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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做贼

    事实证明,新型冠状病毒这个“贼”可能远比大家所想象的更加狡猾。

    为了搞清楚嗅觉消失的原因,孙立恩请求各个医疗队提供数据进行分析。但至少从目前看起来,除了“病程”这个关键点以外,还没有第二个能够说得通的逻辑。

    只不过,“没有第二个”,只能说明孙立恩和袁平安等人想不出第二个原因,并不代表他们的推理就一定是正确的。新型冠状病毒是一种全新的病原体,我们对它的了解仍然少得可怜。只有尽量收集更多的数据进行分析,我们才有可能建立起一个相对正确的认识。

    尽管新增的一万多例确诊基本都是从临床诊断病例转归确诊的,尽管云鹤的医疗资源目前基本已经够用。但对于云鹤的支援仍然源源不断的从全国各地涌来。除了湘北省以外,全国所有省级行政区的确诊患者人数都在下降,这意味着从云鹤外溢到其他省区市的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

    外界的压力减小,建立在党中央的果断决策和云鹤人民巨大自我牺牲的基础上。也建立在留守家乡的医生们殚精竭虑,拼死坚守岗位的努力上。

    云鹤再一次成为了决胜的关键战场,只有撑住云鹤才能撑住湘北,只有撑住湘北,才能全国平安。云鹤的疫情不再是发生在遥远他乡的同胞不幸,它成为了决定全国上下十四亿人生命健康安全的,最重要战役的发生地。

    今年的情人节注定将与众不同。不知道有多少情侣被迫隔离不能相见。也不知道全国上下又有多少夫妻爱人没时间见面。

    从情人节的凌晨开始,全国各地汇集来的救援力量再次得到了加强。空军动用三个型号共计11架次运输机,在复杂气象条件下首次成体系大规模出动现役运输机执行紧急空运任务。

    援助力量得到再一次增强的云鹤开始有了更足的底气和病魔斗争。而斗争的结果也显而易见——云鹤市在14日这一天,新增了370名治愈出院患者。

    在此之前,全云鹤一共有一千六百多名治愈康复出院了的患者。而这一天时间里,康复患者的总数就增加了两成左右。更值得大家期待的是,这些新增的出院患者中,壮年和青年人的数量较多。

    这也就意味着再过14天,等到3月1号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康复者血浆提供给医生们使用。

    上完了夜班的孙立恩和其他同事们坐在回酒店的班车上,隔着胡佳的发丝,孙立恩看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街边一闪而过的树木上好像有些青翠色,这让他忽然觉得……春天好像已经来了。

    “今天的患者情况都还不错。”坐在孙立恩身旁的胡佳还在低头看着查房记录,她用不至于打扰其他同事的声音对孙立恩说道,“生命体征都比较稳定,而且从ct的结果上来看,12床,21床,22床,44床都已经达到了转去北六区的标准。”

    “那就尽快安排他们转到北六区去。”孙立恩想了想说道,“把腾出来的床位调整一下,尽量把新收的病人和重病人放到前面这些房间里来。唔……再调整一下病房安排,尽量让男性患者和女性患者分开住,别再混住了。”

    病床编号数字越小的患者所在的病房就越靠近红区护士站。让重症患者们集中在比较靠近护士站的床位,这是所有住院部通行的规章制度之一。但在北五区,这样的制度一直执行的都不是很好。一方面是因为来住院的患者人数实在是太多,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床位调整患者病房排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所有能住到北五区的患者都至少是重症肺炎患者,调整的意义也不是太大——特别危重的患者都被收治到临时icu里去了。

    但现在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北五区开始有了空床位。那么接下来,孙立恩觉着首先应该为病区里的患者们提供一些生活上的便利措施——比如区分男女病房。

    以往男患者和女患者是不太可能住到同一个病房里去的。和陌生异性居住在一个房间里,对大家的生活都有影响,而且还有不少潜在的问题存在。北五区之前搞混住纯粹是因为病房紧张,现在既然有了这个条件,还是调整一下的比较好。

    “没问题。”胡佳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两笔然后问道,“今天是情人节,你说要不要请患者家属们送点鲜花之类的到病房?患者看到了心情也会好一点吧?”

    孙立恩看着胡佳的脸,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问道,“现在到处都在封闭式管理,患者家属们连小区都出不来。买东西都得先上报给社区然后集中配送……这种条件下,你觉着卖花的商店还能开么?”

    “这倒是……”胡佳说到鲜花的时候,很明显并没有考虑到购买鲜花来源的问题。被孙立恩一点,她顿时反应过来好像确实不能这么干,“那巧克力之类的也没办法了呗?”

    “我觉得……还是有的。”孙立恩想了想说道,“要不咱俩去你之前说的那家小超市试试运气?”

    ·

    钟老板正坐在自己的小店里发着愁。他面前的这碗方便面已经快被泡烂了,但钟老板自己却一点动叉子吃面的打算都没有。

    自己的店已经关门快一个月了,靠着之前经营所积攒的积蓄继续维持生活倒不是什么困难。但要是继续下去……这个资金链可能会出问题。

    钟老板的店虽然小,但因为做的都是街坊邻居的生意,想要让生意持续下去首先就得保证自己店铺里出售的货物质量过关。同时,因为资金链紧张,所以钟老板进货的时候有个小技巧——他店铺里的货品大部分都是剩余保质期不那么长的商品。

    如果说其他店铺里出售的货品基本剩余保质期都在一年左右,那么在钟老板这儿,货架上的商品保质期一般就只有三个月。因此比起其他同行,他能够获得更加低廉的进货价。再加上店面本身就归自己所有,尽管店铺不大,但每个月的利润仍然相当可观。

    为了防止出售过期产品,钟老板一般都会在临近保质期前一个月的时候,把所有商品全部集中起来然后低价出售。

    这个商业模式很难被其他店铺所复制,所以钟老板的小超市至少在这条街上是无敌的。

    可问题在于,现在到处都搞封闭式管控,钟老板的回收货款能力受到了极大压制。再加上他拿着现金到处截别家店铺进的防疫物资,然后低价出售给一线的防疫工作人员和医生护士们……资金很快就见底了。

    按照钟老板的估计,如果封闭在一周内还不能解除,那他可就再也没办法再进货了——不光是不能再去截别人的防疫物资低价出售,他甚至连补充货架的资金都没有了。

    而再过一个月,他店里将会有超过一半的商品进入临近保质期需要清仓处理的阶段。两个月后,也就是4月14日当天,他的商店里将不再有可以出售的商品。所有的货物都会因为过期而被销毁。

    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对钟老板这样的个体户来说影响是极其巨大的。如果放在以前,光凭着六套出租出去的房子,钟老板自己还能每个月有一万六七千的纯进账。但疫情一来,这些租房住的房客们也突然失了业。面狠心软的钟老板二话没说,先给六家房客先免了三个月的房租,并且还给他们每人退了一个月的押金。

    用老板娘的话说,钟老板就是个贱骨头性子。对待别人大方的要死,对自己却抠抠索索的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自己主动给人家送人情,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情不愿,好像人家倒欠了自己千八百块似的死样子。到头来自己吃亏,别人还不领情。简直就是贱到了极点。

    对于自己老婆的批评,钟老板从来不放在心上。偶尔和朋友喝酒的时候被念叨烦了,钟老板就会一改平时冷冰冰的面孔,挤出一脸甜的腻死人的笑容,然后顺着老婆的话说道,“我确实是贱骨头嘛,不然怎么就死皮赖脸的找上你这么个人了呢?”

    钟老板看着新闻,然后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准备拉开卷闸门,然后把泡面碗扔到垃圾箱里去。结果刚一开门,就发现门口站着一对穿着红色夹克的人。再仔细一看,钟老板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东西都在货架上,直接去挑。”把肩膀上的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钟老板端着面碗从两人中间的缝隙里钻了出去,“塑料袋在收银台旁边,你自己去拿。”

    给人做人情但却还要冷着一张脸,这其实是钟老板自己的“处世哲学”。给人送人情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需要对方有什么回报。帮助别人,兜兜转转总会让自己有些好处。但……别人未必会这么想,毕竟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为了还上这份人情,甚至让人家反而觉着心里不舒服的事情,钟老板也见过不止一次。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冷着脸。人情债不好还,那就干脆别想着还。凭借着这么一个“独特”的哲学观点,钟老板就成了自己老婆口中的“贱骨头”。

    ·

    端着面碗,穿着居家珊瑚绒睡衣的钟老板走到了店铺外面,孙立恩和胡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迈步走到了店里。

    胡佳去前台拿上了塑料袋,而孙立恩则借着胡佳的掩护抽出手机,迅速拍下了收银台上的收款二维码。

    这对合作的天衣无缝的情侣完成了此行的最重要目的之一,然后赶紧转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开始为北五区和北六区的患者们挑选购买巧克力。

    其实对于中国人,尤其是上点年纪的叔叔阿姨们来说,巧克力存在的意义就是过年的时候逗孩子玩。情人节这种只有年轻人才热衷的“洋节”,和他们基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胡佳仍然执意要给这些在病床上躺了好些天的叔叔阿姨们买点巧克力吃吃。

    在医院里,虽然一日三餐都有中央厨房提供的盒饭,但那毕竟是盒饭。和家里做惯了的口味还是不太一样的。能偶尔有些其他东西调剂调剂,哪怕只是一块巧克力也不错。

    抱着这样的心态,胡佳和孙立恩开始了疯狂的扫货行动——胡佳负责把货架上的巧克力整盒整盒扔进塑料袋里,而孙立恩则在旁边大概数着有多少巧克力“惨遭毒手”——等会这都是得算钱然后偷偷付给老板的。

    扫了大约四分之一个货架,连麦丽素这种“假巧克力”都被胡佳薅了七八盒。扫完了这一批货物之后,胡佳突然指着一旁的货架对孙立恩道,“要不给他们再带点这种咸菜?”

    钟老板在货架上摆放着的咸菜和酱料的种类基本就那么几种。除了全国哪儿哪儿都有的老干妈以外,最多的就是各种品牌的罐装脆萝卜块以及酸豆角。

    “带呗。”孙立恩对这个倒是没啥所谓,反正他出来的时候专门和酒店后勤借了一辆电动三轮——装个两三百斤的东西那是轻轻松松。

    于是第二波扫货开始了,胡佳从货架上拿了几次之后嫌这样效率实在是太低,最后干脆一手拎了一箱咸菜,然后往旁边的地上一放,“继续!”

    “还要买啥?”孙立恩快速的在旁边记录下了两箱咸菜的价格,然后问道,“其他的生活用品我看应该暂时不用了吧?”

    “主要还是得买点他们平时吃的喝的东西……”胡佳绕着小超市转了一圈,拿下来十几包甜豆花粉,然后又指挥着孙立恩拿了十来瓶大号的罐装醪糟,这才算是暂且买够了东西。

    在胡佳搬咸菜的时候,钟老板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超市内,并且和上次一样,把所有收费的二维码都藏在了自己的屁股底下。

    看着胡佳和孙立恩毫不客气的使劲搬东西,钟老板的内心深处居然还有点高兴。这些玩意肯定是卖不出去了——好多咸菜和巧克力的保质期就剩下了大约一个半月。与其把东西放过期再花钱请人销毁,还不如都让这些医生们搬走算了。

    唯一让钟老板有些不解的是,这帮从宋安省来的医生……是不是有点口太重了?买的东西不是咸的就是甜的,难道酒店那边的大师傅这么抠门,做个菜既不放糖又不撒盐?

    ·

    三轮车已经开到了酒店门口,胡佳坐在后座上给韩文平打了电话,请这位医疗队的大管家过来安排运输。而孙立恩则把电动三轮车停稳了之后,开始扫码转账。

    “咱们这一趟扫的货加在一起应该是个5000块左右,主要是巧克力贵了一点。”孙立恩对胡佳说道,“加上你上一回买的东西,给他先转个一万?”

