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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D+7 day (3)(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6)

    本章是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的第六章,这是最后一章加更。

    出于对未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患者的保护心理,孙立恩的直接想法是尽快联系一家并不属于定点医院的高级别医院,并且在完善了诊断和治疗方案之后,把人转院送出去。

    让这个姓朱的小姑娘在鹤安医院住满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住院大楼里接受手术治疗,然后再住院个三五天……院内感染的风险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但是在联系了王振宇之后,孙立恩打消了这个念头。根据王科长的说法,云鹤其他医院现在所面临的风险,可能比几家专门用于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定点医院更大。他们的门诊和急诊仍然开放,但防护措施和水平却赶不上定点收治医院。换句话说,他们接诊到确诊患者的可能性仍然存在,但却没有足够的手段和设备用于防止可能确诊患者的继续传播。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留在定点医院。至少现在的鹤安医院血液科病人已经全部腾出来了,有四间做骨髓移植的洁净室可以用于收治手术后的住院患者。

    “那就留在这边吧。”孙立恩点了点头,“等会家长来了,你让家长直接带着检查报告之类的过来。确定需要手术了,我就给外科打电话。”

    ct检查室目前基本是停摆状态,还有时间的影像科医生基本都分散聚集在停车场的床旁ct周围。影像科自己的那个ct室由于环境密闭,只能用于非发热患者的诊断扫描。但这个消息……并没有通知到前来支援的医生们耳中。于是这位姓朱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捂着肚子,先去了住院部一楼的影像科,然后才又一个人走到了床旁ct所在的检查区域开始排队。

    小姑娘一个人捂着肚子排队,这引起了同样在排队的“疑似确诊”患者们的注意。来看病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在看到这个面色苍白,但又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之后,哪怕是自己也在生病也在难受,上了年纪的爹爹和嬢嬢们却还是努力让开了一条路。

    “你先往前面去。”嬢嬢们想要摸摸这个孩子的头,但是又怕自己带着病毒。爹爹们弯下腰开,朝着小姑娘露出了笑容,但脚下往后挪动的步伐却根本就没听过。

    排队的队伍让开,让小姑娘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检查。而这份检查报告也很快通过院内联网的系统,出现在了孙立恩的电脑屏幕上。

    “右侧腹部脂肪样低密度团块影,ct值为-67hu,请结合临床。”ct的检查报告内容第一次体现了影像科作为辅助科室的“保守性”。在得到了一个明显有异常的影像检查结果后,如果影像科的医生在诊断意见上什么都没有提,只是要求“结合临床”。那么就有极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也认不出来这玩意究竟算啥。

    孙立恩一边看着这个报告,一边仍然在继续今天的接诊。没办法,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还能让患者们稍微分散一下到其他诊室去。现在想要找一点时间出来,好好思考一下这究竟是个什么病……基本不大可能。

    没有时间,这是现在孙立恩面临的最大问题。排队等着问诊的患者们在赶时间、那个腹痛的小姑娘也在赶时间、一开始因为社区工作人员疏忽,导致没有和女儿一起来到医院的父母现在也在赶时间。所有人都在赶时间,唯独孙立恩没有时间。

    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除了最后十分钟向鹤安医院的胃肠外科发了一封急会诊请求单以外,孙立恩就只是不停的在给人看病。高强度的机械工作,让他逐渐感觉自己又开始头疼了起来。

    预防性服用的双氯芬酸钠胶囊好像用处也没有那么大了。这个患者头上有感染的标志,得让他最好防护从其他通道离开……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原本应该是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但现在,一块名为“疲劳”的咀嚼过的口香糖不知道从哪儿挤了进来。它开始迅速干扰起了大脑运转。

    孙立恩的动作越来越慢,他开始向一名患者连续三次提问同样的内容。他开始在患者回答完之后,需要花上几秒甚至十几秒钟才能理解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而这个理解的时间还在迅速增长,甚至让孙立恩产生了一些恐慌。

    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坚持不下来的时候,门口忽然没有动静了。

    “下一位。”孙立恩第二次叫病人进来,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困惑的站起身,然后向着门外走去。

    走廊上,已经没有病人了。

    其他几个病房也探出了带着n95口罩的医生脑袋。所有人的眼神看起来都很累,但孙立恩能够透过大家的护目镜和面屏,看到那疲劳的眼神逐渐回过味来,开始变得有些不敢相信,然后是兴奋和喜悦。

    来自社区送达的病人们,第一次被全部看完了。

    ·

    “第二批社区病人下午大概两点左右会到,大家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食堂那边有饭,但是休息室目前还用不了。”医疗队的队员们一起出现在门口的大厅里,嗓子已经彻底哑掉了的王科长向大家传递了最新情况,“诊室这边,我们有工作人员会进行全面消毒。消毒之后的房间……大家可以在里面稍微休息一下。”

    “那就把饭打过来吃吧。”虽然医用防护服紧缺,但工业用防护服目前数量还算足够。脱掉防护服吃饭的“余裕”还是有的。毕竟穿着防护服吃饭……那可真是在自己给自己找病得。甚至不需要院感科骂人,孙立恩自己就能跳脚。

    没有一个医生会穿着白大褂或者防护服吃饭。也许有些刚工作的医生们不会太在意这个,但只要稍微有些工作经历,医生们就绝不会穿着白大褂去搞非医疗活动。

    白大褂之所以是白色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提醒医生们保持洁净经常更换衣服。血迹和其他带颜色的分泌物会在白大褂上显的非常醒目。换言之,白大褂就是最简易版的防护服。

    作为和病人们最密切接触的人群,医生们必须有足够的防护手段和措施,才能保证自己和其他病人的安全。而这个措施中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将白大褂视为污物”的意识。

    哪怕防护服紧张,那也必须得脱掉衣服,并且清洗消毒后才能吃饭,这是规矩。

D+7 day (4)

    医生们可以休息了,但孙立恩却有些放心不下。昨天被他送到急诊室去的三名患者以及名字有四个字的小姑娘到底怎么样了,这让孙立恩有些担心。

    严格来说,莫梓萱的状况应该是最麻烦的。她孕期30周+4天,但却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并且已经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低血氧。孕期女性对于感染异常敏感,如果免疫系统被全面调动起来,很可能会导致胎儿也遭受无妄之灾——妊娠本质上是一种同种异体移植现象,胎儿对于母体而言是一种半自己半非己的移植物。这样的移植物由于含有父系遗传物质,因此对母体而言是外源性的,会被免疫系统所排斥。而另一方面,由于胎儿逐渐发育,婴儿自身的免疫系统也开始逐渐建立,并且具备了对于母体的免疫排斥潜能。

    因此,为了维持孕期胎儿和母体的安全,人类进化出了一个绝妙的策略。在孕期,孕妇的免疫系统会从原来的以细胞免疫为主,变为以体液免疫为主的运行模式。而这会导致母体处理感染的能力减弱,导致母体对于某些感染和自身免疫疾病易感。

    但这对于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母体而言,并不全都是坏事。虽然缺乏典型且高效的tc淋巴细胞和其他细胞毒性免疫系统维护,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母体不会短时间内出现炎症风暴。

    孕期所特有的“免疫抑制”状态所带来的好处到此为止,没有了细胞毒性免疫系统的参与,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孕妇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这种狡猾的病原体就会如入无人之境,快速感染大量肺泡细胞并且导致严重的病毒性间质性肺炎。对于医生们而言,目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阻止病毒进一步攻击母体,以防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严重后遗症——肺泡难以再生,间质性肺炎所带来的创伤很可能导致肺组织纤维化。而这会极大的影响到母体之后的生活。

    如果让孙立恩来做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对胎龄30周+4天的胎儿进行剖宫产。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引发母体的细胞毒性免疫,减缓病毒对肺部的感染速度。而这样做同时还能够减少母体对于氧气的需求,增加她活下来的概率。

    但对于一个孕妇而言,尤其是对于一个g2p0(孕2产0)的,已经失去过两个腹内孩子的孕妇来说,做出终止妊娠的决定简直比登天还难。哪怕孩子的父亲再三劝说,莫梓萱仍然不同意马上引产。最后还是鹤安医院的产科主任出面再三详谈,莫梓萱自己才同意在31周的时候行剖宫产——这剩下的三天里,产科会对莫梓萱使用地塞米松促进胎儿肺部成熟。

    而史春秀的情况相对比较好,她的儿媳妇目前虽然还会有些发热,但发热的根本原因是泌尿系统感染。在抗生素的作用下,她的儿媳妇状态正在快速恢复。至于史春秀自己嘛……伍健平医生的水平确实不错。他带着一名麻醉医生和一名护士,在没有任何后备力量的情况下成功完成了肺栓塞溶栓治疗,目前史春秀的生命提升非常稳定,意识也已经恢复了清醒。

    丁云的症状就没有史春秀这么“立竿见影”了。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本身就是个对人体有严重损伤的慢性疾病,再加上之前为了调整免疫系统而对她使用过较长时间的红霉素,这实质上极大增加了她体内出现耐药菌的可能性。

    目前,鹤安医院正在用青霉素g尝试对丁云进行抗感染治疗,并且还同时开出了少量可待因控制昨天晚上刚刚出现的剧烈胸痛。按照治疗的一般经验,丁云的高热应该会在24小时内消退。如果出现了体温反复升降或者连续三天依然高热,就要再考虑一下是不是有其他的地方感染,或者她体内的致病菌对青霉素耐药了。

    昨天的三名病人情况至少还算稳定,而朱刘庄然的情况却不是可以通过“先给与治疗,随时根据患者情况调整用药”的类型。

    朱刘庄然的父母在二十分钟前赶到了医院。朱先生和刘女士两人对于女儿的病情十分担忧,甚至可以说有些愤怒——他们昨天晚上就想送孩子到医院来,但是因为防疫政策和大量医院关闭急诊的原因,才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现在孩子被一个人送到了医院,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之后自己又在家里接到电话说不是阑尾炎,而且可能还要手术……换成哪个家长都得急眼。

    好在穿着防护服的孙立恩出现的足够及时。他基本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急诊室这边——用消毒液喷淋了半天之后才出发的他为了尽快赶到,几乎就是在一路小跑。

    “她得的确实不是阑尾炎。”孙立恩拿着送到急诊来的ct图像,向这对愤怒的夫妻解释道,“这个也不能怪社区的医生,她的症状确实完美符合了急性阑尾炎的所有症状。在没有进一步检查的条件下,错把她的疾病当成急性阑尾炎,这种事情在所难免的。”

    不知道是不是孙立恩防护服上“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标志自带一定的说服里,又或者是因为孙立恩气喘吁吁但努力说明情况的样子能够让他们放心一些。最终,他们还是选择压下怒火,听听这位医生的解释和说明。

    “我们还不能确定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孙立恩拿出ct检查单,对朱刘庄然的父母解释道,“但是这一块的低密度影很明显是个不正常的现象。我已经和我们第二批医疗队里的儿科主任讨论过了,他认为这个更有可能是肠系膜方面的问题,可能是扭转、可能是血栓。但不论它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尽快对朱刘庄然进行手术,解除这个病变位置的问题。”

    “我不理解的就是这个。”朱先生皱着眉头问道,“开刀手术毕竟不是个小事儿,为什么不能先用药保守治疗看看呢?”

