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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D-day(6)

    在令人沮丧的发现状态栏对于目前这一批病人并无太大帮助后,孙立恩的心情只低落了几秒钟。

    状态栏可能无效或者失效的预案他已经做出了几十个版本,甚至可以说自从发现了自己有些特殊能力后,孙立恩就一直在准备着有一天失去这个特殊外挂。

    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靠不住,它能突然出现保不齐就会哪天突然消失。没有医生会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病人的生命健康,全部依赖给某个不知来源而且也不知道能持续用多久的外挂上面。至少要有备用方案。

    而面对这一批患者,孙立恩启用的备用方案很简单——用心去治。

    和普通病房不太一样,祁镜医生之前在治疗的过程中,很明显是按照重症医学科的习惯进行的治疗。患者外周通道给的非常充足,并且所有的危重症患者都给了中心静脉输液仓。

    为了方便持续检测患者体内的血气指标,他们在每一个病人腿上都扎好了动脉留置针。患者的数据归纳做的也非常详细,除了每天的数据记录之外,电脑上甚至可以看到患者的各项指标形成的记录曲线图。

    五个医生七个护士,照顾48个床位的病人还能把资料做到如此详尽,除了钦佩之外孙立恩最大的想法就是要向人家学习——至少要学一学祁医生的态度。用心去治疗每一个送来的病人。

    对于孙立恩来说,用心倒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把心用在什么方向上,以及……把心用在什么人身上。

    目前来看,有三个病人的情况比较需要注意。

    7床是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家。1月3日发病,8日入院就诊。中间经历了三次转院,目前已经在传染病医院内接受治疗了十一天。现在正在使用气管切开机械通气辅助呼吸,俯卧位。血氧饱和度在92%左右。

    这位姓沈的老人家被孙立恩列为需要注意的名单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年龄大——七十四岁的沈老爷子是目前北五区在住的年龄最大的患者。

    第二个原因,则是他的病情很重。

    气切加机械通气,血氧饱和度仍然只有92%,这是标准的危重症。更危险的则是他的ct检查结果和其他指标。

    作为一名有高血压、脑梗死和二型糖尿病的患者,沈老爷子的血压一度高达210/75,38.9摄氏度的高烧已经持续了四天时间。最高时,他的心率答道133次每分钟,并且炎症指标也高的吓人。

    两天前,沈老爷子被送到三楼进行了入院的第二次ct扫描。和九天前相比,他的双肺病变进展非常迅速。他的ct图片上,肺部是两个全白的影子——俗称“白肺”。这说明他的肺部病变已经发展到了全肺。

    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的手段,已经是孙立恩所在的北五区目前最高级别的生命支持能力了。如果病情再有变化……那孙立恩可就彻底没有了手段。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是41床。这名姓彭的66岁男性患者12日发病,21日入院。目前正在同样正在使用气管切开加机械通气维持治疗。但他的生命体征要比沈老爷子好一点——他目前的血氧饱和度是94%。

    但从炎症指标和免疫水平的角度上来看,彭大叔的情况比沈老爷子还要糟糕的多。他的淋巴细胞绝对计数只有0.19*10^9个/l、cd3+计数为112/μl、d-二聚体水平高达3785ng/ml、il-6水平在206pg/ml,c反应蛋白水平更是高达193.4mg/l。

    这么高的炎症指标,这么低的淋巴细胞计数,只能说明彭大叔体内正在发生一场严重的炎症风暴。但他的体温却是正常的36.8摄氏度。

    同时,因为有甲状腺功能减退和二期肝癌作为基础病,对彭大叔的治疗还要同时兼顾到内分泌功能调整和肿瘤影响……对彭大叔进行治疗,不光迫切而且还很棘手。

    第三位需要关注的是19床的女病人潘大姐。今年57岁的潘大姐在感染前是云鹤市中心医院南湖分院的急诊护士长。她在15号发病,前天入院。根据病例上的记载,潘大姐应该是被自己的丈夫在家传染的。她的丈夫,父亲,公公,婆婆,以及二十一岁的女儿全部确诊。她的父亲和公公已经离世,婆婆目前在同德医院的高新区分院icu接受治疗。而潘大姐的丈夫和女儿目前在家中自行隔离,情况不明。

    潘大姐入院时双肺大片磨玻璃影,体温37.1摄氏度倒是不怎么高。但比较让人担心的是她明显加快的心率——每分钟127次心跳对于一个健康人来说还算可以耐受,但做过冠状动脉支架,同时还有二型糖尿病的潘大姐却不一定能扛得住这么快的心率。

    由于不吸氧时的血氧饱和度仅为88%,潘大姐目前正在使用正压呼吸机辅助呼吸。她现在的血氧饱和度勉强能维持在93%左右。

    和另外两位危重症患者不一样的是,潘大姐的年龄比较小,相对来说身体情况也更好些。她看上去比另外两位更能“抗”一些。而且目前的情况似乎也更好。

    从医生的角度出发,潘大姐的救治效果似乎能比沈老爷子和彭大叔更好一点。

    “马主任,你来接彭大叔。”孙立恩绕了一圈之后,作出了决定,“彭大叔的炎症指标很高,把激素调整到每公斤体重2毫克冲一下看看。他没有发烧,应该是没有其他细菌感染——用激素的风险也小一点。”

    随后,孙立恩叫来了心内科出身的陈学荣,“你接潘大姐。她这个进展很快,把她的干扰素吸入量加起来,先提高到每天两次。严密监测肝肾功能,如果有变化,尽快干预。”

    把彭大叔和潘大姐安排了出去,孙立恩自己则转身到了沈老爷子身边。看着这位七十多岁,目前已经陷入昏迷的老人家,孙立恩叹了口气嘟囔道,“老爷子,咱们现在算是同舟共济了,您可一定一定要撑住啊……”

    ·

    在北五区工作了大半天时间,孙立恩第一次对自己和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的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如果八个医生加十二名护士,面对四十八名病人都忙成了这个鬼样子,那之前祁镜和那四个医生七名护士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这不科学!

    哪怕中间多了两个病人入院,并且对其中一人进行了一次抢救,但这却仍然不能解释孙立恩的困惑。

    困惑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孙立恩对于这些病人的病情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正在治疗的每一个危重症患者,都正处于危险的平衡当中。任何一点小小的变化,就有可能引发一连串的,致命的连续反应。

    马永芳医生下午一点给19床的潘大姐改成了插管通气——潘大姐的血氧在正压面罩的情况下出现了连续下跌,从早上的93%一路下降到了91%。由于缺氧,她的心率进一步上升到了143次每分钟的水平。

    这种心率水平,对一个血氧饱和91%,而且有过冠心病史的患者而言是非常非常危险的。马永芳的处理不能说有错,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从开始张口到完成插管,一共需要大约五分钟时间。像布鲁恩这种干了几乎一辈子插管的人能把时间缩短到差不多三分钟。

    而这段时间里,医生们必须随时准备终止插管,然后把正压面罩重新压回去——至少要保证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在85%以上才行。

    那就是这五分钟的插管时间里,意外发生了。刚刚完成插管后,潘大姐的心率突然直线下降。从143次每分钟直接下跌到了50次每分钟。同时血压也快速下降,眼看人就要没了。

    “操!”布鲁恩怒骂一声,扔开自己手里的插管镜就开始做起了胸外按压。而被这一声怒吼引来的袁平安等人也迅速开始了抢救工作。干了十几分钟,在累计使用了超过15mg肾上腺素之后,潘大姐的心脏才重新跳动了起来。

    “就插了个管?”对于病人突然心脏停跳,孙立恩的脑子里全是困惑。对一个血氧饱和度始终高于85%的患者经口插管,这种事情他们在急诊干了没有一万也有五千例。但从来没有一个患者,会这么突然出现心脏停跳。

    “除了插管之外,我们什么治疗都没有上。”马永芳医生看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以前在内分泌科的时候,抢救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工作。而哪怕后来到了综合诊断中心,这样的事情她也没有经历多少次。好在之前陈天养对她进行的“崩溃疗法”起到了一定作用,在潘大姐的心脏停跳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且从一旁的抢救车里找出了抢救药品。

    孙立恩迅速看了一遍潘大姐的状态栏,还好,中枢神经损伤之类的不可逆转的损伤并未出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袁平安抖着面条似的双手,在一旁说道,“总不能以后所有的插管都当成高危医疗方案,旁边随时得有抢救组待命吧?”

    孙立恩又观察了一会潘大姐的状态栏之后才无奈道,“那不然怎么办?以后只要插管,那就找至少三名医生待命,只有抢救车到位了才能操作。”

    其实这种问题出现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潘大姐血氧饱和度一直很低,而持续的病程也一直在损耗她心脏的代偿能力。原先有过冠心病史,就意味着她的心肌有过受损。而损失的心肌是无法自己再生的。这导致潘大姐的心脏潜力要比正常人弱的多。

    “应该再早一点插管的。”想来想去,孙立恩最后只能埋怨自己。他拍了拍还有些抖的马永芳医生的肩膀,“你没做错什么,这不是你的问题。”

D-day(7)

    如果只是单纯负责治疗,除了人累一点以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治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医生们的本职工作。无非是工作强度有些大,环境有些恶劣罢了。

    按照孙立恩一开始的计划,四组分成三份之后,每一组都应该可以按照“白班、小夜班、夜班”的顺序进行值班。白班需要从早上七点坚持到下午四点,而小夜班则是从四点到十二点。夜班从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这种安排在临床工作中很不人道——至少对医生们来说很不人道。没有休息日,穿着全套的防护服,一干最少七个小时。这很要命。

    最惨的就是夜班。夜班值班完成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小夜班的折磨——通宵过后,医生们要在下夜班当天下午四点再上一个七小时的小夜班。而小夜班之后,第二天早上七点需要再接一个白班——如果放在其他医院,这样的值班安排会直接引来所有医护工作人员的强烈抗议,甚至向院长投诉。

    但……在传染病医院里,这样的安排引来的反对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

    “孙医生,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把小夜班的上班时间推后两小时,下班时间提早两小时。”在提出了自己的值班计划表之后,负责夜班的重症医学科吕主任马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七个小时变九个小时,虽然上班的时候累了一点。但至少工作时长有了变化,这样多少能让队员们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那就是说,夜班要从晚上九点,上到第二天早上九点,白班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孙立恩对这个提议不太赞同,“小夜班的同事们倒是只用上两个小时班了,但这样对白班和夜班的同事们压力太大,也起不到足够的休息作用。”

    “咱们各退一步。”赵主任在群里提议道,“夜班从十一点开始上,到第二天早上八点。白班从八点到下午五点,小夜班六个小时嘛。”

    “我觉得赵主任这个建议不错。”孙立恩迅速拍板,“现在物资紧张,防护服穿上了之后尽量多坚持一段时间——咱们一百多号人,一天就要消耗一百多套防护服。能坚持一下就尽量坚持嘛。”

    “坚持倒是没什么问题。”吕主任有些担心,“咱们这个强度很高啊,队员们要是坚持不住怎么办?”

