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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踩雷

    除了对引流手法提出自己的建议以外,感染科的医生们还对抗生素的使用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抗生素最好再加一个头孢哌酮,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对嗜麦芽窄食单胞菌不敏感,这种细菌在院内还是比较常见的——坏死性筋膜炎几乎都是混合感染,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就正好碰见这种不敏感细菌,保险起见,还是加个头孢比较好。”

    处理感染这种事情,相信感染科的医生肯定没错。要不是因为感染科的医生属于内科,孙立恩都想让感染科的医生们现在接手手术,把胃肠外科的那个主刀医生换下来算了。

    治疗方案定下来了,孙立恩带着治疗组开始准备起了治疗。钱爱武的手术还没有结束,而她从手术室出来以后也没办法继续在普通病房里待着——由于需要时刻监控生命体征,因此在手术结束后,她将直接被送到icu中进行后续监控。

    这就让治疗准备过程变得更加复杂了。孙立恩甚至得先去请柳院长来协助沟通,才终于做通了icu的医生们的工作——他们一开始是拒绝为钱爱武同时进行透析和抗感染治疗的。

    “后面的事情……就看她的造化了。”等孙立恩走出了icu的办公室,天色已经有些发蓝了。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忙活了一天没有吃饭,他甚至饿的有些胃疼。

    对于孙立恩来说,他其实不太怕忙。反正急诊工作就是这样,不忙反而显得很不正常。他更害怕的是在一阵忙碌后,突然空闲了下来,一件需要他的工作都没有。

    这可能意味着医生们对于患者的情况已经没有更多手段,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能会超出医生们的掌控。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最让医生们头疼的,恐怕就是这种“接下来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患者。

    “孙医生,下班了?”早上被柳院长揪着耳朵骂了一遍又一遍的曹严华医生神采奕奕的出现在了孙立恩面前,“我听说你们今天接了个坏死性筋膜炎?”

    孙立恩点了点头,“有这么个病人,怎么了?”他现在没什么想要聊天和打趣的兴致——他一门心思只想赶紧去一趟之前曹博士请客吃饭的西北饭馆,来上一大盘带着浓郁蒜香的西北凉面。填饱了肚子之后再去睡他个天昏地暗——明天还得去实验组里接着和老东西斗智斗勇呢。

    “没事儿,就是过来慰问你一下。”曹严华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这种患者能稳定下来就不容易。我估摸着你可能比较心累。”

    孙立恩苦笑道,“我能累什么……全程下来我就是个工具人。也就是跑来跑去的稍微有点累……”说到这里,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运动步数,“两万步嘛,其实比平常还少点。”

    曹严华很不见外的搂住了孙立恩的脖子,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压低声音道,“今儿老头子在你办公室里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点?”

    “哥,我哪儿有提醒你的机会啊?”孙立恩才不肯背这口黑锅,“进屋你一共也就说了两句话,第二句就直接戳到柳院长肺管子上了。我倒想替你遮掩来着——你也不给我这个机会呀!”

    “废话少说。”曹医生瞪了孙立恩一眼,“请客三顿饭,我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一顿,我对你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并且出于人道主义进行慰问。”孙立恩讨价还价。

    “两顿,班长刚刚打电话来说要让我睡两天沙发。”曹医生还是习惯管自己的夫人叫班长,“多的一顿算精神损失费!”

    ·

    被敲诈了两顿饭,不过孙立恩自己倒是没什么意见。自从袁平安去下乡支援之后,四院的急诊科住院总又只剩下了曹严华医生和另一名孙立恩不太熟的医生。而袁平安之前负责的病例基本都交到了曹严华这里。也正是由于这种工作上的关系,曹严华和孙立恩等人很快就混熟了。大家在一起吃吃饭倒是常事。

    自从上次曹医生替班,被孙立恩的患者吐了个遍后,孙立恩就没少请他吃过饭。

    “我准备出发啦~”回到宿舍,胡佳也恰到好处的发来了微信,“已经和刘主任联系过了,他们准备开拔去波利坦维亚。我已经买好了去坦巴桑的机票,明天起飞!”

    “波利坦维亚?”孙立恩眨了眨眼睛,这是一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国家。

    “在坦桑尼亚的西边,是个内陆小国家。”胡佳用很快的速度回复道,“虽然不像其他的非洲国家有大象和长颈鹿看,但是这个国家的鹦鹉很出名的!听说数量也很多,经常在中午能听到大群大群的鹦鹉吵架。”

    鹦鹉吵架那得是个什么动静?孙立恩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出于医生和男朋友的双重职业习惯问道,“现在非洲那边气候怎么样?是不是应该带个蚊帐再多买点驱蚊水带过去?”

    胡佳顺手拍了一张照片过来,在木质地板上放着一个打开了的巨大行李箱,里面装了一堆各式各样的东西。“放心吧,我的装备可是非常充分的!”她没等孙立恩回话,继续写道,“你就在宁远洗干净等着我吧,半年之后大爷来宠幸你哦!”

    对女朋友的习惯性流氓发言视而不见,孙立恩继续问道,“你和刘主任那边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我前几天才知道还能通过国际快递把东西往非洲发的。”

    胡佳发过来了一连串问号,“你才知道?我在伦敦都能上淘宝你知道么?”

    “真不知道。”孙立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能包邮么?”

    “我也想啊!”胡佳突然换成了语言,并且拖长了声音哭诉道,“想买个零食,光运费就比零食本身贵五倍!”

    对胡佳报以同情的慰问后,孙立恩再次强调了一遍,让胡佳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要是需要而且没带的,他都可以从宁远寄出去。两个很久没见的年轻人又互相调戏腻歪了一会,这才恋恋不舍的结束了今天的狗粮制造过程。

    “老板,患者的情况不太好。”正在孙立恩准备洗个澡上床睡觉的时候,手里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发来这条语音信息的是布鲁恩。“icu那边说,她的血压又开始快速下降了。”

    孙立恩一下精神了起来,“我马上过去,让icu那边全力准备抢救——你去找袁平……不,你去找曹严华医生,让他和患者家属马上谈个话,把抢救的许可都搞下来。”

    这是综合诊断中心的第一个患者,孙立恩实在是不想刚开门就踩雷。

第十四章 责任

    事实证明,雷这种东西不管你想不想踩,它都会在那里不离不弃。也许今天踩不到,明天踩不到,但只要它还存在,迟早有一天你是会和它相遇的。

    孙立恩非常笃定,自己真的踩到了一颗巨大的地雷。

    钱爱武的状态急转直下,从老布发微信过来汇报,到孙立恩赶到医院十分钟的时间里,钱爱武先后经历了包括呼吸衰竭和心脏停跳的袭击。在孙立恩赶到icu里的时候,她的心跳仍然没有恢复的迹象。

    “和家属谈话,马上把ecmo推过来!”孙立恩顾不得这里是重症医学科的地盘,马上准备启用最后手段。钱爱武的心电图提示胸前导联t波倒置,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这都是肺栓塞中经常出现的心电图变化。尽管肺栓塞的心电图变化缺乏特异性,但胸前t波倒置能够提示右心室功能不全,这也是肺栓塞的一个主要提示。

    她的v1、v2、v3、v4导联全部都出现了t波倒置,如果孙立恩再怀疑其他的,那才是不专业的表现——更何况状态栏都明说了“弥散性血管内溶血(00.15.27)急性肺栓塞(00.13.33),急性右心衰(00.12.45)”

    虽然栓塞物现在性质不明,不过从经验上判断,血栓的可能性更大——重症感染下,钱爱武的身体里出现了dic,而大量的血栓阻塞了她的毛细血管,从而导致肺动脉高压,并且引发急性右心衰。虽然不能完全排除细菌栓的可能性,但现在纠结栓子性质意义不大。就以钱爱武现在的血氧饱和度不到84%来判断,如果不马上采取坚决的措施应对,那她一定会死,而且是在极短时间内死亡。

    孙立恩这边指挥着抢救,但ecmo的开机许可却迟迟下不来。等了大概五分钟,孙立恩实在是等不住了,他直接冲出了icu,“钱爱武,钱爱武的家属在哪里?”

    “这儿呢。”曹严华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面带无奈。他面前是个中年男人,表情冷静,看上去一点都不慌。

    “你就是钱爱武的家属是吧?”孙立恩一路小跑到了对方面前,“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中年男人镇定道,“您是?”

    孙立恩急得一头汗,哪里还有工夫和他慢慢闲聊,“我是钱爱武的主治医生。她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她现在有肺栓塞和急性右心衰,保守的治疗手段不足以尽快扭转局面。我建议直接上体外膜肺氧合,先维持住她的生命体征。这样才有可能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来治疗现有的肺栓塞和心衰。”

    中年男人看着孙立恩问道,“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严重感染……”孙立恩心急如火,但解答患者家属的疑问是获取治疗许可的重要条件,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努力解释。

    “我问的是,她为什么会有严重感染。”中年人打断了孙立恩的提问,“我妈是因为癌症来你们医院做手术治疗的,为什么现在肺上会出问题?”

    孙立恩一时语塞,他有些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中年人道,“您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了没有?她现在情况危殆,这是要出人命的!”

    “那也不能为你们的医疗过失开脱。”中年人斩钉截铁道,“我当然希望她好好回家,但是你们也要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把所有的决定都扔到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患者家属头上来!”

    孙立恩看了一眼满脸无奈的曹严华医生,“你跟他说了开机要两万块了对吧?”

    曹严华医生很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想要先把人救下来。如果您觉得我们的医疗过程有什么问题,您完全可以之后向相关部门提出审核要求,让卫健委组织专家对我们的医疗过程进行调查。”孙立恩用最快的语速试图让对方先把注意中心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但是那都可以在事后进行处理,我们需要尽快采取措施……”

    “她的情况恶化是你们的责任,采取措施也是应该你们自己主动,而且还要承担相应的成本。”中年人仿佛正在和孙立恩讨论一块猪肉的做法,而不是自己母亲的性命安全。“我不可能签字的。”

    “你……”孙立恩一时语塞,他看着这个中年人愣了好一阵,这种态度甚至让他都觉得有些强烈的“不真实”感。孙立恩不是没见过胡搅蛮缠的患者家属,也不是没见过医闹。但胡搅蛮缠的至少出发点还是为了拯救亲人的性命,医闹至少也要等到患者死了以后才闹事打砸。人还活着还在抢救,就要开始讨论医疗事故的责任归属,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孙立恩觉得自己像是正在做梦。

    曹严华退后了两步,手里举着手机正在录像取证。孙立恩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中年人道,“我再跟您明确表述一遍,患者的生命正处于非常危急的状态。我们认为ecmo是现在唯一有效而且必须的抢救手段。为了抢救患者的生命,我们需要得到您的签字授权启用ecmo。”

    “我不签。”中年男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签字的要求,“这是你们的责任,我不可能签字。”

    “你不签字,意味着拒绝抢救。你明白自己正在说什么对吧?”孙立恩一丝和对方争辩的兴趣。他提高了一点音量,“人现在还活着,如果你拒绝抢救,那患者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几率,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中年男人反问道,“这是你们的责任,你听明白了没有?”

    孙立恩看了一眼曹严华,曹医生则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已经保存好了这一段录像,并且将它上传到了云端保存。患者家属明确拒绝继续抢救,视频拿来作为证据完全没有问题。

    “为人子女,就算和父母有什么不合,但那至少是条人命。”孙立恩摇着头,对中年男人道,“把所有的问题都扣到我们医院头上,也许能让别人不说闲话,但能不能安心,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中年男人看着孙立恩,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都是你们的责任!”

第十五章 难(第二更!)

    抢救还得继续,但钱爱武已经没有了醒过来的机会。她的儿子拒绝使用ecmo,而icu的医生们除了持续进行生命体征维持以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溶栓治疗上。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上溶栓的意义也不大。在吸纯氧的情况下患者还有这么严重的低血氧,那堵塞的绝对不是随便哪根动脉——被堵塞的应该是肺动脉。而能够堵塞住肺动脉的血栓,溶栓治疗的效果都不会太好。dic的治疗和肺栓塞的治疗本身就有些冲突,在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其实还是ecmo。

    但安全这种事情,让医生们来选是没有用的。

    “他不光拒绝ecmo,同时还拒绝了其他抢救。”孙立恩正看着icu的医生们为钱爱武注射肝素和溶栓药物,曹医生再次传来了糟糕的消息。“所有的抢救都得停止。”

    “搞什么东西啊这个人?”孙立恩还没说话,一旁的icu医生们先不满了起来,“肝素都推了一半了让我们停?”

