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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四章 波利坦维亚(补6月4日1/1更 3200字求订阅)

    这个打探来的消息分为坏消息和好消息两部分。好消息是,孙立恩很快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朋友胡佳了。而坏消息则是,他得为此专门跑一趟波利坦维亚——而不是在宁远国际机场拉出一条“欢迎我家领导完成对波利坦维亚医疗系统指导任务归国”的横幅就算完事儿。

    波利坦维亚……今年年底?孙立恩顿时觉得胸口上有了一块重物压着似的,别的都无所谓,自己胳膊上这条伤疤今年年底恐怕消不掉。

    “刘主任说,波利坦维亚那边的医疗系统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脆弱一些——当地的医生缺乏训练,而且由于长期缺乏系统性的医疗体系支撑,当地居民有不少人疾病进展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帕斯卡尔博士是参加过医生无国界组织的,他对于非洲国家极其匮乏的医疗资源也深有体会,“刘主任的想法是,让你和年底启程的国内捐赠物资一起过去,然后在当地做一做诊断。一方面能够帮助当地的医生尽快适应新的医疗器械和资源,另一方面也能提升一下自己的水平——那个地方简直就是疾病进展的博物馆。”

    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人口数量,在这种人口基数下,任何一种罕见病都会被放大成非常庞大的群体。但中国的医疗资源相比较非洲国家还是要充分许多的,尤其是长期的相对廉价医疗覆盖下,基本大家都是稍微有些不适就会选择自行购买药物或者直接去医院看病。因此,要看到某种疾病的全部进展实际上非常困难——帮助生病的同伴,或者因为身体不适而寻求帮助是人的本能。而早期介入,也就导致了很多时候临床医生根本没有机会去面对发展到终末期的疾病。

    而有些疾病随着时间进展,会表现出和早期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最典型的就是梅毒——早期梅毒以皮肤缺损为主要特征。而终末期则会转变为梅毒性脑病或者梅毒性肝病,累及众多器官且症状各异。

    虽然说人家是疾病博物馆这显得有些……冷血且不人道。但这话确实也没有说错,至少在波利坦维亚,在刘堂春所在的大马拉维区域中,覆盖数百万人医疗的最高级别医院所拥有的的最先进的诊断仪器,只不过是一台生产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x光机,以及一台中国产的台式光学显微镜而已。

    这个区域里的各个部落和村庄中的居民,基本生活在无医疗保障的情况下。如果生了病,那只能选择自己扛过去。如果扛不过去……那在大马拉维区域的某个偏僻角落中就会多出一座矮矮的土丘。

    上千年来,一直如此。

    对于可能要去非洲,孙立恩一开始有些惊讶,然后就只剩下了担心。原因也很简单——他的执业医资格证恐怕也得年底才能下来。而相关的手续要怎么办,怎么以执业规培医师的名义去非洲开展治疗活动,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倒是觉得,你去一趟没有什么坏处。”帕斯卡尔博士用手轻轻点了点桌子,一幅街边老大爷准备给小年轻讲讲人生经验的样子,“你接触的病人越多,病症越奇怪,那以后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就越不容易慌——当然,你现在这状态已经比很多主治医生都强了——但是人总要想办法进步不是么?”

    “而且,你去波利坦维亚满打满算一共也就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之前排去的援非医疗队的工作时限就已经到了,时间一到肯定要回来的。出去治疗三个月,给自己开开眼界,然后跟着医疗队回到国内。顺便还能有个‘援非医生’的头衔,这对你来说肯定好处比坏处更多。”帕斯卡尔博士微笑道,“哦对了,我在那边也有些朋友,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请他们还能照顾照顾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孙立恩只能点了点头,“等之后刘主任和我联系了再说吧……我再考虑考虑。”

    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刘堂春是自己的硕士生导师,虽然这个老混蛋还没给自己上过一天课。但导师就是导师,老板就是老板。老板发话了,哪怕骂着街也得先干完了老板的吩咐然后再骂——除非你已经打算和老板彻底撕破脸皮,这个研究生不读了,学位也不要了。

    孙立恩用来安慰自己的主要依据是,刘堂春是个敞亮人。老刘同志虽然在挖别的医院的医生的时候特别没脸没皮,但平心而论,刘主任确实是个让人印象深刻而且愿意相信的领导。禽流感的时候,明明是徐有容没有按照规定佩戴个人防护设备,而自己没有遵循院感规定进入了隔离间。但刘堂春从头到尾也没对两人说过一句重话,反而在暴怒的宋文面前对两人百般掩护,最后搞的自己被发配非洲。光凭这一点,心里还有着年轻热血的孙立恩就觉得,哪怕让自己去非洲支援一年,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感恩这种事儿,说出来就显的即俗且假了。真正感恩的人,会把所有事情都记在心里,然后找个机会努力回报回去。回报也不是为了感谢对方,而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天底下最难还的,永远是人情。

    心里揣着事儿,孙立恩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听抢救室那边的医生说,早上那个心脏骤停的王保国介入很成功,介入科的医生们在植入了一枚支架后,已经把王保国送入ccu里进行进一步观察了。孙立恩看着自己的胳膊,低声笑了两下,只要人救了回来,那自己这二十五针就不算白挨。

    回到宿舍后,孙立恩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拿起电脑开始搜索一切和波利坦维亚相关的资料。既然自己之后要去那边支援,那就得尽快了解一下当地的基本情况才行。

    波利坦维亚是一个非洲中东部国家,曾经是葡萄牙殖民地。当地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建国,通行的官方语言是葡萄牙语,英语和斯瓦西里语。而且由于历史原因,明明国境距离印度洋最近的地方只有不到四十公里,但她仍然是一个没有港口的内陆国家。当然,波利坦维亚的情况比其他内陆国家要稍微好一点,她可以使用境内的鲁伏马河作为通往印度洋的水运途径,然后通过北部的坦桑尼亚或者南部的莫桑比克的港口再进行进一步的转运。

    总的来说,介于内陆国家和“内海”国家之间的波利坦维亚自从获得独立后,就一直处于相对稳定但是贫困的环境下。周边两个邻国相对属于政局稳定但同样贫穷的那种。波利坦维亚一直就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经济支柱——她和莫桑比克以及坦桑尼亚一样,都是标准的农业国。

    好在有大马拉维湖和大稀树草原等等特殊自然地貌,数量颇大的野生动物群体以及相对稳定的政局,波利坦维亚目前还在努力发展旅游业。虽然有大量的矿产资源,但为了保证旅游业的优先发展,波利坦维亚当局决定押后矿产开发,仅仅在靠近莫桑比克的西北行省中有一些传统的煤矿和钻石开采。而大规模的工业化采矿,目前波利坦维亚全国仅有三处矿场。一处煤矿,一处铁矿以及一处铜矿。

    三处煤矿都处于靠近“入海口”的鲁伏马河河口地区,而作为腹地的大马拉维湖东侧,则以游牧民族,定居村庄为主——除了大马拉维湖东岸的波利坦维亚首都,梅拉蒂港以外——基本没有人口超过十万的城市。

    梅拉蒂港以马拉维湖的交通运输以及渔业为主要产业,同时还拥有大马拉维湖地区里为数不多的国际空港。而横跨东西部,从梅拉蒂港到鲁伏马河河口,只有三种交通方式——要么从马拉维湖乘船前往莫桑比克绕行;要么从梅拉蒂港向东北方向出发,经过大约三百公里的低等级公路,土路和大约一百二十公里由中国援建的高等级公路后,抵达鲁伏马河可以行船的中下游地区;要么从梅拉蒂国际机场起飞,在空中飞行约六百公里后抵达鲁伏马河河口。

    总而言之,由于波利坦维亚的独特地理位置和经济结构,它呈现出了一种让人有些惊异的面貌。西部首都是全国第一大城市,东部河口地区是工业重镇。而中间的大片腹地包括了稀树草原,雨林,平原等等多种地貌,且交通极为不便——就连沟通首都和鲁伏马河河口都有难度。

    孙立恩关注这些可不是想去投资,地形地貌和交通情况往往与传染类疾病高度相关。比如同为大马拉维湖地区的国家,赞比亚、莫桑比克、马拉维和坦桑尼亚就会和梅拉蒂港有定期的货轮交通。而一条货轮所能“搭载”的旅客以及货物,可远远不止是人和商品而已。

    传染病也会跟随着人类的交通四散传播。

    罹患了疾病的患者,携带有疾病的动物,货仓里的压舱水,甚至船舱里的空气都可能成为传染病进行传播的途径。

    关注了交通,就意味着孙立恩可以有方向的去查阅世卫组织发布的地区传染病报告。胡佳等人目前主要在大马拉维湖地区活动,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忽略掉东部马达加斯加的传染病报告——要从马达加斯加抵达鲁伏马河口地区倒是容易,但要从河口地区抵达梅拉蒂港可是很困难的。

    “需要注意的地区传播疾病有结核、疟疾、麻疹、霍乱、马尔堡热、沙拉热、埃博拉、艾滋病……居然还有脊髓灰质炎?”孙立恩看了一会世卫组织的定期报告,然后感觉自己后背上涌出了一层白毛汗。

    这哪儿是什么疾病博物馆,这里简直就是传染病收藏馆嘛!

第八十五章 传统(6月6日1/1更求订阅)

    晚上和胡佳通电话的时候,孙立恩果然从自家女朋友嘴里探听到了进一步的消息。刘堂春这个老货果然是打算把自己整到波利坦维亚去。用刘堂春的话来说,他这是给自己的研究生搞了一个“三个月左右的国际交流项目”,目的是通过三个月的实践提升孙立恩的“综合能力”。

    “那你就过来呗,我觉得波利坦维亚其实挺不错的。”胡佳在电话那头笑道,“这地方空气可好了,而且我们的驻地条件也还不错。除了偶尔断电以及吃的东西风味不大一样之外,其他的都不错。”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反正我看刘主任也没打算听我的意见。”孙立恩苦笑了两声,“不过去了就能见到你,这么一想好像还挺不错的。”

    孙立恩这边自我安慰着,另一头的胡佳则稍微有点着急——她其实不太愿意让孙立恩过来。这段时间在波利坦维亚的工作让她对这个区域有了更深一些的认识,波利坦维亚的情况其实远比孙立恩从网上找到的资料要更加复杂。

    这个区域里的人口数量不算太多,医疗队所覆盖的义诊范围主要集中在大马拉维湖沿岸居民聚居区和梅拉蒂港,以及梅拉蒂港周围的交通线上的小镇而已。

    但就在这个区域里,胡佳却已经看到了很多自己以前根本无法理解的内容。比如因为某些无法理喻的原因,当地的女性需要在10岁以前行割礼——而用于割礼的工具只不过是摔破了的瓷片,或者带着铁锈的镰刀。

    胡佳在过去三个月里,已经见过了十几个因为割礼而遭受感染的小女孩。而在医疗队的全力救援下活下来的……也就四个孩子而已。

    医疗队里的妇科医生年纪也没多大,看着这些和她女儿差不多的孩子们遭受如此折磨,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偷着哭了好几回。

    而且胡佳敏锐的发现,最近这几个月里,似乎遭受外伤和袭击的患者越来越多了。医疗队在最近的一个月里开始频繁接到被人们送来驻地的患者。大多数都是刀伤或者锐器穿刺伤,而且伤者几乎都是卡图族人。

    卡图族人是殖民地时期的“优越民族”,他们以农业种植为主业,也是主要掌握国家经济和教育的种族。他们大多数已经跟着殖民者改信了天主教,而剩下一部分则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原始宗教信仰。

    和卡图族人相对的,则是在当地占人口大多数的图示族居民。他们以游牧为主,属于比较典型的游牧民族。主要信仰原始宗教,而且信仰内容也很复杂——从巫毒教到各种外来宗教,图示族几乎都信。但有一点习惯他们却从来没变过——对外来人的敌视。

    图示族人在大马拉湖地区游牧的历史已经有上千年之久。他们从殖民地时期开始,就从未服从过外来人的命令,哪怕是顶着水冷重机枪的扫射,图示族人对于纳税的回答也只是挥舞起自己手中的长矛,然后冲锋而已。

    对外来人的敌视一直延续在图示族人当中,这种敌视不光是针对医疗组和其他的外国人,同时也对卡图族人有效。同样是生活在大马拉维湖区域的族群,以游牧打猎为生的图示族人和卡图族人开垦出的农垦区域一直互有冲突。双方为了抢占取水点,土地甚至牲畜,经常会产生冲突。在九十年代末期,波利坦维亚甚至爆发过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事件。

    在这个区域进行工程的中资建设公司和医疗队对这种气氛也深有体会,中国建筑公司会雇佣武装保安对工地和员工宿舍进行保护,而中国医疗队则直接由波利坦维亚方面派出武装警察进行保卫工作。虽然在波利坦维亚,中国的好感度还算挺高,但胡佳仍然在医院里看到过族群对立的结果。

    她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波利坦维亚的局势看似平稳,但谁也不知道这个火药堆会在什么时候被点燃。这种局势变化是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场景,同为一个国家的民众,两拨人却恨不得拔刀将自己的同胞杀个干干净净。这种思维对中国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自己在这里似乎还算安全——至少不管是相对开明的卡图族人又或者是极端仇视外人的图示族人,他们在寻求医疗帮助的时候,都不会对医生表现出什么威胁。但双方一旦开始针锋相对,很难说会不会殃及池鱼。

    迟疑了一会后,胡佳在电话里低声道,“要不然……我去和刘老师谈一谈吧?我……我觉得你留在国内比较好。”

    “不用。”孙立恩倒是很开的开,“反正就三个月,满打满算九十天,能有多大事儿。”他笑着说道,“我过去的时候给大家一人带一件防弹衣过去总行了吧?”

