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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老药新用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免疫系统比普通人弱得多的患者,凭什么感染的进展能慢成这个样子?孙立恩没有想明白,来支援icu的医生们也没有想明白。

    “把她这段时间用过的药物都列个清单出来。”既然想不明白,那就补充资料进行分析。孙立恩决定对这名患者进行一下系统性的研究和分析,务求找到她感染进展如此缓慢的根本原因。

    如果只是身体因素造成的感染进展缓慢,那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找到了一项能够减缓病毒侵袭人体的线索。这个线索可能在对抗新型冠状病毒上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如果能够分析清楚原因,或许能够对新型冠状病毒在人体内的增殖和侵袭机制有更详细的认识。

    而假如,假如她的感染进展缓慢,是因为之前用过的某些药物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繁殖有抑制作用,那这个发现的意义就更重大了——这可能是人类目前发现的第一种对新型冠状病毒有抑制作用的药物。

    要找到一种对病毒有切实抑制效果的药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类发明了无数的化合物,要通过人力对这些化合物全部进行一次实验以确定哪些对病毒有抑制效果,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儿。而要在早期阶段就对药物抑制病毒的繁殖能力进行评估,目前的首选方案是通过超级计算机对化合物和细胞受体进行组合研究,从而大批量排除不太可能生效的组合。

    超级计算机在临床上的应用价值并不是太大,但在医学研究领域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通过对模型进行匹配计算,计算机能够帮助研究者们把筛选范围从上千万种缩小到几百种。这个技术节省下来的时间长久到能够以数十年为单位。

    但这样的研究搞下来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要确认一种全新的药物是否对病毒有效,首先需要经过体外环境测试,然后进展到生物实验。在生物实验上确认有效后,再进一步展开一期、二期和三期临床。经过数年甚至十几年的研究后,人们才能确认这种药物对于人体是否安全,并且对病毒是否有效。

    从最近几天的新闻上偶尔能看到某些医疗研究机构宣布药物在人体外环境下表现出了抗病毒的特质,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但在孙立恩等人眼中,大概是因为大家对于病毒攻克的研究太过关注,同时相关新闻机构缺乏对于药物研发的系统性认识,所以才过早的,过于乐观的估计了现状。

    体外实验是所有药物实验的第一步。在体外实验中取得成功当然令人振奋。但……体外实验并不意味着药物就一定能够在人体环境内产生积极作用。

    且不说人体内复杂的其他参与生理化学反应的机制尚且没有被研究清楚,仅从我们对人体已知的情况进行分析就能明白——体外环境和体内环境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种环境。

    药物进入人体,需要通过口服或者注射的方式进行。而口服需要通过消化道吸收、注射则需要通过血液循环系统进入器官内。在这个过程中就会出现第一个问题——药代动力学和有效药物浓度的问题。

    假设在体外实验中,某种药物的浓度达到500微摩尔后产生了抑制新型冠状病毒的作用。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就可以为患者施加这种药物,然后期待着病毒能够被杀灭呢?

    实际情况下,这样的结果要在人体内再现是非常困难的。有些药物的生物利用度先天就比较低下,口服500毫克后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在血液中检测到0.4微摩尔左右的药物浓度。而要让这样的药物在血液内的浓度提高到500微摩尔,那就需要把服用计量提升1250倍——患者需要一次口服625克药物,才有可能把体内的药物浓度提升到足以抑制病毒的程度。

    一次吃一斤多药片,但凡人们有脑子都不会这么干。

    更何况药物本身也会对身体造成负担甚至毒副作用,有些药物浓度在个位数微摩尔时是药物,但浓度上升后就会变成要命的毒药。

    同时。并不是所有对新型冠状病毒有抑制和杀灭作用的化学药剂都能应用在人体。

    用比较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往培养皿里喷点次氯酸钠消毒液就能杀灭培养皿中的所有新型冠状病毒。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通过口服或者注射次氯酸钠消毒液来治疗疾病。次氯酸钠是强氧化剂,这种药剂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对身体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害——从消化道灼伤到严重坏血症……在人体角质层保护下,我们可以安全的应用次氯酸钠对病原体进行杀灭。但这种化学物质一旦进入人体,它杀死大活人的速度甚至比它杀死新型冠状病毒还要快些。

    对着癌细胞培养皿撒上一把盐,这些癌细胞也会迅速死亡。这能够证明食用盐是绝佳的抗癌药么?当然不能,除非患者决心放弃生命并且顺手把自己腌制成木乃伊,否则人体不可能承受这么高浓度的氯化钠。

    而一些以外环境下抑制病毒繁殖的有效浓度在10~20微摩尔的药物,是不是就能够证明它们在人体内也能发挥同样功效呢?

    这也未必。

    药物进入人体后,有相当一部分药物需要通过人体器官的代谢才能形成具有生物活性的、能够被细胞所利用的化学产物。但这个代谢过程究竟是在什么器官内进行、代谢时间需要多久、代谢的过程中会不会产生对人有毒害的产物都不是通过计算模拟能够知道的。

    而生物实验,就是用于研究这些问题的。

    通过几年的生物实验研究,处死无数小鼠、比格犬、食蟹猴和猕猴,并且对它们进行解剖和器官研磨检验之后,人们才能大概了解到一种药物的基本的毒副作用、在生物体内的分布浓度等等情况。

    确定了这些关键点没有问题后,第一期人体试验就可以在经过审批后展开。这个过程中,研究机构主要需要了解的是人体对于这种试验药物的耐受程度和不良反应率。第二期临床人体试验则主要研究对比药物是否对目标有效。通过两期临床人体试验,确定药物前景颇佳后,才会进行第三期临床试验——这次的实验主要目的是对比新药和传统药物。只要新药达到了传统药物的效果,或者超过了传统药物,那就可以宣布实验和研发是成功的。

    在这个“体外实验-生物实验-一期临床-二期临床-三期临床”的实验过程中,所有的步骤都有可能出错。一旦任何一个实验步骤上出现了巨大纰漏,那就可能意味着药物彻底没有了治疗前景。

    药物研发和实验就是在用时间和金钱去堆一个未来,每一场实验都是一次豪赌。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立恩会对张敏的病例分外上心的原因。和参加药物实验的那些人不一样,张敏使用的药物全都是非常成熟的临床使用药物。如果对新型冠状病毒有效,那就意味着这些药物有“老药新用”的可能。

    而作为已经成熟的临床药物,拓展使用范围是可以避开体外实验、生物实验和一期临床的。这能够极大加快对药物使用的审批速度。

    “目前统计出来她最近这段时间用过的药物就是莫西沙星、更昔洛韦、多索茶碱,还有用于控制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甲泼尼龙和磷酸羟氯喹以及白芍总苷。”周策很快看完了大概的记录,并且从里面挑选出了最有“嫌疑”的药物。

    “莫西沙星和更昔洛韦咱们现在都在常规使用,多索茶碱北五区没用过,但是icu有过使用记录。”袁平安对这些药物都很熟悉,他沉吟片刻后说道,“现在就是磷酸羟氯喹和白芍总苷这两种药物没有在病区里用过,这两个看起来比较有可能。”

第十四章 连哄带骗

    磷酸羟氯喹是一种典型的“老药新用”的例子。从上世纪中叶被发明出来应对越来越普遍的耐药疟原虫后,磷酸羟氯喹曾经一直是主要的抗疟药物。但是在后续的使用过程中,人们逐渐发现这种药物具有调节免疫系统的能力。

    羟氯喹和糖皮质激素不同,它不会导致人体出现药源性库欣综合征,也不会严重扰乱人体内正常的代谢过程。同时,羟氯喹还能够减少激素用量、降低血脂,减少激素诱发的高血脂症等副作用的产生几率。

    对于系统性红斑狼疮而言,羟氯喹可以参与黑色素代谢,增加人体吸收紫外线的能力。这一功能能够减缓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遭到阳光照射后产生皮损的概率。羟氯喹可以抑制前列腺素的生成,从而减轻炎症反应以舒缓系统性红斑狼疮导致的关节炎和关节痛。同时,羟氯喹还能够抗血小板聚集,减少血栓形成,从而降低系统性红斑狼疮导致的血管损伤从而诱发的心血管事件。

    光从描述上来看,羟氯喹简直是治疗自身免疫系统疾病,尤其是治疗和激素水平有关自身免疫疾病的神药。但事实上,这种最古老的化学合成药物仍然有许多严重的副作用需要警惕——也正是因为这些副作用,磷酸羟氯喹才逐渐从治疗疟疾的行列里撤了出来,转而成为了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的药物。

    多年的临床使用证明,羟氯喹有极低概率可能会导致视网膜病变,可能会导致使用者角膜比你版。可能导致皮肤瘙痒、大疱疹甚至银屑病发作。羟氯喹对于胃肠道、中枢神经和肌肉系统也有影响。更麻烦的是,它对心脏也有副作用。

    导致羟氯喹被撤出治疗疟疾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它对心肌的毒性。羟氯喹在人体内有蓄积作用,而大剂量使用这种有相当不错生物利用率和吸收率的药物,很容易导致蓄积过量。并且最后导致心力衰竭和心脏传导异常。

    副作用和它的益处同样明显,因此现在用羟氯喹进行免疫抑制治疗时,医生们总是会倾向于多种免疫抑制药物联合使用。这样能够同时减少羟氯喹和糖皮质激素的使用量,从而减少这两种药物所带来的严重副作用。

    在张敏的案例中,她所使用的联合用药项目就是白芍总苷。

    作为一种有较久远使用历史的中成药,白芍总苷的主要功效集中在对免疫功能的抑制,以及保护肝脏减缓慢性病毒性肝炎的肝纤维化上。通过研究发现,白芍总苷同时也有解痉作用和抗血小板凝集的效果。在动物实验中,白芍总苷具有一定减缓心率,降低血压的功效

    磷酸羟氯喹和白芍总苷都是主要针对免疫系统起到抑制作用的药物。但现在,同时使用着它们的张敏却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效果。这让医生们都很振奋。

    但振奋,首先要讲个基本原则。总不能因为icu里症状最轻的患者可能提示某些老药有抗病毒作用,就不去管其他重症患者了。研究要搞,但日常的治疗工作也要做。

    现在云鹤市传染病院icu中的患者们大多意识清楚,这是和以前在icu里区别最大的一点。

    意识清楚或者基本清楚的危重症患者并不会对治疗带来什么帮助。这一点虽然听起来有些冷却无情,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这些低氧血症的患者很多都有躁动和烦躁的表现。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恐惧,以及对自己可能威胁到家人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加上躁动的“佐料”之后产生了化学反应。而化学反应的结果就是他们对于治疗的不配合。

    由于发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中,大部分都有小气管痰栓。现在的治疗过程中,医疗组倾向于更加积极且频繁的对患者进行吸痰处理。这个过程并不舒服,而且还需要把俯卧位的患者翻过来,总之,突出一个“麻烦”。

    如果这些患者没有意识,那俯卧位和仰卧位的切换最多就是个力气活。患者没有意识,吸痰的过程还能顺畅一点。

    但患者有意识,且不愿意配合……那换位吸痰就会搞的兵荒马乱,甚至让人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

    孙立恩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像是已经被浸泡在了汗液里一样浑身湿溻溻的。

    他帮忙给两个病人翻了身,并且做了三个患者的思想工作——思想工作的主旨是激起他们的求生欲,积极配合医生治疗。而不是拼命挣扎,要求放弃治疗。

    病人当然可以要求放弃治疗,至少正常情况下,患者是有这个权利的。但是在云鹤,他们的这项权利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治疗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现在不光只是一个医疗问题。它同时还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以及……政治问题。

    公共卫生问题决定了能够离开定点医院的新型冠状病毒患者目前只能有两种情况——要么康复出院,要么……医治无效死亡。无论如何,医生们都不可能允许一个带有烈性传染病的患者在没有治愈的情况下放出医院。

    那么如果同意了患者的请求,放弃对他的治疗,让患者在医院里躺着直到死亡行不行?

    这也不成——因为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本身在这个全民参与,全员防疫的阶段上已经具有了重大的政治意义。

    从sars时期开始建立起的疫情每日通报系统,如今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战役中起到了重要作用。面对互联网上各种神出鬼没的谣言,国家有关部门每天进行的例行通报和记者会就成为了人民群众了解对抗疫情的最权威、也是最重要的消息渠道。

    而在这个会议上每天通报的新增死亡人数本身已经足够沉重,沉重到了根本不可能再细分“患者拒绝治疗死亡”的项目的程度。

    如果允许患者拒绝接收治疗,那就意味着死亡人数会继续上升。已经紧张到快要绷断的普通老百姓的情绪会更紧张一些。

    同时这些拒绝接受治疗的患者还会继续占用医疗资源,阻碍医疗系统的运转。

    更重要的是,这些患者在躁动和情绪激动下做出的决定……真的不见得就是他们的真实意思。

    所以,安抚照顾这些重症患者的情绪,就成了现在整个医疗组的工作的重中之重。在北五区的时候,这样的工作还能交给护士们完成。但现在……所有人都得加入到谈话的行列里去。

    好在孙立恩有个针对这种情况的小手段。他从护士站摸出了之前热心人捐赠的平板电脑,然后对躺在床上缓慢且持续摇头的大爷说道,“大爷,咱们打个商量。您只要好好听话配合治疗,我就给你家里人打个视频电话,让你们见见面好不好?”

第十五章 快速反应

    老小孩说的就是这种老人家。他们对于现状没有什么掌控能力,缺乏对现状的理解能力,同时还多少有一点惶恐和不安。以往在家里,他们还有家人可以依赖。但到了icu之后,身体上的病痛合并了精神上的紧张。他们的不安随着住院和目睹icu抢救之后愈发严重。

    当你呼吸困难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医生们正在努力按压抢救另一个情况和自己差不多的患者时,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而当抢救失败,一张白色的单子覆盖在了整张床上的时候,紧张的感觉会攀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对死亡的恐惧到达极限的时候,人们就会出现一种“战斗或者逃跑”的决策。

    这种决策在生物行为中会表现为攻击性或者转身逃跑。但在icu的病床上,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患者们根本就没有逃跑的空间。

    “困兽犹斗”,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稍微有点和动物打交道的经验的人都会知道,没有后路可逃的动物基本都会选择疯狂攻击敌人。虽然人不只是动物,但这个规律却是适用的。根据张智甫的说法,云鹤市传染病院icu运行的这么一个月里,已经有过两次患者试图去咬护士的手,并且对医护人员破口大骂的事情发生了。

    这样的事件对医务工作人员而言当然是个巨大的精神打击。这个事情放在谁身上恐怕都受不了——我们冒着感染的风险,抛家舍业到前线,不计生死、无论报酬,尽心尽力的给患者治病……结果人家却压根不领情,还骂你是王八蛋,甚至试图用自己的牙齿把你的手指头咬一根下来。

    这谁能受得了?

    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咬牙坚持。是,在icu工作很苦很累。没错,在这里被患者骂了心里特别不舒服。

    但……谁能舒坦的了呢?那些俯卧在病床上艰难呼吸的患者,他们在感受到自己生命如风中残烛摇曳的时候、在离开家庭,一个人待在这个仿佛到处都是死亡的房间甚至没个人能说话的时候、在听说隔壁床上的老哥哥感染了自己全家人,老伴死了、儿子死了、女儿重症,孙女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他们的心里难道能舒服么?