    “因为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如果是扭转或者血栓,这么观察下去的话,您女儿的情况可能会很危险。”孙立恩答道,“如果是这两种病变中的任何一种,她的肠道和组织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缺血后组织会坏死,而坏死的组织则会变成导致感染的大本营。大量有毒物质随时都可能随着原有的血管重新进入体内,到时候最严重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您女儿心脏骤停。”他非常诚恳的说道,“我能明白您对于一开始的医生有意见,但以我的经验来看,在条件有限的时候出现这种错漏是无法避免的。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还是尽快对朱刘庄然进行手术,探明她腹内的情况之后,再想办法予以解除。”

D+7 day (5)(献血加更系列053)

    本章是为感谢书友“悲风流火”在2019年到2021年间四次献血而加更的最后一章,感谢您的善举。

    手术过程具体怎么样,孙立恩并不清楚。但在他脱下防护服,洗澡消毒后又在最短的时间内扒拉完了一份盒饭之后,他的电脑上出现了一个更新信息。朱刘庄然的腹腔镜手术完成了,术中探查结果是“原发性大网膜扭转”。

    儿童的原发性大网膜扭转是一种少见的急腹症,最早报道于1899年,国内第一例报道则要等到足足一百年后——首都儿童医院做了首例报道。

    虽然发病原因尚不明确,但根据医生们的总结,这项疾病可能和儿童肥胖高度相关。体重超标增加了发病风险,而过饱饮食后的胃肠蠕动、咳嗽和腹内压增高会引起大网膜移动,并且最终导致扭转。

    看到结果之后,孙立恩愣了愣,然后非常舒心的继续喝起了酸奶。他现在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小姑娘了——原发性嘛。

    原发性算是个某种意义上的“原因不明,不过一切到此为止”的医学黑话。导致疾病的原因不明,但不是因为其他地方不对劲所导致的连锁反应。这就意味着不需要继续深究,回头去再研究原发疾病究竟是个啥。

    手术之后解除了扭转,稍微观察几天,确定已经没有了进一步的问题之后就可以让患者出院了。孙立恩吸溜完了最后几口酸奶,然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剩下的事情不归他管,他也实在是管不过来。还有大概四十分钟,新一波的社区发热患者就要到门诊上来了。孙立恩决定赶紧收拾一下然后去趟厕所——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估计又是高强度工作,而且中间肯定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洗手间。顺便一提,他也不打算穿着成人纸尿裤尿自己一裤裆。那个又湿又冷而且还沉甸甸一坨的感觉简直比憋尿难让人难受。

    重新穿好了防护服,大家稍微聊了两句今天自己见到的病人之后,门口就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王科长出现在了门口,他看着正在列队的医生们,有些着急的拿着对讲机挥舞道,“下一批人还有五分钟就到,你们如果还没有准备好,我就让车稍微等一会……”

    孙立恩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昨天到今天,王科长的头上已经多出了不少白头发。

    “嘿,稍微放松一点。”孙立恩对这位可敬的公务员说道,“我们都准备好了,按照正常流程来就行。”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王科长头上“原发性高血压二级”的状态栏问道,“你平时有高血压吧?最近是不是没吃药?”

    “我没有高血压啊。”王科长被孙立恩的话问的一愣,他是听人说过孙立恩的“鼎鼎大名”的。这么一个专门搞疑难杂症的年轻专家突然问这个话,王科长心里顿时哆嗦了一下。

    “还有几分钟,那就来得及。”孙立恩想了想说道,“你到我诊室来,正好给你量个血压。”他看着王振宇道,“你最近这段时间估计累得够呛,压力大再加上休息不好,很容易导致血压升高。具体升了多少得量血压看看……现在让你休息估计是不可能了。实在不行,我先给你开个药,把血压先控制下来再说。”

    高血压是个很危险的信号,尤其是王科长这种因为疲劳和压力突然血压升高的患者。中年人的血管弹性本来就比年轻人差,突然的高强度工作会让他们的血压迅速上升。如果有动脉瘤或者其他脑血管问题,王振宇很有可能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倒下……就像祁镜那样。

    确诊一个患者患有高血压,这是一个有严格流程的,严肃的精密流程。而对患者的高血压进行控制,也需要一个比较长的过程。通过患者持续用药,并且监控血压来判断药物是否合适……总之,像孙立恩这样过来查一下血压就给人开控制血压的药物,放在平常的医院这绝对是违规行为。

    不过……现在哪里平常了?孙立恩翻了个白眼,要是鹤安医院的药剂科现在来找自己的麻烦,那他就撒腿跑路。

    量个血压不需要多长时间,在确定王科长现在的血压已经到了168/105,符合二级高血压(中度)之后,孙立恩给他开出了一张硝苯地平缓释片的临床处方,并且叮嘱道,“每天吃一次,一次吃半片就行。你回去开了药直接先吃半片,过两小时左右等这一批患者看的差不多了,我这边完成了消毒之后你再来一趟。”

    硝苯地平算是临床上比较常用的血压控制类药物,同时还算是比较安全的那种。王科长的状态栏上没有严重主动脉瓣狭窄和肝肾功能不全的提示,意味着他服用硝苯地平是安全的。

    而一次用半颗硝苯地平,这则是孙立恩的一个小心思。王科长虽然自称自己以前没有高血压,但也有可能只是有一段时间没去做检查,漏诊了而已。而二期高血压本身不算太严重,控制血压的药物先用一用,或许之后就能够通过休息把血压重新降回来。

    要是半颗不够,后面加量起来也算方便。

    急诊出身的诊断科医生给人开高血压的治疗药物,这个确实不合规矩。所以孙立恩自己也小心谨慎的选择了最成熟的方案以及最小的用药剂量。或许过上几个礼拜,等疫情彻底被消灭了,王科长就可以去其他医院挂个号再看看也说不定。

    ·

    送走了王科长,下午的门诊正式开始。这一次过来看病的患者大部分都没什么其他问题——就是有些发烧而已。反正孙立恩这边搞了几个小时,一个确诊患者都没有。

    搞定了下午的门诊,孙立恩等着门诊再一次被清空后,完成了对自己的全身消毒。随后,他等到了已经累到不想说话的王科长。

    “看你这个样子吧,没被累出个高血压就稀奇了。”孙立恩给王科长量了一下血压,看着他降低到135/95的血压数值叹了口气。他对药物的反应不错,说明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我也就是临床上来回跑一跑,比其他人轻松多咯。”今天的工作完成了,王科长自己也轻松了不少,“一天到晚不回家,人人都在外面跑。我们处里两个装了支架的都一天到晚连轴转,我这真的算是轻松了。”

第一章 一周

    派往云鹤的第一批医疗队已经抵达云鹤超过了一周时间。第二批医疗队员也已经抵达了两天。周军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刘堂春了。

    被“委以重任”负责看家的刘堂春最近忙的仿佛一只得了失心疯的蜜蜂。他每天只有四个小时睡眠,而且这四个小时的睡眠还被他分散成了四五个不同的时间段进行。每天除了不停更多开会以外,刘堂春还需要负责对接远在云鹤的两支医疗队,和在云鹤的韩文平一起想方设法搞来物资,然后发到云鹤去保障医疗队的需要。

    作为一名已经决定停止再招收博士生,逐渐开始走向自己的职业生涯结尾的医生,刘堂春恐怕死都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当一个老师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而从急诊科主任到副院长的跳跃更让他感觉到难以为继。现在可好,老师的担子还没卸下去,副院长的担子还压在肩膀上,自己又要同时担任院长、总后勤保障、卫健委顾问等等一系列全新且根本由不得半点偷奸耍滑,打马虎眼的职位。

    不能摸鱼已经很让人痛苦了,而当“无法摸鱼”的感觉仅仅是来源于上级的监督的话,至少还有一个可以去“责怪”、“抱怨”的对象。但当这种“不能偷懒”的感觉来源于自己的时候,那已经习惯了偷奸耍滑的人就真的是很痛苦到想死的地步了。

    很难受,很痛苦。刘堂春都不止一次想过要不要找个人来承担一下自己的责任,但看来看去,他却发现……自己周围并没有一个“受害者”能够承担起来自己的责任。这些工作只能让他来做,就像是承担综合诊断中心未来和大梁的只能是孙立恩一样,这些工作交给别人不是不能做,但绝对做不到现在这么一个程度。

    初期的工作一定是比后期工作更加难搞的。这一点是个毫无疑问,铁板钉钉一样的事实。所以,刘堂春觉得自己更不能退缩,他必须顶上去,在这个阵地最危险、最需要有人像一颗钉子一样屹立的地方上站着,不论面临多大的风险和冲击都一步不能后退。在刘堂春心里,自己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自己带领着所有同事们顶住压力并且取得胜利,要么所有人都被密集的敌军炮火覆盖炸成碎片……而他一定是被炸的最碎的那个。

    让一个捕俘手来搞这种工作,这确实让刘堂春很不适应。

    “刘院长?刘院长?”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在阵地上拼命开火的刘堂春,他猛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刘堂春非常诚恳的向自己的司机道了个歉,他推开车门,站在地面上,有些困惑的辨认了一下面前的景色,然后扭头对司机问道,“这是哪儿啊?”

    “您刚刚上车之后只说了要出发,但是没说去哪里。”司机师傅很有些忐忑的回答道,“所以我就擅自做主,把车开到这儿来了……这里是宁湖山庄旁边的观景台。”

    宁湖是宁远的标志,这一观点莫名其妙的获得了全体宁远市民的认同。在宁湖山庄旁设立的观景台,从这个角度,能够以群山,以平静的、升腾着云雾的宁湖作为前景,透过两座更远处的两座山峰中间的空间,看到更远处的宁远市区。

    刘堂春愣在了原地,他看着两座墨色山峰中间的空隙。在宁远这么多年,这是刘堂春第一次来到这个位置。他站在这里,看着远处的城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刘似乎看到了两幅画面相互交织——一副影子是现在的宁远,一座拥有一千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无数高楼和居民区组成的无机巨兽。而另一副影子,则是79年的老山。那片潜藏着无数危险、吞噬着无数年轻生命的冒着硝烟的绿色丛林。

    “谢谢你啊小陈。”沉默了好几秒钟,刘堂春忽然向自己的司机道了声谢谢,“这地方很不错。”

    “我觉得您可能是需要休息一下。”给刘堂春当了五天司机的陈师傅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了,更不用说车上一直拉着的刘院长。这五天时间里,刘堂春一直就穿着这身衣服,甚至连家都没回过。他不停的奔波在各个需要他的地方,然后协调、解决所有需要他来处理的问题。光是物流园区和几个仓库,陈师傅就已经开车过去了十几次。他太明白这位乘客的疲劳了,于是他在没有得到明确指示的情况下,擅自做主把车开到了这里。

    按照他的想法,现在应该是在附近找个饭店,热乎乎吃上两口饭的好时候。但……由于疫情期间的全面封锁措施,再加上现在还算是在过年,因此整个宁远市区里没有一家饭店能够提供服务。宁湖山庄也不例外——他之前已经打过电话了,但是宁湖山庄的总机没人接听。

    作为司机,替乘客解决问题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陈司机从后备箱里变魔术般的拿出了两盒方便面,并且掏出了一个保温瓶出来。

    “刘院长,现在时间特殊,饭店全都没开门。”陈司机有些不好意思的拿着方便面碗凑了过去,对刘堂春说道,“现在也是吃饭的时候了……我这里有两盒泡面……”

    “这就很好了。”刘堂春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我以前在老山的时候,最好的吃食就是水果罐头,那玩意打开了就得赶紧吃,要不然半个小时之内就能招来一山洞的苍蝇……”他接过了一盒泡面,三下五除二掀开包装,然后感慨道,“打仗的时候,就算有方便面我们也吃不上。79年的时候还好,后来蹲猫耳洞的时候,我们连口泥巴水都喝不上了……”

    泡好了这碗面,刘堂春吃出了一副战天斗地的气势。吃完了这一顿面条后,刘堂春把面碗往垃圾桶里一扔,抹了抹嘴精神抖擞道,“走,回四院!”