    “差不多,凑凑整应该有一万了。”胡佳点了点头道,“你先转过去,记得转账之前把头像给改了——用自己的照片当头像,人家肯定能发现是你。”

第四十一章 情人节(献血加更系列073,074)

    本章加更是为了感谢书友“yan_chesed”在2021年7月16日所捐献的全血,以及书友“孤独的苏联老兵”在2019年7月24日所捐献的全血而加更。之后还有一章为“孤独的苏联老兵”加更的章节。

    韩文平开着一辆小五菱面包车,把这些采购来的物资送到了云鹤市传染病院。这批物资里虽然没有现在比较难搞到手的防疫用品,但类似食物这种能够让患者们心理上得到一些慰藉的东西在韩文平眼中也同样珍贵。

    让患者们的心理状况保持健康良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用各种方法明示或者暗示患者们,“生活还在继续,你们还能够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有了预期,才会有面对惨淡生活的勇气。

    患者们的生活中需要一点调剂,医疗队的队员们也有同样的需求。

    全国各地都在向自己派出到云鹤的医疗队寄慰问品。而大量的慰问品送到之后……光凭医疗队自己是肯定消化不了的。这些物资就会被医疗队的队员们分发给自己照顾着的患者们,或者和其他医疗队一起分享。

    这样的分享当然能让医疗队的队员们感到一些惊喜,比如在收到了山东医疗队送来的大馒头,陕西医疗队送来的凉皮,内蒙医疗队送来的奶茶之后,大家都会热热闹闹的一起分享一些,甚至给北五区和北六区的患者带上一点尝尝。

    不过这次……东北医疗队送来的慰问品就有点……与众不同了。

    作为派出队员人数最多的省份,这些性格豪爽而且口音带着极强传染性的医生们已经成功的带偏了一堆云鹤本地居民。反正送东西过来的司机师傅张嘴就是一口东北话,结果和人家闲谈的时候,孙立恩才发现这位师傅是云鹤本地人。

    东北医疗队收到了家乡企业捐赠的一大批牛奶和其他支援物资。两辆大挂车从那片黑土地出发,一路上披星戴月连续行驶,然后在云鹤讲这些特别定制的牛奶送到了医疗队员们的驻地里。这些牛奶的包装盒都和平时能在市面上见到的不同——牛奶盒的正面和反面都印着身穿防护服,带着面屏和n95口罩的医护人员形象。正面写着“待到春暖花开时,遥盼英雄凯旋归”,而后面则印着一句话,“牛奶是捐的随便喝,医生是借的,还回来时一个都不能少。”

    和这一批牛奶一起送到酒店的,还有几百个牛奶盒上用的塑料提手。孙立恩一开始看到这一大袋子塑料提手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在看到了牛奶盒上印着的一行字之后,他顿时把这些塑料提手当成了和n95口罩一样重要的防疫物资。

    “温馨提示:奶箱提手在脑后绑口罩,可以解放耳朵。”

    云鹤市传染病院现在所使用的n95口罩可以算是真正的万国牌。除了从来自各个企业购买捐赠的口罩以外,这些口罩的形状、固定带和过滤标准都不一样。虽然可以满足收治新型冠状病毒确诊患者时的医务人员个人防护,但……戴法却千奇百怪。

    临床上用的比较多的医用级n95口罩大部分都是3m公司生产的产品,口罩表面是和医院手术室里墙壁差不多的绿色。而固定带则是直接绕过头顶,用脖子和后脑勺来撑住口罩。这样的佩戴方法相对稳固而且不容易勒着耳朵。

    但其他标准和品牌的口罩则……长得不太一样。从欧洲市场发过来的n95同等标准口罩……名字叫ffp2,它具体是那个厂商的产品孙立恩还不确定,不过这种口罩……它是上下折叠的那种款式,戴在脸上之后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这好像个鸭子嘴呀”。

    国产的kn95口罩,来自韩国的kf94口罩一批又一批涌入云鹤,但这些口罩大多有个问题——它们是通过耳朵来进行固定的。

    要让口罩起到应有的作用,首先就得保证口罩边缘和人脸部有良好的气密性。为了达到这个标准,男性医生们不能留胡子,而女医生也需要根据自己的脸型大小对口罩佩戴的方式进行微调。在完成佩戴之后,医生们还需要用双手捂住口罩吹气,从而验证口罩的气密性良好。

    为了让口罩和人的面部有足够紧密的接触以保证气密性,这些口罩的“固定绳”往往都做的弹力极小且短。绕过头顶绑在后脑勺上的时候,也就是脸上会被勒出一圈红印子——时间久了可能会生出“压疮”。但要是固定在耳朵上……这个感觉就很遭罪了。

    为了阻挡病毒沾染,防护服自然是不透气的。而防护服带着的兜帽也秉承了“不透气”这一重要原则。穿着防护服进入红区要不了多久,大家的防护服里就得兜上一兜水。这些水是汗和空气冷凝水的混合产物,它们会顺着皮肤浸透衣服,然后一点点被重力拽着、顺着身体向下慢慢流淌。直到彻底打湿袜子,再慢慢地把医生护士们的双脚泡白为止。

    在这种条件下,通过耳朵固定的口罩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手术产品”。肛肠科在处理高位肛瘘的时候,会在瘘管内通入一条比较硬的橡皮管,然后通过橡皮筋收缩产生的缓慢的机械切割能力,一点点割开瘘管。

    被一点点隔开的瘘管会在后面缓慢愈合,基本上等到这根橡皮筋从手术位置上掉下去之后,整个瘘管的“割开-康复”过程也就结束了。

    而固定在耳朵后面的硬质橡皮筋,在汗水和冷凝水的共同作用下,也逐渐发挥起了这种“钝刀子割肉”的作用。不少经常戴这种口罩的医生护士们,耳朵后面都是一片红肿甚至破皮。耳朵后面的皮肤被反复勒破,但却根本没有时间等它康复。以至于大家现在都习惯在戴口罩之前,先用一次性输液贴之类的东西在耳朵后面的创口上贴一层。以此阻止进一步的损伤形成。

    而这些专程送来的牛奶箱提手,就是用来代替耳朵承担这份“重任”的。孙立恩拿着牛奶箱提手试了试,然后惊讶地发现,这玩意的效果是真的不错。

    一点点小小的改善,对医生们而言,就是一天之中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了。

    孙立恩喝着这瓶从黑土地上诞生的牛奶,觉着味道确实挺不错。

    ·

    2月14日,昨天下夜班的孙立恩治疗组今天负责白班。大家人手捏着一根牛奶箱提手来到了北五区,然后一脸期待的开始领口罩。

    这次终于不用担心耳朵后面被勒破了。孙立恩美滋滋地想着,结果领到的口罩却是最近已经很罕见了的3m口罩。

    好吧,看起来是用不上了。心情居然稍微有点失落的孙立恩叹了口气,换好了防护服开始进入红区。

    早交班的时候,吕志民主任说今天会有两个患者从其他地方转过来。其中一人是从方舱医院转入的,而另一人则是从鹤安医院的隔离病房转入。

    方舱医院过来的那位会稍微早一点,大约在早上十点钟左右就能抵达云鹤市传染病院。而鹤安医院的转运还暂且不确定时间,根据转运力量和患者的情况来看,早上十点钟转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完成了交班之后,孙立恩带着组员们开始了日常查房。早晚班的时候进行查房,已经成了医疗组的例行工作。每天查房一次,能够让孙立恩尽快掌握患者病情的变化,光凭这一点,孙立恩就能毫无怨言的每天重复查房——其他组员们的想法嘛,和查房的好处比起来微不足道。

    今天的查房是有很多好消息的。

    张敏从icu转入到了北五区继续治疗。她对于康复者血清的反应相当不错,肺部的感染灶终于开始了缩小。沈老爷子已经可以在步行器的辅助下缓慢走动,他将在今天被转入北六区进行后续的康复治疗。

    潘大姐的情况仍然不是很好,v-aecmo的支持治疗让她的身体恶化步骤暂时停了下来,但感染的情况仍然在继续。康复者血浆现在开始逐渐有了供应,但两个单位的a型康复者血浆下去,她的身体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色。

    孙立恩看着这位就职于云鹤市中心医院南湖院区的急诊护士长,心里有些发苦。治疗都到了这一步,真的不是有什么客观困难导致孙立恩无法挽救她的生命……他已经把所有能用上的,对潘大姐也有作用的治疗方式都用上了。但死活不见好这种事情……确实有时候在临床上也是有的。

    人生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且离谱。给人治病,有时候患者莫名其妙的就好了,有时候殚精竭虑却也拉不住人。

    查完了北五区,孙立恩自己上到北六区开始查房。刚上楼,他就在关谷雪的病房门口发现了一个看上去就很儿科医生的背影。

    儿科医生的背影是很有特色的那种——和他们脸上的黑眼圈一样,这就是儿科医生的标志。年轻的儿科医生背影和步态总给人一种“慢吞吞但是耐力很好”的感觉,而上了年纪的儿科医生,他们的背影主要是沉稳且“和蔼”。

    孙立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钱红军的背影里看出“和蔼”俩字儿的,反正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钱红军站在门口,和病房里的关谷雪正聊着什么。孙立恩靠近的时候,就听到了钱红军一句话里的最后几个字,“……你现在给他喂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了。”

    孙立恩站在旁边先不着急说话,等老钱注意到自己之后,孙立恩才跟这位儿科主任点了点头,然后从手中的塑料袋里摸出两根巧克力递给了关谷雪,“今天是情人节,我们找了个商店,专门买了点巧克力给大家。”

    关谷雪接过了巧克力,然后把寻求帮助的眼神递到了钱红军那儿。

    “这个你可以吃的。”钱红军笑着说道,“不过别一次吃太多,吃完之后记得尽快去刷牙。”

    孙立恩在旁边充当着木头人,直到钱红军关上了病房的房门之后,他才好奇的问道,“钱主任你这刚才和她说什么了?我看她的情绪好像不是很好。”

    “她刚才过来问我,能不能现在就给孩子喂奶。”钱红军叹了口气道,“孩子的情况不是很好,她很担心。”

    赵鹤安现在接受的治疗方案比较基础,不对他进行太激进的治疗,反而用保守治疗方案维持是钱红军的意见。

    现在困扰着小鹤安的主要问题,其实是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后加重的心脏负担。病毒感染虽然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影响,但他的病情实际上要比自己的父母都轻一些。进行保守治疗,更方便钱红军调整小鹤安的血容量,减少心脏负担。

    在每分钟一升的纯氧支持下,小鹤安现在的血氧饱和度还算不错。但他的体重增长速度却要比同龄的孩子慢一些——这当然和疾病有关,同时也和他动不动就飙升到39摄氏度的体温有关。

    看见孩子这个模样,当妈的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而孙立恩之前对关谷雪说过的话在此刻突然起到了作用——只要自己尽快好起来,孩子就能开始吃母乳了。而那个孙医生说过,母乳能帮孩子治病。

    为了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关谷雪采取了一些在医生们看来非常不可取的方法。她试图让滴入到自己血管里的静脉输入速度更快一点,她试图通过让丈夫先把口服药让给自己而增加药物摄入量……总之,从昨天开始,她接连干了好几件蠢事。

    多亏钱红军对于这个孩子足够重视,他很快就发现了关谷雪的异常举动,并且非常严肃的批评了这个焦急的母亲。

    关谷雪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哭着反问道,“我不这么干,这个病就好不起来啊!我不好起来……他吃不到奶,那他的病怎么办?”

    孙立恩有些无奈,他开始对钱红军做起了自我检讨,“是我当初和患者沟通的时候把事情想简单了……母乳抗体的事儿应该让钱老师您去和她谈的……”

    “这有啥的。”钱红军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说的也没错嘛。”

    钱红军顿了顿继续道,“她的核酸目前一直是阳性,不过从检验科的报告上来看,她体内igg抗体的水平已经起来了。我昨天和老李聊了聊,决定让她从现在开始直接给孩子喂母乳。”

第四十二章 熟人

    在情人节的这一天,北五区以及北六区两个病区的患者们情绪似乎都挺不错。

    年轻一些的患者纷纷拿着医生护士发的巧克力积极拍照,好多人还从来没有在情人节的时候收到过礼物呢。

    而上了年纪的患者们则对巧克力兴趣缺缺,他们更喜欢的还是医疗队为他们带来的醪糟以及咸菜。

    对于云鹤人来说,早餐是一天之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对云鹤人来说,前一天晚上可以睡不好觉,但第二天早上的早餐却一定要“合格”才行。只有吃过了云鹤人认可的早餐,这一天才能够充满活力的拉开帷幕。

    对于云鹤人来说,一顿合格的早餐必须具备三大主要元素。第一,是可以拿在手上边走边吃的。第二,必须是以碳水化合物为主的。第三,一定要配饮料的。

    云鹤传统的著名“过早”产品中,名气最大的是热干面和三鲜豆皮。热干面里没有汤水,用手捧着盒子就能边走边吃。三鲜豆皮本质上就是豆皮夹着的糯米饭,一边走一边吃也没什么压力。

    至于烧麦,油饼,油饼夹烧麦和炸面窝鸡冠饺这些东西,也能够符合一个云鹤人对于早餐的所有想象——碳水炸弹,同时能够边走边吃。

    而第三条,则算得上是云鹤人的独有吃法。毕竟早餐吃这么多碳水化合物,多少都会觉得有点噎得慌。而这个时候,“饮料”就成为了大家的“刚需”。

    这里的饮料倒不至于是冰镇可乐之类的东西,它们主要是豆沙、甜豆腐脑、兑或者不兑淡化的醪糟。

    反正孙立恩第一次知道云鹤人的早餐构成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地方的二型糖尿病发病率肯定和沪市那边差不多”。

    当然,具体的发病率测算还是需要专业人员进行分析。孙立恩现在也懒得去管糖尿病的问题——那些有糖尿病病史的患者每天扎六次手指测算餐前前后血糖,肯定也不至于出问题。他现在在乎的,是怎么为患者们提供平时习惯的生活,哪怕只是习惯的生活细节。

    比如作为热干面绝配的酸豆角和萝卜,以及人人都爱喝的醪糟。这就是孙立恩的努力成果。

    而事实证明,孙立恩的努力成果非常不错。反正早上查房的时候,北五区的好几位患者都开始站着吃早餐了。一问才知道,他们平时习惯了边走边吃,坐着吃早餐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而在北六区,情况就更加令人瞠目结舌。这些处在康复期的患者干脆拿着早餐开始在通道里遛弯,一边走着一边吃,累了就停下来喝一口被称为“清酒”的水兑醪糟。那副幸福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在云鹤吃到了鸡汤泡饭的医疗队队员们。

    在孙立恩完成了对北六区的查房后,他才发现,昨天那个捧着平板电脑说要给自己和胡佳画个画像的姑娘,昨天晚上就转到方舱医院去继续后续治疗了——据说是因为她的家人中有两人感染,而且都在方舱医院。因为实在是放心不下亲人,所以她才主动申请转院过去的。

    陆雅慧在临走的时候交还了平板电脑,并且还特意留下了自己的微博地址,并且对护士说道,“请孙医生关注我的微博一下,之前我答应了他的画会发在上面的。”

    孙立恩平时不怎么玩微博,所以这个建议他也就是稍微听一听而已。比起去网上收那张图,他现在更在意的还是尽快完成即将转入的两名患者。

    如果卫健委那边报过来的消息没错的话……今天即将转入云鹤市传染病院的两名患者都是孙立恩认识的人。

    ·

    丁大姐是云鹤市卫健委疾病预防控制与职业健康处的工作人员,她本人也是学公共卫生出身的专业人士。当初宋安省第一批医疗队连夜抵达云鹤时,负责和医疗队对接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就是她。

    然而,丁大姐并没有和医疗队一起行动待太久,第二天,丁大姐就接到了自己丈夫可能感染的消息。

    当时的云鹤医疗资源极度紧张,感染究竟会波及到多少人谁心里都没数。就算是作为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丁大姐也没能为自己的丈夫找到一张可以接受他的床位——云鹤市传染病医院之类的定点医院只接受确定感染的患者,而其他能够进行相应pcr检测的医院……床位已经全部爆满了。

    丈夫患病,丁大姐毫不犹豫的把孩子和父母全都从房子里赶了出去——丁大姐借来了出去旅游的朋友的房子给家里人暂住。而自己则一门心思扑在了照顾丈夫的“工作”上。

    尽管拥有相关的专业知识,尽管在照顾的过程中非常小心,但因为缺乏足够的消毒和个人防护物资,丁大姐在照顾丈夫一周后自己也开始出现了发热和咳嗽的症状。

    丈夫的病情在持续恶化,而丁大姐的情况也在逐渐严重起来。好在她坚持的时间够久,而家里还放着一台原本准备今年自驾进藏而专门购置的家用吸氧机。在火神山医院投入使用后的第一天,她就把丈夫转入到了火神山医院里。

    但丁大姐自己却没有那么幸运——她是自己丈夫的密切接触者,同时也是高度疑似病例。但在被集中隔离后连续三次pcr检测中,她的核酸结果都是阴性。最后,凭借着流行病学史和肺部ct上的磨玻璃状阴影,丁大姐被作为临床诊断病例,收入了方舱医院就诊。

    在方舱医院就诊三天后,丁大姐的症状开始严重了起来。她的血氧饱和度下降到93%,并且出现了严重的乏力情况。这已经超出了方舱医院配属的医疗资源所能应对的程度。在方舱医院的医生们连夜向上级反映情况之后,丁大姐被安排转入到云鹤市传染病院就诊。

    孙立恩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丁大姐再次见面的时候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他穿着防护服,走到丁大姐身边问道,“姐,大哥身体怎么样了?”

