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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D+5 day(4)

    北六区是一个全新的区域。这一片病房之前是用来做耐药性结核感染治疗用的病区。而在疫情袭来之后,原有的患者基本都被转移到了老院区里继续治疗。而耐药结核病区的医护工作人员则被全部拆散,分别补充投入到了其他科室救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工作中。原有的病房就基本被闲置了下来。

    现在要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原本的科室自然是不合适的——耐药性结核感染的治疗过程中是按照一人一室布置的。但医务工作人员自身的防护水平并不会太高,在可能有气溶胶的操作准备开始前,医生和护士们才会换上隔离服和普通外科口罩。

    虽然隔离措施级别不够,但这还比较好弥补。多重耐药性结核病患者的治疗过程中,一大核心要素就是防止病房内的病原体“溜出”病房。这就为北六区带来了很好的改造基础。

    好基础带来的好处就是对病房进行改造的时候更方便些。但这个方便可不是说“早上稍微打扫一下卫生,中午就可以接收病人”的等级。

    孙立恩被钱红军一通“坑蒙拐骗”给忽悠到了北六区。反正钱主任说话的时候那可是一个理直气壮,“这边的病房改造好了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从你们那儿分流病人过来,这你孙主任还不得过来给我们提供一些可以借鉴的经验?”

    结果吧……孙立恩到了北六区之后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装暖气”。

    是的,装暖气。现在的时间是一月底,云鹤每天阴雨绵绵,平均日气温最高也不到十度。再加上病房全部要求保持负压,事实上屋子里基本存不下什么暖和气儿。全病区里最冷的就是护士站和黄区值班室,这个地方位于红区门口,外侧的绿区保持正压而红区负压,黄区的值班室风力最大。要是那种劲头比较大的冷风也就算了,至少医生们还能想办法给自己找个避风的地方。可在负压病区的作用下,这冷风从四面八方缓缓的慢慢的灌进房间里,要不了一个小时,坐在原地不动的医生们就会被冻的手脚发麻。

    能够活动起来的医生们尚且遭不住这种寒冷,在病房里吸着氧而且还发着烧的虚弱患者……这么一冻恐怕是真的要冻出点毛病来。

    为了保证这些患者不被真的“冻出毛病”,防寒措施就必须做到位。北五区目前是一个病房里三个电暖气,每个病人身上都盖着厚厚的棉被。

    而现在孙立恩的工作内容就是拿着一把小剪刀,然后拆五十个电暖气的包装。拆完之后,他还得把这些电暖气都送到每个病房里,并且再拆五十个排插的包装,然后把电暖气一个个都插好。

    工作内容不复杂,但工作的强度可不低——这一大堆纸箱和泡沫包装物的清理工作也得他来。

    以前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工作的保洁员工们几乎全都在一个月前离岗了。现在的传染病院卫生工作全都得由在这里工作的医生护士们完成。只有转运医疗垃圾的工作,目前还有专业公司派人来搞。也多亏了他们还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要不然把医疗队的医生们累死,这每天产生的医疗垃圾他们也处理不了。

    清理普通垃圾,这就是男医生们的工作。孙立恩吭哧吭哧拆了半天包装盒,然后又吭哧吭哧的把每一个房间里的暖气调试了一边。还好,国内厂商制造并且捐赠的这一批电暖气质量都很过硬。全部测试了一边之后,孙立恩跑了五趟,才把这一大堆外包装垃圾扔到了指定堆放点。

    “立恩,你来的刚好。”一直带着医护人员在抢病房改造进度的钱红军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他浑不在意形象的用手帕擦了擦脑袋和自己的胸前腋下后,对着孙立恩招手道,“我正好有点事儿得问问你。”

    说是“我有事儿问问你”,其实就是钱红军带着几十号医生护士,向孙立恩询问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工作的注意细节。

    “反正现在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物资不足。”孙立恩回答了几十个问题之后,对钱红军认真道,“合格的防护服数量现在是真的不够,我们北五区从今天开始就都换用工业级防护服了。你们带回来的医疗级防护服很宝贵……在确保安全的前提条件下,能省则省吧。”

    钱红军朝着孙立恩一摊手,“这个确保……就很难。”支援到北六区来的医生护士们加在一起有八十六人,每天需要使用的防护服最少也得八十套——上年纪的三级医生们可以在黄区值班室坐镇遥控,进入红区的工作主要交给年轻医生们和护士来执行。

    哪怕是这么搞,北六区所带来的存货顶多也就够他们用上十二天的——一千套防护服可不是小数量,但真要用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我看这个防护服紧缺的情况吧,一时半会的好不了。”孙立恩叹了口气,“还有,钱主任你们这趟过来带了多少成人尿不湿?”

    “啊?”钱红军顿时一愣,“带那个干啥?”

    “那就是没拿呗?”孙立恩叹了口气,“酒店那边我们还存了三十箱成人纸尿裤,等你们正式开始接收病人的时候,让队员们一人拿一件再穿防护服。”看着钱红军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孙立恩无奈道,“防护服只要出了红区就报废了,可咱们的医生们得吃了喝了才能进红区吧?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还能挨得住,这拉撒两件事儿水火不容的,你忍也忍不住呀。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穿着成人纸尿裤,他们心里还能稍微放松一点,不至于为了省这套防护服不吃不喝,结果在红区里低血糖或者中暑撅过去。”

    尽管天气寒冷,但不透气的防护服仍然是最好的中暑制造机。病房里为了患者舒适而保持的十**到二十摄氏度的气温,对于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护士们而言仍然是个很难称得上舒适的温度。

    穿上防护服……其实什么温度它都不舒服。

    “行,我记下了。”钱红军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明天我们开始值班,我已经跟老张说过了,把北五区相对比较稳定的患者转上来。等把你们那边的挤压病人收出来了有了空间,再调配咱们两边的床位。”

D+5 day(5)(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7)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七章,这一章之后仍然还有一章等待加更。

    孙立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北五区,其他医生们已经在准备进入红区工作了。

    不过至少今天的工作并不那么让人心累。孙立恩给自己打着气,然后要来了所有病人今天的检查情况。把症状稳定的患者转出北五区,这对医生们、护士们,甚至对其他的患者都是一个鼓舞——新型冠状病毒是可以被战胜的。而这种胜利就切实发生在每一个人身边。

    这样的胜利,让今天的北五区都觉着心里很有干劲。

    “孙主任,14床一定让我问问你,她能不能转到北六区去。”过了一会,对讲机里传来了布鲁恩无奈的声音,他一边向孙立恩传达着14床的“强烈要求”,一边对那位患者说道,“我这儿不整跟孙主任说呢嘛!”

    “14床是吧?”孙立恩翻了翻病历本,14床的这位患者是整个北五区里年纪最小的,今年只有22岁。而且他确实也是症状消失的最快的那个——按照今天的ct图像看,他的双肺毛玻璃状病变已经吸收了很大一部分,炎症指标也下去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14床今天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同时他的体温已经连续两天处于正常水平了。

    以现在的标准来看,患者一次核酸的阴性结果并不能说明他已经彻底康复。但至少这意味着安全出院的曙光已经到来。按照孙立恩他们的计划,明天后天再测两次核酸,只要都是阴性就可以安排14床出院了。

    根据目前试行的第四版手册,14床的这位患者需要体温恢复正常三天以上,呼吸道症状明显好转,并且在间隔至少一天的两次呼吸道病原核酸检测结果中呈阴性,才能解除隔离出院。

    “他确实符合转入楼上的标准。”孙立恩看了看数据之后问道,“不过楼上现在条件还不是特别好,我个人建议还是再等一下。反正他今天是阴性,明后两天只要继续维持阴性,那就可以直接出院了嘛。”

    “他还是坚持要去楼上。”过了几分钟,布鲁恩有些无奈道,“14床说,他好歹也在咱们北五区里住了小半个月。现在他基本快康复了,去楼上住不光能给咱们减轻一点负担,还能给六区新收进来的病人们打打气。”

    “这……”孙立恩一愣,他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位年轻人还有这个念头,“那行吧,我和钱主任说一声,等他们明天能够接收病人了就把14床转上去。”

    “孙医生,等我出院之后,等疫情过去之后,您可千万别走。”就在孙立恩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的时候,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14床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很激动,也有些哽咽,“等我们云鹤病好了,我带你去吃热干面,带你去逛云鹤楼,带你好好看看我们云鹤……我们云鹤可美了!”

    “好!”孙立恩对着对讲机笑道,“我等着!”

    ·

    不查不知道,孙立恩检查了一溜之后突然惊讶的发现,北五区的病人大部分都出现了好转。四十八个患者中,至少有二十人已经到了可以考虑转到北六区的地步。

    剩下的二十八人中,没有一名病人情况有恶化——就连用着ecmo的沈老爷子现在也能简单回答医生们的问题,并且开始抱怨营养素不好吃了。

    营养素不好吃这种问题吧……孙立恩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为了让患者们通过最少的“口舌”,吃下最多的热量和最全面的营养物质,医生们对重症患者首先采取的喂食策略都是营养素。

    这种调成液体,每毫升都能提供一大卡热量的营养剂效率很高。患者口服的话,差不多每一毫升糊糊能够摄入到5大卡的热量。换言之,一天只要咽下去300毫升糊糊,热量就基本足够维持生命。这对于胃口不佳的患者们而言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但问题是……这种营养剂主要是为了鼻饲而配置的特殊配方。它们一般不会出现难以溶解的团块,适合通过鼻饲管进入胃部……可就是味道不好吃。

    不光是不好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难吃了。总的来说,这玩意就是尝起来淡淡的豆粉。而且还有一股黏兮兮的口感——用最通俗的话来说,这就是用油拌过的豆奶粉。

    针对克罗恩病患者的肠内营养粉味道会好一些,但那种肠内营养剂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为克罗恩病患者提供一部分热量。而针对鼻饲的无法进食的患者而言,营养剂的主要功效就是为了提供热量——好不好吃真的不重要。

    反正沈老爷子这两天已经放话出来了,不给吃三鲜豆皮也行,藕粉至少可以来一点吧?藕粉要不行,来点奶粉也成。实在不行,来一碗紫菜蛋花汤也好。反正要是再给他吃营养剂,老头子可就要瞪着眼睛骂人了。

    平时要是碰到这样的病人,医生们多少会觉得有些麻烦。可在沈老爷子这儿,他越麻烦医生们越开心。不怕你挑食物,就怕你连挑食物的能力都没有。人生的意义在于折腾,只要折腾,就说明这人还有活下去的动力。

    一个昏迷了好多天的患者醒了过来,还能要求医生提供更多的好吃的……反正对医疗队而言,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儿。

    “今天统计一下人数,明天开始给所有能吃东西的患者都提供一份盒饭。”孙立恩想了想,对一旁的钟钰说道,“有些自己行动不太方便的病人,就得麻烦你们给他们喂饭吃了。”

    “这个事情不难。”钟钰点了点头道,“就是得和其他组的护士们说一声,总不能他们一天就吃一顿。既然要吃,那就按照三餐准备。”

    “最好有点热牛奶……不行,得考虑乳糖不耐受。”孙立恩想了想,拿出手机开始给韩文平发消息,“我让韩主任搞点奶粉来,给患者每天冲一杯热牛奶,正好把肠道微生物生态制剂也一起加进去——一口气吃三十几片药这还是挺麻烦的,温热的牛奶把药片化了,他们喝起来也容易些。”

D+6 day (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08)

    本章是为盟主“改名字也太贵了罢”加更的第八章,所有加更已经偿还完毕。

    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张智甫给孙立恩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大致内容是说宋安省医疗队目前已经成了云鹤市传染病院内部最大的一只生力军部队。目前北五区收治的患者中有一半左右已经可以被认定为轻症并且转院,而接下来送到的患者里危重症的数量也会比之前少一点。

    而宋安省的医疗队前后两批一共两百多人,全部留守在两个病区的话意义不是太大。现在病区内可以正常运转,那就应该把有生力量投入到更加需要的地方去。

    比如云鹤市内的发热门诊。

    “目前人手最紧缺的就是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他们那边是老城区,院区本身也是老破小——发热门诊地方不大,但要服务周边六个超大社区,现在的人手非常紧张。”张智甫对孙立恩做着工作,“鹤安医院那边的重症现在全靠柳院长带队撑起来,但是第二批的医疗队没有去支援鹤安医院的……光靠现在的人手,这个发热门诊他们恐怕是盯不下来。”