第二章 焊(献血加更系列054)

    本章加更是为了感谢书友“勤瘦杜”在2018年至2021年间所捐献的14次成分血而加更。这一章之后还有两章为他的加更。

    第四中心医院的应急病区正在紧张施工中。作为五家中心医院里最新的那个,同时也作为二期建设用地规模最大,基础条件最好的医院,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承担起了一个非常艰巨的责任——在已经完成地平的二期建设用地上,临时搭建一个用于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紧急病区。

    目前,整个综合诊断中心里的40间病房都被投入到了收治本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的战斗中。但四十间这个数量……肯定是不够的。

    宁远市虽然距离云鹤距离较远,但作为一条联通东西部地区的主要铁路枢纽之一,宁远每到春运期间都会承载很大一部分客流。方便的交通带来的大人流,也同时在这一次的疫情期间显示出了自己的“威力”。尽管宁远市已经竭尽全力在中断市内人流,但到目前为止,整个宁远仍然累计确诊了超过35人。

    人数上虽然还不到40人,但这对整个宁远的医疗系统都是一个重担——确诊的35人中,有12人没有过云鹤旅居史,没有过和云鹤确诊者接触的历史。换言之,他们是在宁远本地遭到感染的。只不过现在不清楚的是,这究竟是一场超级传播事件,还是意味着宁远目前已经出现了隐蔽的社区感染。

    为了应对这样的艰巨挑战,宁远卫健委和宋安省卫健委紧急调集了一大批预制集装箱房,然后在留给四院的二期建设用地上临时搭建起了一座能够容纳580张床位的应急病区。

    五百八十张床位如果全部启用,意味着四院至少需要为这个病区调集超过二百名医生,三百名护士,才有可能让这个病区运转起来。

    这个人手从哪儿来,是现在最让刘堂春头疼的问题。把五百名医护人员抽出现有的班次,对于平时的四院来说已经是个很巨大的挑战了。而现在的四院……已经抽出了四百多名医务工作人员支援到了云鹤第一线去。

    按照各个科室总结上来的目前院内医务人员值班情况估计,再抽走两百人就是极限了——超过两百人的抽调会直接让大约三分之一的科室无法正常开展全天工作,如果抽调数量达到五百人,那就意味着四院除了急诊以外所有的科室都只能间歇性运作。其中肝胆外科、儿科和呼吸内科将只能维持一周一次的门诊频率。

    至于综合诊断中心……自从孙立恩带着所有人去了云鹤之后,这个部门的运作就完全停了下来。

    他孙立恩拍拍屁股走人了,刘堂春却被每天一堆一堆的事情搞到整个人火冒三丈。尤其是那些听说综合诊断中心“神奇之处”,而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决心来问诊的患者和家属……在他们听说综合诊断中心已经停诊之后露出的失落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而这样的事情在应急病区启动之后恐怕还会出现很多很多次。刘堂春甚至隐约觉得那些患者说不定连失落的表情都展现不出来。急诊虽然还能运转,但急诊接到的病人病情稳定之后总是要有个去处的。如果其他地方的医疗资源还算丰富,那还可以考虑把病人通过救护车转运到其他医院去继续接受治疗。

    可如果稳定了之后就需要转院……那让四院急诊运行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大急诊中心不是说有一个急诊就可以包打天下了。恰恰相反,大急诊中心比起普通急诊更加依赖于其他常规科室的支撑和辅助。急诊负责所有急症患者的前期处理和早期诊断,而各个其他科室则需要负责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的病人的后续治疗。

    这样的工作并不容易,所以更需要整个医院紧密团结协作。但现在看起来……很快医生们就必须得面临没有后备力量,没有支援科室,全都得靠自己的局面了。

    虽然卫健委的负责人也明白四院的运转艰难,并且向刘堂春提出了“可以暂时关闭门诊和急诊”的建议。但刘堂春自己却不大愿意事情进展到这一步。

    作为地区最大的急诊收治单位和最实力最强的急诊单元,四院的正常运转意味着很多患者的生存几率会大大增加。虽然现在大家都留在家中不怎么外出,但关闭四院急诊所带来的风险仍然要大于他们留在家里所能避免的风险。总体来说,弊大于利。

    只要还能坚持,为了生命,刘堂春觉得还是应该继续坚持下去。

    紧急院区的设立工作已经进行了超过80%,目前正在抓紧施工的则是更加重要的氧气管道铺设任务。

    医院中铺设的所有的氧气管道,材质上都选择的是铜制管道。对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而言,氧气是救命气。但氧气管道的铺设却是一项耗时极长、施工困难的工作。困难的关键就在于铜制管道的气密焊接难度上。

    普通焊工在现在的市场上已经很不好找了,而能够完成焊接铜制管道的氩弧焊工人就更难找。根据之前的统计,全国拿到注册证书,并且经过认证可以完成类似焊接工作的工人只有不到2000人。而要为宁远四院的应急院区完成氧气管道铺设,最少需要50名氩弧焊工人入场同时施工。

    云鹤的雷火神山医院建设,一共调集了超过两百名氩弧焊工人入场施工。进度最快的火神山医院为了找到足够多的氩弧焊工人,甚至向所有在云鹤的国企发出了求助函。要求所有的国企,尤其是搞精密加工和军工的国有企业用他们最快的速度,把可以从事氩弧焊工作的焊工们调集过来。

    火神山医院在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里,调集到了96名氩弧焊工人入场。

    可四院的应急病区建设不是火神山或者雷神山这样的国家级重点工程。宁远也不是云鹤这种有着深厚重工和金属精密加工背景的地区。施工超过三天,四院的施工现场上甚至出现了来自常宁的氩弧焊工人。但总数却依旧只有不到30人。

    熟练工处理管道焊缝,一道焊缝需要大概十分钟的时间。而四院的应急病区有几千个接头,近万条焊缝。三十个熟练工人不眠不休,也至少需要550个小时才能完成这项工作。

    三十名熟练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需要干上22天才能完成的工作……这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项工作不可能如期完成,但所有人都没有理由停下手里的工作。负责建设应急病区的负责人明白应急病区对于宁远的意义,吃喝拉撒全在工地上解决,拼命赶工的工人们也明白自己手下的焊缝对于抢救生命的意义。

    就算累死在工地上,也要干下去。这是所有工人们共同的想法和心声。在大年初六的中午,工地上依然到处都亮着氩弧焊的闪光。

第三章 急救

    忙的要死的人不光只是刘堂春以及工地上的氩弧焊工人而已。

    第四中心医院配有20台救护车,其中五台是负压救护车——车辆内部气压会始终低于外部气压,从而保证病房内的病原体不会随着车辆运行而散布的满街都是。

    负压救护车可不是什么便宜的大路货色,车辆的车厢部分需要做气密处理,同时还要安装抽排气设备,对车厢内的空气进行过滤并且排出车厢。

    从电路到布局、从设备到装载,负压救护车都和普通的救护车差别甚大。如果不算特种监护型救护车的话,负压救护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救护车中的“贵族”车型了。

    这五辆负压救护车其实原本应该是归给宁远市疾控中心直接管理。但一方面疾控中心实在是没有这个预算,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保留救护车也占编制和原本就不怎么宽裕的停车场。疾控中心买这种救护车,处了放上十来年等报废以外基本没有任何意义。而当时刚开始步入正轨的四院又有购置救护车的需求,所以两边一拍即合。疾控中心给四院补贴一部分购车费用,而四院则需要在疾控中心有需求的时候,优先向疾控中心提供负压救护车。

    现在就到了疾控中心有“需求”的时候。五辆负压救护车几乎承担了宁远市内80%以上的新型冠状病毒高度疑似患者和确诊患者的转运工作。这五辆车基本就是歇人不歇车,24小时等候召唤。

    四院的急诊休息室里,横七竖八的睡了一地疲劳的救护车驾驶员和院前急救医生。他们自从接到了转运新型冠状病毒确诊以及高度疑似病人的任务之后,所有积极参与到任务中的院前急救医生和救护车驾驶员们就再也没回过家。

    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压力确实太大,回家休息就意味着岗位上至少有10个小时没有人待命。另一方面,大家也有一个潜在的忧虑——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性实在是太可怕了些,他们担心自己可能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感染自己的家人。

    这样的担忧绝不是空穴来风。云鹤早期的医务人员感染情况至今仍然缺乏一个系统的统计,但光从互联网上看到的那些情况,就足够让这群面对病毒毫不退缩的勇士们心存疑虑了——他们可以为了人民群众生命健康不顾自己的安危,但却无法让自己的亲人与自己一起冒险。

    和孙立恩有过一面之缘的王鸽正在睡觉。他躺在地上侧着头,口水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地面上有了一片小小的晶莹水潭。

    “叮铃铃!”值班室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几个院前医生猛地睁开了眼睛,而趴在电话边上睡觉的那位一边捂住胸口,一边快速接起了电话,“院前值班,有什么事儿?”

    “好的,我们马上出车。”十秒钟之后,这位值班员挂了电话。他松开捂在胸口上的手,然后揉了揉已经仿佛鸡窝一样的头发,“宁静区柳华路217号,有一个云鹤旅居史的发热患者。你们谁去?”

    “我去吧。”王鸽坐在地上,擦了擦自己嘴边的口水,“二号车的皮带有点打滑,我用五号车行么?”

    “你只要保证不把车再从花坛上开回来就行。”王鸽上次运送头部受伤合并股骨骨折的那个病人时,为了抢时间直接把车从道路中间的绿化带上开了回来。虽说宁远的道路中间绿化带主要就起一个美化环境的作用,马路牙子并不怎么高。但这么一搞仍然直接撞歪了急救车的前转向臂。

    虽然王鸽顺利的把病人送到了医院,而且那位患者也成功的活了下来。但王鸽还是挨了一次记大过处分,并且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以作惩罚。

    同事们其实都挺理解王鸽的心情。当时他的左边,隔着隔离带就是四院的急诊大门。而当天在道路右侧的交通流量大的令人沮丧,他在原地拉着警笛等了三十多秒,但车龙却一动不动。

    不是宁远人民不肯让道,纯粹是因为道路太急,根本没有让路的空间。

    王鸽出车去了,其他的院前急救继续倒头睡觉。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紧急出动的命令什么时候会到。在下一次出发之前,所有人都需要尽快休息补充体力——吃饭这种事情都可以往后稍微放一放。两天不吃饭,人开车还是没有问题的。但要两天没睡觉,碰方向盘就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半个小时后,王鸽和院前急救医生回到了值班室。两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就连裤子上都在往外滴着水滴。

    “你这怎么搞的?”王鸽的样子把队长吓了一跳,“你这是汗……还是刚才穿着衣服洗了个澡?”