    他们心里的苦和痛……只怕比医护人员更甚。那种无形的却又切切实实的痛苦,甚至让人生不起一丝对他们的恨意。医生和护士们除了自己委屈以外,更多的却是对他们的同情。

    因为这个病毒,不知道要有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他们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治好了这个病人之后,他的生活是能够继续下去……还是就此彻底和以往的生活就此诀别。

    回答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只有一条——让时间来解答一切。作为医生,在icu里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保住患者的性命,然后让他们以一个相对健康的身体去面对将来的风风雨雨。

    “对患者和医务人员的心理干预迫在眉睫。”忙活完了一整天以后,孙立恩拖着几乎快累散架的身体和冒烟的嗓子回到了酒店里。坐在座位上之后,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笔记本电脑然后开始写报告。没办法,虽然状态栏能够提示出icu的患者当中接近8成都有焦虑症状,但他并不是一个心理医生——孙立恩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被憋出心理问题了。

    如果没有安眠药的帮助,他几乎整晚都睡不着觉。而就算使用了安眠药,第二天早上起来依然疲劳的几乎没办法从床上下来。而在医疗队里,有类似情况的人绝不在少数。基本每天早上起来到了餐厅之后,孙立恩都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疲劳”和“睡眠不足”的提示。

    传统干预方法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不管是请酒店播放舒缓音乐,还是降低灯光照明亮度,甚至给每个房间提供一杯热牛奶,发放消毒剂和浴缸隔膜让大家泡澡……这些方法一点用处都没有,疲劳状态下的医生们越来越多,每天早上酒店自助餐吧台上的咖啡机都处于排队状态。

    再加上今天看到的icu里的患者情况,孙立恩痛定思痛,决定向上级部门反映问题,请他们尽快调配有专业知识和力量的心理医生来对患者以及医务工作人员进行干预。

    现在是抗击疫情最紧张的时候,虽然局面看起来不错,但任何一个阵线上的微小失误都有可能被扩大成难以接受的巨大损失。孙立恩自觉无法解决问题,那么向上级请求帮助就成了最妥善的方案。

    “孙主任,你的报告我看过了。”两个小时之后,一个陌生的电话把孙立恩从浴缸里叫了出来。电话里面是个很陌生的男性声音,听起来很沙哑的感觉。但电话里,这个男同志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激动,“您提的这个想法非常好,也确实非常重要。”

    “您是……?”孙立恩有些困惑的问道,“不好意思,我最近接的电话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分不出来您是哪位。”

    “我是国家卫健委规划司的,之前没有跟您通话过。”电话那头的人说道,“您这个建议,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和您再确认一下。”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2月6号了。

    “雷神山和方舱医院都已经投入使用了,现在收治的问题应该基本能够得到解决。”电话里,这位来自首都的国家卫健委工作人员直截了当的问道,“以孙主任您的直观感受,是解决医生们的心理压力比较重要,还是先干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更急迫?”

    “肯定是患者。”孙立恩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回答,“医生是从全国各地支援过来的,说难听一点,就算有医护人员的心理出了大问题,全国医疗系统都是我们的后盾和支援。把崩溃的医生护士撤下去,让新来的医疗队顶上——这个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没有任何难度。但我们不可能把心理崩溃的患者换掉。解决了这些患者的心理问题,他们对治疗配合了,医生护士们的心理情况也会有好转。”

    “云鹤本地的心理医生我们尽快调配过去,但是人数上可能不太够。”合格的,能够在这种时候拉到第一线的心理医生比能够做四级手术的医生更罕见。国家卫健委的这位工作人员自己也有些无奈,“我现在马上就把您反应的情况报上去,按照我们现在的工作流程,12个小时内研究决定出具体的解决方案,16个小时内开始付诸实施。”这位工作人员咳嗽了两声,然后认真道,“孙主任您提出的建议非常重要,我们一定高度重视,尽快完成对相关措施的研究和实施过程。您和其他医务工作者在云鹤一线辛苦了,请一定要保重自己。”

第十六章 深潭

    云鹤的疫情形势正在迎来好转。虽然新增确诊数量仍然有1501例之多,但死亡患者增速开始下降,六十四例死亡的同时云鹤新增了103例出院患者。

    死亡的天平正在被迅速扭转,而这其中方舱医院和雷火神山医院都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事实再一次证明,“三早”策略的正确性——尽早确诊在应对大规模呼吸道传染病疫情时是控制疫情扩散的最关键一环。

    尽早确诊,一方面确实可以降低轻症患者转重症的概率,另一方面则能够阻断轻症患者把疾病传播给健康人群的渠道。对于阻止疫情进一步扩散有非常积极的作用。

    当描述趋向于宏观时,情况正在发生令人欣喜的好转。至少是有转好的趋势的——虽然确认人数仍然在快速上升,疫情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出现拐点的迹象,但从各个指标上观察的话不难发现,疫情所带来的创伤正在逐渐得到控制和扭转。

    然而当情况具体到特定的病人和家庭身上时,疾病和死亡的阴影仍然令人窒息。孙立恩拿着平板电脑,在icu里就碰到了好几个全家感染的病例。

    65岁的黄明是云鹤本地人,他在云鹤生活了一辈子,在这座城市里安家立业。从一个钢铁工人做到了车间主任,又从车间主任的岗位上辞职下海自己经商。二十多年的辛勤工作,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企业,和妻子一起养育了一儿一女。黄明经常开玩笑说,自己这辈子一共有三个孩子,除了已经结婚生子的儿女以外,第三个孩子是他投入经历最大的企业。这家专门从事中央厨房加工和食品配送的企业规模不小,虽然赚钱不算太容易,但至少也为黄明和家人带来了一个相对富足和稳定的生活。

    但就在黄明和家人准备过年的时候,家里人却先后莫名其妙的病倒了。最早发病的是黄明,经常外出的他在家连续高烧了三天。随后妻子和儿女先后病倒,就连五岁的外孙女也一起开始发起了烧。

    家里人都倒在床上的时候,黄明的病情已经发展到了气促的阶段。这位曾经的劳动模范从床上硬撑了起来,然后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那是云鹤封城的第二天,整个云鹤市区的急救系统和医疗系统资源几乎被全部耗尽。原本应该在接到求助后15分钟内到达的120急救车迟迟未到。而黄明自己则靠在墙壁上,几乎快要晕厥了过去。

    冥冥之中,黄明有个感觉——自己如果现在晕过去,那大概就得交代在这里。同时交代在这里的,恐怕还有倒在床上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甚至自己的外孙女。

    他不停的拨打着120电话,想要让急救车快一点到达现场。但是120的急救中心电话迟迟接不通,偶尔接通了之后也只能得到,“我们会尽快赶到”的答复。

    黄明开始觉得自己的意识模糊了起来,他决定为了自己全家人,再最后尝试一次。

    这一次,他给以前的老同事打了电话。黄明已经记不清自己和老朋友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电话那头的老朋友让他把家门打开,把家里钥匙放在门外边。然后去找家里人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去接他们的车辆马上就到。

    黄明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正头朝大门扑倒在家里的地板上。他的身边散落着家人的身份证,而他的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

    老同事带着口罩,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把这一家四口人都搬到了皮卡后斗上。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转运方法了。至于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姑娘,则被他们交给了刚刚赶到现场的120救护车。

    “其他地方估计都没办法接他们这样的。”120的院前急救医生大概看了一眼这个情况,然后心里就有了数,“五个人,还有个这么大点的孩子,现在送一家医院估计够呛。”他看着这位六十多岁的老车队司机师傅问道,“师傅,您和这家人什么关系?”

    “这是我老兄弟,过命的交情。”车队的这位老师傅当年也曾经是炼钢车间的一员。在一次跑钢事故中,是黄明拽了他一把,才让那根一千六百多度,重达几百公斤的钢筋顺着他的脑袋擦了过去。那根钢筋从侧面扎穿了他头上的藤条安全帽,但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损害。

    钢铁厂的工人都带着一股独有的“味道”。院前急救医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这样,您把大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留给我,然后您把人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去——我把这个孩子送到儿童医院,他们那边应该能接收。”

    ·

    车队的这位老师傅和自己的儿子把人送到了传染病院。三天以后,老师傅和儿子都开始发热咳嗽,八天以后,老师傅经抢救无效死亡。而他的儿子一直在鹤安医院接受治疗,2月4日转入火神山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

    黄明的情况一直不太稳定,而和他一起被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妻子和儿子都已经先后离世。

    孙立恩拿着平板电脑试图联系黄明的亲属时才发现,这一家人里目前能够和黄明通话的……竟然只有那个被送到云鹤市儿童医院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病情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虽然肺部还有阴影,但她现在已经退烧了。

    在视频电话里,小姑娘看着已经瘦了一大截的黄明,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嗲嗲,你在哪儿呀……囡囡想妈妈了!”

    原本几乎是半昏迷状态的黄明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他努力抬起眼皮,朦胧的双眼透过屏幕看到了平板电脑上的孙女。

    他浑浊迟缓的双眼忽然重新开始有了光彩,黄明努力伸出手,想要用带着留置针和指脉氧的手抹去孙女脸上的泪珠。他的手指碰到了平板电脑的屏幕,仿佛隔着十几公里的距离,他的手再一次触碰到了自己的家人。

    “囡囡要再坚持一下。”一周多的时间以来,黄明第一次张嘴说话了。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干燥嘶哑,甚至还带着一丝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喘鸣声。但是那股子疼惜小孙女的怜爱和温柔之情却挡也挡不住,“嗲嗲马上就好了,等嗲嗲好了……好了我就去医院接你。”

    黄明的意识不是特别清醒,要不然也不至于把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影像真的当成孙女的脸庞。但他的意识却又特别清楚。他清晰的记得,自己的妻子、儿子、女儿全都生了重病。现在这个时候,黄明实在是不敢确定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还活着。

    他不敢给孙女虚假的希望,也不敢贸然给自己这个“奢望”。他只是在本能的驱动下,努力安慰着自己的孙女,让她先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去。

    只有五岁的小姑娘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就用手背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珠。她睁着红红的双眼,对黄明说道,“我们拉钩,嗲嗲一定要好起来。你要不好起来……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对小朋友来说,世界上最可怕的惩罚就是“再也不跟你玩了”。她试图用这样的威胁,让自己的嗲嗲回到自己身边。也试图用这样的“鼓励”,帮助嗲嗲战胜病魔。

    嗲嗲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糟糕。

    一老一少又说了几句话后,孙立恩挂断了电话。想要找到黄明的家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和几个志愿者忙活了整整一天,才在云鹤市儿童医院找到了黄明的外孙女。而根据志愿者们汇总上来的情况判断,黄明现在还活在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下了他的女儿和孙女两人。

    “我家里……还剩下几个人?”就在孙立恩准备离开的时候,黄明忽然叫住了他。“我女儿……我婆娘和我儿子还活着不?”

    “黄慧文还在医院接受治疗。”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孙立恩只能挑着相对好一点的消息说道,“她现在插着管,不太方便和女儿视频。”

    黄明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我婆娘和我儿子的后事……你们已经给处理掉了?”

    “……是的。”孙立恩沉默了半天后叹了口气,“节哀顺变。”

    “谢谢你们呐。”黄明摆了摆手,“辛苦了,医生你去忙吧。”然后就重新把头埋了下去,然后沉默了下来。

    孙立恩缓缓离开了几步,然后隔着防护服,听到了一阵被压抑的很深很深的哭声。

    哭声渐渐变大,从压抑着的悲声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泣,悲伤就像是一片深潭,表面有轻轻的波动,但内里却不知究竟有多深的苦痛。

    这是一个丈夫正在哀悼妻子、一个父亲正在思念儿子、一个祖父正在怜惜孙女的哭声。是能让所有听到哭泣声的人都暗自垂泪的悲伤。

    icu病房外的云鹤,树木正在渐渐透出绿意。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但却不知道有多少云鹤人,不知道有多少同胞……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冬天。

第十七章 解题(献血加更系列057)

    本章加更是为了感谢书友“月城i”于2020年10月17日捐赠的300ml全血而加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世间的事情变化太快,不能总是看着已经如同河水般奔流远走的逝去的时光。人是活在当下的生物,我们无力改变过去,也很少能够预见到未来。唯一能够被人所把握住的,只有现在。

    孙立恩和治疗组的医生们,正在根据实际情况,对患者们进行积极的干预中。

    从云鹤本地调集到的合资格心理医生一共二十多位,其中有两人被分配到了云鹤市传染病院工作。两个心理医生,要为五百多名确诊患者,四五百名医护人员提供心理支持……这是一件必须把握住当下,尽快开展的艰巨任务。

    人的心理状况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往往和外表无关,和人的经历关系也不甚大。看上去坚强的人,心理状况可能支离破碎,几乎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看上去惶恐不安,仿佛已经被恐惧吞噬的人却能够调节好心理状况,继续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心理医生要展开工作之前,首先得想办法区分出来这些患者究竟谁需要干预,谁可以靠自己扛过去。所以,两位心理医生在抵达了云鹤传染病院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对各个病房的患者进行一个大概的走访和分类。把那些很明显情绪已经崩溃,需要帮助的患者们挑出来,然后才好进行后续的干预。

    孙立恩这边压根就没碰见这几位心理医生,他正忙着在病房里指挥抢救——icu11床的大妈今天状况突然不好了起来。状态栏提示老太太有高血钾低血钙,常规药物干预措施都已经上了,但她的情况仍然非常不好。

    江医生所带领的ecmo小组已经准备到位,但如果对老太太的血钾干预没有效果,就算上ecmo也没有用——哪怕是va ecmo模式能够替代一部分心脏和全部肺功能,但如果高血钾无法被扭转,一旦引发了恶性心律失常或者室颤,ecmo也不可能绕过乱蹦的心脏,代替全部的心脏功能。

    她需要上ecmo,但必须在体内电解质平衡之后再说。

    孙立恩现在指挥着的,就是这样一场抢救。

    “肾上腺素走1,10糖250,胰岛素六个。”在icu里指挥抢救的孙立恩语速极快,三名医生四名护士在他的指挥下正在忙碌的进行着治疗干预,“慢推20葡萄糖酸钙加等量25糖……”

    抢救的时候,医生们为了缩短一些指令下达时间,往往会对治疗内容进行一定程度的“缩减”,比如会把静脉注射改成“走”,百分之十或者百分之二十五浓度都直接缩短成“十糖”或者“二五糖”,而静脉推注就变成了“慢推”。

    这种口令各个医院甚至各个科室都不大一样,不过简称们的还是一致的——为了抢时间对患者进行治疗,尽量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位姓吕的老太太现在的血钾已经到了6.41mmol/l,而且似乎还有进一步上升的迹象。孙立恩现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监控她的生命体征并且尽快降低血钾上,他实在是没有功夫再去琢磨吕嬢嬢血钾升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于是,在下达抢救口令的同时,孙立恩对一旁的袁平安喊道,“把她高血钾的原因搞清楚!”

    “现在搞清楚这有屁用!”袁平安第一次反对了孙立恩的临床意见,他和另外两个护士推着透析机一路小跑冲了过来,“先上透析,把血钾搞下来再说!”

    孙立恩让开了位置,然后继续盯着吕老太太头顶长那一长串的状态栏,试图尽快找到导致她高血钾的罪魁祸首。

    抢救干预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前面二十分钟指挥医疗队队员们进行干预的是袁平安。在半小时前,吕老太太的心率出现了不规则变化,这引发了监护仪的报警。而袁平安赶到现场后,迅速指挥护士对病人的动脉血进行了采样。分析提示吕老太太的血钾高达6.17mmol/l,属于严重高血钾。

    高血钾是icu里一个相对比较常见的问题。应对手段也比较成熟,钙剂拮抗心肌内的高血钾导致的心律失常,葡萄糖和胰岛素混合作用,促进钾元素向细胞内流动,加利尿剂促进钾排泄。这些手段都是常规应用的抗高血钾方案。

    但是这一次,这一堆方案在袁平安手里都显得有些不太好使。

    钙剂倒是让吕老太太的心跳稍微好了一点。但也就是好了一点而已。等孙立恩赶到现场的时候他才通过状态栏发现,这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在袁平安竭尽全力的干预下,吕老太太的血钾不光没有下降,甚至还上升了0.24mmol/l。

    孙立恩检查了一遍,首先排除了袁平安出现重大失误,在抢救高血钾患者时没有停下含钾药物输注的可能。然后,他就接替了已经有些紧张的袁平安,重新进行治疗。

    孙立恩没有功夫再去重头审一遍袁平安的治疗方案。他只能通过自己的经验认为,袁平安不可能连应对高血钾的治疗都能搞错。但如果袁平安没有搞错……那就意味着他现在正在进行的抢救措施是袁平安已经搞过了一遍的。

    患者对常规降血钾的治疗反应不佳,血钾水平还在快速上升中。孙立恩皱着眉头,看着袁平安紧急带人装上的透析仪。袁平安的判断其实不能算错,现在降低血钾才是最关键的治疗内容。但另一方面,如果不找到患者血钾快速上升的原因,对症治疗也只能是拖延时间。没有正确的诊断,就没有正确的治疗。

    现在进行透析,能够快速降低患者体内的血钾水平,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一直靠着透析完成对抗高血钾——长时间透析,就算是用crrt,都有可能导致患者体内的电解质失衡。必须一边治疗一边进行补充才行。而找不到血钾快速上升的原因,就没办法确定给吕老太太进行补充钾的速度。这对后面的治疗会有非常大的阻碍。

    搞血浆置换或者还能更安全一点,但血浆置换会导致她体内原本就不怎么高的特异性免疫抗体水平下降,她身上可还有新型冠状病毒呢!