    鹤安医院是个老牌子的三甲医院。但在医疗资源“丰富”的云鹤,这家医院并不怎么有名。由于主要工作是服务周边的社区居民,一家老牌三甲医院愣是因为受限于预算和地皮等等原因,至今只有两栋楼——门诊部的三层楼算一栋,住院部合并手术室的住院大楼算一栋。病床数量也就刚够540张,比三甲医院的硬性要求多了39张而已。

    鹤安医院按理来说压根就不适合作为定点医院接收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但没办法,老城区里的医院实在是太难找。其他新一点的医院医生护士水平不够,而且每家医院能够提供的病床数量也就两百张出头。启用这些医院作为定点收治医院,投入成本和所获得的效益完全不成正比。

    “他们现在已经全停了急诊和门诊业务。门诊楼全部被改造成了临时留观处和发热门诊。”张智甫继续介绍道,“房间是够的,但人手不足。一整栋门诊楼,也就三十名医生留守。最近这两天,鹤安医院每天要接待五百多名发热患者。柳院长他们已经下来支援了两次了,再这么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张智甫还有很多话准备说,毕竟从传染病院到鹤安医院,现在这种不可能堵车的情况下,私家车也得跑个十几二十分钟。而且发热门诊可不比住院红区,任务更重而且不可控的因素也更多。这些都是实际困难,而且很难克服。孙立恩带的组治疗效果显著,二十多名重症患者和至少三名危重症患者转为轻症,这个成就在现在的云鹤简直是可以当做一等功表彰的。

    然后凌晨两点,他就要和功臣做工作,把他调到最苦最累最麻烦的基层发热门诊上去……说实话,当事人就算马上骂街都算是有涵养的。

    “我也有这个想法。”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孙立恩居然对于去基层发热门诊支援还挺积极的。“不客气的说,张教授您也清楚,我的长处是诊断。重症和危重症治疗这个事儿……我不对口。现在已经初步有了一个诊断和治疗的规范流程,我继续蹲在住院部的意义好像也不是那么大。去发热门诊支援这个事儿,我个人服从组织安排。”他顿了顿说道,“不过……既然要支援,那就靠我一个人也不够吧?”

    “我的想法是,让你带十五名医生过去。”张智甫说道,“把咱们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都带上,人熟好办事儿。”

    ·

    去发热门诊支援的动员工作不是特别顺利。而其中的阻力主要来自于北五区的病人。

    毫不夸张的说,北五区的病人们是和这一批来自宋安省的医疗队队员们共生死过的。六天时间,他们从一只脚跨过鬼门关的状态下被这些了不起的医生们拽了回来。在红区工作有多辛苦有多危险,这些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实在是不能同意同意这些医生们再去情况更危险更复杂的发热门诊。

    “我们又不是不管你们了。”负责解释的医生们一个个费尽口舌,并且心里还有些“烦”。这样的工作他们自己其实也不想去,但防疫工作就是这样,任何一个关口都不能松下来。鉴别收治发热病人是非常重要的防疫工作,甚至可以说是一切其他防疫工作的基础。但……谁会愿意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人人都有惰性,大家都不愿意自己去最苦最累的地方。可工作总是要做,发热门诊必须运转起来,才能减少疾病传播。减少了疾病传播,病房内的工作才能轻松一点。

    要做通自己的工作已经很困难了,现在还得给病人做工作……这上哪儿说理去?

    “你们有难处,我们晓得。”云鹤人民的热心肠在此刻彻底发挥起了反作用,身体稍微好点的患者一个个义愤填膺,钱国建的态度就很坚决,“云鹤的医生又不是死绝了,哪有让你们这些千里迢迢来帮忙的人上发热门诊的道理!”

    “哥,我们是去给人看病,又不是去送死。”孙立恩哭笑不得的安抚着钱大哥的情绪。“他们已经扛了一个多月了,再这么扛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之前祁医生他们也坚持了挺久,不是也没事么。”钱大哥旁边的一个老大爷嘟囔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云鹤这帮人就是不把外地医生当人看。什么苦活累活都交给你们搞——哪有让医生们给我们这些病人打水洗衣服喂饭的?”

    孙立恩叹了口气,但半天却不知道话头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沉默了好几秒钟之后他才说道,“祁医生……已经牺牲了。”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我们队伍刚到的那天,祁医生突发脑出血,没救回来。”孙立恩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一个人扛着整个病区,扛了几乎一个月。他……是活活累死的。”

    “我们来云鹤,不是因为有人要求我们这么干。”孙立恩站起身来缓缓道,“我们来,是来救治病人,是来支援自己的同行们的。是为了让祁医生的事情不要再发生的。请你们……尊重我们的想法。”

D+6 day(1)(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1)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一章,由于他的盟主是在七月打赏的,因此这一章之后还有五章等待加更。

    今天是个好日子。连续阴雨多日的云鹤突然放晴,当一轮朝阳出现在天空上的时候,孙立恩竟然莫名有种感动的感觉。

    从中午开始,北六区就要正式开放了。而在这之前,北五区需要进行的工作还有很多。那些确定要被转入楼上的患者的行李以及私人物品被一件件送到了他们即将入住的病房中。而这个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北五区,不少患者家属都在北五区建立的微信群里发了些祝福和感激的话。

    而更好的消息则来自于张智甫。他的夫人杜丽到今天为止第二次核酸检测阴性,已经可以出院了。

    孙立恩还从来没有见过杜丽,他只从马永芳医生的嘴里听过几次关于这位内分泌科医生的故事。这位杜老师的风格就和其他医学院里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们差不多——生活上平易近人,学术上严格进取。

    不过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云鹤市传染病院内设置的康复者血浆捐赠站,这一点倒是让孙立恩有些意外。

    “杜老师,您这刚刚康复就献血浆不太好吧?”马永芳医生在听说自己的老师康复出院第一站就是要来传染病院献血浆之后,二话不说就拽着孙立恩赶到了捐浆站里。她对自己老师的选择以担忧居多,毕竟杜丽今年也已经48岁了,作为一名刚刚康复出院不到两小时的患者,马上决定捐献血浆这个举措还是有风险的。

    “我是捐血浆,又不是捐大体。”杜丽说话的声音很有特色,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听起来却没有什么疲劳的感觉,反而听着让人感觉很舒心。这种说话的声音配合上这种有些俏皮的玩笑话,给人的感觉就很……轻松。“旁边这位是?”

    “杜老师您好,我是孙立恩。”孙立恩朝着杜丽挥了挥手,杜丽的右臂肘正中静脉上正插着一根挺粗的采血针,看起来是不太方便活动的。于是他连忙放下了手自我介绍道,“我是从宁远来的……”

    “哦,孙主任是吧?”虽然被口罩遮住看不清楚表情,但杜丽的双眼顿时带上了笑意,“我可从老张嘴里听过几万遍孙主任的名字了。”

    孙立恩装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问道,“张主任没说我坏话吧?”

    “他都快把你夸上天了。”杜丽笑的前仰后合,过了一会后她才停下了笑声说道,“我听老张说了,在宁远的时候你特别照顾他们。”

    这个“他们”说的肯定不只是张智甫。把综诊二科放到综合诊断中心,而综诊一科设置在急诊大楼这种行动算是孙立恩在照顾张智甫教授,但除此以外,孙立恩实在是不觉得自己还多做了些什么。

    “我跟张教授学到了很多东西。”孙立恩非常诚恳的说道,“虽然我不是张教授的学生,但也和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没什么区别了。能有张教授这么一个好榜样,这是我的幸运。”

    “你要受得住他那个臭脾气,那是孙主任你性格好。”杜丽抱怨了两句张智甫的“性格缺陷”之后,开始拉着马永芳医生聊起了家常。两人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虽然现在交通方便通讯发达,但马永芳也好杜丽也好,现在医疗第一线上工作。就算想见面,工作上的时间安排也实在是不允许——去年过年的时候,杜丽是专程飞到宁远去找的张智甫。而马永芳等人则选择回到云鹤过年,两遍正好岔开了。

    现在在云鹤见面……实在是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命运的味道。

    看着杜丽和马永芳聊得开心,孙立恩悄悄走出了房间。他准备和钱红军再对一下转移情况,然后再问问柳平川鹤安医院的情况。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今天就得去一趟鹤安医院实际踩点,看看需不需要为自己的29名同事准备些什么东西。

    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摸手机,孙立恩就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试图撇着腿躲进角落更深处,但这个动作却吸引了孙立恩的注意。

    就算没有状态栏提醒,他也能看得出来,试图躲进角落里的人是张智甫。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孙立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那个角落里,“杜老师就在房间里呢,你不过去看看?”

    张教授张了张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问道,“杜丽她没事儿吧?”

    “有事儿没事儿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孙立恩对老张同志的举动不是很理解。他拉着张智甫就往采血站里走,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看杜老师身体状况还不错,能说能笑的。”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张智甫在听到“能说能笑”这四个字之后突然一愣,然后才跟着孙立恩的动作撇着腿走了起来。

    “杜老师,您看我把谁给带来了。”孙立恩兴高采烈的进了房间,正在和马永芳聊家常的杜丽抬起头来正准备说话,但在看到了孙立恩身后的张智甫后,突然仿佛触电一样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我……今天本来想去接你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钟,张智甫才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不过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院……”

    “知道你过不来,所以这不是我就来了嘛。”杜丽的声音听起来更沙哑了一点,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后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十几秒钟,她才看着自己阔别一年的丈夫,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这怎么又瘦了?”

    “最近比较忙。”张智甫轻咳一声,他向着孙立恩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大概意思是“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孙立恩点了点头,“我看杜老师现在恢复的还挺不错。”这其实是个废话,要是杜丽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好,云鹤的医院怎么也不可能让杜丽出院。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这对结婚三十多年的夫妻看起来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采浆机器完成了第一频次的抽血,从杜丽体内抽出的血液开始进入离心机分离。然而在离心机工作开始后几秒钟,机器就发出了一阵听起来不太正常的噪音。

    “可能是离心杯出问题了。”马永芳医生突然反应过来,然后站起身带着孙立恩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杜老师您等一会,我去叫护士过来看看。”

    孙立恩非常识时务的跟着马永芳一起离开了房间。在确认房间里的张智甫和杜丽肯定听不见自己说话后,他才低声嘟囔着,“我是不是不该拽着张老师过来啊?”

    “这有什么不应该的?”马永芳头都没回的说道,“张老师要是不来,后面可就该热闹咯。”

D+6 day(2)

    中午在车上吃完盒饭后,孙立恩终于赶到了鹤安医院。

    作为一家老牌三甲医院,鹤安医院的外观反正确实和宁远的第四中心医院以及云鹤市传染病院没得比。“老破小”就是孙立恩对这家医院的第一印象。

    坐在车上,孙立恩首先让这位来给自己当司机的志愿者绕着鹤安医院转了一圈,对整个医院稍微有了点概念之后,孙立恩和负责接头的云鹤市卫健委工作人员碰了面。跟着这位工作人员进入到鹤安医院内部后,孙立恩陷入了苦恼当中。

    鹤安医院实在是不太适合作为一家作为传染病接待的定点医院。别的不说,光是发热门诊的设置位置就有问题。

    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是他们现在的整个门诊楼。而这座三层楼高的门诊楼本身是三十多年前的产物——空间布局不合理,通道狭窄且通风不畅。

    所有的患者都需要聚集在并不怎么宽敞的就诊大厅里,然后通过三条楼梯排队前往能够接诊他们的诊室。队伍已经排出了大厅,大量患者甚至需要在门口的车道上排队。

    好在柳平川等人接管了重症医学科之后,鹤安医院的情况好了很多。至少现在门诊处并不是完全的人流混杂状态。所有看完病的患者,如果不需要留观则会被引导至单独的出口,然后通过消毒通道离开医院。

    这已经是鹤安医院能够做到的最好地步了。但对于接诊发热患者……依旧远远不够。

    “首先的当务之急,就是把问诊的病人全部分开。不能再接受他们自行求医,无止境的在这里排队了。”孙立恩在转了一圈之后,马上对云鹤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里的发热患者中,不知道有几个人是感染者。他们虽然都带着口罩,可这种口罩很难起到防护作用——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必须让他们戴上n95级别的口罩才行。”

    云鹤市卫健委的这位工作人员很为难的说道,“可是……现在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么多口罩啊。”他的想法是,为来到鹤安医院的每一个患者都发一个n95口罩,从而遮断可能的院内传播。

    “就算有几万个n95口罩随时供我们‘挥霍’,在这种密度下也很有可能发生突破感染。毕竟n95的过滤效率是95%以上而不是100%。”孙立恩非常镇定的说道,“与其让他们在这种环境下被动聚集,不如干脆和我们临床治疗一样——关口前移。”

    “怎么移?”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很艰难的摸出了自己口袋里的笔记本问道,“孙医生,我得提醒你一下。现在到处资源都吃紧,需要太多人手的事情我们可能搞不了。”

    “暂停患者自行来到鹤安医院的行动。”孙立恩坚决道,“首先要把分级制度搞出来。咱们这边的社区医院现在能运行么?”