    “别提了。”王鸽和自己的搭档院前急救医生一肚子苦水,“我怀疑我们出的这个病人压根就不是肺上有病——他可能是脑子有病。”

    这位自称发热的患者半月之前从云鹤抵达了宁远。一周多以前,新型冠状病毒传播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了起来,这位患者也不例外。新闻上说,新型冠状病毒在56摄氏度的温度下会很快失活。而当时宁远已经买不到消毒水和酒精了。

    这位天才般的患者灵机一动,决定对自己和家中进行高温消毒。而他选择的高温消毒的方法是同时在自己65平米的家中堆放10台电暖气,外加三台小太阳。严密关闭门窗,然后把自己也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最后一台电暖气今天到货。而这位患者也终于开始执行起了自己的计划。由于房间较大,他盯着温度计在房间里待了四个小时,气温仍然没有上升到他所期盼的56摄氏度。

    房间内的温度最后维持在了45摄氏度左右。11度的温差让他决定增长消毒时间——从半个小时增加到了三个小时。

    四十五摄氏度的高温下,他在房间里又坚持了两个小时。等他开始停止出汗之后,这位老哥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于是,他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王鸽和自己的院前急救医生抵达现场时,房间内的温度已经突破了47摄氏度大关。而患者体温在这个环境下根本测不出来。他们穿着防护服在房间里只待了十分钟,两个人就感觉自己已经快虚脱了。这十分钟还是为了把房间里所有的暖气先关掉,以防止等会他们带着患者离开后发生火警。

    患者被包裹起来,然后带出了房间。宁远现在的日间气温大约在零度左右。从撒哈拉沙漠一步跨入冰箱的温差很容易让这个脑子不怎么正常的患者更加不正常一点。院前急救一身给他扎了一瓶生理盐水,然后在负压车厢内开始用常温生理盐水袋替他降温。因为生理盐水本身在车里放着,温度不算太低,上车前,院前医生还特意从一旁的绿化灌木丛上取了两捧积雪。把积雪塞进乳胶手套里,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冰枕。

    自从疫情开始之后,这种类型的急救出车次数颇为频繁。比较多的就是用酒精消毒,结果酒精还没有完全挥发,就被明火引燃。更麻烦的则是那些刚开始决定进行消毒的人。反正王鸽自己是想不出来,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决定在开着火的灶台旁边喷酒精消毒台面。

    大年初六的宁远,奋战在岗位上的卫生系统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有好心情。

第四章 口罩

    不光是宁远一地,截止到1月31日全国上下所有的省、直辖市、自治区和特区都已经报告了确诊患者。全国确诊感染病例总数为9810例,疑似感染者15238例,死亡人数213人,治愈人数为181人。

    目前疫情最重的地区依然是最早报告确诊病例的湘北省云鹤市。云鹤目前的累及感染人数为2639人,而省内的其他城市确诊感染人数都超过了100人。

    为了防控疫情进一步蔓延,国务院特意发布了通知,同意在湘北省适当延长春节假期,减缓假期结束后的返程人流增加速度。

    为了控制传染病的传播速度,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只要有利于减少人员流动,保护易感人群的策略都被贯彻落实了起来。甚至连税务办理都已经做出了相应安排——湘北省的所有税务业务办理时限都向后延期,为的就是尽量减少人群聚集和外出活动。

    而在鹤安医院的门诊过程中,孙立恩也逐渐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鹤安医院按照目前的工作任务安排,首先要解决的是周边几个社区中大约二十万人中发热患者的就诊问题。来自这些社区的发热患者们全都经过了初步的社区筛查,确定有发热之后才会被集中在大巴上送到医院来进行诊断。这样的安排确实会让一部分只是发热,但并没有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增加感染几率,但这确实是目前维持就诊秩序有序进行的唯一手段。

    在大巴上,所有人都被要求戴上口罩,并且全程不得摘下。同时,上车的所有患者都需要提前在社区里被消毒水喷一遍身体,从而尽量减少可能的病毒附带。

    这样的过程虽然远称不上完美,但确实已经是在现有条件下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但这个过程中依然有很大的“漏洞”。

    比如听说鹤安医院可以接诊发热患者,因此通过各种渠道自行前来求医的病人们,就是这个漏洞中风险最大的人群之一。

    孙立恩亲眼见到了一个用塑料袋罩着脸的老太太。她用一副非常担忧的表情看向刚刚从车上下来的穿戴好了全套防护服的孙立恩等人,想要上前搭话却又不敢,愁苦的表情让人在一瞬间就会感到自己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嬢嬢,你不能戴这个的呀。”比孙立恩反应更快的是刚刚下车的徐有容,她从一旁发口罩的护士手里拿了一个医用外科口罩,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然后把口罩递给了这位老太太,“带塑料袋可不行的,这挡不住细菌,还会让你喘不上气来。”

    “谢谢你呀。”这位老太太接过了口罩,然后双眼中迅速积攒起了泪水,“我这到处都买不到口罩,自己又咳嗽的不行,实在是没办法……”

    徐有容看着这位老人家,有些心疼的问道,“您是哪个社区的?上车的时候社区工作人员怎么没给您发口罩呢?”

    按照现在的社区转运执行标准,所有上车的发热患者都必须佩戴口罩。如果没有口罩,那社区工作人员就会给这些病人配发一个。如果没有这样的基本防疫措施,对发热患者的转运过程本身就会变成超级传播事件的温床。

    老人家张了张嘴,说出了一个徐有容从来没听过的社区。

    “这个社区……不在这附近吧?”徐有容半蹲下身子耐心问道,“嬢嬢您是从哪个区来的?”

    老太太回答的这个行政区,徐有容恰好知道——它就是云鹤市传染病医院所在的区域。在路边上根本没有私家车行驶减缓交通速度的情况下,从云鹤市传染病院坐大巴到鹤安医院所在的地方都需要最少半个小时。这样的路程已经让不少医护人员感觉到不适应了,而一位孤身前来的老人家,究竟是通过什么方式抵达鹤安医院的……徐有容实在是不忍心去想。

    “我早上早起些就好。”老人家似乎看出了徐有容藏在口罩后的不忍,她试图安慰这位热心的大姑娘道,“我早上起的也早,四点多钟起来一路走过来就好了嘛。”

    现在是早上九点四十分,粗略一算,这位老人家已经在空无一人的云鹤街道上走了五个小时。

    “我们社区的那些娃娃太忙咯,不好麻烦他们。”换上口罩之后,老人家忧心的事情似乎已经去了一大半,她咳嗽了两声后对徐有容说道,“劳烦问一下,看病的话现在是要去那边排队吗?”

    孙立恩走到了徐有容身边,他看了看这位老人家,然后皱眉问道,“您家里还有其他人一起住么?”

    “现在没有了。”老太太摇了摇头道,“我女儿是医生,她们现在不能回家哩。我老伴上个月确诊了,在传染病医院住院。”

    孙立恩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北五区的患者家庭情况,然后试探性问道,“您老伴……是不是姓沈?今年74岁,女儿在云鹤中心医院工作?”

    “对的对的!”有人知道自己老伴的消息,对于这位老太太来说似乎是无比令人开心的事情。她两眼放光,抓住孙立恩的胳膊问道,“医生你见过他?”

    “见过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这位老人家的胳膊,凑到对方耳朵边上大声说道,“沈老爷子最近恢复的挺好的!昨天他还说要喝酸奶呢!”

    “那个老馋货!”虽然嘴上说着是在骂人,但嬢嬢的眼睛却出奇的发亮。她用颤抖着的带着藏不住的欢喜的语气对孙立恩说道,“你们不要太惯着他,怎么好治病就怎么治!”

    沈老爷子确实正在快速恢复着健康。他的恢复速度甚至比北五区的一些年轻人还快一点——最近这两天,北五区的医生们已经在讨论是不是可以准备给沈老爷子做脱机了。

    而沈老爷子自己也非常配合医生们的治疗。不管是平时抽血检查,还是让他用呼吸训练器进行康复训练,他都做的非常积极认真。七十四岁的老人家,一点偷懒的想法都没有。不光保质保量,甚至会偷偷给自己加量做训练。

    究其原因,老人家只是说,“要赶紧回家才行。”现在见到了这位老太太,孙立恩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因为放心不下家里的老伴吧。

    然而……沈老爷子看起来似乎要先失望一下了。孙立恩已经在这位老人家头上看到了一个持续了59小时,28分钟又41秒的状态。

    “吴秀丽,女,71岁。新型冠状病毒感染(59.28.41)”

第五章 起点

    今天的门诊结束后,孙立恩坐在座位上,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口罩里的空气感觉比之前更加污浊,他拎起一旁的加压喷壶,开始朝着自己身上喷了起来。

    胸口的部位是喷壶消毒的重点照顾区域,橡胶手套同样也需要持续的使用手消维持无菌状态。孙立恩折腾了好几分钟,这才完成了对自己正面以及鞋底的消毒处置。

    作为在一线工作的医生,孙立恩这几天在门诊上已经充分体验了一把之前云鹤同事们的艰难处境。资源不足仍然是目前云鹤的最大挑战。床旁ct机的运行速度有限,从第二天开始,孙立恩就不得不重新将一部分患者分流到了鹤安医院的影像科进行检查。为了保证空气流通,并且减少检查室内可能的病毒数量,云鹤神通广大的卫健委工作人员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堆工业用通气扇,对影像科检查室内进行强制通风。

    强制通风肯定是不够的,于是孙立恩就在这里见到了真正属于科幻级别的场景——在强制通风的工业风扇前面,停着一辆小型的,可以喷洒消毒剂的……坦克?

    根据远处操控的工作人员介绍,这是一台紧急赶工做出来的智能消毒机器人。从接到相关任务要求到完成改装制造,全过程一共花了三天时间。

    “这玩意真的是三天就可以完成的么?”在看到那台小坦克之后,孙立恩感觉自己的神经受到了巨大冲击。这玩意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开始就设计用来进行消毒的设备——哪个公司会在设计研发会议上兴致勃勃的提出“我们要建造一台能够通过无线电遥控的,尺寸在一米一乘以一米七五,高度八十五厘米的履带式消毒机器人”呢?

    “平台是通用的,上面的负载是新加上去的。”那位工作人员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孩子一样,非常自豪的说道,“按照现在的负载,它可以持续在原地提供六个小时的消毒喷雾,如果进行场地消毒的话,每天作业面积在二十万平方米以上。”

    根据这位工作人员的说法,这台“机器人”原本应该是某个创业企业的首款产品——它的设计初衷是为了在农田间活动,并且向农作物均匀喷洒农药。但用在防疫工作上,效果却好的出乎意料——甚至不太需要改变机身结构,只要调整一下喷雾量即可。

    科技积极参与到抗疫的工作中,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而越来越多的科技工作人员都在积极投身到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研究当中,这为抗击疫情的战斗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好消息。

    除了对疫苗的研究正在迅速展开以外,孙立恩也能够明确的感觉到这台名为“国家”的机器正在迅速进行调整,并且开始全力对全新出现的这种病毒展开攻防战。昨天,距离云鹤最近的地级市黄州市卫健委主任被直接火线免职。这个消息让几乎所有人都拍手叫好——在国家监委的督导组面前,这位本来应该掌握黄州市全市医疗系统的大管家竟然表示,自己不知道黄州市能够提供多少床位接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不知道现在有多少确诊患者,不知道黄州市能有多大的检验能力。

    这个举措传达了一个非常有力的信号——现在所有政府部门的唯一工作重心就是防疫,就是和病毒抢时间、抢速度、抢人命。

    在这个特殊时期,容不得一丝半点的“敷衍了事”。这是一种全新的烈性传染病,它对于医疗系统的压力极大,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有极强的威胁性。敷衍了事的代价就是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受到威胁,这个代价是国家和政府不能容忍,无法接受的。

