印度洋的关系,仍然能够相对方便的使用坦赞铁路分段,途径坦桑尼亚进行货物运输。并且依靠马拉维湖南北五百公里的巨大水面,为国内大部分区域提供廉价的水运方案。毕竟整个波利坦维亚也只有两座机场,而能够起降大型货机的机场位于首都——这里的公路建设水平非常落后,中国援建的项目正在逐渐展开,但要看到效果,最少还得再过个五年。

    这也就意味着,要往波利坦维亚寄快递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工作。

    美国的快递公司占领了全球发往非洲快递的主要份额。而这些大公司的业务能力嘛……在市场不充分竞争的情况下,时效性上甚至还不如邮政,但要收的钱却一分都不少。

    因为心疼女朋友,而且波利坦维亚确实也在物资上比较匮乏,孙立恩给胡佳发了一堆快递。从零食到卫生用品,从防蚊虫的药品到服装补给。总之,领了武田制药半年多津贴,账户余额突破一百万的孙立恩终于豪横了一回——他给胡佳寄出去的包裹总重直接突破了三百公斤,并且还给刘堂春和陈天养也带了不少补给。给刘堂春的主要是茶叶和白酒,而给陈天养嘛……孙立恩也不知道人家喜欢啥,所以寄了一堆云鹤市的特产。

    出门在外,人肯定最想的还是自己家乡的食品。

    为了寄快递,孙立恩干脆租了一辆福特皮卡,然后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才把这段时间陆续到家的快递全部搬上车。并且在联邦快递工作人员震惊的目光中,把车直接停在了他们的服务点卸货区。五个大小伙子顶着宁远的烈日卸了二十分钟后,才终于把东西都从车上搬了下来。

    “这些东西,一共需要1.7立方米的空间才行。”联邦快递的工作人员很快给出了收费方案,“比较划算的计算方案是按重量算,运送到波利坦维亚首都的空运费是每一百公斤两万三,您需要指定后续的运送地点,还是让我们是送到指定地点?”

    孙立恩快速心算,哑然发现这一堆东西要是送到非洲去,总运输费用会轻松突破十万。原本还有些心疼的他又转念一想,这大概是自己一个多礼拜的工资而已。念及于此,孙立恩顿时就不觉得这笔钱很多了,“我给你们指定地点吧,让他们也省点事儿。”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寄需要十多万运费的快递,孙立恩体验了一次。大概的流程其实也和普通快递差不了多少。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客户室等着他去,也没有穿着漂亮黑丝的小姐姐来送茶——孙立恩看那些帮忙卸货的工作人员实在是太辛苦,自己还搭出去了十几瓶冰冻快乐水呢。

    而蛋疼……则是日常工作中的压力所致。

    四院最近有一股不正之风正在悄然席卷所有的科室,尤其以急诊科为甚。绝大部分医生都已经知道了周秀芳诊断中心的作用——这是一个专门进行罕见病和疑难杂症治疗和诊断的新兴科室。这对于大部分医生们来说,其实是个非常好的消息。这意味着遇到了自己没有把握,或者难以做出明确诊断的患者终于有了接受机构。疑难杂症能够得到医治,而他们也能从困难的症状中解脱出来,全力医治那些现有的病人。

    这本来应该是个“诊断中心发挥作用,病人得到专业救治,其他医生减少工作压力”的三赢局面。

    但在这股“不正之风”的影响下,诊断中心的会诊请求正在迅速上升。不少医生一遇到自己把握不准的患者,第一反应就会变成“请诊断中心的医生们来会诊”,而不是自己先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诊断。

    其实如果诊断中心真的开始全力运转,对四院目前的会诊请求倒是也能完全覆盖。但现实是,整个诊断中心治疗组一共就五名医生。帕斯卡尔、徐有容、孙立恩、布鲁恩和周策五人而已。原本预定的第六人袁平安还有半个月的休假才能回来——他在结束支援后,把年会上的五天假期和自己的十天假期叠加在了一起,据说是要回首都和女朋友领了证再办一桌酒席才会回来。

    五个医生里,帕斯卡尔博士轻易不动,徐有容和布鲁恩以及周策都有自己的主攻方向。这也就导致孙立恩需要承担绝大多数的会诊请求。每天在医院里步行超过三万步,为的只是到处去看那些表现的不太典型的一般疾病患者。孙立恩实在是觉得自己有点蛋疼。

    “袁平安要是再不回来,我估计要走出关节病了。”孙立恩在办公室里哀嚎着,他刚刚又结束了两场会诊,一个是儿科请求——一名十个月大的小朋友拒食十天左右,ct检查排除食道梗阻。结果孙立恩在纤维气管镜的帮助下查出了声门异物梗阻——一枚鱼刺扎在了小朋友的声门上。而另一个病例,则是内科送来的请求。“内科的人在搞什么啊?减了病人的吗啡用量,那可不就会导致血压升高?这也要出会诊?”

    “袁平安应该快回来了。”徐有容在一旁给孙立恩加油打气,主要的加油方式是递来了一杯黑咖啡,“你要是腿疼,干脆去康复科或者中医科那边搞个理疗嘛。”

    “一腿疼就理疗,我这点工资不够花的。”孙立恩完全没有了豪掷十万给女朋友寄零食的豪横,他嘟嘟囔囔的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子,对一旁的帕斯卡尔博士抱怨道,“咱们科里这个工作压力持续下去不是个事儿啊,别的科室老这么叫会诊,我迟早有一点得累死在医院里。”

    “要不我给你配个电动平衡车?”心情逐渐调整好了的帕斯卡尔博士放下了手里的文献,眼睛越过老花镜的上沿看向了孙立恩,“一开始大家对诊断中心的分工和业务还不熟悉,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自从当上了诊断中心的主任之后,帕斯卡尔博士手里有了一定的灵活应用资金,那股从美国医院来的劲头又开始逐渐萌发了出来——只要是对部门运作有利的请求,他花起钱来从不手软。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他以前的实验室支撑不下去的原因。

    “算了吧。”孙立恩摇了摇头,点开电脑屏幕开始买运动鞋,“我买两双慢跑鞋可能还好点……”

    “孙哥!”孙立恩正在找着打折的品牌慢跑鞋,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来人是他的“新室友”,泌尿外科的“天才儿童”沈夕,“孙哥你忙着呢?”

    孙立恩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忙着给自己找劳保用品呢。”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凳子,“小沈你坐,找我有事儿啊?”

    “对。”沈夕点了点头,“孙哥,我这边有个病例想请你看看。”

    “泌尿外的病例?”孙立恩拿过了病例,“你倒是个讲究人,知道把病例送过来让我看看。这几天跑会诊差点把我命给跑掉半条。”

    “不是我们科里的病例。”沈夕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算我的私事儿,想请孙哥给参谋参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078/ 第一时间欣赏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作者:罗三观所写的《我能看见状态栏》为转载作品,我能看见状态栏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能看见状态栏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能看见状态栏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能看见状态栏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能看见状态栏介绍:
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