    状态栏的提示实在是太多了些,以至于孙立恩在一旁找了至少三分钟的时间还没有看到头。从状态栏目前给出的提示来看,吕老太太目前有严重的低氧血症、器官组织灌注不足和代谢性酸中毒。但代谢性酸中毒现在孙立恩还不能用碳酸氢钠处理——为了应对高血钾,他和袁平安都下令为老人家使用了葡萄糖酸钙。葡萄糖酸钙不可以和含有碳酸氢根的药物合用,否则可能会出现化学反应导致碳酸钙沉降出现,同时碳酸氢钠和葡萄糖酸钙反应,可能会产生二氧化碳导致气栓。

    代谢性酸中毒目前解决不了,但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透析,确定血钾水平下来之后碳酸氢钠还是可以用的。

    只要找到高血钾的来源,其他的问题就都好解决。

    孙立恩突然眼前一亮,他重新向前翻到了吕老太太的第二和第三条状态提示上。

    “乙型肝炎”,“肝硬化 ”。

    吕老太太有乙型肝炎作为基础病,同时她的肝炎已经发展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肝硬化的时间最少在两年以上。

    这次的高血钾……会不会和肝炎有关?

第十八章 提议否决

    病毒性肝炎导致肝脏持续损伤,这样的损伤结果就是肝硬化。肝脏细胞弥漫性变性坏死之后的纤维组织增生和肝细胞结节状再生反复出现,最终导致肝小叶结构和血液循环途径逐渐被紊乱改道,促使肝变形并且导致肝硬化。

    这个描述比较简短且笼统,但这个笼统的描述本质上还是比较准确的。这是一个复杂且漫长损伤的过程,以目前的研究水平,想要彻底搞清楚它的形成原因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孙立恩却提取到了其中的一个关键点——血液循环途径紊乱。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的间质性肺炎,以及间质性肺炎带来的低氧血症,甚至是之后的呼吸窘迫综合征,本质上都是对循环系统,对血液含氧量的严峻考验。

    而当肝硬化出现后,肝脏内部的灌注循环本来就会变得很差。此时低氧血症再出现,对于肝脏而言就是雪上加霜。

    也许说是“雪上加冰山”更合适一些。

    低氧血症加上灌注循环减弱,肝脏中的细胞根本不可能得到足够多的氧气。而当低氧血症持续下去之后,结果恐怕就只有一个。

    大范围的急性肝损伤。

    人体内出现突然了高血钾,在患者排钾速度和摄钾速度都没有大变动的情况下,这些突然出现在血液内的钾就只能是来自于死亡的细胞。

    这种顽固的,大量的钾排出,而且吕老太太还没有出现肌红蛋白导致的急性肾衰。那么大量死亡的细胞就应该不是肌肉细胞——通过这个逻辑继续研究下去,不难发现吕老太太持续写顽固的高血钾来源只可能是肝细胞。

    同时,由于重症肝炎导致的肝细胞肿胀,患者在肝脏内合成糖原和蛋白质的功能出现障碍,患者本身消耗血钾的能力也出现下滑。两者合并,才导致了顽固性的高血钾出现。

    换言之,这是一例急性肝损伤导致的顽固性高血钾病例,患者同时合并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

    与此同时,状态栏的第十四项提示也让孙立恩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肝右前叶大面积坏死 00.41.27”

    ·

    虽然无法100%确认吕老太太的高血钾确实是因为急性肝损伤,但这样的逻辑是说得通的,同时也是目前最有可能的原因。要应对这样的情况,首先就必须解决急性肝损伤所带来的持续性损害。

    “现在给她做介入栓塞?”在听到了孙立恩的说法后,袁平安大吃一惊。肝损伤确实有可能导致高血钾,这从机制上是说得通的。但临床上,肝硬化失代偿患者多见的却是以低血钾为主要表现的电解质紊乱。孙立恩的判断不能说有错,但袁平安却觉得可能性似乎不是那么高。

    而孙立恩所提出的治疗方法就更匪夷所思了,介入栓塞,这是用来治疗肝脏肿瘤的主流方案。

    治疗肝肿瘤的介入栓塞和冠心病的介入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冠心病进行介入手术,目的是为了让血管扩张,让本来闭塞的冠状动脉重新打开并且接受血液流过。而治疗肿瘤的介入栓塞,则是为了让肿瘤无法继续得到血液而枯萎死亡。

    但这种治疗技术在急性肝损伤上一点忙都帮不上。倒不如说随着栓塞完成,急性肝损伤的部分可能会进一步扩大。流向肝脏内的血液减少,会有更多处于该区域的肝细胞彻底坏死,并且释放出更多的钾离子。

    这不光不会改善患者情况,甚至会导致她的肝脏以更快的速度陷入彻底坏死的局面。

    “她的肝脏已经不行了。”孙立恩坚持着自己的判断,“上了这么多降钾手段,她的血钾在半小时内仍然上升了0.24mmol/l,这已经不光是单纯的急性肝损伤能做到的程度了。你现在上着透析,她的情况仍然只是稳定而不是好转,肝损伤的面积太大,常规手段已经无法扭转了。”

    “那也不能直接把肝静脉栓了,这个肝彻底不要了吧?”袁平安急道,“她现在这个状况,你把肝栓掉之后缺了的这一块功能用什么顶上?替代治疗只能拖时间,肝脏本身又不可能自己长好!”

    “通过ct判断一下水肿情况,肝脏水肿的部分可以留下,但是已经表现为坏死灶的部分,整个小叶全部栓塞掉。”孙立恩认真道,“透析不停,栓塞完成之后马上做肝替代治疗。把已经救不回来的肝脏放弃掉,至少不能再让它释放出来的血钾把人搞死了。”

    孙立恩的治疗方案非常激进,甚至到了袁平安觉得他有些发癫的程度。但同时,袁平安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现在最有效,也是最快的“抢救措施”。

    患者吕秀萍的血钾持续升高,甚至在经过了二十分钟的透析机治疗后,她的血钾水平还继续缓慢上升并且维持在了6.51mmol/l的水平上。

    两小时透析一般可以将患者的血钾水平降低2.0mmol/l,如果使用低钾或者无钾的透析液,这个降低的速度还能更快。仅以3.0mmol/l钾浓度透析液计算,吕秀萍的血钾也应该降低0.33mmol/l,而非继续上升0.1mmol/l。用最粗略的方法估算,她现在体内的血钾上升速度接近每小时1.2mmol/l,甚至可能更高。

    必须马上采取措施干预,否则情况还有可能更糟。袁平安嘱咐一旁的护士再一次调高了透析速度,并且要求积极补充钙剂。随后,他对孙立恩说道,“你这个治疗方案太冒险了,肝静脉栓塞的治疗适应症也不是顽固性高血钾。要对患者进行治疗,咱们得赶紧往上打报告,至少要有张智甫和伦理委员会的同意才行,还得跟家属沟通治疗方案。”

    “这些事情我去搞。”孙立恩点了点头,从他提出治疗方案开始,这些后续的手续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你们监控患者生命体征,等血钾降下来之后,尽快把人送到ct室去做个腹部平扫。”

    由于孙立恩提出的“抢救方案”非常激进且非常规。为了确保相关治疗并不会在伦理、道德和其他领域对患者造成伤害,这项治疗项目必须经过云鹤市传染病院的伦理委员会和医疗委员会审查。但是疫情期间的人手紧张,伦理委员会的成员未必有时间来参加这么一场审核会议,而吕秀萍的情况又恶化的实在是太快,在征得了家属同意后,张智甫直接拽着孙立恩在他办公室里参加了一场级别更高的伦理委员会审查。

    国家援助云鹤市医疗组伦理委员会在线上召开了紧急会议。

    “我不同意这种治疗方法。”在听完了孙立恩的陈述之后,来自沪市的专家首先就否决了孙立恩的意见,“如果持续透析能够阻止血钾继续上升,就没有必要让患者冒着生命危险接受这么一个可行性只存在于理论上的手术。经皮肝静脉栓塞本身是需要造影剂的,她现在处于关注不足和代谢性酸中毒的状况下,你怎么保证造影剂不会让她的肾脏也一起罢工?”

    “我同意黄院长的看法。”来自西南的专家点头道,“这个治疗方案风险太大,现在还有其他选择途径,让患者接受高风险治疗,这在伦理上不太合适。”

    “患者家属已经同意了治疗方案,这个合规性孙主任你做的不错。”来自羊城的专家用有些奇怪的口音说道,“不过,我同意黄院长和刘主任的意见,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未必需要这么高风险的治疗方案——我看你这个治疗如果上了,残存肝脏体积勉强也大于45%,之后是不是还得再做一场手术把萎缩的肝脏切掉?”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先保证患者的生命,然后再去考虑后续治疗方案。”几位专家都不太认可孙立恩的看法,孙立恩则试图为自己的提议再搏一次,“细胞内的钾浓度是细胞液的30倍,而肝脏细胞之间关系密切,质地细密。其他坏死的细胞释放出的钾除了会进入到血液中以外,还会进一步损伤周围正常的细胞。这样所形成的损伤和血钾上升速度会是链式反应级别的。现在我们还处于相对早期,如果继续拖下去,谁也不知道患者的血钾浓度上升速度会不会超过透析机的清除上限。”

    “人体内一共有175克,也就是4.4mol的钾,肝脏占到总体重的2%左右,就算这个患者有肝肥大,她的肝占体重4%,她肝脏里的钾总量也就只有176mmol,全部释放到血液中,也就是说,在理论状态下,她的血钾还能再上升44mmol/l。”沉默了很久的云鹤专家忽然说道,“实际上,肝脏里的钾总量不能这么计算,不过我们给它打个对折,算它能够让血液内钾含量再上升22mmol/l,如果使用不含钾的游戏业进行血液透析,每小时大约可以清除4mmol/l的血钾。以这个速度进行透析,五个小时就可以把所有的钾离子都置换出来。如果觉得速度不够,甚至可以再接一台上去进行双机透析。这个额情况下,对患者肝脏进行栓塞的意义不是太大。”

    “五人里三人反对,审核驳回。”主持会议的专家点了点头,“孙主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还没有到需要用这么高风险治疗方案的时候。如果您觉得这个患者在你们这里处理不了,可以把病人转运到其他医院进行进一步治疗。”

第十九章 夹缝中的希望

    对于这个结果,孙立恩虽然有些郁闷,但还不至于不服气。几位专家都是行业内的顶尖高手,他们的经验和治疗思路都是孙立恩这样的年轻医生学习的典范。

    高风险的医疗手段不是不能用,但前提是患者在高风险医疗的状态下,总体收益大于风险。吕丽萍的情况虽然危险且紧急,可栓塞肝脏静脉以阻止富含钾离子的血液回流仍然风险过大。

    回到icu之后,孙立恩拿到了袁平安紧急带人去做的ct结果,确实和状态栏的提示一样,患者的肝右前叶有比较大面积的低ct值区域,提示有组织坏死。

    血液透析持续进行,而对吕丽萍的治疗方案则被调整为支持治疗和对症治疗为主。大家只能继续一起苦熬着,看看能不能帮吕丽萍熬过这一关。

    医生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后面能不能撑下去,就只能看吕丽萍自己的能力了。

    另一方面,针对张敏的治疗方案也被重新提上了日程。虽然医生们都还在就磷酸羟氯喹和白芍总苷之间究竟是哪个药物起到了作用而争论不休,但现在对于张敏而言,最重要的还是扭转感染局面,在新型冠状病毒完全摧毁她的肺部之前,阻止病毒的感染。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现在的抗病毒药物中,确定有效的一个都没有。昨天刚刚发出的第五版试行方案中,国家卫健委推荐可以试用包括a-干扰素雾化吸入、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或者加用利巴韦林进行治疗。

    a-干扰素雾化吸入是应对呼吸道病毒性感染的常规治疗方案。干扰素(ifn)作为一种具有广谱抗病毒、抗增殖和免疫调节活性的多功能细胞因子加速,主要分为a、β和γ三种。而指南中提到的a-干扰素雾化吸入则指的是将注射用a-干扰素作为雾化吸入剂直接使用。这种治疗方案主要应对于病毒引起的各类型肺炎,尤其对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疱疹性咽峡炎、急性毛细支气管炎和病毒性肺炎、手足口病有比较好的效果。

    a-干扰素本身对病毒并没有直接的作用效果,它主要是通过诱导细胞产生抗病毒蛋白因子,从而产生的抗病毒作用。换言之,干扰素能够促使人体尽快做好针对病毒入侵和感染的准备,但它并不能直接杀灭或者抑制病毒繁殖。

    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是一种类似“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的药物。它由洛匹那韦和利托那韦两种药物组成,两种药物互相作用,能够达到更好的治疗效果。而它的主要作用机制,是通过阻断gag-poi聚蛋白的分裂、让细胞内的病毒提前释放,成为“未成熟的、无感染力的病毒颗粒”。这一特性让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对逆转录病毒有了对抗作用。

    而联合使用利巴韦林则更像是一种尝试——在针对逆转录病毒的基础上合用广谱抗病毒药物。洛匹那韦/利托那韦本身是针对逆转录病毒和慢病毒的药物,虽然从机制上来推测,它可能对同为rna病毒属的新型冠状病毒也有一定作用,但这个作用……它也就只是“可能”有而已。

    人类对新型冠状病毒仍然知之甚少,而这个状态很有可能还会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之久。光靠“可能有效”就推荐使用,也能从侧面证明,我们对切实有效的抗病毒手段的需求。

    而在张敏的个案上,使用洛匹那韦/利托那韦的方案可能比较合适。这种药物针对的就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患者,对于免疫能力低下的张敏来说算的上是恰到好处。唯一需要孙立恩琢磨的是,这种方案究竟有没有用。

    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在人的肝脏内代谢,因此严禁用于肝功能严重不全的患者。而有重症肝炎的吕丽萍就没有机会使用这个治疗方案。

    这也是孙立恩现在比较头疼的地方。他现在手上还有一袋康复者血浆没有使用,而这袋血浆……目前来看只能支持一名患者使用。

    是给病毒扩散慢的出奇,可能提示她使用的某种药物有病毒抑制效果的张敏用;还是给有重症肝炎,血钾增高到几乎按不下来的吕丽萍用?

    这样的二选一对医生来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噩梦。要知道,康复者血浆还不见得一定能够生效。要在这种环境下,还得冒着“决定谁能活下来而谁不能”的巨大道德考验,在两名患者之间选一个人用康复者血浆……太难受了。

    如果从患者病情程度分析,接受康复者血浆治疗的毫无疑问应该是吕丽萍——张敏还能下地走路呢。虽然吕丽萍的高龄以及重症肝炎都严重制约着她的预后情况,但仅就病情程度而言,她确实非常需要这份康复者血浆。

    也许在抑制了病毒增殖之后,吕丽萍的血氧情况可以得到迅速改善,而她的肝脏也能趁机康复。

    可如果从预后角度来看,给张敏使用康复者血浆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她基本没有什么其它问题,只需要控制住新型冠状病毒的感染,就可以逐渐等待情况好转甚至出院。但从“费效比”出发,张敏应该是最适合使用康复者血浆进行治疗的患者。

    这个问题不光难住了孙立恩,同时也难住了整个医疗组。

    “这个血浆……我也不知道该给谁用。”医疗组展开了一场小规模会议。源自第四中心医院综诊1科和2科的医生们凑在一起,进行了一场临时碰头会。会议上,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自己正在管理着的患者情况。讨论了大概十分钟后,大家只在两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第一,应该对张敏或者吕丽萍使用康复者血浆。第二,具体给谁用,他们也不清楚。

    “你们可真行。”孙立恩有些气急败坏道,“听君一席话,如同听君一席话。你们说了半天都是车轱辘话滚过来滚过去的,这种事儿还有讨论的必要么?我现在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听你们把已经知道的事情再分析一遍!”

    “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快的办法就是再搞点血浆来。”徐有容穿着防护服,非常冷静的把问题重新踢给了孙立恩,“孙主任你要不然去采浆站蹲守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搞几个治疗量的康复者血浆回来?”

    孙立恩瞪了一眼徐有容,“你想把我弄死就直说。去采浆站打秋风?你不知道那地方外面现在全是嗷嗷待哺的记者?”