    任何阻碍国家对抗疫情的东西都必须被铲除,所有妨碍国家意志保护人民群众的事情都必须让路。一直忙着给患者看病的孙立恩忽然有些恍然,他想起来了自己老爹以前感慨过的一句话。

    “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认真起来的中国**。”去年宁远和常宁地区大雪,但道路交通仅仅中断了几个小时而已。开着自家的乌尼莫克运送了好多趟药物的孙宏斌对着孙立恩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同样是大雪,几年前的那场让交通中断了三天。这次的雪比之前的还要大,但影响却小了很多。”

    虽说这句感慨有它特定的时间和背景,但孙立恩现在却对这句话有了一种些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感触。作为一名有状态栏加持的医生,他对于这种规模的疫情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被动挨打。孙立恩不是没想过,把自己绑在旧海关大楼顶的旗杆上,开着状态栏往下看谁是感染者这种事儿。但哪怕他完全不用在乎自己的感受,要让全云鹤人民在海关大楼前的大街上走上一圈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医生不应该是对抗疾病的首选,尤其是在传染病面前,医生的力量其实是非常渺小的。要想战胜一种已经处于流行状态下的烈性传染病,那就只能毫无保留的动用所有力量和手段,在科学的指导下进行对抗。

    比如控制人群,比如集中隔离。

    回到酒店之后,孙立恩惊喜的看到了一条消息——距离云鹤市传染病院大约三十一公里外的一个酒店被开辟为了集中隔离点。这家酒店位于高新区,负责接待的是酒店周围的疑似病例和密切接触者。

    这是云鹤市的第一个集中隔离点,同时也是孙立恩一直期盼的一个好消息——现在有症状的患者增加速度太快,而对云鹤现有的医疗资源改造和新增治疗能力速度有限,pcr检测增速也相对较慢。对于这些疑似病例,一方面得不到核酸检测确诊,一方面又不能冒险让他们回到社区。

    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将这些疑似病例进行集中隔离,然后等待核酸检测能力跟上需求后,再对这些疑似病例进行确诊转归。

    开设一个集中隔离点很明显是不能满足现在云鹤对于隔离的需求的。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有了一个可以参考的例子之后,其他区域内跟进起来就要方便很多。

    这家隔离点绝对不会是第一个集中隔离点,而集中隔离点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在医疗资源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医生应该接受那些紧急的,需要医疗干预的患者,换言之就是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但轻症患者也需要得到治疗——他们需要接受药物干预,和健康人群隔离,需要健康检测以防止他们迅速从平稳状态转入更严重的情况。

    而这样的轻症患者,在有了完善防护设备的社区医院就能够得到足够的医疗支持。但现状却是,轻症患者也会被核酸检测为阳性,并且被送入定点医院,消耗原本可以用于治疗重症甚至危重症患者的医疗资源。

    集中隔离点会是一个起点——一个临时建立的,用于分流轻症甚至无症状患者的分级医疗机构的起点。

    这不是孙立恩的幻想,也不是什么毫无依据的社会空想。要想让医疗资源得到最充分的应用,那就必须重新建立起一个可以胜任疫情期间特殊需求的医疗分流制度。在这个制度得到建立之前,哪怕再建五座十座火神山雷神山医院,那也是白费。

第六章 集合力量

    在孙立恩的视角中,云鹤的情况开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改变。而导致这个改变被他所感知到的主要原因,是越来越多的志愿者参与到了抗击疫情的战斗当中。

    云鹤市传染病医院之前的所有卫生保洁工作和应当由物业部门负责的工作,在封城前就全部由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负责。而在医疗队抵达之后,他们所负责的病区相关工作内容,也需要由医生和护士们承担。

    在穿着防护服对患者进行抢救和治疗的间隙,医生和护士们还需要帮忙打开水、喂饭、倾倒便盆、转运生活和医疗垃圾、运送药物以及氧气瓶……各式各样的繁琐工作极大的削弱了医务工作人员们的精力和体力。

    而现在,医疗队的成员们终于可以从这些工作中解脱出来了——云鹤市传染病院来了一大批志愿者。

    在医生们看来,现在这个时间段上,敢于出门协助进行社区防疫工作的志愿者们就已经是“胆大包天”的角色了。而敢于穿着防护服,在红区里进行保洁工作的这些志愿者……说难听点,孙立恩甚至觉得他们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的。

    和医生们不一样,在红区里工作的志愿者们大多缺乏相关知识和经验,虽然在进入红区前,他们的着装过程和结果同样经过了护士长们的仔细检查,但这仍然不能在心理上解决掉他们紧张的情绪问题。要辨穿着工业用防护服的人究竟是医护人员还是志愿者,其实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小窍门。

    那些走路姿势看起来特别紧张僵硬,甚至走起路来同手同脚的,绝对都是刚进红区的志愿者。

    他们很紧张,很焦虑。但不得不说,这些新鲜血液进入到北五区之后,整个病区的气氛都活跃了不少。一些轻症患者在志愿者们的鼓励和帮助下开始下床进行活动,重症患者有了本地年轻人陪着聊天,心情也肉眼可见的在发生着好转。

    而今天对于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七十四岁的沈老爷子今天脱机,开始转为自主呼吸。

    ecmo撤机本身的操作上并没有太多困难之处。但什么时候撤机,撤机之后对于患者的支持要做到哪一步,这都是需要许多专家殚精竭虑,再三权衡的东西。

    沈老爷子最近的两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结果,理论上来说,他已经具备了转院或者出院的条件。但理论虽然成立,但沈老爷子距离出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虽然积极进行着康复训练,但是老人家的肺功能本来就弱。被新型冠状病毒袭击之后,要恢复就更为困难。同时,一个多月的卧床治疗还给他带来了下肢深静脉血栓、肌肉萎缩等等一系列问题。缺乏肠内营养摄入导致的营养不良也在拖慢着老人家的康复进展。

    以宋安省医疗组专家联席会议的判断,沈老爷子想要出院,最少还得在北五区里继续坚持上一个月。每天至少要搞三个小时左右的康复运动,并且还得大量摄入蛋白质和热量,以供身体进行修复。

    但这总归是个好事,沈老爷子也是目前云鹤市传染病院唯一一名使用了ecmo并且成功脱机的患者。在这之前,加上沈老爷子一共有三名危重症患者使用了ecmo,但是另外两位由于病情的迅速恶化,并没能获得好转。

    作为第一名成功脱离ecmo的危重症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沈老爷子对整个医疗系统所带来的鼓舞作用不言而喻。至少整个北五区里,今天的气氛都仿佛正在过节一样喜庆热闹。

    刚来到北五区的志愿者们听到沈老爷子成功脱机之后也很开心,他们组织的庆祝措施更加直接——其中一位志愿者原本的职业就是蛋糕师。她特意给自己的丈夫打了个电话,让同为蛋糕师的丈夫在店里做了一个大号奶油蛋糕送到医院来。

    沈老爷子当然吃不了这个比脸盆还大三分的蛋糕,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在蛋糕上切了一刀,然后尝了一口上面的奶油。剩下的蛋糕则被分给了整个北五区的所有患者——用那位蛋糕师志愿者的话来说,这是让大家都来沾一沾沈老爷子战胜病魔的喜气,祝愿大家都能早日康复。

    第二个消息则没有那么好,2月1号的上午云鹤传染病院和鹤安医院所有的病床都已经满员了。

    云鹤传染病院这两天已经出了六个病人,但这样的康复速度和六百八十四张开放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着的病床总数相比仍然微不足道。

    鹤安医院的情况就更差一点,他们一共有319张开放床位,目前也已经全部收满。根据柳院长的反应,沈老爷子的老伴是他们收入的最后一名确诊患者。

    而目前光是鹤安医院发热门诊诊断出的确诊患者中,就有至少三十人还在等待住院。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么直接——医院没有病床,没有能力收治更多的确诊患者。虽然他们的症状较轻,但他们依然是活动的传染源。不把这些确诊患者收治到医院里,阻断他们的社会活动,传播就无可避免、仍然会持续下去。

    医生们对此能做的其实并不多,除了努力看好每一个病人以外,他们所能做的众多事情中,唯一能增加收治能力的方法就是在志愿者们的帮助下,对其他病区快速进行改造。志愿者们虽然不能作为施工人员和设备安装者,但是至少可以帮忙测试一下其他的生活电器究竟好不好用——就像是孙立恩之前在北六区测试电暖气一样。

    南五区正在快速进行着改造,而这个区域的改造要比之前的北五区单独改造更加困难——改造后的北五区和南五区将融合成为一个大病区,并且全部由宋安省医疗队负责。因此,整个绿区和黄区都需要进行重新设计安排——至少不能像是以前那样,一侧完全放开作为绿区使用。

    医疗组的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运转,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其他人来做了。

    现代社会,没有能够包打天下的孤胆英雄。在这种时期,人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为其他同属于“国家”机器上的组成部分运转做好他们的工作创造条件。

    要战胜突如其来、气势凶猛的疫情,从来不能只靠一两个人的牺牲和觉悟。只有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并且在应有的位置上完成工作,我们才有胜利的可能。

    对抗疫情,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而在这个战场上,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前来云鹤支援的人民解放军、到处奔忙的公卫人员、科学家研究者、物流转运司机、防疫物资生产工人、政府工作人员、警察、义工、快递小哥、厨师、酒店服务员……甚至所有听从国家号召,待在家中减少出门的普通老百姓。

    所有人都是战士,每一个人都是必不可少的螺丝钉。

    想要战胜疫情,我们就需要所有的力量。

第七章 光明前途

    从宋安省支援来的第三批医疗队已经抵达了云鹤,但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被马上指派到不同的定点医院里开始投入战斗。恰恰相反,他们被要求酒店待命,并且加强对个人的防护培训。

    平心而论,孙立恩虽然能够明白积极进行个人防护训练的重要性。但在这种人手短缺病床不足的关口,把有生力量摁在酒店里使劲搞培训……这有点所有人的预料。

    而且被摁在酒店里搞培训的还不只是宋安省医疗队一支队伍而已,就孙立恩所知,同样被要求留守搞培训的新一批医疗队还有至少三支。

    四支队伍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人,这种规模的医护人员被要求留守,情况很不一般。孙立恩的第一想法就是之前的支援医疗队中,可能有医生或者护士发生了职业暴露并且导致感染。要不然不至于重新对新来的队伍搞这种程度的加强训练。

    第二个想法则是怀疑,孙立恩有点怀疑是不是火神山的建设规模比一开始预计的更大。实际建设规模更大,导致原定接管火神山医院的陆军医护人员数量不足,所以需要新来的第三批医疗队也加入到火神山的运营当中去。

    这个想法就比较“胡扯”了。就算是应急设施,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建设那也是按照图纸来搞的——怎么也不至于说等医院建好了才发现规模比预期更大。

    第三个想法则和现在云鹤面临的直接挑战有关,云鹤的社区医院开始接受起了防疫物资,并且越来越多的承担起了分诊转运任务。而基层社区医院的全科医生们对于个人防护和院感工作相对陌生一些。而第三批医疗队的队员组成以护士为主,医生数量仅占总医疗队人数的五分之一。把这些有多年临床经验,并且对于院感工作相对熟悉的三甲医院护士下派到社区医院,或许能很好的带动社区医院工作人员进行院感学习。

    孙立恩想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但他也确实帮不上忙——第三批医疗队和之前的两批医疗队驻地完全不同,他们的驻地靠近云鹤市中心的体育馆,距离传染病医院有二十多公里远,中间还要跨过长江大桥。除了在微信群里安抚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没办法马上投入工作的第三批医疗队以外,他能做的也就是给和自己对接的云鹤市卫健委王科长发个消息,询问一下是不是防疫指挥部对第三批医疗队有什么特殊安排。

    几分钟后,王科长回了一条语音。在这段长达三十秒的语音中,王科长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了孙立恩的疑惑。

    “指挥部决定,调用一批体育会场和和展览中心作为场地,建设一批专门收治轻症和无症状患者的方舱庇护医院。”王科长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兴奋,他沙哑的声音听着让人感觉很不痛快,但他却连清清嗓子的功夫都没有,在语音中他急切的说道,“咱们反应了好久的问题终于能解决了——第一批方舱医院一共有三家,最少能搞出来两千八百张床位!”