    “社区医院缺乏足够的防护设备。”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回答的是个坏消息,“如果要让他们进行分诊,那就首先要对社区医院提供防护服、n95口罩、消毒水和面屏。现在的物资很紧张,供给定点医院都有难度,要让社区医院承担分诊工作不现实。”

    “那就让社区来承担这个工作。”孙立恩说道,“社区要把控好第一道关——没有呼吸道症状的,没有胃肠道症状的发热患者,先不要让他们到医院里来。”

    发热是一个成因非常复杂的症状。但总体来说,这是因为人体自身的免疫系统工作所导致的。

    感染是导致发热的主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而感染中又有包括细菌、真菌、病毒、立克次氏体等等微生物、以及寄生虫之类的众多原因。在这些原因中,新型冠状病毒是个后来者,同时也是一种新生产物。

    仅从常理出发,医生们也能作出一个很简单的推断——现在的云鹤,并不是所有发热患者都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事实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在总发热患者人数中占到的比例应该是极低的。

    但这个“极低”并不意味着发热患者之间就没有传播风险。恰恰相反,在寒冷天气下排队的人群简直就是各种呼吸道传染疾病病原体最爱的温床。

    寒冷会让人体黏膜上的血管收缩。而收缩的血管会阻碍免疫细胞抵达黏膜。这会直接导致黏膜内的淋巴细胞等免疫细胞数量减少。而因为其他因素发热的患者本身的免疫系统处于激活状态,大量的t细胞正在针对原有的病原体而积极工作。此时,抗原呈递细胞如果发现了新型的病原体入侵体内,按照原有规律向t细胞在内的免疫细胞传递抗原,就会出现t细胞数量不足的问题。

    树突状细胞可以刺激t细胞再生,而抗原呈递细胞能够将病毒脱壳整合转录后,翻译产生合成病毒蛋白——内源性抗原。这个工作流程和抗原呈递细胞针对细菌感染的外源性抗原产生流程不同。

    而抗原呈递细胞无法同时进行的这两种抗原的加工和提呈。换言之,一旦患者先感染了细菌,那么他的身体对于病毒的抵抗能力就会被削弱。

    混合感染是一种临床常见的问题,多种病原体同时感染患者之后,情况就会开始变得很棘手。

    “对于没有呼吸道症状和腹泻的发热患者,应该首先考虑集中隔离或者留观,并且对他们进行采样,送核酸检测。”孙立恩对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建议道,“必须把他们和有高危症状的患者先区分开,保护易感人群。然后再开始着手对有高危症状的患者进行分流检查。”

    “这个我会向上级汇报的,但是人手上和执行上不一定能做得到。”现在云鹤的情况有多严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比谁都清楚。但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干扰因素”,所以具体到实际执行上,未必能够按照最理想的状态实施。

    “尽量做吧。”孙立恩叹了口气继续道,“发热门诊也要分流,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这个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孙立恩现在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分流方案,就是以社区为单位,分批次的将社区内有问诊需求的患者送到鹤安医院来。社区首先过滤掉非高危症状的患者,然后再通过分批次运输的手段,将这些高危患者之间分隔开送到医院里来。

    “发热门诊也要关口前移,所有需要进入医院的患者首先进行复核检查体温、血常规和ct影像。”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对所有来到医院的患者进行核酸检查。但现在还不具备这个条件,相关的igm和igg体外反应试纸条也还在研发攻关当中,一时半会指望不上。因此,这个关口前移就必须以一些现在已经掌握了的,新型冠状病毒比较容易出现的症状为主。

    “和确诊患者有密切接触的,尤其是确诊患者的家属需要优先检查。”孙立恩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作为非传染科医生中见过甲类和乙类传染病最多的医生,他确实有些“心得体会”。“还有就是口罩问题,这个必须请有关部门给我们解决掉——ct检查室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我们也不可能每一次检查后都对检查室进行一次彻底消毒。这样会严重拉低检查效率的……”

    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思考了片刻后问道,“那……用移动式ct行不行?”

D+6 day(3)(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2)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二章,这一章之后还有四章等待加更。

    移动式ct是一种相对诞生较晚的移动设备,它是专门负责为那些不便移动的重症患者进行ct检查而诞生的特殊设备。

    换言之,如果不是重症医学科非常发达的医院,恐怕并不会考虑购入这种价值一千多万但成像精度却比较有限的ct机。

    而鹤安医院这个门诊大楼吧……它就不像是能有床旁ct机的样子

    “鹤安医院有这个设备?”孙立恩听到这个提议后顿时来了兴趣,床旁ct的最大好处就是灵活。而这个灵活……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就显得非常重要且宝贵。

    只要有了床旁ct,孙立恩甚至可以让工作人员直接在露天停车场上放张病床,然后上面搭个棚子。做一个四面透风的ct检查室——床旁ct的辐射肯定要比大型ct机小,要进一步防护……也许可以考虑在周围用沙袋垒个防护墙出来。

    事从权急,能够有很好通风效果的户外床旁ct,对于疑似患者的诊断意义重大。同时,这样的检查条件对于阻止检查室内的二次传播也很有效果。

    “鹤安医院没有,不过我可以去联系一下。”这位工作人员看上去很有信心的样子,“我们处长说了,尽全力保障各个医疗队的工作需求。只要我们有,那就绝不藏私,坚决保障。”

    “那可太好了。”孙立恩绕了两圈后提议道,“如果条件允许,甚至可以考虑把床旁ct放在救护车上拉出去,深入到社区里对发热患者们进行初筛。这样的初筛效果更好——你们能联系到几台床旁ct?”

    “目前全云鹤市一共有两台。”这位工作人员打开手机翻找了一下之后有些无奈道,“其中一台已经供给首都医疗队了,我只能再联系到一台。如果孙医生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把报告打上去,让上级尽快开始组织采购。”

    一千万一台的设备,说采购就采购?孙立恩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这种举措总是有好处的。他点了点头道,“那就先联系一台过来,咱们在鹤安医院里找个停车场先试用一下看看,要是效果好,再请上级采购。”

    交代完了这些事情后,孙立恩和这位工作人员重新走进了发热门诊里。他们需要对发热门诊现在的运行情况做个基本调查——心里有底了,之后才好做准备。

    在孙立恩看来,现在对于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来说,最重要的工作并不是增加门诊医生数量。诚然,三十人的医生团队要24小时值守发热门诊是极其艰巨甚至不可能的工作。但他们至少可以和住院部里工作的医生们轮换一下,虽然还是很困难,但至少能坚持下去。

    但这种数百人在走廊里排队的情况根本不能接受。当务之急,是马上对鹤安医院的就诊秩序进行调整。

    医院里的输液区必须马上关闭,然后明确诊断才行。孙立恩皱着眉头看着视线里的“高传播风险”和“高致病风险”警告,心里的焦急甚至无法用言语表达——这种情况要是持续下去,一周后最少还得多出来几百个确诊。

    “咱们得先做点安排。”孙立恩对一旁的卫健委工作人员说道,“把停车场腾空,医院外面的道路也腾出来。医院内部的环境太封闭,把等待就诊的患者先都疏散到户外去。”

    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打起了电话。可一旁排队的老人家听见了孙立恩的话之后却不乐意了,“我们这群人都在发烧,你还要我们都到外面去?”

    户外现在虽然有太阳,但一月底的云鹤气温到了中午也就十来度。孙立恩穿着厚夹克衫,身上还穿着保暖内衣,脚上穿着的也是冬季款的运动鞋。但就算这样,在外面站个十分钟,他双脚都被冻的快失去知觉了。

    要让发热患者站在户外……这确实会让他们非常非常不舒服。

    孙立恩看了一眼这位老人家的状态栏,在确认他并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症状后,孙立恩和声问道,“大爷,您发烧了?”

    “三十七度三。”这位老人家瞪了孙立恩一眼,“我不发烧到这种地方来?我脑子有病?”

    “您这几天是有些腹泻吧。”孙立恩跟着状态栏的提示问道,“您这个低烧问题不大,应该就是吃的东西有些不太合适……”

    “人家电视上都说了,得这个病会拉肚子会发烧!”大爷看起来有些生气,“我都排了三个小时了,好不容易从外面走到屋子里,你又想让我出去挨冻?”

    话赶话没好话,孙立恩非常“睿智”的决定先闭嘴。大爷好歹带了个n95口罩,目前看起来问题应该不是太大。毕竟他一眼望过去,这人群里并没有人脑袋上飘着“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状态。

    但这么下去毕竟不是办法,状态栏虽然没有抓出已经感染的患者,但时刻存在于视线里的提示证明现在的环境中大概还是有活病毒存在的。对于那些防护不到位的患者而言,每在医院里多呆一秒种,感染的风险就会大上一分。

    “孙医生,我已经和派出所的同志们联系上了。”就在孙立恩着急的当口,刚刚出去打电话的卫健委工作人员从排队的人群中挤了过来,他对孙立恩道,“派出所的同志们抽调了四个人过来,他们和交警队的机动力量大概十分钟后就会到达现场。我跟他们说了,先把正门口的这条马路封掉一个方向,然后咱们再想办法把排队的患者分散到外面去。”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个安排不怎么人道,但仍然算得上是现在最好的方案了。“和医院的后勤处电工部联系一下,让他们从院里拉几条线出来……至少搞点什么小太阳之类的东西,给外面排队的病人们提供一点基础御寒措施吧?”

    “这个我有办法。”没想到的是,这位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却信心满满的说道,“我之前已经问过旁边的几个酒吧老板了。他们店里都有烧液化气的户外取暖器,而且都愿意借给咱们使用。”

    御寒问题解决了,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孙立恩这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远处队伍里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孙立恩猛地一扭头,差点就扭伤了自己的脖子。而在他的眼角余光处,孙立恩看到了一位神情惶恐的中年妇女,她弯着腰,右手正在拼命拽着躺在地上的一位老太太的左手。

    老太太双目紧闭,对于中年妇女的反复呼唤没有任何反应。而中年妇女则哭喊着叫道,“妈,妈!你醒醒啊!医生,医生啊!快来人救命啊!”

    下一秒钟,孙立恩已经跑了起来。他用几乎是粗暴的动作推开了所有挡住自己的排队患者,然后一路狂奔,向着这两人跑去。

    状态栏提示,这两人都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症状。但这位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情况很不好。

    “史春秀,女,75岁。下肢静脉曲张(),下肢深静脉血栓(694.49.51),低氧血症(01.45.07),急性左心衰(01.25.28)”

    这一串状态栏所指向的疾病分外明确,因此孙立恩才会急成这样。放在急诊科,这样的患者绝对是会首先被送到抢救室里进行救治的患者……但是在现在的鹤安医院,分诊和急诊科室几乎已经彻底瘫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赶到现场之后,应该把这个患者送到什么地方去。

    “急诊室在什么地方?”孙立恩赶到现场了之后扭头问道,但在他转过身后,他才发现那个应该跟在自己身后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并没能跟上——他被其他凑过来的排队发热患者给挡住了。

    “医生啊,救命啊!”那位中年妇女着急的直跺脚,看得出来,她已经彻底急的失去了保持理智的能力。“我也在发烧啊,我也在发烧啊!”

D+6 day(4)

    这位中年妇女和史春秀当然是亲人,虽然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母女还是婆媳关系,不过这并不重要。

    中年妇女身上有个泌尿系统感染的状态提示,很明显,她的发热和这个状态关系密切。但现在,她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妈感染了,她现在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我可能也快了。

    在这样的认知下,她还能顾得上拽着自己妈的手,不让老人家的脸贴在不怎么干净且冰冷的地面上,就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排队四个多小时还没看上医生,对新型烈性传染病的恐惧、长时间等待所带来的焦虑以及母亲突然晕倒的绝望混杂在一起,激烈的冲突和情感矛盾能够让最有理智的人都失去思考的能力。王艳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的本能告诉她,现在应该马上呼救,于是她跺着脚,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哭喊了起来。

    她想为自己的母亲,为自己喊出一条生路来。

    孙立恩被她当成了过来帮忙的好心人,但王艳非常清楚,现在有一两个好心人帮忙没有任何用处。只有医生,只有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生们才有可能救回母亲的性命,才有可能让自己也活下来。

    于是她继续高声哭喊着,“医生,医生啊!快来人呐!救命啊!”