    “他还行。”丁大姐半躺在转运床上吸着氧,她一眼就看到了胸口写着名字的孙立恩,稍稍迟疑了一下,她才意识到孙立恩就是之前自己负责对接的那位医疗队负责人。“您是……孙医生吧?”

    “是我。”孙立恩点了点头,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您当初应该直接跟我们联系一下的,中间也许能有床位接受大哥。”

    孙立恩说的也不是什么胡话客气话,事实上,在医疗队刚刚开始接管北五区的时候,中间就有过好几次患者情况不稳定,刚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的事儿。这样的患者送到之后可能甚至还没有被送到自己的床位上,就被宣告死亡。

    而病患的情况变化所带来的的床位空缺,在疫情初期的时候则往往需要差不多两三个小时才能被重新利用起来。有些时候,一张宝贵的床位甚至会空闲接近半天到一天时间。之后才会有其他的确诊患者被转入到北五区来。

    “他之前也一直没做上核酸。”丁大姐有些气喘,她缓了一会之后才说道,“等他确诊之后,火神山也就差不多开了。”

    其实,丁大姐要是真的去找找关系,说不定还真能把她的丈夫送到医院里来——以症状进行分类,至少在她照顾丈夫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重症了。这样的患者应该会被优先收治才对。

    但不论是丁大姐还是她的丈夫,这两人都没有动过一次找关系提前入院的打算。一方面,身为相关领域的从业者,他们非常清楚云鹤的医疗资源已经被彻底耗尽。就算找关系住进医院,他们也很可能会被收容到医疗水平和防护措施都不够的医院里。在那样的医院里所接受的医疗保障非常有限,他们作为重症患者,面临的风险仍然是客观存在的。

    另一方面,丁大姐自己也清楚,症状比丈夫更重且无法入院的患者还有很多。她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去和这些情况更加危险的患者争抢医疗资源。

    “他现在住在火神山,情况已经好多了。”说到自己丈夫的情况,丁大姐看起来表情缓和了很多。她咳嗽了几声,然后对孙立恩道,“我把自己就交给孙医生您了。”

    ·

    第二位熟人则更加让人心疼一些。七十一岁的吴秀丽因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所导致的重症肺炎加重,被转入到了北五区开始接受治疗。

    她头顶上的状态栏提示感染已经有了382小时,从1月29日凌晨感染至今,吴秀丽先后接受过了多次治疗。但病毒的感染仍然存在,并且她还出现了炎症风暴的征兆。

    对七十一岁的老年患者使用激素治疗本身是有很高风险的。柳平川院长再三考虑之后,决定还是把吴秀丽转到云鹤市传染病院里来——这里有孙立恩的三联治疗实验组,或许可以通过托珠单抗来更加安全有效的对抗吴秀丽的炎症风暴。

    而为了接受吴秀丽,孙立恩特意把今天刚刚转到北六区的沈老爷子叫了下来。自从顺利脱离ecmo之后。沈老爷子的康复速度就让所有医生都感到了惊讶。他很有可能是目前全国救治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中,成功脱离ecmo年龄最大的患者。

    一般来说,75岁以上的患者就属于相对禁忌使用ecmo的高龄患者了。这个年龄的患者大部分血管条件差,身体素质弱,难以耐受长期使用ecmo所带来的压力和损伤。而长期使用ecmo,也会带来包括红细胞破损等等其他并发症。但好在沈老爷子使用ecmo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他很快就恢复了自我呼吸的能力。

    自从脱机之后,沈老爷子就开始非常积极的参加复健。从呼吸训练到肌肉力量训练,扩胸、抓我、上肢抬举、下肢屈伸……经过了一系列的康复之后,他甚至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背着手在走廊上遛弯了。这样的进展让所有医务人员都极其兴奋——其他年轻一点且上了ecmo并且成功脱机的患者,大部分都需要进行至少一个月的复健,然后才能坐在轮椅上行动。

    毫不客气的说,沈老爷子能活下来,而且还能康复的这么好……这真的是医学奇迹。

    孙立恩把沈老爷子请下来,让他站在吴秀丽身旁帮着安抚老太太的情绪,一方面是想让这对结婚几十年但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超过三天的老夫妻见上一面。另一方面……也是想接着这个机会,给吴秀丽鼓鼓劲。

    对吴秀丽的治疗优先度是很高的,原因也很简单——她的年龄最大且病情最重,根据这段时间医生们总结出的经验,吴秀丽所面临的生命威胁最大。同时,湘北省对所有在云鹤工作的医生提出了一个具体要求,要竭尽全力降低患者病死率。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医生们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在看过了吴秀丽之前在鹤安医院的治疗记录之后,孙立恩马上决定为她进行三联治疗——甚至不需要状态栏提示,她在转院前进行的检查报告可以非常明确的看出,吴秀丽有急性肾损伤。而她的胆红素水平也有所上升,而造成胆红素水平上升的原因尚不明确。

    “沈大爷,奶奶的治疗方案我得跟你说明一下。”让老两口在病房里手拉手说了一阵话之后,孙立恩打断了两人的沟通。“现在她的情况其实要比您之前的情况好一些,虽然有肺部炎症和急性肾损伤,但总的来说,奶奶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目前没有太大的、太急迫的危险。”孙立恩决定先把最要紧的事情说出来,让沈老爷子别那么担心,“不过,她这个病情还是比较重的。我们打算从器官的病变先入手,把炎症压下来,然后给奶奶的恢复创造条件。”

    “你是医生,听你的。”对于治疗方案,沈老爷子非常痛快的表示自己什么意见都没有,并且说道,“我之前那都已经一脚踩在阎王爷脸上了,最后不还是让孙医生你把我给拽回来了?我对你有信心,对咱们党和国家也有信心。你放手去治,我沈国华要是有一点不配合的,那你就把我从楼上扔出去。”

第四十三章 变傻(献血加更系列075,076)

    本章加更是为了感谢书友“孤独的苏联老兵”在2020年4月23日所捐献的全血,以及盟主“星云若雨忘了账号”在2019年10月17日所捐献的全血而加更。之后还有两章为“星云若雨忘了账号”加更的章节。

    给吴秀丽接上了crrt治疗所必须的管道之后,孙立恩转身去护士站搬来了一张轮椅让沈国华坐下。老头估计一时半会都不会想要离开病房了——他正在床边握着老伴的手,低声说着什么。

    “您在这里可以待一会,但晚上必须得回北六区休息睡觉。”孙立恩看得出来,老头就算累了估计也是不会主动走的。于是,他特意把事情提前挑明说清楚道,“您和大妈在一块最多就聊上半小时,千万别一直拉着人家说话。她现在血氧不太好,说话多了对身体不好。”

    沈国华有些为难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不让她回话,就光我跟她说话行么?”

    “这个……最好也别太长时间。”孙立恩无奈道,“她听你说话也要保持清醒的。这样吧,您看着她困了之后就让她睡觉。现在多睡一睡对她的身体有好处的。”

    好说歹说,沈国华才勉强同意了“自己在旁边多看一会,但尽量保持安静让吴秀丽睡觉,下午五点必须回到北六区”的安排。

    安排完了这些事情,孙立恩正准备回到红区办公室去调整一下医嘱,结果半路被叫了一次抢救——二床的患者血氧饱和度和血压突然下降,同时心率也开始快速飙升。红区工作站处响起的警报拉过去了十几名医生和护士。

    二床患者是一名干瘦的四十三岁中年男性,他从2月4日入院开始情况就一直不太好。在7日和9日这两天中都出现过生命体征不稳定,需要抢救的危象。7日时,患者出现过心动过速,而9日则是心率过缓。

    这一次的情况似乎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孙立恩赶到二床的时候,袁平安等人已经在现场开始指挥抢救了。

    这名患者由于之前就有酒精性肝硬化,他的生命体征一直是医生们关注的焦点。多烯磷脂酰胆碱之类的护肝药物已经成了对他治疗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这也仅仅只是让他的肝功能恶化的不至于太快太严重而已。

    血氧饱和度和血压下降但心率快速上升,这名患者的情况已经非常明确了——他有严重出血,而出血的位置很可能就在肺里。

    袁平安已经叫血库紧急送血过来支援,并且为这名患者使用了维生素k。急查凝血时间的样本也已经送了下去,现在的抢救手段主要是通过快速滴注晶体液先维持血容量。

    孙立恩看了看这位患者的状态栏之后,对一旁的袁平安道,“把雾化机拉过来,一毫克肾上腺素加五毫升生理盐水,先给他雾化吸入看看,能不能先把血止住。”

    纤维支气管镜治疗是呼吸道出血治疗的最理想手段,但由于患者现在的生命体征不稳定,袁平安和孙立恩都不敢马上把患者交给呼吸内科的医生进行治疗。他们现在必须先稳定住患者的生命体征,至少等血容量补上来之后再说。

    对于急诊医生而言,出血的患者永远是最让人头疼的那一类。尤其是对于这种出血同时影响到心脏和氧饱和度的患者,情况往往就更棘手一点——常用的止血药物在大多数时候都无法及时有效的止血,而更加强硬的止血手段则超出了急诊所能给与的救治范围。而想要让严重出血的患者接受其他治疗,则首先需要将他们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于是在急诊就经常会上演诸如“我没有口罩,所以要出门买口罩,但因为没有口罩所以不能出门,不能出门就没办法买口罩”的无解循环。

    所以,作为一名合格的急诊人,孙立恩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以前经常在地方基层医院使用的止血技巧——肾上腺素。

    肾上腺素平时在急诊是非常重要的急救药物,它能够促进心脏收缩力上升,呼吸加快,扩张心脏、肝脏等器官内的血管并且收缩皮肤和黏膜上的血管,是进行心率过缓或骤停以及过敏性休克抢救的首选药物。

    而口服肾上腺素,则主要是利用这种药物高效收缩黏膜和小血管的能力而止血——这种治疗手段对不太严重的上消化道出血挺好用的。

    而在应用纤支镜治疗出血的时候,肾上腺素也是非常好用的止血剂。但现在的问题是,使用气管切开插管术的二床根本就没有应用纤支镜的余地。

    面对买口罩的“死循环”,孙立恩决定开动一下脑筋,把口罩工厂直接搬到需要口罩的人家里去——通过气管切开后的呼吸机管道,把雾化了的肾上腺素直接送到2床患者的支气管里去。

    只要能止血,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后再谈。先把人命保住,才有办法去琢磨其他事儿。

    除了建议使用肾上腺素雾化吸入以外,孙立恩并没有再干预过袁平安的其他抢救方案。倒不是因为2床已经没有再抢救的价值,而是因为袁平安的方案确实没有其他可以调整的空间了。

    就这么一个患者,由于重症病毒性肺炎而使用着气管切开机械通气,又因为酒精性肝硬化和呼吸机所带来的肺损伤而导致肺部出血……治疗这样的患者其实是非常困难的。

    ·

    折腾了大约一个多小时,2床的血算是暂时止住了,而作为代价,袁平安却累的几乎快站不住了。

    “你去休息休息。”虽然还没有到四个小时的轮班时间,但孙立恩还是决定让自己的同事去歇一会,“到绿区稍微躺一躺,然后等班车到了再一起回酒店吧。”

    “不用。”袁平安摇了摇头,“我就是昨天没睡好,稍微缓一缓就成。”

    周策在旁边瞥了袁平安一眼,然后笑着反问道,“反正你都得缓一缓,那还不如干脆脱了防护服去绿区呢——再过五十分钟就该轮换了。”

    袁平安半天没能搞明白“再过五十分钟就轮换”和“脱了防护服去绿区”究竟有什么关系。孙立恩叹了口气,从护士站叫来了护士小郭,然后对着郭宇来一指袁平安,“你袁哥今天可能脑子有点缺氧,你盯着点让他尽快出舱去休息。要是他不肯,你就把他提溜出去——提溜的时候千万注意,可别把防护服给扯烂了。”

    郭宇来点头称是,然后用堪称“庞大”的身躯挡在了袁平安面前,闷声闷气道,“袁哥,你得歇歇了。”

    “孙主任,我真没事儿……小田你别挡我!”袁平安试图绕过郭宇来堵在自己面前的胸肌,但这个举动却被小郭给挡了下来。

    郭宇来无奈道,“袁哥,你真的累过头了——我是郭宇来。”

    折腾了好一阵,袁平安最终还是被孙立恩和郭宇来——主要是靠小郭的好身板——说服,决定去绿区眯一会休息休息。而看着袁平安的背影,孙立恩琢磨了几秒钟,决定等会换班的时候拉着袁平安去和自己一起出个差。

    根据朱敏华的反馈,上了ecmo的刘连志情况有所好转,他目前已经能睁开眼睛和医生们进行一些简单交流了。但由于肺部病变区域仍然很大,现在朱敏华他们连短暂关闭ecmo,让刘连志尝试依靠自己的呼吸保持血氧的想法都没有。

    朱教授觉得,刘连志大概还得稳定上差不多三天,再考虑逐渐脱机的问题。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能换班了,孙立恩正准备拿手机和朱敏华说一声,自己等会要跟袁平安一起过去的事情,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在孙立恩的身后响了起来,“孙医生,你现在有空不?”