    “乌鸦嘴!”胡佳连忙“呸呸呸”了几声,然后正色道,“你过来的时候多带几包方便面才是真的。”

    ·

    第二天,孙立恩还是按照平时的正常作息起床。不过今天的目的地则是吴友谦的实验室。一想到两个多月之后就要去非洲,孙立恩不禁对实验进度感到有些担心。如果实验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内完成,那接下来的实验进展必然会受到影响。

    因为心里有事儿,孙立恩今天在模拟第九诊室里的表现非常差劲。往常一上午有三个病例需要处理,他今天整个上午才完成了一个半——剩下半个的诊断方向还是错的。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昨天没睡好?”吴友谦中午吃饭的时候,特意把盘子端到了孙立恩旁边,皱着眉头问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的状态差成这个样子。”

    孙立恩正在脑子里琢磨非洲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吴院长已经拿着盘子坐到了自己身旁。等吴友谦说话的时候,他才从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非洲“印象”里挣脱了出来。

    吴院长对孙立恩那是真的不错,吴友谦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的把孙立恩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在培养。对于老吴,孙立恩也没有什么可保留的。于是他很快就把折腾了自己一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去非洲啊?”没想到,吴院长在听闻孙立恩要去非洲之后,不光没有担心自己的实验进展,反而有些鼓励的意思,“挺好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为了世界人民的健康福祉,吃上几个月的苦也不算什么。”他用筷子扒拉着眼前的饭菜,“再说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非洲也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又破又穷,一文不值的样子。至少比我们当年去的时候要好的多。”

    “吴院长您也去过?”孙立恩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个从来没掌握过的情报。

    “去过啊,当然去过。”吴友谦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最早那一拨去阿尔及利亚的我没赶上,后来我参加过两次医疗队。一次去了坦桑尼亚,一次去了马达加斯加。”

    参加援非医疗队来看是……宁远医学院的传统?孙立恩点了点头,开始准备听吴友谦讲故事。

    “吃完了就赶紧回去,你上午还欠了我一个半病例呢。”没想到吴友谦压根没想跟孙立恩讲当年都发生了什么,“回去你给刘堂春打个电话,问清楚你出发的时间——我这边好安排实验计划。”

    (再次提醒诸位,波利坦维亚和文中所提到的卡图族以及图示族均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文中所提到的割礼并未影射或者暗示任何群体、族群、和宗教——它是一种普遍存在于非洲国家和部分东南亚国家的风俗习惯。)

第八十六章 刘堂春(上)(6月7日1/1更求订阅)

    有了目标之后,时间就过的一天比一天快。等孙立恩给胡佳寄出第二次包裹后没多久,他就拿到了自己的执医考试成绩——顺利过关,总分六百,孙立恩不负众望,砍下了四百四十七分的成绩。三百六十分是合格线,这个成绩其实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刘堂春明天的飞机。”孙立恩拿到了成绩结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胡佳打了电话。随后,他听到了一个有些出乎意料的消息,“刘主任说,这次你可能不用来了。”

    “啊?”孙立恩在电话这头一脸雾水。在等待考试成绩的这段时间里,他可一直都在做着动身前往非洲的准备。“怎么搞的?”

    “下个月咱们要派医疗船到这边来搞人道主义援助。”胡佳在电话里答道,“我听刘主任说,派来的是岱山岛号。”

    岱山岛号是国内唯一一条专门以“医疗船”为目的建造的大型现代医疗船。对外交流时也常常被称为“和平方舟”。作为一条排水量高达一万四千吨的大船,岱山岛号上常备有超过300张病床,同时还有血库、ct室、制氧站等等辅助设备,同时还有直升机甲板用于转运伤员。从布局和构成上来说,这条船就是浮动在海面上的一家三甲医院。

    “如果岱山岛号过来的话,那只能停在鲁伏马河口那边。倒是可以覆盖东部的人道主义救援任务需求,但是大马拉维区域怎么办?”孙立恩在两个月里已经把波利坦维亚的地形背的滚瓜烂熟了,“总不能让船上的直升机飞个五六百公里,到梅拉蒂港之后再载着患者回到船上吧?这一趟带一个病人,来回就得小一千公里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胡佳叹了口气,“可是最近的局势真的不太好,本来在梅拉蒂港这边还有好几个国际医疗组织的队伍,可是最近他们都在准备撤出。”

    最近波利坦维亚上新闻的次数变多了。鲁伏马河口地区最近遭到了一个四级飓风的袭击。当地因此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洪水和风暴潮。

    根据波利坦维亚当局的统计,这场飓风导致最少三百人丧生,经济损失巨大。而更麻烦的是,风暴潮导致了波利坦维亚唯一的一座工业开采煤矿停止运行。而建在河口附近的主力火电站组燃煤储备大约只能维持八天时间。

    如果不能在八天内恢复煤矿开采,那么火电站将必然因为缺乏燃料而停止运行。而投资并且运行着这一组电站,以及连接从鲁伏马河口地区到梅拉蒂港特高压供电线路的,是国电公司。

    国电的工作人员保住了线路和火电站组,但他们也不是神仙,不可能有什么好办法拯救被洪水倒灌了的煤矿矿道。同时,因为飓风的影响,通过大马拉维湖进行的淡水运输也全部中断。梅拉蒂港目前面临着严重的能源短缺和食物供给中断风险。

    是的,作为农业国,波利坦维亚的粮食甚至做不到自给自足。他们的主要种植作物是烟草和咖啡豆,粮食产量甚至无法覆盖本国需求的一半。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就有矛盾的图示族人和卡图族的冲突又愈发激烈了起来。卡图族人主要种植烟草,但也有部分种植粮食的。在食物供给可能中断的情况下,大量卡图族人选择停止售粮,并且开始抢购囤积市面上现有的粮食。

    而以游牧为主的图示族人需要定期前往城镇购买粮食。他们都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只能先出售自己手头的牲口后才能买到粮食。而这次来到城镇后,他们发现自己的牲口价格比往常涨了一半,但粮食的价格却涨了超过三倍。

    出售牲口的钱只能买到以往能买到的一半的粮食——冲突就这么开始了。运送牲畜的图示族人认为自己遭到了可恶的卡图族人的欺诈。在争吵中,他拿出了车上的步枪并且试图用枪来捍卫自己部落的权益。随后,这个持枪的图示族人被警察射杀。而没了主人的牲畜则被其他卡图族人哄抢一空。

    “刘主任说这么下去肯定得出事儿。”徐有容在电话里有些担心道,“我们可能也要准备撤离了。”

    “等刘主任到了之后,我和他商量一下吧。”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你们现在在哪儿?周围的环境安全么?”

    “医疗队从原来的驻地里撤出来了,现在和这边的中资建设公司在一起。”胡佳答道,“政府给我们加派了警卫,中资公司也有自己雇的武装保安,目前还算ok。”

    得知自己女朋友还算安全,孙立恩舒了一口气。“我和刘主任见面了之后再谈这事儿吧,你别担心了。”

    ·

    刘堂春的飞机先到首都,然后下午四点才能抵达宁远国际机场。孙立恩开着车,掐着时间到了机场。过了一会,就在国内到达区域看见了刘堂春那标志性的一头花白头发。

    “刘主任!”孙立恩和刘堂春可是一年没见了。他很兴奋的朝着刘堂春招了招手,“这儿呢这儿呢!”

    刘堂春顺着声音望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孙立恩在原地跳高招手的蠢样。他咧嘴一笑,推着行李车走到了孙立恩旁边,然后朝着他肩膀上狠狠砸了两下,然后笑道,“不错,长壮实了。”

    “天天练cpr,练出来的。”孙立恩揉了揉有些生疼的肩膀,然后看着刘堂春的行李问道,“就这一件?”

    “对。”刘堂春点了点头,“就带了几件衣服而已……这次回来待不了几天。我订的周日回波利坦维亚的机票。”他看着孙立恩问道,“你的护照搞定了吧?”

    “搞定了。”孙立恩点了点头,“公务普通护照,签证也已经搞好了。”

    “那就行。”刘堂春推车往前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和孙立恩道,“这次的事情可能会有点变化。”

    孙立恩接茬道,“我听胡佳说了,咱们的医疗队可能要撤是吧?”

    “你小子倒是机灵,还在我身边安插了一个间谍?”刘堂春笑骂了两声,然后有些情绪不佳道,“但愿这次能提前先撤。”

第八十七章 刘堂春(下)(6月9日4K5求订阅)

    刘堂春这次赶回来有几个重要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有关部门,把医疗队提前撤回国内。

    援非医疗队是一种外交行为。医疗队原则上需要在派出地完成时长两年的派驻任务,并且在新的医疗队到达后才能撤回。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所有被派出的医疗队都是完成了两年任务后才返回的。数万人次的医疗队中仅有七次例外。索马里、尼日尔、几内亚比绍、中非、利比亚、利比里亚和塞内加尔。

    这七次医疗队提前撤回的原因只有两种——政局变化和战乱。

    也就是说,当派出的医疗队在当地进行援助的时候,所在国与**,因此医疗队必须撤出。或者所在国陷入战乱,医疗队的安全已经无法得到保障时,我们也会果断撤出医疗队。

    但波利坦维亚的局势尚无法简单的用“政局变化”或者“战乱”来描述。在当地确实出现了冲突,但冲突目前仅限于当地两个不同民族的民众之间。图示族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或者政党,因此卡图族组成的现政府在现阶段很难被推翻。

    两国外交关系稳定,且波利坦维亚目前仅仅只是有“内部冲突”,而非“陷入内战”。要提前撤出医疗队,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刘堂春回到宁远,首先的目的就是想让宋安省提出撤回医疗队的意见。有些事情,他作为副领队和宁远医学院的教授并不好直接推动。只能通过既定的渠道向有关部门进行反应。

    “今天得麻烦你了。”刘堂春坐上了孙立恩的车,先是感慨了一下好久没坐过需要系安全带的车了之后补充道,“你把我直接扔到学院门口就行,至于行李——帮我直接拉到院里交给周军。”

    “您不先回家?”孙立恩奇怪问道,“马上就要去学院啊?”

    “回家干啥?我老伴在沪市,我儿子在悉尼,现在家里会喘气的除了蟑螂就是苍蝇,我着啥急?”刘堂春把座椅往后靠了靠,找了一个自己半躺着最舒适的角度,“飞机上我吃也吃过了,睡也睡过了,现在正是去办事的好时机。”

    孙立恩点了点头,把车里的音响声音关小了一些后稳稳当当开着车往学院方向驶去。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副驾驶座上传来了刘堂春打鼾的声音。

    看来飞机上睡过也不妨碍刘堂春再睡上半个小时。这到让孙立恩一开始准备好了的话没法去问了——总不能吵醒已经睡着了的刘堂春,然后逼问他自己是不是还需要去非洲吧?

    开了半个小时车,孙立恩的沃尔沃开到了宁远医学院大门口。他轻轻拍了拍一旁睡觉的刘堂春,想要叫他起床。没想到自己的手刚一碰到刘堂春的肩膀,老刘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并且一把抓住了孙立恩的手,并且将他的胳膊反扭了起来。

    “哎哟我操。”发现自己扭的是自家的研究生后,刘堂春连忙撒了手,而且还很关心的问道,“小孙你没事儿吧?”

    孙立恩被这突然一下扭了胳膊,现在整个肩膀都在疼,捂着肩膀喘息了半天之后孙立恩才带着颤音问道,“我就是打算叫你一下……”言下之意是“您老人家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

    “下意识的,下意识。”刘堂春干笑了两声,他随手捏了几下孙立恩的胳膊,在确定了孙立恩没有被自己扭成脱臼之后这才放下心来,“这段时间总是有点睡的不安稳。”

    别人睡的不安稳最多就是多翻身,您老人家睡不安稳习惯扭别人胳膊?孙立恩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刘堂春。肩膀上的疼痛慢慢消退,停在后面的车也开始按喇叭催促孙立恩赶紧挪开。他只能叹了口气,用不疼的那只胳膊指了指门外,“您先去忙吧。行李我让周主任回头给您拿过去。”

    刘堂春脚下抹油直接开溜,用一种和他年龄完全不符的矫健姿势窜下了孙立恩的沃尔沃,然后没过几秒钟就混入了人群中。而孙立恩则在后车连续的喇叭催促声中重新开车上路。

    等红灯的时候,孙立恩朝着驾驶座遮阳板上面的化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里倒是没有提示什么硬伤,不过右肩有轻微的软组织挫伤。

    刘主任这是咋了?孙立恩坐在驾驶位上,有些困惑的琢磨了起来。虽然一年没见,但孙立恩那疯狂一周可没少和刘堂春打交道。刘主任当过兵,可平时除了那张摆在办公室里的行军床以外,他身上实在是看不出多少军人特质。怎么去了一趟非洲,整个人就像是得了ptsd一样这么紧张?