    孙立恩也有些火大,“他什么意思?”,他看向一脸无奈的曹严华医生,“他这不让那不让的,之前怎么还能同意患者手术?”

    曹严华一脸无奈,“我哪儿知道之前是怎么回事啊?你问问看之前的医生嘛。”

    孙立恩躲到icu的医生办公室里,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给冯楚洁打了电话,“冯医生,钱爱武之前的手术是哪个家属给签的字?”

    “是她女儿。”冯楚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入院前给她女儿做了授权,治疗的意愿是非常坚决的,支付能力上也再三跟我们保证过没有问题。”

    “马上给她打电话,我要给钱爱武上ecmo。”孙立恩扔下一句话,转头就冲出了办公室。

    出事了,而且出的还是大事。孙立恩自己头上的汗止不住的往下落着,他全力跑到了钱爱武身边,对着一旁的医护人员喊道,“马上把ecmo推过来,准备给她接管!”

    “啊?”icu的医生们完美的展现出了什么叫做“一脸懵逼”,虽然在询问详细内容之前他们就以最快的速度动了起来,但在用导管完成股动脉和股静脉的穿刺置管(v-a ecmo模式)前,他们还是得再确认一遍。在撕开预包装管道前,icu的医生们又问了一次孙立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患者家属意见不一,女儿坚决要求治疗,儿子从中阻挠。”孙立恩用最简洁的词语描述了一遍患者家属意见变化的原因。“妇科的冯楚洁医生已经给女儿打过电话了,对方同意上ecmo抢救。”

    抢救还得继续,但钱爱武已经没有了醒过来的机会。她的儿子拒绝使用ecmo,而icu的医生们除了持续进行生命体征维持以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溶栓治疗上。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上溶栓的意义也不大。在吸纯氧的情况下患者还有这么严重的低血氧,那堵塞的绝对不是随便哪根动脉——被堵塞的应该是肺动脉。而能够堵塞住肺动脉的血栓,溶栓治疗的效果都不会太好。dic的治疗和肺栓塞的治疗本身就有些冲突,在这种情况下,最安全的其实还是ecmo。

    但安全这种事情,让医生们来选是没有用的。

    “他不光拒绝ecmo,同时还拒绝了其他抢救。”孙立恩正看着icu的医生们为钱爱武注射肝素和溶栓药物,曹医生再次传来了糟糕的消息。“所有的抢救都得停止。”

    “搞什么东西啊这个人?”孙立恩还没说话,一旁的icu医生们先不满了起来,“肝素都推了一半了让我们停?”

    孙立恩也有些火大,“他什么意思?”,他看向一脸无奈的曹严华医生,“他这不让那不让的,之前怎么还能同意患者手术?”

    曹严华一脸无奈,“我哪儿知道之前是怎么回事啊?你问问看之前的医生嘛。”

    孙立恩躲到icu的医生办公室里,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给冯楚洁打了电话,“冯医生,钱爱武之前的手术是哪个家属给签的字?”

    “是她女儿。”冯楚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入院前给她女儿做了授权,治疗的意愿是非常坚决的,支付能力上也再三跟我们保证过没有问题。”

    “马上给她打电话,我要给钱爱武上ecmo。”孙立恩扔下一句话,转头就冲出了办公室。

    出事了,而且出的还是大事。孙立恩自己头上的汗止不住的往下落着,他全力跑到了钱爱武身边,对着一旁的医护人员喊道,“马上把ecmo推过来,准备给她接管!”

    “啊?”icu的医生们生动形象的表演了一下“一脸懵逼”的模样。不过多亏了icu的工作性质,他们和急诊科医生一样,总是习惯先行动起来。一脸问号并不能阻碍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推来了ecmo机和预先包装好的管材。和ecmo一起抵达钱爱武床旁的,还有一台用于引导股静脉和股动脉穿刺置管的b超机。

    在等待ecmo机和专业团队抵达的两分钟里,孙立恩接到了冯楚洁发过来的微信。在微信中,冯楚洁在微信里写道,患者的女儿同意对钱爱武进行ecmo生命体征支持,并且已经将电话通话进行了录音保存。而对方也很配合的表示,会马上到四院来补上相应的授权签字。

    “所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个管能不能插?”在撕开管道前,icu的医生们最后一次向孙立恩确认道,“这管子撕开了可就是大几千块钱出去了!”

    “患者家属意见不统一,女儿坚决要救,儿子坚决不同意——他还打算告咱们有医疗过失。”孙立恩用最简略的语言说明了一下经过,“不过一开始患者入院签字的就是它女儿——所以放心插管,不会有问题的!”

    icu的医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样吧,我们现在开始准备,距离管道接入血管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孙医生你最好还是问一下上级。”

    ecmo小组的医生也帮腔道,“是啊孙医生,家属意见不统一,后面的麻烦会很大。你还是问问院办或者院长的意见吧?”

    “之前曾经有个医院也这么干过,家属意见不统一。”icu的值班医生小心提醒道,“后来那家医院被告了,法院判医院要承担40%的责任。icu治疗费和ecmo的开机费用可不是个小数目,孙医生你还是问问清楚比较好。”

    icu的意见很简单,几千块的血液管道费用当然昂贵,但拆了不用,那也就是从工资里扣钱而已。但要是在家属意见不统一的情况下,使用ecmo进行抢救,这个40%的责任那就得孙立恩来担。

    而作为还没考到执医证的规范化住院医师培养计划生,孙立恩自己肯定是担不住这个责任的。要么四院和他一起沦为非法行医的被告,要么找个上级医生和孙立恩一起来承担医疗事故——上级医生的责任比孙立恩还要重一点,因为他没能对孙立恩进行监督指导。

    ecmo属于有创抢救,在未经所有家属同意的前提下进行插管,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抓紧时间跑到办公室里去给柳平川打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十几秒里,孙立恩不知怎么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无力。

    当个医生,真的好难。

第十六章 有眼无珠

    抢救过程虽然磕磕绊绊,但自从ecmo开始运转起来之后,钱爱武的血氧水平开始快速上升。不到五分钟,她床旁的监控器显示她的血氧饱和度已经上升到了99%。至少以这个条件来看,她算是被医生们从鬼门关上抢了回来。

    但这仍然不能代表着钱爱武转危为安,恰恰相反,她的生命仍然岌岌可危。尽管外科医生已经往她身体里放了好几根引流管,并且需要每隔几个小时就用生理盐水和双氧水灌洗腹膜后并且充分引流,并且还要同时接入肾透析并且考虑进行血浆置换。四院的icu火力全开,简直是把钱爱武当成了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只要能够维持住钱爱武的生命体征,只要能让她多一丝活下来的希望,icu的生命魔法师们几乎都用上了。

    对孙立恩来说,诊断的工作早在老东西给出结果的那个瞬间就已经结束了。但医生的工作远不止诊断而已。现在前线阵地交给了icu,那他就得去处理其他的事项——比如和那位即将赶到医院的钱爱武的女儿谈一谈。

    签名后补这个行为本身就带有风险,而在家属意见不统一的情况下,这个风险就比平常更高了不少。更何况那位一口一个“这是你们的责任”的患者家属还在icu门口呆着呢。

    孙立恩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低着头以非常不起眼的方式离开了icu所在楼层。应柳院长的要求,四院的法律顾问和保安已经抵达了icu,并且正在以不怎么惹人注意的方式布置着“岗位”。在不引起其他家属恐慌的前提下做好防护措施其实很有难度,不过多亏了四院现在所执行的高度安检政策,医闹或者其他犯罪分子试图携带武器进入医院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四院的保卫科工作人员们并不用大张旗鼓的拿着透明盾牌就地站岗——他们只要在自己的支付下面穿上防刺背心,并且在手上戴好防割手套即可。

    孙立恩像是做贼一样的溜达到了楼梯口,确认自己的身形被彻底遮住后,他用了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抢救大厅。并且准确的在一群焦急的家属中找到了穿着一身居家服赶来签字的钱爱武的女儿。

    钱爱武的女儿看上去四十多岁,不过穿着居家服以及焦急的神情确实也让她看上去年龄更大了一些。孙立恩看着她头顶上33岁的状态栏标注,一时间有些唏嘘。同样是一母所生,钱爱红的女儿赵敏对母亲的关怀溢于言表,而她的亲生哥哥赵明的那个态度甚至是嘴脸……则和赵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明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孙立恩按下了心里的疑惑,朝着赵敏道,“你就是钱爱武的家属是吧?”

    赵敏有些慌张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孙立恩困惑道,“您就是……医生?”

    孙立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icu溜出来的时候为了避人耳目,没穿着白大褂。对方认不出来自己是医生也很正常。

    “是的,我是钱爱武现在的主治医生。”孙立恩在胸口上挂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跟我来吧。”他走在前面带路,带着赵敏走进了抢救室的小会议室里。

    “请坐。”孙立恩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让赵敏坐下,自己则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ecmo使用说明和病危通知书,同时打开了手机录像,“这里有两份文件需要您签一下,这一份是病危通知书,这一份则是ecmo抢救的须知。”

    两份通知书交到了赵敏手上,在她低头阅读的时候,孙立恩在一旁开始了讲解说明——从她的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开始说起。

    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的手术同意书是赵敏签的字。她已经听冯楚洁向她解释过一次这个问题了。但她仍然在认真听着孙立恩的说明——一边听着,她一边默默将孙立恩描述的内容和冯楚洁的说明做了对比并且得出结论,孙立恩的水平还不错,至少他说明疾病的时候听起来很详细。

    “现在我们需要进行的ecmo抢救,是为了应对钱爱武身体内出现的肺栓塞。”孙立恩喝了口茶,稍微润了润喉咙继续道,“ecmo能够代替她被堵塞的肺部,以及工作不顺畅的心脏,为身体内的众多器官提供富含氧气的血液。简单一点说,我们绕过了她现在没办法正常工作的重要器官,延续生命的同时也能为我们抢出一点治疗她的时间和空间。”

    “我妈现在的这个……肺栓塞,是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赵敏的表情有些悲伤,按照孙立恩的说法,她母亲最大的问题其实只是“不走运”而已。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本身算得上是腹腔手术的术后罕见后遗症——它发生的几率很小,而且发生的原因也不明确,但确实有这种风险存在。赵敏花了一天的时间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但对于肺栓塞这个新出现的病因,她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三个可能性。”孙立恩解释道,“第一个可能性是,造成肺栓塞的栓子是血栓,它的出现和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没有直接联系……它来自于您母亲身体里的肿瘤。恶性肿瘤会导致人体的血液呈现高凝反应。这个可能性是比较大的。”孙立恩首先从栓子的性质出发开始了分析。对患者家属的解释其实也是他对自己诊断的一种重新审视。“第二个可能,栓子本身仍然是血栓。但来源是因为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人体在严重感染的时候,身体里可能会出现一种错误的凝血倾向。这会导致大量的血液凝聚物质在小血管里凝结。当小血管里充满了凝结着的血栓后,血液里储存的这些凝血物质被消耗一空,人体转而出现了严重的出血倾向。”孙立恩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医学上的专业称呼是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

    可能是被“非常危险”四个字吓到了,赵敏马上就追问道,“那我妈是这种情况么?”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们认为这样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就算她是dic,现在还处于广泛凝血之前。”孙立恩解释道,“因为我们没有观察到她的出血倾向,至少目前还没有观察到她有广泛的体表紫癜,静脉补液通道渗血——包括她现在正在使用ecmo的情况下,也没有出现类似症状。我们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dic发生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赵敏看上去稍微松了口气,“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么?”

    “第三种,栓子并不是血栓,而是细菌栓。”孙立恩继续道,“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发展的速度很快,可能有些被细菌侵蚀的组织坏死后进入了血液,并且随着血液流动堵塞在了你母亲的肺部中。”

    赵敏皱起了眉头,“这和血栓有什么不一样么?”