    云鹤现在是全国上下十四亿人最关注的地方,没有之一。为了回应全国上下老百姓们的关注,全国上下几乎所有的国家级媒体都在拼命往云鹤塞人。而这些记者们也都一个个成为了嗅觉最灵敏的神人。云鹤市传染病院这种在外人看来可能风险最大最危险的地方都成了记者们想方设法也要进来的地区。

    北五区所在的地方就遭受了来自省台、国家台的四波记者的轮番进攻。原本红区里所有使用的电子产品原则上都必须始终留在红区内永久封存。但电视记者们硬是想出了“送一台gopro进去,拿出来的时候连机器一起扔到消毒液里浸泡”的神奇办法。这才把红区里的景象,第一次放到了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上。

    经此一役,孙立恩对传统媒体从业者的印象大为改观。只不过他现在依旧有些……害怕且警惕着那些记者。说实话,他们的视角和嗅觉太灵敏。且不说孙立恩要是真的去采浆站能不能真的搞来康复者血浆,只怕他一出现在采浆站周围五百米区域,就得被记者朋友们直接按在地上。

    然后连他三岁那年尿床时候的内心纠结和藏床单被爹妈发现的事儿都问个底儿掉。

    如果只问私事也就算了,但……孙立恩更怕的是,记者们问起其他的事情。

    作为医生,他不能透露患者**。作为一只医疗队的负责人,他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泄气。作为受访者,他需要切实回答这些代表着全国人民关心的媒体老师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作为**员,他需要通过电视机让全国的同胞们明白,传染病可防可控可治,只要遵循科学原则,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疾病并不是无法战胜的东西。

    我们终将胜利,我们也必将取得胜利。这样的决心其实并不是现在最紧缺的东西。孙立恩觉着,自己可能才是缺乏信心的那个人。不是说对最终的胜利缺乏信心,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累。

    “我……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吧。”孙立恩沉默了好几秒钟,然后宣布了会议结束,“各位再坚持一下,明天咱们就可以休息了。”

    北五区目前的病人只有12位,如果算上北六区的话,两个病区一共就只有28人还在住院且病情都不算重。在这一次为期两天的icu病区值班后,第一批抵达云鹤的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成员们能够获得足足三天的假期。

    孙立恩用来鼓舞士气的武器还有一个,“明天开始,酒店常规供应鸡汤捞饭,而且不限量供应!”

    整个icu病区里顿时充满了兴奋的讨论和希望。甚至在几个小时之后,孙立恩还能听到队员们向患者的许诺——“等你好一点,我给你带我们老家的特产尝尝,鸡汤捞饭,可好吃了!”

第二十章 短暂休息(献血加更系列058)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千里求受”2018年至2020年所献的一次全血和八次成分血加更。这一章之后还有两章为他的加更。

    自从几天前有专业的医药物流团队接管了云鹤市慈善总会的捐赠仓库后,每天送往云鹤市传染病院的物资就变得及时且足够了不少。至少孙立恩在icu的两天时间里,一次工业防护服都没有碰见过。而随着云鹤市开始设立越来越多的方舱庇护医院,送到云鹤市传染病院的患者们也基本都稳定成了重症和危重症级别的。轻症和疑似患者现在都不会被送到定点医院,而是分别转送方舱庇护医院接受治疗,或者送到指定隔离点进行隔离。

    对患者的院前诊断和分流制度极大的减轻了云鹤市传染病院等定点医院的工作压力,而随着医生们对患者进行干预的关卡越来越提前,治疗手段和过程越来越有针对性,确诊患者的死亡率正在快速下降。至少在湘北省,每天的出院人数已经五倍于死亡人数,在生死的战场上,医生们正在逐渐取得优势。

    而随着pcr检测能力水平快速提升,湘北省——尤其是云鹤市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确诊患者人数继续大幅度上升。云鹤市新增1985个确诊病例,全省新增2841例。从云鹤市关闭所有离市通道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六天,云鹤市已经累计报告了一万三千六百多例确诊患者,全省一共报告两万四千九百多例确诊。

    而在第五版的试行标准中,国家卫健委决定在湘北省地区试行一种全新的临床确诊模式——临床诊断病例。虽然目前还没有看到立竿见影的变化,但是孙立恩却对此颇为激动。

    临床诊断很明显应该是个临时措施。它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积累的越来越多的高度疑似病例无法作为确诊病例,进入方舱庇护医院或者定点医院接受治疗的问题。pcr的检测能力正在快速增加中,但是这个增加的速度还是比不上高度疑似患者的增加数量。

    2月7日一天,整个湘北省就新增了两千多例疑似病例。

    就孙立恩自己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新型冠状病毒本身确实是个非常狡猾的病毒。它通过上呼吸道进入肺部开始感染细胞并且造成间质性肺炎,但有些病例却始终难以从上呼吸道检出病毒的核酸片段。

    患者有流行病学史,有发热和影像学证据,从血常规的表现上来看也支持病毒性肺炎的诊断。但却因为pcr检测能力不够、pcr检测试剂盒精度不足或者取样质量不佳、病程和个人情况导致的上呼吸道病毒阴性等等原因被反复检测为阴性。这样的患者数量确实不少。

    要对他们进行有效收治和治疗,首先就得增加一个诊断标准。把这样的患者列为临床诊断病例之后,医生们就可以依据标准,将这样的患者收治入院进行隔离治疗。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对孙立恩而言,这个消息就更好了。他已经在摩拳擦掌,准备随时响应有关部门和医疗队上级领导的号召,重新上发热门诊去筛查病人——只要状态栏有提示,他就能马上把病人送到医院接受治疗,这个效率简直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

    但是,这样的号召却一直没有来。

    2月7号一整天,孙立恩都在房间里倒头睡觉。虽然中间被并不存在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好几次,但大概算算,孙立恩一天睡了差不多十五个小时的时间。至少在起床之后,他脸上的黑眼圈都淡了不少。

    而到了2月8号,孙立恩却绝望的发现……自己睡不着觉了。

    吃安眠药接着睡倒也不是不行,但酒店里的床垫明显是偏向舒适柔软的那种。在上面睡六七个小时还行,睡的时间一长就容易感觉腰背酸疼。孙立恩这腰之前就有点不太舒服,现在要是在云鹤再腰疼,他可不知道应该上哪儿去找针灸医师去。

    不能睡觉,那就活动活动。医疗队的活动有严格限制,每个队员之间严禁互相串门聊天。但是走廊上还是可以稍微活动一下的。带上耳机,换上比较容易活动的衣服,孙立恩带着口罩开始在走廊里遛弯。

    没办法,虽然只是普通医用外科口罩,但这种东西对呼吸仍然有阻碍作用。有些锻炼程度比较高的职业半职业运动员才会考虑在严密的科学监控下考虑佩戴呼吸阻力面罩进行训练。

    孙立恩距离职业和半职业运动员的距离还有好几个银河系直径那么远,他当然不会蠢到带着口罩在走廊里来回快跑。遛弯的这个运动强度就还可以接受。

    晃悠了接近一个小时,额头上开始微微见汗之后,孙立恩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伸展了一下身上有些僵硬的肌肉之后,孙立恩看走廊上没人,于是偷偷摸摸走到了胡佳门口,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别开门,咱俩隔着门聊会儿呗。”听见了房间里面胡佳的动静,孙立恩首先阻止了她来开门的举动,然后转身背靠着房门坐了下来。

    “你这是睡觉缓过来了?”胡佳的声音有一股遮挡不住的喜气,她兴致勃勃的问道,“前两天你那个黑眼圈重的跟熊猫一样。”

    “那我肯定特别讨陶德和佩妮的喜欢。”孙立恩拿自己开了个玩笑,然后反问道,“我看你这两天也挺累的,昨天睡的怎么样?”

    “床太软了,越睡越累。”胡佳发出了和孙立恩一样的感慨,“还是咱们自己家的床垫舒服。”

    宁远那个家的装饰基本都是胡佳和孙立恩一起挑选的。两人最得意的就是主卧室里的那张床垫——床垫是个挺好的牌子,支撑性和柔软程度都很合适。花一万块钱买了床垫之后,孙立恩和胡佳专门去挑了个最便宜的床架。搭配一下,舒适程度很好,花钱也不算太多。

    “要不是因为你就在这层楼住,而且咱俩现在天天都能见着面,我都要想家了。”胡佳在门那头嘟囔了一句。

    以往孙主任和胡护士见面频率基本就是一天半能在家里见一次。想在医院里见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如果把停车场算作是医院内部的话,那也就是每周能有个一两天,两个人还能一起来上班。

    在云鹤支援,两人反而每天能在一起待上**个小时,这种感觉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个挺新鲜的体验。

第二十一章 新冠时期的爱情(上)

    “我勒个去,孙主任和胡护士长撒狗粮啦!”

    “你才知道啊?我今天准备出门的时候就看见了!”

    “对吧对吧!孙主任今天为了找胡护士长诉衷肠,在走廊里来来回回犹豫了一个多小时呢!”

    “你们聊天聊的这么起劲,就不怕人家回头找你们麻烦啊?”

    “你不是四院的吧?我跟你讲,孙主任和胡护士可甜了。而且俩人脾气都好,大家开玩笑他们就脸红,从来没跟我们着急过……”

    孙立恩和胡佳隔着门聊天的这件事情,至少在两人心里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他俩可不知道宋安省医疗队的这帮闲人们居然自己私下拉了个群——群成员里还特意避开了他们两个,以及其他负责“领队”和“指挥”的医生们。

    这个“小”群里有差不多一百多号人,大家平时喜欢在里面说些闲话且偶尔互相鼓励一下。或者……偶尔吐槽一下几位组长“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这种事情,其实总是难免。作为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这只小分队现在的负责人,孙立恩的管理方式确实要比以前在综合诊断中心的时候更……直接粗暴一点。反正有什么事儿现在都是他和自己未婚妻冲锋在前,自己扛在第一线上,然后再要求其他人和他一起看齐。这种粗暴的管理方式不怎么讲个人情感,就是无条件命令式执行。对于年轻的医生和护士们来说,不是特别容易接受。

    好在大家都能理解孙立恩的行为,而且看到孙立恩不讲“人情”,和胡佳一起钉在前线以身作则的样子,哪怕不太能接受,至少也不至于心生怨怼。

    最多就是大家一起拉个群,然后偷偷吐槽两句嘛。

    自从胡佳联系来了鸡汤捞饭之后,群里的聊天风格就逐渐从吐槽变成了胡佳粉丝后援会。这份大礼来的太是时候了。不少感性一点的医生护士甚至一边吃一边偷偷抹眼泪。

    现在休息的时候,胡佳又和孙立恩联袂上演言情剧内容,这帮刚闲下来的医务人员就更有八卦的热情了——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还不用担心聊天内容被正主看见,毫无心理压力的八卦领导,这简直太爽了。

    “我觉着可以偷偷录个像,然后发网上去。”护士小郭还是憋不住自己那点“把啥事儿都跟网友分享”的习惯。不过经过好几年的历练,他终于学会了先问问别人的意见,“这个场景本身就很美好嘛!疫情期间的爱情,不光看着舒服,还能给大家传递一些积极正面的内容……”

    “我觉得不妥。”其他人对小郭的意图进行了无情打击,“人家小两口每天就只能在餐厅里见个面,平时防护服一穿,光看背影不看字连自己老公都认不出来。就让他们好好聊天呗,偷拍录像这个感觉就有点……过分了。”

    ·

    酒店的监控室里,两名记者正在努力搜寻着监控录像里可以用到的镜头。

    他们是宋安省台的电视节目编导,而他们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主要目的,是为省台正在制作的纪录片寻找素材。

    宋安省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医疗大省,虽然有宁远医学院作为压阵核心,但宋安省其他地区的医疗水平并不怎么拔尖。但这一次,宋安省的动作快到简直匪夷所思——他们和首都以及沪市一起派出了第一批国家应急医疗队,并且派出的队员规模和专家级别都是三支医疗队里最高的。

    这么“露脸”的事情,当然需要好好记录宣传一下。宋安省老百姓把最宝贝的医务人员送到了云鹤前线,这些在家里也是孩子的医生护士们,每一个都拼尽全力第一线和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殊死搏斗……这样的故事应该被记录下来,被更多的人所知道。

    宋安省台的摄像记者和节目编导其实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全程跟拍。只不过,他们并没有随着当天晚上的飞机直接飞抵云鹤——他们只是一开始在宁远国际机场拍了一下书记的动员讲话,然后就转而搭乘了高铁。

    之后的十几天里,宋安省台的摄像记者基本都泡在宋文接管的云鹤北湖医院重症科里,并且还趁着中间的空档采访了一些北湖医院的医护人员,以及医疗队员。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采取纪录片的拍摄手法,通过安置在重症监护室里的遥控固定摄像机进行视频内容采集。

    由于北湖医院重症科是一个刚刚完成装修,根本没有实际投入过使用的病区,因此省台的记者才能够赶在宋文和她的队员接诊病人之前完成线路和机位的设置。而这样的设置在后续的治疗过程中也确实给宋文的队员们带来了巨大优势。医生和护士们可以根据监视器实时传回的红区内部情况来判断需要投入多少医护力量。这能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他们的工作压力。

    而这样的设置也同时为其他媒体同行提供了极大便利——并不是所有媒体来云鹤的时候都带了十几台gopro之类的防水运动相机的。以至于早期的媒体屏幕上,只要显示云鹤医院的一线情况,就基本都用的是宋安省台的拍摄素材。

    素材被其他同行拿去用这种事情其实让宋安省台的记者们感觉有些复杂,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为纪录片找更多的素材资料,才是目前的最紧要任务。而这些记者们思来想去,最后把主意打到了医疗队入住的酒店监控上。

    其实,记者们的原意是想找些日常素材用于表现医疗队的队员们平时生活“严肃紧张、团结活泼”的态度。调用监控的主要作用是为了在纪录片里做做背景,结果……他们却突然发现八楼的走廊上,有个医生靠着门坐着。

    这个场景可不太常见。

    “这边接着录,把枪麦给我。”编导马上决定对这个素材进行一下核实。如果是这位医生因为疲劳之类的,坐在门外休息,那这个场景可能就不会采用到纪录片里。但要是这里面有其他的故事,说不定就能再发挥一下。

    要搞清楚这位医生为什么会坐在门口,还得搞清楚为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这整条走廊上都没人出门。编导同志的任务艰巨且繁重。

第二十二章 新冠时期的爱情(中)(求订阅)

    明明是个采访内容,可却搞的像是在做贼一样,还得偷偷摸摸用定向枪麦听听看人家在说啥……这种感觉简直太奇怪了。

    编导同志的日常工作并不是在一线采访。当他们笨手笨脚拿着枪麦,隔着消防门开始“窃听”的时候,孙立恩和胡佳的聊天内容已经进行到了快结束的地方。

    “我昨天晚上出去了一趟——咱们酒店隔壁不是有个便利店嘛。”胡佳在门里嘟囔道,“本来昨天还想着能去买些零食回来,结果店老板就跟中邪了一样。”

    “怎么了?他不卖?”听到这个说法,孙立恩顿时觉得有些生气。新闻上报道过,有些地方的小区保安和业委会之类的地方拒绝抗疫一线的医务工作人员回家,理由是担心他们身上携带着病毒。虽然看不到女朋友的脸,但从语气上不难听出胡佳心里不太舒服。孙立恩皱着眉头问道,“这些普通老百姓对病毒了解不多,他们会本能的有点害怕,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不收钱!”孙立恩的话还没说完,胡佳就调高了音量怒道,“我抱了一堆零食,结果就因为忘了脱外面的外套,就被那个老板认出来了!”

    胡佳昨天下午出去准备大肆采购一番。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屯些零食舒缓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自己的护士姐妹们准备一些犒劳用品——日常工作实在是太费劲了,尤其是这两天在icu里的反复折磨让好多护士姐妹们眼见憔悴。新上任没几天的胡护士长决定效仿一下自己的大姑,给姐妹们送上一些糖和碳水化合物以及脂肪组成的食品,从而快速补充热量和“心情值”。

    为了找到这么一家在疫情期间仍然能够营业的商店,胡佳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她接连询问了好多酒店的工作人员和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医务工作人员,最后才在酒店后面六百多米的一条街道上敲开了一家商店的大门。

    这家小超市和其他的所有商店一样,不光大门紧闭同时还下了卷帘门。要不是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同事们言之凿凿说这家店门口只要敲六下老板就会开门,胡佳恐怕连敲门尝试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卷帘门在胡佳的手下摇摇欲坠了六次,几秒钟后,上面带着小广告和污渍的卷帘门哗啦啦的上升了一半,从门里钻出来一个穿着棕黄色珊瑚绒睡衣,可满脸却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看了一眼胡佳,又看了一眼她脸上的n95口罩,然后让开了身子,“到里面去挑吧,n95口罩刚到了一批,如果你们需要的话……”他顿了顿说道,“五块钱一个吧。”

    五块钱一个n95口罩,在疫情之前都算是平均市场价格了。而到现在这个全世界的n95口罩都快被中国人买断的时间节点上,五块钱一个的n95口罩简直就等于白送。

    “口罩我们暂时不用。”这个n95的价格实在是太便宜了,便宜到胡佳甚至有些狐疑的地步。她摇了摇头,然后钻进了小超市里问道,“这些零食什么的,都是原价?”