    转过头来,孙立恩看见了穿着病号服,一脸期待表情的钱国建。

    “我今天下午就出院了,刚刚在六区那边听说孙主任你们今天这个班就要换了,我怕再晚点就碰不上您了……咱们能合个影么?”

    钱国建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要是打扰您工作了,我可以等会再来……”

    “你要出院啦?”孙立恩愣了一下,然后顿时高兴了起来,“好事儿呀!合影是吧?没问题!你等会,我把你的管床护士也叫过来咱们一起拍。”

    管床护士这个说法平时在住院部里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在医疗队接管的情况下,“管床护士”就成了一个“虚名”。所有的护士都要去照顾护理所有的病人。之前那个很年轻的14床患者——就是那个主动要求转到北六区,把自己的床位让给外面更需要的患者的22岁小伙子——他在转到北六区之前,试图通过自己的记忆力记住这些来自宁远的医生和护士们。这样他就可以在出院之后,在疫情结束之后请大家来吃上一碗绝佳的热干面了。

    但这个尝试在三个小时之后宣告失败,这个小伙子最后干脆拿着手机开始给每一个进到病房的医生和护士们拍照片。拍照之后,他才发现好多护士们身上写着的名字都是昵称或者外号——反正郭宇来身上的防护服写的就是“小宇”,也不知道小郭到底哪一部分能配得上这个名字。

    在孙立恩的积极“响应”之下,在场的医生护士们纷纷赶来参与拍照。钱国建的事儿大家多少都听过一点,这么一位之前反复拒绝治疗,甚至连求生**都没有了的患者如今都要出院了。这成就感简直能让所有医生都开心的多吃一碗饭。

    完成了合影,大家都在热情的鼓励钱国建一定要努力好好生活下去。而孙立恩则趁着这个当口,开始进入缓冲区脱防护服——他刚刚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知道朱敏华现在是不是在值班。要是带着袁平安过去却见不到朱教授,那给袁平安加油打气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好在袁平安自己或者说孙立恩的运气还不错,朱敏华在微信里说自己正准备值班,他现在还在酒店里呢。

    “袁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确定正主在医院里,孙立恩兴高采烈的推开了绿区休息室的门,然后把睡的迷迷糊糊的袁平安从床上拽了起来,“车已经快到了,赶紧走,晚了就赶不上了。”

    “啥啊?”刚刚睡着的袁平安一脸没回过神来,他睡眼朦胧的看着孙立恩,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谁,“干啥去?”

    “去见个熟人。”孙立恩兴致勃勃的催道,“人家等会还有别的事儿呢,咱们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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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老师?”迷糊了一路并且睡过去最少三次的袁平安在同德医院高新院区的大门口见到了一个让人熟悉的身影。光头、身高一米七二,等人的时候喜欢背着手在原地走来走去。再加上他后背的夹克上印着一行“首都同协医院”的醒目大字,袁平安隔着几十米就一眼认出了朱敏华的身影。

    “我之前来这儿会诊的时候才知道朱教授也在。”孙立恩兴致勃勃的解开了谜底,并且还非常鸡贼的把自己忙到忘了转告袁平安的事儿给滑了过去,“你挺久没和朱教授见过面了吧?”

    袁平安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和朱教授见过面了。前几年他和亚男结婚领证的时候,袁平安倒是带着喜糖之类的东西回了一趟医院,但当时他和朱敏华也就见了一面。

    作为袁平安的博士生导师,朱敏华一直都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学生。当年袁平安拐走了同协的骨科一枝花时,骨科的那群木匠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把袁平安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拆了再装一遍。还是朱敏华听见消息,出面组织了一下两个科室之间的联谊会。然后在酒桌上被灌了个七荤八素,才算是把这事儿给平了下去。

    在急诊科工作,同时也在同协医学院任教职的朱敏华对袁平安是真的没话说。而这对师徒在云鹤见面,场景却稍微有些……尴尬。

    袁平安现在的状态是兴奋有余但清醒不够,不知道是因为和妻子分开太久,还是因为最近一直没休息好,袁平安现在脸上的黑眼圈明显的就像是化了烟熏妆一样——朱敏华这个老急诊看着都有些心疼。

    “你这休息不好可不行。”朱敏华拍了拍袁平安的肩膀,对自己的学生语重心长道,“熬夜态度太多了人会变傻的。”

第四十四章 天才

    人会因为熬夜而变傻,这可不是老人家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善意谣言”。这是经过医学实践和研究所得出的结论。

    去年的sce就刊登了这样的一篇研究报道,研究团队通过脑电图和磁共振等技术手段首次确认,在人处于睡眠状态下时,大脑内的神经元会同步短时间关闭,从而减少大脑内的血供需求。而在血供减少的时候,脑脊液则会在血供减少的时候充分活动。

    研究人员对这个独特的变化提出了猜想——同步关闭的神经元减少了大脑所需要的氧气和其他营养物质,而这个减少的血供则为脑脊液的活动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和压力差。

    作为一种分布于脑室和蛛网膜下腔的无色透明的液体,脑脊液的生理作用除了支撑和缓冲大脑以及脊髓所受到的冲击以外,同时也具有清除代谢产物以及炎性渗出物的作用。而当大脑主动减少血供需求,从而引导脑脊液积极活动时,这个生理活动做起到的作用很明显就是冲着“清除代谢产物”去的。

    这个研究小组的研究目的是阿尔兹海默症,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所发现的这一生理特质的价值。

    睡眠有助于脑脊液活动,而脑脊液活动则有助于清除代谢产物。这就构成了一个逻辑推论——睡眠对于大脑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通过脑脊液活动清除代谢产物。

    虽然这个推论的强度堪忧,但用来支撑朱敏华的论据还是够用的——熬夜真的会让人变傻,至少有可能增加之后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概率。

    “没熬夜,真的。”袁平安在自己老师面前老实的像一只被吓破胆了的耗子,“我就是最近睡的不太好……”

    “睡得不好可以跟神内的医生们说一声嘛。”孙立恩在旁边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袁平安的借口,“我刚到云鹤的时候也天天失眠,后来都开始吃安眠药了。”

    袁平安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叹气道,“我要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

    袁平安的压力很大。

    当年**的时候,袁平安还在上初中。那一年的首都人心惶惶,但对于袁平安来说,他对那场疫情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和记忆。mers时期他倒是已经上了大学,但由于国内防御措做得好,这种疾病一直就没有在国内有过流行传播情况。

    冠状病毒,对袁平安来说就是一种只存在于书本里的东西。

    这一次和孙立恩以及其他同事们一起来到云鹤之前的想法很简单,他觉得云鹤目前最大的问题其实也就是患者人数过多。医疗资源耗尽的情况下,许多患者根本无法接受治疗。只要医疗队支援到了,有足够的人手开始收治病人,云鹤的情况很快就会有好转。

    而在红区里干了一周之后,袁平安有点扛不住了。

    疫情一眼望不到头,防疫物资不足、医疗器械和药物也出现了短缺。重症患者死亡率高,抢救措施和治疗措施对这些危重症患者几乎没有用处——甚至还有反向作用。

    患者血氧低,医生们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做插管。结果通气管一插进去,患者就突然心跳停了。

    这太搞心态了。连着抢救了三个这样的患者之后,袁平安甚至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质疑。要是不插管,这个患者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快去世?

    袁平安对自己是有极高要求的。他毕业于全国最顶尖的医学院校,他是从神经外科转到急诊科的“落魄王子”,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在日常工作中遇到什么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情况。

    孙立恩当然是个了不起的天才,这一点袁平安心知肚明。但就算是孙立恩,在很多时候也需要自己帮忙提供数据和分析。袁平安总觉着,自己和孙立恩的配合相当不错,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就算是再麻烦的疾病,他们至少也能有点办法。

    但新型冠状病毒这一场疫情彻底打垮了他的精气神。孙立恩仍然保持着一向的“昂扬斗志”,他提出了一项又一项的治疗方案和治疗原则。其中大部分治疗手段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但袁平安却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他开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失眠开始之后,袁平安甚至开始对夜晚产生了恐惧。他知道自己需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有力量应对第二天至少四个小时的工作。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好好睡觉然后才能维持一个好用的头脑。但他就是睡不好觉。

    只要躺在床上,袁平安就开始琢磨起自己见到的孙立恩。孙立恩承担的压力肯定比自己大的多,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孙立恩仍然能在极高的压力下保持灵活思维,甚至还有余力和胡佳一起替大家疏导压力。

    说白了,袁平安现在的精神状况主要来自于对自我定位的怀疑和不甘。孙立恩确实很厉害,但自己应该也不差才对。

    要是就这么被孙立恩甩的越来越远,那自己在宁远还继续待个什么劲呢?

    孙立恩被袁平安的话逗乐了,他非常自豪的拍了拍胸口,“人呐,就是要没心没肺一点,这个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他指着朱敏华认真道,“不然你以为为啥当初朱老师一定要让你来四院?”

    “为了让我成为一名合格的急诊医生。”袁平安答道,这话当初朱敏华是对自己说过的。

    “那你现在一点都不合格。”孙立恩认真对着袁平安说道,“该放下的时候,要放下。”

    孙立恩其实没啥资格这么教育袁平安——他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可能比袁平安更多。

    吴友谦院长当年对自己的批评至今仍然回响在孙立恩的耳边,老头的教育确实让孙立恩受益颇多。

    “因为生命无比珍贵,因为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所以每一次诊断和做治疗,都要毫无保留的用上所有的知识和能力去做。每一次竭尽全力,这样才不会在失败之后可怜兮兮的诘问自己‘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孙立恩对袁平安说道,“想要问心无愧,首先要竭尽全力。”

    袁平安刚想说点什么,结果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看着袁平安的样子,朱敏华轻咳一声对孙立恩说道,“你先去icu吧,老刘现在情况还行。正好你先替我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方案的地方——我和小袁聊两句,等会过去。”

    看着孙立恩走远了,朱敏华才对袁平安突然说道,“其实你是担心自己被他甩太远对吧?”

    袁平安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敏华,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么看我干啥?”朱敏华被袁平安的动作逗笑了,“别看我这样,我走过的桥可比你走过的路还长。经验这种东西不光能用来给人看病,也能看出来你小子的脑子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

    朱敏华太熟悉这种感觉和表情了。在他成功毕业并且进入同协工作的时候,这样的表情也曾经出现在他的脸上。

    当时的朱敏华和袁平安一样,研究生阶段,朱敏华是朝着神经外科方向发展的。他一心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帮助自己手下的病人们战胜病魔转危为安。

    最重要的是,柳平川在神经外科手术上的天赋展露无疑。教授们都高度评价柳平川,觉得他应该能够成为同协医院神经外科的下一个台柱子。

    同协医学院虽然是全国最好的医学院,而同协医院同样也是最好的综合型三甲医院。但在神经外科这一专业上,同协从来都不是最优秀的那个。

    首都医学院才是神经外科最强的医院,在首都范围内,同协的神经外科只能勉强排在第五的位置上。

    同协医院的老教授们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委屈。同协天下第一的傲气在胸中作祟,这让他们对于学生的培养和训练就越来越严苛。

    柳平川和朱敏华都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柳平川有做神经外科手术的天赋,而朱敏华则是因为被批评后进步巨大,同样被教授们当做了“可造之材”拼命开小灶。

    然而朱敏华自己却从来没有把“进步”当成是自己的优点和长处。他的压力很大,大到了几乎没有办法再以“他柳平川做的到,我凭什么做不到”的地步。

    人和人确实是不一样的。朱敏华在失眠了几乎一周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世界上的事情千千万万,解决问题的方式也相应的有无数种。朱敏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像柳平川一样,在无影灯下所向睥睨。他不是这样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过去八年就成了虚度的时光。只要他还有这个意愿,柳平川自己仍然可以成为一名医生。只不过是和柳平川不同,在其他领域奋战的医生——比如医院里刚刚开始设立的急诊科室似乎就不错。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这八个字不光是要让你学习党史用的。”朱敏华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之后对袁平安认真道,“孙立恩这种天才并不是常态,咱们这种努力工作学习的人才是最普遍存在的。一个天才的诞生能够推动整个行业和学科进步几年甚至十几年,但没有我们这些普通人,天才的诞生就没有任何意义。”

    袁平安的表情有些变化,他低声问道,“可是我……”

    “不甘心太正常了。”朱敏华笑着揉了揉袁平安的脑袋,“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耳朵的人,凭什么他就比我强呢?”