    ·

    虽然官方的全称应该叫做“方舱庇护医院”,但这个设施在新闻和广大老百姓口中却被简化为了四个字——“方舱医院”。

    医疗资源的总额有限,医务工作人员总数有限。在两个有限的现状下,对患者进行分级诊断是提高医疗资源配置的先决条件;开设方舱医院,收治轻症和无症状患者则是提高医疗资源配置的必须手段。

    方舱医院开设之后,除了接收各个社区内已经确诊了的留存患者以外,各个定点医院也可以着手准备将已经没有了症状,但核酸检测仍然没有转成阴性的患者转过去。

    解除定点医院压力,让这些可用床位为0的医院可以重新接收患者,这是让云鹤医疗系统真正“运转起来”的关键。不少在医院接受了大约一周左右治疗的患者,本身基本已经没有了症状。但由于不符合出院标准,他们就只能积压在定点医院里——这是烈性传染病,总不能把这些还能排出病毒的患者就送回到社会上去。

    而方舱庇护医院一旦建立起来,等于在社区和医院之间增加了一个缓冲区、蓄水区。这个区域能够同时减缓社区传播风险,并且减缓医院的资源配置压力。

    想要在确诊人数一眼看不到头的疫情大流行状态下,兼顾阻断传播和救治患者两个目的,方舱医院必不可少。

    “方舱医院有了,那集中隔离点呢?”孙立恩继续问道,“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这些人都需要有个地方可以隔离吧?”

    “还在联系,目前的方案是整体征用酒店。”提到集中隔离点的设置,王科长的声音明显就没有那么兴奋了,“现在封城,大部分酒店都没有运行。但是我们搞集中隔离点,还不能选那种楼内有其他业务的酒店——为了节约人手,还必须得选规模大一点的酒店……总之,这个事情要比方舱医院麻烦的多。”

    方舱庇护医院的设立地点比较好处理。有关部门征用的体育馆和会展场馆基本都是政府部门或者国有企业管理,有上级协调,把这种会场调用来做成方舱医院,难度基本就集中在对会场内的改造而已。

    但酒店转成隔离点,难度却来自各个方面。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家酒店负责收住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者,也就是说酒店在执行隔离任务的这段时间中,必然会有确诊患者出现。而酒店曾经执行过类似任务,那么可以预见到之后会有很大一部分旅客因为这个原因,选择避开这一家酒店而选择其他地方。

    同时,酒店本身是一个投资比较大的投资项目。很少有酒店是可以在征得一两个关键人物同意之后就可以交给政府,作为隔离点使用的。在大家都闭门不出的时候,企业之间的决策者们要商讨出一个共同意见,所花的时间要比原来长的多。效率上,搞集中隔离点的难度也要比方舱医院更大。

    “我们现在的主要努力方向是改造大学宿舍和党校的宿舍。但这些地方的改造需要时间,而且过程会非常麻烦。”王科长叹了口气说道,“真正大工程的是清空大学宿舍。现在的大学生放假回家,衣服电脑什么的大多都放在宿舍里,不会拿回去。要清空宿舍,就还要把他们的私人物品都取出来妥善放好……反正是麻烦的要死。”

    “不过,我现在这心里放松了不少。”尽管麻烦的事情很多,但王振宇科长仍然比之前要放松太多,“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我们已经看到了光明的前途。我不知道孙医生您怎么感觉,但我觉着,距离胜利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第八章 道路曲折

    在得知胜利之日已经能够看到模样的当天,云鹤市和整个湘北省一共报告了2103例新增病例,其中云鹤市报告了1033例新增确诊病例。

    每日的新增确诊人数正在快速上升中,全省已经累计报告11177例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云鹤市到目前为止一共有5142例确诊病例,其中265例死亡,当日新增死亡病例41。全省新增80例出院患者,其中云鹤市53例。

    在云鹤市,患者死亡和康复出院的每日数据已经开始发生逆转。这一方面得益于越来越多的患者及时发现且及时治疗,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医生们之前总结出来的治疗经验和方法是有效的。

    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这一套“三早”方案和“合理使用皮质激素、合理使用呼吸机、合理治疗并发症”组成的“三合理”方案是彻彻底底的中国智慧。钟南山院士在对抗sars时期就已经总结出的方法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这套方案的重点就在于“合理”二字上。合理,意味着不能千人一方,意味着医生们必须投入更多的精力去仔细辩证每一个病人的情况,然后随时根据对方的情况进行治疗方案的调整。

    在没有特效药的前提条件下,对抗一种危险的、对其知之甚少的未知疾病,患者们能够依赖的除了人类这个物种千万年以来进化出的免疫系统,就只有三百年来在科学推动下诞生的现代医学了。

    或者……还有诞生了足有两千多年的中国传统医学。

    中医在这一次的治疗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至少在孙立恩看来,中医在临床治疗和在社会影响中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由中央组织的中医专家团队提出了几个可以尝试的药方,而这一批药方被统一煎煮完成后送到了云鹤市传染病院以及其他的诸多定点医院。至少在北五区,所有的患者都服用了这种统一煎煮并且封装在塑料袋里的中药汤剂。

    北五区的患者们大部分都挺不错,临时icu里目前住着的,基本都是从其他病区转下来的病人。北五区最近五天的这一点让孙立恩非常自豪。但同时,他也有些搞不太清楚,究竟是自己团队提出的托珠单抗三联方案和千人千策的治疗策略起到了效果,还是中药汤剂发挥出了魔法般的起效。

    这样的困惑只持续了几秒钟。医生都是实用主义者,只要有用,大部分医生都不会怎么去纠结这个问题。

    中药汤剂和三联方案能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这个课题,还是交给那些专门搞中西医结合疗法的专家们去钻研吧。

    孙立恩现在关注的重点内容只有一个——新型冠状病毒的损伤机制问题。

    要更好的展开针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的临床方案研究,首先就得解决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所造成的损伤机制问题——它究竟会对人体造成怎样的损伤,损伤的类型是哪些。这样的内容必须得到详细的解答,才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让从事相关专业的科学家和研究者们继续研究对抗损伤的方案。

    而想要得到一个系统的了解,那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案——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导致死亡的患者展开尸检。

    “这个工作我们已经在推动了,但是……现在还是很难。”张智甫教授在一周内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孙立恩提出的这个建议了。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张教授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

    “目前咱们医院是有一部分死亡患者,可是年龄都很大了。”张教授在孙立恩面前毫不在意形象的挠了挠头,“老人家在过年期间得了这个病,治了很长时间结果人还是没了。家属对这个情况不好接受的……而且就算接受了这个事实,大部分人也不会同意解剖亲属。理智上,他们都知道这个事情很重要,但情感上就是接受不了。”

    “而且咱们现在还有专项的奖励内容——对确诊患者遗体进行解剖,国家卫健委会发一笔慰问金。好多家属本身就会觉得不太好……主要还是怕外面的闲言闲语。”张教授叹了口气道,“我们已经和很多家属联系过了,但是他们都不同意。”

    “反正……继续慢慢试吧。”孙立恩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虽然是有个外挂,但这种外挂可没有隔着电话改变对方大脑里想法的本事。“只要有了第一个,后面再开展相关工作应该就能容易些。”

    “是啊,万事开头难嘛。”张智甫再次叹气,“现在什么都得开头,什么都得先难一下。”

    孙立恩也跟着叹气了气,可不就是难嘛。三联疗法虽然效果还不错,但要推广开来还需要时间。同时也需要尸检结果证明免疫风暴的损伤效果。宋安省的第三批医疗组成员们对于自己需要支援方舱,而不是到情况更加吃紧的各个定点医院有些不够理解。而安抚他们的任务,则被交给了孙立恩——同为年轻人,孙立恩的解释他们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

    “反正现在万事开头难,好在咱们已经开了不少好头了。”孙立恩努力安慰着张智甫,他认真道,“咱们过来一个多礼拜,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很多可喜的进展了?昨天全云鹤的治愈人数第一次大于死亡人数了呢。”

    “那有啥用?等什么时候新增清零了再说吧。”张智甫对于孙立恩的安慰并不买账,“这个疾病的潜伏期最长的有14天,23号封城,今天晚上开放方舱。咱们的速度是挺快,但还没有追上病毒的脚步。什么时候能够做到全员核酸普查,能够做到人等床而不是床等人,这才算是能看见希望了。”

    “我觉得吧,虽然那一天不会太晚到来……不过你可能得先去洗洗澡才能看见胜利的到来。”孙立恩趁机对张智甫教授提出了规劝,“你这都多少天没洗澡了?身上都快馊了。”

    能在云鹤的冬天馊掉,这是个了不得的成就。张智甫教授从抵达云鹤的那天开始,就一直在第一线拼命工作着。反正就孙立恩的观察,老张到今天为止一共就换过一套衣服。

    换衣服的那天还是因为嫂子康复出院来捐血浆,张智甫才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来。

    “好好好,我忙完这点就去洗。”张智甫瞪了孙立恩一眼,“你现在这个卫生习惯,越来越有护士的样子了。”

    听出来张智甫教授在暗讽自己妻管严,孙立恩毫无惧意的反驳道,“这至少说明我有很好的学习能力嘛。咋的,麻醉科平时不管手卫生啊?”

第九章 馊 (献血加更系列056)

    本章加更是为了感谢书友“勤瘦杜”在2018年至2021年间所捐献的14次成分血而加更。这是最后一章为他的加更。

    斗嘴是医生们缓解工作压力的一**宝。这样的法宝一共有三样,分别是聚餐、斗嘴和黄段子。

    黄段子在外科出现的比较多,尤其是在手术室里——不会开黄段子玩笑的外科医生那一般就只有刚入行不久的菜鸟而已。手术室里,就连看起来和蔼且气质极好的女医生们偶尔也会开开带颜色的玩笑。

    黄段子的效果主要体现在让所有人都能同时意会上,而且用来活跃气氛松弛神经的效果比其他普通笑话要明显的多。

    再加上以前的手术医生以男性居多,各式各样的“手术室黄段子”就这么被继承了下来。现在的工作环境里,年轻人们对黄段子的反应普遍都不是太好。所以,黄段子这种东西也就在手术室里还能偶尔听到,平常已经几乎绝迹了。

    而聚餐这个东西,平常要搞一次还得挑个大家都有空的时候。现在在云鹤,想聚餐的唯一可能就是每天早上大家出发去上班之前集中在酒店大堂,然后一人手里捧个泡面碗。

    聚餐不可行,黄段子孙立恩不会说。那就剩下斗嘴这一条路可以选了。好在斗嘴这种事情不需要太深的研究,大家互怼就完事了。突出一个简单快捷而且方便。

    张教授被孙立恩怼了半天,最终以挂起白旗宣称自己要去洗澡告终。而孙立恩则带着斗嘴胜利的得意感回到了北五区准备上班。

    支援鹤安医院的任务不能只交给孙立恩这一组。李承平教授带着自己的组员已经出发前往鹤安医院了——据说这一次为了总结和收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们的早期临床表现,李承平特意多带了十几号人,并且人人都拿着手机准备一边接诊一边录像。

    而孙立恩则在北五区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来没见过面的女医生。

    “您是?”一周多的时间里,孙立恩对于自己这一支医疗队的队员已经很熟悉了。虽然不敢说见到人就能马上不借助状态栏想起对方的名字,但有状态栏的辅助,他还是能把人都认下来的。

    可是这位31岁,名叫林杏安的女医生却实实在在的是个生面孔。

    “我是咱们市传染病医院的,我叫林杏安。”林医生大大方方的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说道,“我之前是耐药结核病病区的副主任医师,12月初的时候回家待产,结果这一回家就被困在家乡回不来了。”

    “您这刚生完孩子?”孙立恩有些惊讶的看了看这位医生稍显圆润的脸庞,然后问道,“怎么不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呢?”