    孙立恩被这位阿姨的声音喊的耳朵都疼了,他努力大声喊道,“我就是医生,别叫了!急诊室在什么地方?”

    状态栏几乎已经把答案写在了孙立恩脸上。史春秀所患的疾病应该是肺栓塞,而且情况还挺严重。她现在急需获得溶栓治疗和利尿处理,这样的处理手段,作为三甲医院的鹤安医院应该是有能力提供的。但……哪怕是更加对路的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这样的患者也需要被移动到抢救室里后,医生们才能提供进一步的帮助。在四院的门诊走廊里,急性肺栓塞的病人也无法得到救治。

    急诊室里可以提供吸氧,有可以减轻左心室压力的药物。要想保住史春秀的命,首先得找对地方才行。

    “急诊室在这边!”大约七八米外,听见骚乱动静的发热门诊医生终于突破人群冲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孙立恩夹克衫外面的“宋安省紧急医疗队”标志。于是下意识的把孙立恩当成了柳平川带队过来支援的医生。他和孙立恩一起把这位倒在地上的患者先是拖行到了稍微空旷一点的就诊大厅里,然后找来了一张病床,在周围几个热心人的帮助下把人搬运到了床上。

    接下来就是一阵狂奔。带着n95口罩和面屏,同时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跑起来很困难,但他仍然在努力跑着。四十多秒后,他推着病床,带着孙立恩冲进了抢救室里。

    “肺栓塞合并急性右心衰,给她吸氧,马上做b超,生命体征检测。下尿管,呋塞米静脉推注40毫克,低分子量肝素给四千单位,皮下注射。”孙立恩快速下完了抢救用的医嘱,然后问道,“咱们医院里的介入科现在有人没有?”

    这位医生愣了一下,然后一拍胸口,“我就是!”

    ·

    今天是伍健平医生连续值守发热门诊的第三天。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累计在鹤安医院干了快二十天发热门诊了。

    没办法,其他科室的医生们实在是太累了些。鹤安医院的急诊需求量并不是太大,介入科的医生们平时做的手术大多是可以择期的那种。而在疫情开始后,这样的择期手术全部停了下来,介入科的医生们于是便一夜之间集体失业了。

    岗位停了下来,但日益增加的发热门诊需求却让所有人都不敢懈怠。不用再每天吃射线的介入科医生们很快就开始了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的生活——现在发热门诊上的30个医生当中,十四位是介入科的。另外的十六位医生分别来自于输血科、麻醉科和生殖辅助科。

    现在的鹤安医院人手实在是太紧张,反正只要有执业医师资格证,那就都会被安排到住院部去应对爆满的病房。

    但有些面对住院患者实在是“排不上大用场”的科室,那就会被安排到发热门诊上去。大家好歹也是拿到执业医师资格症的,看看肺片、看看血常规,判断一下患者是不是病毒性肺炎,然后安排一个pcr检测总是可以的。

    鹤安医院周围几乎所有的社区都报告过确诊病例。而根据目前的诊断标准,只要是来自于周围社区的患者,且有发热或者白细胞总数正常、降低或者淋巴细胞计数减少、病毒性肺炎影像学特征这三挑中的任意两条,就可以被判断为疑似病例。

    按照规定,疑似病例患者应当被医疗机构留观,并且及时采样送pcr或者进行病毒基因测序。只要有了病原学证据,就可以认定这名疑似病例患者是确诊病例,随后将患者送入定点医院,由定点医院收入治疗。

    但是,到目前为止,整个云鹤市所有医院和疾控中心实验室能够提供的pcr检测数量极限仅为每天2000份左右。

    从26号开始,国家药监局应急审批通过了五家企业的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产品。而根据这些机构的回馈,从前天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每一天收到的样本数量都是企业检测能力的一倍以上。各个企业现在正在积极扩增检测能力。但这仍然需要时间。

    伍健平医生和其他同事们也知道现在恐怕会是整个疫情发展过程中最吃劲的阶段。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把检查做的详细一点,结果看的认真一点。把宝贵的pcr检测资源,优先让给那些看上去更加符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

    三天的发热门诊工作时间,伍医生接诊了四五百名发热患者。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变成了花白。

    ·

    发热门诊的工作很熬人,因此在得知自己送到急诊室来的这个嬢嬢是急性肺栓塞后,伍医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心。

    他终于有了一些借口,来暂时脱离自己在发热门诊上的岗位。

    但一旦脱岗,那就意味着30人的发热门诊顿时缺了一个缓解压力的出口。其他在诊室门口等着的患者怎么办?他们为了看上医生,已经在医院里排队了五六个小时了。

    伍健平医生有些犹豫。

    “我是云鹤市第四中心医院综合诊断科的行政主任,副主任医师。”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孙立恩突然向他做起了自我介绍,“我这次过来,本来是为了明天带医疗队支援打前站的。但现在情况特殊,我需要呜……咳咳,我需要医生您的工号和医嘱系统登录密码。”孙立恩刚刚一嘴滑,差点把状态栏提示的伍健平的姓名叫出来。还好,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并且硬生生把话头给圆了回来。

    “工号?这不合规矩吧?”伍健平哪里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医生,工号和医嘱系统登录密码是临床工作中非常重要的责任判定依据。这套系统所构成的电子医嘱系统和医生手签或者印章留在纸上的名字一起构成了医生的处方系统。如果治疗过程中出了问题,根据这套系统,有关部门就能马上追溯到开出处方的医生头上。

    把自己的工号和密码交给别人,说严重一点,就等于把自己的人生和职业生涯交给了别人。

    这能放心才有鬼了。

    伍健平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孙立恩早就想到了对方的顾虑,,“这是我的工作证件。”他拿出了昨天传染病医院才发下来的工牌为自己作证,并且拽出了和自己一起来鹤安医院的市卫健委工作人员补充道,“这位是咱们市卫健委的老师,他可以给你作证——后面的患者是我接诊的,万一有什么问题,一切都和您没有关系。”

    卫健委的这位老师刚刚把气喘匀,然后就突然被孙立恩拽出来做了虎皮。这个过程发生的有些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依旧贯彻落实了市卫健委领导“绝不藏私、坚决保障”的嘱托——在被孙立恩拽出来后,他马上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我是市卫健委政策法规与卫生监督处的,这是我的工作证件,我叫王振宇。”王科长把自己的证件摊开来给伍健平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认真道,“医生,现在是特殊时期。虽然不合规矩,但我可以为您作证。”

    伍健平看了看两人的工作证件,然后点了点头,“事从权急,那后面的病人就拜托给孙医生您了。”

    ··

    孙立恩戴好面屏,穿好了工业用防护服。深吸一口气,穿过层层人群进入到了之前伍健平工作的诊室里。

    刚刚下了夜班,现在又得再拼半个白班。孙立恩为自己的运气悄悄点了个赞——真不愧是我,来云鹤六天时间,两次提前踩点都碰上了突发事件,必须提前投入工作。

    他坐在诊室的座位上,稍微看了看面前的布局,然后扬声对着门口喊道,“下一位!”

    走廊上黑压压排成好几排的人龙稍稍动弹了一下。

D+6 day(5)(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3)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三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三章等待加更。

    现在是特殊时期,由于缺乏足够的防护,让发热患者们在医院里多呆一秒都会成倍增加他们所面临的风险。于是,孙立恩做出了一个决定——在状态栏的帮助下,把诊断速度提升到最高。

    反正他现在也不需要向别人解释情况,而状态栏有一点值得信赖——它能提示导致患者出现目前症状的原因。

    换言之,这些发热患者只要让孙立恩看见,至少马上搞明白他们发热的原因还是没有问题的。

    从病人进入诊室开始,孙立恩就提前先说了声抱歉,“后面排队的人数量太多了,我们尽量加快速度,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看上病。”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操作着打印机快速打出了一张印着“排队人数众多,所以需要加快问诊速度,请您配合”的纸张出来,然后就直接贴在了办公桌上,正对着患者的方向。

    第一位进入房间的患者是个老年女性,她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

    “医生……我喘不上气来……”这位大妈刚想摘掉口罩说话,就被孙立恩给阻止了下来。开什么玩笑,这房间里可挂着状态栏的警告标志呢。

    “您咳嗽多长时间了?”孙立恩阻止了对方的危险动作后问道,“最近有加重么?”

    “我咳了十来年了。”这位大妈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说道,“最近这几天又开始觉得有点喘不上起来。”

    “您从年初开始就没有再来医院做过理疗或者呼吸训练了吧?”孙立恩接过了这位大妈的医保卡,在系统上刷了一下之后迅速调出了她在云鹤市各大医院接受治疗的记录。记录上显示,老人家在八年前被确诊为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最近几年每隔几个月就要进行一次高压负离子氧疗,并且持续使用吸入沙丁胺醇、福莫特罗和格隆溴铵的混合吸入剂控制病情发展,而五个月前,鹤安医院的呼吸内科医生为她额外开出了小计量长时间的红霉素处方——每天一粒,持续两个月。

    医疗记录到此为止,从去年11月到今天,这三个月以来,患者再也没有到医院治疗的记录。

    “没有了。”老人家摇了摇头然后说道,“现在这个病搞的人心惶惶的,我哪里还敢……再来医院呐。”她看着孙立恩,非常担忧的问道,“我不会也得了这个肺炎吧?”

    孙立恩看了一遍老人家的头顶状态栏,然后摇了摇头道,“您这个状态……说实话,不太像。”

    状态栏给出的回答是否定的——这位名叫丁云的63岁老年女性并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症状。她有肺部炎症,并且有明显的白细胞上升和外周淋巴细胞上升指征——这不可能是病毒感染而更像是细菌感染。

    考虑到患者有长期口服红霉素,并且利用其免疫调节能力对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进行治疗的经历,因此孙立恩认定这位老人家的身体内可能诞生了某种对红霉素耐药的细菌、并且最终导致了现在的肺部感染,又或者是她被某些其他本身就对红霉素不敏感的细菌所感染。总之,她没有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征兆。

    “您还没抽血是吧?”孙立恩想了想,决定稍微补充一下自己关于细菌性感染诊断的证据链。他用手捂热了伍健平留在诊室里的听诊器听头,然后直接卡在了防护服外面耳朵的位置上。

    “好的,您先吸气,然后呼气……”孙立恩一边努力听着丁云的呼吸音,一边指挥着她努力呼吸。云鹤医生们对丁云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诊断没有问题,而听诊器里传来的干啰音,再次确认她确实有了肺部感染之后,孙立恩收起了自己的听诊器,然后思考了几秒钟。

    由于患者本身有长期使用红霉素的经历,因此对于她能够使用的抗生素选择就比较有限了——不管是什么感染了丁云的肺部,继续使用大环内脂类抗生素的效果都不会太好。这个时候使用β内酰胺类抗生素的话,效果或许能更好一点。

    但……她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感染会迅速加重病情。copd本身就是一项没有根治方法,只能长期用药控制减缓发展的疾病。对于这样患者的肺部感染,医生必须高度重视并且迅速加以控制,才能够尽量减少感染对于患者寿命的不利影响。

    需要用β内酰胺类抗生素,需要比较广谱的那种,同时还要尽快扭转感染造成的损伤……孙立恩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然后发现这位病人的情况比自己一开始所预想的还要麻烦一点。

    如果没有疫情,如果是在宁远,孙立恩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位病人收到病房里。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肺部感染导致她原本就已经不够用了的呼吸功能进一步衰退。低氧血症的持续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天,就算现在开始抗菌治疗,一般来说治疗起效也需要大概两到三天时间。

    这两到三天的时间里,让丁云在没有生命支持设施的环境下接受治疗……风险太大了。

    “这样吧,阿姨您先去抽血处抽个血。”孙立恩的考虑只过了三秒,然后他作出了判断,“等会您抽完血之后不要管检查结果,我这边能看的到。您就直接去急诊科那边,会有人在那儿等着您的——其他的治疗方案,他们会给您全都安排好。”

    把六十三岁,患有获得性肺炎且合并有二期copd的患者放回家去,这几乎和放她去死没什么区别。现在的整个鹤安医院住院部都在接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或者正在积极改造病房。她无法被收入住院部接受治疗,但她确实需要治疗。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孙立恩送走了丁云,然后给柳平川打了个电话。过了十几秒钟后,一个孙立恩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柳院长正在红区里,孙主任您有什么事儿?”

    “我现在在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我这边刚刚接到了一个二期copd患者,她还有比较大范围的肺部感染。”孙立恩在电话里迅速说道,“我让她去完善检查了,咱们医疗队现在能不能派一名呼吸内科或者感染科的医生下来,先到急诊室去帮她做一下基础治疗?”