    “咱们可以考虑一下组内轮班。”孙立恩提议道,“等大家都在北五区干过一轮之后,再搞组内轮休。你们也体会一下,多少人能够把这个病区撑起来——在我们接管病区之前,北五区靠五个医生七个护士撑了十五天。咱们现在人手也多,怎么着情况也会比他们强些。”

    孙立恩的治疗组内还有谢学农、马振江、钟纪国三位副主任,以及十五名护士没有跟着综合诊断中心的这一批医生进入北五区接手治疗。孙立恩和他们联系过后,要求这十八人争取在下午三点前完成初步的隔离服穿脱训练,然后进入黄区值守。

    没有完成全部训练的医护工作人员不能进入红区,这是孙立恩对自己组员的底线要求,也是为保护珍贵医疗资源所做出的努力。

    这场战斗中,每一丝资源都极其宝贵,经不起任何一点点“浪费”。让没有完成训练的医护人员进入红区,当然能够大大减轻现在综合诊断中心医护工作人员的压力。但这也会极大的增加他们离开红区时感染的风险。这个险,没有人冒得起。

    ·

    “各位再坚持一下。”下午四点,孙立恩已经出现了一点缺氧症状。没办法,在北五区的走廊上来回奔波了整整一天,又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衣,一点不舒服都没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过一小时,赵主任他们就来接替啦。”

    “今天还是进来的太着急了。”徐有容穿着防护服,在孙立恩旁边闷声闷气说道,“因为不敢脱防护服,结果大家早上都没怎么喝水。现在看,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喝上些——这样至少现在不用担心脱水的问题。”

    “可还是不敢多喝啊。”周策推着载着血样的小车从两人身边走过,他停下脚步说道,“出汗能减少尿量,但是又不能完全阻止这个感觉……我现在都觉着有点尿急。”

    “我回头跟上级反应一下。”孙立恩想了想之后有些为难的说道,“不行的话……搞点成人纸尿裤过来穿穿看。”

    “这是好东西。”徐有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进了一旁的病房,“能搞的话,一次多搞点来。”

    “这主意确实不错。”周策点了点头,“再这么搞下去,我恐怕以后来上班之前,得先给自己下个尿管。”

    几句闲聊,让孙立恩稍微放松了一些。还好自己身边的都是熟人,都是一起在同一个部门干了好几年的老同事。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身边有个熟人,在人心理上起到的安慰效果是巨大的。

    “孙主任,你去看一下41床吧。”就在孙立恩努力体会着这种安慰效果的时候,他身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呼叫他的是正在黄区值班的小儿内科副主任医师钟纪国,“41床的心率在过去十分钟增快了大约每分钟十二次,但是血氧饱和度没什么变化。”

    41床就是孙立恩之前准备着重照顾的彭大叔,由马永芳医生主管。但北五区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马永芳也不可能时刻守在彭大叔身边看着他的生命体征。

    黄区值班的作用就在于此——通过监控和各项数据的实时研判,他们往往能比在红区内的医护人员更早发现问题所在。

    “好的,我现在过去。”孙立恩在对讲机里回答了一句,然后迈开感觉灌了铅似的小腿朝着41床快步走去。他不太敢跑,主要还是担心在这种情况下,万一病人需要cpr,自己却因为跑了两步根本做不动。

    “老沈这边我们帮你盯着。”对讲机里又传来了钟纪国的声音,他语带轻松道,“放心吧,现在看起来老沈挺平安的。”

    快步走到了41床旁,孙立恩先是看了看心率,然后又检查了一下戴在彭大叔手指上的血氧饱和度检测仪。他需要首先排除一下探头松动可能造成的测量误差——在低血氧状态下,很多意识不清的患者会出现躁动的情况。在躁动状态下,手指头上的探头有松动还是很常见的。

    但……彭大叔看起来并没有这个问题。他目前正处在昏迷当中,手指头上的探头也夹的挺稳当。

    “推个床旁b超过来。”孙立恩对门外喊道,然后他重新看向了彭大叔正在输注的液体。

    120mg甲泼尼龙配合250ml的5%葡萄糖溶液,正在朝着彭大叔体内滴注着。床头的笔记本上记录着彭大叔最近几天的病情进展。孙立恩快速找到了昨天和前天的治疗内容,大概算了一下出入量。

    入量不算很大,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不过出于职业警惕,孙立恩还是蹲下身子看了一眼挂在床边的尿袋。

    尿袋里空空如也,尿液基本只有浅浅的一层底。

    “41床的管床护士过来一下。”孙立恩马上按下了自己手上的对讲机,然后先暂停掉了甲泼尼龙的注射。

    “孙哥,你找我?”过了几十秒,一个一米九的巨大白色身影出现在了孙立恩面前,护士小郭低头过了门框,然后在屋内直起身来问道,“啥事儿啊?”

    “41床的尿袋你今天处理了没有?”孙立恩单刀直入问道,“你早上过来的时候,41床尿袋里有没有尿?”

    “没有。”小郭摇了摇头,“我进红区的时候都看过了,41床的尿袋是空的。”他指了指孙立恩手上的病历夹说道,“今天早上六点之前的护士处理了尿袋,有www.uuxsw8.net的尿液。”

    “他现在没有尿了。”孙立恩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患者的状态栏,然后花了几分钟,才在众多状态栏里找到了那个“急性肾功能损伤”的提示。

    状态栏第二个不好用的地方出现了——当症状太多的时候,要把这些项目全看一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给他上透析,注意计算出入量。”孙立恩对小郭说道,“透析机这个安装,你去找钟钰,她应该有经验。”

    钟护士是从急诊调配到综合诊断中心来的。而在来到急诊之前,她是透析室的护士。

D-day (8)

    还好,彭大叔还算给面子。在钟护士完成透析置管,并且开启了透析机后,大叔的心率开始缓慢下降,然后逐渐回到了一个还算可以接受的位置——每分钟115下。

    这个心率对一位66岁的中老年人而言当然偏快,但现在这个状态下,115的心率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危险。孙立恩和一旁的钟护士交流了一下,然后又和马永芳医生讨论了片刻后决定更换一下对彭大叔的治疗方案。一方面进行透析,另一方面则以控制入量为主。暂停静脉输注甲泼尼龙,改为使用肌肉注射的给药方案。

    不同患者拥有不同的状态,他们所收到新型冠状病毒的影响也是不尽相同的。处于不同的病程阶段、表现出不同症状的患者无法完全套用现在已有的治疗方案和经验。之前在宁远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经验、乃至更早之前治疗各种罕见病患者的经验向孙立恩提供了一个宝贵经验——不要迷信经验。

    千人千策,精准施救。这是孙立恩目前治疗病人的根本指导思想。但他非常清楚,这种方案不太可能在云鹤能够推行的开。千人千策的治疗模式当然理想,但这需要以大量医疗资源作为后盾才有可能实施。

    云鹤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医疗资源。

    折腾到五点二十分左右,孙立恩所带的医疗组才完成了对每一个病人交接的病例标注和说明。这个时候,危重症患者反而更容易处理——他们的问题不大,只要把今天给予患者的治疗写清楚记明白就好。然后在之前医生们的工作基础上,标注患者今天出现过的生命体征变化即可。让交班的医护工作人员们最担心的,其实还是那些意识清楚的重症患者。

    云鹤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了严重的人传人情况。而这种新型冠状病毒传染性极强,居住在一起的家人全部被感染的情况也常有发生。

    对于这些正在接受治疗的重症患者而言,自己的生死已经不是他们最优先考虑的问题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最担心的是不在自己身边的家人。

    他们不光担心,而且还常常感觉到愧疚。在这些重症感染者眼中,自己是害的整个家庭共同面临死亡风险的罪魁祸首。已经因为感染而住院甚至离世的亲人,那些出现了症状但还没有确诊无法接受治疗的家人,其他因为感染而不知所措的亲朋好友……这些人之所以会遭受这样的磨难,一切的根本原因,都是他们自己。

    这样的痛苦和愧疚感会让他们对于治疗举措有极大的抗拒。这是一种“幸存者愧疚”,他们恨不得死掉的是自己。

    四院的护士们并不经常遇到这样的病人,尤其是综合诊断中心的护士们更是如此。对于这样不配合治疗,甚至盼着自己去死的病人,护士们先是生气,随后……就是同情。

    不愿意接受治疗的病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担心治疗费用问题。这种比较容易解决——政府已经公布了财政全面兜底支付的政策,只要把相关的新闻拿出来给病人宣传一下就行。但对于陷入幸存者愧疚的病人而言,护士们手头上的好办法实在不怎么多。

    “这样吧。”在离开红区进入绿区后,孙立恩把已经累得快虚脱的医护工作人员们召集了起来。“护理患者的心理状况,这也是临床救治工作的重要一环——咱们不能光靠护士,她们已经够忙的了。对于这样的患者进行心理干预……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跟他们的家属联系联系?”徐有容想了想后说道,“医院里应该有患者的家属联系方式。咱们找几个手机放在红区里,让患者和家属通通话?他们现在的这种心理负担太重,或许让他们和家属联系一下能好些。”

    “这主意不错。”周策顿时来了精神提议道,“既然要让他们联系,那不如干脆试试视频通话?反正现在手机平板都有这个功能。能看到手机里的家人,这个效果肯定比单纯打电话来的更好——好多重症甚至危重症患者自己都说不清楚话。还不如让他们直接看。”

    这个提议顿时让大家都有了些精神,各式各样的主意层出不穷。而这些原本看上去不太靠谱的主意,让几乎所有医护人员都重新振奋了起来。

    让患者感觉舒服一点,这是每一个医护人员的工作使命和最低的目标追求。只要能让他们稍微好受一些,现在的四组医生基本什么都干得出来——一个白天的工作,让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感受到了一阵无力感。各种治疗方案,众多药物用下去,病人的情况却很难称得上是有什么“好转”。激素用了,透析用了,气管切开机械通气也用了。但……目前看起来,患者们的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居然就已经是他们所能取得的最好结果了。

    现在徐有容和周策突然想出了一个能让患者稍微舒服点的方法,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不过,带进去的设备之后肯定不能带出来了。”积极讨论了一会之后,袁平安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咱们现在出来都得喷含氯消毒液,这手机平板之类的怎么消毒?泡在消毒液里再厉害的防水手机也得坏吧?”

    “那就放进去别拿出来了。”孙立恩当即拍板,“我今儿回去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买个新的平板电脑过来。”

    ·

    事实证明,要在现在的云鹤买个电子产品,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有的商业活动全部暂停,互联网上购物的配送服务也全部终止。有限的配送能力和物资储备资源都要为全国各地涌向云鹤的医疗物资倾斜。呼吸机、监护仪、口罩手套防护服,这些东西都要比一台平板电脑更加重要。

    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仍然一无所获之后,孙立恩实在是没辙了。万般无奈下,他在自己的手机上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然后试着发了这么一条求助消息。

    “我是宋安省国家援助医疗队的队员,我们想让患者和家属视频通话一下,但是医院周围实在是买不到平板电脑——买来的平板电脑要一直放在隔离区里不能拿出来。”编辑完了内容之后,孙立恩想了想又补充道,“价钱不是问题,我个人多贴一些也可以。但是需要尽快——我们今天刚刚上完白班,明天晚上十一点要接着上夜班。”

    发完微博,孙立恩把手机一扔,然后靠在酒店的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发呆。

    为了防止可能的病毒传播,医疗队的工作人员都必须独自用餐。只要两人接触,就必须戴上口罩——哪怕是除夕夜也不例外。

    再过一个小时,云鹤市和湘北省卫健委的同志们会和目前已经抵达云鹤的各个医疗队开始一场紧急会议,地点就在孙立恩所住的酒店四楼。

    孙立恩的面前摆着一份盒饭,里面是简单的两样蔬菜和米饭。今天是除夕夜,虽然物资供应上有些困难,但酒店工作人员还是想方设法给大家准备了一道还挺有年味的主菜。

    每个医生的晚餐里,都有一尾红烧鱼。

    吃着红烧鱼,孙立恩时不时瞥向电视,虽然平时不怎么爱看春晚,但今年一个人在酒店里吃着盒饭看着春晚……这个感觉还是挺独特的。

D-day(9)(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13)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13章,终于还完欠账了……

    紧急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向各位前来支援的医生们收集意见,并且向大家通报目前的整体收支情况。

    并且,云鹤本地的专家医生们会和前来支援的医生们,一起对目前见到的死亡病例进行梳理和总结讨论。

    对这样的患者进行病例讨论,是医生们快速共享情报,并且学习成功应对经验的重要途径。孙立恩作为宋安省国家紧急医疗队的第四组组长,也需要列席参会。

    说起这个,孙立恩个人其实……并不是很有“欣然与会”的底气。来到云鹤市的第二天,他的治疗组第一天接手病房就送走了一名病人——在他们入组之前,还有两名病人不幸离世。48个床位,一天三名病人抢救无效去世。这个成绩实在是拿不出手。

    总而言之,抱着学习的心态吧。孙立恩无奈的叹了口气,成绩拿不出手,这场会议他就更得去了——把这些专家的本事都学到手里,他才可能带着自己的团队降低患者的死亡率。

    ·

    “这场会议是市委和省委的领导高度重视的……”和其他的会议模式差不多,主持人一开始在台上总是要传达一下有关领导对会议的批示和指示。然而这个很常规的操作却马上迎来了大家的反对。

    “现在没有时间搞那个。”宋院长直接走到了讲台旁边,对着省卫健委的工作人员道,“我们手上有十几个病人需要讨论,明天大家还要继续进红区。我们没有时间搞这些务虚的东西——我们对卫健委的同志只有一个要求,请大家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务必要保证物资供应。”

    虽然是世界上最帅的中老年妇女,但宋院长平时可不是这么个说话风格。孙立恩在台下看的有些担心,宋文会在最后特意加上一句“务必要保证物资供应”肯定不是突发奇想——她支援的云鹤北湖医院物资供应上肯定出现了问题。

    “我能理解你们其他部门物资匮乏。”宋文在台上直接朝着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发难道,“可是我今天早上就让你们帮忙解决一下成人纸尿裤的问题,结果到了晚上你们却给我打电话说买不到,要我自己去想办法——我要是什么都能搞得定,还要你们干什么用?!”