    “确实不一样。”孙立恩解释道,“如果是细菌栓,那脱落下来的这些栓子自身就携带有细菌。它们可能会在肺部引起新的感染。不过从治疗角度上来看,会造成的区别并不是很大——不论那个栓子是什么性质,我们都得对钱爱武进行广泛的大剂量抗菌治疗。如果是细菌栓,它会随着抗菌治疗的持续而慢慢消失。如果是血栓,它应该会在我们持续的肝素维持下消融。”孙立恩顿了顿解释道,“使用ecmo是要持续使用肝素的。如果血栓太大,肝素溶解不掉,我们也许会考虑进行介入取栓。”

    把治疗方案和利弊全部描述了一遍后,孙立恩自己也有点累了,“大概情况就是这样,我担心冯医生在电话里有些东西和您说不清楚。现在还是请您签字吧,我们把手续补上。”

    赵敏毫不犹豫的签好了字,并且再和孙立恩强调了一边,“我母亲的治疗费用问题不用担心,我还是有些家底的——冯医生和我是好朋友,她跟我说过这个ecmo的治疗费用问题。”

    孙立恩终于放下了心来,他笑着答道,“这样就好。我们也能心无旁骛的专心治疗了。”

    赵敏忽然皱了皱眉头,她咬着牙问道,“我哥……赵明现在在哪儿?”

    “在四楼icu门口。”孙立恩只当对方是要去和赵明统一一下关于抢救的意见和认识,他很“热情”的指路道,“您如果要去找他的话,从电梯上去就能看见了。”

    赵敏点了点头,自己一个人往抢救室外走去。孙立恩则在小会议室里摸出了电话,开始通知icu的医生们授权情况。等把事儿都安排好了,孙立恩走出小会议室,准备去icu里取自己的白大褂。电梯刚刚到了四楼,随着电梯门打开,一阵惊恐的喊声忽然涌入了电梯里。

    孙立恩被吓了一跳,探头出去一看,他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呆了。

    赵敏在icu门口,被三四个保安按在地上。她并没有挣扎反抗,但是手上有着非常明显的血迹。而稍远处,从icu里冲出来的医生正在紧急为赵明做着止血处理。

    赵明半坐在地上哀嚎着,他身旁的地面上,有一个白色的,血糊糊的东西。孙立恩往外走了两步才意识到,那个白色的东西……应该是赵明的眼球。

第十七章 代价

    赵敏下手之狠辣果决,这是让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

    时间拨回十分钟前,一脸怒意的赵敏出现在了icu门口的家属等待区,然后和一脸无所谓的赵明爆发了激烈争吵。

    赵敏愤怒指责自己的哥哥,再到哀求对方让步,并且做出了保证——所有抢救和治疗的费用都由她一人承担,甚至以后也不需要哥哥再来医院照顾母亲。只要他保证同意抢救,并且绝不因此找医院的麻烦就行。

    然而这个要求完全没有得到满足。赵明冷笑着反问道,“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他看上去早就想好了自己想要什么,“她死了之后,房子就是我的。她要是不死,以后给她治病又要花掉多少钱?”

    赵敏看着自己的哥哥,仿佛正在看一个怪物,正在看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你这白眼狼……”她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不用你出什么东西,我出钱出力救妈的命不行么?”

    赵明对妹妹的样子嗤之以鼻,“你救了她的命,我上哪儿赚个房子去?我告诉你,别想着能绕过去——这次钱我要定了。要么她死了我赚一套房子,要么她被医生救回来我赚个医疗事故赔偿。有钱赚就是老大,这话从来都没错过。只要能赚钱,别说是当白眼狼,我不要眼睛都行。”

    赵敏低下了头,肩膀微微有些抖动。似乎正在极力压抑着哭出来的念头。

    “要哭丧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去。”赵明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的骂道,“丧门星,丧气鬼!”

    赵敏抬头看了一眼赵明,带着一脸的悲痛和决然,猛的挥动了自己的右手。指甲从赵明左侧眼角猛地扎了进去,然后将眼球直接带了出来。它带着一截被扯断的神经束,镶嵌着一片断裂的指甲落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后渗出了一些半透明的果冻状“液体”。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出乎众人的意料,四院的保卫科工作人员们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争吵,但因为双方没有爆发肢体冲突,而且也还没有到扰乱公共秩序的程度。因此大家还只是“戒备”状态而已。谁能想到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出现了这样的变化?等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保卫人员下意识的把赵敏按在了地上之后,赵明才捂着自己的眼睛嚎叫了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生活在和平年代的老百姓,没有几个能在看到有人被活挖眼球之后还能保持镇静的。事实上,就连从icu里跑出来的医生们看到这个情况后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们的承受能力总是比普通人要强得多。短暂的愣神之后,几名医生迅速在护士的帮助下开始对赵明进行紧急处理。

    孙立恩正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了。他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

    “搞什么东西!”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宋文是肯定要到现场了解情况的。在听完了孙立恩和在场保卫科科长的汇报之后,宋院长简直快被气疯了,她对着保卫科科长怒骂道,“你们还是提前到的现场!怎么做的预案?一群大老爷们,连个女人都拦不下来?”

    “我们也没想到她能用手指头就把亲哥哥的眼珠子抠出来啊!”保卫科的科长被宋文骂的头皮发麻,“他们吵架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靠近了,可是总不能因为吵架就把人按住吧?”

    “那你们就不能直接过来劝一下?!”宋院长恨不得把面前保卫科科长生吞活吃了的样子实在是吓人的很,“废物点心!”

    废物点心虽然是废物,但至少是能吃的,因此不算完全的废物。但宋院长看孙立恩的眼神可就不太一样了。

    她仿佛正在看一只几十万买回来的金贵哈士奇——刚刚拆了价值十几万家庭内装的那种。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受气啊?”她看着孙立恩的脸,眼角略有抽搐。“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在抢救大厅里被你接到小会议室里的患者家属,会出现在icu门口,然后把她哥哥的眼球给抓了出来?”

    孙立恩吓了一跳,“宋院长,我什么都没干!”他连忙解释了一下经过,并且强调道,“她问我自己哥哥在哪儿,我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你就应该说不知道!”宋院长怒道,“让她自己打电话给她哥哥,你能给院里省掉多少麻烦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虽然孙立恩直接告知对方的行为实在算不上有过错,但涉及到医疗的法律诉讼可不会这么讲道理。只要在整个过程中,医疗机构有那么一丝甚至称不上错误的“违规”,那到最后遭殃的一定是医疗机构本身。

    孙立恩直接告知对方位置的这个事实,万一被认定成了“理应预见但仍然实施”,那四院的麻烦就大了。

    “我真没想到……”孙立恩哭丧着脸,平心而论,他也没想着双方能发生什么身体冲突。他只是想着双方尽快会面,然后达成共识继续治疗就行。谁能想得到赵敏真就跟武侠小说里的那位敏敏特穆尔女侠一样,一言不合就挖眼睛玩儿?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这并不妨碍宋院长痛骂孙立恩办事儿之前不过脑子。而孙立恩对被骂倒也么什么其他意见,反正最后就算有什么麻烦也是宋院长和四院来扛。领导愿意帮忙扛雷,那下属被骂一顿倒是真的没什么所谓。

    “宋院长……”宋文这边骂的口若悬河,刚刚被教训过的保卫科科长一脸小心的凑了过来,“有几个患者家属说录下来了刚才冲突的全过程。”

    “他们想干啥?”宋文很警惕的扫了一眼远处低声讨论着热闹的患者家属们,“要钱?”

    保卫科科长的表情很复杂,“他们说……录下了那对兄妹的对话内容。是哥哥一定要当妈的去死,这才逼的人家动手的。”

    宋文很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那她也不能直接动手……”她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怎么个意思?”

    “被挖了眼睛的那个放话说为了房子,一定要患者去死。而且明说了自己拒绝同意治疗是为了钱。”保卫科的科长小心翼翼道,“我觉得这个证据可能用得着,所以就让他们先把视频发过来保存好了。”

    “干的漂亮,这个月要给你发奖金。”宋院长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去把视频存好,还有,老吴他们来了没有?”

    ·

    警察老吴看着现场的情况倒吸了一口冷气,嘴里嘟囔着“下手真狠。”由于现场的秩序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因此他并没有带着持枪巡逻的武警特战队员们出现,而是自己先带着徒弟过来保护现场和保存资料。刑警队的同志们已经在路上了,估计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而宋院长则正在和法律顾问反复观看着保存下来的视频。多亏现在科技进步,手机视频的效果简直好的像是摆拍。赵敏和赵明的对话清楚的像是正贴在两人嘴边录出来的一样。

    “没问题,这个可以拿来做为依据。”法律顾问再三确认过之后点了点头,“代理人的代理决策和被代理人有直接利益冲突,他的代理意见无效。”

    “住院那边的计费单出来了,家属刚刚给账户里存了十一万。”院办的工作人员带着计费单找到了宋院长,“扣掉今天产生的费用,大概还能支撑五天。”

    宋文转过头对孙立恩道,“听见了?”

    “听……听见了。”孙立恩老老实实回答道,虽然宋院长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但是凑在一起他却有些没听懂。

    “听见了还不去干活?”宋文剑眉一挑,“已经搭进去一颗眼珠子和一个孝顺姑娘的下半辈子了。你最好把这人给我救回来!”

第十八章 昏迷

    虽然说起来容易,但能不能救回钱爱武的这条命,孙立恩一点把握都还没有。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储备手段可以应用了——除了还在等待评估的血浆置换以外,所有能用的手段都已经用在了钱爱武的身上。尽管拿到了继续治疗的同意书,但那也只是为孙立恩和四院解除了ecmo的合规性问题而已。

    要救命,还得看治疗的效果。孙立恩在icu里看着脸色煞白,张着嘴的钱爱武,有些无奈。为了救她的命,钱爱武的一双儿女都付出了超乎常人想象的代价。但巨大的牺牲却未必就一定能换来她的平安。这种有些残酷的无奈是客观实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反正应该人家家属做的事情他们也都做了。”icu的医生们面对这种情况显然要比孙立恩熟练的多,他们甚至能够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过头来安慰孙立恩,“干咱们这一行,就是把自己能做的做到尽善尽美,然后把剩下的事情交给生命自己。你不能老是觉得自己是红裤衩外穿的救世主。要是总怀着这种想法,那现实迟早有一天会把你按在地上使劲暴揍一顿的。”

    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当救世主之类的想法还只是一个苗头的时候,吴友谦院长一通怒骂就已经让他幡然醒悟。现在的孙立恩对自己的定位无比清醒且准确——我就是医疗系统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现代医疗系统的分工太细太专,孙立恩自己再怎么天才,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包办所有的工作。想要拯救更多的生命,那就只能努力以更正确的态度和其他医生和其他部门合作。

    “这个病人的情况确实也比较复杂,辛苦各位了。”孙立恩朝着icu的医生们点了点头,决定去一趟检验科,问问看细菌培养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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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现在就有结果啊?”史岩抱着脑袋,对孙立恩的反复追问报以崩溃似的哀嚎,“我又不是神仙!培养最少要72小时才有结果,这才过去多久?”

    “你想想办法嘛。”孙立恩当然也知道细菌培养需要时间。可自己的大学室友不就是用来转移压力的最好对象?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医生,史岩手头上也没有其他的检测工作需要做。正好趁着现在使劲摧残一下对方,以保证自己内心的平静。孙立恩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施加着压力,“这个检验结果真的特别重要。”

    “滚犊子!”史岩终于忍不住了,他从自己的凳子上跳了起来,“要么你给我搞个时光机器来,要么就赶紧滚蛋!老子现在看见你就烦!我就是个检验狗,不是神仙!”

    每次当史岩自称“狗”的时候,对话就应该结束了。孙立恩嘿嘿笑着离开了检验科,并且扔下了一句“我明天早上再来问问看情况”的宣言,随后往抢救室走去。

    柳院长之前在电话里嘱咐的内容,他得如实给曹严华医生带到才行。

    但愿刚才吃了两碗半凉面的老曹还有肚子吃的下今天的这顿“晚饭”。

    孙立恩这人其实有个挺不好的习惯,自己压力大的时候,他总喜欢想点什么办法把压力排解出去。以前主要靠折腾史岩,现在嘛……折腾一下曹严华医生好像也不差。

    可惜的是,曹严华医生正在和其他几个神经内科的医生们组织会诊。孙立恩竟然没能找到直接打击他的机会。正当他准备先回小会议室里看看病例的时候,曹严华医生一眼看见了人堆里的孙立恩。然后大喜过望,一把揪住了孙立恩的白大褂袖子,死不松手。

    “立恩啊,哥哥我平时对你咋样?”曹严华医生一脸认真的提出了问题,“你有点啥事儿哥哥都会给你帮忙对吧?”