    “知道了,我现在就下楼。”电话那头的人完全没有犹豫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我带一个护士一起下去——急诊科现在有人么?”

    “有个姓王的卫健委什么法规处的科长在。”孙立恩在电话里说道,“我在这边顶了一个介入科医生的岗,现在走不开。麻烦您去处理一下,患者叫丁云,女性,63岁……”

D+6 day(6+7)

    孙立恩在诊室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进行着鉴别诊断。

    当然,基本的法律法规还是要满足的——哪怕状态栏说了,这位发热就是单纯的心理因素所致,孙立恩也得老老实实让患者先去抽血中心那边抽个血,然后看看报告结果。

    抽血检查的过程其实是个很无奈的标准流程。一个熟练护士为一名患者抽血取样大概只需要一两分钟。而整个鹤安医院的抽血中心目前有六名护士在岗工作。一小时大概能为三百多人提供抽血检查服务。

    而孙立恩现在一个小时已经接诊了超过70名患者,并且这个速度还在继续提升中。

    现在的流程就是患者进入病房,孙立恩问三到四个问题,然后开出检查单,并且安慰一句“我看你这个不像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做个检查看看”。

    当然,会有不少病人觉得自己排队好几个小时,医生就问了几句话这个过程……自己好像有点亏。而这个时候,孙立恩就会指一下旁边自己打印出来的纸张,请情绪不太好的患者重新思考一下。

    “您是希望自己身体健康,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还是排队三小时之后查出七八种病才算得上‘没白来’?”这么一句话就贴在墙上,孙立恩只要看到患者情绪不太好,就会指一指牌子让他们瞅瞅。基本所有的患者都能在看到这句话之后先稍微愣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老老实实配合医生去做检查或者开药。

    不过,这一个小时的问政过程中,孙立恩也不是没有见到感染者。在看到那位头顶着“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孕妇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心里紧张的程度真不是一般。

    这位孕妇名叫莫梓萱,带着90后最经典的常用名的这位28岁产妇目前已经孕30周了。由于对门邻居是确诊病例,并且自己在三天前开始发热,最高体温达到了38摄氏度,因此今天专门来到了鹤安医院问诊。

    孙立恩首先让这位患者坐下,然后从桌上取来了便携式的指尖血氧检测仪,在安放好了检测仪的同时,孙立恩还递过去一根水银体温计,让她重新量一次体温。

    从直观的观察来看,这位患者目前神志清楚,精神看起来也还不错。她没有口唇紫绀、但根据胸部起伏的频率来看呼吸稍有些急促。

    “滴滴滴,滴滴滴。”莫梓萱刚刚把体温计夹在腋下,她手指上的血氧仪就开始报警了。初步检测,她的血氧饱和度为90%,属于供氧不足和正常的边界线。

    经皮血红蛋白氧饱和度和血液中的氧分压(mm hg)是一个互相相关但影响复杂的指标。虽然在临床上检查血氧饱和度是最快最直接的方案,但要确定一名患者究竟有没有低氧血症,最主要的诊断标准仍然应该是动脉血气分析中的氧分压数值。

    按照状态栏的提示,这位患者目前处于低氧血症的状态下,但具体有多低,这个还需要上吸氧后再进行一次动脉血气分析,然后才能明确。

    又做了一次听诊后,孙立恩坐在诊室里有些发愁的皱起了眉头。妊娠期间的女性所有生命体征和参考标准几乎都和非妊娠女性不一样。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妊娠期间的女性耗氧量比普通人要高出一截。毕竟两个人所需要的氧气水平和一个人的氧气需求水平肯定不一样。

    但不论这名孕妇到底需要多少氧气,她的状况肯定是不对劲并且需要马上住院治疗的。随后孙立恩就又开始愁了起来。

    怎么收住院呐?

    “这样,您先在自己的口罩外面再加一层这个。”孙立恩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个医用外科口罩递了过去,这位产妇虽然带着n95口罩,但口罩上面是带呼吸阀的。这种口罩防护性能仍然达标,但呼吸阀的存在意味着口罩无法防止佩戴着传播病原体。所以,对于这位“状态栏确诊”的孕妇而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她带上一层医用外科口罩,从而防止她感染其他人。

    “好的。”莫梓萱点了点头,戴上口罩之后她问道,“我现在要去哪儿?”

    “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医院吧?”孙立恩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他一边打着一边说道,“让你的陪护人员一起进来,你们都得做个核酸看看。”

    “我是一个人来的,我……我得病了?是那个病么?”不得不说,女性在这个时候就是心思细密。在听到孙立恩的话之后,她马上就品出了味道不同。这位“医生”的高效诊断作风已经给门口所有排队的患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基本所有来看病的人都是进门,坐下,然后在三四十秒内钟起身,走出诊室。少数患者会在诊室里多待十几秒到二十秒。但唯独莫梓萱不同,她已经在诊室里待了至少三分钟,而这样的等待看起来还远没有到可以结束的时候。

    孙立恩看着这位孕妇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今在云鹤,“新型冠状病毒”已经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话题。就连“新冠病毒”这几个字,似乎都带着某种会令人患病的魔力一般。在云鹤生活的普通老百姓们大多以“那个病”代指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并且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心的模样。

    “现在不敢确定,但多检查一下总是好的。”孙立恩解释道,“你的情况还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一方面你肚子里还有个人在需求氧气和养分,另一方面,你的对门邻居是确诊——这会提升你所面临的风险。”

    孙立恩用非常专业且抽象的词汇描述了一个事实。在人类社会,所有成员总是愿意去保护孕妇的。因为一名孕妇的安全就意味着至少两个人会活下来。从收益的角度来看,拯救孕妇的“收益”远比拯救一名普通人的收益更大。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一分钱买回两条人命,这就叫“超高回报率”了。

    ·

    孙立恩最终还是打通了柳平川的电话。柳院长似乎刚从红区出来,说话还有些气喘。但他仍然保持着非常明确的思路。在听到了孙立恩汇报的情况后,柳平川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键,“她孕期多少周了?”

    “按照她的孕检记录,30周。”孙立恩说道。孕期是衡量一个孕妇安全程度的重要指标,在26周以前,如果孕妇发生什么严重的问题,那医生们能够采取的手段就只有终止妊娠这一条。腹内胎儿基本不会有活下来的可能性。但在26周之后,每多一天,胎儿就多了一大份活下来的希望。

    而三十周这个时间虽然还不足月,但只要孩子没有严重的不可挽回的先天畸形,在国内成熟且几乎可以说是世界先进水平的早产儿护理下,存活率几乎在95%以上。

    30周的孕期,意味着胎儿存活几率会大很多。也意味着在产妇一旦出现问题之后,医生们可以迅速开始进行剖宫产,而不用再纠结一下能不能稳定产妇情况,给胎儿多争取几天的发育时间。

    “三十周,那就可以考虑剖宫产了。”柳平川也考虑的是这个问题,“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指尖氧90%,血气待查。听诊左肺和右肺中叶有干啰音。没有发现下肢水肿,呼吸频率略快,初步检查没有发现其他问题。”孙立恩答道,“咱们住院部能不能收?”

    “如果她是新冠确诊,不能收也得收。”柳平川的态度很明确,“定点医院里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水平比这里好的,要么没床位,要么收不了产妇。能收产妇的,治疗新冠的水平大部分都不如我们——要是算上你的话,那就全都不如。”说到这里,柳平川重新提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你觉得她是确诊么?”

    觉得?孙立恩瞥了一眼莫梓萱的头顶,状态栏都明说了她就是感染者,这还用觉得?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孙立恩说道,“患者自诉和确诊者是邻居,发热症状确实也有,肺部确定是有炎症,让她观察然后回家的风险太大。我建议要收治住院。”

    “那就收下来。”柳平川当机立断,“六楼的产科那边现在是清空的,要生产没有问题。我这边让人马上收一个正压洁净间出来,你让她就在诊室里等着。如果需要给她吸氧,那就让她去急诊,小田已经到急诊那边了。”

    “小田”大概就是之前接电话的人。孙立恩对那位未曾谋面但说话非常有条理的医疗队同行终于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至少知道对方姓田,而且应该是一位呼吸科或者感染科的女医生。

    “好的,我让她现在就过去。”孙立恩挂了电话,对这位产妇问道,“你现在自己能走吧?”

    “可以的。”她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安的问道,“我能不能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和家里人一起住的是吧?”孙立恩点头道,“那就跟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声,然后让他们都一起来医院,一起做个核酸看看。”

    “我……我们没住一起。”这位产妇犹犹豫豫的说道,“自从听说有这个病之后,我老公就让我单独住在这套房子里了。他每天会过来给我送饭,但是都是放在门口就走……”

    孙立恩叹了口气,这家人的防范意识和手段在普通人的层面上来看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极其出色了。可……这样的举动仍然未能阻止狡猾且难以被看到的病毒入侵。

    不光是这样,在这段时间里持续送饭的莫梓萱的丈夫,以及和她丈夫居住在一起的其他家人全都有很高的感染几率。

    这样的防范措施不光没有防止莫梓萱和她的亲人感染,同时也让她的亲人面临了比以往更高的感染风险。

    孙立恩点了点头,无奈道,“你还是需要联系他们,让他们都来接受检查。”

    “所以……我得了这个病是么?”莫梓萱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这一次她看上去已经猜到了结果。

    “没有做完核酸检查之前,谁也不知道具体的结果。但……概率确实很高。”孙立恩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同情、又有些积极试图安慰似的说道,“不过你的症状属于很轻的那种了。维持现在这个情况的话,可能只需要住院一两周左右就能好,你可以把这个情况当做提前住院待产嘛。”

    “我的孩子!”说到这个,莫梓萱突然紧张了起来。她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环住自己的腹部,做出了一副保护的姿态,“他……他不会有事吧?”

    “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新型冠状病毒会导致宫内垂直传播。”孙立恩认真解释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可以感受到正常的胎动吧?频率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每天都是早上九点左右,晚上大概十点钟。”这位准妈妈看上去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她缓缓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这几天就算我在发烧,频率也基本差不多。”

    “那就问题不大。”孙立恩点了点头,状态栏倒是没有提示胎儿状况有什么异常。不过说实话,状态栏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胎儿状况有异常的情况。他甚至不确定状态栏的这个“没有提示”,是因为胎儿确实没问题,还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到胎儿的“头顶”。

    按照孕期时间推算,正常状况下现在的胎儿应该已经转入了头朝下的状态。当然,这种时候胎儿的胎位也未必就会固定——在自己母亲的肚子里转来转去的活泼孩子也是有的。

    “那就问题不大。”孙立恩再次安抚着面前的这位准母亲,“你现在可以走路的话,就直接去急诊科那边吧。那里有医生正在值班,她会先给你吸氧,保证你和孩子的安全。然后再为你做核酸取样,并且之后安排你住院的相关事宜。让你家人过来的之后给你带些换洗衣物,并且让他们一定戴好口罩再进医院——像你这样的带呼吸阀门的n95不可以再用了。”

D+6 day(8)

    在疫情最严重的地点的三甲医院的发热门诊中工作,远比孙立恩想象的更加令人绝望。

    尽管几乎全程开着状态栏,而且孙立恩的问诊速度几乎抵得上五名经验丰富的发热门诊医生,但在工作了足足四个小时,并且诊断出9名感染者后,孙立恩看到的走廊中的人流……依然和五个小时前他刚刚进入这间诊室顶替伍健平医生时的长度几乎一致。

    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依然是无数着急等待看诊的患者。四个小时,几乎问诊了三百名不明原因发热的患者后,孙立恩感觉自己的头已经疼的快炸开了。

    状态栏的副作用依旧存在,而且并不会随着他反复多次试图“超越自我”而变得更容易接受一些。事实上,他的头疼已经让自己泪眼朦胧,不得不多次使劲甩头来获取一个不被眼泪所阻挡的视野。

    说起来这件事情确实令人心生疑虑——状态栏的成像应该是直接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的。但为什么就连状态栏都会被泪水给遮住呢?