    “宋院长,现在市内大部分商店都已经歇业了,这些东西我们准备起来确实有难度……”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脸上表情不太好看,但她还是努力解释道,“我们已经和大超市联系过了,您要的物资后天就能送到……”

    “很好,辛苦你们了。”宋文点了点头,然后毫不客气的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说道,“现在麻烦你把投影仪上的连线帮我接一下。”她对这几位面色不是很好看的卫健委工作人员说道,“如果你们觉得指示很重要的话,可以等我们讨论完了病例之后再传达。中央的指示已经很明确了——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人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电脑连接上了之后,宋文开始向台下的医生们分享起了手头上的病例。

    “我们能够看到,最近死亡的六个病例中,男性有五人。”宋文大概介绍了一下病人情况,随后说道,“平均死亡年龄在72岁,最年轻的死者也有59岁。六个患者全部合并有基础疾病,主要是高血压和糖尿病。”

    “我相信大家手里的资料情况也差不多——死亡病人中男性患者为主,年龄偏大且有基础疾病。”宋文对台下的众多医生说道,“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巧合,而是某种必然。”

    “机制的研究,只能交给后方的这些同事。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规律至少目前阶段来看是有意义的。”台下的柳平川补充道,“我们应该对年龄较大的,有基础病的男性患者给予更多的关注。”

    “我建议大家要提高注意,尤其是对患者体内乳酸水平的监控。”黄文慧主任提出了一个孙立恩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检测项目,“我这边手头上的两个死亡病例,患者入院时的乳酸水平都不高。但是在死亡前,两个病例的乳酸水平都上升了至少三倍。高血乳酸提示组织细胞缺氧和血液灌注不足,即时检测乳酸水平对患者的预后和病情程度有积极意义。”

    “如果发现患者有乳酸水平持续升高,应该怎么处理?”孙立恩对发现新的监测指标兴趣并不多大,他更在意的还是怎么对这样的病人进行治疗。“这些患者首先有严重的低血氧症。低血氧症引发ards,而后进而导致一型呼衰。现在在我们的干预下,ards和一型呼衰的发作时间向后拖延了很多。但这又和其他器官的急性受损发作时间重叠在了一起——一旦患者出现了呼吸衰竭后,我们还需要应对缺氧导致的心肌损伤、急性肝肾损伤等等一系列问题。”

    “新型冠状病毒会引起免疫系统的过度反应,其他器官损伤不光是因为缺氧这么简单。”宋文对孙立恩的判断持不同意见,“现在看,可能导致其他器官损伤的原因至少有三条。病毒通过ace2受体攻击器官内细胞、异常的免疫反应、长期的顽固性低血氧症。不能单纯地认为其他器官损伤就只是因为低血氧症——很多患者在病情突然恶化之前的血氧水平并不算太低,单纯的缺氧损伤无法解释他们病情快速恶化的原因。”

    讨论进行的热火朝天,会议室门外也聚集了大量医疗队的医生。经过了一天的红区洗礼,大部分医生都开始意识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造成的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主任和专家们搞病情研讨会和死亡回顾,其他医生要是能旁听的话,或许可以在之后的工作里多有些把握。

    “你们这大晚上的不去看春晚,都守在这儿干啥?”门口聚集了不少医护人员,这件事情参会人员——尤其是宋文——都是清楚的。眼看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宋文有些担心继续拥挤下去可能要出意外,于是对着门外喊道,“明天不用上班啊?赶紧回去休息。”

    “宋院长,我们就打算旁听一下。”布鲁恩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对于宋文轰人的举动第一个不服,“现在大家都有时间,我们旁听一下讨论,总比以后集中学习的效率更高嘛。”

    “那就把口罩都带好。”宋文点了点头,朝着老布那边挥了挥手,然后指着会议室内大量空着的座椅说道,“要旁听就进来坐着旁听,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D-day(9)(为盟主星云若雨加更13)

    本章是为盟主星云若雨更的第13章,终于还完欠账了……

    紧急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向各位前来支援的医生们收集意见,并且向大家通报目前的整体收支情况。

    并且,云鹤本地的专家医生们会和前来支援的医生们,一起对目前见到的死亡病例进行梳理和总结讨论。

    对这样的患者进行病例讨论,是医生们快速共享情报,并且学习成功应对经验的重要途径。孙立恩作为宋安省国家紧急医疗队的第四组组长,也需要列席参会。

    说起这个,孙立恩个人其实……并不是很有“欣然与会”的底气。来到云鹤市的第二天,他的治疗组第一天接手病房就送走了一名病人——在他们入组之前,还有两名病人不幸离世。48个床位,一天三名病人抢救无效去世。这个成绩实在是拿不出手。

    总而言之,抱着学习的心态吧。孙立恩无奈的叹了口气,成绩拿不出手,这场会议他就更得去了——把这些专家的本事都学到手里,他才可能带着自己的团队降低患者的死亡率。

    ·

    “这场会议是市委和省委的领导高度重视的……”和其他的会议模式差不多,主持人一开始在台上总是要传达一下有关领导对会议的批示和指示。然而这个很常规的操作却马上迎来了大家的反对。

    “现在没有时间搞那个。”宋院长直接走到了讲台旁边,对着省卫健委的工作人员道,“我们手上有十几个病人需要讨论,明天大家还要继续进红区。我们没有时间搞这些务虚的东西——我们对卫健委的同志只有一个要求,请大家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务必要保证物资供应。”

    虽然是世界上最帅的中老年妇女,但宋院长平时可不是这么个说话风格。孙立恩在台下看的有些担心,宋文会在最后特意加上一句“务必要保证物资供应”肯定不是突发奇想——她支援的云鹤北湖医院物资供应上肯定出现了问题。

    “我能理解你们其他部门物资匮乏。”宋文在台上直接朝着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发难道,“可是我今天早上就让你们帮忙解决一下成人纸尿裤的问题,结果到了晚上你们却给我打电话说买不到,要我自己去想办法——我要是什么都能搞得定,还要你们干什么用?!”

    “宋院长,现在市内大部分商店都已经歇业了,这些东西我们准备起来确实有难度……”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脸上表情不太好看,但她还是努力解释道,“我们已经和大超市联系过了,您要的物资后天就能送到……”

    “很好,辛苦你们了。”宋文点了点头,然后毫不客气的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说道,“现在麻烦你把投影仪上的连线帮我接一下。”她对这几位面色不是很好看的卫健委工作人员说道,“如果你们觉得指示很重要的话,可以等我们讨论完了病例之后再传达。中央的指示已经很明确了——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人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电脑连接上了之后,宋文开始向台下的医生们分享起了手头上的病例。

    “我们能够看到,最近死亡的六个病例中,男性有五人。”宋文大概介绍了一下病人情况,随后说道,“平均死亡年龄在72岁,最年轻的死者也有59岁。六个患者全部合并有基础疾病,主要是高血压和糖尿病。”

    “我相信大家手里的资料情况也差不多——死亡病人中男性患者为主,年龄偏大且有基础疾病。”宋文对台下的众多医生说道,“这种情况不应该是巧合,而是某种必然。”

    “机制的研究,只能交给后方的这些同事。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规律至少目前阶段来看是有意义的。”台下的柳平川补充道,“我们应该对年龄较大的,有基础病的男性患者给予更多的关注。”

    “我建议大家要提高注意,尤其是对患者体内乳酸水平的监控。”黄文慧主任提出了一个孙立恩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检测项目,“我这边手头上的两个死亡病例,患者入院时的乳酸水平都不高。但是在死亡前,两个病例的乳酸水平都上升了至少三倍。高血乳酸提示组织细胞缺氧和血液灌注不足,即时检测乳酸水平对患者的预后和病情程度有积极意义。”

    “如果发现患者有乳酸水平持续升高,应该怎么处理?”孙立恩对发现新的监测指标兴趣并不多大,他更在意的还是怎么对这样的病人进行治疗。“这些患者首先有严重的低血氧症。低血氧症引发ards,而后进而导致一型呼衰。现在在我们的干预下,ards和一型呼衰的发作时间向后拖延了很多。但这又和其他器官的急性受损发作时间重叠在了一起——一旦患者出现了呼吸衰竭后,我们还需要应对缺氧导致的心肌损伤、急性肝肾损伤等等一系列问题。”

    “新型冠状病毒会引起免疫系统的过度反应,其他器官损伤不光是因为缺氧这么简单。”宋文对孙立恩的判断持不同意见,“现在看,可能导致其他器官损伤的原因至少有三条。病毒通过ace2受体攻击器官内细胞、异常的免疫反应、长期的顽固性低血氧症。不能单纯地认为其他器官损伤就只是因为低血氧症——很多患者在病情突然恶化之前的血氧水平并不算太低,单纯的缺氧损伤无法解释他们病情快速恶化的原因。”

    讨论进行的热火朝天,会议室门外也聚集了大量医疗队的医生。经过了一天的红区洗礼,大部分医生都开始意识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造成的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主任和专家们搞病情研讨会和死亡回顾,其他医生要是能旁听的话,或许可以在之后的工作里多有些把握。

    “你们这大晚上的不去看春晚,都守在这儿干啥?”门口聚集了不少医护人员,这件事情参会人员——尤其是宋文——都是清楚的。眼看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宋文有些担心继续拥挤下去可能要出意外,于是对着门外喊道,“明天不用上班啊?赶紧回去休息。”

    “宋院长,我们就打算旁听一下。”布鲁恩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对于宋文轰人的举动第一个不服,“现在大家都有时间,我们旁听一下讨论,总比以后集中学习的效率更高嘛。”

    “那就把口罩都带好。”宋文点了点头,朝着老布那边挥了挥手,然后指着会议室内大量空着的座椅说道,“要旁听就进来坐着旁听,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D-day (10) (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1)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一章,由于是五月上的盟主,拖欠两月,因此加七更。这一章之后还有六章等待加更。

    参加会议旁听的医生人数其实不是很多。宁远市费尽心机凑出来的四百多名医生由于需要支援四间不同的医院,所以好好一个医疗队最后分成了四组,居住在三家不同的酒店里。酒店之间距离相当遥远,现在想要通知另外两家酒店里住着的医生们来参会……也不太现实。

    但现代科技就有这点好处,几分钟之后,在其他医生们的手机直播下,这场会议的影响迅速覆盖了另外两家酒店里的医生们。孙立恩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拍摄的手机,上面显示通过手机直播方式参会的医生人数已经超过了600人,而且人数还在迅速上升。

    整个医疗队也不到500人呐。孙立恩有些发懵,随后他意识到,这大概是某位医生顺手把参会链接发了出去,结果引来了众多其他地区医生们与会。

    大家都很关注云鹤前线的战况,并且急切的希望了解这种新型传染病的具体消息。

    死亡病例讨论进行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参会人数迅速达到了腾讯会议的上限2000人。至于中间有没有人录屏甚至转播到其他地方去……那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孙立恩倒不是很担心现在会议直播会引来什么麻烦。一方面,这些病例事实上都已经汇报给了卫健委相关部门,并且经由他们审核后向社会进行了公布。另一方面,出于医生们的职业敏感性,这些病例都经过了相应的脱敏处理,不用担心可能导致患者个人信息泄漏。

    扩大讨论传染病的参会人员,对于防控疫情总是有利的。至少也是利大于弊。这场会议持续了超过两个小时,随后大家得出了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初步三点共识。

    第一,对于男性高龄且有基础病患者,应当多加注意。即使一开始的各项指标和影像学特征并不严重,仍然需要积极复查影像。

    第二,对于重症患者,应当积极监测乳酸并进行t淋巴细胞亚群计数,同时监测外周淋巴细胞绝对数。乳酸水平越高,计数越低,病情越重,死亡风险越大。

    第三,大部分重症患者均有迅速转向危重症的倾向。在缺乏有效抗病毒治疗方案之前,应当考虑关口前移,以阻止重症患者向危重症转移为主要治疗方向。

    这三条共识对于不太懂行,甚至没怎么接触过重症危重症患者的医生来说,显得有些……过于笼统并且不好掌握。但全程参与了会议的孙立恩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已经是目前医生们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能掌握总结出的所有内容了。

    对医生来说,面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人,最让他们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防护问题——n95口罩和合格的防护服虽然不好搞,但有整个国家工业体系作为后盾,这总是能够解决的困难。最大的麻烦还是缺乏有效的药物——穿着防弹衣上了战场,结果战士们发现自己手里连把枪都没有。这就是现在医生们最头疼的问题。

    现在的方案和共识,往好了说是“对患者的生命体征采取积极的干预和支持措施”。往难听了说,其实就是全力吊命,然后让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努力工作,干翻病毒。

    “具体的措施,我建议加上这么几项。”共识达成后,黄文慧主任补充道,“第一点,既然宋院长已经提到了患者体内的乳酸水平,那么我们在临床治疗上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增强微循环和体内灌注水平?比如对肾功能正常的患者,可以考虑用酚妥拉明之类的a受体阻断剂,降低外周血管阻力增加组织血流量。”

    “第二,我目前手头上就有两个病人因为严重腹泻,有低血钾和低血钠的症状出现。”黄文慧主任继续道,“他们的腹泻情况很让人担心,普通剂量的肠道微生态调节剂效果不佳,我已经让医生把剂量提高到10粒tid了。明后天我再看看情况。”

    正常情况下,肠道微生态调节剂这种东西,一人一天也就吃个六粒——每次两粒,一天三次。黄文慧主任直接把用量提高到一天三十粒,剂量比说明书上所推荐的高了5倍。

    “最后一点,我建议各位今早对指标不好的病人进行气切。”说到最后一条建议的时候,黄文慧非常认真的说道,“咱们现在是在救灾救难,这和正常的医疗活动是有区别的。”

    “这倒是。”柳平川在一旁非常认真的点头道,“治病就是治病,完全不用考虑花销——我老柳这辈子也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不能光顾着自己过瘾。”宋文瞪了一眼柳平川,“现在医疗资源有限,还要讲究个效率问题。”

    “收拾病床的速度要提高,尽快完成死亡证明办理,并且通知殡仪馆来交接。”在旁边旁听了两个多小时的卫健委工作人员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地方,他们连忙说道,“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不人道。但我还是得轻各位,尽快把离世病人的床位腾出来……全国各地的医疗支援会从明天开始陆续抵达云鹤,医疗人员的短缺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改善。但把住院病房改造成合格的传染病房,这个工作确实还需要时间。”

    “省里决定参照小汤山模式,在云鹤新建一座1500张床位的传染病医院。”卫健委的工作人员道,“再加上我们对其他医院进行的改造,一周之后应该能新增至少2000张床位出来。但是在这些床位投入使用前,现有的资源必须最大化利用起来。”

    说到这里,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站了起来,朝着在场的所有医生们鞠了一躬,“各位千里迢迢,连年都不过了。跑到我们云鹤来,帮云鹤上下一千万老百姓过这难关……我替他们谢谢各位了!”