    孙立恩一脸警惕的看着曹严华,“我先提前声明啊,柳院长找你麻烦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可给你帮不上忙。”

    “平时对你这么好,这个病人你得给我参谋参谋……”曹医生自顾自的说着话,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啥?”

    “什么病人呀?”孙立恩没有回话,他看着曹医生手里的ct片,有些好奇道,“这片子看起来没啥问题啊。”

    曹严华医生手里拿着的ct片是头颅扫描,目前看来没有什么明显异常的地方。

    曹严华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到了病人身上,“这是下午120送来的一个患者,17岁的女娃娃。入院的时候意识不清,格拉斯哥昏迷评分4分,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应迟钝、下肢肌张力增高,有间歇性震颤。血糖略高了一点,不过还是正常范围——12.8mmol/l。”

    “你怀疑可能有脑血管意外?”孙立恩拿过ct图又看了一遍,入院昏迷,双侧瞳孔散大且对光反应迟钝,急诊医生都会首先往脑血管意外上去猜。但既然连血糖都查了,而且还请了神经内科的医生们前来会诊,那就说明应该不是脑血管意外——如果是的话,来会诊的就应该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了。

    “这是正常怀疑方向,但是很明显,这个方向不太正确。”曹严华医生叹了口气,“ct检查我和影像科的医生,还有神内的医生们都看过了,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患者家属过来之后说,大概两周前患者有过顽固性的恶心呕吐,当时附属医院的医生给她开了昂丹司琼。”

    昂丹司琼是一种常用于对抗化疗后呕吐的中枢神经抑制性止吐药。它对于晕动症所引起的呕吐没有效果,但能非常有效的阻断五羟色胺(5-ht3)和迷走神经从的结合。一般认为,化疗所引起的呕吐,正是这种五羟色胺和迷走神经从结合所导致的直接后果。

    而从这个角度去推断附属医院的医生们的诊断,孙立恩可以肯定,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当时的呕吐情况肯定非常严重。否则附属医院的医生不会用到昂丹司琼这么强力的止吐药——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超范围用药了。

    “会不会是药物不良反应?”对于一个年轻女孩,使用强力止吐药后突然出现意识不清的症状,同时ct检查结果还排除了脑血管意外。孙立恩自然而然就开始往药物使用方向去琢磨病因,他一边说着自己的推断,一边四下张望着,“病人呢?”

    “送到影像科去做mri了。”曹严华医生挠了挠头,“我之前还在想会不会是昂丹司琼的副作用,但是问了一下药剂科,药师们说应该不会。昂丹司琼有一定的肝损伤性,但损伤程度一般可控。她现在的肝功也是正常的——肝功五项内容没有异常。”

    孙立恩听到这里,小心翼翼的问道,“曹哥,你确定这个病人要和我讨论么?”

    曹严华闻言一愣,然后一脸恍然大悟,“对啊!”他带着一脸释然的表情摸出电话,拨了出去,“喂,柳院长啊?我手头上有个挺复杂的病例,能转给小孙处理么?”

第十九章 疑虑

    孙立恩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但这并不妨碍曹严华把这个还不在抢救室里的病人转到他手上。

    神经外科的医生们对这个病人确实也有些摸不准,他们还在等mri的结果用于辅助判断。不过看孙立恩的样子,他似乎对这个病人也很有兴趣。

    难道是什么罕见病?神经内科的几个医生互相对视了一眼,脑海中不自觉的冒出了这一个念头。孙立恩凶名在外,他们对此也有所耳闻。看到这个“罕见病专家”这么有兴趣,他们也开始琢磨起了罕见病的可能性。

    现在的四院,没有人会把孙立恩当成一个普通的急诊规培医生看待。大家都知道,如果有某个患者的情况是他们拿不准的,那孙立恩就是最后可以依赖的咨询对象。等再过两个月诊断中心投入使用,这个团队说不定就变成了院长直属的特种部队——哪里需要哪里搬的那种。

    曹严华医生压根就没搭理孙立恩的白眼,在电话里和自家老丈人愉快的说了两句之后,他一脸得色的将手机递了过来,“柳院长要跟你说话。”

    要不是知道曹严华肯定没有那个意思,孙立恩说不得都要以为老曹这是在借柳院长的名头压自己。接过电话后,孙立恩听到了电话那头柳平川疲惫的声音,“这个病人你觉得有问题?”

    “不是我觉得有问题,是曹医生和其他来会诊的神内医生们觉得有问题。”虽然心里有点不爽是肯定的,不过孙立恩回答问题还是一点折扣都不打,“我还没见到患者和患者家属,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个患者的情况你先跟一下。”电话那头,柳院长稍微沉默了一会,然后嘱咐道,“如果你觉得这个患者的情况有可疑,或者你觉得这个患者的问题放在急诊没办法处理,那就直接收到组里。”

    曹严华医生作为住院总,每天手头上需要处理的患者数量都很多。他从根子上就不太可能平衡的了大批急症患者和这种可能的“疑难杂症”患者。疑难杂症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应对,急症患者同样也要求大量的医疗资源进行处理。不管是从医院运行的角度,还是从急诊医生的角度,甚至从患者的角度来看,把他们留在抢救室里都是非常不合适的。孙立恩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想了想道,“那我先跟着看一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把这个患者接下来。”

    ·

    mri的结果过了大概三十分钟出现在了孙立恩的电脑屏幕上。图像看上去非常……异常。患者脑内的皮质层表现出了显著的弥散性受限和t2延长,但脑室周围和枕部信号正常。更主要的是,这异常影像实际上呈现出了高度对称的形态。

    “看上去像是颅内多发细胞毒性水肿。”再次被召集起来的治疗组早就围在了孙立恩周围,看着屏幕上的图像,徐有容首先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得考虑一下中毒性病变。”

    “突然昏迷,之前有顽固性呕吐……她的呕吐会不会是中毒性病变的表现?”布鲁恩看着屏幕上的图片,挠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喃喃自语道,“她还没做脑脊液检查吧?”

    孙立恩摇了摇头,“人刚送到医院不久,其他的检查都还没做。”他看着布鲁恩一脸凝重的样子,“你这是有什么想法了?”

    “我不知道这种病在中国常不常见。”布鲁恩认真道,“但是我曾经在美国见过两个这样的患者。表现症状都很类似,突然昏迷,有肌阵挛和椎体外系功能异常——更重要的是,他们的mri结果都表现出了高度对称的多发细胞毒性水肿。”

    听着布鲁恩的描述,孙立恩隐约觉得有点耳熟。但具体是什么病,他还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怀疑是cjd?”徐有容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布鲁恩,“这不可能吧?病情进展不符合呀。”

    “而且中国禁止进口美国和英国的牛肉。”布鲁恩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很有信心,“所以我现在只是觉得有可能。毕竟她的年龄也很低,这符合全球确诊的cjd病例平均年龄28岁的判断。”

    孙立恩听着两人讨论疾病内容,自己则在脑子里全面搜索着cjd三个字母,可惜的是,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搞明白,这到底指的是什么病。

    “所以……你们觉得是什么病?”琢磨了半天之后,孙立恩放弃了思考。与其在这里冥思苦想,倒还不如直接问,“cjd……是什么啊?”

    “你不知道?”徐有容有些惊讶的看着孙立恩,然后再次释然,“也对,你还在规培嘛……而且还是急诊医生,不知道这个很正常。”

    cjd是“克雅氏病”的英文简称缩写,这是一种由于朊蛋白(prp)感染而表现出的进展性疾病。又被称为皮质-纹状体-脊髓变性、亚急性海绵体脑病等。作为一种“朊病毒”感染所导致的疾病,它和人类库鲁病(kuru),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fatal familial insomnia,ffi)、吉斯特曼-施特劳斯综合征(gerstmann-straussler-sker,gss)以及动物的羊瘙痒病(scrapie),疯牛病(bovine spongiform ehies,bes)属于同类。

    如果对克雅氏病没有一个普遍性认识的话,看看后面这几种同类疾病吧。它们和克雅氏病基本一样,具有潜伏期长、病程短、致死率高的共同特点。被一种特殊的蛋白粒子,也就是俗称的朊病毒感染后,它在正常的神经细胞表面发生结构突变,从而变为具有感染能力的致病性朊蛋白。作为一种不含有核酸的特殊致病因子,人类对朊蛋白的认知还太过肤浅。更可怕的是,不管是哪一种阮蛋白感染所导致的疾病,都没有可用的现成治疗方案。

    ·

    听徐有容详细介绍完了cjd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孙立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徐有容问道,“你觉得……是这个病么?”

    “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徐有容想了想,还是没办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不管是散发性的scjd,还是遗传性的gcjd,又或者是人感染疯牛病的vcjd。至少影像学和肌阵挛对得上。如果把顽固性呕吐当做是锥体系外功能紊乱,那就又对上了一个症状。这至少提示我们,应该把这个病例当做cjd疑似病例进行处理。”

    “我和徐医生一起去给患者做个脑电波检查看看,如果是cjd的话,患者脑电波应该有及本节律减慢之类的异常表现。”布鲁恩挠着下巴站了起来,看上去有些紧张,“老板你去和家属谈谈吧。发挥你的特长和优势,从他们嘴里挖出点能够辅助诊断的证据出来……还有,祈祷一下,但愿这个患者不爱吃牛肉吧。如果是vcjd,那她死定了。”

第二十章 **

    最近的一起人感染疯牛病,报告于2018年的美国。不过那位确诊为vcjd的美国老哥并不是喜欢生吃牛脑的怪客,他是个猎人。根据患者家人的描述,他是进食了自己狩猎的松鼠肉后,才表现出了这样的症状。

    孙立恩在最短的时间里看了几篇cjd的相关文献和报告,然后怀着非常沉重的心情去找患者家属谈话。通过短暂的学习,他已经对这种疾病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而认识的结果和内容总结一下就是——如果真的是cjd,那这个小姑娘之后最乐观的情况也是九死一生。

    “陈恬艺的家属在么?”孙立恩走出抢救室,在抢救大厅里呼唤起了家属,“陈恬艺的家属过来一下。”

    一对中年夫妻快步走了过来,他们两个看上去就和其他所有的家属一样,慌张不安,脸色焦急。不过孙立恩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两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他们两个手上都带着好几串佛珠,大约是木头材质的珠子上面挂着一层润滑的包浆,看上去似乎很有些年头了。

    “我们就是。”中年男人踮起脚,试图越过孙立恩的肩膀看到身后的抢救室里的情况,“我女儿怎么样了?”

    “您两位是她的家长是吧?”孙立恩确认了一下两人的身份,“检查还在继续,麻烦你们跟我一起到小会议室里来一下。我有些事情得问问你们。”

    “陈恬艺最近有出过国么?有没有前往过美国或者英国,巴西这些地方?”回到了小会议室里,给两人倒了杯水后,孙立恩开始了自己的询问。首先需要按照vcjd来询问,他得先确定陈恬艺有没有去过疯牛病疫区。

    陈恬艺的母亲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家孩子连护照都没有。她才上高二,哪儿有时间让她出国呀?”

    那就应该不是在国外接触到了感染的牛肉?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国内有些地方会销售从疯牛病和口蹄疫地区走私来的牛肉。虽然只是在新闻上看到过相关报道,不过这个可能性也确实存在。孙立恩想了想问道,“她现在上高二,是住校还是回家里住?”

    “回家住。”陈恬艺的母亲有些茫然,她想不出来自己女儿在哪里住为什么会和女儿的病情扯上关系,“这有什么问题么?”

    “回家住的话,她平时吃的东西是从学校食堂里买的?”孙立恩问到这里的时候,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要是学校里使用了这种感染的牛肉……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陈恬艺的父亲摇头道,“我们家的饮食习惯和外面不一样,嘉应平时吃饭都是从家里带的。”

    “饮食习惯不一样?”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是什么习惯?”