    袁平安点了点头。

    “因为人和人不一样。孙立恩的天才可能表现在他的诊断天赋上,可能表现在他的基本功扎实上。”朱敏华认真道,“但是你也有自己的天才的地方啊。总不能因为他孙立恩表现得好,你就把自己的天才当做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吧?”

    “你是我见过的,最适合搞急诊诊断的医生,甚至比孙立恩更加合适。他擅长的是罕见病,但对于常见疾病的判断未必就能比你强多少。”朱敏华拍了拍袁平安的肩膀道,“和别人跑在同一条跑道上,你永远都要面临无数人的竞争。但只要找到自己擅长的道路,找到属于自己的跑道,你就能成为领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天才自然是令人羡慕的,但天才并不是天生的。

    在朱敏华来看,人人都可以是天才——只要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并且坚定不移的在这条路上奔跑下去,天才就诞生了。

    ·

    被朱敏华认定为“诊断天才”的孙立恩正在icu外的办公室里,仔细阅读着重症医学科医生们为刘连志院长开出的处方。

    刘连志现在的情况还算可以。孙立恩能透过监视仪看到病房里面——刘连志现在正半靠在床上,用手拿着手机。

    虽然还在依靠ecmo维持着血氧水平,但至少刘连志现在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刚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孙立恩还听到刘连志正在通过对讲机,用嘶哑的声音和办公室的同事们开着玩笑,“我现在要是去游东湖,从东面游到西边连换气都不用!”

    刘连志的心理还可以,这也离不开他夫人的细心照顾。icu的护士长是刘连志的妻子,两人自从云鹤封城开始就一直没能见上面。如今突然在医院里又能朝夕相处,不知道刘院长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但愿是他能感觉到自己舒服点吧……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他在刘连志的治疗方案里看到了好几个医生的习惯痕迹,粗略一数,至少有七八位医生在这个治疗方案里贡献过自己的力量。

    同样是进行护肝治疗,有些医生喜欢用多烯磷脂酰胆碱,有些医生则喜欢用二氯乙酸二异丙胺,而还有些医生则会考虑给一些注射用核糖核酸进行辅助。

    孙立恩的习惯就比较……暴力且直接。辅助用药上他可能会考虑多烯磷脂酰胆碱,但主要的治疗手段则肯定是用人工肝替代。反正现在设备都有,甚至连人工肝系统的发明者李院士自己都在云鹤。治疗方案几乎不需要犹豫,用最好的就行。

第四十五章 以退为进

    一般来说,icu里的护士长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办公室里处理书面工作的。和其他部门的一样,护士长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和医生们沟通处方,安排护理人手和相关细节。但自动刘连志住进来之后,icu的护士长就动不动在病房里转悠。看完了其他的病人之后,她就会走到刘连志的床边,然后拉着他的手说些悄悄话。

    “你后不后悔嫁给我啊?”这一次,刘连志对妻子说话的内容和以往不太一样。他似乎开始觉得有些慌张。他拉着蔡慧萍的手问道,“我这身体也太弱了,得了这个病左右就是不好……”

    “你呀,那个心眼就一点点小。”蔡护士长笑骂道,“现在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了?我去年年中就开始叫你锻炼身体,你老兄倒好,就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是不是?”

    “我以为当时你说要锻炼身体,是被自己的颈椎病吓到了。”刘连志轻咳两声后问道,“你最近怎么样?还头晕么?”

    “我好多了。”蔡护士长理了理丈夫的头发,“你也要赶紧好起来,等你好了之后,咱们再一起去东湖吧——我想去湖边走走。”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刘连志拉住了妻子的手问道,“你后悔过么?”

    “从来没有过。”蔡护士长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丈夫的额头,“一次都没有。”

    ·

    孙立恩看完了所有的处方和检查报告,然后决定打道回府——这些方案虽然有些不符合他平时的习惯,但也就只是习惯上不太一样罢了。对各个器官的保护,对各种生命体征的支持治疗都很详尽。看得出来,刘院长的治疗方案是融合了多个科室甚至众多国内顶尖医院智慧所形成的结果。把孙立恩拆成十份,然后开十个状态栏,也不可能给出比这套方案更好的治疗安排。

    事实上,孙立恩怀疑自己可能连这份方案的五分之一都做不到。治疗安排实在是太详细了,详细到了用药间隔顺序以分钟计算——a药物使用后三分钟内专用b方案继续治疗,如果在半小时内出现了c症状,则马上停止b方案转为d疗法,d疗法需要至少持续一小时,随后复查指标……这么严密的安排,就算把孙立恩直接塞在icu里让他见招拆招,他都不可能这么快提出解决方案。

    而这份治疗安排也让孙立恩嗅到了一点……不太好的味道。对刘连志进行的复杂治疗方案中,大部分都是以“高级生命支持”、“加强免疫抑制”之类的内容。说白了,最后还是万变不离其宗,进行对症治疗。

    对症治疗不是什么坏事,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对症治疗意味着医生们还有手段处理病情,但也意味着……他们再没有其他方案可以用了。

    孙立恩在办公室里等朱敏华等了半天,结果却死活等不来这个光头医生。最后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自己去门口找找看——这师徒俩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说,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聊完。

    一路溜达到了门口,孙立恩远远的就看见这俩人正站在一个有太阳且避风的角落里聊着天。而从两人的状态栏和肢体动作看,好像他们还聊的挺开心。

    “还聊呢?”孙立恩朝着两人打了个招呼,“朱老师,您要是再不去值班,回头我觉着办公室的老师们能把您给活撕了。”

    这当然是个夸张的说法,办公室的医生们在听说朱敏华是因为要去给自己的学生做心理辅导所以才来晚了之后,全都非常大度的表示了理解。不过……孙立恩觉着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袁平安头顶的那个“焦虑”的状态栏已经消失了。

    “方案我看过了……反正以我的能力,方案里已经没有能继续调整的地方了。”孙立恩也没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他对朱敏华道,“反正从我的角度来看,整个方案都很合适,就连没有提过的心理疏导……我看也有护士长负责,肯定不会有问题。”

    “嗯……你也这么想啊。”没想到,朱敏华不光没有面露兴奋,反而有些凝重,“这个方案我已经给不少专家看过了,他们也都没什么意见。”

    朱敏华的表情让孙立恩警惕了起来,他连忙追问道,“没有意见,那不是好事儿么?”

    “如果是其他病人,那可真的是好事儿。”朱敏华摇了摇头,有些担忧道,“但是老刘的情况不一样——他的反应一直不好。”

    哪怕已经用上了康复者血浆,而且还用了超过两个单位,刘连志的情况仍然不怎么好。他现在仍然在发热,而且胸部ct显示,肺部的病变范围还在扩大。

    “康复者血浆的作用不太好,我们担心可能是捐浆的康复者体内本身抗体滴度就不太够。”朱敏华说道,“问题是,现在缺乏足够的手段,也没有条件测量康复者血浆里的抗体滴度——毕竟康复者血浆本身就不够用。就算知道了滴度不足,这也是很珍贵的血制品,不可能就这么扔掉嘛。”

    “那就只能再去申请血浆了。”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一次不行,多用两次总能有用了吧?”

    “康复血浆太紧缺了。”朱敏华无奈道,“要是其他病人吧……我们还能再申请看看。可老刘这个情况还不大一样,他毕竟是医生。申请太多次的康复者血浆,这个影响可能不太好。”

    “这能有啥不好的?”孙立恩顿时急了,“那是一条命!怎么能因为什么影响不好就不救人呢?”

    在云鹤一线工作,对医生们来说其实是一件有些幸福的事情。不用考虑患者的经济条件,只要有需要的治疗手段就可以用。能让自己的一身所学发挥到极致,这对于医生们而言真的是一种幸福。

    如果能在平时工作的时候,如果能在没有新型冠状病毒的时候也这样就好了。

    看朱敏华的表情有些无奈,孙立恩就知道,这边大概是没什么机会再去申请血浆了。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低声问道,“要不……我去申请一下?要是能有适合的血浆送到,把刘院长转院到我这儿来也行吧?”

    “他这个身体不好转,更何况……你怎么确保新申请到的血浆抗体滴度就够呢?”朱敏华摇了摇头叹气道,“现在是在是没办法,只能盼着老刘自己够争气能扛过来吧。”

    孙立恩脑子活泛这种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朱敏华才会三番两次的把他请过来会诊。如果只论个人能力和资历……孙立恩其实不太够格参与到这个级别的会诊里。一群国家队的职业运动员打比赛搞赛前分析,找个省队的年轻队员来做参谋——这事儿说不过去的。

    而孙立恩也非常称职的发挥了作用。他一开始提出的治疗方案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而现在,孙立恩活泛的小脑瓜里又有了新的想法。

    然后他就被宋文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就有这么一个想法……”孙立恩把手机拿的离耳朵足有半米远,并且心虚的解释着。但宋文的咆哮依然震的手机嗡嗡作响,全世界最帅的中老年妇女对着孙立恩骂道,“你他娘的脑子有病啊?!”

    脑子活泛的孙立恩又一次把现有规章制度抛在了脑后。他提议通过抽取部分正处于康复期的患者血液,作为康复者血浆注射给得不到康复者血浆的危重症患者。

    “输血制度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防止你这种脑子有坑的人瞎胡搞的!”宋文痛斥道,“输血反应你怎么处理?血液里的病原体你怎么抑制?没有血站支持,你凭什么确定从其他患者身体里抽出的血液就是安全的?”

    “我确定不了啊。”听到宋院长终于把话说到这儿了,挨了足足十几分钟骂的孙立恩终于等到了自己一直期待着的机会。“可是现在的康复患者就算有献浆意愿,至少也要等出院之后14天才行——刘连志院长不一定有这个时间。”

    宋文突然沉默了下来,她也知道刘连志的情况严重,也知道现在血浆难得。没有足够的抗病毒药物,刘连志的情况确实很危险。

    “那也不能胡搞。”宋文的语气温和了一点,“血浆的事情我再问问看……看看能不能再协调一点来。”

    孙立恩挂了电话,然后松了一口气。故意抛出这种愚蠢的念头惹着宋院长一顿骂果然还是有效果的。只不过这套从刘堂春那儿学来的招数,估计也用不了几次。

    宋文是整个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队长,同时也是临时党支部的支部书记。她说话可比孙立恩要有分量的多。

    只要能忽悠着宋院长出面,再申请康复者血浆的成功率就能高出不少——毕竟宋院长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成功救治刘连志所带来的意义有多大。别的不说,至少能让刘院长所在医院的同事们振奋起来。

    当然,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孙立恩自己也准备了第二套方案。如果宋文也觉得不应该继续申请康复者血清,那孙立恩就会马上开始落实第二套应对方案。

    他打算请关谷雪提供一些母乳,然后直接灌给刘连志。

    ·

    回到酒店狠狠睡了一觉的孙立恩再次睁开双眼,时间就已经到了晚上六点四十。今天最引人注目的消息就是中央领导直接率领指导组赶到了湘北省,对疫情防控工作展开指导。同时,全省的确诊病例也开始出现了明显下降——加上临床诊断病例,整个湘北省一共报告了2420个确诊病例,其中还包括了1138个临床诊断病例。

    pcr的检测能力还在继续爬升,而针对存量患者的大排查还在继续。为了支援湘北省其他地级市的抗疫工作,国家决定采取“一省包一市”的方案,对口支援湘北省其他城市的医疗系统。

    而湘北省和云鹤市的主要负责同志也同时进行了调整。从这个决策上也能看得出来,中央认为之前的负责省事主要负责同志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工作。他们完成了从发现疾病到转变整个政府体系运转体制的工作,而这份工作可不是简简单单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定的。

    一座医院在面临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时候,院长、书记和副院长们都是最重要的主心骨。他们对于医院内的情况足够熟悉,只有他们压阵,医院里的医生们才能得到更加有针对性的支持。把湘北省和云鹤市的主要负责同志职务调整放到这个时候,也证明整个湘北省和云鹤市的情况已经足够稳定,医疗系统已经彻底运转起来了。

    孙立恩一边喝着水,一遍看着新闻期盼着,但愿从明天开始,确诊患者人数能够逐渐下降。但愿从明天开始,就能有更多的康复者血浆供医生们使用。

    同时,从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微信群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停用了五天的氧气管道可以重新投入使用了。

    五天前,由于大量接受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入住云鹤市传染病院,传染病院原有的氧气管道和加压设备已经无法满足使用需求了。几百名患者几乎都有吸氧需求,但原来传染病院的中心供氧设备仅能维持约100人同时吸氧。供应赶不上需求,中心供氧管道的压力一直不够用。为了保证为重症患者能有足够的氧气可用,云鹤市传染病院的医生们不得不一次次往返于仓库和病房,就为了给患者取所需的氧气瓶。

    而这个问题也迅速引起了云鹤市相关部门的重视,云钢集团作为本地最大的国有钢铁企业,迅速组建了一支专业的扩建团队。和其他国有设计企业一起在五天之内完成了医用氧气改扩建工程。

    改扩建工程今天完成验收,并且已经给投入了使用。孙立恩打心里觉着开心——终于不用再去楼下搬氧气瓶了!