    深鞠一躬,半天之后,这位工作人员才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对着孙立恩等人说道,“谢谢大家,给你们添麻烦了。”

    “要不是知道云鹤在哪儿,我还得以为自己到了日本。”宋院长拍了拍身旁这个工作人员的肩膀,笑着说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不用谢我们,真要想谢谢,等春暖花开了,带我们去云鹤大学看看樱花吧——听说那里的樱花很好看。”

    “看樱花可以等明年再说。”一旁的黄文慧主任对樱花明显不是太在意,“我们到了云鹤,最有名字的热干面还没吃上过呢。等情况好点了,物资供应啥的也有了,给我们搞点热干面来尝尝嘛!”

1D-day (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2)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二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五章等待加更。

    结束会议,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咱们这也算是一起守岁了。”开完会后,宋院长才看到时间。她看着手机,表情略有些遗憾的说道,“这除夕晚上听不见放炮的声音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孙立恩这一组所在的酒店外面是公园,在远一点的位置则是商业广场。作为高级酒店,这里以往最大的特色就是“安静”以及“私密性”。但在现在这个时候,在酒店的医生们最直接的感受却是“死寂”。

    冬末春初,天气本来就冷。如果是春夏之交,至少还能听见窗户外面有些蛙鸣虫音。现在的酒店外面,可真是仿佛无人区一样冷清且安静。

    “往好处想,咱们几个至少今年不用包红包了。”柳平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每年过年都得发出去好几千块红包,今年看样子是能省下来咯。”

    “我宁可发红包。”宋文叹了口气,她有些想家里的猫了。“再说了,你以为这点钱能省下?微信红包干啥使的?”

    “都早点回去吧。”黄文慧主任晃悠了几下腰,然后对两位院长说道,“回去还能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发发消息,给大家发新年贺词,今年真不知道该写啥。”宋院长沉默了一会,在手机上写下了几个字。孙立恩等人的手机一起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宋院长发的新年祝福,内容不长,只有短短几句。

    “祝大家早日凯旋,平安归来,国泰民安。”

    ·

    作为“地主”,住在这家酒店的孙立恩和黄文慧两人决定下楼送两位院长回去。而到了楼下大堂的时候,孙立恩却被一旁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

    “孙主任,您可算来了。”大堂经理带着口罩,看见孙立恩出现之后顿时大喜过望,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孙立恩面前,“前台这边突然有好多东西送过来,说是给您用的。”

    “给我?”孙立恩一愣,他在云鹤可算得上是举目无亲。这除夕夜的,大晚上谁回来给他送东西?

    “对,说是专门给您送的。”大堂经理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孙立恩走到了一旁原本是放住客行李的地方,“这几个小时已经送来几十件了!”

    地上满满当当摆着几十个包裹。孙立恩拿起一件看了看,上面确实写的是他的名字没错。但没有留收件人号码,同时寄件人的名字他也完全不认识。

    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台拆了封,但几乎全新的平板电脑。

    孙立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把手机摸了出来,点开了自己的微博。

    他几个小时之前发出的那条求助询问购买地址的微博,被人转发了几万次。

    “哪能让医生自己出钱买这些东西?给个地址,我这边有台多余的!”

    “医疗队已经到了?有没有床位?这边有个确诊的需要转运!”

    “我家年夜饭做多了,给医生们送点过去——你们辛苦了!”

    “我家的也多了!”

    “还有我!”

    ·

    孙立恩一遍给每个包裹拍了照片,一遍数了数,热情的云鹤居民们送来了八台平板电脑,六部手机,以及几十份饭菜。

    饭菜这些东西,因为疫情的关系不敢直接吃。酒店的工作人员主动要求帮忙,重新回个锅高温消消毒。而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都被孙立恩贴上了贴纸,后面记着寄件人的手机号码和姓名。

    然后孙立恩发了条微博出去,表示东西已经收到,目前完全可以满足临床使用需求,各位可以停止捐赠了云云。

    “你这打秋风都打到云鹤来了?”旁观了全过程,并且还帮忙拆了两个快递的宋院长开玩笑道,“你可真不愧是刘堂春的学生。”

    “我就是问了一句那里有卖平板电脑的……”孙立恩苦笑连连,“我哪儿能想到云鹤人民这么热情啊?”

    “平时在微博上少发这些。”宋文笑了笑,然后严肃提醒道,“如果实在憋不住了,发点正能量鼓励人心的东西。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你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你的话做文章。”

    “知道了。”孙立恩哪里还敢在微博上乱说——这就已经送了一堆平板电脑和饭菜过来了。要是再发,谁知道会再发些什么东西过来。

    宋文和柳平川坐上车,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而孙立恩则想了想,决定把重新热过的这些菜色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去。

    东西不多,要让传染病医院里的每一个医生吃上些是不太可能的事儿。具体怎么分配……孙立恩不打算管了。这些东西就全都交给老张同志,让他头疼去吧。

    折腾到凌晨两点半,孙立恩重新回到了酒店里,然后一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刚来云鹤的当天死活睡不着,结果在红区里辛苦了一个白天之后,孙立恩反而睡的像头死猪一样。这种变化被他自己总结为“贱”——好好的过日子不行,一定得遭点罪才舒坦。

    住酒店就这一点好,孙立恩房间里的水压大到让人觉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的地步。用能把皮肤烫红的热水稀里哗啦冲了一遍,像一只被烫熟的大虾似的孙立恩精神焕发的走出了浴室,然后开始穿衣服。

    他准备去酒店餐厅看看有没有东西吃——如果没有的话,搞碗方便面也行。早上吃早饭,是一项非常良好的生活习惯。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吃热乎点的。

    孙立恩个人偏向于早上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顺带补充一点电解质和水分。同时,这也能让他早上尽快进入状态,开始应对繁忙的工作。

    “孙主任,您来了。”在餐厅里接待孙立恩的,还是昨天那个哭鼻子的年轻服务员。他今天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早上还没吃吧?”

    “是啊。”孙立恩点了点头,“还有剩下的早餐么?我对付一口。”

    早上九点基本已经过了大多数酒店的早餐供应时间。孙立恩也没指望着有正经早饭吃,泡面就行。要是连泡面都没有,来个饼干也成。

    “您稍等,我去问一下。”年轻的服务员说道,“我们酒店的后厨正好在准备饭,我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给您端上来。”

    过了几分钟,这位服务员端着一个挺大的托盘快速走了过来。上面放着两个用餐罩盖起来的碟子。

    “您尝尝这个。”年轻的服务员揭开了罩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们厨师长正在试验三鲜豆皮,这是刚出锅的,您看看合不合口味。旁边这个是莲藕排骨汤,也是刚做好的。”

    “挺好挺好。”孙立恩顿时有了兴致,这两样可都是云鹤有名的美食,有名到陈天养在宁远一天要念叨几十次的那种。

    “我们酒店这边也没什么能帮忙的,只能是尽量给各位医生做好后勤保障服务了。”服务员说道,“从今天中午开始,我们这边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自助餐。您只要有需要,直接来用餐就可以。”

1D-day (1)

    热热乎乎吃顿早饭,孙立恩的精神被调整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绝佳状态。反正现在让他做cpr,孙立恩觉着自己大概能一口气来上十分钟的。

    中间还不用换人的那种。

    可惜或者说幸运的是,现在没有病人需要孙立恩去做cpr。他今天上午,有一堆会议要参加。

    据说,根据一项抽样调查显示,中国的三甲医院科主任们平均每个月要参与最少四场不同的会议。

    孙立恩的情况比这些主任们大概好点,自从他升任主任之后,一共参加过四场不同的交流会议。其中两场是武田制药组织的罕见病峰会,孙立恩作为主要嘉宾参会。另外两场则是影像诊断和遗传病的交流会,孙立恩被邀请过去主要是当个吉祥物。

    罕见病峰会和交流会,主要内容其实是大家互相客套客套,然后看看各大药厂最近新搞出了点什么幺蛾子而已。对于公立医院来说,没有进采购目录的药他们想用也用不了。而进了采购目录的药则要看医保报销比例和患者的自费能力——用多少,能不能用,也并不一定取决于医生。

    药代们或许还会对这种事情更加上心一些,但到了孙立恩这儿就完全不管了——罕见病治疗不收钱,非罕见病转诊之后也不收钱。所以,到了后面几乎也就没什么药企会来请孙立恩出席会议。

    但这次在云鹤的情况不大一样。会议并没有药企或者器械企业什么事儿。召开会议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医生们交流最新的治疗经验。

    这是一场“诉苦大会”。

    云鹤地方的卫健委和其他部门自从封城之后,忙碌程度直接爆表。这些部门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完全独立运行而设计的——他们属于横管部门。平时主要是通过市政府领导班子中的分管市长管理运行。

    而突如其来的封城,让各个分管市长的管理资源被迅速耗干。分管卫生的副市长一般还需要分管科教文三个口子——科学研究、教育、文化和卫生。而具体到云鹤、这位副市长还需要同时负责体育、旅游、食药监以及工商管理工作。

    封城之后,云鹤本地的高校迅速集中力量开始对新型冠状病毒进行攻关研究。而向供应全市居民供应口罩和消毒液,调集资源支持医疗机构也是这位副市长的工作。在传统节假日中,如何让云鹤的医疗企业在满足防疫条件的情况下尽快复工复产,这同样是这位副市长需要直接处理的工作。

    抗疫大事不容有失,而这些工作同时挤压在了案头上,各个习惯于直接指示的部门顿时傻了眼。来自上级领导的指示非常模糊,同时也赋予了他们很大的权限。内容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支持抗疫行动。”

    这是从中央到地方,所有部门的共同行动准则——以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为最优先。既然上级没有办法及时给与更具体的指示,那就必须摸清楚现场情况,然后再根据客观情况给出解决方案。

    于是,今天早上,孙立恩被邀请出席三场不同部门的“诉苦大会”。

    所谓的“诉苦大会”,是同样参加会议的其他同行们给与的称呼。这个外号倒是恰如其分的说明了会议的具体内容——哭穷,喊累,要支援。

    现在的云鹤各大医院中,医疗设备和医疗物资耗尽是事实。但由于缺乏统一高效的信息收集渠道,很多医院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具体缺什么物资。同样,他们也不知道市里省里有什么物资,什么时候能分配下来,能够给自己送来多少。

    缺乏紧要物资,那就只能尽量多申请物资先供应最紧张的部门。市内所有医院都在按照自己医院的最高储备量进行物资申请,堆积起来的物资供应总量就瞬间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要满足所有医院的供应——也就是每家医院都可以满负荷运营一个月的储备水平来供应紧缺防疫物资的话,三批次一共二十三家定点医院,需要使用n95和防护服的医务工作人员总数约为两万人。这就是最少六十万口罩和防护服的需求量。

    仅以kn95口罩为例,全国现有的产能,一天撑死了也就十万只左右。要填满云鹤市二十三家定点医院一个月的需求量,需要全国上下所有企业以假期前的产量恢复运行,并且全负荷干上一周左右。