    “我们家信佛,所以家里人都是吃素的。”陈恬艺的父亲举起了自己手上的佛珠对孙立恩道,“恬艺从小就跟我们一起吃素,她从来不吃外面的菜。平时在学校吃的东西,都是我们在家做好,然后让她带到学校去的。”

    陈恬艺是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孙立恩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病人。他有些摸不准陈恬艺父亲所说的“吃素”是个什么等级的素食习惯。“您说的吃素,是只吃素食,还是可以接受蛋奶?或者鱼肉,蛋奶类都行?”

    “只吃素。”陈恬艺的母亲有些紧张的补充道,“这个和她的病情有关系么?”

    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这个可能否决了我们一开始的判断。”他朝着两人问道,“她今天晕倒的时候是怎么个情况?你们谁先发现她晕倒了的?”

    “是恬艺的同学。她们学校今天下午有考试,考试结束了之后提前放学。她和她的同学一起回来的。”陈恬艺的父亲有些头疼似的揉着自己的脑袋,“恬艺前些天老是恶心想吐,医生给她开了药之后我们不放心,还特意请她的同学和她一起结伴回家。结果没想到离家还有两三分钟路程,她就突然晕倒了。她的同学赶紧打电话叫了120,然后我们就赶来了。”

    听上去符合逻辑,而且家长行事还算小心。孙立恩想了想,没发现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她以前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体不适么?比如经常嗜睡?头疼?”

    陈恬艺的父母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道,“这孩子平时身体就比较弱,小时候经常生病。不过都不太严重,主要是感冒之类的。”

    唔……孙立恩皱起了眉头。这段问话里,他觉得可疑的内容有三处。第一处是严格素食主义。欧美流行的素食主义大部分是折中的素食主义,至少可以接受蛋奶制品,有些人还可以接受海鲜食品。这样的“素食主义”能大幅度减少食物摄入所导致的营养物质缺失。比如维生素b12和维生素d等等。而严格素食主义者或多或少都有这方面的问题。缺乏维生素d会直接导致免疫力低下,这也许可以和“从小身体就比较弱”对应起来?

    第二个可疑则是关于陈恬艺的晕倒。高二的孩子课业繁忙,什么学校会让学生考完试之后提前放学回家啊?今天可是周四。按照孙立恩的经验,这个时候怎么也得考完试再上几堂课才算是“充分利用时间”。高二学生,哪怕只是上学期的学生,也不应该有这种待遇。

    第三个可疑点……孙立恩在脑海中又回放起了陈恬艺父母互相对视一眼的那个画面。两人的目光交流让孙立恩总觉得有点在意。

    “您两位一直信佛是么?”孙立恩想了想,换了另一个问题,“严格吃素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从……从恬艺出生前一年吧?”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看上去记得不是很清楚,回答的也有些不确定。“应该是从咱俩出来住开始?”陈恬艺的父亲对妻子问道,不过他忽然换了个话头,“这个有什么关系么?”

    “我需要考虑一下会不会有先天疾病的问题。”孙立恩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底,面前这对夫妻绝对有话没直接说出来。不过他还不敢肯定这隐瞒起来的内容和诊断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如果在怀孕期间也保持严格的素食,胎儿是有可能有发育问题的。”

    这对夫妻同时陷入了沉默,妻子捂住了脸,而陈恬艺的父亲则直接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孙立恩吓了一跳。

    “我们两个……是表兄妹。”挨了一耳光之后,陈恬艺的父亲深呼吸了几次,说出了之前隐藏起来没有明说的内容,他已经没工夫去担心这个了,“这会不会和她的病有关系?”

第二十一章 遗传病

    陈恬艺的检查结束了。脑电波检查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异常——至少对于一个格拉斯哥昏迷评分4分的患者来说,她的脑电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的检查结果并不直接支持布鲁恩vcjd的诊断。

    “患者家属也说了,他们家是严格素食主义。”孙立恩也向自己的团队通报了自己的询问结果,“她不太可能接触到来自疫区的牛肉,vcjd的可能性非常低。”

    布鲁恩搓了搓自己的脸,“好吧,看样子我猜错了。”他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有遗憾的样子。

    “不过我在采集病史的时候,掌握了一个可能很重要的问题。”孙立恩对布鲁恩和徐有容道,“患者家属是近亲结婚。”

    “近亲?有多近?”布鲁恩睁大了眼睛问道,“亲兄妹?”

    “咳咳……也没有那么近。”孙立恩苦笑道,“表兄妹。”

    作为德克萨斯人,布鲁恩在这里表现出了非常“红脖子”的态度,他摊了摊手,“那也不算太近。不过确实应该考虑一下遗传方面的问题……是scjd?”

    scjd,散发性克雅氏病。基本上等于“找不到感染源和接触史的疯牛病”。疾病表现类型和vcjd非常相似。同样也是“几乎死定了”的那种,同样也是没什么特异表现。总而言之,scjd甚至比vcjd更麻烦。

    “我是觉着吧……既然有可能是遗传方面的问题,那就别盯着cjd看。”孙立恩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这次他实在是没什么底气,所以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其他的遗传疾病也是有可能的吧?”

    “那范围也太广了……”徐有容正想反驳孙立恩,却忽然停了下来。她若有所思了一阵后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猜想了?”

    “啊?”孙立恩一愣,然后连忙摇头,“我就是合理推断……”

    “确实有可能是其他的遗传疾病,而且范围不会太大。”徐有容的语气稍微激动了一点,“有多少遗传病是成年或者接近成年才发病的?”

    遗传病被人们广泛认知和重视,主要是因为它的危害实在是太大——保护下一代是几乎所有生物的本能,人类也不例外。而遗传病的特质也令这种疾病在婴幼儿期间就会直接表现出来。会到成年或者接近成年才迟发病的遗传病不是没有,但总要比已知的少得多。

    “好像……还真没有多少。”孙立恩顺着徐有容的思路往下一琢磨,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而且这种会隐藏到成年才发病的遗传病大多都需要一个诱因。”

    “她最近出现了呕吐,而且呕吐表现的非常严重,严重到必须使用强力中枢神经止吐剂才行。这很有可能就是遗传病开始发病的表现。”徐有容继续自言自语道,“那么,什么遗传病会有呕吐的表现?造成她呕吐的诱因是什么呢?”

    “她用了昂丹司琼,而且治疗有效。”布鲁恩也参与到了推理中,“所以肯定不是美尼尔综合征。”

    “她有肌震颤,发育进度也正常。所以不像是丙酸血症。”孙立恩开始朝着先天代谢疾病方向拓展思维,“而且她家是严格素食,如果是蚕豆病的话应该很早就发病了。”

    徐有容继续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进行诊断,“ct和mri都没有发现海绵状血管瘤,肯定不是脑血管意外。”

    “p-j?”布鲁恩博士刚刚提出了一个假设,然后就摇头否定了它,“她的嘴唇看上去很干净,没有色素沉着的迹象。”

    孙立恩忽然来了精神,“她的延迟发病,会不会和家里的饮食习惯有关系?”

    布鲁恩博士有些困惑,“苯丙酮尿症?不应该啊,她的智商发育是正常的。”

    “不不不,不是苯丙酮尿症。”孙立恩急切道,“可能是某种蛋白酶缺乏症。她从来不吃肉,所以发病延迟到了接近成年。”

    “那具体是哪种蛋白酶缺乏症?”徐有容提出了最根本的问题,“蛋白酶缺乏症有很多种啊。”

    小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三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三个人都觉得迟发性遗传病很有可能,但三个人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蛋白酶缺乏症。

    “搞遗传病咱们不专业啊。”孙立恩苦笑了两声,这个情况他可没有预想到。他有一种直觉,自己的推断方向是对的。但另外两位医学博士都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病……这可就有点麻烦。“这样吧,我去请人来会诊一下。”

    孙立恩心里的想法是再去麻烦一次老东西。反正这种穷举式的诊断内容最适合电脑来干。尽管之前已经因为诊断的问题请老东西帮了一次忙,不过再求助一次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直接请儿科的医生吧。”布鲁恩博士琢磨了一会后直接道,“我记得咱们医院没有专门的遗传病科,那请儿科的医生来看遗传病应该是最合适的。”在四院工作了半年后,布鲁恩终于开始习惯管四院叫做“咱们医院”了。

    ·

    “遗传病啊?”仍然是一脸即将猝死的模样,仍然是那个仿佛亡灵天灾现场的儿科办公室。一个顶着熊猫眼的医生慢慢抬起头来,迷迷瞪瞪的看着孙立恩,一双眼睛在他脸上飘了好几次才找准焦距,“遗传病……啊?”

    虽然很不忍心打扰人家在百忙之中的休息时间,但身上毕竟扛着一条人命,孙立恩再不忍心也得问,“对,很可能是会因为素食导致延迟发病的遗传病。”

    “遗传病啊……”他看上去真的很累,不过孙立恩能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他正在努力让自己的脑子运转起来,给孙立恩推荐一个擅长诊断遗传病的儿科医生。

    “要不……你还是请钱主任吧。”思考了半天后,这位医生又慢慢低下了头开始迷糊,“钱主任搞遗传病是很有名气的……”伴着一阵呼声,他又陷入了睡眠中。

    孙立恩叹了口气,搞来搞去,还是得去请光头妖怪才行。

    今天的儿科主任诊室,仍然塞满了正在焦急等待的家长。诊室的门就仿佛只是个摆设一样,家长抱着自己的孩子挤在诊室里,完全不管前面还有更多的孩子和家长。整个诊室拥挤的仿佛沙丁鱼罐头——这个描述没有任何夸张,孙立恩拿着打印出来的mri检查结果,尝试了五六次都没能挤进诊室里。

    “钱主任,钱主任!”眼看自己是不可能挤进房间了,孙立恩情急之下朝着房间里喊道,“我这里有个病人,可能是遗传病!”

    “遗传病”三个字在儿科的影响力堪比呼吸内科的传染病。孙立恩刚刚喊完,沙丁鱼罐头里就突然让开了一条大概二十厘米宽的路。抱着孩子的家长们都在向后缩着,试图给孙立恩让出一条通路。

    “赶紧进去吧。”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有些担心也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孙立恩手里的mri袋子,“遗传病可不敢耽误,得赶紧想办法治呀!”言语间仿佛遗传病学专家一样,对自己的认知充满信心。

    孙立恩赶紧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手里的袋子挤进了房间,艰难的靠近了钱红军的桌子。

    钱红军也不跟孙立恩多废话,他拿出了mri图像看了看,又简单问了问患者的情况后,直接提出了建议,“查血氨,肝功,尿乳清酸。这个可能是个otc。”

第二十二章 故事

    otcd,除了看上去和非处方类药物的缩写极为接近外,两者其实并无其他关系。在遗传病学里,它还有一个长的令人有些惆怅的名字——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缺陷症(ornithine carbamoyltransferase deficy,otcd)。

    otc是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的缩写,而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转移酶缺陷症,则是尿素循环障碍(urea cycle disorders,ucds)的一种常见类型。这是是一种呈现x连锁隐性遗传的,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基因缺陷症。

    由于基因突变,患者体内的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功能故障,尿素循环的过程受阻。氨不能形成无毒的尿素排出体外,因此会引起高血氨症。而高血氨会对大脑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由于过量的氨在体内蓄积,阻断三羧酸循环过程,患者会出现脑水肿,脑内广泛星形细胞肿胀,肝脏线粒体多形态改变。并且进而出现呕吐,昏迷,嗜睡等等一系列症状。

    otcd完美符合了陈恬艺的所有症状,更重要的是,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的发病这么迟——严格的素食主义导致了她每天摄入的蛋白质总量有限。而她没有一出生就表现出严重的神经症状,而是在长大后才表现出了高血氨症。这可能也意味着她的otcd并不像其他变异一样属于“完全性缺陷”——她肝脏内的otc含量或者活性肯定低于常人,但也高于其他otcd患者。

    在得到了这个几乎是参考答案的建议后,孙立恩这才恍然大悟,并且陷入了一种有些微妙的沮丧中。

    如果在来儿科之前先去看一眼患者,孙立恩就九成把握,陈恬艺的脑袋顶上会出现一个“高血氨水平”之类的提示。要根据高血氨推理到otcd虽然还是很难,但至少有了可以努力的方向。

    如果自己先看一眼状态栏……孙立恩忽然使劲摇了摇头。这种念头很危险,很容易让人失去自己努力的动力甚至动机。状态栏毕竟是个非常规手段,孙立恩自己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在某个重要关头突然失效。要是在某一天突然发现状态栏消失了,没有病人需要救命也就算了——大不了辞职回家,抱着可能会一脸嫌弃的胡佳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可要是有患者需要状态栏救命呢?