第四十六章 爱人(献血加更系列077,078)

    本章是为了感谢盟主“星云若雨忘了账号”在2020年7月18日和2019年10月17日所捐献的两次全血而加更。

    今天晚上又要在布鲁恩博士的直播平台搞直播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事儿一直压在心上,孙立恩都有心思干脆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算了。

    高强度值班的副作用正在逐渐影响到所有医生们,大家的生物钟现在都乱的一塌糊涂。每天起床看到窗外灰蒙蒙的景象,基本所有人都得先看一眼手机才能大概判断出来自己这是处于凌晨还是傍晚。

    如果碰到累的比较狠的班,那看个三五眼才明白现在是几点的也大有人在。反正这段时间因为过度疲劳,医生们闹出了不少可笑又可怜的小笑话。比如刚上完小夜班,结果把凌晨四点误以为是下午四点,着急忙慌洗漱完毕冲到餐厅,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时间。

    还好,孙立恩对自己的记忆力和生物钟有足够深刻的认识。为了防止睡过头或者在错误的时间醒来,孙立恩已经把每天的闹铃都按照排班表设置好了——每天的起床时间前二十分钟内,会有足足十个闹铃随时准备把孙立恩从床上拽起来。

    自从当初去首都接帕斯卡尔博士一家并且还拐来了袁平安,所以险些耽误交班之后,孙立恩每天晚上都得给自己预备上十个闹铃才能安稳睡觉。而且为了防止睡的迷迷糊糊以至于在自己醒来之前就按掉闹铃,他还得把手机放到距离床边远一点的地方。这样早上要按掉闹铃就必须起床操作,这个习惯非常有效的避免了“睡过头”事件的发生。

    预计的直播时间是八点,现在这个时间正好还有功夫吃口饭,然后还能顺带洗个澡。孙立恩盘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决定先吃饭去——从下午回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睡觉,现在肚子里空空荡荡的就剩下点胃液了。

    “孙医生,您现在方便么?”到了餐厅,孙立恩刚刚挑了些餐食放在盘子里,一个戴着口罩而且穿着不太规范防护服的人就在门口朝着孙立恩喊了起来。这人非常懂规矩的没有穿着防护服进入到餐厅,而是在门口朝着孙立恩挥着手。

    孙立恩皱了皱眉头,放下盘子然后走了出去,“您是哪位?”

    “我是咱们宋安省台的。”这位工作人员出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证件。经过状态栏核实,名字确实和证件对的上,“孙医生,我这次过来是想跟您沟通一下之前谈的拍摄的问题。”

    孙立恩现在每天去上班都会带着省台工作人员给他的运动摄像机。但是因为工作原因,他很难按时去交换摄像机——入仓时间一般在四个小时左右,配合上摄像机四小时的工作时间应该没啥问题。但孙立恩在舱内待的时间超过四小时的情况比比皆是,并且由于摄制组的要求,孙立恩基本上是每天起床洗漱完毕后,就开始打开了摄像机——这就让摄像机更难拍到记者们想要的东西了。

    刚刚换好防护服进入红区,摄像机就没电了,这还怎么继续拍?

    “我们接下来会给您拿上两台摄像机轮换,请您中间轮换一下摄像机。”当然,医生们工作有多辛苦,红区里有多危险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们都是知道的。就算是对孙立恩拍到的东西不太满意,但他们也不能指使医生去干啥——现在的一切工作都要为防疫工作让路,哪怕急的抓耳挠腮,哪怕因为拿不到想要的画面而无法容忍,也必须忍耐。

    请求孙立恩带上两台摄像机,已经是摄制组忍耐再忍耐的底线了。

    总要给他们一点素材,这样才好完成工作吧?给患病的人治病当然很重要,非常重要。可我们宣传口的工作也很重要呀!

    “孙医生,之前的拍摄素材挺不错的。”这位工作带着三分恳求两分无奈的语气说道,“就是……重复性有点高。您在进舱之后好多画面没拍到摄像机就没电了。所以,麻烦您在红区的时候换一下摄像机吧——您就当配合配合我们的工作。”

    “行。”孙立恩很痛快的把事情答应了下来,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既然人家有这个请求,那就干脆把事情办好嘛。“其实我觉着,你们还可以多搞几台这样的摄像机来。只有我一个人的视角不太全面,最好让其他医疗队的队员们也拍一拍。”

    ·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孙医生。”在布鲁恩的房间里,靠近窗户的一个书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的直播房间。不知道哪儿来的环形灯和其他柔光灯摆的错落有致,孙立恩被光照的甚至有点睁不开眼。

    不过,孙立恩很快就适应了灯光问题,并且开始非常熟练的朝着手机屏幕打起了招呼——反正直播已经开了两次,一回生二回熟嘛。

    直播间里蹲守的这帮网民也非常热情的向着孙立恩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内容都挺……有意思,“为什么我们情人节的时候还在家看直播?这一切都要从一只蝙蝠开始说起……”

    “现在在家看直播,就是对我们医务工作人员和全国上下抗疫工作的最大支持了。”孙立恩对着屏幕笑着说道,“我觉着吧,屏幕前现在最开心的可能就是你们这些单身狗——有对象的人也未必能在这个时候见面,疫情一来,好好的普通情侣就都变成网恋异地恋了。”

    孙立恩的玩笑话引起了一大堆观众的起哄。而在停顿了几秒钟后,孙立恩对着屏幕认真道,“至于后面的蝙蝠的内容,咱们开开玩笑也就算了。但是作为医生,我必须得提醒一下各位——病毒溯源是一项艰巨且复杂的科学工作。我们还不知道这次病毒的原始宿主是什么,不知道导致感染人类变异的中间宿主是什么,更没有办法确定病毒爆发的‘原爆点’在什么地方。开玩笑归开玩笑,但是科学问题不能开玩笑。”

    孙立恩的话引起了直播间里一大群人的积极响应,大家纷纷表示“不开玩笑了”。

    “孙医生,疫情什么时候才能控制下来呀?”和以往一样,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最关注的仍然是这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摘掉口罩上街?”

    “对于疫情防控的问题,我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了——我不是专家。”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疫情控制的问题,我个人感觉应该不会太远。但要给出一个具体的日期,这个确实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孙立恩这边正在解释,突然有一个留言跳入了孙立恩的眼帘。

    “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云鹤,而是现在全国几百万的在逃云鹤人。”那个留言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这几百万人都是高危因素,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流窜到什么地方去,然后祸害上一大片人。应该马上把他们都控制起来,这样我们才能安全。”

    看到这个留言的时候,孙立恩感觉自己的血压一瞬间就飙起来了。他马上滑动留言,然后把这条发言的账号截屏保留了下来。

    “刚才说这个话的人,我暂且当你是没有恶意的。”孙立恩强压着怒火,向屏幕上展示着截图,“如果你真的是故意说这个话的,那我劝你赶紧把自己的脑子从狗嘴里抢回来——那玩意喂狗是对狗的严重伤害。”

    孙立恩真的是在强压着怒火说这个话。他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了,“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在逃云鹤人’?什么叫在逃?嗯?”

    “犯了罪试图逃避法律打击的那才叫在逃,云鹤人是罪犯么?”孙立恩重重的一拍桌子,“我现在看你倒像是个在逃的!”

    布鲁恩有些惊讶的看着孙立恩,以他的中文水平,尚不足以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说的有多恶毒。但这并不影响他看得出来,孙立恩现在已经快气疯了。

    “我们要做的是尽快让这些在外的云鹤人居家隔离,并且积极进行每日的健康管理。”孙立恩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克制住了怒气说道,“隔离人但不隔离爱——这不光是因为被隔离的是我们的同胞,用脑子想想吧蠢货!”虽然努力在克制,但是他的克制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那些离开了云鹤的居民,他们都是在封城前通过正常交通途径离开的。有关部门和法律都没有禁止他们离开家乡——他们本身就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孙立恩怒道,“现在,家乡有传染病在传播,他们想回家也回不来。这种时候漂泊在外,有家不能回的感受你们体会过没有?我告诉你们,现在医疗队的所有医生们都和他们一样,我们也有家不能回!”

    “还要把他们控制起来?惩罚可能患有传染病的普通人,你们是盼着他们因为害怕处罚,所以大批量瞒报漏报?你是希望那些有症状但是害怕被关起来的人隐瞒自己的旅居史,然后再去你家楼下转悠两圈?有没有脑子了?!”孙立恩暴跳如雷,“要是活腻歪了麻烦你自己找个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地方自己解决,不要连累其他人!”

    “让你们去热爱自己的同胞,不光是因为他们作出了巨大的牺牲,更是因为他们的牺牲是对你有价值的!”孙立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的说道,“只有他们主动的,心甘情愿的汇报情况,自我隔离,疫情才有可能控制得住。你们刚才不是都想知道什么时候疫情能够彻底被消灭么?我现在告诉你们,等所有人都心里装着别人,能够互相体谅并且自觉按照防疫要求做事,等那一天到了,这个病毒就会被消灭掉了。”

    一通暴怒之后,孙立恩算是彻底没了继续直播的性质。他又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就匆匆结束了直播。

    “这段内容,我觉得可以交给电视台的记者们了。”布鲁恩在一旁指着桌上的摄像机悠悠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不过我觉着你骂的挺对的。”

    “防疫工作不是靠医生就能完成的。”孙立恩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觉着光靠医生就能解决问题……那这场瘟疫就永远不会消散。只有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只有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我们才有打赢的希望。”

    ··

    “让敌人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淹没”这种话在中国绝不只是个口号而已。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这么认知的,也是这么做的。只有人民群众积极参与进来,只有党员干部们带起头来,各个部门积极配合起来,我们这个文明古国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来应对各种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样的力量是无形但又伟大的。它表现在一千多万云鹤市民自觉留在家中不外出,它表现在天南地北涌向云鹤的支援物资,表现在无数“有力出力,有钱出钱”的普通中国人身上。

    所以孙立恩才对“在逃云鹤人”的说法如此愤怒。当所有人都在拧成一根绳,为拯救自己和同胞而奋战的时候,你突然跳出来指着自己的战友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们都是被你连累的”,甚至鼓动其他战友放下手里的工作,先来一起指责这位战友。这样的行为和阵前叛变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真的是在战场上,这样的人一定会被拖到军事法庭上,然后挨一颗枪子。

    但愿这些人只是单纯的犯蠢。孙立恩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刚在电梯里,他看到了自己脑袋上那个“愤怒”的状态栏,这让他一下就清醒了不少。

    网络科技越来越发达,现在的人们足不出户也能被几千公里以外的傻缺气疯了。

    被傻缺气到已经很不幸了,要是把这种负面情绪带到工作场合,影响其他无辜的组员那就更不幸了。孙立恩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并且努力的在脑海里寻找着能够让自己心情好起来的记忆。等会还要在会议室开病例讨论会,现在可不是带情绪的好时机。

    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会议室讨论会是一项不定期展开的讨论交流会。虽然按照规定,特定患者的病情只能在医院内进行讨论,以防止患者个人**外泄。但现在情况特殊,云鹤市传染病院的会议室也经常被占用,要搞一个能够供大家参与的会议场所,那就只能在酒店这里想办法。

    好在酒店方面大力支持,他们不光直接敞开了会议室的大门供医生们随意使用,同时还积极提供包括消毒液和矿泉水之类的“会议物资”。至少每次开会的时候,与会人员都能有一张桌子可用,都能拿到一支笔和几张记录纸用于摘录会议内容。

    “咱们今天的讨论内容,是接管北五区之后就一直在接受治疗的患者,之前是在19床,然后被转入抢4床,短暂回到17床后又在今天下午重新进入抢1床的女性患者。”孙立恩刚刚抵达会议室,就听见袁平安用有些高的音调说道,“这里是患者刚入院的数据,各位可以先看一下,我们今天的讨论重点就在于后续对她的治疗方案调整,并且要找出让她短时间内病情连续波动的原因……”

第四十七章 群策群力

    讨论会议上讨论的病例是潘大姐,作为潘大姐的主管医生,孙立恩并没有直接上台发言。他来的有点晚,现在上台势必会打断袁平安的主持和病例讨论。于是,孙立恩顶着好几百双眼睛的注视,悄悄摸摸又声势浩大的坐在了台下的犄角旮旯里。

    袁平安看了一眼孙立恩,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继续介绍着病情。

    “首先,患者有二型糖尿病,并且在回旋支放置过一枚冠状动脉支架,这是基础病的部分……患者本人自诉曾经在1月13日接触过一名有咳嗽和发热症状的患者。”袁平安按了一下电脑,身后的ppt切换到了流行病史调查的页面上,“该患者在1月17日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并且转入鹤安医院治疗。本案患者于1月17日出现发热和咳嗽的症状,并且带有腹泻和乏力的症状。ct检查显示双肺有大片毛玻璃影,诊断意见为‘病毒性肺炎?’。”

    “中心医院方面在18日对该患者进行核酸取样,19日确诊为阳性病例,并于当日转运至云鹤市传染病院北五区治疗。”袁平安继续总结着病史,“23日,我队接管北五区,当日将该患者列为‘高度关注’1月26日复查ct显示该患者肺部病变有缩小。1月27日,该患者开始使用托珠单抗、丙球蛋白和crrt的三联治疗。”

    托珠单抗的三联疗法是目前北五区对抗重症和危重症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最有效的手段之一。这个疗法能够极大程度降低患者出现炎症风暴的可能性——从目前入组的患者情况来看,大部分患者都得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对该患者使用的三联治疗方案为托珠单抗400mgqd(400毫克,静脉注射,每天一次),丙球蛋白20gqd。”袁平安继续说道,“患者的情况在28日开始出现好转,但中间间断有反复。1月29日,患者发热到37.7摄氏度,随后退烧。2月5日,6日,7日三天再次发热,最高温度38.2摄氏度。”

    这四天的发热孙立恩印象不是很深,尤其是2月的三天发热——当时他正带着自己的队员们奋战在icu里。这个发热是交给吕志民和李承平两位主任处理的。

    “2月11日复查ct,影像检查显示患者肺部病变区域较前有进展。11日,患者指脉氧饱和度快速下降至92%——这期间患者始终接受着机械通气治疗。”袁平安说到了重点部分,潘大姐的情况就是在11日开始快速恶化的。

    “12日,氧饱和度继续快速下降。呼吸机已无继续调整空间。由于12日当日所查患者体内igg抗体滴度低,考虑患者免疫功能低下,于当日行血浆置换术,并且使用了一个单位的康复者血浆进行抗病毒感染治疗。同时,肠道微生态制剂的剂量也提高到了25片bid。”袁平安带着大家快速过着病例记录,“由于患者血液乳酸水平较高,且d-2聚体、c反应蛋白水平都很高,怀疑可能有其他验证物质介导的炎症风暴。”袁平安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孙主任提议进行的血浆置换同时减少了患者体内的感染源、减少了可能的炎症介导物质水平。代价则是减少了一些患者体内原本就不怎么高的igg抗体水平。而这个缺点在康复者血浆的覆盖下也被最大程度的削弱了。”

    孙立恩眨了眨眼,感觉被袁平安这么一夸……确实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个方案,孙立恩自己还是挺得意的。尤其是检查患者igg抗体滴度水平这一个想法——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这种灵机一动反正他觉着是挺难得,被多夸两句倒也过得去。

    “但治疗并没有得到比较好的效果,患者的情况在13日出现快速恶化。ck-mb、hs-l等心肌损伤标志物水平上升,再加上射血分数下降,提示患者有心肌损伤和急性左心衰——根据分析,我们目前倾向于心衰是由急性病毒性心肌炎所导致的。患者生命体征不稳定,根据关口前移的治疗原则,于13日当天行v-a ecmo支持治疗术。”袁平安介绍完了病情,然后坐在台上对孙立恩道,“孙主任,您上来补充两句?”