    防护服则更为稀缺,全国每天的产能大约是三万套。如果要满足云鹤现在这些医院的储备需求,需要他们全力工作20天。

    而工业生产,需要动用起来的远不止一两个企业。这需要上下游所有的生产环节全部启动,而且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已经进入假期停工状态的企业重新恢复到之前的生产水平上。

    云鹤相关部门召开会议,也是为了摸清各家医院的实际需求。现有库存和产能不可能满足所有需求,但如果能够把需求降低一些,降低到加强调配分拨能够满足的地步,或许就还能坚持下去。

    ··

    “我们需要防护服,需要消毒剂,需要口罩、手套、鞋套……”会议上,几乎所有的医生们都在重复着同样的需求。没办法,供应迟迟不到,消耗却每天见长。是个医生都会对现在的情况产生恐惧心理。

    病毒是非常微小的颗粒,传统纱布口罩能够阻挡细菌但却无法抵挡病毒。而医用领域,对于防控病毒的口罩要求更高。除了需要具备有过滤空气中95%的0.075μm±0.020μm微小颗粒的能力以外,还要具备防止血液等液体飞溅渗透的能力。

    这样的口罩可不是普通口罩厂能够生产的产品。

    “这些物资我们会尽全力调配……”这批工作人员的话反反复复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内容,说到口干舌燥却得不到物资配给确切消息的医生们也急了眼。甚至有些情绪激动的医生直接破口大骂,就差上手揍人了。

    医务工作人员冒着感染的风险,在一线红区收治病人。结果你们这帮保证物资供应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屁话?医生的拳头也是拳头,砸在你们这帮搞官僚主义的家伙鼻子上也是会砸出鼻血,砸断鼻梁骨的!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点。”孙立恩听着两遍吵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咱们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和传染病赛跑才聚在一起的。现在物资供应紧张,这种情况不是靠骂人就能解决问题的。”

    挥拳头的医生们气鼓鼓的坐了回去,而那几个被骂到脸色铁青的卫健委工作人员也稍微平静了一点。

    “物资的问题,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孙立恩对这几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说道,“我们可以在八小时的工作中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以此来避免提前离开红区而造成的隔离服和口罩损耗。但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正常现象,也不是人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的。所以,最低最低的物资供应标准应该是红区工作者每人每天一套全身装备。”

    “在这个物资供应标准之上,我们需要充足的药物供给,足够的医疗设备和对医护工作人员的生活支持。”孙立恩继续道,“别的我不说了,八小时不上厕所这个你们可以自己试试——很困难。至少成人纸尿裤你们得管够吧?”

    “咱们都是来为云鹤拼命的。我们上一线的时候,请各位尽量多给些支持。我们也尽量去理解你们工作辛苦——互相支持,互相理解吧。”孙立恩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你们现在联系不到有货的厂家……我倒是有个路子,或许你们可以试试看。”

D+1 day(2)

    孙立恩所谓的路子,指的是远在宁远的裕华集团。沈轻眉当时一口气屯了一接近一个多月的产能却不肯往外出货,现在想想大约就是瞄着今天这个局面。

    然而等云鹤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听到了“宁远裕华”四个字之后,他们的表情顿时失望了起来。按照他们的说法,宁远裕华早就和他们联系过了,并且非常积极的表示,愿意尽最大努力保证对云鹤的供应。

    但一家企业的能力是有限的,至于具体怎么再去搞其他的资源来……单靠云鹤自己的力量,想要在国内找到足够的供应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全国上下一起努力,而且还需要一个不短的周期才能做到。

    不过,面对面的短时间交流仍然给了孙立恩一些了解情况的机会。

    “三军的医护队员已经到了云鹤,今天开始还会有来自全国的医疗队到云鹤来。”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对于现况的了解,要比孙立恩他们及时的多,“昨天的新增,全市一共报了77例上来。”

    “77例?我那个病区昨天就新收了三个。”孙立恩对这个数据有些难以置信,“我那个病区48张床全都满了啊!”

    “没有pcr检测,就没办法作为确诊病例收治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挠了挠头,一副发愁的样子,“市里的pcr检测能力现在正在全力加强,从其他地方支援过来的设备实验室和工作人员都在路上,可到这里还需要时间。新型冠状病毒目前是列入乙类法定传染病,甲类管理。它的诊断是需要符合法律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传染病防治法是一项法律,法律的权威性不容动摇。哪怕患者症状完全符合病毒性肺炎的一切症状,甚至密切接触者中已经出现了确诊患者。但在pcr阳性结果出现之前,这位患者依然不能被视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

    “这样不行的。”孙立恩有些着急,“这种疾病的传染性很强,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者会开始向外排出病毒造成传播——感染之后不发烧的病人是有的,不能生搬硬套当年对sars的经验啊!”

    **当年之所以能被迅速控制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全国上下高度重视且积极应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sars的特殊传播机制——携带者在发热之前不会排出病毒,因此不具备传染性。只要对所有的发热病人进行相关病原学检测,并且隔离发热病人即可达到有效控制传播的目的。

    但之前送到综合诊断中心的一家六口却证明新型冠状病毒并不是这么“温和”的东西。年龄最小的周雨泽没有发热、没有腹泻咳嗽之类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症状。但他的上呼吸道样本中仍然能够检出新型冠状病毒的基因片段。

    虽然宁远还无法证实无症状的周雨泽上呼吸道中,所检测出的病毒基因究竟是不具备传染性的活病毒。但这种风险是确实存在的。

    pcr检测试剂盒孙立恩的实验室也不是没搞过——目前国内兼具准确度和大批量生产能力pcr试剂盒生产企业没有几家,裕华生物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就算是裕华生物搞出来的试剂盒,在检测周雨泽和他的奶奶曾霞时,也出现了多次核酸检测为阴性的结果。而曾霞后来症状进一步加重,才检测出了核酸阳性。

    在pcr检测试剂盒的准确度尚不可靠的情况下,把传染病的诊断标准订的这么高,并不利于迅速控制传播。

    “这样不行的。”孙立恩记得直转圈,他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们能不能和上级反应一下诊断标准的问题?”

    “当然可以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然后拿出本子道,“孙主任您说。”

    “我建议,调整诊断流程。至少应该加入一个比‘疑似病例’更进一步的诊断标准。”孙立恩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一旦出现症状,就应该作为这个更高标准进行隔离和治疗。不能让患者居家留观,居家留观条件不足,只会让他们传播给更多人。”

    “单纯靠流行病学调查和症状就确诊?这个对人力资源损耗很大啊。”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皱着眉头问道,“这样会不会有点片面?”

    “目前以我们的经验,大量患者发病都很隐蔽。”孙立恩严肃道,“要患者出现症状再诊断,这已经很慢了。”

    “那……”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停笔道,“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指征建议?血象变化或者发热行不行?”

    “发热不明显啊。”孙立恩皱眉道,“我在的云鹤市传染病院北五区,就有一个确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重症患者。人上了有创通气,血氧饱和度还是上不来——可他就不发烧,三十六度八的体温。”

    “这些患者总有共同特点吧?”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有些犯难,“孙主任您这个建议很不错,但咱们还得考虑到实施的难易程度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忽然灵光一闪。

    “可以用影像学资料。”孙立恩快速道,“用ct扫描胸部,只要发现了磨玻璃样的病变,再结合上流行病学史,或者和确诊患者接触史就可以了。”

    “这样是不是有把其他病毒性肺炎患者也一起当成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可能性?”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依然有些犹豫,“如果因为这个,其他病毒肺炎的病人反而被传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就遭了啊。”

    “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收治能力。”孙立恩说道,“我建议有关部门尽快征用包括酒店、学校之类的现有建筑,然后对这些有影像学特征和接触史,但没有做pcr或者pcr阴性的患者进行隔离观察。这样一方面可以阻断家庭传播的风险,另一方面也能防止其他非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在医院里被传染。”

    “哦对了,还有一点。”孙立恩提醒道,“如果进行ct检查,一定要注意每一次ct检查后,都要对设备和房间进行彻底消毒,患者通道也要加以区分,以防止检查过程中感染。”

D+1 day(3)

    下午三点回到酒店后,孙立恩见到了准备去上小夜班的吕志民主任。

    “你们昨儿怎么样?”吕主任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但其他的医生们状态就没有吕主任这么好了——一个个精神萎靡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昨天还行吧,不算太忙。”吕主任搓了搓手说道,“大概凌晨两点多,七床抢救了一次。”

    七床?孙立恩顿时紧张了一下,那是他负责治疗的沈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突然室颤,不过抢回来了。”吕主任说道,“查了一下血气,血钾有点低。血氧饱和度上不去这是个大问题。”

    “这么下去不行啊。”孙立恩有些发愁,“你们还有什么方案么?”

    “现在能用的都用上了,吸痰两小时一次,扩支药什么的都用了。”吕主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现在要提高他的血氧水平,那就只能上ecmo了。”

    孙立恩叹了口气,ecmo这东西,他现在可是真没有,“这样吧,我去问问张院长,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医院搞一台过来……”

    “你现在搞过来也没用啊。”吕主任摇头道,“ecmo得有专门的团队配合,那玩意给你你会用啊?反正我不会。”

    这倒是个让孙立恩没有想到的情况,四院这次过来肯定连ecmo团队也一起“配发”送了过来。但……很明显,这个团队目前并不在四组。

    “总之我先问问。”孙立恩挠了挠头,然后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不管怎么说,能搞到ecmo,至少沈老爷子可能还有机会。

    虽然孙立恩自己也很清楚,就以沈老爷子目前的年龄和生命体征,再加上脑梗、高血压和二型糖尿病的基础病……就算上了ecmo,也不一定能抗到脱机的时候。

    医生嘛,干的不就是这种工作?向死而生,和死神掰手腕,这一直都是医生们的工作内容。

    “ecmo,现在应该还有一台。”电话打到了宋文手上,第一个好消息传入了孙立恩的耳朵里,“我这边有一台ecmo刚刚撤下来,配件和团队都有。你现在用不用?用的话我马上让医院安排车给你们送过去。”

    “要!”孙立恩生怕答应晚了,这台救命的ecmo就会被别人占用,“我这边有病人情况很危险,这个我们要用!”

    “我组织ecmo团队,不过现在人可能凑不齐。”宋文有些头疼的说道,“我这边护士紧缺,ecmo的体外护士在红区里值班呢。”

    “体外护士?”孙立恩一愣,“这我上哪儿找去?”

    “得找有体外循环技术经验的。要么从云鹤其他医院的ecmo团队借,要么从支援过来的外科护士里面找。最好是上过ecmo的,这样快一点。如果从咱们过来的护士里面找,那就得找个年轻学东西学得快的。”

    “我问问老张,再给云鹤卫健委的同志们打个电话问问吧。”孙立恩一筹莫展,让他找人那基本等于白费。但好在四组里还是有些土生土长的云鹤人在,孙立恩多少还有机会去试试。

    “咱们过来的护士里……我去问问吧。”宋文也知道,这种事情让孙立恩去搞估计都是白瞎。但她也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种事情上。

    孙立恩原本打算回来之后睡个午觉,现在看来……午觉的事儿彻底没影了。这么搞下去,晚饭吃不吃得上都是问题。

    当然,现在吃饭不是大事儿,真正的大事儿还是能不能找来合适的外科护士,然后给沈老爷子装上ecmo。

    ·

    ecmo设备从宋院长所在的北湖医院出发,抵达云鹤传染病院的预计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钟左右。随车一起来云鹤传染病医院的还得有一名eo协调员。

    ecmo手术过程中的麻醉和输血治疗,全部交由云鹤市传染病院的现有力量解决——所谓现有力量,就是让四组的医生们自己搞定。

    孙立恩先是打了一圈求助电话,到处问有没有ecmo的床旁护士可以调用,结果打到手机发烫自己脑袋晕晕乎乎后,宋院长又给孙立恩打了个电话过来。

    “不用问了,我找上人了。”电话那头,宋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意,“你小子自己明明就知道找谁合适,怎么就憋着不说呢?”

    “啊?”孙立恩一愣,“我找谁?”

    “你对象。”宋文怒道,“她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不是接受过ecmo体外循环培训么?你能不知道?”

    被自家院长骂了一顿的孙立恩更晕了。胡佳接受过ecmo训练这个事情,他是真不知道。

    胡佳目前算是和柳平川所在的二组一起驻扎在鹤安医院。二组目前的工作是负责整建制接管了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鹤安医院是一所新建医院,预计投入使用的时间应该是今年三月。结果疫情一来,这家医院就直接被列了为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定点医院。但新医院的招聘都没有完成,更不用说重症监护病房了——按照一开始的设计,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得到差不多六月才能正式投入使用。

    柳平川带队过来整建制接管了重症监护病房,这才能让这个刚刚完成了装修,就连床都没配全的重症监护室马上投入使用。

    “还有,我这边现在缺人。”宋文对孙立恩继续不满道,“ecmo的协调员我也不给你配了。你让钟纪国来搞这个——他在儿童医院也是带ecmo团队的。协调员让他来兼一下。”

    孙立恩眨了眨眼,这事儿他可有些没有预料到。合着宋院长就给他支援了一个医生,外加一台ecmo和耗材?