    不能满足于现在的成绩,不能只管急诊和急内科疾病。孙立恩暗自下定决心,等这次的事儿差不多了,他一定得去跟吴院长提一提,把遗传病也纳入到诊断测验里。

    对理科生来说,提高应用水平不一定需要课本,刷题其实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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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tcd?”徐有容和布鲁恩听到了电话里孙立恩要求检测患者血氨水平的要求后,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四个字母。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恍然大悟,“是哦!”

    “钱主任的水平还是高。”孙立恩在电话里赶紧把功劳推给了没头发妖怪,“人家就看了一眼图像,然后就往这个方向去怀疑。一共看了也就三十秒左右的mri。”

    徐有容插嘴道,“血氨的检查我们现在就做,按照柳院长的要求,这个患者之后还是归咱们管吧?”

    孙立恩有些犯难,“柳院长没明说,他的意思是这个患者交给咱们先看看情况,如果有必要再把人收下来。”他顿了顿问道,“这个患者的保守治疗方案倒是简单,确诊之后给她用精氨酸和苯甲酸钠就行了吧?”

    “如果要根治,那只能进行肝移植。”布鲁恩博士皱眉道,“otcd的基因治疗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失败了。后面也没有进行过其他临床试验。”

    “除了治疗以外,也需要找到她突然otcd发作的诱因吧?”徐有容补充道,“她如果一直保持着严格素食,应该不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进展才对。”

    孙立恩想了想,“你们先给她做血氨,肝功,尿乳清酸的检查。等确诊结果出来之后给我打电话,我再去和家长谈一谈,看看他们的治疗意愿怎么样。”

    “那你现在去哪儿?”布鲁恩敏锐的发现了孙立恩似乎打算偷懒的意图,“要是去食堂,记得帮我打一份烧鸭饭回来。”

    “我……我去icu。”孙立恩有一种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宿舍里的错觉。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从这种错觉中挣脱了出来,并且对布鲁恩恼怒道,“想吃烧鸭饭你自己排队去!”

    烧鸭饭是四院食堂的那位江西老板手下大厨最近新推出的又一力作。它已经成功击败了四院食堂里的众多其他竞争对手,成功晋升成了整个四院最受欢迎的午餐和晚餐。每天排队购买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还有慕名而来的食客和排队跑腿的外卖小哥。要吃一次烧鸭饭,光排队就得一个多小时。布鲁恩虽然贪嘴,但是更怕排队的麻烦。因此只要逮着机会,他总会试图让孙立恩或者徐有容帮忙带饭。

    “自己排队啊?那还是算了。”布鲁恩完全没有一点“知耻”的意思,“你现在去icu,是为了去看看那个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的患者?”

    孙立恩在电话这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像是宋院长说的那样——已经搭进去一颗眼珠子和一个孝顺女儿的下半辈子了。怎么着也得上点心才行。”

    挂了电话,孙立恩出现在了icu门口。在一群保安的“掩护”下,孙立恩悄悄溜进了icu里。icu门外,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保洁阿姨们清理干净,但赵明的家属们却聚集在了门口。虽然整体上秩序还是有所保障,但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气氛却仍然在提醒着孙立恩小心谨慎。

    “目前患者的情况没什么变化。”icu的医生们早就知道了孙立恩被宋文“委以重任”,因此对于他短时内再次出现在icu里并没有什么意外——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其实更同情孙立恩一点。“没事儿的,要是有什么变化,我们会直接给你打电话。不用这么操心一天到晚往这儿跑。”

    “不来看看我不太放心啊。”孙立恩苦笑道,虽然对重症医学科的同事们有充分的信任,但他还是走到钱爱武身边,看了一遍她脑袋顶上的状态栏。确认钱爱武的症状没有更加糟糕后,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这是啥?”看完了状态栏,他低头看见了钱爱武枕头边的一张小小的蓝色卡片。

    “那个啊……”icu的医生看上去有些感慨,“是患者女婿拿来的,说是患者的外孙写了个小卡片,祝外婆早日康复。”他叹了口气,“患者的女婿刚刚来了一趟,放下了卡片然后又预存了十万的治疗费——这家人的故事听的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第二十三章 创伤

    患者们的家庭情况各有不同,但总的来说,比较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一家人之间的关系紧密,所有人都会为了一个家庭成员的不幸遭遇而努力去做点什么。但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同之处。

    icu和急诊室里的医生们见过比其他科室更多的人情冷暖。但即便是这样,钱爱武的家庭情况也让人唏嘘不已。

    赵明和赵敏是一对兄妹,但两人的血缘关系并不是特别亲近——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赵敏年龄比赵明小,但却不是钱爱武亲生的孩子。

    钱爱武在生了赵明之后不久,就和赵明的父亲离了婚。三年后,赵明的父亲因为意外事故离世。赵敏的生母也在那起事故里丧生。只留下了年仅九个月大的赵敏,由奶奶照看着。

    钱爱武带着赵明来参加前夫的葬礼,眼见才九个月大的赵敏哭的快断了气,一时不忍心,把孩子要过来抱在了怀里。说来也奇怪,九个月大就没了爹妈的赵敏一下就像是找见了自己的亲妈一样,紧紧拽着钱爱武的小手就再也没松开过。

    从此以后,钱爱武就有了两个孩子。

    说是收养的孩子,钱爱武却从来没对赵敏有过任何的亏待。平时不管是生活上,还是教育中,她都尽自己全力,为两个孩子提供一样的支持。也正因为两个“拖油瓶”的存在,她之后一直再没有找过人。

    可是一个单身母亲,在那个年代要供两个孩子生活,难度大的超乎想象。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学吃饱穿暖,钱爱武什么工作都做过。国企单位的会计职位曾经被人们看做是铁饭碗,但再铁的饭碗也扛不住三个人的消耗。等到八十年代,钱爱武自己一咬牙辞去了会计的工作,开始自己开起了小饭馆。

    在那个购买食品还需要限量的时代,只有鸭肉不用凭票购买。钱爱武的小饭店就开始从红烧鸭肉和烤鸭做起。一个国企会计,为了两个孩子,每天早上五点钟在菜市场里和人砍价买鸭子。为了省下每只鸭子一分钱的处理费,这个曾经见到蟑螂会被吓的浑身僵硬的女人,开始亲自给鸭子开膛破肚了。

    每天几十只鸭子杀下来,这个曾经只会拿钢笔打算盘的女人逐渐变得无比坚强。而世界也是公平的,只要付出,就一定会有所回报。在钱爱武每天睡眠不到四小时的坚持下,小店不光承担起了一家三口的开销,甚至开始做出了名气。到了九十年代末,一提到宁远烧鸭,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钱爱武的“武味香鸭”。

    然而生活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致命一击,武味香鸭在进入新世纪的时候遇到了严重的经营困难。曾经是武味香鸭主力顾客的国企员工们遭遇到了下岗潮的冲击,原本蒸蒸日上的店铺突然一下陷入了钱爱武从未想象过的寒潮。

    等她缓过劲来,打起精神准备重新整装出发的时候,**的突然袭来又给了她当头一棒。半年里,武味香鸭没有任何生意。她努力经营了十几年的店铺终于就此倒闭关张,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不说,甚至还欠了银行上百万贷款。这次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太大,她甚至精神上都出了些问题。

    赵明赵敏两兄妹选择了不同的人生方向。高中毕业的赵明选择和一群朋友们开始做小本生意。从摆地摊到倒腾汽车配件。这些年成功过也失败过,风光过也落魄过。等年过四旬回头再看,却发现自己这些年竟然什么都没留下。家里只有一个精神偶尔有些问题的老娘。

    而赵敏则咬着牙决定继续读书,读不起普通本科,她就去读了有补贴的农学。在学校里吃不起饭,她就拼命勤工俭学,一天只吃两个馒头。大学四年,她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每年回家还能给母亲带些滋补身体的食品。

    等赵敏被保送研究生乃至一路公派出国留学归来后,她成了整个家里的主心骨。并且入职了中科院农研所,并且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而对比之下,赵明就显得……格外失败且毫无成就。这种对比的嫉妒心彻底扭曲了他的心灵,他开始迁怒于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甚至开始迁怒于早就死去的父亲。

    总而言之,他成为了一个一事无成且愤怒的中年人。脾气暴躁,执拗,甚至开始毫不遮掩的四下宣称自己的妹妹是个扫把星,而母亲在经营多年后剩下的两套房子必须由自己继承——妹妹和母亲没有直接血缘关系,没有资格继承。并且他再三大闹,强行拒绝了赵敏赡养钱爱武的要求,只为了防止钱爱武把房子留给妹妹继承。

    后来,钱爱武生病了。但赵明不光没有重视,甚至还在激动且兴奋的期盼着自己的母亲早日过世。如果不是清明的时候,赵敏带着钱爱武去给外婆扫墓,她甚至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体不适——癌症筛查还是赵敏带着母亲去做的。

    接下来的故事……孙立恩亲眼看到了。

    听完了icu医生颇带唏嘘的描述,孙立恩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诚然,这个故事是赵敏的丈夫一方面的说辞。但仅凭赵明的举措,他实在是怀疑不了这段故事的真实性。

    “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呢。”icu的医生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安慰他,“如果是我啊,我倒宁可自己死了算了。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一双儿女反目成仇,一个盼着自己早死,一个挖了另一个的眼珠,可能还要被关好几年。这以后还如何自处啊?”

    孙立恩通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到了钱爱武的床头,他实在想象不出钱爱武醒过来以后,会对此作何反应。

    “尽人事,知天命。”孙立恩用了一句古话回应icu医生的感慨,“我们只不过是医生,连她身体上的疾病都未必能够治好。更别说她心里的伤了。”他叹了口气,“我现在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只是个急诊医生。这种事情要让心理医生去处理,他们不得头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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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和家属谈过了。”孙立恩神情阴郁的回到了小办公室里,徐有容向他通报了最新情况。“陈恬艺的父母同意先进行治疗,同时还决定给她做**肝移植。”

    为otcd患者进行肝移植手术,是让他们生活回归正常的唯一手段。当然,这也就意味着需要一个肝源供体。而在这种情况下,最现实且最快的方法,就是由陈恬艺的父母之一捐出部分肝脏。然后用健康的肝脏去替代部分陈恬艺的肝脏。由于正常的肝脏中有充足的otc生成,这就保证了尿素循环的进行——至少能够让陈恬艺的血氨水平降下来。之后再辅助以低蛋白高热量饮食,以及持续服用精氨酸,她的状况应该可以维持下去。

    “那就赶紧做hal吧。”孙立恩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顿时来了精神,“手术请谁来做?在咱们院里搞么?”