    刘堂春的状态栏孙立恩在他下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就一个“紧张”。而且紧张的时间也就持续了几十秒——应该是他被孙立恩惊醒的时候才刷出来的。

    孙立恩的琢磨一直持续到了沃尔沃停在停车场里。他半路给周军打了电话,并且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大概内容就是“我被刘主任扭了胳膊,他这行李我一时半会没法搬了,师兄你抽空来停车场拿一下吧。”

    为了让周军过来搬行李,孙立恩特意用了“师兄”这个平时不常用的称呼。叫忙的要死的急诊科主任来搬行李,其实也有孙立恩的一个小私心在里面——刘堂春的状态让孙立恩有点担心。把周军忽悠来没什么人的停车场,他也好张嘴向周军问问看老刘最近这是咋了。

    整个四院里,和刘堂春认识时间最久的大概是护理部的主任护师肖主任和骨科的郑主任。但要说最了解刘堂春的,那一定是周军。

    周军果然没有辜负孙立恩的信任。听孙立恩说完了今天的“遭遇”之后,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刘老师这是……遇见事儿了啊。”

    ·

    周军所认识的那个刘堂春,和孙立恩认识的那个还是有些区别。周军是见过刘堂春动手的。

    刘堂春虽然现在不太爱说以前当兵的事儿。但以前周军曾经听国刘堂春的“光荣岁月”——当年刘堂春在老山前线当过侦察兵,而且担任的还是捕俘手的位置。以前的部队没有“特种部队”一说,和现代特种部队分工最为接近的,就是侦察兵里的捕俘手了。

    周军刚当上刘堂春博士生的时候,现在的宁远四院还只是一块荒地。当上博士的第一年,宁远医学院里一个月发了十一起扒窃案。扒手的手法非常高超,而且胆子大的不是一般。被扒窃的几乎都是正在校园里走路的人。在运动中扒窃,而且连续十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扒手的踪影——用医学院保卫处的话说,学院里这是进了贼王了。

    刘堂春一开始倒是没想着插手进去,直到后来自家夫人带着儿子进了学院也遭了贼手,这才彻底激怒了原本脾气就不怎么好的刘堂春——刘夫人因为嫌热所以摘下来放在包里的项链被窃。而那串项链是刘堂春为了庆祝自己和妻子结婚二十五周年,特意买的礼物。

    为了抓住“贼王”,刘堂春特意借来了放在后勤部的学院沙盘。然后自己一个人研究了足足一周,随后为此制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他要诱敌深入,然后一举拿下。

    为了这个计划,刘堂春特意买了一条崭新的皮带。皮带靠近后腰的部分有一个夹层,里面装着刘堂春买来的银行点钞练功券。

    练功券这玩意的质感和大小都与真正的现金一样。而这条崭新的皮带则是质量稍差的那种人造革做成的。人造革既薄且亮,里面装满了练功券后远看虽然不太容易发现,但只要靠近就能发现里面别有玄机。

    计划实施的日子正好是初秋,刘堂春非常鸡贼的在上身套了一件皱皱巴巴的薄夹克衫。而夹克衫的后襟恰好夹在了裤子里面,正好露出了人造革皮带。

    右手拎着公文包,左手拿着诺基亚,刘堂春在学院里靠近夜市的地方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故意压低,但激动的感觉一点不少,“我现在就拿钱去开户,你跟我说的是什么股票?你确定这个一定能涨一倍?”

    来回走了一趟,诺基亚的电话一直没离开过刘堂春的手。而通话的内容也从激动逐渐变成了警惕,“什么叫我把钱直接给你?我告诉你啊姓张的,我这点钱……”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向着周围扫了一眼,“这钱可是我们实验室的流动资金,绝对不能有闪失的!”

    刘堂春演的活灵活现,而周军则根据刘主任的安排,一直在实验室七楼边上架着长焦摄像机进行着全程拍摄,抓贼的全过程都得录下来作为证据才行。

    刘堂春晃了晃脖子,身后一直别着的夹克衫也落下来遮住了皮带。他似乎觉得有点累,于是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长凳上,而手里的电话也一直没放下过——他倒是把左手拎着的公文包随手放在了身后,似乎是想稍微靠一下,只不过公文包放的位置有些歪斜,正好露出了一段皮带。

    周军在楼上拍了半天,过了一会,他看见一个叼着烟的小年轻正好绕到了长凳的绿化带附近。

    小年轻把烟往绿化带里一扔,正想继续赶路,却发现脚上的运动鞋上鞋带开了。他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很自然的右脚往绿化带旁边的台子上一搁,伏下身子开始系鞋带。

    系鞋带能花多长时间?小年轻几秒钟后身体一动,似乎是系好了鞋带准备起身,结果忽然动作一僵,而这时候周军才从摄像机的取景框里发现,小年轻的手腕被刘堂春一把捏住,而那只被抓住的手上,还带着一段折叠好了的练功券。

    被人抓了个正着的扒手一般只有两种反应,要么转身就跑,要么动手伤人——从暗偷变成明抢。由于事情发生的实在是有些太突然,这位“贼王”甚至还没有发现夹在自己两根手指之间的是练功券而不是真的现金。他猛的一挣,左手握拳直接就奔着刘堂春的下巴打了过来。

    刘堂春一低头让过了带着风声的拳头,同时也避开了夹在拳头指尖,闪着寒光的刀片。他突然发力,把小年轻往自己身旁一拽,一脚就踹在了对方的前胸上。然后趁着对方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直接把另一只手里一直捏着的诺基亚功能机拍在了对方头上。

    一招制敌,说的就是刘堂春现在的动作。一向以皮实耐用著称的诺基亚功能机被刘堂春直接拍成了飞散的碎片。小年轻突遭重击,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但刘堂春扔不罢休,扣着对方胳膊的手下滑,向下掰弯手掌,另一只手猛地将对方的肩膀往回一拉。手背弯曲的撞在了长凳靠背上。猛地撞击,一下就摘掉了小年轻的右手腕关节。

    等到周军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个年轻的“贼王”已经被刘堂春卸掉了上肢双腕关节、肘关节和肩关节,双腿髋关节以及下颌关节,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主任平时动手之前都是琢磨过的。要是一警醒就下狠手,那肯定是心里一直有戒备。”周军很直接的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看样子在波利坦维亚的这段时间里,刘老师心里一直不太安稳啊……”

    ·

    在波利坦维亚一直心里不安稳的刘堂春,现在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着电话,语气强硬而且信誓旦旦,“钱书记,要是医疗队再不赶紧撤回来,那恐怕要出大事儿啊!”

    “堂春同志,你这是在胡闹!”电话那头的“钱书记”是省卫健委的二把手,同时和刘堂春也是老相识了,“医疗队是什么性质?怎么能就因为‘你担心’就撤回来?国家形象不要了?组织上的工作原则不要了?”

    “那些都是咱们卫生系统的生力军呐!”刘堂春似乎有些急了,“波利坦维亚现在局势这么乱,放着医疗队在那边不管,这是要出大事的!”

    “我没法管这事儿。”钱书记直接撂了挑子,“我可以把你的意见上报,但是撤回医疗队,我没有这个权限也没有这个资格。”

    “这事儿得赶紧。”刘堂春打蛇随棍上,“你赶紧把这个事情报上去,晚一秒钟,咱们医疗队的队员就多一秒风险。”

    钱书记怒道,“你以为我没报过?人家都安排好了,让医疗队和中资机构先驻扎在一起,要是情况有变就和机构一起撤回国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你们医疗队的人是人,中资机构的就不是了?”

    这个帽子扣的有些狠,狡猾如刘堂春当然是不会接的,“人家有武装警卫,我们又没有!”

    “给你们加派!这事儿我倒是能说上话。”钱书记也是条滑不溜手的老泥鳅,“就这么定了。”然后他赶在刘堂春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挂了电话。

    人混的时间长了,总会变成老泥鳅的。只不过大家展现滑不溜手的特质时,总有各自的偏重领域。很明显,刘堂春在电话交涉领域远不如对方经验丰富。

    放下了电话,刘堂春有些郁闷的沉默了起来。他也知道提前撤回医疗队难度巨大,但他可没想到会有这么麻烦——钱书记连多的话都不肯和刘堂春说,那他应该是真的没辙。

    叹了口气,刘堂春摸出了自己的电话簿,开始照着上面的电话一个个打了出去。

第八十八章 儿行千里(补6月10日1/1更)

    无所不能的刘堂春主任也有吃瘪的时候。当孙立恩见到了一脸愁色,并且通知自己准备收拾东西,下周二出发前往玻利坦维亚的刘堂春时,他再次明确了这一点——无所不能的刘堂春主任看起来吃了一个很大的瘪。

    刘堂春确实吃了瘪。整整两天时间里,他打了无数电话,动用了不知道多少关系。但所有的关系的反馈都只有爱莫能助。甚至连刘堂春的老上级彭枫将军都帮不上忙——彭将军甚至隔着电话痛骂了一通刘堂春,说他“没有集体荣誉感”。

    打了两天电话之后得到的结果是这个样子,刘堂春虽然很不甘愿,但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想。他只能接受了命运的玩笑,然后找到了孙立恩,让他开始找能够包过海关的货运公司。

    “找货运公司?”孙立恩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真的懵了,难道刘主任还打算开展一下跨国贸易业务?

    “对。”刘堂春点了点头,“我买了几十件防弹衣和头盔,这个数量自己携带肯定不行,让他们这些专门搞进出口的人去做就行了。”

    刘堂春搞来的防弹衣可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带陶瓷插板的六级防弹衣和三级防护等级头盔各四十件。这是他想了好多办法,才从厂家里买来的好东西。

    如果不能提前撤回医疗队,那就至少要带够防护设备,这样他才能放心下来。

    孙立恩连着打了好多电话,然后才发现,这种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简单。

    防弹衣和防弹头盔都算警用装备,在国内属于管控物资。虽然不像是更敏感的枪械和爆炸品那么严格,但要出口仍然需要保定一大堆审批和许可。打了一圈电话之后,他才找到了一家拥有两用物品出口资质的代办企业。

    “刘主任,人家说这事儿得面谈,而且价格不会便宜。”孙立恩放下电话,对刘堂春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防弹衣和头盔都属于军民两用物品,这个人家得确定你的用途了才能办。”

    刘堂春要来了地址,“行了,我去和人谈一谈。”他看着孙立恩的脸,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两天你也别上班了。我去和宋院长说一声,给你放几天假回家看看爹妈。”刘堂春说着站起身来,从衣架上摘下了自己的薄外套,“你家地址给我,我这边和代理公司把事情谈完了之后就去拜访一下你爹妈。”

    “啊……?”孙立恩吓的一机灵,这都工作了怎么还有家访呢?

    “啊什么啊?你瞅瞅你那怂样!”刘堂春对孙立恩的迟疑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屑,“你爹妈生你养你二十几年了,这家伙一杆子让我蹦到非洲去,我不得和你爹妈见见面,说说看是个啥情况?”他冷哼了一声,“我昨儿已经去见过胡佳的爹妈了——你小子这好几个月没往人家家里去过了吧?”

    孙立恩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胡佳不让他闲着没事儿就拎着东西往家里跑,尤其是在胡佳自己没回国的情况下。

    “等会把酒钱给我结了。”刘堂春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活像是一条老狐狸,“我拎了两瓶茅台上的门,一听说你好久没去了,就说那两瓶酒是你托我送的——你自己脸皮太薄,不好意思一个人上门。”

    ·

    两瓶茅台酒买来了几天假期,孙立恩开着车行驶在前往常宁的路上,一直没琢磨明白,自己这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从去年过年那几天一直到现在,孙立恩就再没回过家。哪怕中间有五一假期,端午节,国庆节和中秋节,他也一直没回过宁远。自家老爹和老妈大概每隔三四个月会来宁远办事儿,所以偶尔还来看看孙立恩。但要让孙立恩自己找个时间回家探亲,那他是真没时间。

    急诊科医生是没有假期的,不过诊断中心的医生倒是有假。不过那些假期全被孙立恩拿来去实验组做实验了。

    听说儿子要回家,王彩凤高兴的连周常会都没去参加,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抄起了锅碗瓢盆,操办了一大桌好菜——每一道都是孙立恩以前最喜欢吃的。而开完会之后,孙宏斌也早早下了班回到别墅里。并且从自己的酒窖里拿出了一瓶有四十多年历史的茅台,准备拽着儿子喝两盅。

    两口子满心欢喜的心情,在孙立恩到家后到达了高峰,然后又在孙立恩说自己要去非洲的时候,跌入谷底。

    “儿子啊……”王彩凤说话的时候带着颤音,“你跟妈说,是不是你得罪什么人了?要是不行,咱们不干了。”

    孙宏斌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婆,然后在王彩凤的反瞪中摇了摇头,他转过头看着孙立恩问道,“这事儿……是你自己的意思?”

    孙立恩叹了口气,“得有一半是我的意思吧。”他把事情大概的经过和孙宏斌说了一遍,“刘主任原本计划让我去非洲的时候,当地情况还比较稳定。不过最近稍微有一点冲突而已……”

    “有一点冲突?那是有一点啊?”王彩凤急了,“那都上了新闻了!”