    林医生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底气嘛。我一个人在家天天看新闻,看的自己心里烦得要死。好不容易熬过了月子,这下我要回来上班,张院长总没有借口可以拒绝了。”

    “虽然我不是妇科医生,不过咱们一般都认为坐月子对于刚刚生产完的产妇健康很重要。”孙立恩对张智甫的行为表示了认可,“其实您完全可以再休息休息的。”

    “在家待不住啦。”林杏安有些苦恼似的说道,“我老师都上了一线,天天穿着防护服坐门诊——他都八十三岁了。我这就是刚生完孩子而已,他都上了一线,我凭啥躲在后面?”

    疫情期间,不光是医护工作人员会觉得自己不能躲在别人身后。有无数的中国人也抱着这样的念头在积极投入到防疫工作中去。尤其是那些积极捐款捐物的热心人们,如果要问他们这么积极捐赠的原因,大多情况下,对方的回答也就只有这么一句,“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国难当头,人人都要出一份力。这是根植于中国人骨子里的责任心和集体感所带来的必然结果——能帮忙的帮忙,帮不了忙的也要出力。如果出不了力也帮不上忙,大家凑点钱出来也是好的。

    没有人能置身事外,那就一起努力去战胜困难。

    那些从宁远送来的湖畔鸡、那些当晚就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平板电脑,孙立恩等人现在用着的工业用防护服……这些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那……你现在就离开孩子没问题么?”被林杏安的理由说服后,孙立恩自己有些担心的问道,“现在孩子才一个多月吧?你不在旁边没问题么?”

    这个体提问其实有些“蠢”,哪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愿意离开自己的孩子呢?林杏安的神色顿时就有些不太好看,但她很快就化解掉了这一点尴尬,“我现在不在他旁边,是为了以后能够一直和孩子在一起。不战胜疫情,我们就没有未来可言——我可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后要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高致病性传染源的世界上。”

    ·

    林杏安的决心远比她说出来的更加坚决。这一点光从她来到云鹤的交通手段就能看出来——由于省内所有公共交通途径全部停运,林杏安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到云鹤来的。

    是的,自行车。家住黄州的林杏安是骑着自行车,长途跋涉三百公里,连续骑行了四天才回到云鹤的。

    本来林杏安的丈夫死活放心不下,想要送自己的妻子至少到云鹤高速的下道口——在这个位置应该能够找到正在执勤的交警同志,然后请他们帮忙送一下就好。但在林杏安准备出发的前一天,作为市应急办工作人员的林杏安的丈夫被单位召集。他们所有人都要前往山东省医疗队驻守的大别山医疗中心,为那里的医护工作人员提供保障服务。

    而林杏安自己……并不会开车。她甚至不会骑摩托车。

    于是骑自行车回云鹤就成了她的唯一选择。出发当天,她一共骑了八十公里,并且在黄州市内的一家酒店临时住了下来。

    第二天,在吃了两口饼干之后,林杏安再次上路。由于自行车不能上高速,她就一直沿着国道骑着自行车。这段时间天气不太好,下着小雨的时候她还能骑着车继续往云鹤走,雨要是下大了,那就只能找个避雨的地方短暂休息一下。

    第三天,林杏安被国道上的交警同志们发现了。在看到了林杏安的工作证件,以及她家乡黄州开出的通行证后,交警同志们当机立断让林杏安先停下别走了——暂时先在交警队宿舍休息一下,他们马上去请示上级领导,看看能不能开车把她送到云鹤——至少也要让她少走一段路。

    第三天的晚上十一点半,林杏安坐上了前往云鹤的高速巡逻车。这辆皮卡车后斗里装着林杏安的自行车,然后将她一路送到了黄州市和云鹤市的交界处高速服务区。在这里,云鹤市的高速交警加入接力队伍,然后将林杏安送到了高速公路的云鹤收费站路口。

    今天凌晨三点二十分,林杏安已经抵达了收费站路口。按照一旁的云鹤高速交警同志们的说法,大约在早上七点会有一辆外省支援云鹤运送血浆的车辆从这里下高速,并且一路开到云鹤市血液中心附近。从血液中心到云鹤市传染病院有14公里,从这里出发能够稍微轻松一点。

    但是林杏安拒绝了这个建议,她骑上自行车,朝着单位的方向进发。今天早上六点五十份,她成功抵达了云鹤市传染病院大门口。并且在院长室里找到了整个人都快馊了的张智甫教授,要求马上归队开始工作。

    张智甫看着这个浑身泥点,刚生完孩子三十六天的年轻女医生,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北五区吧,到绿区那边先去洗个澡——你都快馊了。”

第十章 轮值

    北五区目前大部分患者情况都还比较稳定。但孙立恩自己也清楚,这样的稳定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火神山已经开始投入使用了,其他的定点医院都在向火神山转移重症患者和可以接受转运的危重症患者,但云鹤市传染病院却在向其他定点医院转运着轻症患者。

    “火神山一共一千五百多张床位,昨天一天的新增就能消耗掉他们所有的床位。”对于这个情况,张智甫的解释非常直截了当,“别的定点医院本来就不是针对传染病和呼吸系统感染的医院。让他们把重症患者转到实力更强的医院,也有利于他们集中力量收治现有的患者。”

    并不是所有医院都有能力接收两三百位重症患者,哪怕他们已经得到了一两只医疗队的支援,先天的资源不足仍然让他们难以应付这么多的重症以及危重症患者。

    “我们是来啃硬骨头的,这些最难处理的重症患者,当然不能全都让火神山和雷神山抢了风头。”张智甫教授在会议上向着院内六支医疗队,以及本院病区的医生们说道,“火神山是新建医院,虽然护理团队和医疗团队都是从全军抽调的精英,但他们要熟悉这个流程和治疗经过仍然需要时间。我们仍然是最重要的阵地——钉在冲击最强的阵地上的一颗钉子!”

    张智甫教授看起来不太擅长搞鼓励讲话,其他众多医生们也这么认为。当然,这并不影响大家理解他的意思,并且将这内容付诸实施。

    “接下来,我们会面临比之前更加严峻的战斗。这不是开玩笑。”张智甫教授认真道,“随着pcr检测能力逐步提升,pcr检测精准度逐步提高,之后的确诊患者数量还会进一步增加。而其中会有相当一部分重症患者被送到我们医院里来。我希望大家能够做好心理准备——现在还没到我们可以放松的时候,在彻底胜利之前,我们仍然要牢牢的钉在阵地上,在这场战争中做开头先锋!”

    ·

    先锋部队也是要分嫡系和其他成色的。当然,和当年常凯申的搞法不一样,在云鹤传染病院里,嫡系部队是要啃最硬的骨头的。

    “我们这边好不容易把临时icu搞好了,就暂时先别动了。”虽然能够理解张智甫和云鹤传染病院本地医生们的想法,但孙立恩还是在会后找到了张智甫,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北五区和北六区现在协作效果还不错,我们处理轻症和危重症患者的能力都是足够的——把轻症患者转走的意义目前已经不大,取消临时icu,把所有危重症患者转移到统一的icu里这个是不是也没什么必要?”

    张智甫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光看着现在的情况做决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已经累惨了的医务人员有个休息的时间——之后的任务会非常非常重,要休息就必须趁着现在……”

    “那就更不能让我们的临时icu停止接受病人了。”孙立恩打断了张教授的话认真道,“云鹤传染病院的同事们已经奋战了快两个月了。这个工作强度继续保持下去,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其他病房还有可能通过间隔轮班找点休息时间出来,但icu的医生们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说到这儿,孙立恩建议道,“咱们院里的icu工作,我们几个医疗队可以抽调重症团队上去支援,至少让传染病院的同志们先休息一两天。这种休息可能在身体上起到的作用不太大,但在精神上的帮助还是很大的。”

    孙立恩敢说这个话那还是有底气有依据的。之前负责北五区的医生和护士们在宋安省医疗队抵达后的当天就被全部换下休息。而他们一共也就休息了两天。两天之后,除了一位因为疲劳而反复发热的医生——经过孙立恩和pcr的多次检测,确定对方只是疲劳所导致的大叶肺炎而不是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以外,所有的医务人员都主动要求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这些主动请缨再上战场的同事们为医疗队的工作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别的不说,光是教云鹤本地话这一条上,医疗队的队员们就通过这几位再上战场的同事们取得了巨大进展。

    不要小看“本地话”在医疗活动上的作用,每一个医生都应当掌握并且能够比较熟练的使用其所在地的常见方言。普通话在年轻人中的普及率尚且没有达到100%,而新型冠状病毒所感染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又以中老年人居多,掌握云鹤本地方言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云鹤的大爷大妈喜欢用“恼烦”来形容不舒服。肚子疼是恼烦、缓不过气是恼烦、心情不好是恼烦、就连今天这顿饭不大合口味,也可以用恼烦来评价。

    而被这些“恼烦”所包围的医生们自己也很恼烦。想要追问一下患者究竟是怎么个不舒服,结果老人家听不懂他们的普通话,就算患者勉强听懂了,但医生却听不懂患者的回答。

    要不是有云鹤本地的医生护士们协助帮忙翻译,这样的“双脸懵逼”情况还会一次又一次的在北五区上演。也多亏了他们的积极培训,北五区的医生们虽然距离掌握云鹤话还很远,但对于常见的云鹤话已经有了一些掌握。

    至少连徐有容都知道管人家叫“嬢嬢”了,这个进步确实巨大。

    尽管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但孙立恩的提议实在是太诱人了。张智甫比谁都清楚,自己手下的医生们如今已经成了疲兵。虽然打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但这根弦崩的太紧太久,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只要有一两天的休息,就能拿彻底扭转这样的情况。

    “你确定现在的医疗队还有余力搞这个么?”张智甫的态度出现了明显松动,“icu轮值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你得考虑清楚。”

    “没问题的。”孙立恩的回答信心满满,“吕主任和李主任都是有重症经验的专家,让他们带队,代两天的icu一点难度都没有。再说了,他俩都上场了,那我肯定也得去——三个人一起压阵,保证icu值班没有问题!”