    这种稀奇古怪的内容让孙立恩的脑子有些混乱,但看状态栏、确定没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然后研究诊断令患者发热的原因这个连续动作,似乎已经成了孙立恩的“记忆性动作”。他继续为患者看诊,一直到自己几乎忘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孙立恩,孙立恩?”一个有些焦急的声音反复呼叫着他的名字,直到孙立恩猛然一下从这种机械性思考逻辑中解放了出来。就像是从梦中的无底水池中猛然窜出了水面,一口混杂着消毒水味道的不那么令人愉悦的暖湿的有些浑浊的空气通过n95口罩,沿着孙立恩的气管灌入了他的双肺。

    突然的深吸气让孙立恩咳嗽了几下,他晃了晃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张疲劳、担忧、但同时敏锐的双眼。

    孙立恩一时没能认出这双眼睛的主人究竟是谁,他习惯性的看了一眼状态栏,然后认出了上面的名字。

    “柳平川,男,59岁。”

    “柳院长。”孙立恩往后退了一点,然后看到了半张稍微有些熟悉的脸。

    柳平川的脸藏在一个n95口罩之后,而暴露在外的上半张脸则被一个透明的护目镜遮住了大半。

    “你没事儿吧?”柳平川上下打量了一番孙立恩,他有些灰白的眉毛动弹了两下,然后组成了一个担忧的表情。“我刚才叫你半天了。”

    “我……不太好。”孙立恩摇了摇头说道,“我昨天晚上上了一个大夜班,今天早上马不停蹄的坐了二十多分钟的车,然后研究了半天鹤安医院的发热门诊应该怎么布置。最后为了让一个介入科医生拯救一名肺栓塞患者,帮他顶了……五个小时的发热门诊班。我不好,非常不好。”

    “巧了。”柳平川拉过凳子,坐在诊室里说道,“我也不太好——你得跟我解释一下托珠单抗的事儿。”

    “这种事情可以稍微等等再说。”孙立恩再次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然后问道,“咱们就算要讨论,是不是也可以先换个地方?”

    他所在的诊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了病人排队。而更远一点的地方,一阵奇怪的类似割草机的声音正在逐渐变大。

    “你说得对。”柳平川的眉毛舒展开来,并且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外面已经开始消毒了,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像是个好主意。”

    ·

    柳平川和他所带来的医疗团队住宿条件要比孙立恩的团队差得多。这不是因为鹤安医院的院办,或者云鹤市卫健委在针对他们搞什么区别对待。鹤安医院所在的地方是老城区,周围几公里内都没有一家能够供给医疗队的队员们安全住宿的酒店。

    为了让医疗队有个地方可以住,鹤安医院的医生们作出了一个巨大的牺牲——他们让出了供自己员工暂住的员工宿舍,并且让那些原本住在员工宿舍里的医生们重新开始从家里出发,到鹤安医院通勤。

    但房间数量仍然有限,成建制接管鹤安医院重症医学科的医疗队医生们现在不光需要三个人睡一间房,而且还得轮流使用床铺——大家目前也是三班倒,这基本相当于九个人共用一个房间。

    员工宿舍一共有十二间,这是让一百多位医疗队的医生们能够有个休息场所的唯一方案。

    “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不过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已经在着手处理了。”找了一个目前还没有人的休息室,柳平川摘下了自己的口罩,然后挠了挠紧紧贴在自己头皮上的花白的头发。

    “能再找几个房间?至少得让每个人都有一张固定的床位吧?”孙立恩也摘掉了口罩,他贪婪的呼吸了几口顺畅的如同融化的奶油一般的空气,然后把口罩向外对折,随后将对折了的口罩塞进了黄色的医疗废物垃圾袋里。

    “比那个更好。”柳平川露出了一副有些期待的笑容,“卫健委的人昨天跟我说,他们已经联系到了一家目前暂停运营的公寓式酒店。我们接下来每个人都能有一间六十平米以上大小,而且还是小跃层的房间可以住——我听说房间里还能做饭呢。”

    “这我可真没想到。”孙立恩有些惊讶,不过惊讶的内容却和柳平川以为的不大一样,“柳院长你每天下班回去之后,还有心情做饭?”

    “你要是把托珠单抗的事儿说明白了,我做饭的心情可能会更多一些。”柳平川拉出一张堆满了衣服的椅子,然后把这一大摞衣服挪到了旁边的床上,“我已经听说了,你们搞的托珠单抗三联治疗效果很不错。十几名重症患者转到了钱红军的病区,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确实是个好消息。”孙立恩点了点头,“钱红军的病区刚开始工作,就能接到一批即将康复的病人,这对他们也是个好消息。”

    “我也希望这种好事儿发生在我这里。”柳平川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个治疗组目前正在……咳咳,搞试验性治疗。我也明白你们不可能把这种试验性治疗直接推广到所有医疗组去。”他看着孙立恩,然后用一种谈论天气似的口吻说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种疗法的具体过程,你能跟我讲讲么?”

D+6 day(9)(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4)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四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两章等待加更。

    要向一个外行人解释托珠单抗、crrt和丙球蛋白的三联治疗方案是很困难的事情。但好在现在对面坐着的是柳平川。

    一名优秀的神外医生,在内科以及免疫相关治疗方案上的理解能力总是要比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强。

    孙立恩非常清楚,柳平川这么问的目的就是打算用在鹤安医院收治的重症危重症患者用这样的疗法,搞不好还打算先上车再补票,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把一个医生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学术交流,搞的像是谜语人出题一样麻烦。

    “反正这种治疗方案本身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究其根本,就是把以前咱们常用的激素治疗改成了更加有效且更加有针对性的il-6受体抑制剂而已。”孙立恩用了半个小时,仔仔细细的向柳平川解释了一遍这个三联疗法的各种细节和注意事项,最后总结道,“它本身并不是抗病毒的特效药,它也不能帮助已经出现了严重炎症风暴、同时有全身多器官损伤的患者奇迹般的好起来。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新的免疫抑制方案而已。”

    “你之前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柳平川点了点头,作为全国目前唯一一个正在应用这一三联疗法,并且还取得了一定成效的治疗组主管医生,孙立恩的经验值得他高度重视,“这个治疗方案风险挺小的。”

    “如果是作为免疫抑制方案,最多就算是个超范围用药。”孙立恩对这个判断非常认可,“但一方面搞免疫抑制,一方面又上丙球蛋白,这个治疗方案就有点前后矛盾的意思。当初我们提出这个方案之后要有上级部门审核,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crrt是目前治疗急性肾功能损伤患者的主要治疗手段之一,应用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身上,则还可以向医生们提供一个高效调节患者体内水代谢和负载的渠道。而丙球蛋白则能加强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在患者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情况下,这样的治疗方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缩短患者体内产生igg抗体的时间。这两个手段其实都没有问题,在实际治疗对抗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中也经常被医生们使用。但把托珠单抗用进来……这就超过了“超范围用药”的范畴。

    由于国家明确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费用全部由医保和政府财政拨款负担,孙立恩才敢于“大开脑洞”,用这种昂贵的单抗药物治疗患者的免疫风暴——以往的免疫风暴患者大部分并不需要这么精确的抑制方案,因此这样的治疗方案实在是没有先例可以参照。

    所以,这样的治疗方案想要推广开,就必须确定这样的治疗方案对患者而言收益大于潜在风险才行。

    “柳院长,我觉着这样吧……”孙立恩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要跟柳平川提个醒,“我等会就给上级再交一份申请,把鹤安医院的重症医学科也纳入到这次实验性治疗组里来。”他看着柳平川认真道,“我明白您的想法,但这样的治疗方案应用必须要过相关的伦理审核和法规审核才行。扩大我的实验组规模,这个速度应该要比您重新去申请的速度更快些。”

    “这个话也只有你说出来了我才好接。”柳平川一脸欣慰的看着孙立恩说道,“要是你不提这一茬,我还不好直接跟你提这个事儿呢。”

    看着面前这位被第四中心医院上下公认为“就会搞科研和教学”的副院长,孙立恩第一次觉得,这头老狐狸恐怕藏的比其他人都深的多。

    ·

    等孙立恩回到酒店,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今天一天就吃了两个自带包装的小面包,如今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到麻木的地步了——不是饿过劲了完全不饿,而是腹内持续保持着饥饿状态,而且这个状态还一直没有消失过。

    又累又饿,这就是孙立恩回到酒店驻地的唯一感受。这种疲劳还和刚刚拿到状态栏的那一周不太一样。那个时候的疲劳主要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身体疲倦,但这一次的疲劳不光有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柳平川是一只隐藏的很好的老狐狸。这是让孙立恩尤其欣慰的一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要是柳平川和现在自己组里的那位ecmo主任江言明医生一样是个石头脑筋,那要沟通起来简直就比打架还要费劲些。

    要是柳院长和江副主任是一个性格,孙立恩觉得自己大概就得直接躺在鹤安医院里了。

    回到酒店之后,孙立恩拖着极其疲惫的双腿,晃晃悠悠走到了餐厅里准备吃饭。他现在急需脂肪和碳水化合物来补充能量。现在这个天气下,要是能来上一碗宁远的鸡汤捞饭,那他简直就能幸福的哭出声来。

    鸡汤捞饭是个在宁远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吃。听名字就能大概猜到这种吃食的主要组成内容——鸡汤和米饭。

    鸡汤需要选择宁远本地特产的湖畔鸡。一般来说,煮鸡汤选的都是油脂比较丰厚的老母鸡,这样炖出来的汤上面会飘着一层厚厚的鸡油,浓香四溢。但**汤捞饭,选用的湖畔鸡却都是公鸡。而且还得是养了两年以上的大公鸡。这种鸡脂肪含量少,但鸡肉的味道极其鲜美。用来炖煮的鸡汤一般还得加入火腿和猪五花调味提鲜,这才算完整。

    而随着时代进步,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鸡汤捞饭的鸡汤也越来越讲究了起来。上一次孙立恩和胡佳一起去吃的时候,鸡汤捞饭里已经进化到了要放花胶、海参丁和手剥的河虾虾肉的地步了。

    用胡佳的话说,现在的鸡汤捞饭基本已经进化到了低配版佛跳墙配饭的地步。而且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就得被人们改称为“小佛跳墙”之类的极其冒犯福建人的名字。

    而米饭这个做法也很有讲究。鸡汤捞饭的米饭讲究的是煮到夹生捞出控干,快速油炸让外层蓬松。蓬松脆爽的壳里面还带着一丝硬芯。被滚烫的热汤一泡,这点硬芯就变成了柔韧香甜的来源。而蓬松的米壳则吸饱汤汁,独特口感能让从来没吃过鸡汤捞饭的人也对咀嚼米粒上瘾。

    从一楼到二楼的电梯只运行了十几秒钟,而孙立恩已经被自己脑海里的鸡汤捞饭馋到口水横溢的地步。原本饿到麻木的肚子突然开始发出了一长串可以被解读为“老子要吃鸡汤捞饭!”的呐喊的声音。

    等这次疫情结束,我一定要吃上一个礼拜的鸡汤捞饭!孙立恩在自己心里发着狠,然后走进了餐厅里,准备用些大肥肉来快速高效的为自己提供一些热量。

    “孙主任,你来的正好。”李承平教授一眼就看到了带着饿死鬼投胎气势走进餐厅的孙立恩,他连忙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然后一指自己面前的黑色小沙煲说道,“今天有鸡汤捞饭,而且还特别正宗!你赶紧去打一份——晚点恐怕就吃不到了!”