    “嗯。”老板言简意赅的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一眼确定街上没人之后就地站下,从烟盒里摸出一根香烟凑到嘴边点燃,“你自己挑吧,等会挑好了就放柜台上。”

    小超市里的品类不算太多,不过东西倒是不少。看样子老板应该是把不少库存都直接拖到了店里——方面便现在都直接堆放在地上整箱出售,而原来出售方便面的货架上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消毒液。

    “您这儿还有消毒液呢?”看到这个场景,胡佳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位老板看起来简直神通广大的不是一般——四院的后勤部为了买n95口罩和消毒液都为难快上吊了,可在疫情重灾区,这位老板不光能提供消毒液和口罩,甚至还能做到平价供货……这老板不会是有个什么从其他平行宇宙倒腾货品的能力吧?

    “消毒液都在架子上,要的话你自己选。搬不动可以叫人来帮忙,或者我帮你送过去。”老板叼着烟,歪着身子站在街道上答道,“不过货就这么多,下一批什么时候能到我也不确定。你们要是确实需要,那就把这些都拿走。”

    胡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很紧缺这些物资之后,基本扫空了半个甜品货架,顺便还清空了三分之一个薯片和膨化食品的货架。她把这一大堆东西运送到门口的收银台之后招呼老板道,“老板,过来算一下账吧。”

    老板嘴上的第二根黄鹤楼基本已经抽到了头。他把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然后用脚碾了一下。他双手叉腰晃进了自己的商店,看了一眼胡佳堆在收银台上的东西之后问道,“就这些?口罩和消毒水都不要?”似乎是怕自己说的不清楚,他特意强调道,“都是正规厂家的产品,有合格证书的……医用级别的防护服都有三套,你要的话……80吧。”

    “我们现在的供应挺充足的。”胡佳摇了摇头,然后好奇问道,“老板你这些货都是从哪儿来的?这价格已经比平时都低了。”

    “都是从别人手上高价截回来的。”老板似乎不大想解释,但刚准备闭嘴,却忽然又说道,“你放心,都是正经货色,要是有一点不合适的,你报警抓我。”

    “高价……截回来的?”胡佳这下更好奇了,“这口罩你多少钱进的?”

    “六十五一个。防护服一套八百,消毒液一瓶四十。”老板用无名指和小拇指扣了扣自己发油结绺的后脑勺,“我也就这么点能力,搞回来的东西卖给你们当医生的就这个价——全免费我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这哪儿是撑不了多久,这几乎就是自己割肉往锅里添。这位商店老板每卖出一个n95口罩就得亏六十块钱,消毒液一瓶要亏三十五。防护服就更离谱了……一套平时定价都得三百块的防护服,他这里居然就卖八十块钱。

    “您这经营没问题吧?”胡佳小心翼翼的问道,“店里现在基本没生意,您进的这些防疫用品卖这么便宜,能撑得住么?”

    “还行。”老板露出了肉疼的表情,他用被香烟薰黄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门脸道,“好在这家店面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每个月不用交店租——等疫情过去了,这点钱总是能赚回来的嘛。”

    “那……那我祝您生意兴隆。”胡佳想来想去,只能为这位外表油腻但内心却纯洁闪亮的中年人送上了一个祝福,“我这些零食多少钱?”

    “我看看啊。”店老板拿了个足有半人高的特大号黑色塑料袋,然后开始快速往袋子里扔着零食,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过了大概五分钟,他拎着袋子绕过收银台,把这个装的满满当当的袋子放到了胡佳面前问道,“这么多……你能拎回去么?”

    胡佳试着提了提袋子,然后一脸自信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她摸出手机问道,“多少钱?”

    “不用了。”老板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然后快速转身把台面上所有的收款二维码标牌全收走了,“你是医疗队的吧?不收你们钱。”

    “这哪儿行啊!怎么能不给钱呢!”胡佳一下子就急了,这个时候想要在云鹤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超市或者便利店简直比登天还难。这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货品还挺全乎的店铺,她还打算以后就把这里发展成定点采购商店呢。结果人家居然说不要钱……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来买东西啊?

    店老板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你们这些娃娃大过年的不回家,千里迢迢来云鹤帮我们拼命,要是买东西还让你付了钱,我还怎么在云鹤混?”他摆了摆手,摆出一副要轰人离开的架势,“拿上东西快些走,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那……那我不要了。”胡佳还没见过这么“暴力”不收钱的店老板。她干脆把东西往地上以放,“这么多东西光拿不给钱,我怎么干得出来嘛!”

    “你叫胡佳,是宋安省医疗队的护士。”店老板把打火机拿出来凑到嘴边,想要点燃却又停下了大拇指的动作。然后他对胡佳说道,“你们医疗队就住在旁边的春华假日酒店,楼层是六七八三层楼。你这个名字不算太多见,而且又在支援云鹤市传染病医院。这些东西你要是不要,我回头就偷偷送到前台去,然后让前台把东西都分给医疗队的医生,再让前台高速医生们这些都是你买的。”店老板用非常快的语速表明了自己准备执行的举措,以及胡佳的部分个人信息后说道,“你还不如行行好,一次把东西都拿走,省的我在这大冷天里再扛着东西走上二三十分钟。”

    胡佳被这位店老板嘴里的话吓的一愣一愣的,“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怎么知道我是护士?还能知道我是宋安省医疗队的?”

    “你要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谁,那下次出门的时候记得把你胸口的工牌放放好,再把印了‘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外套换一换。”店老板用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瞥了一眼胡佳,然后朝着她的胸口努了努嘴,“这么大个胸牌,只要不瞎都能看的见。”

    他看胡佳似乎还没有回过味来似的,于是又叹了口气说道,“这附近就春华假日酒店一家每天门口停着大巴车,大堂门口上面还挂着红色大横幅写什么‘向白衣天使致敬’……他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住着医疗队的队员。”

    胡佳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愣了好久,然后才做了最后一次尝试,“老板,你这做生意也挺不容易的,其他防疫物资我确实不需要,零食钱您多少要收一点吧?”

    ·

    孙立恩隔着门已经听的快笑断了气了,他可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胡佳拿着手机几次三番试图付钱但还是被拒绝时的表情。不过想来那个场景一定很可爱。

    “最后呢?”笑了半天之后,孙立恩终于想起来继续追问自家未婚妻后续情况,“你付钱了没有?”

    “没有啊……”胡佳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恼怒,“那个老板为了不收钱,就差满地打滚了。最后还是他老婆出来打圆场,说他们在疫情面前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想着给医护人员买东西的时候补贴一点。”

    这倒也行。孙立恩挑了挑眉毛然后说道,“那就这样呗,等咱们全面胜利了,专门再去店里一次。你负责和老板聊天唠嗑,我穿个普通衣服悄悄溜进去。扫了二维码之后直接付款,咱俩给了钱就跑。”

    “我看行。”胡佳非常认真的回应道,“到时候我多叫上几个护士一起,把老板彻底围住。你们先给二维码拍个照片,然后等咱们出门了再用手机扫了给钱。”

    孙立恩和胡佳正在积极展开“畅想”,琢磨着过上几天或者几周之后,把这半人高的大塑料袋里的零食钱偷偷还给老板。而在孙立恩坐着的走廊斜对面的防火门后面,来自宋安省电视台的编导眉开眼笑。他可算是等到了一个有新闻价值且有戏剧价值的故事。

    小心翼翼的把这段录音保存好了之后,这位编导摸出手机给自己的同事发了条消息,内容简介且意思表达准确,“监控保存起来,有好故事!”

    不怪编导们反应巨大,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个非常值得报道,甚至值得独立于还在制作期的纪录片,值得放在新闻和深度挖掘栏目进行独立公开报道的故事。哪怕在平常时间节点上,愿意为公众利益而放弃个人收益甚至牺牲个人利益的事情都值得被广泛报道。更何况是在现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上。

    一个云鹤的个体户,为了支持抗疫,为了感谢医疗工作者。自己大笔贴钱,提供平价防疫物资给前来云鹤的医疗队队员。在对方表示防疫物资已经足够后,拒绝接收人家买东西给的钱,甚至不惜用近乎撒泼耍赖的方式“赖账”。

    这简直太值得报道了。光是听这位医生和门后的那个护士聊这件事情,也已经让十几天内看到无数生离死别,人生大苦的编导感觉心里一暖。

    众生皆苦,人间有爱。这句初想感觉不怎适合的句子,现在却成为了似乎最适合现在的注脚。在紧张、担心、纠结了大半个月,在痛苦、混乱、自我怀疑里挣扎了十六天之后,编导突然感觉听完这个消息之后,他心里一块揪成一团的心头肉突然舒展开了。

    如果仅仅只是旁听就能让他心里舒服这么多,那么配上更加详细的采访视频和背景介绍,全国人民心里可能都会一起觉着舒服些。

    光凭这一点,就值得认认真真做一次详细采访。而且还得早点放出来——人们太需要一个好消息了。哪怕这个好消息本身与战胜疫情无关,哪怕这个好消息只是一个云鹤的本地个体户老板在为自己的家乡竭尽全力。

    要完成采访,尤其是完成电视新闻采访,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和文字采访不同,要发掘出这个故事本身,就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开头——总不能在电视上说,我们的记者同志们为了给还没有拍完的纪录片找镜头,特意翻看监控录像,然后还偷听了人家小两口聊天吧?

    最自然的办法就是让这位在对象门口徘徊了一个小时的年轻医生同意接受采访,然后再让门后面的姑娘出来上个镜。等回头采访的时候,稍微朝着“你们隔着门都聊了些什么”上带一带。这样一方面可以把监控录像正大光明的放到纪录片里用,另一方面,也能顺利的引出这个对话中的故事,可谓一举两得。

    虽然说是电视编导,但编导的工作本身搞的也算是一种“文字艺术”。这帮倒腾语言和表达的家伙其实大部分都一肚子坏水。这种“坏水”在给他们给自己省事儿上表现的就尤为明显。反正就是不提自己拎着麦克风隔门偷听这种事儿——编导们也不算撒谎,只不过是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受访对象罢了。

    胡佳和孙立恩已经隔着门聊了快一个小时。时间逐渐推移到了该吃完饭的时候。小胡护士长欣然接受了孙主任关于“咱俩一起下楼吃个饭,再给你弄俩蛋糕尝尝”的提议。两人间隔一米,一前一后的朝着电梯走去。

    等两人走进了电梯后,走廊里的两拍房门几乎同时都打开了一条缝。几十个带着口罩的脑袋从房间里探出来左右看了看。目光所及,没有孙主任和胡护士长的身影,不过大家倒是看到了不少和自己一样好奇且八卦的……脑袋。

    走廊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让同样探头出来打探情况的编导有些诧异,有些慌张,甚至有些毛骨悚然和匪夷所思。我笑是因为素材和新闻有了着落,你们这帮医生笑又是因为啥?要发奖金了?

第二十三章 新冠时期的爱情 (下)(献血加更系列059,060)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千里求受”2018年至2020年所献的一次全血和八次成分血加更。由于是两更合并成一更发布,所以罗某也偷个懒,这一章充两更好了。

    吃完了饭的孙立恩和胡佳接到了一通来自宋文的电话。电话内容非常简单,“有个电视媒体记者想要采访一下你……还有,你刚才和谁隔着门聊天呢?”

    宋文的后半句话问的分外仔细且小心,她是知道孙立恩和胡佳的事儿的——但她也知道,孙立恩和胡佳还没结婚。

    至少在专业的新闻媒体面前,如果中间的事情有些不是那么“普通且美妙”,那就干脆避免接受采访得了。

    “我刚才?”孙立恩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啊……是和胡佳在一起,怎么了?”

    “不是和什么身份不合适的异性就成。”电话那头的宋文松了口气,“你俩聊天的内容被记者听见了,他们觉着这个故事挺适合作为新闻报道的。你和胡佳等会没事的话,我让记者过去找你们做个采访——这是政治任务,不许拒绝。”

    宋文抢在孙立恩表达不情愿之前就把后路给堵死了。而且还把胡佳也拽了进来,“这个新闻采访任务很重要,你要积极配合人家——反正今天明天这两天你们也休息,不用进红区的话就赶紧把事儿办完。”

    孙立恩挂了电话,脸上不自觉的带着一副“你不如弄死我算了”的表情。而看到这个表情的胡佳奇怪道,“怎么了?”

    “怕什么来什么。”孙立恩挠了挠头,然后一脸不耐烦的说道,“有个记者……大概是记者吧,刚刚偷听了咱俩的聊天内容。然后一个电话打到了宋文那儿,要给咱俩做个采访。”

    “那就做呗。”胡佳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反而有些高兴,“大家都知道那个店老板的情况之后多帮衬一下,让他也可以少亏损一些嘛!”随后,胡佳又有些紧张的问道,“到时候他们会怎么介绍咱俩?咱们这算是同事还是算情侣还是算未婚夫妇?哪个说法感觉都挺奇怪诶……”

    ·

    根据前来采访的编导的说法,孙立恩和胡佳聊到的这个热心店家的故事会在大约一天内完成制作,他们会现在就派一支采访队伍前往超市,并且还要穿插一些对胡佳的采访。

    至于孙立恩和胡佳的故事嘛……编导就让两人签了一个同意使用监控录像的许可,然后神神秘秘的笑着说道,“之后我们可能也会经常来打扰一下孙主任,毕竟您这么年轻的副高医生可真是不多见——您现在还在抗疫一线工作,这么重大的新闻,应该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才好。”

    孙立恩担心的就是这个,他有些犹豫的说道,“其实……你们来拍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太突出我了也不太好吧?临床工作可不是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东西,我们医生之间需要讨论协调,然后还需要护士们予以执行,要有检验科医生们和影像科医生帮忙,要有药剂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配合……只拍我一个人不合适呀。”

    “确实。”孙立恩的犹豫得到了编导的理解,他点着头说道,“我们已经在北湖医院重症医学科拍了十几天了,所以这里面的细节我们还是知道的——这才更需要通过您的视角,带着不明白这件事情的人来看看嘛。我们目前的计划是这样的……”

    根据编导的说法,孙立恩只需要以平常的工作状态继续下去就好。他们会给孙立恩提供一台能够绑在防护服外面的运动录像机。他只要带着录像机就行——后期的编辑会处理掉患者的个人**问题,并且保证能够向观众更加客观真实的展示医生们在疫情期间的工作日常内容。

    “行吧。”在和编导确认过了一些细节之后,孙立恩点头答应了下来。这其实对医疗队的队员们来说也是个正向激励的东西——家乡人民也能看到他们在这里的表现,这不是挺好的么?“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从今天开始吧。”编导笑眯眯的从包里摸出一个小方块,“我们每天会过来和您交接一次机器,充电之类的事儿您都不需要担心,只要把东西交给我们就行——如果不在医院,那您可以拍一些vlog之类的东西,让家乡父老看看咱们医疗队医生平时的生活也挺好。”

    拍摄vlog这种事情,孙立恩可是从来没干过。但这并不妨碍他拿着录像机,然后去找他所认识的人里最有“拍摄”经验的布鲁恩寻求帮助。

    “这意味着我也要上电视了?”布鲁恩看着孙立恩绑在头上的录像机,感觉有些滑稽。“我记得你不是挺讨厌记者的嘛?”

    “我只是讨厌他们来研究我而已。”孙立恩耸了耸肩膀答道,“如果只是让大家看看咱们的工作,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我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布鲁恩非常谨慎的选择着发言用词,“这毕竟是一场严峻的公共卫生安全危机,患病的患者本身是很痛苦的,他们的家属在看到这样的影像之会遭到第二次伤害,这样不太人道吧?”

    “我相信这些专业的剪辑人员会有办法的。而且,我们有完善的审核制度,不会让能伤害到观众的影像出现在电视上。”孙立恩对编导们充满信心,他问道,“我比较想要搞明白的是,这种vlog到底要怎么拍?”

    “既然有专业人士帮忙,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别乱来。”布鲁恩想了一会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就当这玩意不存在,反正一次也就拍个四小时左右,你按了开机之后就不用管了呗。原汁原味的素材交给专业人士,才能做出一碗味道合格的好菜嘛。”

    “也是。”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把运动相机按开,然后把相机暂时放在了一旁,“那咱们开始呗?”

    ·

    今天的直播比较顺利,布鲁恩早就和自己的超级管理员打了招呼,把送礼物的功能给关掉了。而孙立恩在他直播间里的露面则引发了不少网友的亲切问候,“孙主任你还记得出来呢?”