第十一章 红斑狼疮

    说实话,孙立恩自己还从来没有在icu值过班。哪怕以前在四院的时候,由于是在急诊科规培的第二个月就被刘堂春改了规培计划,孙立恩到头来也没有完成过一次科室轮转。如果按照原定的规培计划,他应该在开始规培的第二年三月进入icu,并且在这个科室进行两个月的规培学习。

    到头来,孙立恩不光没有在icu值过班,他甚至被挂上了四院的icu黑名单——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一直认为,应该让孙立恩离病房越远越好。这个家伙只要一进icu,晚上就会忙的跟喝了旺仔牛奶外加吃了芒果当宵夜一样,所有人都得忙的脚不沾地。

    要只是新收进来的病人会出问题也就算了,毕竟刚住进来的患者情况不稳定这也算说得通。但孙立恩只要进过icu,病房里很多已经连续治疗了十几天甚至几十天的病人症状都会突然有变化。

    对这个“灵异现象”百思不解的重症医学科医生们最后下了一个决定,管他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有没有循证医学证明,总之把孙立恩轰出去就是了。

    于是,孙立恩就和芒果以及旺仔牛奶一起上了第四中心医院的黑名单。不过芒果和旺仔牛奶还能避开,可孙立恩作为医生,总是避免不了进入icu会诊。尤其是在他成为了综合诊断中心的主任之后,这样的任务就更多了。

    实在躲不开会诊,四院的重症医学科医生们就只能选择更加灵活一点的变通方法——比如请孙立恩过来会诊,但却不让他进病房。

    被孙立恩痛斥了好几次“你们怕不是有什么大病”之后,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终于做出了让步。他们决定把所有需要孙立恩来会诊的病人提前转移到最靠近门口的单独病房。

    总而言之,把孙立恩当瘟神来防就是了。

    决定要接手两天传染病院的icu病房的时候,孙立恩心里其实是很有些紧张的。毕竟被自家重症医学科都当成瘟神来防,心里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不过……想想看临时icu,孙立恩顿时又有了底气。

    北五区的临时icu创造了一个奇迹。八张床在一周时间内收治了十名患者,两人因病情恶化速度过快,抢救无效死亡。但剩下的八名患者却无一人死亡——病情最重的沈老爷子安全脱开ecmo,转入普通病床治疗。其他的七名患者里,仅有一人目前还处于需要插管机械通气的情况。

    在宋安省医疗队的细心照顾下,患者们的生命体征等情况都非常理想。尤其是在使用了三联疗法之后,严重的炎症风暴基本都被按了回去。而在炎症风暴被解除之后,医生们要做的主要就是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并且对他们的免疫系统进行增强鼓励——反正也不用担心免疫过强而再出现炎症风暴了。

    这种放心的感觉就像是给使用了高级气道支持的老年患者上镇痛药物一样。反正有呼吸机支持,完全可以不去担心阿片类药物导致的呼吸抑制问题。

    有了至少七个成功案例之后,孙立恩心里的底气就足了很多。但当他信心满满的踏入icu病房时,他才惊觉事情好像和自己一开始预料的不太一样。

    “这个患者……有红斑狼疮?”孙立恩和交班的护士再三确认了情况,然后穿着防护服,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

    今年35岁的张敏是云鹤本地人。她家距离最早被怀疑和新型冠状病毒有密切关系的海鲜市场只有一街之隔。12月17日开始,张敏开始感觉到自己有些发热。但当时她只觉得这是低烧,问题应该不算太大。

    因为有系统性红斑狼疮病史,所以在12月18号的时候,张敏特意提前了一周左右时间,到自家附近的一家三甲医院进行定期的风湿免疫相关检查。当时她的抗ds-nda抗体为阳性,抗sm抗体强阳性,抗核抗体阳性,补体c3/c4水平正常。

    一个月后,也就是1月20日,由于低热一直没有消失,张敏再次前往医院就诊。当时的血常规提示她的白细胞计数为12.73*10^9/l,淋巴细胞计数1.11*10^9/l,淋巴细胞百分比8.7%,血小板计数250*10^9/l。

    由于淋巴细胞百分比下降,白细胞计数上升,当地医生认为张敏可能有细菌感染。并且经验性的给她开出了莫西沙星进行抗感染治疗。

    又过了两天,时间来到1月22日,张敏的症状仍然没有好转。第三次到当地医院看病时,医生为她开出了肺部ct检查。而这一次的ct检查结果显示她双肺有多发斑片状磨玻璃密度影,部分融合实变,其内可见支气管充气征。对于这一结果,医生将诊断内容修改为“病毒性肺炎?”,然后为她开出了更昔洛韦进行治疗。

    三天后,1月25日,张敏的症状开始加重。她出现了气促、呼吸困难,而呼吸困难会在活动后加重……她已经无法下床了。一周之内第四次前往医院后,她被云鹤第三中心医院收治入院。当时如果没有氧气支持,她的指脉氧饱和度只有81%。

    从25日入院开始一直到29日,张敏在持续吸氧的情况下连续接受了莫西沙星、更昔洛韦、多索茶碱静脉滴注治疗。她的呼吸困难状况得到了明显改善,体温也恢复到了36.7摄氏度的水平上。

    30日,张敏的咽拭子核酸检测结果出炉,她被正式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

    2月4日,张敏从第三中心医院转院到云鹤市传染病医院,并且被直接送进了icu进行治疗——她的分型虽然只是重症而非危重症,但考虑到有系统性红斑狼疮作为基础病,年仅35岁的张敏仍然需要被送到icu进行密切的生命体征监控。

    然后,她就成为了孙立恩接管云鹤市传染病医院icu的第一个需要重点关照的病人。

    其实,作为在icu住院的病人,张敏的症状算是所有患者里最轻的那个。她的体温现在只有36摄氏度,除了每天会有三到四次的轻微腹泻,以及不吸氧时指脉氧91%以外,她几乎和健康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孙立恩看到张敏的第一反应就是挠头——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个非常麻烦的基础病。平时由于长期使用甲泼尼龙和磷酸羟氯喹以及白芍总苷进行免疫抑制,她本身就对各种传染病易感。

    而免疫系统被长期抑制,孙立恩甚至不清楚张敏的体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产生足够多的igg抗体以清除病毒。

    虽然治疗有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很让人头疼,但孙立恩还是非常积极的在内心深处鼓励着自己。

    长期处于免疫抑制,至少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免疫风暴要了张敏的命……吧?

第十二章 蹊跷

    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一种……非常残忍的疾病。至少孙立恩觉得,这样的疾病对于患者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无情了些。

    由于免疫系统对于抗原识别出现了错误,患者体内的各种免疫细胞会将血管、组织识别成为抗原,并且对人体内至关重要的各个器官展开疯狂攻击。由于免疫系统对全身的器官瞎打一气,患者所表现出的症状就千奇百怪什么都可能会有。很多临床医生在对患者多次诊断和治疗都没什么好办法之后,往往就会开始琢磨——这玩意……它是不是红斑狼疮啊?

    系统性红斑狼疮就是这么一个症状匪夷所思的玩意。但,这并不代表红斑狼疮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就很弱小。恰恰相反,由于一天到晚和自己的身体作对,这些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能力往往都很强大。为了控制住这支“明明战斗力很强但不知为何就是眼瞎”的强大军队,医生们所能采取的手段却很有限。现代科技还不能让这一支“瞎了眼”的军队重新恢复明亮双眸,要减弱它们造成的损伤,那就只能对这只军队进行打击和抑制。

    现在,这支军队能造成的损伤已经被限制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但它们发现和抵抗外来入侵者的能力就变的很弱。新型冠状病毒入侵了张敏的身体,孙立恩现在就面临着这样一个两难局面。

    如果撤掉原有的三种免疫抑制剂,转而使用对抗免疫风暴的托珠单抗,或许能够把新冠消灭掉。但失去抑制的系统性红斑狼疮会不会在消灭新型冠状病毒之前先开始攻击张敏,或者在消灭之后再转头攻击器官……孙立恩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那要是不撤免疫抑制剂,只是单纯使用常规抗病毒疗法行不行?恐怕这个可行性也不怎么大。根据张敏的病史判断,她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时间节点应该是在12月18日至1月20日之间。今天是2月4日,如果她是在12月左右就感染了的,那整个病程长度至少在一个月以上。如果根据状态栏的判断,张敏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已经有了433小时44分17秒。张敏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这么长时间,而病毒pcr检测仍然是阳性——这意味着她体内仍然持续有活病毒正在排出。

    换言之,由于免疫抑制,本来有自限性倾向的新型冠状病毒在张敏身上表现出了持久的倾向,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她体内的病毒搞掉。”完成了交班之后,孙立恩召开了第一次病例讨论会议。而在病例讨论会上,张敏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大家讨论最多的那个病人。

    其他病人虽然病情较重,但至少都是可以套用托珠单抗三联疗法的。目前传染病院里crrt的数量可能不太够,但医生们还是可以用其他手段代替,比如直接给病人上透析治疗。问题是,张敏的情况截然不同,原有的自身免疫疾病让她免于炎症风暴的威胁,但也同时阻止了免疫系统消灭她体内的新型冠状病毒。

    如果让病毒感染就这么继续下去,很难说什么时候病毒感染导致的间质性肺炎会要了她的命。

    间质性肺炎造成的损伤是无法修复挽回的。也就是说,孙立恩等人不光需要找到能够治愈张敏的方法,而且要快——必须赶在病毒造成的损伤超过人体储备之前,否则就算清除了她体内的所有病毒,医生们也不可能再让张敏脱离吸氧独立生存。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和病毒争夺生命,争夺她的未来生活的战争。

    “现有的抗病毒药物对新型冠状病毒的作用都不是太好。她已经持续用了三天干扰素雾化吸入了。”胡佳看着手里的报告说道,“不过昨天晚上的ct检查显示肺部的病变还在,没有吸收缩小的迹象。”

    孙立恩拿来了ct检查报告研究了一会,然后问道,“这个……你确定是昨天的检查?”

    “日期没有错啊。”胡佳对孙立恩的提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ct图片然后说道,“这个检查是昨天晚上七点二十分做的,下面有时间。”

    孙立恩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困惑的问道,“这个患者的感染时间已经很久了……她还有免疫抑制,身体本身也很弱……”

    “然后呢?”徐有容有些好奇的探头过来问道,“这和检查有什么关系么?”

    “你等会,我再看看。”出于谨慎考虑,孙立恩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猜想。他从一旁的病例夹里找出了张敏于1月22日进行的ct片。

    把这张ct图像和昨天的ct图像并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孙立恩放下了手里的两张相片。然后用非常困惑且难以确定的语气问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进展……它是不是有点慢?”

    从1月22日到2月3日,一共经历了十三天的时间。而十三天的过程中,张敏的肺部病变面积虽然的确扩大了不少,但和其他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相比却慢的出奇。十三天中,她的肺部低密度影面积扩张了大约45%。

    如果是一个普通患者,这样的病变速度并不会引起孙立恩的注意。事实上,不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能在十三天之后开始吸收病变区域,这是因为他们的免疫系统正常工作,并且在十三天之后已经具备了生成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高效igg抗体的能力。免疫系统开始吹响了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反击号角,病毒所占领的区域开始在免疫系统面前逐渐瓦解。

    但张敏可不是什么普通患者,因为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她需要持续服用免疫抑制剂。她的免疫系统水平远不如普通人,甚至不如很多中老年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现在的免疫水平可能也就比hiv患者强一些。

    这样的免疫水平是不可能支持她在十三天内开始生成足够的igg抗体的。她的病情持续缓慢恶化,这就是证明这一论据的最有力证据。

    但是……孙立恩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其他的医生们也开始觉察出了不对劲。

    免疫系统这么弱的病人,她的肺部感染进展凭什么这么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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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