    波利坦维亚的局势确实正在向更加混乱的方向倾斜,un为了保证当地局势稳定,特意把原本派驻在鲁伏马河口附近的两千多名维和部队派遣团调派到了靠近东部的坎杜鲁——那里是沟通波利坦维亚南北,以及梅拉蒂港和鲁伏马河航运的交通要道。

    “医疗队现在和中资企业在一起,他们是有武装警卫的。”孙立恩安慰着自己的父母,“而且我们所在的区域主要是卡图族人的聚居区。和他们在一起还是比较安全的。”

    来自于父母的担心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抚平,孙立恩连着回答了一堆问题之后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这样吧,刘主任说了,明天他就来和你们见一面——有什么问题,您二老干脆直接问刘主任好了。”

    孙立恩原本觉得,凭借刘主任的伶牙俐齿,要解释清楚情况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刘堂春见到了自己父母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是我办砸了。”

第八十九章 说服(补6月11日1/1更)

    刘堂春上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开着他自己的老旧铃木上了山,停好车后,刘堂春在孙立恩的引导下进了门。

    王彩凤和孙宏斌都在门口等着刘堂春。两人还没张嘴说话,刘堂春就抢先一步开始道歉,“对不起,这次的事儿是我办砸了。”

    刘堂春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孙宏斌两口子有些惊讶,他们连忙把刘堂春让到了屋里。

    到了屋内,分主宾落座后,刘堂春干脆坐在茶凳上低头认错,“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办砸了——我要知道那边现在是这个情况,那我肯定不会让立恩去非洲的。”

    抬手不打笑脸人。刘堂春的态度诚恳,孙宏斌和王彩凤虽然内心中不满颇多,但也不好向老刘发作。孙宏斌给刘堂春倒了一杯热茶后,沉默了几秒问道,“有没有办法让他不去?”

    “理论上……是有的。”刘堂春苦笑道,“可问题是,他的因公出国申请都已经通过外交部门通报到了卫生系统里,这次要是不去,后面的麻烦太多了。”

    “我们王家已经在**的时候死了两个医生了。”王彩凤想再争取一下,“小一辈里,就只有立恩还在当医生。我们也不是想要搞什么区别对待,但是让他去……风险太大了吧?”

    “风险肯定是有的。”刘堂春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而且要比我们平时派往非洲的医疗队所面临的风险更大——这次当地的局势有继续发展的趋势。”

    “刘主任您也说的很明白了。”孙宏斌接茬道,“立恩还只是个刚入行不久的年轻医生,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无所谓吧?既然是这样,能不能就直接让他别去了?”

    刘堂春喝了一口面前的清茶,然后叹气道,“我这段时间打了几百个电话。就两个目的,要么把整个医疗队提前撤回来,要么把立恩的名字从名单里去掉……可是到现在为止,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有关部门的回答只有一个——这是国家行为,除非当地陷入内战,否则医疗队不会提前撤出。”

    孙宏斌的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刘主任,如果你为难,不行我可以让立恩直接辞职……”

    “我也这么想过。”刘堂春打断了孙宏斌的话,“我甚至想过自己辞职不去。但是有关部门的回答已经很明确了——未经许可的提前撤出,或者辞职,都会导致黑名单的处罚。我会彻底失去在学校的教职,被开除党籍,同时还会被吊销执业医师资格证,未来十五年内不得重考。”他看了一眼孙立恩,有些犹豫道,“虽然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不可接受,但立恩要真不当医生了,好像也可以考虑改行去干其他的。”

    孙立恩坐在一旁,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刘堂春到常宁之前就给他发短信叮嘱过,“你要是自己愿意去非洲,而你父母坚决不同意,那等会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就一声都别坑,低头装死就行。要是你自己也不想去,那就中间帮我说说话,敲敲边鼓。放心吧,最多就是你晚几年拿到执医证,别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孙立恩自己原本是去或者不去都行的。但刘堂春把话说到这一步,他反而真的动了去非洲看看的心思。

    为什么不去呢?自家女朋友在波利坦维亚,刘堂春和陈天养也在波利坦维亚,自己就比他们更金贵一点?他们能面对的风险,自己就得怕到辞职退培?

    年轻人的念头,总是有些过于冲动的。孙立恩现在就是这么个念头——波利坦维亚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打算去闯一闯。

    “立恩学了这么多年,突然一下不干医生了,虽然很可惜,但这个代价咱们还是付得起的。”刘堂春迅速转变立场,直接把孙立恩和孙父孙母以及自己纳为了“咱们”,“但是可能还会有其他的限制,比如落户啊,结婚啊,甚至以后考公务员当兵啊……虽然无关痛痒,但是蛤蟆不咬人——它恶心人。”刘堂春一脸愤愤,似乎很为孙立恩不平,“不就是三个月么?三个月的外派任务而已,犯得着搞这么大阵仗?”

    天下父母几乎都会为自己子女的前程担忧。孙立恩的父母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刘堂春用非常不屑的语气说到“不就是三个月”的时候,王彩凤皱起了眉头,“就三个月?”

    “如果局势有进一步变化的话,不到三个月。”刘堂春摆了摆手,“现在医疗队和咱们的中资机构以及大使馆在一起,要是情况有变,那马上就撤离了。”他继续愤愤道,“没啥危险咋了,没啥危险就不许人不去了?官僚!”

    孙宏斌和王彩凤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中已经有了一点变化。

    “这次的事情是我办砸了。”刘堂春摆出一副“舍得一身剐”的模样,“我明天去首都,大不了我就住在卫生系统部门门口不走了……”

    “刘主任,刘主任。”孙宏斌打断了刘堂春的危险发言,“我刚刚听您说……没啥危险?”

    “……看他们能把我怎么着——危险肯定还是有的。走在平路上也有人摔跤呢。”刘堂春马上把话头转移到了孙宏斌的问题上。“不过咱们的外派医疗团,本身就是对外援助的一部分。在首都那都是挂了号的。一旦局势有变,医疗团肯定是最优先撤退的那一批。”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自己亲眼所见,“医疗团和中资企业现在共用武装保卫,大几十号人每天在驻地外面巡逻,都带着武器——当地人轻易不往驻地走的。”

    在孙宏斌迟疑的时候,刘堂春决定趁热打铁,“我这次还专门买了四十多套高等级防弹衣和头盔——要不是有各个部门的支持和赞助,把我那套房卖了也凑不了这么多东西。大使身旁的武警都没这么高等级的防护装备。这些都是留给咱们医疗队的队员们用的。”

    不知道是武装保卫、防弹衣和头盔,还是武警打动了孙宏斌和王彩凤,这对夫妻再次对视了一眼后,对一直沉默的孙立恩问道,“你想去么?”

    “想。”孙立恩郑重点了点头,“波利坦维亚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人家去得,我也没什么不可以去的。”他微笑着说道,“国外情况和国内不一样,医生还是很受尊敬的。”

第九十章 波利坦维亚

    刘堂春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扭转了孙立恩父母的担忧。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堂春向孙宏斌和王彩凤描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非洲,以及一大批虽然生活困苦,但是仍然乐观而且充满希望的当地人。

    非洲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大片的烟草田,各种奇怪的野生动物,以及众多土著之间的故事就像是一部最为神奇的电影。王彩凤和孙宏斌听的甚至有些神往。

    “当地主要的种植作物是烟草,但是比起其他国家的收购价格,当地的烟草价一直都升不上去。”刘堂春喝着茶,对孙宏斌半是感慨半是无奈道,“他们辛辛苦苦种的烟草,全部都得出口给欧美的大型烟草商。几乎所有的烟草田都是这样。人家统购,所以价格就给的很低。算起来每亩地的收入,大概比咱们国内种地收入还差一些。”

    刘堂春喝着茶摇着头,“我是农民的儿子,看着那些在田里刨食,结果越刨越穷的人……哎,心里不是滋味。”

    “那他们的粮食从哪儿来?全进口?”粮食问题是深刻在每一个中国人心底的最大恐惧。孙宏斌马上就追问起了中国人最重视的问题,“那能有保障么?”

    “没有任何保障。”刘堂春继续摇着头,“我们在那边行动的时候,见到了好多严重营养不良的当地居民。他们把所有的种植烟草的收入都拿来购买进口粮食,也就能够保证一家三口能勉强吃饱。可收入并不是全都可以拿来购买食物的,他们还要留下足够的资金用以购买化肥和其他的工具……只能是饿不死。”

    “占全国经济主要部分的卡图族人大部分只是饿不死,你就知道靠游牧为生的图示族人日子会是什么样了……由于缺乏最基本的医疗条件,只要一场流感,就能让好几个部落的老少全部死绝。而这样的事情甚至不是我们在危言耸听——这是过去几十年里,重复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

    哪怕是刘堂春,说到这里眼圈也有点红,“我接诊过一个图示族的流浪汉,他就在梅拉蒂港乞讨为生。后来我和翻译聊天的时候才知道,他曾经是图示族最大部落的酋长独生子,曾经留学英国的高级知识分子。是他一手推动了图示族和卡图族的第一次融合。结果就因为卡图族当时流行的流感……他的部落中几乎死了60%的族人。他的父母,子女,妻子全都死于流感和流感之后的部落冲突。后来,图示族才拒绝和卡图族有任何的紧密接触。这种紧张对立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

    刘堂春说的嗓子都哑了,回国这么长时间,他除了打电话求援以外,也没有和任何的亲朋好友有过交流,直到遇见了孙立恩的父母。憋了一年多的话全在这个时候倾泻了出来。他见到的非洲,他遇到的人,他吃过的各种没见过的食物,还有……还有梅拉蒂港外平静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马拉维湖。

    那里生活着的人们也是有喜怒哀乐,会因为疾病而焦急,因为健康而露出灿烂笑容的人。是和刘堂春一样,和孙立恩一样,会喘气的活人。

    作为一个医生,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刘堂春实在是无法像欧洲殖民者一样,把这些人当成“奇怪的野生动物”。他用心去治疗每一个患者,也获得了很多感激。现在的梅拉蒂港居民,甚至给他起了一个“萨比偶”的外号。这个词在葡萄牙语里的意思是“圣人”。

    他们管刘堂春叫“圣人”,只是因为他曾经在大街上,用嘴吸出过一个小孩子卡在喉咙里的血块,并且拒绝了当地居民的诊疗金而已。

    刘堂春很纠结,他希望自己能给当地居民带来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医疗服务。但同时,他也不想让自己的队员,自己的学生陷入危险之中。但是……刘堂春的选择真的不多。孙立恩的诊断能力是当地最为缺乏的核心关键,他确实很想让孙立恩到波利坦维亚来,哪怕只有三个月。

    以孙立恩的能力,三个月最少能为上千人提供诊断建议。而这些诊断建议,对这些患者而言就是生与死的距离。上千人,那就是上千个家庭,影响人口甚至可能过万。而这同时也能对正在当地经商居住的华人产生巨大的帮助。

    但是为了这种诊断能力,有没有必要把孙立恩从宁远搞到波利坦维亚来?

    刘堂春一开始倒是没有什么犹豫。但是随着局势的变化,他自己开始逐渐产生了动摇。直到重新飞回宁远后,他真的不确定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这么办了。

    于是,刘堂春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很不负责任,甚至可以说是可耻的办法——让孙立恩自己决定究竟要不要去。

    他早就知道了孙立恩会有什么选择。在四院里看着孙立恩上蹿下跳的时候,刘堂春就知道孙立恩是一个什么性格的医生。让孙立恩自己决定,就等同于把他一脚踹上了前往波利坦维亚的飞机。

    飞机降落在迪拜的时候,刘堂春才恍恍惚惚的从自己无数的念头中清醒了一些。孙立恩就坐在他隔壁的位置,头上戴着耳机,一脸好奇的看着窗外。

    “第一次出国?”刘堂春从椅背上拿下了自己的外套夹克,虽然已经到了十二月,但迪拜的天气仍然热的吓人。“怎么样?这种长途飞机还坐的惯吧?”

    “当然了。”孙立恩笑着点了点头,“商务舱嘛,再来十二个小时我也能扛得住。”

    刘堂春挑了挑眉毛,心里的那些犹豫不决全都消失了,“那我希望一会的飞机你也能这么轻松愉快。”

    “明天?”孙立恩皱着眉头拿出了自己的机票,“咱们从迪拜先飞……蒙特普埃兹?”

    “波利坦维亚的第二大城市,也是他们等级最高的机场所在城市。”刘堂春点了点头,“等到了蒙特普埃兹之后,我们要再转一次飞机,这一次就能直接飞到梅拉蒂了。”他笑眯眯的从空姐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李,很有礼貌的点了点头后忽然对孙立恩道,“你恐高么?”

第九十一章 七局营地(补6月12日1/1更)求订阅

    从迪拜飞往波利坦维亚的飞机还是正常的商业航班。虽然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的空姐都是身材高挑的美女,但深色的皮肤实在是让孙立恩有些没来由的紧张——他总是觉得自己可能正在面对一位接受了多粘菌素治疗,因此肤色变深的病人。

    等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的波音737-800降落在蒙特普埃兹后,刘堂春带着孙立恩在机场里转悠了好几圈,最后连张机票都没买,只花了两包香烟的“代价”,就成功的搭上了一架即将起飞的dc3货机。

    “咱们不用安检?”孙立恩跟着刘堂春好不容易爬上了飞机,然后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他看着一旁裸露的机舱金属构件,有些心惊胆战的问道,“这飞机……没问题吧?”