    “不好意思,最近的工作确实有点忙。”孙立恩以道歉作为开场,然后开始热情的招呼起了来看直播的各路网友,“我们医疗队最近有了三天休假,今天是第二天。各位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问题可以直接问……”

    网友这种生物吧,大多时候都没什么正行。屏幕上哗啦啦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提问,孙立恩仔细一看,居然有好几十条是在问他“孙医生你头上的头发这么多,有没有生发秘诀”这一类的提问。

    “我其实也掉头发掉的挺厉害的。”孙立恩个人觉得,大家能问这种问题多少是件好事儿。上一次直播的时候,大家从头到尾问的都是和疫情高度相关的内容。这一方面显示了网民对于疫情的关注,但也能从侧面证明大家其实都很紧张。

    现在网民们重新恢复了一些之前的那种没心没肺,这也让孙立恩感觉心里放松了不少。

    “掉头发这个事情呢,虽然我不是皮肤科的医生,但据我所知主要和日常作息、生活习惯以及基因遗传有关……”孙立恩用了一两分钟大概解释了一下自己所知的脱发机制后说道,“我们当医生的人里其实……脱发的不少。甚至有不少皮肤科医生自己就脱发。但是这种只是影响美观的问题吧,其实不处理问题也不会太大。”

    评论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反正按照孙立恩的说法,现代年轻人最后会不会脱发全凭天意。这让不少发际线已经开始后退的人悲伤不已。

    不过这毕竟是一场云鹤抗议一线医生的直播,网民们还是对疫情保持着高度关注的。后面的问题仍然以疫情和疫情相关为主。

    “是的,方舟庇护医院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和互联网上的人们交流是需要一些技巧的,孙立恩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尽量选择最没有歧义且容易理解的语言说道,“方舟医院介于集中隔离点和定点医院之间,实际上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大的一个缓冲空间。它的作用有点像是河流上的大型水库。一方面,方舟庇护医院能够为集中隔离点的确诊患者提供一个转移通道;另一方面,它的存在也能保证我们定点医院专注于收治有症状,而且确实需要更高级别医疗介入的患者。”

    这场直播里,大家询问的问题重点主要集中在“方舱庇护医院会不会增强病毒变异”和“会不会导致二次感染”上。而这些问题……孙立恩却都无法明确给出答案。

    “我个人的专业方向是内科诊断和急诊。对于病毒变异和传染病不是特别专业——新型冠状病毒是一种刚被我们所发现的病毒,对于它的研究还需要时间。”孙立恩认真道,“但对于这两个问题,我的看法很简单——这是目前我们所能采取的最好的手段,也是唯一可能阻止病毒进一步传播的唯一手段。”

    “对于控制病毒传播一般有三个渠道可以下手,保护易感人群,切断传染源,消灭病原体。而对于控制新型冠状病毒而言,方舱庇护医院就是同时在做到前面两点。这种病毒目前对所有年龄的人群都易感、而且会通过空气和气溶胶进行传播。方舱庇护医院在阻断病毒传播上的作用毋庸置疑。”孙立恩解释道,“其实在我们临床工作中,有一个指标是可以用来判断疫情发展情况的。那就是患者从发病到入院接受治疗中间所间隔的时间。”

    如果没有方舱庇护医院,那就会有大量的患者在发病后无法及时得到救治。他们只有继续等下去,等到症状“足够严重”或者医院终于有了床位后才能得到医疗救治。这个过程不光会增加患者的痛苦,同时也会严重增加传播风险。

    之前孙立恩等人刚到云鹤的时候,送来的患者基本都是从发病到入院得等一周左右。当时云鹤的医疗资源几乎被彻底耗尽,这些患者不得不辗转多家医院求助。但现在有了方舱医院,他们从被检出pcr阳性的那一刻开始,就能够被收治到安全地点并且接受医学干预。这样的区别直接让新送入云鹤市传染病院患者的“发病-入院”时间缩短到了三天。

    “至于确诊人数问题,和上一个问题一样,我不是相关领域专家,这个问题我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孙立恩回答了下一个问题,“但是作为一名临床医生,我个人觉得,首先我们要完成一个目标——让病床等患者,而不是让患者等病床。其次,我们还需要尽量缩短患者的等待入院时间。最好是一经确认,就能够马上进入相应层级的医疗机构接受治疗。只有做到了这两点,我们才有可能说‘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目标就在眼前’。目前我已经能够看到这个趋势正在显现,但是胜利到来的时候究竟会在那一天……这我确实说不准。”

    大家关心的问题孙立恩已经回答的差不多了,就在他准备结束直播的时候,一条提问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孙主任你有女朋友了么?要是没有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我有女朋友了,而且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孙立恩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虽然被口罩遮住了大半,但是他眼睛里的亮光确实遮挡不住,“她是我们医院的护士……本来我们打算今年三月结婚。不过和大家一样,疫情一来,这些计划就全都被打乱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所以我现在对于病毒非常痛恨,巴不得明天就能把它们彻底消灭干净。等云鹤最后一名患者出院,我估计我们就能重新找个时间去民政局预约领证了。”

    “到时候记得让老布直播,我们要吃狗粮!”孙立恩的回答引起了直播间网民们的复读机行为,毕竟凑热闹这种事儿简直就像是刻在网友们dna里的习惯一样——他们也挺好奇,能把二十八岁副高主任捞到手里的护士姐姐,究竟得是个什么天仙模样。

第二十一章 生命在于运动

    “孙医生,你脑袋上戴着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回到了阔别三天的北五区,孙立恩和病人们见面之后还没来得及问问人家今天怎么样,就招来了大家关心的询问。

    没办法,运动相机这种东西实在是和防护服不搭调。在病房里这个用橘色松紧带固定在孙立恩戴头上的黑色小方块太扎眼了一点。

    “这个啊,这个是个摄像机咧。”孙立恩用刚学来不久,用起来还非常不习惯且听起来有些微妙的好笑的云鹤口音说道,“我们省电视台的记者要拍个纪录片,让我顶着这个东西上班,帮他们拍些素材。”

    “那就是说,我们都要上电视啦?”几个年纪相对年轻一点的患者顿时来了精神,“啥时候播啊?我们都能上电视吗?哎呀,我这都不能化妆,能不能让后期给我做个美颜啊?”

    北五区的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顶着摄像机的孙立恩不管走到哪个病房,基本都会迎来大家热情的问候和欢迎——他脑袋顶上的运动摄像机好像突然就带上了其他含义,能够让这些身处病痛之中的患者突然打起精神来。

    他们不愿意让亲朋好友看到自己难受遭罪的样子,更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虚弱和痛苦。所以哪怕身体不太舒服,也要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甚至有些原本躺在床上不爱动的患者也带着吸氧管站了起来,他们向着顶了个摄像机的孙立恩招招手,并且用有些发紫的嘴唇和沙哑的声音说,“我感觉好多了。”

    这样的场景是很不正常的,孙立恩在反应过来这个变化产生的原因之后,曾经想要马上摘掉摄像机让患者们躺下休息。但……他有些惊讶的发现,站起身之后几个不算太重的患者虽然血氧饱和度有所波动,但是指脉氧的高峰却比之前躺在床上还要高些。

    这就有点蹊跷了。孙立恩皱着眉头打开状态栏看了看这几位患者,但却最终无功而返。他实在是找不到能够解释患者的生命体征突然开始出现好转的原因。

    作为一名医生,孙立恩一向是不会把患者的情况变化寄托于某些非客观实在上的。但是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意志似乎稍微有些动摇了。总不能真的是因为这摄像机很吉利,让这些理论上应该再接受两到三天治疗才能稳定下来的患者提前好转了吧?

    不对,冷静下来想一想。孙立恩先努力劝着各位患者先别乱动,稍微回到床边坐一坐以防止突然起身活动造成的血压变化和摔倒。而他则趁机重新开始思考起了“自己带着摄像机”和“患者指脉氧产生变化,并且略有好转”的关系。

    并不是所有的患者都发生了好转,这是孙立恩进行分析的第一个先决条件。那些有所好转的患者和情况没有什么变化的患者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和性别无关,好像也和病程时间关系不大……

    这些患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又有什么不同呢?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但这个区别好像……真的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倒不是所有表现激动的患者都能有些好转,他们至少得先站起来……

    孙立恩想到这里,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

    人体处于静息状态下和运动状态下所需要的氧气水平是不同的。而躺下和站着时,人的肺部受到的重力影响也完全不同。而情绪变化也会对患者的生理状态造成影响……难道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他们从床上下来,站在地面上之后兴致勃勃的朝着自己头顶上的摄像机挥手?

    这个答案依旧显得有些过于无稽,但至少比“摄像机是个吉利的好东西”更有说服力一点。

    对于这些有间质性肺炎和肺部散在感染以及痰栓的患者而言,肺部受到的重力情况对他们的呼吸影响是巨大的。要不然俯卧位通气也不会变成治疗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标准疗法之一。

    按照孙立恩的理解,痰栓会受到重力的作用,向着更深处的支气管分支深入。这样虽然不利于患者排出痰栓,但却有可能让开某一些分支,让它们重新恢复功能。而站立起来后,肺部和膈肌以及其他器官受到重力影响下沉,反而为肺部扩张留出了更大的空间。这也有助于患者的肺容量上升,增加氧气交换。这可能是造成患者情况有所改善的原因之一。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孙立恩突然觉得……自己和医疗队的同事们之前可能陷入了一个误区当中。

    之前为了缓解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低氧血症的情况,医生们往往倾向于让患者严格卧床。如果有必要甚至会考虑对患者施以镇定,通过被动方式尽量减少人体的氧气消耗水平。这种举措是经得起事实验证的。钱国建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因为情绪激动,并且努力和孙立恩的手对抗,他的耗氧量顿时增加,然后身体顿时就陷入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

    可是……这些同样情绪有些激动的患者站起来之后,血氧饱和度反而上升了一些。

    站起身之后由于需要保持平衡,他们的基础耗氧量肯定是会上升的。而指脉氧的高峰反而上升了大约2%左右,这就意味着他们实际上增加的氧饱和度应该大于2%,又是因为什么?

    孙立恩带着这个困惑和疑问回到了红区办公室,然后他把这个问题和自己的组员们分享了一下。

    “我个人的感觉是,他们的变化可能也和情绪有关系。”在说明了大概情况后,孙立恩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但是这个机制……我还没有琢磨清楚。”

    情绪高涨是会引发一些身体变化的。比如更快的心率,更高的血压,更多的多巴胺分泌。但孙立恩有些怀疑,这个判断究竟对不对——这些患者的静息心率都不算慢,他们的心率基本都在每分钟95次以上。而且大部分人的收缩压都已经超过了130mmhg的水平。

    这个情况下再情绪高涨导致心率血压上升,多巴胺分泌增多……难道不会进一步增加他们的身体负担么?

    马永芳医生听完了孙立恩的困惑后,有些困惑的问道,“为什么要搞清楚这个?”

    其他几个医生也一起赞同且困惑的点头道,“这个……有必要现在就把机制搞清楚么?”

    大家的反应把孙立恩也给搞懵了。

    “孙主任,你看……”马永芳医生解释道,“我以前一直是在内分泌科搞临床的,这个你知道吧?”

    孙立恩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二甲双胍是治疗二型糖尿病的首选药物,也是全程使用药物。它自从被发现以来,已经在各个国家里应用了超过五十年。它的安全性很好,作用也非常明显——而且我们还在临床研究中,不断的发现它的新功效。”马永芳医生说道,“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也没有搞明白这种药物的具体作用机制究竟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我们给病人开二甲双胍,并且鼓励他们按时按量服药。”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完全搞明白机制。只要确定这种方案对患者而言利大于弊,并且没有显著的风险就行了。”袁平安在旁边解释道,“孙主任你太紧张了,其实他们站起来呼吸就好了这个事情有一个最简单的解释——站立的时候,受到重力影响,患者体内支气管收到痰液的刺激变少,咳嗽减弱了,呼吸就顺畅了嘛。”

    这个解释……好像也说得过去。孙立恩想了想道,“要不,咱们鼓励一下病人站起来活动活动?”

    让低氧血症的患者起身活动,这是一个很有风险的医疗决策。但现在孙立恩突然觉得……这个风险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低氧血症患者站起来的最大风险就是耗氧量上升导致低氧血症加重。而这样的变化顿时间内可能导致患者意识丧失而摔倒受伤,长时间则有可能诱发mods(呼吸窘迫综合征),并且导致其他器官受损进一步加重。

    可目前看来,让他们站起来稍微动一动,并不会马上导致血氧饱和度下降,甚至还能再上升一些。这可是个非常棒的现象。

    站起身来活动而非一直卧床,一方面可以增加他们体内的血氧饱和度,另一方面则能够促进患者排痰。

    排痰的重要性比普通人所想像的要重要的多,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老年患者股骨头骨折的一年生存率仅为50%。这并不是说老年人股骨头骨折之后,就有极大概率因为骨折而死亡。导致老年患者股骨头骨折后死亡率大增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骨折后活动不便,因此老年人多发严重肺部感染的结果。

    由于活动不便,老年人往往会倾向于卧床休息而不是起身活动。久卧不起,活动减少导致肺部通气量减少,并且难以排痰。长此以往,再加上老年人本身免疫能力就要弱一些,他们出现肺部严重感染的几率就会大幅度飙升。

    而且活动还有助于腿部血液循环,减少dvt(深静脉血栓形成)的风险。总而言之,“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可真不是人们瞎编出来的。

    “既然这样,那就搞点步行器之类的东西来?”周策想了想,然后提议道,“让患者们运动一下有助于康复,可还是要小心点,防止摔倒受伤。”

    “那就让护士们协助吧?”胡佳想了想提议道,“危重症患者现在确实是动不了,他们插管的伤口有些气肿的,还有些渗血的。但是症状不太严重的重症患者,我们还是可以扶着他们走一走的。”

    “护士们能不能顾得上?”徐有容比较担心的是护士姐妹们的工作强度问题,“咱们现在的患者数量还是挺多的,一个个扶着站一站走一走……这个耗时还是太长了吧?”

    “就凭我们现在这些人手可能不太够。”这个问题让胡佳也有点无奈,“不过……我想也许可以发动一下北六区的患者?”

    钱红军主管的北六区目前收治有二十多名患者,绝大部分已经到了可以转入方舱庇护医院接受次一级医疗照顾的程度——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被转到方舱医院,主要还是因为方舱医院现在的数量还是有些不太够。按照上级的通知,第二批方舱医院仍然要以接受轻症社区患者为主。定点医院的轻症患者转出还需要等到方舱医院床位空闲了之后再说。

    所以,现在这二十多名基本痊愈,但就是pcr检测仍然为阳性的患者都在北六区的病区里安心静养。他们的年龄都不太大,而身体状况都挺不错。这种情况下,这些患者完全有能力被“动员起来”。

    “我等会问问钱主任。”孙立恩不太确定这个提议可不可行,毕竟轻症患者也是患者。他们虽然肺部阴影已经出现了明显好转,但毕竟不是健康人。让这些还没有完全康复的患者来照顾重症患者,帮助他们站立和轻微活动……这事儿其实有些说不过去。

    “我去问问那些志愿者。”布鲁恩自告奋勇道,“如果只是看护着让人别摔倒,我觉得这些志愿者也能胜任。”

    ·

    过了半个小时,孙立恩先后接到了钱红军和布鲁恩的回应——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北六区的患者中,有五名身体情况比较好的年轻人愿意下到北五区帮忙。而在北五区帮忙的志愿者中,有八人愿意帮忙看护站立的患者。这十三人加上现有的护士,完全可以承担起看护重症患者站立活动的任务。

    按照钱红军的说法,北六区的轻症患者们其实都挺积极的。但考虑到这些阳性患者从北六区下到北五区时仍然有排出病毒的可能,因此他特意劝回去了一批容易咳嗽的热心患者。而志愿者们则是考虑到他们平时进行的保障工作意义巨大,所以才最后只是选择了八人。反正布鲁恩说,志愿者们为了抢这个看护工作,一个个吵的不可开交。

    志愿者们最后决定看护工作归属的方式非常有趣——他们展开了一场抽签掰手腕大赛。经过两轮的循环赛,最终决出了八名上肢力量最强的志愿者参加任务。

    “先让患者适应一下短时间站立,然后再往床边踱步和轻微活动上靠。”对于患者们的活动强度,孙立恩在和黄文慧主任沟通后做了细致的安排,“咱们现在的目标就一个,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让患者多动一动。”

    “要是能让他们和方舱医院的患者一样就好了。”徐有容在一旁感慨道,“我昨天看新闻上说,方舱医院的护士们已经在带着患者们跳广场舞了。”

第二十二章 紧急会诊

    广场舞这种东西自带“大妈”属性,且天然有一种“乐观”特点的活动,竟然一时间成为了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歌舞升平”。平常多指的是大家唱歌跳舞,庆祝太平。主要是用来形容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内心充满欢喜的一句成语。但有时候,它也指粉饰太平,用歌舞麻痹自己。

    孙立恩的担心也和这句老话的深层意思差不多。他一直有些担心,鼓励重症患者站立和轻微移动,可能会在短期内表现出一些好处。但长期下来,这样的变化会不会导致患者出现更严重的问题,谁也说不准。

    人体实在是一个太过复杂的精密仪器,哪怕是其他行业专家,他们也不可能断言这个举措一定会好一些,或者一定会坏一点。医生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用最严密的监护手段,保证患者安全或者让他们能够在出现问题的时候尽快得到治疗。

    所以,在半个小时后开始的第一次“医疗性站立”的过程中,病房外面站着十几名虎视眈眈的医生。两辆抢救车,一辆上面装着各种抢救药物,另一辆则直接装着除颤仪。

    房间里的患者隔着门看到了门外的医生们,他顿时有点紧张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没事没事,你就当我们不在。”医生们连忙出言安慰,然后又往门口不好观察的地方缩了缩。房间里的袁平安把手背在身后,使劲挥了挥,示意同事们赶紧再躲远点。

    这位半坐在床上的患者有些狐疑的探头看了看,然后嘟囔了一句,“搞的老子都忘了怎么站起来了。”

    “你动作慢一点,在床边先坐一会再起来。”袁平安趁机再次强调了一遍防摔倒的起身要领。按照常规,患者应该在睡醒后先平躺一分钟,然后坐起来在床边坐一分钟,随后缓慢站起身来站立一分钟。三个一分钟后再开始进行活动。这一套动作主要是为了防止患者突然体位变化导致的低血压。不过这位同意参与试验的“志愿者”本身已经醒了好一阵子,这才免了前面的第一分钟。

    在房间内外医生们的屏息关注下,这位患者扶着步行器,慢慢站了起来。

    就像是重新学习走路的孩子一样,摇摇晃晃,但是欣然的站了起来。

    ·

    孙立恩并没有和其他的同事们在一起关注着这名患者的站立行动情况。他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叫出了红区——来到云鹤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孙立恩第一次在n95口罩没有进入“必须更换的时间”时就离开红区,然后洗澡消毒重新回到绿区。

    把孙立恩叫出来的电话,来自柳平川。而他现在也并不在鹤安医院。

    他和陈天养、宋文三人一起正在同德附属医院高新院区里。

    “什么情况?”孙立恩赶到绿区,对着值班的护士长钟钰问道,“柳院长这么着急找我干啥?”