D+6 day(10)

    胡佳在整个医疗队中的威信和受人爱戴程度突飞猛进。如果不是因为相关的防疫要求和限制,可能所有护士在见到这位年轻的“临时护士长”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得抱着她转上两圈,然后再冲她脸上狠狠亲上一口。

    向整个医疗队提供的这一顿家乡风味的“鸡汤捞饭”,是胡佳联系来的慰问物资。

    虽然现在前往云鹤的物流和运输线路仍然紧张,但随着空军和有关民航公司积极开展空运服务、全国铁路系统积极保障乃至公路运输大开绿灯等保供措施升级,保障云鹤居民生活物资供应、医院防疫物资的情况正在出现迅速好转。

    中国地大物博,各地饮食习惯不尽相同。虽然湘北省美食众多,要用带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菜式满足全国各地支援来云鹤的医务工作人员日常饮食没什么问题。但人在异乡,精神压力巨大且工作压力也巨大的条件下,能吃上一口家乡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极好的排解压力的方法。

    胡佳马上能想到的,有可能提供给医疗队员的慰问家乡菜就是这道“鸡汤捞饭”。

    其他问题都好解决,医疗队入住的酒店是个五星级高档酒店。虽然大部分厨师都已经放假回家,或者干脆被困在自己家里没办法回来帮忙。但是留守的这几位云鹤籍的师傅手艺依然值得信赖。最急切需要联系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怎么把宁远的湖畔鸡运送到云鹤来,以及怎么让从来没吃过鸡汤捞饭的云鹤师傅做出和家乡一样的味道。

    胡佳向自己老爹发出了求助,而胡教授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解决办法。云鹤最大的湖畔鸡养殖企业决定为医疗队定点捐赠湖畔鸡,物流公司同意为云鹤运送这一批大约400公斤的鲜冻湖畔鸡,同时号称宁远鸡汤捞饭发明者第六代传人的大师傅也同意向云鹤的厨师同行无偿教授烹饪的技巧方法,以及全套调味料的配方。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一天之内解决完毕。胡佳上午给自家老爹打了电话求援,到了下午两点,一辆装载着四百公斤鲜冻湖畔鸡的冷链运输车就已经开到了前往云鹤的高速公路上。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让云鹤的厨师们试手练菜了。为了做好这一道送给宁远医疗队的慰问家乡菜,好几家酒店的顶级大厨和云鹤市厨师协会的宋安籍师傅们齐聚一堂,大家群策群力,在一天时间内完成了对这道宁远市特色小吃的掌握、并且还对菜做了进一步的改进。

    改进的主要方向是营养性和适口性。之前的捞饭是先蒸后炸,而炸制的要诀就在于短时间内,用烧热的鸡油快速油炸蓬松。这样做出来的捞饭虽然很香,但是油脂过重。哪怕湖畔鸡汤没什么油,这样的捞饭仍然容易让脾胃比较弱的人吃两口就觉得有些腻。

    云鹤大厨的改进方式非常“科学”,他们把大米改用鸡汤浸泡上屉快蒸,而夹心半熟的米随后被取出晾凉,再用分子料理中常用的低温真空技术快速脱水。脱水后,湖畔鸡汤自带的薄薄的一层油脂就均匀的裹在了每一颗米粒上。这样的夹心米再用高温热风快速一吹,完美的膨化层就出现了——而且还能兼顾油脂带来的浓香和清爽健康的口感。

    这样的改进,再加上家乡味道的自带天然好感度加成。每一个从宁远来到云鹤的医疗队员都吃的完全停不下来。原本酒店大厨们按照平均每人1.5份的标准做的准备,结果刚刚供应上来一个小时,他们就惊恐的发现,这帮医生居然比自己设想的能吃好几倍。为了保证不断供,于是他们又多煮了一百公斤鸡肉出来,这样才勉强能够保证大家都吃得上。

    医疗队立吃的最少的是一位准备去上小夜班的护士,她今天吃了一碗半鸡汤捞饭。当然,她一点都没有浪费这来之不易的家乡味道。第二碗鸡汤捞饭她直接分给了布鲁恩一半。

    布鲁恩博士,今天一个人吃了三碗半鸡汤捞饭。

    “为什么,为什么?!”在吃了第一口这种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宁远特色美食之后,布鲁恩陷入了悲愤和对生活的质疑之中。而这种感觉会突然出现的主要原因则是因为布鲁恩博士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

    ·

    炖煮过的湖畔鸡也不能浪费,这种食材本身就挺贵——一斤湖畔鸡市场上得卖到25块。劲道的鸡肉被大厨们做成了口水鸡和凉拌鸡丝,在孙立恩要了一份鸡汤捞饭之后,和黑色沙煲一起送上来的同时还有两份拌好的鸡肉。

    “赶紧吃,他们炸的米不够硬,泡久了会有点绵。”李承平教授向孙立恩传授着自己吃了两份饭的经验,“汤的味道不错,你要是嫌淡可以多吃点鸡肉丝,这个味道挺足的。”

    孙立恩一句话都没说,他实在是担心自己张嘴就会流一身的口水。而且现在他也确实没有说话的力气——饿了一天,再火烧眉毛的事儿也得等他先把半碗鸡汤捞饭吃到嘴里之后再说。

    一个饿急了眼的急诊医生吃起东西来的动静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在确认了鸡肉丝都是精心去骨的之后,孙立恩一口吃掉了半碟子鸡肉丝,然后用混杂了炸米的鸡汤快速送服。三口吃掉半碗鸡汤再加一碟鸡肉之后,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东西了的孙立恩终于稍微放慢了一点进食的速度。

    李承平教授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孙立恩叫来服务员并且要求再来一份之后,他才惊讶的问道,“你这……今天没吃东西?”

    老李本来想问孙立恩是不是太馋这种家乡味道,但转念一想,再怎么馋家乡美味也不至于用饿死鬼一样的动静吃饭——这能吃出什么味道来?所以再一琢磨,大概是因为孙立恩今天这趟公差实在是太辛苦,所以才饿急眼了。

    “基本没吃。”长时间开着状态栏本来就是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自从当年在三亚痛斥完了那些满嘴胡扯的“民营医疗代表”后,他基本再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一直开过状态栏。就算是在非洲医疗队工作的时候,在美国人的营地里遇到迫击炮攻击的时候,他也没有一直开过状态栏。

    太久没有这么长时间保持过状态,孙立恩几乎都快忘了这样的“负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压力。差不多200克鸡肉丝加上300毫升液体和半碗饭进肚,他也只是感觉“肚子里有东西”了而已。

    挠心抓肺的饥饿感还是没有消失,倒不如说在肚子里有了点东西的情况下这种饥饿感变得更加激烈了。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张嘴狂吃,孙立恩对这一点很有经验。他确实听说过不少饥饿后暴饮暴食结果导致胃穿孔的病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减缓进食速度,然后让胃部向大脑发出反射,从而减少饥饿感。

    趁着这个机会,孙立恩和李承平聊起了自己看到的鹤安医院的情况。

    “我今天在鹤安医院几个小时,光我自己接诊的病人里就有至少九名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全国各地的医疗队来到云鹤后基本都负责的是重症和住院治疗部门,极少有上门诊一线工作的同事。因此云鹤一线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因此在孙立恩说明了自己今天的工作内容后,李承平首先关心的就是云鹤本地的实际情况。

    “那……以你的感觉,现在云鹤的情况还没到头?”李承平听到这个说法之后有些担心了。孙立恩现在绝对是整个云鹤地区最有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经验的医生之一,换句话说,他都觉得是“高度疑似”的病例,那就真的是“高度疑似”了。而在发热门诊的一个诊室,仅仅四个小时的日常工作中居然还能有九名高度疑似的患者……这情况可真的算不上好。

    “至少目前看……总体感染人数很有可能比当年的sars更多。”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病的具体传染性有多强,如果传染能力参照到流行性感冒……那这次的疫情现在恐怕还一眼望不到边。”

    “一眼望不到边”的说法属于比较激进的估计。而孙立恩能作出这种估计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那位90后孕妇妈妈的感染。在听说云鹤有不明流行病后,她就被家人送到了独立居住的房间并且进行隔离保护。可就算是这样,她依然感染了病毒。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当年香港发生的淘大花园群体感染事件。

    而第二点支持孙立恩判断的,则是其中部分患者的就诊经历。虽然知道现在的pcr检测试剂灵敏度还不够高,但九名状态栏确诊的患者中,四人曾经多次到各个定点医院就诊取样进行核酸检测。和状态栏所提示的时间进行对比可以发现,他们去其他医院就诊的时候,确实已经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但其中有一名患者甚至在三次核酸检测过程中,得到的都是阴性结果。

    “这个病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而且还很狡猾。”孙立恩叹了口气,“现在咱们着急也没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D+7 day

    昨天,云鹤市报告新增356例确诊,整个湘北省新增1032例。全省确诊数量比起昨天有所上升,目前的诊断数量仍处于爬升过程中。

    孙立恩一大早就带着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坐上班车出发前往鹤安医院支援,在班车行驶的过程中,孙立恩向同事们通报了自己昨天看到的鹤安医院的情况。

    “门诊现在只有最基本的秩序——等待问诊的患者们还能知道排队,并且可以在诊室外等待。”孙立恩故意把鹤安医院情况说的恶劣了一些,这样才能让同事们做出更加完善的“心理准备”。“因为人手不足、防护物资缺乏和地理原因限制,鹤安医院没有办法执行完善的人流分流制度。我们需要在车上换防护服,然后步行进入医院岗位。”

    “人流有多少?”袁平安举手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们今天大概需要看多少病人?”

    “不知道。”孙立恩直截了当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虽然昨天孙立恩已经向那位王振宇王科长提过了各社区分批次送诊的建议,但这个建议就算要付诸实施,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足够多防疫设备才有可能实施。

    现在社区能做的主要还是督促人们在家里待着,尽量不要出门。然后再尽可能的组织消毒,为封闭社区配送生活必需品、药品和食物,仅此而已。

    一个社区里,少的有十几栋楼,多的得有上百栋。而社区工作人员就那么些人。还是那句话,从物理上他们就不可能完成对所有来问诊的患者分流的工作。

    但这种工作有必要,并且能够极大的减轻问诊排队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传染。

    于是,在孙立恩等人的班车抵达了鹤安医院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情况好像确实起到了很大的变化。

    以往从门口直接通向门诊楼的通道被封闭了起来。塑料布组成的遮雨廊连通了医院大门口和外面的整条马路——现在开始,马路也成为了排队人群的一部分。

    所有的患者都需要通过马路上设立的遮雨廊,并且被消毒水细雾喷淋一次。然后以两米的间隔排队,缓步向门诊大楼走去。

    云鹤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哪儿组织来了一大群志愿者。光以孙立恩所见,他就看到了几位穿着雨衣的保安,六名穿着工业用防护服的年轻人,以及……三个穿着迷彩服,但看身材怎么看都不像是军人或者曾经服役过的……有些发胖的小伙子。

    这些人都戴着全覆式的工业防护面具,同时他们的手上还戴着一层厚厚的厨房用胶皮手套。要不是王科长就在旁边跑来跑去嘱咐着他们小心防护,并且来回指挥着排队的人们保持距离不得插队,孙立恩恐怕真的要以为自己这是精神压力过大,现在已经疯掉了。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科幻了。

    “孙医生?”医疗队的班车抵达迅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视,穿着防护服的医生们从外观上难以辨认出外形。但他们胸口写着的字还是可以用来识别身份的。很明显,王科长的视力不错,他远远的就辨认出了孙立恩胸口上的“孙立恩”这三个字。

    “王科长,这是……”孙立恩借着状态栏认出了王振宇,他快走了两步凑近了问道,“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好像是哪个俱乐部的志愿者。具体是哪个我也忘了。”王科长的回答让人有些想笑,但后面的内容却令人肃然起敬,“他们说自己平时喜欢玩玩军用装备,正好手上有防护级别比较高的面具,所以就过来当志愿者了——之前他们一直都在社区里帮忙消杀,今天过来维持一下秩序算是休息。”

    穿着装备来站岗维持秩序算休息,那不休息得是个什么样子?孙立恩有些佩服的看了看这些年轻人,他们的爱好或许有些小众,或许在长辈们眼中和胡闹无异。但他们现在却确实站在了第一线上,成为了非常可靠的一股力量。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就像是欣慰和自豪、不好意思和羡慕等等感觉混杂在一起,被调成了一杯味道怪怪的鸡尾酒。

    “我们还在整理队伍,并且让患者预先填写表格。”王科长可没工夫去感受孙立恩究竟喝了什么奇怪的鸡尾酒,他快速向着孙立恩解释道,“社区进行初步筛查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这个实际操作起来是很有难度的。但我们目前正在争取尽量把社区和社区之间的患者分开。周围四个社区的发热患者分批次用大巴集中运送过来,然后排队看诊。”

    “这样挺好。”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门口这边是不是应该设一个分流岗?搞个初步的分诊也好嘛。”

    “目前暂时没有这个条件,不过我会继续向上级请求支援的。”王科长摇头道,“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再三核实患者情况,让保证所有来到这里的患者都确实是发热的。他们手里会带着填好了自己症状的列表,同时这个列表上还会标注出他们的相关流行病学检查内容。”

    “也不是所有人能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接触过确诊患者的。”孙立恩皱眉道,“他们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附近哪里有确诊者么?”

    “不要小看人民的力量。”王科长用非常“深奥”的语气说道,“他们对于周围邻居的身体健康情况了解程度,说不定比我们更详细。”过了几秒钟后他说道,“我们也在表格上做了标记,红色的标签意味着他们和确诊患者是邻居,或者居住在上下两层楼的范围内。黄色标签意味着他们平时的活动轨迹和确诊患者可能有交集,绿色则意味着他们居住地周围并没有确诊患者——但这个只能作为参考。我们是根据他们的住址和已经确诊患者住址进行的标注,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在其他地方,和确诊者接触过。”

    孙立恩点了点头,“好的,我会跟医生们说的。”他想了想问道,“今天大概要有多少病人过来?”