    “安检啥?”刘堂春笑眯眯的拒绝了其中一位飞行员递来的香烟,然后看着对方点着烟开始进行飞行前的检查,“你小子运气不错,这回至少有个正经飞机能坐。我上次从梅拉蒂飞过来的时候,飞机飞到一半还落在了草原上加了个油呢。”

    孙立恩听的一头雾水,他实在是有些分辨不清楚刘主任之前究竟坐的是飞机,还是隔壁屯子王大叔开的手扶拖拉机——哪儿有飞机飞到一半没油了,上草原上加油去的?那是加的航空煤油还是加的干柴火啊?

    两名飞行员分着抽完了一根烟,把烟往飞机的地板上一扔,另一个顺便用脚碾了一下,然后也不和刘堂春他们说话,直接就在对讲机里开始哇啦哇啦的呼叫着机场塔台。过了一会,飞机在毫无征兆下突然启动。原地转动了180度后,这架只有两个螺旋桨发动机的飞机就突然开始加速。孙立恩虽然飞机坐的不多,但他也知道,这种速度也绝对不是平常滑行应该出现的。

    这架和岁数比刘堂春还大的老爷飞机用极快的速度冲过了交通跑道,然后用几乎是漂移的角度连续绕过了两个九十度的转弯。孙立恩还没把自己的脸从正方形的舷窗上撕下来,dc3就在巨大的振动和轰鸣声中开始了再次加速,大约十几秒后,飞机猛地一沉,然后在满飞机的“嘎吱嘎吱”声中,飞行了超过七十年的老古董笨拙的飞上了天空。

    “欢迎来到非洲!”刘堂春看着孙立恩煞白的脸,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这趟飞机上你想干啥都行,反正也没有空乘,没有安全员——连个机械师都没有。”

    “只要您等会别把飞机门一推,告诉我要跳伞下去就行。”孙立恩也豁出去了,反正怎么着老刘同志也不能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我刚才看了,咱们这座位上连安全带都没有。”

    “货机嘛。”刘堂春一边笑,一边摸出了自己的卫星电话,“等到了地方我直接带你先去营地——有啥想吃的?”

    “都行。”孙立恩的回答非常实在,“能吃就行,我现在就想赶紧找个地方倒倒时差。”现在是北京时间的晚上十一点,而在遥远的波利坦维亚,现在还是下午五点,等一个小时后到达梅拉蒂港正好吃完饭。

    “那就不在梅拉蒂吃饭了,咱们坐上两个小时车,回营地去吃饭。”刘堂春笑眯眯道,“营地那边是个山东师傅当大厨,那一手九转大肠做的简直绝了——这边人不吃动物内脏,肥肠吃到饱都花不了几个钱。”

    “我现在这个状态可能……可能吃不了大肠。”孙立恩在不断的振动和噪音中成功的出现了晕机的症状,“我……我来点白粥就行……”

    ·

    梅拉蒂国际机场,是一条拥有两千五百米跑道,但连个候机室都没有的“非洲特色”机场。除了用铁丝网大概把周围都拦了一下以外,整片机场区域看上去也就和有个高塔的特别宽的高速公路差不多——这地方只有一座机库,而且还是那种只能停小飞机的简易机库。

    飞机落地之后,两个飞行员一路把到处都在响的dc3开到了靠近机场入口的位置。七八辆小皮卡直接从机场外开了进来。然后一群光着膀子的当地人开始爬上飞机卸货。他们似乎对飞机里有两个中国人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其中一个人忽然指着刘堂春喊起了“萨比偶”,其他人才热情的围了上来。众人纷纷和刘堂春握手示好,或者干脆拍着刘堂春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反正热情的像是见到了大明星一样。

    两个飞行员和其他人聊了一会,然后把那一包还没开封的香烟重新塞回到了刘堂春的手里。然后也朝着刘堂春竖起了大拇指。嘴里还嘟囔着“thank you!”,热情的让人有些看不懂。

    好不容易从热情的围观中脱身,刘堂春带着孙立恩就往门口走去。而孙立恩则有些困惑的问道,“刘主任,咱们的行李呢?”

    这次过来的时候,孙立恩和刘堂春装了三四百公斤的行李。可自从埃塞俄比亚航空的飞机降落在了蒙特普埃兹后,孙立恩就再没摸到过自己的行李。

    “大概三天之后能送到,会有人直接把行李从机场拉到驻地去的。”刘堂春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拽着孙立恩到了等候在门口的丰田皮卡上,和司机打了个招呼后,把自己的随身行李往车上一扔,“上车。”

    “上……车?”孙立恩学着刘堂春的样子把行李扔在了皮卡的货斗里,但这辆皮卡是单排座的车型,而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年纪挺大的黑人老太太,让人家给自己挪座位明显不现实,“坐哪儿啊?”

    “这里不能坐啊?这里连个交警都没有,没那么多规矩。”刘堂春把孙立恩拉上了皮卡车的货斗,自己往下一坐,“做稳当点啊,等会别掉下去了。”

    皮卡的货斗不算很深,大概有个四十厘米高。坐下来也就到腹部而已。孙立恩艰难的用两只手抓住了旁边的货斗,然后就看到两遍的景色刷刷略过。一个半小时后,他们成功的到达了一片看上去就特别眼熟的地方。

    蓝色和白色的围墙在旷野中围出了一片地方,大门上面用蓝色的大号字体标注着这片区域的“建设者”,“国建第七局”。

    刘堂春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扶着浑身上下都僵硬了的孙立恩下了车,老刘同志一指大门,“咱们到地方了。”

    孙立恩还没来得及说话,十几个带着建筑安全头盔,手持钢棍的人就从大门里一涌而出。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枪的华人。

    “哎哟我去,老刘你回来啦?”带头的中年人远远看见了刘堂春,于是赶紧把人都拦了下来,挥挥手让他们回营地里去。而自己则一路小跑跑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医疗队里好多医生都担心你这一去就不回了。”

    刘堂春闻言大怒,连行李都不拿了就撸着袖子往营地里走,“陈天养你个狗娘养的,又他娘的编排老子是吧?”

    孙立恩目瞪口呆的看着刘主任瞬间变身老流氓去寻衅滋事,自己呆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应该先帮忙拿行李,还是过去一起帮着老师痛殴陈胖子——又或者帮着陈胖子一起痛殴老流氓。而那个带着安全头盔的中年人则过来很热情的和孙立恩握了握手,“你就是孙医生吧?久仰久仰,我是咱们这个营地的经理,你叫我林哥就行。”他一指身后,“食堂里的师傅特意给你们做了面条,给你们接风啦。”他弯下腰拎起了刘堂春的行李,“快走吧,大家都等着呢!”

第九十二章 生日?(补6月14日1/1更)

    营地里就是一个孙立恩平时见惯了的工地模样。这片区域里有巨大的吊车,有水泥搅拌罐;有不少黄色的,看上去就挺有亲近感的面孔;有令人感到甚至有一丝亲切的机械的机油味道。

    “我们这边主要是个预应力混凝土的生产基地,同时也需要负责在这里援建一所中学——就是你看到的吊车那边。”找来几个本地工人帮忙送完了行李的经理林哥对孙立恩热情的介绍道,“咱们这边负责整个西部波利坦维亚的桥梁工程和建筑工程预制件,所以平时来拉预构件的车很多,平时会比较吵。”

    孙立恩看着这片繁忙的工地,心里不知为何反而冒出了一些安全感。工地里的标语虽然是双语版本,但随处可见的熟悉景象和汉字确实让人觉得这里仍然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边是专门分给你们医疗队的宿舍,等会我再带你过去看看。”林哥指了指营地最中央的一片区域。那里有两排集装箱式的简易集装箱房,并且还有一个涂成白色的两层四“栋”的集装箱房所构成的建筑群。

    “那边的白楼是干什么用的?”孙立恩看着白楼外面密密麻麻的管线有些困惑,他也不是没见过集装箱住房。这玩意以前也能经常在建筑工地里见到,平时大多是用来做工地办公室,或者工人宿舍的。但是外面全部涂上白漆,而且还带着各种不知道作用的管道……这就有些超出孙立恩的知识范畴了。

    “那个是你们的医疗楼。”林哥用手一指远处正在开挖的深坑道,“我们这个营地本身也有建设任务。这片区域是波利坦维亚政府准备建立的新兴城镇中心功能区。我们要在这里建一座医院,一所中学,两所小学还有配套的政府大楼以及其他设施。本来医院应该是比较靠后的任务,不过既然你们医疗队来了,项目部那边就决定先把医院搞定。那四栋医疗楼是为了先给你们提供工作支持,所以暂时启用的临时建筑。”

    孙立恩有些目瞪口呆,在他的想象中,自己来到了波利坦维亚之后,肯定是要坐着破皮卡或者干脆骑着驴去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找到当地的居民再为他们看病。

    现在看样子……自己等于是要在非洲开始坐诊了?这倒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一群人正埋伏在食堂里,准备给孙立恩一个惊喜。

    推开了食堂的大门,孙立恩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漆黑——食堂周围的窗户似乎全部都被人给遮住了,一点光亮都没有。

    “额……林哥,是这儿么?”孙立恩扭过头想问问看是不是一直领路的林哥带错了路,结果一扭头却看到了一团空气——原本应该是林哥站着的地方,现在什么都没有。

    这光天化日的,难道是闹鬼了不成?孙立恩在原地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林哥究竟在什么地方。他看着漆黑的食堂,隐约猜到了等待着自己的大概是啥。

    我就过来三个月,居然还要搞惊喜?孙立恩有一种被人过度重视之后的微妙感觉,大概介乎于得意和尴尬之间。他小心翼翼的走入食堂,克制住了自己把手机拿出来打开手电筒的冲动,一边抹黑往里走着一边试探性的问道,“有……有人么?”

    “生日快乐!”漆黑一片的食堂突然亮起了灯,一群人从各个角落里跳了出来,眼尖如孙立恩,一眼就看到了一脸坏笑的胡佳。

    表现出了足以问鼎奥斯卡金像奖水平的惊喜后,孙立恩走进人堆里,一把搂住了胡佳,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我生日不是今天啊……”

    “我知道。”胡佳把脸凑到了孙立恩耳朵边上,两个人的姿势那是标准的耳鬓厮磨,“我就是用这当个由头,请大家帮忙给你准备一个惊喜——怎么样,没想到吧?”

    ·

    孙立恩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就算到了组里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谁曾想整个援玻医疗组的医生们,都对素味蒙面的他颇有好感。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出国这么长时间,孙立恩是唯一一个从国内大批向波利坦维亚医疗队寄送国内物资的人。

    防蚊液和万金油之类的东西就不用说了,这些玩意在波利坦维亚简直就是生活必需品。可是当地商人出售的要么是价格奇高的欧美出口商品,要么就是从国内不知道哪个三无小厂里批发来的货色。总之,要么贵的要死,要么压根没用。而孙立恩寄到波利坦维亚的包裹,就成了拯救各位医生于水火中的天降甘霖。

    除了大批寄来的防蚊液和风凉油万金油,孙立恩为了照顾自家女朋友,还特意从国内买了好多小零食来。这些小零食可成了支撑医疗组里年轻女医生们的救命稻草。在非洲,在这个极度贫穷而且落后的国家,在一天的辛劳工作后回到驻地原本是一件非常令人疲惫的事情。但一想到营地里有从国内送来的锅巴、肉松饼、方便面和酸辣粉甚至泡椒鸡爪之后……所有的年轻医生们都充满了动力。

    年轻的医生们对孙立恩感恩戴德,上了点年纪的医生们更是对孙立恩感激的不得了。他们可以接受没有零食的生活,但饮食上的不习惯实在是让他们伤透了脑筋。哪怕已经在波利坦维亚住了一年多,对于这里除了白水煮就是大火烤的“美食”大家实在是受不了。就在年长的医生们因为吃不到合口饭菜几近“精神崩溃”的时候,胡佳带着孙立恩寄来的五箱老干妈以及五香粉和十三香、花椒和固体酱油从天而降。成功的拯救了这些医生的胃和心灵。

    大家都是受了孙立恩“恩惠”的,为了他组织一场惊喜欢迎晚宴当然没有问题。毕竟就连七局的厨房大师傅也头疼于调料不趁手的窘境。而胡佳所给的理由更是让大家充满了参与的热情——他们都以为今天是孙立恩的生日。

    生于三月十九日的孙立恩,在十二月的非洲,过起了生日。

第九十三章 婚后生活(补6月15日1/1)求订阅

    虽然是“生日”,但是蛋糕实在是有些难做。在经过所有谋划人员的一致同意下,厨房的大师傅决定用猪肘子代替——波利坦维亚的大马拉维湖地区有养猪的传统,而且猪种还特别好。用橡子养出来的猪天然自带一股奇香,用来做火腿或者卤肉都非常不错。

    二十多名医护人员和十几个营地的工作人员一起分四十五个卤猪肘子,更不用说还有几百斤的烤排骨等着供应整个营地。在这里,蔬菜其实比猪肉贵得多。所以,孙立恩就得到了最高等级的优待——他分到了一盘蒜炒白菜。

    “刘主任和其他人在旁边开垦了一块菜地,不过那些菜要能吃还得最少一个月。”胡佳搂着孙立恩,向他解释着为什么一盘蒜炒白菜算是最高礼遇。“大家平时也就能分到两片菜叶吃。为了补充维生素和纤维素,大家还得每天吃药片才行。”

    孙立恩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自己面前这盘子白菜全给了胡佳,自己则端来了面前的大猪肘子,顺便还把上面插着的生日蜡烛给摘了下来,“缺菜你早说啊,从国内搞新鲜蔬菜可能难一点,冻干的蔬菜寄过来泡水重新发一下总可以的吧?实在不行,发点豆芽也好啊。”

    胡佳先是一愣,然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去找刘主任!”