    柳院长的电话内容是钟钰传达的,根据钟护士长的反馈,柳平川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而且内容也非常简单,“让孙立恩马上到同德医院的高新分院来,去接他的车已经在路上了。”

    “我也不知道。”钟护士长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然后把孙立恩的手机递了过去,“要不孙主任你直接给柳院长打电话问问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不管柳平川这么着急干啥,从云鹤市传染病院赶到高新区那边最快也得二十分钟。趁着现在这个时间当口问问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这样他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车到了?”柳平川接通电话之后快言快语道,“你让司机师傅开快点,尽快赶到高新区医院这里来。”

    “我刚从红区出来,正在往楼下走。”孙立恩用肩膀夹着电话,手上拎着夹克衫就往外跑,刚跑两步,他就被钟护士长一把拽住,然后孙立恩的怀里又多了一个普通医用外科口罩。

    “口罩带上。”钟钰叮嘱了一句,然后在孙立恩后背上推了一把,“路上注意安全。”

    打着电话的孙立恩没办法跟护士长说声谢谢,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并且用非常狼狈的姿势给自己戴好了口罩。

    “……所以,是什么事儿?”孙立恩在电话里问道,“需不需要我带什么东西过去?”

    “不用带东西,叫你过来是参加会诊。”柳平川稍微冷静了一点后说道,“有个病人,我和宋院长讨论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你过来一次参与会诊。”

    “是新冠?病得很重?”孙立恩皱眉问道,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诊断“天赋”能够对一名诊断已经明确了的患者有太多帮助。

    “是确诊,但不光是重的问题……”柳平川叹了口气,“这个患者是鹤安医院……的院长。”

    鹤安医院在1月21日当天被通知确定为定点医院,而老旧的院区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改造并且开始收治患者。从21日下午四点开始,刘连志就再也没离开过鹤安医院。

    作为院长,出身神经外科的刘连志院长带着全院上下所有医务工作人员和后勤保障人员全力奋战,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工作后,鹤安医院终于在规定时限前完成了病区改造。而带着同事们完成了病区改造后,这位刚过完51岁生日不久,20号才刚刚从感冒中康复的中年人又首先带着医生们,对整个新型冠状病毒确诊感染者的收治病区进行了查房和巡视。

    这是一位和宋文一样,习惯站在第一线,带着自己的同事们努力工作的院长。

    然而就在第一次查房之后的1月25日,刘院长突然出现了胸闷,咳嗽,发热和气喘的现象。指脉氧饱和度下降到88%,在高流量氧气支持下血氧饱和度依然低于93%。

    由于是医生,而且还是定点医院的一院之长,刘连志迅速得到了pcr检测的机会。而这一次检测却让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为之一颤。

    核酸检测结果是阳性。

    有了核酸检测阳性结果,而且静息指脉氧饱和度小于93%。刘连志院长从出现症状起就被划分为了重症患者。

    他被收入到了自己带着同事们紧急改建的隔离病房里,而哪怕是浑身难受乏力,刘院长仍然在努力维持工作状态。他知道自己确诊的第一时间,就马上给所有的同事一一去了电话。并且要求医院的院感办公室介入,对所有和自己有过密切接触的同事进行核酸检测。万幸的是,其他人的核酸检测结果都是阴性。

    在病房里,刘院长的情况开始和其他确诊的重症患者一样先重后轻。但和其他病人不一样的是,他的情况恶化的非常突然。

    2月8日,原本经过了十几天治疗之后,刘连志的情况有了巨大的改善。他已经能够坐在床边处理公务,甚至能够自己拎着暖水瓶去水房打水了。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刘连志院长的情况在迅速改善,虽然肺部阴影面积依然不小,但至少症状轻多了。

    当时的刘连志自己也觉得他已经快好了。他甚至拒绝了自己妻子来陪护的请求——他的夫人正在云鹤市同德附属医院的高新院区icu当护士长。这段时间,他唯一对妻子发出的请求就是在1月23日当天请妻子送些换洗衣物到鹤安医院来。如果鹤安医院被认定为定点医院,他可能就没法回家了。

    然而2月9日,也就是昨天中午,刘连志的情况突然恶化。他的炎症指标在快速飙升,白介素-6水平已经高到了194pg/ml,而c反应蛋白则有165mg/l。同时,他的血氧饱和度开始快速下降,在每分钟六升的经鼻纯氧的支持下,刘连志的指脉氧水平仅有87%。

    在鹤安医院重症医学科的柳平川马上为刘连志进行了相应处理,激素已经给到了每公斤体重4毫克,但炎症指标仍然下不来——他还出现了心律不齐和高血钾症状。

    刘连志的问题很大,以柳平川的看法,如果想要保住刘连志的性命,那就必须进行ecmo生命支持,并且为他使用包括托珠单抗在内的三联疗法以遏制炎症风暴。

    但是……鹤安医院并没有ecmo。而且刘连志自己也不太配合治疗。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而导致的认知状况变化,还是身为医生的“自我判断”,他一直不愿意接受呼吸机,而是要求使用更多的支气管扩张药剂和止咳排痰药物。

    眼看请款不大对劲的柳平川果断为刘连志用了地西泮进行镇定,然后强行上了正压呼吸机。好歹把他的指脉氧饱和度提高到了91%之后,柳平川马上联系了云鹤卫健委寻求帮助。

    一名一线医生,而且还是定点医院的院长感染……这是一件大事。卫健委的工作人员虽然一个个已经累到脑子都木了,但他们还是能反应过来,治好刘连志的意义有多重大。

    老刘要是平安扛过来,这对所有医务工作人员来说都是个鼓舞。要是老刘有个闪失……一直在第一线死死顶着的工作人员,心里得多难受啊?

    那是一名医生,是一家医院的院长,是几百上千人的主心骨,是一起顶着炮火向前迈进的战友。如果连自己的战友都抢不回来,那我们这些人千里迢迢赶过来是干什么吃的?

    柳平川就是这样的想法。他不是一个容易被自己情绪左右的人,但这一次,柳平川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颞浅动脉连带着顶支和额支都在突突直跳。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老刘给抢回来。

    在云鹤市卫健委工作人员的帮助和协调下,柳平川亲自带队压阵,把这位和自己一样是搞神经外科的同行送到了同德附属医院高新院区。随后,他直接打电话召集了宋安省医疗队专家联席会议里所有人在云鹤的成员。

    接管了同德医院高新区的,是国家队中的国家队。来自包括同协医院在内的首都四家顶级医院和豫南医疗队的护士们在这里主持收治患者。而这个院区同时也成为了整个云鹤医疗水平和医疗力量最顶尖的医院。

    接送孙立恩的车停在高新院区门口的时候,孙立恩久违的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他隔着口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踏步的走入了医院大门——接下来的战斗不可能轻松的起来,而他只希望自己的拼尽全力,能够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刘院长抢回一线生机。

    ·

    孙立恩抵达四楼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室内的气氛非常凝重。

    “他现在的问题不光是个炎症风暴。”敲着桌子强调问题的光头看上去有点眼熟,孙立恩眯着眼睛辨认了几秒才发现这位果然是个熟人——这是同协急诊的大主任朱敏华。

    朱教授敲着桌子道,“现在的当务之急,一个是把他的循环系统稳下来。循环稳下来了我们才有条件开展后面的治疗。你循环都稳不下来就转头去搞免疫,搞免疫干什么?免疫问题再大,一天也死不了人!”

    “刘连志已经51岁了,他现在这个情况如果有免疫问题,心脑血管的风险都很大。”柳平川和以前的小师弟针锋相对寸土不让,“不是说不搞循环,把免疫稳下来同样也是在稳循环呐!”

    孙立恩悄悄走到了陈天养旁边坐下,他看着投影仪投射在墙上的检查指标数据,以及会议室里液晶电视上的监护仪器数据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正在准备上ecmo,朱敏华和柳平川正在吵架。”陈天养言简意赅道,“老柳要求马上做血浆置换,截断正在发生的炎症风暴。但是朱敏华认为这个操作风险太大,一旦发生透析反应,刘连志的血压可能拉不住。”

    “托珠单抗效果不好?”孙立恩皱眉问道,光看检查指标的白介素-6水平,很难相信刘连志是已经用过托珠单抗的——这种药物是非常高效的白介素-6受体单克隆抗体,按理来说用了哪怕只是一次之后,刘连志的炎症指标也不应该这么高。

    “刚才讨论过了,目前的共识是老刘对托珠单抗的反应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导致他出现炎症风暴的主要介导因素不是白介素-6。”陈天养摇了摇头,“但是激素的效果也不好,都用到240毫克了……”

    “也就是说,现在介导炎症风暴的验证物质对糖皮质激素不敏感,同时对托珠单抗没什么效果……”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是白介素-2?”

    “检查正在补充明确,不过我们都觉着应该是。”陈天养点了点头道,“所以老柳才要求尽快搞血浆置换。”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刚刚建议用点赛尼哌试试看,但是他们都不同意。”

    赛尼哌是针对白介素-2受体的单克隆抗体,它的作用其实就和托珠单抗差不多。平常在临床上主要用于肝移植术后的免疫抑制。而陈天养的建议被驳回的理由也很充分——在糖皮质激素已经用到240毫克的当口上使用赛尼哌会极大增加病毒快速增殖的风险。现在糖皮质激素效果不好是因为白介素-2水平过高。但如果使用赛尼哌抑制白介素-2的浓度和作用,糖皮质激素的效果可能会呈指数级上升。这样的后果,是现在的刘连志无法承受的。

第二十三章 二选一

    糖皮质激素的半衰期比普通化学药物短,但人体依然需要一些时间来进行代谢。柳平川在抢救的时候使用的激素是泼尼松,这种药物在体内的半衰期大约一小时。

    从鹤安医院转院到同德医院高新园区,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刘连志体内的糖皮质激素水平已经下降到了约等于使用了90毫克泼尼松的水平。

    由于体内有高水平的白介素-2,血药浓度约等于静脉滴注90毫克水平泼尼松的效果……对刘连志而言基本等于没有。

    “不管这俩人讨论出了个什么结果,还是要尽快处理。”孙立恩沉默了几秒种后对陈天养说道,“不过……朱敏华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是直接从首都过来的,好像是四号就到了。”陈天养解释道,“同协的重症医学科和急诊科两个大主任都来了,不过重症的大主任现在好像是在红区里。”

    很多医院里急诊和重症其实是“不分家”的。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需要到急诊轮转,而急诊医生也需要进入重症医学科病房进修。双方的关系远比其他科室之间更为紧密——这两个科室本质上一样,都是为了治疗紧急的危重症患者而设立。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两个科室各有侧重。

    急诊科偏向处理“急”,而重症医学科偏向处理“重”。而且双方都不管患者具体是什么病——他们什么都管。

    危急重症四个字经常放在一起使用的原因很简单,危症、急症、重症很多时候都是混杂在一起的。对患者都需要进行系统性、全面性的监控和治疗,才有可能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所以很多医院里,急诊科和重症医学科其实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一样,不光两个科室的医生们要互相轮换进修以保持状态,甚至有些时候两边科室的主任和副主任们也要进行岗位轮换。

    但孙立恩之所以能被自家医院的重症医学科“扫地出门”,却也是因为宁远四院的特殊定位。作为大急诊中心,重症医学科和四院急诊科的关系不是那么平衡——急诊科自己的急诊监护病房水平和等级也和人家重症差不多。

    结果就是重症需要经常派自己的科室医生来急诊进修轮转,而急诊则只有负责管理急诊监护病房的医生和主任医师需要去重症进修。

    现在从同协来的重症医学科主任正在红区工作,那相关讨论交给朱敏华进行倒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孙立恩眨了眨眼,觉着现在的气氛还是有点奇怪。

    柳平川平时脾气挺好的,朱敏华虽然和其他所有搞急诊的医生一样是个急脾气,但人还是不错的。更何况两人还是师兄弟加同事,私交应该相当不错。

    那……这俩人现在就跟急眼了的公鸡一样,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好了,咱们就事论事。”宋文明显也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有些浓,她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刚才孙立恩进来的时候,宋文就已经看见了这小子偷偷摸摸的身影,现在用他来转移话题倒是不错,“孙主任,患者情况你看过了吧?”

    “看过了。”孙立恩对于自己会被突然点名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他不慌不忙的回答道,“但是我还没有见过病人,只看检验结果的话,不太容易整体掌握情况。”

    “进红区的事儿可以等等再说。”宋文并没有阻止孙立恩进红区直接去看刘连志的打算。她很清楚,孙立恩这人业务上水平可以,但代价就是这么一个“习惯”——只看相关检查报告和下级医生的汇报是不够的,他接手的病人一定要亲自看过了才行。“现在的情况是,患者的血氧上不来,而且有炎症风暴。”

    “按照以往的经验,炎症风暴和血氧不足实际上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核心关键都还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孙立恩点了点头,“其实柳院长和朱教授的意见核心关键都一样,无非一个着重于抑制炎症风暴,一个还是要先保循环系统。”

    “搞神外的就不要乱掺和我们内科的工作嘛。”朱敏华嘟囔着,“哪有不管循环系统,先搞血浆置换这么个搞法的?”