    “所以是谁跟ecmo机器过来?”孙立恩问道,“钟医生有ecmo团队经验,但是他是小儿内科的医生,让他搞ecmo治疗不行吧?”

    “ecmo主任是江言明,你见过的。”宋文答道,“ecmo主任必须是重症或者心胸外医生,儿科也行。现在符合条件的,也就是江言明了。也就是你手头这个病人运气不错——七十五岁以上一般不考虑ecmo了,七十五岁以上的患者基本都脱不了机的。”

    江医生身体不太好,让他长时间在红区工作并不合适。但作为ecmo主任,他还是能很好胜任的——他只需要在黄区甚至绿区待命,然后准备短暂进入红区进行ecmo治疗,或者调整参数就行。

    “设备和人已经在路上了,我让他们直接到医院去。”宋院长安排完了之后直接挂了电话,“你现在就到那边守着去——中间协调的工作就你来搞。”

D+1 day (4)

    所谓的“中间协调工作”,主要就是到处跑腿。

    这样的工作,孙立恩自从规培第二年开始就没怎么再接触过了。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趟,他不光没觉着不适应,甚至反而还有些怀念。

    跑腿的工作只需要找准了诀窍就会变得很简单——找负责的领导汇报就行。

    而现在……现场的最高负责领导就是跑腿的孙立恩自己。这下就省了反复汇报的功夫,效率更高了。

    “对对对对,往后倒!”把车辆引导到他早就看好了的地方之后,江言明医生从车里钻了出来。和他一起下车的还有两天没见的胡佳。

    “江医生你往后靠一点。”孙立恩扒拉开了江言明,然后和自己的女朋友拥抱了一下。随后两人一起从车上搬下来了六个大号纸箱。

    江言明有腰椎间盘突出,让他弯腰搬运重物不太现实也不太人道。但现在时间紧张,让江医生在旁边干耗着也实在是有些太浪费了。

    “这位是钟纪国主任,钟主任,这位是江言明江主任,这一次的ecmo团队主任。”孙立恩把刚刚扒拉开的江言明医生重新扒拉了回来,然后带着他和站在一旁帮忙把箱子往小推车上搬的钟纪国见了个面,“钟主任是ecmo协调员,之前在儿童医院也是ecmo团队的成员之一。我也不太懂你们ecmo团队之间的工作流程,但我听说各个医院之间的ecmo团队设计都不太一样。所以你们尽快对一下流程。”

    做了个简短且不怎么负责的介绍后,孙立恩一路小跑去帮胡佳搬箱子去了。不得不说,胡佳身上的劲确实大的令人印象深刻。几十公斤重的箱子,孙立恩本来想和胡佳一人一边,两个人一起把这玩意挪下来。结果胡佳居然自己两只手就把箱子搬了起来,而且还有余力用脚把孙立恩给扒拉开,让他别挡路。

    四院带来的这台ecmo属于便携式的。机器本身干重约十公斤。并且还附带了一台ups不间断电源。可以在断电的情况下维持最少90分钟的持续运转能力。

    但同样由于是便携式,因此这台设备的耗材套包使用时间相对比较短。全肝素涂层套包能够保证连续使用30天。超过三十天的持续使用则需要重新更换管路,比大型设备要麻烦些。

    推着车一路小跑,孙立恩等人迅速出现在了北五区的绿区,并且再次见到了那位在门口站岗的保安大叔。

    “麻烦您开一下……”孙立恩顿了顿改口道,“这样,您把卡给我用一下,我这儿开完门之后再给您送过来。”

    “那可不行。”保安大叔摇了摇头,用带着浓重云鹤口音的声音说道,“我拿着工资就干这点事儿,你不让我干了,领导把我辞了咋整?”

    于是昨天的一幕再次上演,大叔伸长了胳膊,用自己的工作证刷开了门之后,三步并作两步从门口跑开,然后看着孙立恩等人拉开了通往绿区的大门。

    推车进了绿区后,孙立恩和在外面准备交接的吕主任打了个招呼,随后带着一行人进入黄区,开始往身上套起了防护服。

    “反正我也穿了防护服了。”孙立恩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对吕主任说道,“忙活完了就换衣服这个有点浪费,等会我们在红区里也帮帮忙。”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吕主任点了点头乐道,“孙主任您这样的优秀人才,我们只会嫌不够。”

    ·

    给沈老爷子上ecmo是一项很麻烦的工作。北五区虽然收治的都是危重症患者,可ecmo的长期使用,要求患者位于icu或者其他高度监护的区域内才行——这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或者说减少患者被其他病菌感染的可能性。

    作为一项侵入性治疗手段,ecmo毕竟是用管道和患者的血管直接连接,并且持续运转。连接在患者身上的管道和切开的皮肤是一个明显的感染入侵途径,在icu或者其他高等级监护治疗中心内,医护人员加强消毒和护理,才有降低感染的可能性。

    因此,在进行ecmo连接之前,第四组的医护人员首先需要对病床和病房进行调整。把一批需要加强监护的危重患者集中在一起。

    浩浩荡荡的搬运工作持续了大约两小时。每一个病人的搬运都必须非常小心,监护仪可以随着床移动,但氧气管可不行。所以还得提前给呼吸机里装好气瓶,然后拔下电源,在ups的尖锐报警声中,快速且稳定的把病床推到已经调整好了的房间里去。

    北五区最大的一间病房被临时改造为了icu监护室。这里可以放下八张病床,同时也是距离医生红区办公室最近的病房。

    为这些正在接受机械通气的患者挪个地方,看上去似乎只是个简单到仿佛搬运货物一样的事情。但事实上……这种运输过程可要比看上去危险的多。

    由于被搬运的患者都是危重症,他们的身体本来就处于严重的低血氧症中。而对他们进行搬运,很有可能打破他们身体中岌岌可危的脆弱供氧和耗氧平衡。

    而对于这些肺部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储备可以增加氧气交换的病人来说,一旦平衡被打破,结果就是迅速的恶性心律失常。从心跳骤停到室颤,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

    为了预防这样的问题出现,孙立恩决定由自己来负责每一位病人的搬运过程。搬运全过程中,他都开着状态栏进行监护,只要看到病人头上的状态栏字迹有所变动,那就马上叫停搬运,让患者处于平静状态再决定是就地抢救,还是重新开始转运。

    状态栏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嘛,孙立恩有些欣慰的想道。在中途连续叫停两次后,孙立恩和其他几位医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名患者的转运。

    七名患者的转运用了两个小时,但是中间没有任何一名患者出现恶性心律失常。孙立恩稍稍松了口气,困难的部分已经解决了一大半。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把第八名患者,也就是需要进行ecmo治疗的沈老爷子挪进来了。

    “他目前的情况,我建议先上vv-eo)。”过去的这两个小时里,江言明医生一直在研究沈老爷子的病例和各项检查数据。在又拉了两次心电图之后,江言明医生给出了自己的专业建议,“现在看,患者的循环系统问题不大,他自己的潜力还是可以的。”

    “但是毕竟年龄摆在这里,而且他还有二型糖尿病的病史。”虽然知道应该尊重其他医生的专业意见,但孙立恩还是有点不放心的问道,“江医生你确定用vv-ecmo就可以了?”

    “给心脏还有工作能力的患者上va-ecmo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儿。”江言明医生摇了摇头说道,“va(静脉-动脉)模式虽然可以直接代替心脏进行循环,但机器泵运转是会损伤红细胞的。人类制造出来的机器再怎么精密,工作原理摆在这里。它不可能没有损伤。”

    “这个损伤很严重么?红细胞损伤可以靠输注悬浮红解决吧?”孙立恩皱眉问道,在他看来,红细胞损伤的问题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解决。

    “损伤死亡的红细胞总要有个去处。正常人的肝功能没问题,把损伤的红细胞代谢掉也就是了,对他们而言va的损伤还能接受。可这位患者情况不一样啊。”江言明解释道,“现在上va模式,他很快就会出现黄疸。这么持续下去,过不了多久黄疸就会上升到非常危险的地步。更何况,va模式对心脏也有负担,七十多岁的老人家,va模式挂上一周很有可能出现心衰的。出现左心室扩张甚至左心室血栓也不是不可能。”

    “那现在上了vv,之后出现循环衰竭的话,转成va需要多久?”孙立恩问道,“到时候能来得及么?”

    “不好说。只能看他能撑多久,咱们的抢救措施能不能把人抢回来,以及……我下手的速度了。”说到这一点,江医生护目镜后面的眼神亮了起来,“我有信心在三分钟内完成动脉置管。”

    “那你之后在黄区可能要辛苦一点了,穿着防护服值班吧。”孙立恩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穿个防护服可得花十五分钟。”

    “要是有正压面罩,我完全可以在红区值班。”江医生强撑道,“正压面罩没有呼吸困难的问题,我在红区待时间久一点也行。”

    “你想太多了。”孙立恩示意江言明赶紧动手开始置管,“我反正不信你一天不吃不喝,还能不拉屎不撒尿。”

D+1 day(5)(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4)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四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三章等待加更。

    ecmo置管并没有什么太多需要小心的地方,和其他手术一样,做好麻醉镇痛,术中控制出血就行。

    不过和其他手术不太一样的是,这种“ecmo手术”是在病房内进行的,并且患者的生命体征很糟糕。

    沈老爷子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根干枯死去的老树——他的皮肤上全是干裂,由于在床上躺着无法洗澡,正常死亡的皮肤无法从原来的组织上脱落下去,于是就成了这副模样。

    由于采取的是vv-ecmo模式,江医生选择的入路是股静脉,而入路则是颈部的颈静脉。

    但令人头疼的是,常用的经皮穿刺置管并不能作为这次的首选方案——沈老爷子的股静脉有些先天畸形,根据b超引导,他的股静脉上方有三条纠缠在一起的无名动脉。

    “手术刀。”江言明医生站在床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一旁的胡佳下达了指令。经皮穿刺置管风险太大,现在只能采用外科手段切开置管。

    沈老爷子目前处于气切通气的镇定状态,肌松药也一直在生效。为他进行ecmo手术,只需要补一点局麻药物即可。

    为了这场使用局麻的小手术顺利进行,孙立恩这边站着重症的吕志民主任、小儿内科的钟纪国副主任、和吕主任搭班的血液内科孟宏祥主任以及主刀的江言明副主任和他自己。五个主任凑在一起,把沈老爷子的病床围了个满满当当。好在大家都算比较有分寸的,至少还能在围观的过程中注意躲开光线位置,给江言明副主任一个比较好的操作术野。

    手术护士出身的胡佳和江言明的配合还算不错。虽然第一次合作,还做不到对方刚有想法,这边就把器械递过去的地步。但对于器械准备的充分预计,让胡佳迅速进入状态,协助这台“手术”进行。

    “术中出血量有点大啊。”江言明完成了对沈老爷子的股动脉置管,并且在确认管道连接完好后,完成了对腿部的缝皮处理。如果是在四院或者在以前沪市的医院,在江言明完成股静脉置管的同时,另一位ecmo主任就应该顺便完成了颈静脉置管。但在这里,ecmo主任只有他一个人。他必须自己完成全部的工作——包括缝皮。

    由于采用的是切开置管,而非经皮穿刺置管。置管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对沈老爷子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伤。而目前来看,这次的损伤略微有点大——术中输血大约50毫升左右。

    还好没有切到那三条无名动脉,要不然这出血量就得朝着200往上走了。

    “备血有200cc。”胡佳在一旁说道,“目前已经完成复温了,先挂上吧?”

    “挂。”江言明言简意赅道,他走到了沈老爷子肩膀处,然后深深吐了一口气,用b超对老头的颈部进行扫描探查。

    之前扫描的时候,他判断颈部应该是可以搞经皮穿刺的。但……现在他有点心里没底。

    股静脉上面还能缠着三条无名动脉呢。这上哪儿说理去?