    发豆芽其实是一种非常简单而且非常方便的新鲜蔬菜获取方法。但刘堂春他们却一直没能想到这个主意,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没带豆种。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刘堂春一脸酱油汤的听完了胡佳的询问后猛地一拍大腿,自己腿上溅飞了不少油花,“我他妈回国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带豆子呢!”

    ·

    孙立恩回到宿舍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晃悠的。波利坦维亚曾经是葡萄牙和英国两国的殖民地,本地人有饮用高度波特酒的习惯。这种酒口感偏甜,在冰镇下喝起来口感奇佳,尤其适合就着卤的脱了骨的大肘子一起往肚子里咽。孙立恩很没出息的喝多了,最后还是胡佳把他扛到了自己的宿舍里。

    “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孙立恩的好人缘在此刻展现出了一些副作用,不少医生都想过来搭把手。胡佳好不容易才把这群热情的同事们都轰走了,然后才把孙立恩又从床上拽了起来,拖到房间里,拿出一个洗脸盆和肥皂开始给他洗手——吃大肘子的时候大家都是直接上手,孙立恩喝多了之后还一直没洗过呢。这一路把孙立恩搬回来的路上,胡佳身上的衣服都沾了不少油污。

    “嘿,美女。”孙立恩瞪着迷迷瞪瞪的眼睛,看了半天面前的胡佳后有些困惑的问道,“我……我见过你么?”

    “没见过。”眼见孙立恩醉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胡佳不光有些哭笑不得,甚至还有些恼火——老娘跟你也就一年没见,你现在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那可……那可不行。”醉眼迷离的孙立恩倒是能看到胡佳头上的状态栏,可是上面的字对现在的孙立恩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他能看懂,但是无法理解。

    孙立恩一边嘴上嘟囔着不行,一边开始努力挣扎。废了好大工夫,他才把身旁的胡佳推开,一边晃晃悠悠的往外走,一边还在口齿不清的道歉,“不……不好意思……啊……姑娘,那个,我……我有女朋友了。”

    胡佳气极反笑,就差说出“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娘是谁”了。

    “我很喜欢我女朋友。我……我真的很喜欢她你知道吧?”孙立恩继续口齿不清的嘟囔着,并且非常坚定的往外走,“要不是……为了她……我才不会来非洲呢。”

    胡佳停下了阻止孙立恩出门的意图,有些情绪复杂的看着自己阔别了一年的男朋友。

    “我不能……不能对不起她你知道吧?那不能!”孙立恩跌跌撞撞的走到了门口,然后如释重负的走出了房间,往旁边的地上一躺,“不……不能……”话还没说完,他就躺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

    胡佳站在门口,看着打着呼噜的孙立恩,先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就是温和的、遮掩不住幸福的微笑。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最后捂住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傻瓜”。只是在笑骂“傻瓜”的时候,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液体流过。

    ·

    第二天早上,孙立恩在一阵惊慌中醒了过来——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床边还有一个长头发的人在睡觉,换成谁都得吓的从床上跳起来。不过落在地面上后,孙立恩才认出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女朋友胡佳。

    “你醒啦?”胡佳从床上支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后问道,“你怎么光着脚站在地上?”

    孙立恩看着一旁的房屋摆设,猜到这大概是胡佳的房间,然后才放下心来道,“我……我昨儿晚上是怎么睡着的?”

    “我把你从外面的地板上扛起来的。”胡佳稍微清醒了一点,她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时钟,“这才六点半你就醒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胡佳房间里放着的是一张比单人床稍微大一些的“大”双人床。床宽大概一米五,上面躺两个人确实会显得有些拥挤。尤其是孙立恩昨天晚上喝了酒,睡的仿佛一头死猪。因此占据了床上更大的空间。胡佳反而像是去年冬天赶论文的孙立恩一样,侧身躺在床上只占了20厘米宽度。

    “睡……睡好了。”孙立恩也看出了胡佳的困意,“你没睡好吧?赶紧再睡一会。”说着,他就想走到床边重新给女朋友盖好被子——十二月的波利坦维亚平均气温大概在22度,说热不热,说冷也算不上冷。不过晚上睡觉,还是得盖一床薄被才行。

    “算了,已经醒了。”胡佳从床上坐了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然后嗔怪道,“你昨天晚上死活都得去外面睡,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你搞到床上来。”

    这一段胡佳明显是在胡诌,就凭她把自家堂哥打到浮空连击的身手,就算把孙立恩搬上床不太轻松,但也绝对不至于“费好大功夫”。不过孙立恩被酒精影响了的大脑现在依旧运转的不是特别灵光,他马上就相信了自己女朋友的话,并且果断道歉,“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喝多了是啥样。不好意思啊……以后绝对不多喝酒了!我保证!”

    胡佳并没有如同孙立恩预料的那样,对这个保证表示认可,反而是微笑着摇了摇头,“适量就行,至少得在床上睡觉。”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答案让孙立恩愣了好一会,直到胡佳起身换衣服,然后推着孙立恩去水房打水为止。

    水房是整个营地的核心生活配套设施之一。为了在这个基础建设并不完善的地区获得安全的自来水,七局直接从国内搞来了一整套的给排水设备。但营地内的管道铺设就没办法做到和国内一样那么完善。取代了安排到房间内的自来水的,是营地内的六个集中供水的水房,以及两个集体公共浴室。

    孙立恩和胡佳去水房打了两盆水,然后重新回到房间里开始擦洗身体——集中浴室早上可不提供热水,而他昨天也没工夫洗澡。

    “你赶紧收拾,刘主任说今天要带你去看几个病人。”胡佳坐在书桌前,对着桌上的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发型,“我今天有两台手术要跟,午饭估计跟不上了,你自己去食堂解决吧。”

    孙立恩觉着感觉有些奇怪,这种对话……好像经常出现在已婚夫妻之间,而且还得是双职工并且还没生孩子的家庭。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差。

    “咱们这边还能做手术?谁主刀啊?”孙立恩问了一个有点蠢的问题,他马上就猜到了答案——肯定是昨天没见到的云鹤市二级教授白胖子陈天养。

    “能啊,手术室级别还挺高的。”胡佳没化妆,只是确定自己的脸上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后,简单的用一根发带把头发束在脑后,转过身对孙立恩道,“今天第一台比较简单,是个脾脏切除术,不过第二台就麻烦了——我们要做一台肝移植术。”

第九十四章 新工作(6月19日1/1更)求订阅

    在孙立恩的认知中,肝移植术的难度是极高的。这不光需要有一间万级洁净等级的手术室和配套设备,同时还需要有一个对肝移植术有丰富经验的团队,一名优秀的麻醉师,一名负责拟定输血方案的输血医学医师,一名制定随后免疫计划的免疫学专家。更不用提捐赠方那边还需要一只同样规模的团队了。

    两个团队,往少了估计也得十几号人才能搞定的任务,这就算把整个医疗组都搭进去也不够用啊。

    肝移植择期倒是不稀奇,这大约是父母为了拯救子女而做出的伟大牺牲。但……在波利坦维亚,能保证接受移植的患者获得足够稳定且长期的抗排异药物么?

    “后面的用药能保证么……?”孙立恩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儿,有问题一般直接就问了,“你们团队里的护士也不够用吧?麻醉呢?”

    “当然不能光靠我们来做呀。”胡佳笑道,“放心吧,下午还有从玛拉蒂港国立医院来的医护人员,他们作为辅助和见习参加手术。人手上没有问题。”

    解释完了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后,胡佳又开始催起了孙立恩,“赶紧穿衣服,等会食堂坐不下了!”

    ·

    虽然食堂大师傅很感激孙立恩送来的趁手的家伙事儿,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副作用——饭菜好吃了,其他七局的职工以及众多本地员工来吃饭的意愿大大增强。尤其是那些赶着早上七点到八点十五分,吃免费早餐的波利坦维亚员工们,现在早到打饭的积极性无比高涨。

    说起来,提供免费早餐其实也是七局的项目经理们无奈的选择。他们招募的基本都是本地的卡图族人,而过惯了雇农和小自耕农生活的卡图族人们……往好了说是天性比较浪漫而且不爱担心,往难听了说那就是懒。以前营地里规定中国员工早上八点打卡,卡图族员工八点半集合。但往往都是中国员工开始工作了,卡图族的员工们十点钟人都到不齐。

    后来在和本地投资设厂的中国民营投资者们沟通了一下后,七局决定效仿当地纺织厂,在.asxs.到八点十五分为卡图族员工提供免费早餐——晚到了就吃不到。结果政策一经推出就获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卡图族员工们的按时出勤率基本达到100%。

    但后果嘛……那就是早上的食堂无比拥挤。医疗队来了之后食堂更是显得局促,医生们得和其他员工抢着排队才能按时吃到饭。

    他们的作息时间可和工地上的工人们不一样,早上七点五十分,所有的医生们就要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而且接诊的任务一点都不比国内轻松——事实上,医疗队每天需要处理的患者人数甚至比在国内时更多。

    孙立恩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场面。

    刘堂春在食堂里短暂的和孙立恩交谈了一下,叮嘱了一番孙立恩在非洲诊疗需要注意的事项——主要是一些常用药的处方以及高价药的用药习惯问题后,从一旁拽来了一个嘴里塞满了肉包子残骸,而且手上还拿着两个包子,随时准备往嘴里塞的当地人。

    “这是费利佩,中国话说的不错。”刘堂春指着这个又瘦又矮的波利坦维亚人对孙立恩道,“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翻译。有什么拿不准的,你就直接问他就行了。”

    费利佩朝着挑了挑眉毛,努力咽下了嘴里的东西之后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用不太标准的中文笑道,“你好。”

    费利佩和孙立恩打完招呼之后就又开始往嘴里塞肉包子,那个“肆意妄为”的劲头看的孙立恩眉头直跳,“你……你没事吧?”

    “他就好这一口。”刘堂春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小费这就是看见肉包子了亲切一点,平时吃煎饼油条豆浆的时候他可没有这么激动。”

    “豆浆?”孙立恩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了过去,“那岂不是有黄豆?您可以搞一点黄豆来发豆芽的嘛!”

    “别提了。”刘堂春沮丧的低下了头,没有新鲜蔬菜吃,对他来说还真是一种打击,“我早就问过了,七局这边为了黄豆能屯的时间更长一点,从国内发来的黄豆还全都是灭活的——泡在水里只会臭掉,根本就发不出来。”

    刘主任陷入了发不出豆芽的沮丧中,而孙立恩则和手里又抓了两个包子的费利佩走向了白楼。一楼是暂时设置的门诊中心,在遮阳防蚊的凉棚下,援非医疗队的医生们逐渐在这里找到了位置,坐下拿出了纸笔以及血压计和听诊器,准备开始今天的问诊工作。

    “小孙你来了?”已经就坐的医生们看到了孙立恩,一个个都像是老熟人一样和孙立恩打着招呼。正在和其他医生们讨论着问题的陈天养看到了孙立恩之后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小子也被发配到非洲来了?”

    陈天养的笑话很快引起了其他援非医疗队医生们的集体抗议,孙立恩是被发配来的,那我们呢?