    “一辆大巴能装47人,我们有四辆车。”王科长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只是给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目前,最小的一个社区需要来回两次左右才能把所有有需求的患者送到这里来——这大概是半天功夫。我们估计四个社区全部完成一次运输,大概得三天。”

D+7 day (1)

    孙立恩带着自己的同事们迅速进入了阵地,开始接诊。

    由于驻守医院的医生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考虑到他们持续的精神疲劳很有可能不是一个晚上就能缓过来的。经过短暂讨论之后,孙立恩等人决定让患者们优先到自己等人所在的诊室里进行诊断。所有非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除非有紧迫的生命威胁,否则全部给与口服药物治疗,并且尽快让他们脱离医院环境。初步怀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人,则首先需要完成血常规检查和ct胸部扫描,然后再根据检查结果,判断是否需要进行鼻拭子或者咽拭子采样,并且对采样样本进行核酸检查。

    流程明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完善这个流程并且严格执行。孙立恩这边对一起来支援的医生们反复强调的只有一点,“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管是对病毒防护,还是对潜在的伤医事件,都一定要多加小心。现在这个情况下,遇到任何冲突的情况,都以保护自身最优先。如果……如果到了实在难以避免冲突的情况下,你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来防止自己受伤。”孙立恩顿了顿,强调道,“我说的是,‘任何手段’。”

    医疗队的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孙立恩。

    “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直接找个凳子把人砸晕过去也不是不行。”孙立恩坚定道,“首先你们得理解,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他们并不会在乎环境情况是什么样子,他们只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应有的待遇’。”

    孙立恩的话引来了一些共鸣,但大家仍然对这个“任何手段”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我认为这样的人不会很多,甚至可能压根就不存在。但我们不能因此放松警惕。我再提醒一下各位,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先下手为强也行,直接躲开也行,甚至为了保证自己安全虚与委蛇也行。现在我对你们的所有要求就只有一个,保护自己。”孙立恩对自己的同事们认真叮嘱道,“保护好自己,才能去帮助别人。”

    “我们哪儿敢跟病人动手啊。”袁平安打破了沉默,“大不了就跑呗。”

    “其实咱们真未必需要跑。”周策反驳道,“外面一堆病人等着看病呢,真要打起来,咱们人多力量大。”

    ·

    孙立恩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在其他地区已经出现了患者和医务工作者的偶发冲突事件。比如对防疫工作的不理解、因为精神极度紧张而导致的反应过度、甚至只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回应都有可能让正常人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绷断。他自己就在北五区见过这样的病人。在临时icu还没有完全搭建好的时候,和上着ecmo的沈老爷子一起住在同一间病房里的一位阿姨崩溃了。她不断要求转病房,并且称躺在病床上陷入深昏迷并且还使用着ecmo的沈老爷子“闹”她。

    具体是怎么闹的这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只是因为心跳太过嘈杂。反正孙立恩心里打定了主意,任由这位阿姨崩溃一会。要么等她累了自己再开始劝说这样才比较有效果,要么等她累了且继续崩溃,这样用地西泮才更容易一些。

    现在想起来,孙立恩有些惊讶于自己的选择。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能够看着一个人陷入痛苦却无动于衷,还能考虑一下怎么处理比较省事儿的人。

    不过几秒钟之后,他还是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中国人,孙立恩和其他中国人一样有一个固有观点——生存权高于一切。人能活着,比能活的舒服更重要。

    医疗资源不够的情况下,要医生们给与每一个患者同样的“人文关怀”是一件不切实际的期望。不管是在当时的北五区,还是在现在的鹤安医院发热门诊,孙立恩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先保证基本的医疗服务,而不是和人瞎客气。

    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人看病,用最快的速度诊断、分流、开出检查内容,然后再判断这个病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几率能有多大。客气当然能让这些等待了很久,并且心理紧张的患者舒服一些。但这势必会占用医生的时间,最终导致其他患者被诊断的机会遭到剥夺。

    现在是特殊时期,是战争时期。要用打仗的思维方式和手段来应对,才有获胜的可能。

    进入诊室的孙立恩就像是坐在重机枪后面的火力手,他用最快的速度消灭着每一个来到自己面前的“敌人”。五句话,争取每一个病人都用五句话完成第一次问诊。这就是孙立恩现在的基本工作方式。

    “你好,哪里不舒服?”今天的三十一位病人走进诊室的时候,孙立恩在诊室里的时间正好满一个小时。在孙立恩看来,这位患者的状态栏看起来就稍微有些奇怪。

    来看病的是一个年龄只有十三岁的初中小朋友。而她的状态栏上则没有任何疾病的名称,所有的状态栏都是症状。

    也就是说,在来到云鹤一周后,孙立恩遇到了第一个需要进行诊断的、可能是罕见病的患者。

    “叔叔,我肚子疼。”这个小姑娘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孙立恩甚至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用疼到发抖的语气说道,“我……我……好疼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快速看了一遍状态栏上面的提示,然后困惑了起来。

    “朱刘庄然,女,12岁。白细胞数量增多(26.31.14),发热(26.22.39),右侧腹痛(26.01.48),c反应蛋白升高(25.54.31),呕吐(18.57.19),盆腔血性积液18ml(07.34.28)”

    “你家长来了没有?”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监护人。这是一名只有12岁的小姑娘,而从状态栏的提示顺序上来看,似乎是某种急性腹腔炎症导致的急腹症。从白细胞数量增多和c反应蛋白升高上来看,似乎应该是某种感染所致。

    但是这个盆腔积液就很让人头疼,尤其是在状态栏提示“盆腔血性积液”的时候,孙立恩的头就更大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得了妇科病?还是说有卵巢或者输卵管肿瘤、肝肾疾病?

    “他们……社区的叔叔阿姨不让他们一起过来。”小姑娘艰难的摇了摇头,在她摇头的时候,她脸上已经开始有泪珠往外冒了,“叔叔你救救我吧……我肚子好疼……”

D+7 day (2)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准备铁石心肠快速诊断的医生放下那点心理建设,马上投入到对一名患者的治疗中的话……恐怕就只有一个小姑娘无助的求救声了。

    安排这个小姑娘直接去ct室进行腹部扫描后,孙立恩叫来了王科长,并且用最礼貌的语气,用他从周军嘴里学了三年的最带分量的词汇问候了一顿这位勤劳工作的公务员。

    “你们的颅骨里面装着的是一点皱褶都没有的水煮蛋么?”说完了最后一句质疑对方大脑的神外常用骂人话之后,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来医院,排队一个小时看急腹症?”

    “我们请了社区的医生过来分诊,他们检查过了,这孩子最有可能得的是急性阑尾炎……”被骂了一顿的王振宇主任非常无辜且摸不清头脑,“他说这个虽然疼,但是现在情况不算严重,她没有麦氏点反跳痛,只有压痛……”

    “所以你们就让她一个人来看病?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孙立恩暴跳如雷,这下他可不管自己一开始尽量压着的语调和口气了,“麦氏点反跳痛阴性,压痛阳性并不是一定就意味着这是不严重的阑尾炎——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阑尾炎!”

    王科长也恼了,“我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学法律法规的,我他妈又不是医生!你要不痛快,那就他去他妈找那个误诊了的全科医生,要是不痛快,等事儿完了你去揍他一顿!”王振宇气喘吁吁的瞪着孙立恩,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重新冷静下来问道,“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把孩子的家长送过来,至少送一个。”孙立恩也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问题肯定要比阑尾炎更严重。”

    “是什么问题?”在听到这个话题之后,王科长迅速摸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有多严重?”

    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屏幕上还处于“检查结果未得出”的屏幕,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

    急腹症是世界上最麻烦的病人,尤其是当这种急腹症正在折磨的是一个小女孩时,情况就更复杂了。

    能够引起急腹症的器官有很多个,肝胆、肠道、肾脏甚至脾脏和心脏出了问题都有可能表现出急性腹痛。而对于一个女性而言,会引起急腹症的还有子宫和两侧卵巢以及输卵管。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言,优先考虑妇科问题明显是个有些愚蠢且多虑的方向,但孙立恩现在压根就不敢直接排除这个选项。妇科不是他擅长的部分,而儿科同样也不是他经常处理的内容。以前在四院的时候,儿科有自己的急诊室,有独立的夜班诊区。平时孙立恩能接触到的年幼患者,至少都是排除了这些方面的问题的。

    儿科是一个复杂的综合学科。这不光是因为儿科需要处理的患者大部分不怎么会说话,同时也因为他们的身体中的众多器官还处于发育阶段。激素水平极高且细胞激烈快速分泌下,他们对于药品的反应必然和正常的成年人不同。

    是的,儿科是“哑科”,同时也是个治疗“外星生物”的科室。当这个小小的“外星生物”同时还是女孩子的时候,情况就更复杂了。

    女性有一套独特的“内环境”。由于生理结构的区别,女性的体内环境和外界直接相通。平时在黏液和黏膜的保护下,她们的生殖系统可以保持与外界的相对隔离状态。而在青春期前,厚度较大的hymen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阻绝病原体通过生殖系统进入子宫甚至盆腔。

    孙立恩不知道这个连名带姓四个字的小姑娘现在是青春期前还是正处于青春期,不知道她的问题究竟来自于生殖系统还是胃肠道,不知道让她表现出发热呕吐以及腹痛症状的究竟是感染还是免疫问题。他几乎什么都搞不清楚。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病绝对不太寻常。状态栏是个有着自己深层运行逻辑的东西,如果诊断过程没有什么逻辑上的困难,它就会大大方方的直接把病名写在明面上。但如果这项疾病是孙立恩以前没见过的,或者是一项不太常见的疾病。那它就会把每一项导致现在患者状态的“提示项目”都列举出来——但就是不直接告诉你,病变区域在哪儿,以及这项病变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

    用孙立恩的话来说,状态栏就是个恶趣味的老混蛋。它逼着你必须在最着急需要一个答案的时候,从头开始拼一个鬼知道到底有多少片的拼图。在拼好这个拼图之前,状态栏什么都不会做。而你必须同时和病魔赛跑,在疾病杀死病人之前,拼好这个可能有五十片,也可能有一两千片的,完全没有参照图的不规则拼图。

    好吧,恶趣味的老混蛋这个说法太“温和”了一些。孙立恩现在心里的看法是,状态栏就是个婊子养的王八蛋。

    但是个很有用的王八蛋。

    “钱主任,我有个事情得问问你。”把自己门口的患者先分流到了其他的病房去,孙立恩快速掏出电话联系上了钱红军,“我这边遇到一个病人,情况有点奇怪。”

    “奇怪?能怪到让你给我打电话,那看来确实是很怪。”钱红军挑了挑眉毛,然后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女性患者,12岁。有18毫升的盆腔积液,急腹症表现,外周血白细胞上升、c反应蛋白上升,腹部压痛,呕吐发热。”孙立恩快速重复了一遍状态栏提示的内容,然后问道,“这边的社区转运运转……有点问题,小姑娘没有和父母一起来。我让她去做ct了,但是结果还没出来。”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她有没有进入青春期,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妇科问题。”见多识广的钱红军迅速抓住了问题重点。“她现在生命体征怎么样?有没有贫血?”

    “没有。”孙立恩否决了宫外孕破裂和黄体破裂的可能性,“患者自诉的不多,但社区医生认为是不太严重的阑尾炎。”

    “不能排除卵巢囊肿蒂扭转,ct结果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孙立恩再次刷新了一下页面然后皱眉道,“那个扭转,我记得应该是很疼的吧?”

    “能把人疼晕过去。”钱红军也明白这个症状不太对得上号,他皱眉道,“她胖么?”

    孙立恩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个小姑娘的脸,然后说道,“确实比正常的青春期少女要胖一点,身高大约一米五不到,体重肯定超过了60公斤。”

    “bmi高,还需要考虑一下胰腺问题。”虽然嘴上说着胰腺问题,但从钱红军的语气里能很明显听出,他并不打算把胰腺作为主要考虑方向。“她的肠道运动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排气排便?”

    “不太像是梗阻啊。”孙立恩皱眉道,“她的疼痛不是频繁阵发性加剧的,而且呕吐出现的时间也比较晚。”

    “如果肠道本身没有问题,那么就有可能是肠系膜的事儿。”钱红军说道,“需要考虑一下肠系膜扭转,肿瘤或者栓塞。如果是的话,需要马上安排手术室。”

    作为急诊科医生孙立恩非常清楚肠系膜扭转是什么意思,他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太可能是肠系膜扭转,她疼了一天多了。”

    “肠系膜脂膜炎也有可能,但现在什么检查结果都没有,你当我是神仙什么都知道?”钱红军的声音有些着急,“安排手术室,不管是什么病,从症状上听起来都像是和肠系膜密切相关的急性发作症状。保守治疗对于这种疾病没什么用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手术处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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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