    还好,在他切开老沈的大腿根部时,颈静脉上并没有新长出来几条无名动脉阻碍他经皮穿刺。b超显示一切正常。

    用b超定位了一下颈静脉后,江言明医生罕见的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他拔开笔帽,用马克笔在沈老爷子的脖子上标注了一下定位点。随后才开始对皮肤消毒,并且入针。

    “好了。”确定回血后,江言明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然后用高分子透明敷料盖上了创口。

    “这就行了?”孙立恩后退两步,看着沈老爷子头上的状态栏皱眉问道。状态栏说了,老头现在还处于“低血氧症”的状态下呢。

    江医生翻了个白眼,“你瞎着什么急啊?”他走到ecmo机器旁边,然后打开了开关。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两根暗红色的粗大管路稍微振动了两下,然后恢复了平静。

    状态栏上的“低血氧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并且在几秒钟后彻底消失。而一旁的监护仪也快速更新起了沈老爷子的血氧饱和度。从一开始的88%到91%,然后是95%。第三次更新数据时,他的血氧饱和度就回到了100%上。

    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其中甚至包括沈老爷子本人——在血氧饱和度上去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但江言明医生依旧保持着谨慎,他去摸了摸沈老爷子的右脚,确定末端肢体供血没什么问题之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行了,可以开始转运了。”孙立恩在和江言明医生交流了两句之后,下达了转运指令。胡佳收拾好手术包,在一旁推着ecmo机器,小心翼翼的跟随着病床。而孙立恩这边带着人推着小车,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随时注意ecmo机器的血管保持通畅,没有扭曲或者变形。

    二十多米的转运路程,一个护士加五名主任一起,小心翼翼的走了快半个小时。在众人小心翼翼的护送下,沈老爷子被列为“抢1床”病人,终于在这间临时搭建的“重症监护室”里安顿了下来。

    “接下来的工作就比较繁琐了。”孙立恩打发江言明医生赶紧去黄区休息。然后对一旁的吕主任的道,“这个重症监护室肯定是达不到宁远重症监护室的水平对吧?”

    “光监护水平就不够。”吕志民主任点了点头道,“监护仪这些的现在都联着网,值班室那边能看得到。但是没有视频监控,这是个问题。”

    视频监护对于重症监护同样很重要,它能够让医生们及时发现一些患者的异常变化——躁动或者气喘之类的症状监控器可认不出来。

    “监控这个……”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可以想想办法,但短时间恐怕解决不了。”

    安装icu用的视频监控设备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系统工程。从供电、设备安装到调试和组网都需要专业人士来处理。这种工作可不是连自己装电脑都不大会的孙立恩能解决的了的。

    不过,现在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孙立恩自己担心。在全国上下都在拿命支援的云鹤,ecmo口罩防护服和病床可能还不太好搞。但其他和医疗有关系的所有东西,都不是问题。

D+1 day (6)

    孙立恩在红区办公室里给张智甫打了个电话,并且向他汇报了一下关于临时icu缺乏视频监控的情况。

    老张同志有些为难,但他向孙立恩保证,自己会尽全力去帮忙协调设备,尽快完成安装。

    孙立恩其实对视频监控压根就没怎么抱希望,虽然现在其他物资几乎都在拼命往云鹤赶运,但……在北五区的临时icu里安装监控,根本就不是什么支援物资的事儿。

    这个房间里躺着八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危重症患者,除了上ecmo的沈老爷子,他们的血氧饱和度几乎都在94%以下。就算完全不在乎在这个区域里安装设备所造成的感染风险。就算只是在这个区域动电钻,都有可能对患者生命体征造成负面影响。

    但老张同志却说应该有办法……孙立恩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搞几台无人机在这边满天飞吧?

    在红区里驻守了五六个小时,孙立恩觉得自己喘气有些费劲了。为了让自己提提神,他从自己带进来的包里摸出了两台平板电脑,然后开始挑起了微信账号——孙立恩准备从今天晚上开始,让那些不怎么配合治疗的患者和家属视频一下。

    在视频之前,孙立恩首先得和这些患者家属先沟通沟通。没办法,他搞这种视频的目的是为了让患者配合治疗,而不是让患者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孙立恩准备先和患者家属接触一下,大概了解一下对方那边的情况。

    如果有亲人因病离世之类的情况,那就得叮嘱一下对方,先别说这些消息——如果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那就过两天再说。

    当医生这么久,孙立恩第一次碰见自己得教人撒谎的情况。,不得不说,这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通过微信和家属们沟通的时候,孙立恩看到了当天的新闻推送。云鹤市决定在之前的快速建造医院计划上再进一步,同时开建一所规模更大的临时传染病医院。能够提供1600张床位。加上之前的临时传染病院,两所新建的传染病院一共能够提供超过2600张床位。

    这说明,地方和国家对之前的计划并不够放心。或者说,更新出来的数据证明,之前的火神山医院并不能完全满足收治患者的需求。因此,新决定建设的雷神山医院规模比火神山多了60%。

    反正……如果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下去,孙立恩怀疑可能病床数量还是不够用。其他医院正在用几乎是拼命的速度改造病房新增床位,但是截止到今天为止,整个云鹤能够提供的,可以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床位不超过三千张。

    换句话说,最高层已经对云鹤的疫情有了一个更加……悲观的判断。这一次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过当年的sars。否则没有必要在云鹤这一座城市,就布置出这么多医疗资源——五千六百张床位,以及更多正在拼命改建的医院……甚至可能不够用。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倾向。

    但好消息也是有的。国家卫健委宣布,他们已经组建了六支国家级重症医疗支援团队,一共一千两百多名重症医学科的专家医生将在今天抵达云鹤。而在他们之后,还有六支医疗队作为后备梯队,随时准备支援云鹤。

    目前来自沪市、粤省、宋安省和军队系统的四支医疗队已经全部投入到了云鹤一线。孙立恩看着粤省的医疗队,心里有些奇怪的情绪波动。来自原第一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的二十三名曾经支援过首都小汤山医院的医生们,在22号当天就签下了请战书,请求组织批准他们这一批抗击过sars的医生们再上战场。而他们的请战书,也是全国最早的一封。

    如果孙立恩没有耽误那半天的话,这个殊荣其实应该是四院综合诊断中心的。

    不过,能有更多的医生们参与进来总是好的。孙立恩放下平板电脑,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板。48张床位全部收满,八名危重症患者,四十名重症患者。这个工作量是任何一个医疗机构都不可能坚持下来的。正常的情况应该是有空床,病房内没有危重症转折,只有少量重症患者。危重症患者和重症患者的治疗实际上应该以icu为主。

    但……整个云鹤市传染病医院都没有这么多医疗资源可以用于院内转诊。icu早就爆满了——他们的48张病床从15号开始就全部收满了。

    到目前为止,云鹤市传染病医院的icu仅仅有一名危重症患者转为重型。而他们已经连续收治了六十多人。

    情况很危险,压力也很大。今天北五区设立了一间能容纳八个床位的icu部门后,传染病医院已经打了五六个电话,询问北五区能不能接收其他病区转来的危重症患者。

    但愿新的支援到来之后,情况能有所好转。孙立恩这么想着,然后使劲甩了甩头。

    甩头,是为了把护目镜里面的冷凝水甩到旁边去。让孙立恩能够看得清楚平板电脑上,患者家属的回话。

    护士们总结出来的抗拒甚至拒绝治疗的患者有十一人,其中六个人的家属很快就回应了孙立恩的请求,并且和他沟通了一下家里现在的情况。另外五个人的家属……至少根据入院前的记录所提供的电话号码,孙立恩联系不上他们。

    但愿他们只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耽误了。或者只是单纯的没有听到微信提示音。孙立恩一边想着,一边给这些患者家属的手机号上发了短信,提醒他们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和这个微信账号联系,并且和患者视频以“安抚情绪”。

    然后,孙立恩拿着平板电脑,缓步向病房走去。他算了算时间,自己还能在红区再待两小时左右——现在物资紧张,六小时的更换时间被延长到了八小时。

    重症患者中,有一部分人还是有一定的自我行动能力的。孙立恩在走进病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位大姐,正在对着手机哭诉——她用的应该是手机微信。大姐的哭诉内容也很简单,反反复复就是这么一句话,“老公,永别了。”

D+1 day (7)

    孙立恩想去劝一劝这位大姐,让她稍微冷静一点。

    这个病房的患者都是重症,需要吸氧或者使用正压式呼吸面罩来辅助呼吸的那种。这样的患者病情不见得会有多重,只不过出于保险起见,所以才管控前移,让这些血氧饱和度并不算太低的患者开始吸氧。

    孙立恩估计这位大姐是被吓着了,所以过去安慰道,“大姐,你冷静一点,没事的。医生们都在,你不要这么自己吓自己……”

    孙立恩一边说着,一边对这位大姐进行着安慰。她的状态栏上有“恐慌”的提示,应该只是单纯的自己害怕了而已。

    大姐有些担心的往孙立恩这边看了一眼,她满脸泪水的说道,“你们治不好这个病的,我在这里住了十几天了,一个被你们治好的病人都没有!”

    这话就有点扎心了。孙立恩在一旁只能劝道,“这是一种新的疾病,我们对它的认识还需要一个过程……”

    反正最后的安抚结果是,大姐依然心情非常不好,但好歹稍微有了一点信心。而孙立恩则情绪低落了下来,半天没缓过来。

    没办法,大姐说的每一句话都没问题——北五区到现在为止,的确一名治愈患者都没有。反而连续送走了十来位病人。虽然这和时间较短,而送来的患者病情都比较重有很大关系,可仍然不能打消这位阿姨的疑惑。

    不过,好在孙立恩自己比较机灵。他要过了阿姨的手机,然后用发了两段语音过去——主要是向阿姨的老公解释一下,阿姨目前血氧水平稍微有些低,所以意识不是特别清楚。她的病情目前还比较稳定,并没有特别巨大的变化。

    要是不多说这么一句话,孙立恩担心电话那头的伯伯得被活活吓出个心脏病来。

    这么一来一回,又花了半个多小时。孙立恩强撑着有点摇摇晃晃的腰身子,为两个患者搞了二十分钟的视频通话。

    哪怕患者说话说不清楚,哪怕云鹤方言孙立恩听的不太明白,哪怕视频里外两人似乎都在一直努力在安慰对方。孙立恩仍然能从对话间偶尔的停顿和哽咽中,听出一些情感上的波动和曲折。

    病房里的空气平静了下来。很多患者开始朝着这边张望了起来。在这里住院十几天,只知道自己得了这个该死的病,但家里人是什么情况却完全不得而知。这种由于无法得知情况而产生的恐惧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泡泡。它包裹着每一个患者,让他们始终和外界有着隔阂。而缺氧所带来的生理不适则像是突然吹起的狂风——把包裹在泡泡里的病人卷上高空。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能够安然落地,亦或者是飞到千仞晴空上后泡沫突然破裂,把人摔的四分五裂。

    而孙立恩和他手里的那台平板电脑似乎顿时成了一根稳固的安全绳。尽管依然在透明泡泡里,对于那些已经被卷上高空的人来说作用有点,但……总算是和地面多了一点联系,多了一丝慰藉。

    让三名患者和家属聊完了之后,孙立恩这才收起了平板电脑。他身上有一张纸条,是剩下三名患者的床位号和他们家属的微信号。他准备找个护士来帮自己完成剩下的工作——至于他自己,现在得出舱休息去了。

    这个情况下,要让孙立恩继续拎着平板电脑再闯两间病房等一个小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从生理角度就不可能。虽然医用级别的n95口罩本身能够保持过滤效果的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但随着人的呼吸,水汽会逐渐附着在口罩内侧,从而导致呼吸逐渐费力。有过类似教训的孙立恩现在对于这种情况非常警惕。跟着他一起提前入舱的ecmo小组医生和胡佳都已经全部出舱,然后回到了绿区休息。现在整个红区里,工作时间超过八小时的只有孙立恩一人而已。

    “我要出舱了。”孙立恩在走廊上看了一圈,然后凭借着小郭出类拔萃的身高认出了这个大小伙子。并且他还拉过了小郭身旁的布鲁恩,“老布你稍微送我一下,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行。”布鲁恩闷声闷气的答道,并且直接一把搀住了孙立恩的胳膊,“咱们现在就走。”

    “还没有紧张到那种地步啦。”孙立恩苦笑了两声,但是没有拒绝布鲁恩的搀扶,他把手里的平板电脑和纸条递给了小郭,“上面记载的最后三个病人还没有和家属打过视频,你受累,去给他们搞一下视频——然后大概和家属再解释一下患者情况。要是患者有情绪失控什么的,就说这是氧饱和度低导致的情绪失控,不是什么大问题。”

    “行了,走吧。”布鲁恩看着孙立恩和小郭交代完了事情之后,不由分说就拽着孙立恩往门外走去。他虽然没见过孙立恩摘口罩的样子,但确实是听说过这件“丰功伟绩”的。当然,布鲁恩并不会非常恶意的揣测孙立恩是不是脑子有坑,老布自己的看法是,孙立恩当时可能处于缺氧躁动的状态下,摘口罩只是身体的下意识行为。

    所以在这个时候,布鲁恩对孙立恩的看管就变得尤为严格——万一他再躁动一下那可咋整?