    一阵笑恼之后,孙立恩被引到了一旁的患者分流区。陈天养在一旁道,“今天得麻烦你先干干护士的工作——原本负责分流的本地护士得去手术室见习。”他看着孙立恩和继续吃着肉包子的费利佩道,“你们的工作主要就是把前来就诊的患者分配到内科、外科、妇科和眼科以及传染病科。如果有危重患者,那就直接把人拉到白楼里,立恩你直接带着患者先做初步抢救。”

    孙立恩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白楼有什么器械?能做什么程度的抢救?”他想先搞清楚医疗队所携带的设备和器械的能力上限,这样才好处理患者。

    “只要来了危重症,那就往里面送。”陈天养没有直接回答孙立恩的问题,而是有些无奈道,“咱们医疗队的设备比玛拉蒂港王子医院要好,毫不客气的说,我们现在就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医院。要是我们都处理不了,那送到其他医院也是个死——只要送来了危重患者就收,然后咱们尽力而为吧。”

第九十五章 尽力而为(6月20日1/1更)求订阅

    尽力而为,是对自身能力的自信,也是对问题可能超过自身能力上限的无奈。作为整个波利坦维亚地区,尤其是大马拉维地区医疗救治水平最高的医疗团队,援非医疗队在这里的的作用甚至有些类似于首都那几所最出名的医院在整个中国的地位。这里是学习先进医疗技术,为整个国家卫生体系进行兜底的地方。

    事实上,每年的援非医疗队人员组成,也需要参考受援国当地的实际情况。比如波利坦维亚目前严重缺乏基础医疗力量,因此派来的医疗队成员大多是在大内科或者大外科工作的,有多年经验的高级职称医生。并且医疗队此次还非常少见的专门带来了三名护士,其中还有一名副主任护师。至少在临床和护理上,本次的波利坦维亚医疗队的主要援助方向,是帮当地尽快建立起自己的医疗人才体系。

    说的再直白一点,急诊其实并不是现在的波利坦维亚能够设置的科室。急诊医生需要装备的器械和掌握的技能实在是太多,仅凭现在的波利坦维亚医疗人才体系,全国加在一起都未必凑的出来一支能够支援到急诊科去的医生团队。

    对于前来支援的医疗队成员们而言,时间紧,任务重是每个人都有的共同感受。医疗队和其他医疗队一样,在当地建立了“导师”制度。每个人带最少一个学生,在两年的朝夕相处中,尽可能的向对方传授相关知识和技能。但波利坦维亚的底子实在是太差,他们的医疗体系基本全靠从国外留学回来了的医生们支撑,而国内几乎没有自行培养医疗人才的能力。

    但留学回来的医生们大多有非常繁重的工作任务,他们离开岗位参加学习的代价就是患者无法得到治疗而死亡。因此最后来参加培训的,几乎都是玛拉蒂大学大一的工程系学生。

    玛拉蒂大学开始招收学生不过也就是最近三五年。这一批学生几乎是整个波利坦维亚国内接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年轻人。他们年轻,充满活力,对于从未接触过的科学也抱有极大的兴趣。但无奈的是,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水平还是太差,要想在两年内就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医生……哪怕把所有医疗队的成员都换成同协的二级教授也无济于事——陈天养还是二级教授呢,和他搭伙的那个徒弟到现在都还缝不好皮,更别说独立做手术了。

    国内的下一批医疗队能不能如期派出尚无定论,把这些跟着自己学了快两年的学生(对陈天养和刘堂春而言是一年)直接留在波利坦维亚,等下一波医疗队抵达的时候,之前交的知识恐怕早就被他们忘掉了。陈天养因此最近一直睡不好觉,每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徒弟尽快上手。

    孙立恩这边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波利坦维亚之前也不知道孙立恩会来,为医疗队挑选“学徒”的时候,是按照1:1的比例从玛拉蒂大学里挑的学生,现在再挑也实在是来不及。最后只能无奈的雇了七局的一名本地员工作为翻译,然后就此打住。

    “我以前在广东住过,在那边住了五年。”孙立恩和费利佩坐到了门口,等着七局的营地门打开。趁着这个嘴里没有肉包子的当口,费利佩很热情的自我介绍了起来,“我今年四十一岁了,卡图人。”

    孙立恩对于对方在中国住过感到有些惊讶,“你还去过中国?”

    “去过去过。”费利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并且还显摆了一句粤语,“雷猴啊!”

    “在中国住了五年?那你怎么又选择回来了?”人群还在门外接受着当地军警和七局安保人员的安全检查,孙立恩他们还有时间再聊两句,“你在中国是干什么去了?旅游?”

    “做生意。”费利佩露出了有些怀念的表情,“我以前在广东做进出口生意,从广东买衣服、日用品、还有手机。”他拍了拍自己放在桌上的山寨机自豪道,“整个波利坦维亚,曾经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手机都是我进口的。”

    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费利佩能占一个国家的手机进口额度的20%……这已经不能算普通的伤人了,这简直应该是个巨擘才对。

    “那你怎么跑到七局来工作了?我听说你是这边的工作人员呀?”孙立恩好奇问道。

    费利佩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苦涩,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他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叹了口气,“自我感觉太良好,结果把自己给坑进来了。”

    其实,整个波利坦维亚手机进口的交易量并不大,这是一个人口约为一千两百万人的中型规模国家,但手机2g通讯仅仅覆盖了大马拉维湖地区的约一百八十万人口以及鲁伏马河河口区域的一百四十万人而已。加上其他有手机信号覆盖的区域,大约还有至少八百万波利坦维亚人生活在没有手机信号的区域里。

    手机信号覆盖范围有限,也就意味着手机市场有限。四百万人的手机市场虽然不算太小,但对于以价格取胜的费利佩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

    只有扩大和培育市场,才能获取更多的利润。手里捏了几千万人民币,在广州有车有房甚至有些膨胀了的费利佩决定,自己来亲自下场,培育市场挖掘潜能。

    怀揣着现代化通讯的梦想,费利佩先是在波利坦维亚注册了一家通讯公司,并且在得到了政府发放的牌照后,在坎杜鲁地区开始了通信设备架设。

    费利佩在国内经商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和人脉,他通过废品拍卖的方式,以极低的价格采购了一大批国内通讯商已经淘汰了的老旧基站设备。这都是当年中国企业花了大价钱从欧洲厂商手里进口来的2g甚至3g通讯设备。

    “我当时看到品牌之后还觉得自己赚了。”费利佩苦笑道,“那些可都是阿尔卡特、思科、甚至诺基亚的通讯设备。”

    “然后呢?”孙立恩追问道,他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场商战大戏,拥有雄厚实力的本地通讯公司和费利佩的公司大战三百回合,在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最后费利佩输了个一干二净,只能来七局应聘工作人员。

    “然后……”费利佩捂着脸叹息道,“不到一个月,所有的设备全都坏了。本地工程师不会修,中国工程师说没有配件修不了,欧洲厂商说他们十年前就不再生产配件了……我买回来的东西全都成了一堆废铁。”

第九十六章 非洲病(6月21日1/1更)求订阅

    平心而论,费利佩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他只是错误的购买了一批早就应该淘汰的通讯设备而已。费利佩自己的动机也许是出于赚取更大的利益,但是从客观上来说,他也确实是打算为自己的同胞们谋求一些利益。

    孙立恩觉得,自己面前这个爱吃肉包子的波利坦维亚人,至少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你把口罩和护目镜戴好,没有我的许可,不要直接和患者有任何触碰——最好连桌子都别碰。”眼看第一批患者和患者家属已经完成了安全检查,开始排队准备进入营地。孙立恩连忙嘱咐道,“你只需要翻译就可以了,千万记得把口罩戴好。”

    世界卫生组织的非洲疫情定期汇报中,波利坦维亚附近的几个国家的埃博拉疫情以及脊髓灰质炎疫情还没有结束。并且目前还有比较大规模的麻疹等等传染病正在流行当中。出国前医疗队的所有成员都打了所有能打的疫苗。他们尚且需要小心进行自我防护,更不用说作为本地人的费利佩了——他很有可能几乎没有接种过疫苗。

    很多疫苗也不都是能够终生生效的。因为个人体质不同,具体情况也不同,因此大多数疫苗的防疫有效期基本都在几个月到几年不等。只有一些特殊的疫苗才能达到终身免疫的效果。

    出国前才打过疫苗的医疗队成员目前都拥有比较强的抵抗能力,但本地工人就很难说了。因此七局特意为医疗队规划出了一个接诊和分流区域,并且因此特意警告了本地工人们,没事儿千万别去医疗队那边晃悠。

    费利佩大概也明白孙立恩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还没拆封过的n95口罩,护目镜以及橡胶手套。十二月的波利坦维亚气温不低,早上的太阳威力不比宁远的初夏弱。全副武装当然很不舒服,哪怕一旁放着营地冷库冻的冰块,头顶上有遮阳棚,冰块后面还有大功率工业风扇吹着。

    但这总比被前来求助的患者感染要强。费利佩是见过埃博拉的,那些呕血的时候甚至能把自己器官碎片一起呕吐出来,最后浑身上下肌肉液化,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的同胞让他怕极了。

    只要不感染,热点就热点吧。

    很快,第一批患者就被引导了孙立恩的桌前,他们虽然排着队,但队伍的形状实在是有些歪歪扭扭。这一批人里,有些是患者本人自己来求助的,有些则是全家一起出动。这倒是和四院里的患者们情况差不太多。

    “这个患者……”费利佩非常敬业的听着自己同胞说的话,一边对孙立恩翻译道,“他说自己后背在晚上的时候疼的非常厉害……”

    “结石,去外科那边吧。”孙立恩在纸上快速记了两笔,他也不确定医疗队有没有带什么体外碎石的设备,不过他猜应该是没有——体外碎石机的尺寸和海扶刀的治疗床差不多,大几百公斤甚至一吨多重,要从国内送到这里难度很大。外科大概可以试着听过尿道镜为他取石?

    “第二个患者……他是个农民。他说自己的脚上个月破了个口子……”费利佩继续翻译着,结果话才说了一半,孙立恩就打断了他。“糖尿病足,先去外科看看能不能清创缝合,如果不行的话可能要截肢——之后还要配合内科治疗才行。”

    费利佩瞪大了眼睛,“要截肢?”

    “破溃一个月,恐怕已经有坏疽了。”孙立恩叹了口气,非洲人民的饮食结构非常不健康。尤其是这些自己种植水果的农民,他们自己缺乏稳定的淀粉和蛋白质摄入渠道。经常大量食用自己种植的水果。由于非洲地区日照充足,当地瓜果的糖分非常高。这种饮食条件下,确实也很容易出现二型糖尿病。

    而这种病发生在波利坦维亚人身上……后果比在国内发生就严重的多。限制糖分摄入,患者可能根本就填不饱肚子。如果不限制糖分摄入,他们又会出现严重的高血糖,甚至可能发展到高血酮症和糖尿病足——总之,在波利坦维亚,糖尿病是真正的“不治之症”。

    截肢的后果对于农民来说是非常可怕的,但如果不截肢,坏疽就能要了他的命。

    费利佩为那个一脸苦色的农民做完了翻译,然后看着对方一瘸一拐走远的背影叹了口气,但叹气之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下一个。”孙立恩摇了摇头,继续记录着后面的患者情况。他打算做个统计看看,非洲地区各项疾病的流行病学调查几乎都是一片空白。他手头的记录当然也只是一个很小的样本,但至少可以记录下来,为之后的研究者们提供重要的数据。

    这些流行病学调查数据,也许可以为之后的波利坦维亚医学发展作出一些贡献。

    后面来的几个患者都算是非洲本地常见病,两个从事采石和挖沙的高度疑似尘肺病患者,一个眼角膜脱落,七个鼻窦炎,孙立恩甚至还发现了两个人皮蝇患者。

    人皮蝇是既是一种病症,也是一种昆虫的名字。双翅目狂蝇科的人皮蝇会在人的衣物或者寝具上产卵。一到三天后,虫卵孵化成为幼虫。人皮蝇的幼虫对人的体温有高度敏感性,它们会尽一切可能钻到人的皮肤上,然后用口器轻柔的咬开一个口,然后自己钻进去。

    孙立恩遇到的这两个患者大概是人皮蝇而非人瘤蝇患者。他们的胳膊上有一个会缓慢上下起伏蠕动的圆点状隆起。黑色的皮肤并不太容易看出红肿,但状态栏仍然稳定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它直接在这两名患者头上写了“人皮蝇感染”五个字。

    看完了第一批患者,孙立恩有些疲劳的往后靠了靠,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确实是到了非洲的感觉。除了结石、糖尿病足和鼻窦炎以外,都是他没怎么见过的症状。尤其是人皮蝇——虽然听说国内的牧区也偶尔会有发病,而且甚至还有寄生在患者消化道内的双翅目昆虫,但那毕竟只是听说,哪里能和亲眼所见相提并论?

    孙立恩在状态栏的辅助下大显神威,而他身后的费利佩则显得有些困惑且失落。在下一波患者完成安检进入营地前,他决定先提一个问题,“中国的医生都和你一样这么……这么……”他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相对合适的词汇,“这么厉害?”

    “比我厉害的医生太多了。”孙立恩完全没有客套,他很认真的说道,“我只是一个刚刚拿到了执业医师资格证的医生,连初级职称都没有,只能算是医生体系中最低的一级。”

    孙立恩目前还只是规范化培养住院医师,只有等他完成了三年规培,并且完成了结培考试之后,才能算是拥有了“住院医师”这个初级职称。至于“比自己厉害”的医生那就更多了,论插管和心血管意外,孙立恩认为自己远比不上曹严华。神外方面他和徐有容大概差了十几条街,危急重症不如布鲁恩,免疫学比不上帕斯卡尔,肾内泌尿他比不上周策和曹鑫曹博士……他完全没有客套,孙立恩确实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特别厉害的医生。

    反正不少人也这么说——不能做手术的急诊内科医生……那也算医生?

    费利佩叹了口气,有些惆怅道,“我们……还有很多课需要补呀。”

第九十七章 马队急诊(6月22日1/1更)求订阅

    当个医生不容易,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医生就更不容易了。

    白楼手术室里,陈天养正在破口大骂,骂自己的徒弟,骂麻醉的徒弟,骂胡佳的徒弟,总之逮着谁骂谁。反正在陈天养看来,这个手术室里除了中国医生以外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废物。

    “那是肝脏,肝你懂不懂?!”陈天养骂了一圈,指着自己的徒弟继续破口大骂,“我们今天的手术目的是什么?!”

    陈天养的学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陈天养每次骂完一句,他就会不自觉的颤抖一下。等陈天养骂完了,他已经哆嗦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不抖了,他才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切除……脾脏?”