    “赵崇喜主任准备接这个活。”徐有容答道,“不过,他好像对术士有些别的想法。”

第二十四章 一肝两用

    赵崇喜主任,是个头发很稀疏的中年男人。但他和韩文平钱红军这种痛痛快快剃光头的人不太一样。赵主任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或者说“节省”态度的。一方谢顶,八方支援。本着节俭的态度,赵主任总是很执着的用自己脑袋四周既细且长的头发,努力遮盖着自己头顶的皮肤。

    理论上来说,陈恬艺需要肝移植,小嫣然同样也需要。两个人都需要同一个器官,按理来说,她们两人实际上应该是互相竞争的关系才对——当然,前提条件是两人的hal结果接近。

    小嫣然需要肝移植,是因为她残余且硬化的肝脏已经无法支撑起正常的生理活动。而陈恬艺需要肝移植,则是因为她的肝脏不能正常生成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otc)。换个角度看问题,这就意味着小嫣然的肝脏能够生成足够多的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而接受了双亲捐赠的肝脏后,陈恬艺被切除的那部分肝脏就没有了任何用武之地——按照一般规定,这块先天不足的“健康”肝脏就会被当做医疗垃圾扔到焚化炉里去。

    能不能想办法废物利用一下?赵主任习惯性的“节约”精神又发作了。小嫣然这孩子乖巧懂事,现在都快成了肝胆外科的小吉祥物。上到护士长,下到规培医,大家都想方设法的想让这个小姑娘过的更开心一点,过的……更久一点。

    小嫣然的hal检测是早就做完了的。而随后赶出来的陈恬艺的hal结果则仿佛成了瞎了眼的老天爷幡然醒悟的最佳证据。

    在拿到陈恬艺hla结果的时候,赵主任惊喜的发现,小姑娘的hla和住院半年多的小嫣然匹配成功——十个高分辨点中有九个匹配一致。

    这是贼老天开眼了啊。赵主任兴奋了起来,他已经构思出了一台三张病床同时进行的互助肝移植术。由陈恬艺的父母中一人捐赠部分肝脏给他们的女儿,然后再将切除下来的陈恬艺的肝脏移植给小嫣然。这样既能保证陈恬艺的治疗效果,同时又能为小嫣然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是的,对小嫣然的移植只能是争取更多的时间。肝硬化是无法被扭转的。医生们只能竭尽全力减缓恶化的进展。但人力有时尽,哪怕用上了人工肝脏和充足的抗病毒治疗,小嫣然的情况仍然在恶化——她被送入医院开始治疗的时机实在是有些太晚。如果不能尽快得到肝脏移植的机会,她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而陈恬艺的肝脏,则能成为小嫣然继续支撑下去的重要力量。移植的肝脏效果是人工肝脏所无法比拟的。尽管陈恬艺的肝脏无法自主生成足够的鸟氨酸甲酰基转移酶(otc),但小嫣然剩下的肝脏可以。事实上,对小嫣然进行肝移植手术,本身就会刺激她的剩余肝脏生成更多的otc。这还能帮助陈恬艺所捐赠出的这一部分肝脏重新开始工作。

    愿望很美好,设计很完善。但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两个前提条件上——陈恬艺的父母同意捐赠出自己女儿即将被切除的肝脏,而宋院长同意为小嫣然进行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手术。

    “我去和陈恬艺的父母谈。”孙立恩作为陈恬艺的主治医生,他倒是很看好这一套手术的设计。“反正她的那块肝脏切下来也没有别的用处,我去和她父母谈一谈,应该没问题。”

    “那你先去。”赵崇喜很大方的摆了摆手,“我就在办公室等着你,等你和人家谈完了之后,咱俩再一起去找宋院长。”

    孙立恩瞥了一眼老赵,装作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为了争取时间,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吧。”

    赵主任直接瞪了回去,“没有你孙主任在场,我不好跟宋院长开这个口你知道吧?”赵崇喜主任用最凶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这种手术方案虽然物尽其用大家都好,但毕竟算是实验性疗法。光凭我一个人去找宋院长,她未必会答应。你得跟我一起过去帮忙敲敲边鼓。”

    “我能帮上什么忙啊……”孙立恩仍然准备推辞,赵崇喜身为肝胆外主任,要是他觉得自己提出某个治疗方案无法得到宋院长的批准,那再加上几个自己也不够用的。所以同理可得,赵主任自己其实有把握通过治疗方案。只不过中间可能要垫进去什么东西……比如说孙立恩自己。

    虽然不知道赵崇喜具体想干啥,但如果这个时候还往上凑,那孙立恩绝对是脑子出了问题。

    “我记得小胡和这个小姑娘关系挺不错的。”赵主任瞥了一眼孙立恩,然后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要是等她回来了,发现这个小姑娘治疗被耽误了居然是因为自己的男朋友,那她应该会很不开心吧?”

    “赵哥,不,赵叔,你赢了。”孙立恩瞬间举起双手投降,然后露出一脸苦笑,“你要把我卖了也成,但至少得让我死个明白吧?你打算把小孙我做成一道什么菜?”

    “瞧瞧你这话说的。”赵崇喜乐呵呵的捋了捋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我是那种人么?”他轻松道,“等手术结束之后,让小嫣然去你们那边住院吧。这床位占的时间太长,我们科里的病床流转率压力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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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手术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了。”宋院长远比孙立恩想象的要更痛快,她在听完了汇报,并且再次确认了hal匹配度后,很痛快的给出了许可。“上一下伦理委员会,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她顿了顿,看向了孙立恩,“患者家属同意了没有?”

    “同意了。”孙立恩点了点头。陈恬艺的父母听说自己女儿的肝脏在被移除后有可能帮助一个可怜的小姑娘活下去后,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点了头。甚至提出愿意捐一点钱来资助小嫣然的后续治疗。他们唯一提出的条件是,“如果可以的话,让孩子认我们当干爹干妈就行。”

    “认干亲这种事情想都别想。非亲属捐赠要对双方身份保密的。”宋院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个请求,“小嫣然的爹妈都还活着呢,这种事情我们也做不了主。”

    赵主任附和着点了点头,然后甩出了孙立恩这张牌,“因为后面的治疗涉及到免疫抑制和肿瘤控制,还有传染性疾病,我们肝胆外的能力相对比较有限。我和立恩商量了一下,等手术结束之后,把小嫣然转到他们那边去继续治疗。”

    “嗯……有帕斯卡尔博士的话我也放心一点。”宋院长点了点头,然后对孙立恩问道,“帕斯卡尔的项目申请的差不多了,最近学院那边的事情基本告一段落——以后帕斯卡尔博士还是要来当诊断中心的主任,你没问题吧?”

    孙立恩哪儿能有什么问题,“以前老帕在我们组里的时候,我可是浑身上下都觉着不对劲。现在让他来当上级,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倒不如说反而轻松了不少。”

    “行了,那就执行吧。”宋院长点了点头,等到孙立恩转身快离开房间的时候才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小林丰又来中国了你知道么?”

    “不知道。”孙立恩停下了脚步,然后摇了摇头。上一次和小林丰见面还是在跨年晚宴上。这种级别的大佬一般都是满世界坐着私人飞机到处飞,自己当然不会掌握对方的行程。

    宋文又看了一眼孙立恩,想了想后摇了摇头,“算了,你先去忙吧。要是有别的事儿,我会通知你的。”

第二十五章 帕斯卡尔

    定好了手术方案,接下来的工作和孙立恩就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了。当然,他也可以去参观一下手术过程。但以孙立恩现在每天的繁忙程度,与其去参观这一场同时切开三个人肚皮的手术以增长见识,还不如赶紧去一趟学院里。等完成了试验之后,抓住好一阵子没见过面的老帕聊聊天,顺便通报一下现在的收治患者情况。

    这几天收来的病人,个顶个的麻烦。孙立恩甚至有点担心,老帕见到了这几个病例之后,会不会直接扔下佩妮和陶德以及伊丽莎白,自己直接逃亡美利坚。

    老帕有这么大一个实验室呢应该没事儿吧……

    孙立恩在实验楼里结束了上午的实验。这次的结果他自己都不太能接受。两个遗传病的病例他错的有些离谱。甚至吴友谦都专门过来安慰孙立恩,让他别对自己的职业能力产生质疑。“你一个还没考完执业资格的急诊内科医生,想要马上变成遗传病学专家是不可能的。”

    “以后的工作肯定有这方面的需求,我总不能啥都不懂吧。”孙立恩苦笑着应道,“疑难杂症里面有不少都是遗传病,要是我对这方面两眼一抹黑,那还怎么工作?”

    “愿望挺好,但也要认清现实。”吴友谦倒是挺满意孙立恩的态度,但现实就是这样,光有态度是不够的。“对此我倒是有个建议——其实没有必要强求自己去掌握所有的遗传病知识,你只要判断出病人是不是有遗传病风险就行了。具体的诊断,应该交给遗传病方面的专家来做。”

    孙立恩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您说的倒是容易,我们四院是大急诊模式,哪儿有这种资源啊?这次的病人还是请钱主任才有了个方向……”

    “知道钱红军是谁的学生么?”吴院长也翻了个白眼,“回头我给你们介绍几个医生去不就完了?”

    “真的?”孙立恩大喜过望,“那可太好了!”孙立恩兴奋的向着,这等刘主任回来,还不得给我包几个大红包?就凭这一手,他别想从我手里要那篇两千字的检讨!

    是的,孙立恩到现在还没动手去写刘主任留下的“私自动用储备量的检讨书”。

    吴友谦苦笑两声,“你还真别说,想去你们那儿的儿科医生数量肯定不会少——只要别去急诊,能在你们那个诊断中心工作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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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实验楼,孙立恩在战军那儿用一碗油泼辣子面结束了午餐时间。战浩恢复的不错,虽然一只眼睛的视力只能恢复到勉强看见光影的地步,但好歹是自己重新站了起来。而警察也很轻松的抓住了那个下毒的邻居。不过对方的作案动机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邻居认为,战浩和自己的老婆有染。

    “他那个婆娘,嗨,虽然这么背后说人家不好。”战军开了一瓶啤酒,又拿了些烤串来跟孙立恩聊天。一边吃着一边嘟囔道,“就他婆娘的那个长相,我哥能看上她?”

    “也不能这么说。”孙立恩在一旁宽慰着,“那个女人也是受害者嘛。”

    用黄冈密卷吓唬了一下小平安之后,孙立恩嘿嘿笑着走向了实验楼。不过这次的目的地并不是吴友谦那个仿佛大型网络企业机房的实验室,而是帕斯卡尔博士新成立的实验室。

    “孙医生!”刚一推开五楼实验室的大门,孙立恩就听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坐在房间里的居然是帕斯卡尔博士的妻子伊莎贝拉。她很热情的站了起来,绕过了自己面前的桌子快步走向孙立恩,“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帕斯卡尔博士。”孙立恩笑着应道,然后有些困惑的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伊莎贝拉所在的地方更像是一间公司的前台或者说秘书处。房间挺宽敞明亮不说,同时还放着茶几和沙发——当然,沙发的角度看上去就坐着不太舒服。

    “自从史蒂芬从学院那里申请到了这间实验室之后,就有好多人过来拜访。”伊莎贝拉给孙立恩拉过来了一张明显更舒适的凳子,并且还顺手倒了杯咖啡。动作之熟练,看上去仿佛联系了几千次一样。“他那个性格你也知道,要和那些药剂公司之类的打交道实在是有些困难,所以就让我过来帮忙了。”

    孙立恩有些惊讶,“这种事情您也能做?”

    “那当然。”伊莎贝拉很得意的笑了笑,“我可是在帕妮出生之后才当全职太太的。”

    “那之前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孙立恩更好奇了。

    “fbi的谈判专家。”伊莎贝拉笑道,“就是那个让你开门的fbi。”

    几分钟后。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啊。”帕斯卡尔博士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脸色有些发白的孙立恩。“怎么感觉像是有点过敏了?”

    “压力可能会让人出现过敏症状。”孙立恩没有详细说明情况,他看向帕斯卡尔博士的眼神充满了崇敬之色,“您……确实是个勇士。”

    “勇士?”帕斯卡尔博士的脸上明确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过他并没有深究,而是转向了正题,“你怎么突然来了?”