    而孙立恩叫上布鲁恩送自己出舱的原因也很简单。孙立恩已经从“不信邪”的小规培,变成了“对自己的客观情况有充分认识”的老油条。

    孙立恩非常确定,如果自己是一个人准备出舱。在半路上可能就会碰见什么奇怪的幺蛾子。比如某个患者突然需要抢救,比如某个病房的警报器突然响了起来。总而言之,肯定会出现那种不救不行,救了就大概要把自己搭进去的情况。

    整个病区有四十八名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任何一个患者情况突然恶化,一下需要抢救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儿。孙立恩不敢冒这个险。如果强撑着去做胸外按压,可能搭进去的就是两条性命——孙立恩自己的和患者的。

    所以他才专门叫上了布鲁恩,希望这头活熊给自己做做保镖,以防突然出现的特殊情况。

    一路走到了门口,孙立恩松了口气。布鲁恩看起来还不错,能镇得住自己。

    “行了,就到这儿吧。”孙立恩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布鲁恩说道,“出舱我自己搞得定。”

    “行……”布鲁恩的回答显得有些迟疑。他停下脚步晃了晃,然后整个人突然向后一仰,整个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护士!推抢救车!”孙立恩医生一声爆喝,然后一把冲了上去。他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布鲁恩身上的防护服,然后拿起一旁的消毒液喷壶,朝着自己身上喷了起来。

    布鲁恩倒下的位置是红区的出舱房间,这里属于污染区,不可能迅速展开抢救。他必须马上把布鲁恩安全的转移到黄区去才行。

    根据状态栏的提示,布鲁恩问题不算太大。他只是轻症中暑了而已。但……轻症中暑到整个人突然倒下,这也很能说明问题——至少老布的情况可能比其他轻症中暑的患者更严重一些。

    迅速给自己完成了消杀后,孙立恩迅速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并且在布鲁恩身上也喷了一遍消毒液。现在可不是在乎消毒液可能对皮肤造成损伤的时候,消毒液甚至还能起到一些降低体温的作用。消杀完毕后,孙立恩拖着布鲁恩的一只脚,然后费尽全身力气,把这头活熊从出舱房间拖了出来。

    这个动作差点要了孙立恩半条命去。他和布鲁恩都还带着口罩呢。还好,门外的护士反应足够迅速。胡佳带着口罩一路跑到了孙立恩身边,然后和孙立恩一起把布鲁恩拖出了走廊。

    出舱房间的走廊和黄区办公室相连,这里已经摆好了抢救车和除颤仪等抢救设备。走出房间后,孙立恩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n95口罩,然后换好了外科口罩。

    至于布鲁恩,他的待遇更好一点——黄区这边摆着两台准备送到红区里的正压式呼吸面罩,现在正好用在了他的身上。

    事实上,轻症中暑倒是不用太在意呼吸问题。对于救护中暑患者而言,最重要的是两点——血容量不足导致的循环衰弱和电解质紊乱引发的全身性症状。但好在这些基本都是重症中暑的患者才有的毛病。轻症中暑的情况下,患者应该尽快饮用淡盐水或者补液盐水,然后降温。

    而在医院里,医生们有更加直接的治疗方案。

    “给他扎个血气,然后挂两袋生理盐水。找冰毯来给他降温。”孙立恩喘着粗气,快速安排道,“老布问题不大,就是中暑了。”

    生理盐水迅速分两条静脉通道输注进了布鲁恩的体内。胡佳扎针的手法很不错,老布手上厚重的毛发居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过了几分钟,布鲁恩逐渐开始恢复了意识。他想要摘掉自己脸上的面罩,但是被孙立恩给拦了下来。

    “你刚才晕倒了。现在你在黄区。”孙立恩对布鲁恩说道,“你觉着怎么样?”

    “应该是中暑了。”布鲁恩有些艰难的说道,“别的还好,就是头疼。”

    “醒过来了就行。”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一旁的胡佳剪布鲁恩的裤子,“你再忍一下,我扎个血气看看。”

    “啥?”布鲁恩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腿上一凉。他正在困惑为什么自己的腿上好像有人正在用酒精棉球消毒,然后就感受到了一股突然的剧痛。

    “**!”老布的怒吼在整个黄区响了起来。一听就知道,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D+2 day

    扎动脉血气是个很疼的事儿。有准备的成年人都会在动脉血气针的摧残下大喊大叫,更何况意识还不是特别清楚的布鲁恩呢。

    而且,作为一个雄性荷尔蒙爆棚,从下巴到肚脐上全是厚实毛发的男人。布鲁恩对于疼痛的耐受度确实要比其他男性低得多。

    硬汉是最忍不了疼的那一类人,孙立恩一直怀疑电影里那些肌肉仿佛比利时蓝白花牛一样的肌肉壮汉们浑身是伤,但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跟五百个壮汉枪战,肯定是因为他们提前注射了什么长效强力止痛药——强力但是不会抑制呼吸的那种。

    男性忍耐疼痛的水平普遍比女性差,而越是肌肉发达睾酮水平高的男性,对疼痛的忍耐度就越差。而自然分娩过的女性,对疼痛的忍耐水平又要比未经生育的女性更强一些。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尚不明确,不过对临床医生来说,患者对疼痛的忍耐度低……其实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当然,疼的嗷嗷直叫扭来扭去肯定是会影响到医生们对患者的治疗的。但“不见得是件坏事”这种事情,确实也不是胡说。

    孙立恩自己没见过,但是他听周军说过。在周军还是主治的某年某月,他接诊了一位脸色发白满脸大汗的患者。患者本人主诉头晕乏力,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头晕乏力这一组合症状,医生们一般更倾向于考虑贫血或者灌注不足,这可能是神经系统问题,也有可能是循环问题。

    但加上面色发白和满脸大汗……这个情况就让人神经顿时紧张了起来。面色发白可以是贫血问题,而满脸大汗则可能是交感神经问题。但和头晕乏力组合在一起,每一个在急诊的医生——哪怕只是规培生,都会马上想到那个最急最重的毛病。

    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

    但这位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却拒绝了周军给他做心电图的提议,并且再三否认自己有胸前区疼痛的问题——其他地方也不疼。

    但周军毕竟已经在急诊上干了很多年,经验丰富。在患者坚决拒绝心电图,只肯做抽血检查的时候,周军也没有放松警惕。他开了全套的心肌损伤标志物检查,并且还以“胸口疼痛可能是胸骨有问题,所以需要做个b超”这样的借口,半哄半骗的让这个中年男人接受了一次心脏彩超检查。

    心脏彩超并不是检查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的最佳手段。毕竟并不是所有的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患者都已经在心脏彩超检查下出现了心梗后变化——心梗后出现心肌运动不协调或者心肌运动矛盾的特征。但这已经是周军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办法了。

    很快,凭借着高达46.2mg/l的c反应蛋白水平,肌酸激酶(ck)891u/l和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48μg/l的超高水平,以及心脏彩超所报告的“心梗后变化”报告,周军对这位一脸“这不可能”的患者宣布了诊断,“你有急性心肌梗死”。

    “这不可能,我不疼啊。”这位患者看起来多少还懂一点相关知识,他一脸不可置信的反问道,“心肌梗死很疼的吧?”

    “大部分都很疼,但也有些不太疼甚至有些根本不疼的。”周军解释道,“这种病症的反应有很多,还有其他地方疼的——牙疼腿疼肩膀疼,胳膊疼脑袋疼……总之,你还是去做个心电图吧。”

    在心电图典型的st段抬高证据面前,这位中年男性终于逐步接受了自己有心梗的事实。但他还是不怎么服气,对周军问道,“我胸口就有些疼,这也算心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通过质疑症状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你不是有点疼么?”周军被这个问题问蒙了,之前这位老哥可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疼的

    “有点疼,但是可以忍啊。”老哥理直气壮的说道,“我都忍得住,那这肯定就不是心梗吧!”

    ·

    综上所述,病人喊疼很多时候并不是件坏事儿。疼痛虽然惹人烦恼,但它却是一项人类进化出来保护自己的重要武器。疼痛能够让人迅速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且远离危险。而对医生们来说,疼痛则能迅速让他们锁定患者有问题的部分。

    布鲁恩目前有问题的部分就在左侧大腿根部。

    血气扎完了,布鲁恩骂骂咧咧的动静也小了下去。毕竟刚刚中暑,就算有两条静脉通路,要让他完全恢复成为以前那个白人版本,高一米**体重一百八十九的塞缪尔杰克逊也需要时间。

    孙立恩这边对布鲁恩的治疗基本已经进入了末尾——只要等着两袋一共1000毫升生理盐水灌进老布的血管就行。而另一边的医生和护士们却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起了布鲁恩的情况。甚至连楼下的张智甫都打电话过来,询问了一下布鲁恩的情况。

    老张肯定是被之前祁镜的事儿给吓着了。打了电话之后还不放心,结果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自己撇着腿,一晃一晃的走到了北五区病区里,现场查看情况。

    “血气的指标也出来了,轻微缺钾缺钠。”孙立恩拿着布鲁恩的检测报告安抚着张智甫的情绪,“这种程度的问题根本不用愁,大不了我让他吃两根沾盐的香蕉就是了。”

    “多亏了他自己胖,而且平时吃饭口重。”张智甫教授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布鲁恩37.2摄氏度的体温记录说道,“所以,他突然晕倒就是因为轻微中暑?一般中暑不是只有些头晕和恶心么?”

    “以老布的体格,这种程度的中暑他可能自己都没啥感觉。最多就是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有些头疼。”孙立恩点了点头,赞同了张智甫的看法。“但问题是,他这两天的工作压力太大,而且他穿防护服的方式也不太对劲。”

    之前在红区里的时候,孙立恩还没有注意到。但在红区更衣室扒布鲁恩身上防护服的那几秒钟,孙立恩敏锐的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防护服为了有比较好的防护效果,衣领的位置设计的很高。而布鲁恩这人……因为胖,所以脖子短。

    严格来说,布鲁恩的生理结构上的脖子仍然是个非常正常的状况。但下耷的下巴和厚实的前胸挤占了很大一部分的空间。这种情况下,布鲁恩的脖子就显得很短。

    而高衣领的防护服在布鲁恩身上就呈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效果——它遮挡了几乎三分之二的n95口罩。

    长期佩戴n95口罩本来就会导致佩戴着出现轻微的缺氧症状。而不透气程度几乎和塑料布一样的防护服衣领进一步加重了这种症状。大量呼出的二氧化碳在防护服内堆积,然后随着布鲁恩高达8400毫升肺活量的双肺工作,二氧化碳被持续不断的再次吸入到他的体内。

    而体型庞大,肌肉量巨大且工作刻苦的布鲁恩耗氧量本来就比普通人高得多。最后的轻微中暑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症状比起其他有轻微中暑的医护人员严重的多。

    解释到这里,孙立恩其实心里很有些愧疚。因为长时间大范围使用状态栏会导致剧烈头痛,所以他基本不会去观察同事们的状态栏。只有在进入病房的时候,孙立恩才会去一个个看患者的状态栏。

    好在其他医生反应够快,好在黄区里还有两台正压式呼吸机。要是措施上的慢了点,说不定布鲁恩得出现个呼吸性酸中毒之类的问题。到时候可就不是两袋盐水能搞好的事儿了。

    “人没事就好。”张智甫教授长出一口气浊气,然后对布鲁恩道,“老布,你明儿休息一天,后天再继续轮班。”

    “那没门。”这个提议被布鲁恩直接给否了,“我来云鹤是为了抗击疫情,不是为了在酒店里躲着不出来。”

    张智甫教授看了一眼孙立恩,“这个家伙的问题,你来解决。明天让他休息一天——不能讨价还价。”随后转身撇着腿走了。

    “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孙立恩对布鲁恩认真道,“你好好休息一天,这样之后才能好好工作嘛。”

    “不行。”布鲁恩倔的仿佛一头活驴,拽着不走打着倒退,“我现在已经好了,把液体拔了吧。”

    “你……”孙立恩也急了,临走的时候,陈书记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一个都不能少。布鲁恩搞了这么一出,他刚才真的被吓了个半死。

    “我也是**员。”布鲁恩认真道,“虽然咱们并不隶属于同一个党组织,但都是**者,凭什么你们往前冲,却把我往后面拉?咱们还是不是好同志了?”

    “你少来这套。”孙立恩瞪了老布一眼,“明天要来上班是吧?行啊!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明儿早上你当着我的面吃掉一整根蹄髈,我就承认你没问题!”

    布鲁恩脸色一变,顿时有点想吐的意思。他憋了半天才把反到喉咙处的酸水给咽了下去,然后叹了口气,再次试图讨价还价,“明天咱们是小夜班,实在不行我在黄区值班总可以吧?”

    “黄区?那就半根。”孙立恩冷笑两声,“你以前一口气吃两根肘子眉头都不带皱的,吃半根没问题吧?”

    “**!”布鲁恩把头一扭,然后怒道,“你赢了!goddam!”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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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