    “我是在问你问题,不是在等你反问我!”陈天养跳脚道,“知道要切脾脏,你在患者左腹比划什么刀子?!脾长在哪儿你不知道?!”

    年轻的徒弟在陈天养面前瑟瑟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胡佳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劝道,“陈主任,威利斯这才跟你学了一年,局解上的知识储备不够也没办法……”

    “我知道!”陈天养很失态的打断了胡佳的开脱,“可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在波利坦维亚待几天?我还能教他多久?!”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徒弟怒道,“还有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就要回国了。到时候就要你自己面对患者,你去承担拯救他们生命的风险。而你现在却连脾脏长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手术室里一阵死寂。其他的徒弟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而医护人员们则有些神伤。对于培养医生而言,两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陈天养和刘堂春之前都在坦桑尼亚,如今突然来了波利坦维亚,他们的徒弟接受培养的时间就更短。

    说实话,虽然威利斯现在都分不清楚脾脏长在什么地方,但那也只是对人体结构缺乏相应知识而已。波利坦维亚当地的卡图组人主要信奉天主教,而图示族人则信仰原始宗教。不管是天主教信徒还是原始宗教信徒,双方都对人死后的遗体看的非常重——天主教认为人死后长眠于地下,并将在世界末日之时从地下爬出,接受最后的审判。而原始宗教看重尸体则是因为一些更加——“现实”的理由。部落里的大巫师和巫医们认为,死者的新鲜遗体是用来施法诅咒其所属部落的绝佳材料。要防止遗体被其他部落所利用,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火化,或者将死者的遗体放置在茫茫的稀树平原上。让秃鹫和鬣狗将死者重新带回到自然之中。

    因为双方的理念原因,要在波利坦维亚请来几位大体老师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与其指望本地居民主动捐献,还不如试图从邻国进口一批来。

    威利斯和其他外科口上的“学徒”们,目前主要学习人体解剖学知识的手段是看书和图谱,并且抓住一切机会观摩手术。但医疗队的手术范围实在是太广,而且很难和大型教学医院一样凑齐各个器官的病变,轮着等“学徒”们参观。会来医疗队求助的患者,大部分都是重症,谁也说不准下一个来求助的重症患者所病变的区域是不是学徒们即将学习的部位。

    患者病变严重,而且难以多次重复同样的手术以加深记忆和增强对于人体解剖学的了解。再加上学徒们原本就没接受过系统的医学教育,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教学方案就更显得苍白无力。威利斯跟着陈天养学了一年,目前做切开和缝皮倒是没有问题。但他到目前为止能够独立完成的手术却只有阑尾切除术,而且还是大开腹的阑尾切除——腹腔镜他还没学会。

    还有三个月就要走了,徒弟却只会切阑尾。这样的现实让陈天养血压蹭蹭往上冒,他恨不得掀开威利斯的左右顶骨,然后把自己几十年积累的所有经验和知识都塞进去才肯作罢。

    威利斯低着头,完全不做辩解的听着陈天养骂人。他只是偶尔会在陈天养骂的快咳嗽的时候过来拍拍师傅的后背,然后再次迎来一阵新的狂风暴雨袭击“无菌原则不要了?!”。

    手术室里的大家都在劝着陈天养,忽然门口传来了刘堂春的声音,“老陈,你手术做完了没有?”

    “忙着骂人,还没开始呢!”陈天养扭头喊道,“干啥玩意儿?”

    “立恩那边送来了一个重伤员,我一个人搞不定。”刘堂春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的认了怂,“车祸伤,小肠应该漏了,内出血大概400cc……”

    陈天养瞥了一眼床上的患者,然后扭头瞪着威利斯问道,“你告诉我,这个患者要切开的话得从什么地方切?”

    威利斯伸出手,在患者的上腹部分横着比划了一下。

    “这次对了,患者有严重的脾囊肿,b超显示脾肿大的比较严重。上腹横切口是比较合适的入路——记住了!”再次瞪了一眼威利斯后,陈天养转身往门外走去,“都别着急开始手术,我先去旁边看看,等我来了再开刀!”说完之后,他又扭头看向了胡佳,“小胡,带上你徒弟跟我走一趟。刘堂春这老家伙要是搞不定,那事儿估计不小。”

    ·

    被孙立恩直接送到手术室的这名患者,确实问题不小。他是被一群骑着光背大马的图示族人送到营地门口的。

    图示族的骑士们上身精赤,马鞍旁放着弓箭和长矛,身上用红色的颜料涂着各式各样的花纹——看上去就不像是好招惹的对象。

    被这群骑士围在马队中间的是个身高最少一米九的大个子。他的身上没有涂颜料,而是穿了一身用各种羽毛拼接成的大氅,同时背上还背着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图示族人——他也穿着羽毛大氅,但双眼紧闭,而且大氅上沾满了血迹。

    马队的到来引发了正在排队的众多卡图患者的惊慌。受雇于营地的安保队员们也显得很紧张。今天执勤的队伍是来自欧洲的g4s安保团队,其中有不少人都曾经作为法国外籍军团成员在马里执行过任务。眼见至少四五十号人骑着马狂奔而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给手中的武器上膛,然后进入掩体准备据枪瞄准,甚至直接开火。

    还好,马队在距离营地大概两百米的位置向两侧分开,并且露出了马队中间穿着羽毛大氅的骑士。这个大个子勒住了马,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使劲朝着营地晃着,并且嘴里还大声喊着英语,“don`t shoot!”

    孙立恩和费利佩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朝着营地外跑去。

    g4s的安保成员们也猜到了对方大概是来求援的,但马队的冲击确实令他们顾虑重重。眼见孙立恩和费利佩冲了出来,几个武装保卫马上把他们拦在了身后,并且先强行给两人套上了防弹衣和头盔,然后才带着费利佩过去作为翻译了解情况——孙立恩则被按在了营地门口的掩体后面。

    过了大概几分钟,费利佩和那个身高体壮的武装安保队员又跑了回来,不过这次安保队员的后背上背着那个穿着羽毛大氅的上了年纪的图示族人。看到了孙立恩,费利佩连忙冲他喊道,“快来救人,他被车撞了!”

第九十八章 脾破裂(6月23日1/1更)求订阅

    穿着羽毛大氅的年轻图示族人是个巫师,而他背后的那个上了年纪的图示族人则是他的祖父,也是整个部落里的大巫师。

    按照年轻人的说法,大巫师几个小时前正在一片草丛里做着祈祷,祈祷要求周围不能有族人在场。因此年轻人和马队向其他方向分散开来,准备等到大巫师祈祷结束后再把他接回来。

    但几个小时后,在年轻人和其他骑士去迎接大巫师的时候,却发现整个部落的精神支柱,已经是六十岁高龄的大巫师却躺在地上,除了胸口还有轻微起伏以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已经魂归自然了似的。

    年轻人和马队的骑士们很快就发现了导致大巫师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在大巫师身旁的地面上有一道清晰的车辙印,从车辙旁边折断的草叶判断,大巫师应该被车辆撞伤了不到二十分钟。最令他们愤怒的是,车遮印并没有中断或者转向的痕迹——对方明明看到了面前有人,但却没有任何停止行驶或者转向以防止事故发生的意图。

    这简直就像是他们故意瞄准了正在草原上祈祷的大巫师,然后一脚油门撞了上去似的。

    在其他骑士们彻底被愤怒冲昏头脑之前,年轻人首先作出了决定。祖父还没有逝世,而被车撞死很明显不符合巫师们一贯的传统。部落中的巫师们在自觉时日无多时都会手持木杖,去草原上寻找一头雄狮,然后在和狮子的搏斗中死去。祖父作为整个部落最受尊敬的长者和大巫师,他不应该死在这种……这种外来机械上。

    图示族人虽然对外界的一切都怀有戒备之心,但医生除外——稀树草原上想要获得药物和治疗实在是太困难了。而游牧生活又对身体造成的损害极大,不少游牧在草原上的了不起的汉子都在刚过40岁时就落下了一身的病痛。最后在痛苦中撒手人寰,把自家的牲畜和家人拱手让给了部落里的其他人。

    年轻人决定来寻求帮助。哪怕图示族人平时和外界接触较少,他也听说过援非医疗队的大名。这支从东方来的医疗队伍医术高超,能够轻松治愈很多巫医们束手无策的病症。而且,这支医疗队从来不收取任何费用——哪怕需要大量使用珍贵的药物,他们也从来不收报酬。

    年轻人带着祖父,跋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和马队抵达了中国医疗队的营地。并且把祖父送到了“穿白衣服”的人手中。他原本打算郑重的向面前的年轻医生承诺,只要能救回祖父,哪怕需要收走自己的姓名也无所谓。但在他说话之前,年轻人就急匆匆的向作为翻译的卡图族人说了些什么,然后自己转身往屋子里跑去。

    难道……年轻人脑海里闪过了一丝不详的念头,难道祖父已经没救了?

    “你,把你的人都叫过来。”年轻人说话的企图再次被打断,费利佩抓着他的胳膊就往门外跑去,“所有的人,全都叫来。不要拿武器,把马拴在门口。”

    “为什么?”年轻人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马队骑士是部落里护卫巫师的卫队,让卫队放下武器来营地?作为整个部落未来的首领,他不得不考虑到各种因素——祖父曾经说过,在他的祖父还小的时候,那些白皮人曾经就布置过这样的陷阱。当时整个图示族中最强大的部落的大巫师和卫队就放下武器,进入了白皮人的庄园里。五天之后,大巫师和卫队的皮肤都被剥了下来,然后被白皮人制作成了十几面大鼓。

    “他的伤很严重,他肚子里都是血。”费利佩指着躺在桌子上的大巫师急道,“我们这里没有足够的血浆给他用,只能从你们身体里抽。”

    ·

    陈天养看着被送到手术室里的大巫师,神色严峻。

    大巫师的伤势很重。虽然刘堂春和孙立恩两个人已经排除了他可能有颅脑损伤以及脊椎损伤的可能性。但他仍然处于命悬一线的危险境地之中。

    大巫师身上有多处严重受创,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他的肋骨——他的右胸肋骨最少断了六根。老头子每次呼气的时候,右胸上的皮肤都会鼓起一大块来。这是明显的连枷胸表现。再加上偏移向左侧的气管,以及患者明显的意识淡漠,呼吸浅快以及x光的肋膈角消失的症状,陈天养确定,面前这个老头可能还有右侧血胸。

    “别愣着了,再愣着这人死了。”陈天养大概看了一下情况,马上就开始制定起了手术方案,“胸外我不太熟,但也能做。让小王过来给我当一助,小胡,你去准备器械……”他转过头对刘堂春问道,“血库里还有多少血?”

    “他是o型rh阳性血,但是咱们血库里的备血不够。”刘堂春皱着眉头答道,“血库现在一共备了十二个单位的a型悬浮红细胞,还有八个单位的a型血浆,都是准备给下午的肝移植患者用的。”

    “马上组织献血。”陈天养当机立断,他直接喊来了隔壁手术室的所有医护人员,宣布终止对隔壁床的脾切除术。“那个脾明天再切也死不了人,先救这边要紧。”

    胡佳首先决定献血,“抽我的吧,我是o型血。”

    组织献血这种事情对医生们来说那可真是司空见惯。整个医疗队中,o型血的除了胡佳以外,还有一名妇产科医生和一名内科医生——刘堂春自己也是o型血。

    “胡佳你等会再抽,我们先献血。”刘堂春把主动要求献血的胡佳按了回去,“咱们这边没有分离器,没有采血设备。只能直接输血,你和你徒弟操作,我们先献。”

    孙立恩补充道,“我已经让费利佩去组织献血了——和这个老人家一起来咱们营地的还有五六十号人,动员一下让他们献血应该不难。”

    “血的事情,你们搞定。”陈天养在这一刻尽显二级外科教授的风范,“小王来了没有?我们赶紧讨论一下手术方案——五分钟内开始手术。”

    手术室里热闹的不是一般,而穿着手术衣的孙立恩则站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扫视着患者右上腹的皮肤。

    状态栏提示患者有脾破裂出血的症状,但是在没有ct检查,x光没有诊断依据的条件下,贸然提出脾破裂只会让人觉得孙立恩正在胡扯。他只能保持严密观察,然后全力祈祷自己能够在手术开始前找到脾破裂的特征表现——右上腹肌腹膜刺激征。

    只要他开始出现了腹膜刺激征,那就有足够的理由对患者进行b超检查……孙立恩忽然愣了愣,援非医疗队携带的设备有限。对于这种危急重症患者而言,自然应该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一下,这样才能尽可能明确损伤程度。

    反正援非医疗队的治疗又不收费,谁会因为没有证据进行b超而投诉呢?

    孙立恩一拍脑袋,转身就去推b超车,顺便还抽空和刘堂春交流了一下,“血胸这么严重,说不定其他腹腔器官也有损伤,我觉得还是加个b超保险一点。”

    刘堂春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么大年纪的患者是应该小心一点……”话还没说完,他就皱起了眉头。孙立恩的第一探就是患者右上腹,而结果也很直接——脾脏破裂和脾包膜下血肿表现的非常明显。

    “老陈,赶紧动手。”刘堂春确定了自己没有老眼昏花之后,马上催起了陈天养,“这人还有脾破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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