    孙立恩笑了笑,“我决定还是赶在宋院长给你打电话之前先过来通知你一下……”

    “哦?实验室的工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你是来通知我回去干活的?”帕斯卡尔博士非常上道的笑道,“这没问题啊,明天我就回去找你报到。”

    “是要回来工作没错,不过这次你的身份就不太一样了。”孙立恩解释道,“这次开始,你就得当诊断中心的主任了。”

    ·

    诊断中心的主任可不是什么好当的职位。看其他几位主任稀少的头发就知道了——在四院里,这个职务可是辛苦和谢顶的代名词。

    孙立恩在向帕斯卡尔博士传达升职喜讯的同时,也向他传达了目前最棘手的问题。“目前咱们科里收治了三名病人,情况都不太乐观。”

    钱爱武因为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还在icu里接受治疗。而陈恬艺和小嫣然则在一起等待着肝脏移植手术。相对来说,陈恬艺的情况会更好一点——她在接受移植之后,只需要持续服用免疫抑制剂进行抗排异治疗即可。而小嫣然的情况则最为棘手。除了肝癌以外,乙肝病毒也仍然在她身上存在着。手术之后,她也必须服用免疫抑制剂对抗排异反应。但免疫抑制剂又势必会影响她对抗乙肝的治疗。如何在抗排异和抗病毒之间取得平衡,这才是真正考验帕斯卡尔博士能力的地方。

第二十六章 再就业

    帕斯卡尔博士接下了这个非常困难的任务。事实上,除了他以外,恐怕四院里并没有任何一位医生敢于挑战这样的任务——小嫣然的乙肝表面抗原(hbsag)还是阳性,这是肝移植的相对禁忌症。

    而帕斯卡尔博士敢于挑战这个病例的主要原因,则来自于这一次肝移植的任务性质。对小嫣然进行肝移植术,并不是为了治愈疾病。从本质上来说,将otcd患者的肝脏移植给一个严重肝硬化的患者绝对称不上治愈。这更像是一种毫无远见的赌博甚至是饮鸩止渴。

    但整个手术的关键也就在于此——哪怕是鸩酒,它杀死小嫣然的速度也要比疾病本身更慢一点。衡量一下标准,相对禁忌症移植手术居然成为了延续她生命的唯一机会。

    只有通过这种移植,才有可能让她支撑到有肝源提供的时候。

    自从孙立恩离开之后,帕斯卡尔博士就陷入了一阵剧烈的偏头痛中。他是免疫学专家,不是病毒学和肝胆方向内科的专科医生。虽然免疫调节方面他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但要应用在这个复杂的病例中,仅凭帕斯卡尔一人是不够的。

    他甚至非常确定,整个四院的专家凑在一起都未必能够给出一个合格的方案。理由也很简单——四院是大急诊中心。尽管身后有宁远医学院作为支撑,但毕竟也只是一个“支撑”。而宁远医学院的能力也远不如其他的顶级医学院。就算让学院里的专家来出谋划策,也未必能够提出最合适的方案。

    “自从孙医生离开了之后,你已经在房间里发呆了很久了。”伊莎贝拉推开了房间门走了进来,“有什么事儿么?”

    “他给我送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帕斯卡尔叹了口气,向妻子描述了一下大概的情况。不过他略过了患者的具体信息和情况。

    伊莎贝拉想了想,“所以,你现在头疼的是怎么把这个工作推掉?”

    帕斯卡尔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不是我想拯救世界,可现在这个病人如果我不接手,那她真的死定了。”他简略解释了一下小嫣然“连续使用人工肝脏”和“严重肝硬化合并三期肝癌”的状态。并且做了总结,“我是她唯一活下来的机会。”

    “但你也很发愁。”伊莎贝拉敏锐的总结出了帕斯卡尔话里的无奈,“要救她的命,你还需要什么条件?”

    “我需要最顶尖的病毒学家,最好的研究肝胆病变的内科学家,还有研究儿童肿瘤的专家……”帕斯卡尔博士掰着手指数着自己需要的支援,但却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儿科专家?”伊莎贝拉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是个孩子?”

    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你这个职业病还是改一改比较好。”他无奈的摊了摊手,“我不能跟你说任何与患者有关的内容,但……确实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很可怜的小姑娘。”

    当了爹妈的人,最看不得和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小朋友遭罪。一听说这种情况,伊莎贝拉顿时就转变了态度,她有些焦急的问道,“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了吧?”

    “中国的专家我不熟,不过以前合作的医生们我还是比较熟的……”帕斯卡尔有些犹豫的说道,“但是这次的患者……她没办法支付那些会诊费用。”之前宋院长从水滴筹里搞来的治疗费用已经在长达八个月的住院和人工肝脏支撑下花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费用用来再进行两次肝脏移植术都紧张的要死,如果还要再支付远程会诊费用,那肯定是不够的。

    “没关系,这个我来想办法。”伊莎贝拉果断道,“你把名单和电话列给我。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

    孙立恩下午的实验显得顺利了很多。他甚至成功的从病例描述里诊断出了一例晚发性糖原累积病。

    “今天还不错。”吴院长下午结束了实验后,再次对孙立恩进行了鼓励。“进步挺明显的。”

    孙立恩笑着点了点头,晚发性糖原积累病也是遗传病,而且发病率很低。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诊断出这种疾病其实还有点运气成分——这种遗传病的资料他前几天刚刚复习过。

    “宋文给我打了电话过来。”吴院长又鼓励了一下孙立恩,然后转移了话题,“她邀请我去参加后天的剪彩仪式。”

    “剪裁?”孙立恩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是诊断中心?这么快?”

    诊断中心的主体建筑已经完成了全部施工工作,而且内部装修也基本结束。但武田方面捐赠的仪器和设备都还没有全部到位。实验性的7t磁共振设备安装进度才进行了大约50%,而更多的检验设备甚至连武田都没有办法自己生产——他们最后决定在国内先进行单独采购,然后再以打包捐赠的方式捐赠给周秀芳诊断中心。当初预估的“一年内投入使用”,主要就是因为这些设备的采购和生产周期影响。如果只看基建的部分,其实五个月左右也就够了。

    “还不是你收的这几个病人搞出来的事情。”吴友谦笑道,“为了给你腾住院部出来,宋文说她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最后她和武田那边讨论了一下,决定先启用综合诊断中心楼上的住院区域。”

    五层楼高的综合诊断中心里,在四楼很奢侈的设立了二十六个单人住院房间——每个房间都是负压房。同时还有两间万级手术室,能够同时展开两台器官移植手术。当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两间手术室都还不可能投入使用——设备还没送到呢。

    这么看来……提前进行剪彩,还真的可能是为了启用住院部门。

    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他就发起了愁。帕斯卡尔博士虽然接下了后面的任务,但只要他不给出“没问题”的回应,他就不敢让小嫣然上手术。理由也很简单,现在她残余的肝脏虽然功能严重受限,但毕竟仍然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现在平均每隔三天,小嫣然就需要上一人工肝脏。而这个时间在半年前是一周一次。

    如果移植了肝脏,而帕斯卡尔博士又没能成功的平衡好免疫抑制方案和抗病毒治疗方案的话,用不了多久,小嫣然就得一直使用人工肝脏,然后生命进入倒计时。

    免疫治疗方案不容有失。

    “后天剪彩,不过这两天就已经可以收入患者了。”吴友谦又提醒了一下,“你等会还是去一趟医院吧,安排一下住院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老不修

    住院的事情,确实需要安排一下。而且光靠孙立恩一个人,是绝对安排不来的。

    钱爱武的状况勉强稳定了下来,但要完成从icu到诊断中心的转移仍有风险。icu方面当然希望把钱爱武转出去减少一些工作负担,但这个意图必须得建立在“患者情况基本稳定”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实施。

    而且转到了诊断中心后,光由孙立恩和徐有容甚至布鲁恩周策四名医生,以及钟钰和小郭两名护士来同时照看钱爱武、陈恬艺和小嫣然是明显不现实的。不现实的理由也很简单,这需要icu,肝胆外和儿科的专业能力支撑。孙立恩是急诊内科,徐有容是神经外科,布鲁恩算是急诊外科偏向创伤救治的那一类,而周策则是肾内科。四个医生,四个主攻方向。但都和目前所需的专业内容不符。

    “诊断中心是新型单位,大家还是多支持一下。”在院长办公室里,一脸无奈的宋院长作出了决定,“重症医学科,肝胆外和儿科都支援一个主治过来,至少让这三个患者出院了再说。”

    “我们肝胆外倒是没什么关系。”赵崇喜首先发言,替其他两位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的科主任开脱道,“可是重症医学科和儿科的任务太重,要让他们支援医生出去……有点难为人啊。”

    宋院长瞪了一眼赵崇喜怒道,“你少卖乖!”她转头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钱红军和吴法先,“你们两个,平时找我要钱要人要设备的时候挺能说的啊,怎么现在都不吭声了?自闭了?”

    两位自闭的科主任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保持自闭状态。没办法,icu的工资开到了四万一个月,但仍然还剩着最少八个空位。毕竟重症医学科对于医生的要求也非常高,而且工作压力大的不是一般。哪怕四万一个月的工资已经能让icu的医生们一年攒够首付,三年房车俱全,但四院的icu仍然处于粥多僧少的状态。

    儿科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的四院儿科全是靠吴友谦的老脸撑起来的。宋文虽然对儿科的支持力度也很大,但急诊出身的宋文毕竟没有吴友谦的面子大。自从她上任开始,四院儿科几乎每年都是医生“净流出”状态。以前儿科的各位只是累的“快要猝死”,现在可好,儿科办公室里几乎人人都是刚刚诈尸的状态。

    难,实在是难。

    孙立恩在一旁坐着,看着几个科主任的自闭模样,有些无奈。

    “就让你们每个科支援一个医生,而且也不是一直就在诊断中心干了。”宋院长再次强推自己的政策,“一个个搞的像是寡妇死了儿子一样哭丧着脸干什么?”

    “把手下医生送到急诊去,那可不就是寡妇死了儿子哦。”吴法先主任嘟囔道,“人手进了急诊,那就是羊入了虎口,鸡给了黄鼠狼,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啊!”

    列席会议的周军实在是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刘主任已经去非洲了……”

    “那也不行。”钱红军脑袋摇的快掉了下来,“你小子那是刘堂春手把手教出来的——少来这套!我们劳动人民才不会轻信你的鬼话呢!”

    孙立恩想了又想,然后小心翼翼的对钱红军道,“吴院长说了,会给我们介绍几个儿科医生来,只要不上急诊就行……”

    “他说了?”钱红军一愣,然后直接道,“那没问题,我们科能调人过去。”

    吴法先大惊失色,“老钱你……!”

    “你什么你,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吧。”钱红军晃悠着光秃秃的脑袋,转头向宋文哭诉了起来,“我们儿科人手实在是不够用的,宋院长,你无论如何也得让吴院长给我们再搞点生力军来啊!”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哭而且还审时度势,能果断卖掉队友的钱红军主任有宋文的大力支持。宋文当场就拍了板,“没问题。我回头就去找吴院长,不把他夹袋里的人选都给你抢过来。”

    吴法先微微张嘴,看着一脸幸福的钱红军,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宋文。半天之后才有气无力道,“那我们……”

    要让人心甘情愿的办事儿,不光需要用大棒在屁股后面撵着,同时也要让人看到足够的甜头才行。“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几个科室压力大我是知道的。”宋文换上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温柔态度,“互相体谅一下,咱们也都是为了工作嘛。”她顿了顿提议道,“今年的夏招和明年的春招,我们继续加大对重症医学科的支持力度。”

    事儿就这么结束了。孙立恩蒙蒙擦擦的站了起来,赵崇喜和吴法先都决定先去科里看看哪个医生有空而且愿意支援过来。而钱红军则有些犯难,儿科现在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一到夏天,各种腹泻和中暑发烧的儿童数量暴增,科里现在是真的腾不出人手来。

    想来想去,钱红军只能一声长叹,然后对孙立恩道,“孙主任,这几天我这把老骨头就交到你手里了。”左不行右不行,那只能自己往上顶了。反正钱红军也和孙立恩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年轻人人性还不错。

    更主要的原因是……儿科的医生们实在是太辛苦了。能够在儿科坚持到现在的,那都是真正能吃苦受罪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钱红军就能心安理得的压榨自己手下这帮可怜娃。大家天天都在一个办公室里,看着他们的样子,钱红军自己也有些心疼。

    那可都是些90后甚至95后的年轻娃娃,平时在家里也是爹妈宠着的。现在为了治病救人,一个个都把自己活生生熬成了猝死之后又诈尸的样子。钱红军怎么能不心疼?

    他的儿子也就和这群娃娃差不多大。

    “钱主任,其实……”孙立恩想了想,再次小心翼翼道,“其实可以让最近工作比较忙的医生们来的。”他压低了声音道,“手术还没开始呢,这中间就得有个一两天的空档。而且术后他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和老帕以及其他科的医生一起制定齐嫣然的治疗方案……”他朝着钱红军眨了眨眼睛,“您看看科室里哪个医生最近压力最大,就让他过来呗。当是给人放两天假休息休息。”

    钱红军瞪大了眼睛,然后恍然大悟,“那没问题啊!”他换上了一脸笑容,“那就还是我来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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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