    “血浆置换其实是个好办法。”孙立恩看着朱敏华说道,“只不过,它还应该配合一点其他的治疗方案。”

    ·

    孙立恩对于治疗方案的设计是这样的。

    首先,ecmo肯定要上。在上了ecmo的同时,要尽快对刘连志开始进行血浆置换。而这个时候的血浆置换的意义有三,降低血钾、降低血液内的白介素-2水平、保护刘连志的肾脏。

    低血氧对肾脏会有严重影响,孙立恩甚至怀疑刘连志可能已经有了低氧血症引发的急性肾损伤。而血浆置换虽然不像ecmo一样能够快速提高血氧饱和度,但却能够替换掉一部分因为肾脏过滤不充分从而充斥着代谢废物的原血浆。这对治疗的价值是很大的。

    但孙立恩的方案也不仅仅就是柳平川和朱敏华方案的简单缝合怪,他还提出了一个新的治疗方向——在完成血浆置换后,马上为刘连志使用康复者血浆、白芍总苷和磷酸羟氯喹的复合治疗方案。

    “用康复者血浆这个我可以理解,白芍总苷和磷酸羟氯喹是怎么回事?”这下不光是朱敏华,就连柳平川和宋文都表示出了不解。

    “这两个药物本身是免疫调节药物,它们能够在糖皮质激素效果不太好,或者我们无法准确估计糖皮质激素对免疫调节水平的时候起效。”孙立恩解释道,“同时,我们在之前的一个病例中发现,这两种药物可能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复制有一定的阻碍作用。”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里一片哗然。宋文急道,“这种事情怎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们没有切实的把握。”孙立恩叹了口气说道,“发现白芍总苷和磷酸羟氯喹可能有效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他详细的说了一遍之前在icu里见到的张敏的情况,“我们分析过了她感染后进行治疗的用药,别的用药都是常规治疗,唯独这两个药物是其他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没有用过的。”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之后,这两个药物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但要证实这两种药物可能有抑制病毒复制的作用,还需要更多的临床试验进行证明。”孙立恩认真道,“刘院长自己也符合‘选用除糖皮质激素外免疫抑制药’的条件。我的意见是,既然需要免疫抑制,那就用这两种药物试试看。就算没有抑制病毒复制的效果,它们本身具有的免疫抑制作用也是刘连志所急需的。”

    “这仍然相当于对患者进行未经审批的药物临床试验。”朱敏华首先出言反对,他的态度看起来很纠结,“你要是不说这两种药可能由于一定的病毒复制效果,那我们还能就直接上药试试看……”

    “我总不能说谎。”孙立恩非常诚恳的说道,“这违背了临床伦理,也不符合道德要求。我不可能为了看看这种药到底有没有用,就在不知情的患者身上进行实验。”

    “体外有效先做出来,然后尽快申报临床实验吧。”朱敏华叹了口气,“好在现在各种实验批的都比较快,这两种药又都是临床老药,安全性还是有保障的。等审批下来之后,实在不行就把刘连志当做同情用药的实验对象申报上去看看。”

    “但是我们仍然需要一种和糖皮质激素以及赛尼哌不一样的免疫抑制药物。”柳平川轻咳了一声问道,“这两种药本身都是常见的免疫抑制药物,至少用其中一种应该没问题吧?”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这是……总而言之要先试一试?

    “你们外科就别瞎掺和了。”朱敏华瞪了一眼柳平川,然后对孙立恩说道,“孙医……孙主任,你觉得……哪种药更适合给刘连志做免疫抑制药物?”他在“免疫抑制”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问道,“反正都要用,选一个你觉得合适的吧。”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沉默,而孙立恩也踟蹰了起来。

    白芍总苷和磷酸羟氯喹在张敏的身上表现出了一定的抗病毒作用,但效果不是太强。至少不像是利巴韦林对应偶尔呼吸道合胞病毒(rsv)的作用那么好。

    这可能是因为两种药物之间有相互干扰,也有可能是因为它们本身都没有抗病毒效果,只是两种药物同时服用后产生的代谢产物起到了阻碍病毒复制的作用。

    这毫无疑问是一次豪赌,赌输的代价很可能就是一条性命。

    孙立恩沉默了很久,他的大脑正在全速运转,希望找到一条比较稳妥的路线。但过了一分多钟之后,他仍然没能找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方案。

    “磷酸羟氯喹应用在免疫抑制作用中时,能够减少糖皮质激素的用量。少量糖皮质激素也能达到和大剂量糖皮质激素一样的免疫抑制效果。”孙立恩思来想去,决定从缺点上入手进行分析,“刘连志院长的体内还是有比较高的糖皮质激素水平,使用磷酸羟氯喹有可能导致激素的作用增强……”

    想到这里,孙立恩作出了决定,“完成了血浆置换之后,用白芍总苷。”

    ·

    “他的情况不太好,可能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孙立恩换好了防护服准备进舱,陈天养有些担心的跟在后面,替孙立恩检查了一边穿戴之后他叮嘱道,“老刘人挺好的,平时做事情也很认真。但是因为低氧血症的影响,意识不是太清楚。”

    “知道了。”孙立恩点了点头,他大概猜到了陈天养想说什么。

    刘连志之前拒绝接受呼吸机的时候,柳平川能够二话不说就上地西泮,那毫无疑问中间是有问题的。比如……躁动或者情绪激动。

    再加上陈天养这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挺好的”,孙立恩已经猜到了自己大概会面对一个什么样的病人。不过也无所谓,不就是被院长骂两句嘛,这种事儿他还是能习惯的。

    进入病区之后,孙立恩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刘院长,并且开始观察起了他的治疗。

    ecmo手术本身孙立恩是见过的,但之前的小组进行的是v-vecmo,也就是从患者静脉入管抽血,经过机器氧合后重新注入静脉。这个过程能够提升血液的含氧量,替代肺部功能。而现在刘连志接受的是v-aecmo,从静脉抽血之后通过机器氧合加压,随后输入到动脉中。

    这个过程能够减弱很大一部分患者的心脏负担,同时起到一定的体外循环作用。而在镇定剂和麻醉剂的联合作用下,原本孙立恩准备迎接的疾风暴雨般的痛骂并没有如期而至——闭着眼睛的刘连志甚至显得有些无助。

    孙立恩正在看着刘连志的状态栏,结果却突然听到稍远处传来了一阵细细的哭声。

    顺着声音转过头,孙立恩看到了护士站前,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趴在另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身上。怀里抱着人的这位正在用手轻轻拍着同事。

    “那个是……刘院长的妻子。”完成了ecmo置管之后正在换手套的医生用京腔摇头道,“说起来也真的是惨,这两口子结婚快三十年了,现在俩人同在一个病区,身份却是病人和护士长……”

    “类似的事情我已经看的够多了。”孙立恩坚定道,“反正上级也说了,不计后果,不惜代价,咱们放开手干,无论如何也得把护士长的对象给留住了才行。”

    虽然嘴上说着“一定要留住”,但孙立恩却比谁都更清楚,现在刘连志的问题有多大。

    状态栏提示出了一个持续十四小时左右的心肌损伤,以及高乳酸血症和急性肾损伤、急性肝损伤四条症状。这意味着刘连志身上已经出现了因为ards(呼吸窘迫综合征)而引发的mods(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他的身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而五十一岁的年龄则成为了影响救治的最核心因素。

    虽然嘴上喊得响亮,但孙立恩看着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刘连志,心里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第二十四章 阴性

    从红区出舱之后,孙立恩被宋文叫到了一旁开始进行“审问”。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搞羟氯喹和白芍总苷的?”宋文的语气有些紧张,“体外实验搞了没有?”

    “体外已经让沈夕去做了,但是还没出结果。”孙立恩答道,“体外实验需要一些时间,我估计第一批结果大概后天能出来。”

    “其他类型的调查你们搞了没有?”宋文继续逼问道,“现在这么多确诊患者,说不定就还有使用羟氯喹或者白芍总苷的患者。你们有没有给卫健委打电话,让他们总结数据?”

    “这个……没有。”孙立恩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手,“我就想着先用体外实验验证一下……”

    “我现在给卫健委打电话。”宋文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孙立恩,“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跟我说?”

    “还没能确定有效性,我确实也不敢打扰宋院长您。”孙立恩无奈道,“之前为了上治疗,我都折腾到省里的伦理委员会去了,结果到头来还是没通过,白忙一场。”

    “喂,李处长……”宋文已经拨通了电话,她压根没有和孙立恩继续多说的打算,而是瞪了一眼自己手下的这位“年轻才俊”,然后转身打电话去了。

    孙立恩站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往哪儿走。好在很快,朱敏华的出现就为他解除了这点担忧。

    “我虽然听说了你到云鹤来,但是没想到你居然已经重要到柳平川要专门打电话请你来会诊的地步了。”朱敏华对孙立恩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掩盖在口罩下面的微笑,“怎么样,最近挺忙的吧?”

    “还好。”孙立恩同样回以一个被遮挡住的微笑说道,“前两天刚刚休息了一下。”

    朱敏华想用手去搓一搓自己光滑的脑袋,但这个动作进行了一半就被他自己按了回来。“自从方舱医院开放了之后,压力确实小了不少。”他有些好奇的问道,“袁平安干的怎么样?他也在云鹤?”

    “在的。”孙立恩点了点头,“他没跟您说?我们整个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全都是第一批来的。他在这里干的很不错,抢回来了不少病人。”孙立恩顿了顿说道,“今天我来得及,而且也不知道您在这儿,要不然怎么也得把袁平安绑过来跟您见一面。”

    “这就不必了。”朱敏华笑着摇了摇头,“让他在岗位上发挥作用比较有价值。”他看着孙立恩道,“这么几年不见,你的变化不大,但进步可真是大的吓人。”

    “也不对,其实不是进步。”就在孙立恩琢磨着怎么客气一下的时候,朱敏华突然摇头道,“有认真钻研的精神,有小心谨慎的判断能力,你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就只是时间问题,而不是有或者没有的问题。”

    这个评价就非常高了,孙立恩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就凭这个,袁平安得好好谢谢我一次。”说到这里,朱敏华突然笑出了声来,“你是不知道,当初袁平安第一天到宁远的时候差点吓哭了……”

    ·

    朱敏华和孙立恩说了不少话,两个人聊的都很开心。孙立恩甚至有种错觉——这里并不是云鹤市同德医院高新院区,而是首都的同协医院急诊科。现在也不是新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开端,而是一年或者两年之前——那个虽然需要担心医闹,但却可以在大街上不戴口罩四处走动的时候。

    过去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孙立恩从内心深处突然冒出了一股“要是能重新回到去年就好了”的感想。

    当然,这也就只是想想而已。状态栏是个提示状态的,对孙立恩明显怀有一些恶意的被动型外挂,它可没有穿越时间的能力。

    “行了,今天先聊到这儿。”朱敏华忽然打断了话头,当然,他看上去也还没聊尽兴,“你等会还得回云鹤市传染病院吧?那边也是主战场,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宋文也结束了电话沟通,她走到孙立恩身边说道,“聊完了?聊完了就赶紧走,事儿还多着呢。”

    这两位领导都这么说了,孙立恩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他朝着朱敏华又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宋文一起走了出去。

    “你们北五区正在开展的实验性治疗项目已经有一个三联疗法了。而且美国来的瑞德西韦实验也正在传染病院开展实验性治疗。白芍总苷和磷酸羟氯喹的实验就不适合再放到你们那儿了——这个事情,我和张智甫沟通过,他也同意。”宋文走在孙立恩前面两步,而正是这两步的差距让孙立恩无从观察宋文的表情——但如果让他猜,孙立恩会觉得现在的宋院长肯定是面沉似水。

    “这个东西我个人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北五区和北六区加在一起也就这么多病人,再开展一个临床试验性治疗,恐怕连实验样本数都不够。”孙立恩对宋文的说法表示了谅解和支持。“实验治疗太多,确实我们也忙不过来。”

    “你能这么想就行。”宋文没有停下脚步,她只是稍微走的慢了一点,“实验组的事情,我会再和卫健委那边沟通一下,白芍总苷和羟氯喹还有合用,再加上对照组,一共要分成四个组进行,这样的话放在同一座医院可能就不太现实。”

    目前收治确诊患者人数最多的医院是火神山医院,而雷神山将在明天开始投入使用。火神山医院能够容纳一千名患者,而雷神山的规模还要大一半——足有1500张床位可以随时投入使用。

    如果要展开临床药物试验,这里才是最理想的环境。云鹤市传染病院一共就开放了五百多张床位,要找到足够多适合入组的患者确实难度也很大。

    而孙立恩的这个想法却没有得到宋文的回应,她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摇头道,“你啊,想法挺多,但有时候太幼稚了。”

    孙立恩站在原地,半天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幼稚在什么地方。

    ·

    回到云鹤市传染病院之后,孙立恩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今天对钱国建老哥进行的第一次核酸采样是阴性。这意味着也许再过上两天,他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钱国建自从症状大幅度好转之后,似乎整个人也终于想明白了人生不能永远停留在原地。他开始向医生和护士要来纸笔,自己捧着手机,决定为自己那些还守在家里不出门的邻居朋友们做点什么。

    钱国建选择的努力方向是在物业群里为邻居们组织团购。大家把最近需要,但政府统一采购和提供的物资包里无法提供的生活必需品一起报给钱国建,然后由他进行统计,并且最后统一把需求发送给目前有配送能力的店家。

    把全小区的,至少是一整栋楼的居民需求统一在一起,然后用一趟车送到小区,这毫无疑问减少了很大一部分配送压力。而钱国建的行动也鼓舞了不少同样还在住院,但仍然打算为整场抗疫做出一些贡献的人们。

    现在北六区有三个病房的患者们都在积极参与类似的活动,反正北六区的这三个病房一到早上八点就成了六个小区七栋楼居民们的采购需求统一点。微信提示音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这些走路都还略微有些容易喘的患者们一个个拿着电话和不会用微信的大爷大妈沟通要买啥。等到下午了,电话沟通能稍微少一些。但要不了多久,这些“志愿者”们又开始了更加繁忙的工作。他们需要不停的和配送的商家,负责配送的司机师傅,和小区的门卫,负责把商品从门口运送到各家各户门口的志愿者沟通。等最后一家拿到自己所订购的商品,时间就差不多到晚上八点了。

    这样的“工作”让这些患者们无比投入,同时日常生活充实的简直不是一般。要不是他们还能一只手打电话,一只手配合医生护士们采血,可能医务工作人员都得有点意见。

    对于医务人员们可能有的“小意见”,钱国建是这么“安抚”大家的。

    “你们都在为了战胜疫情努力,我们不是医生,也帮不上啥忙。”钱国建鼻子上还带着鼻导管,但这并不影响他用肩膀夹着手机听需求,另一只手奋笔疾书。他一边快速记着东西,一边对一旁的护士说道,“这不是好不容易从躺在床上的废人变成能打电话能写字的半废人了嘛,我们这就叫……叫资源再生。”

    等孙立恩换上防护服抵达北六区的红区时,再生资源钱国建正通过手舞足蹈、高声吆喝、手绘地图和要求对方顺着隔离墙往前走等方式,指引一位第一次送他们小区订购物资的司机师傅找到正确的门。

    孙立恩站在旁边等了大概两分钟,眼见电话挂断了才问道,“钱大哥,最近感觉怎么样了?”

    “哦哦,孙医生呀。”钱国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从床上站了起来,一把握住了孙立恩带着三层橡胶手套的手,他一边用大手捏着孙立恩的手,一边拍着胸口说道,“我这最近感觉好多了!”

    孙立恩已经观察了两分钟的状态栏,在确定钱国建的确没有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这个关键状态之后放松了不少。他笑着用进门前刚刚消毒过的手拍了拍钱国建的肩膀,“那就好。”

    让钱国建重新坐下后,孙立恩向他传达了第一次核酸阴性的好消息,“这说明你体内的病毒至少已经被压制到了核酸检测都查不出来的地步。不过,钱大哥你可能还没办法马上就出院,咱们一直要求的是间隔至少一天的两次核酸检测阴性,而且肺部影像学有明显好转才能安排你出院。肺部影像学现在看是有好转的,但是核酸这个躲不开,你还是得过一天再测一次才行。”

    “好的好的。”钱国建使劲点了点头,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之后,他似乎突然开始对很多事情都看开了。之前一提到自己离世的亲人时,钱国建就会表现的很痛苦。但现在……至少他似乎已经能够接受亲人离世的事实,甚至主动提到这一点了,“之前我脑子糊涂,孙医生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其实也我也想明白了,我爹妈把我一点点拉扯大,他们现在提前先走了,提前先到下辈子去替我们布置家了。我要是在他们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就跟着一起去,怕是要被我爹妈把屁股活活打烂。”

    钱国建的语气带笑,但眼中仍然含泪,“这一辈子,我给他们准备了个一百七十多平米的大房子。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是太满意——等下辈子,我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家了。”

    ·

    和即将出院的患者聊一聊都能害的孙立恩眼泪直流,连忍一忍的机会都没留给他。这他实在是没有预料到。

    穿着防护服哭,其实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虽然现在已经有了护目镜内防雾涂层,哪怕忍不住流了眼泪也不至于全是雾气阻挡视线。但……人哭泣的时候是会有大量鼻粘膜分泌物的。而且越是憋久了哭出来的那种,这样的分泌物就越多。

    换句话说,孙立恩感觉自己现在口罩里的嘴巴上和下巴上……都是自己的鼻涕。

    黏兮兮凉冰冰的触感简直太难受了。但他还不能就这么直接脱了口罩,找张纸巾擦一下——这里可是红区。

    马上出舱更不现实了。虽然物资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但防护服和n95口罩的供应都还远没到可以这么随意“挥霍”的地步。接下来北六区还有好几位患者需要等孙立恩去查房,就这么出去肯定不成。

    孙立恩犹豫了足足十秒钟,然后无奈的决定就这么硬扛着,至少查房查完了再说。

    他一边查房,一边在心里感慨——得亏不是吐了。要不然他现在只能一口气憋着然后冲入缓冲间。如果憋不住,孙立恩就只有进行一次人生中的巨大决策了。

    是摘下口罩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还是吸入自己的呕吐物,然后患上吸入性肺炎。这样的二选一,孙立恩是死都不想面临上一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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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