    孙立恩想了想,点头站了起来,然后一路走到了台上。

    “首先,这位患者是咱们的同行。”孙立恩开宗明义,先把最重要的内容扔了出来,“在封城之前,云鹤本地的医务人员里有不少因为防护不到位和认识不足而感染的——他们要在平时的工作岗位上,直面巨大的工作压力,并且还要面对病毒的考验。他们被感染了,这不是谁的错,这是英雄们的军功章。”

    说到这里,孙立恩有些感慨,“同志们,不能让英雄们流血又流泪啊。咱们千里迢迢来到云鹤,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队员当初决定报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那些在网上流传着的排队画面。那种震撼的场面,让每一个医生都从骨头里冒出了一股寒意。这已经不是说“写病历”的问题了,面对着几乎快要挤垮走廊的患者队伍,只要是有过临床经验的医生都会绝望。

    平时的工作已经让医生们处于过劳死的边缘,当这么多患者涌入医院的时候,要么医生彻底崩溃,要么患者得不到和平常同样水平的诊断,要么医院根本无法同时治疗这么多患者——云鹤发生的情况最为极端,这三个极端结果同时出现,直接导致了医疗资源挤兑。

    医疗队援助云鹤的目的就是为了解除医疗资源挤兑,把已经孤军奋战了快一个月的同行们解救出来。

    “已经有几位同行殉职了。我们不希望看到那支英雄的队伍再增加哪怕一个人。”孙立恩在台上非常诚恳的说道,“抢1床的治疗方案是我提出的,但我仍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再怎么反复调整,仍然可能有不足的地方。这一次把抢1床列为病例讨论的原因也就在这儿了——我希望大家都能来看看,都来讨论讨论,任何对患者可能有用的治疗方法,任何可能改善或者调整方案的建议我都热烈欢迎。只要能把人救回来就行。”

    ·

    孙立恩对潘大姐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在现有条件下,他已经用上了所有的治疗方案。但潘大姐的病情仍然很重。

    ecmo是个治疗措施,但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让潘大姐顺利脱机,至少要有三个前提。

    首先,她感染的新型冠状病毒必须被彻底清除掉。这是一切的基础前提——没有清理掉这该死的病毒,后续的治疗根本就无从谈起。

    其次,潘大姐的心脏功能必须恢复到能够脱机的地步。而病毒性心肌炎所导致的急性心衰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治好的问题。

    最后,潘大姐的肺部所遭受到的损伤——也就是间质性肺炎和肺纤维化——必须恢复到肺部能够代偿的地步。如果肺部损伤导致她的自主呼吸无法交换足够多的氧气和二氧化碳,那么一切治疗都是白费。

    这三点缺一不可,而且每一个都很要命。考虑到二型糖尿病所带来的全身血管内壁损伤,以及心脏冠状动脉支架所意味着的心肌损伤,就算潘大姐闯过了清除病毒的第一关,第二点和第三点也仍然是几乎难以逾越的难关。

    医疗组的医生们讨论的,也主要是第二点和第三点。

    “病毒方面我们暂时处理不了,这个只能看抗病毒药物的研发进度以及康复者血清的供应量。”马永芳医生皱眉道,“ace1受体活跃会增加血管内皮细胞的损伤,而根据推测,新型冠状病毒主要是通过ace2受体入侵人体细胞的,而ace2受体对ace1受体有抑制作用……换句话说,被新型冠状病毒所感染的患者体内ace2受体表达必然会减少。这就导致ace1受体缺乏抑制,所以,我们可以合理推测抢1床患者的血管损伤会随着感染进一步加重而继续增加。”

    “针对ace1受体,可以考虑使用包括卡托普利或者贝那普利之类的药物进行抑制——至少保持一个相对平稳的血压,对后续治疗肯定是有利的。”马永芳医生说道,“不过,具体的使用方案,可能还需要通过试用药物来看看结果再决定。”

    “患者本身的甘油三酯水平就比较高,为了防止血管内皮损伤和甘油三酯水平较高所带来的冠心病风险,我建议增加血脂控制类的药物。”马永芳继续补充着自己的意见,“可以考虑加入非诺贝特治疗。”

    非诺贝特是一种饮食控制疗法不甚理想时,控制内源性高甘油三酯血症的常用临床药物。而它还能够增加抗凝剂的作用,从而进一步降低患者出现冠心病的概率。

    “如果肺部的损伤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也许我们可以考虑直接放弃对肺部的损伤控制。”和袁平安一起坐在台上的胸外科医生江言明则提出了更为大胆的治疗方案,“现在有ecmo做生命支持,肺部的损伤既然不可控那就干脆放弃控制的打算。我建议可以先把患者的相关免疫指标做一下,然后列到等待移植名单里去。只要能够搞定冠状病毒,那就可以考虑直接做双肺移植。”

    移植一般都是器官病变的终极处理方案。当医生们面对单器官病变终末期患者时,能够提出的治疗方案往往就只剩下了这一条。对于内科医生而言,建议患者移植基本等于“投降”。这意味着他们对于患者的疾病已经彻底没了办法,只能依靠外科手段来进行干预。

    马永芳和江言明的建议被孙立恩认真记了下来,他不由得开始感慨并且自责了起来——要是早把潘大姐的病例拿来作为讨论病例,说不定根本不用拖到这个地步。

    其他的建议和方案也有不少,而孙立恩自己觉着可能能用得上的方案还包括“增加干扰素雾化吸入的频率”,以及“使用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并且联合利巴韦林”的建议。

    对抗病毒的治疗方案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尤其是在目前这个“没有确认有效的抗病毒治疗方法”的时间节点上,可以供医生们选择的方案就更少了。目前的诊疗试行方案中,国家卫健委推荐的试用抗病毒方案就这么几个,那就一口气全都用上——好在潘大姐的肝功能目前还算可以,只要增加相关监测的频率,应该问题就不算太大。

    能用的都用上,不能用的坚决不用。孙立恩是反复确认过的,潘大姐目前没有细菌感染的状态栏提示,血液检查也不支持这一判断。因此他并没有同意对潘大姐进行预防性抗菌治疗的建议。

    “丙球的治疗量是不是可以再加一点?”袁平安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抢1床既然免疫能力不太够,那丙球的剂量给高一点,或许有助于帮助她对抗病毒感染。”

    “丙球已经给到每天二十克了。”孙立恩皱着眉头有些犹豫,按照说明书上的内容,发热患者应当禁用或者慎用丙球蛋白注射液。现在给到的用量已经很大了——每天二十克丙球蛋白,相当于每天要通过静脉注射八瓶共计400ml的静注人免疫球蛋白。而为了防止大量注射丙球蛋白时可能的不良反应,北五区都是在用5%葡萄糖溶液以至少1:1的比例进行稀释后再滴注的。

    尽管有crrt持续滤出水分,800毫升的液体对于已经出现了心衰的潘大姐而言仍然会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用吧。”孙立恩左思右想,决定搏一把。现在正在使用v-a ecmo的潘大姐确实有心衰的问题,但有ecmo支持,这样的心衰并不会马上致命。至少在ecmo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不会。

    而越早解决病毒感染,就能越早让她的情况稳定下来。只要能让潘大姐摆脱病毒的袭扰,那就有康复的希望。想到这里,孙立恩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叫外援。

    “老帕,我问你个事儿……”孙立恩在台上打着电话,他快速把潘大姐的大概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我们现在的主要治疗方向还是尽快解决掉病毒感染的问题——能不能用胸腺五肽之类的免疫增强剂?”

第四十八章 为来(献血加更系列079,080)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李氏乐官”和书友“c299792458”在2021年4月28日和2021年4月2日所捐献的全血而加更。

    “在有炎症风暴的前提条件下,我强烈反对你的设想。”帕斯卡尔博士沉吟片刻后说道,“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尽快让患者体内的炎症风暴平息下来。”

    在有炎症风暴的时候使用胸腺五肽之类的免疫增强药物,这是在谋杀病人。如果换成其他人,帕斯卡尔博士可能已经开骂了。但孙立恩的情况又不大一样——他擅长处理那些缺乏成体系的诊疗方案的疾病。

    很明显,现在的情况是孙立恩手头有一个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为了处理病毒,他必须让患者的免疫系统激动起来。

    但这套免疫系统正在错误的情况下开足马力工作——要不然也不会有炎症风暴这种东西出现了。孙立恩如果不是为难到了一定程度,怎么也不可能想着给炎症风暴患者用免疫增强药物。

    “炎症风暴是需要马上被抑制住的,相比较之下,病毒所带来的损伤要慢得多。”帕斯卡尔博士认真道,“病毒损伤也就是损伤肺部,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对患者进行肺移植。但免疫风暴在短时间内就会损伤患者的全身器官,甚至包括了全身血管。到时候来个多发血栓,救都救不回来。”

    作为免疫学领域的专家,帕斯卡尔博士有一个下意识的习惯。任何患者问诊到了他手上,帕斯卡尔最关心的第一个问题永远是“损伤有没有累及到血管”。

    不管是什么免疫系统疾病,累及到血管就意味着预后会很差。毕竟这样的损伤就意味着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紊乱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而血管损伤就和神经系统损伤一样,它是不可逆的。

    血管内壁的损伤并不会修复,它只会持续存在,并且造成血流动力异常。就像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中,突然出现了一块石头一样——各种各样的泥沙都会堆积在石头周围,并且导致泥沙沉积等问题。而当这种“损伤”体现在血管里的时候,它就会具体表现为动脉斑块或者血栓。

    当光滑的血管内壁发生损伤后,除了通过持续使用抗凝血药物和降血脂药物以外,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降低血栓或者斑块的发生概率。而且就算使用了相应的药物,仍然无法保证患者就不会出现血管以外——它只能降低风险,但不可能保证不会发生。

    对于免疫风湿科的医生们而言,免疫系统造成的最可怕的损伤就是血管和神经损伤。神经损伤会直接影响到患者的生活质量并且无法修复。而血管损伤则同样无法修复,同时会在患者的余生中持续威胁着患者的生命安全。

    “你也说了,患者有冠心病史。”帕斯卡尔博士在电话里努力劝着孙立恩,“现在让她的免疫系统马上冷静下来才是当务之急,要是继续刺激免疫系统活跃水平,她的血管损伤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引发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心梗。”

    孙立恩叹了口气,“知道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道,“有没有办法用类似托珠单抗之类的单抗药物把她的免疫系统先压住,然后继续使用其他的免疫刺激方案?”

    “免疫系统是人体中最复杂且最难以捉摸的系统。”帕斯卡尔博士无奈道,“我的研究就是这个方向,但我必须承认,直到现在为止,我对免疫系统的应答反应仍然一无所知。我们观察到了一些免疫系统的反应,但这样的反应究竟源于什么机制,而机制作用怎么控制……这到现在都是一片迷雾。想要精准调控免疫系统一直是我们整个行业努力的方向,但……这个方向距离看到曙光仍然很远。”

    “知道了。”孙立恩叹了口气挂了电话,他本来也没想着能够从帕斯卡尔手里再掏什么有奇效的治疗方案出来。毕竟托珠单抗已经可以被视为是神来之笔了,人总不能贪心的祈求奇迹同时发生两次。

    孙立恩把讨论内容发给了正在值班的李承平教授,并且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个人认为,控制血压和血脂的方案有积极意义,并且应当考虑肺部损伤超出控制水平后的处理方案——肺移植应该是一条可行的方案。”

    “肺移植方案我会和浙东的医疗队专家讨论,但器官移植除了需要足够高的水平以外,也需要一些好运气。”李承平教授回复了一条语音,在语音里,孙立恩能明显听得出来李承平的声音也有些疲劳,“咱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也不要放弃努力。我准备给抢1床重新开始上激素,血浆置换不能再做了,好不容易有一点康复者血浆,再一置换可就全没了。”

    “您多费心。”孙立恩回复道,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请更高级别的会诊再试试。”

    更高级别的会诊其实也不会再有什么其他用处了。孙立恩对此非常肯定——潘大姐的情况其实并不复杂,她就是病程太长,病情太重罢了。全国的专家都汇聚在云鹤,只要申请会诊就一定能够得到专家讨论。但这个讨论……不太可能再有其他的结果了。

    “管它有用没有……走不通的路也得走三遍呢。”孙立恩叹了口气,把申请会诊的单子填了一下,然后发给了宋文。“宋院长,我这儿申请一个高级别会诊,麻烦您给安排一下。”

    “知道了。”宋文很快就给孙立恩回了消息,“我安排到明天早上,一有结论就告诉你。”

    发完了消息,孙立恩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准备稍微休息一下,没想到扛着摄影机的记者突然就出现在了孙立恩面前。

    “孙医生,刚才的讨论会议我们拍了一下,您现在方便跟我们谈几句么?”负责扛摄像机的记者就是刚才那个在反应力见到的,请孙立恩平时去上班的时候多拿一台运动相机替换的编导。而另一位……孙立恩一看到对方的脸表情就有点扭曲。

    这不就是之前那个把自己送到省台去的记者姐姐嘛!

    “我说没空好像也不太好对吧。”孙立恩苦笑了两声之后问道,“我就有一个请求——你们拍了的素材用就用吧,能不能别把我的脸再放到电视上了?”

    “之前已经放过一次了呀。”记者姐姐有些困惑的问道,“孙医生您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么?”

    我对你们把我放在电视上就不太满意。这种话孙立恩自己想想就算了,要说出来那是万万不可的。不过用状态栏这么几年以来,除了诊断能力和对各个分科治疗都更加熟悉了以外,孙立恩最大的进步就是“说胡话”的本事。

    如果放在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要他现场编个瞎话,孙立恩恐怕得憋的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但现在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指着自己脸上因为带n95口罩而反复摩擦出的痘痘说道,“这种场景不好看,而且家里人也比较容易会担心嘛。”他看着记者认真道,“我也能够理解媒体老师你们要抓新闻的这个职业道德要求,但是……咱们能不能互相都理解一下?我接受采访没问题,但要我出镜……要不就算了吧?”

    最好是接下来这辈子都别上电视!孙立恩在内心深处发出了怒吼,但表面上仍然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我实在是怕家里人从电视上看到我这副样子之后担心。”

    记者姐姐和扛着摄像机的编导大哥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没问题,我们就用孙医生你的声音做个旁白,这可以吧?”

    “这没问题。”孙立恩松了口气,只要不上电视,让他现场翻两个跟头都行——当然了,翻不翻的过去这个他不做保证。

    “我们刚才旁听这个会诊会议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地方。”记者姐姐举着话筒问道,“会诊中讨论的这个病例是咱们云鹤的医务人员是么?”

    “是的。”孙立恩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虽然我不能告诉您她是哪个医院的,但我可以告诉您的是,她是急诊科的护士,是我们这些医疗队抵达之前,整个云鹤医疗系统里感染风险最大的医护工作人员之一。

    “她……她病的很重么?咱们云鹤现在有多少医务人员感染了?”记者姐姐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个数据孙主任您知道么?”

    “她正在接受ecmo生命支持治疗。”孙立恩答道,“如果病的不重,那我们也不会用上最后手段。至于您说的医务人员感染数量的问题,我并不掌握这个数据,也没有可以供您参考的估算数值……”他顿了顿说道,“但我已经见到了两位感染的医务工作人员,一名是我们今天会诊的这个病例。另一名……他是咱们云鹤一家医院的院长。我也是在会诊中才知道这个情况的。”

    “咱们现在的会诊标准是什么?是医务工作人员会优先得到会诊么?”这位记者继续追问道,“还是说大家都在排队,轮到谁就是谁呢?”

    “我们会首先努力在医疗组内就把病例解决掉。但新型冠状病毒是一种我们以前从未遇到过的病原体,它所导致的症状和后果我们还不是很熟悉。所以在遇到疑难病例,重症危重症患者以及死亡患者的时候,我们都会对病例进行讨论和研究。并不是医务工作人员就能得到优待,倒不如说就是因为医务工作人员的身份,我们很多时候反而没有办法专注于治疗。”

    孙立恩叹了口气,说起了刘连志的故事,当然,他略去了刘连志的个人信息。

    “这位院长首先是一位身先士卒的医生。但他也不幸感染了这个疾病。”孙立恩叹气道,“我们为了拯救这位了不起的医生,已经用了几乎所有的手段。其中也包括现在这个阶段上有效概率最大的‘抗病毒方案’——康复者血浆。”

    “但是康复者血浆的效果并不好。这可能是因为捐赠血浆的患者本人体内的抗体滴度就不是很高。”孙立恩说到这里,语气突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抖动了起来。一股强烈的悲哀和委屈的感觉从心里突然涌了上来,让他的声音开始了哽咽。

    “如果是普通的患者,我们会毫不犹豫的继续申请康复者血浆,直到患者被治愈为止——生命不分高低贵贱,我们现在的治疗只看谁更加需要。但就因为他是医务人员,因为他是院长,所以治疗组根本不敢再去申请血浆……”孙立恩沉默了很久然后叹气道,“我能够理解其他医生们迟疑的理由,但我实在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给生命分个高低贵贱。他至少应该获得和其他患者一样的治疗,至少应该……能再申请一次血浆才对吧?”

    记者姐姐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说道,“我也觉得……不应该因为患者的身份就搞什么特殊化。不论是特殊的优待还是特殊的‘靠后’,这都不够公平。”她给递给孙立恩一张面巾纸,然后等孙立恩的情绪平稳了一会后问道,“孙医生,您要是觉得不舒服,那我们的采访可以暂停……”

    “算了,我没事了。”孙立恩摇了摇头说道,“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再加上这几位患者的情况都不太好,所以一时有点激动……”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记者姐姐问道,“要不然,刚才的问题我再重新回答一遍吧?这个回答你们应该也用不了。”

    ·

    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孙立恩看着窗户外面的夜空,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前路难卜,那就干脆别费心思去卜算未来。吴教授当年的当头棒喝让孙立恩受益匪浅。当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虽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但也不能在休息的时候太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如果不能有效的把自己工作和休息的状态区分开,那这个医生肯定没办法工作太久——如果连休息的时候都满脑子想着工作,那整个人的精力很快就会被彻底耗干。而医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质决定了医生们如果丧失了热爱和热情,那平常的工作就会瞬间变成难以忍受的折磨。

    更好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而高效的工作,也正是为了能够安心的休息。

第四十九章 建议

    一次高效的休息后,孙立恩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房间里的温度比起前两天好像稍微低了一些。酒店提供的羽绒被保暖效果简直不要太好,孙立恩简直是用上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恋恋不舍的从自己的床上爬了起来。

    房间里的空气还是很冷,孙立恩缩手缩脚的穿着厚实的浴衣去洗了个热水澡。好不容易把浑身上下都洗热乎了,热水一关,他却觉着更冷了些。

    在“救命啊冷死了!”的内心咆哮伴奏下,孙立恩好歹是完成了早上的洗浴。捧着热乎乎的黑咖啡往窗户往外一看,孙立恩才反应过来为啥房间里这么“凉快”。

    外面竟然下雪了。

    云鹤虽然是个冬季挺冷的城市,但是下雪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罕见的。比宁远更靠南方的云鹤当然没有集中供暖,这一下雪,房间里顿时就冷了起来。

    孙立恩端着咖啡去开了空调暖风,然后打开了电视。

    今天他起床的比较早,洗了澡之后倒还是有机会在房间里看看新闻。

    孙立恩最近比较关注的新闻内容和全国人民一样——主要还是疫情相关的新闻内容。自从一月份新冠疫苗的研发工作开始之后,他就一直很关心疫苗的研发进展。不过,他关注的目的其实和普通老百姓大概不太一样。

    根据最近的统计数据显示,全国已经有了超过8000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康复者。但是能够分配到云鹤一线医院的康复者血浆数量还是太少。从社会上采集的血浆根本就不够医院分配。

    作为目前唯一一种表现出了不错的抗病毒效果的治疗手段,康复者血浆在一段时间内仍然将会是医生们对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最终武器。但康复者们需要经过14天才能献浆,同时还得符合相关献浆要求,所捐献的血浆才能够作为康复者血浆注射给现有的患者。这两条条件看似简单,但却筛选掉了不少患者。孙立恩非常担心,以后的康复者血浆数量可能也不会太多。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疫苗的研发工作就显得非常重要了——注射疫苗后的患者血浆,也能够用于对抗病毒,这是十一年前在国内部分地区开展并且实施过的一项实验性疗法。

    当年为了对抗甲流,国内好几个省市的血站和疾控中心都展开了呼吁捐献和储存甲流疫苗接种者血浆的工作。

    接种了疫苗的普通人血液中也能含有大量的特异性抗体。这样的特异性抗体能够在接种者体内形成免疫保护,就算无法彻底阻绝病毒感染,也能够将病毒对人体的损伤减少到最小程度。

    但相对来说,甲流算是比较好对付的那种流行病——它对奥司他韦、扎那米韦敏感。通过这两种抗病毒药物治疗,甲流威胁性程度就降低了很多。虽然它仍然能对感染者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但至少在十一年前的那场国内流行中,累计报告的12.7万例感染中,一共统计到了800个死亡病例。

    但新型冠状病毒的严重程度远超甲流。目前统计到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一共66492例,其中累计死亡病例已经有了1523例。

    康复者血浆目前阶段内最有效的、也是最可及的治疗手段。但由于康复者血浆本身的稀缺性,不可能让所有的病人都能够获得康复者血浆进行治疗。

    所以问题就重新回到了疫苗上——尽快研发出能够临床使用的疫苗,并且开始推广接种后,或许接种了疫苗的健康人血浆也能够起到和康复者血浆类似的作用。

    而一旦接种了疫苗的人越来越多,血站所接收到的含有针对新型冠状病毒抗体的血浆也就会越来越多。而有了数量的支持,下一步就可以开始准备研发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免疫球蛋白注射液了。

    这种免疫球蛋白注射液可以称得上是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特效药——到时候医生们再面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时候,或许能够更有底气一点。

    孙立恩正在看着电视新闻,希望能够从电视媒体上获得一些和疫苗研发有关的内容。而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孙医生,好久不见。”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这个声音的腔调怪怪的。但孙立恩却觉着……好像有些熟悉。

    “我听说孙医生您正在云鹤的一线,和其他综合诊断科的医生们一起对抗疫情。”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仅代表鄙社,向您和全体奋战在云鹤一线的医务人员致敬。”

    孙立恩终于听出了电话那头的是谁,“小林先生?”

    小林丰笑了两声,然后感慨道,“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没想到您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

    自从孙立恩正式成为了第四中心医院综合诊断科的正牌主任之后,他和小林丰的联系就彻底断了。不是孙立恩故意不接人家的电话,而是小林丰自己通过已经是武田制药大中华区副总裁的王天琪放出了这个消息——中富集团现在是武田制药的重要股东之一,而小林丰和孙立恩频繁私下联系,并不符合武田制药上市地区的相关法律规定。

    后来的几次合作和经由上级领导部门批准的数据交换,都是王天琪出面进行的——所有患者数据都被留存在中国境内的服务器进行保存和分析,武田制药的母公司只能拿到经过分析后的结论。

    小林丰一直刻意和孙立恩保持着距离,就连以前还偶尔跟孙立恩有联系的小林薰以及林兰也和孙立恩逐渐断了联系。

    如今在云鹤接到了小林丰的电话,孙立恩确实有些惊讶。

    看了看时间,孙立恩确定自己还有时间吃早饭之后,直截了当的问道,“小林先生一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您有什么事情么?”

    “我确实有事情想要和您讨论一下。”小林丰在电话那头也非常痛快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不知道孙医生您最近有没有关注新闻——日本目前也有了不少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

    日本在此次疫情中的表现令人有些……困惑。在孙立恩带队奋战在云鹤市传染病院里时,一艘名为“宝石姬号”的豪华邮轮提前回港,并且停泊在了横滨港的港口泊位上。

    这条邮轮原本预计应该于2月4日返回横滨,但在2月1日邮轮还在海上巡游时,香港特区政府通报,1月25日提前在香港下船的香港籍男性乘客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于是,宝石姬号邮轮直接停止了原定的海上巡游计划,直接调头返回横滨港。它提前了大约十八个小时回到横滨,于2月3日晚开始接受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检疫调查。

    四天后的2月7日,厚生劳动省宣布邮轮上有61人确定感染,其中包括21名日本人。但厚生劳动省从这一天开始突然就像是突然运转出现了问题一样,四天时间里,他们只统计并且公布了六十一名确诊患者中四十七人的国籍并且予以公布。

    而钻石公主号上的乘客们也从2月5日开始被要求不得下船。除了工作人员以外,所有人员都需要在船舱内隔离十四天,除了补给穿上用品以外,邮轮不得靠岸。只有确定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才能马上下船,并且被救护车送入医院治疗。

    从这一刻开始,宝石姬号邮轮上的疫情逐渐陷入了失控螺旋中。

    2月10日,当孙立恩正当着记者同志的面发表那段让他后来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发言时,宝石姬号邮轮新增了60例确诊患者,加上8日的3个确诊病例,一周以来的确诊患者已经给达到到了130人。

    在云鹤所有的酒店都关闭了中央空调以防止病毒通过空气传播之后半个月,飘荡在海上的宝石姬号邮轮仍然开放着中央空调。被隔离的乘客们还可以每隔两天上到甲板上散步并且呼吸新鲜空气。

    13日,在前一天新增了39例新增确诊之后,日本厚生劳动省对这条还载有2496名乘客,1045名船员的宝石姬号邮轮进行了一次pcr检查。接受检查的乘客和船员一共有221人,其中44人确诊。

    14日下午,也就是昨天下午,停靠在横滨港的宝石姬号邮轮开始有了第一批下船乘客——这一批乘客都是经过13日核酸检测并且结果呈阴性的。根据日本政府官员透露的消息,这一批乘客一共有11人,其中主要是年龄超过80岁,身体状况不佳并且居住在无窗柯昂的乘客。

    “厚生劳动省已经成了大藏省的应声虫了。”小林丰对厚生劳动省的怨念很明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他对厚生劳动省的批评非常尖锐,“大臣自己是东大经济学院出身,对于医疗知识几乎一无所知——不,他对卫生常识都一无所知才对。”

    “您跟我抨击厚生劳动省也没有用呀。”孙立恩苦笑着应道,“我就是个医生,而且还是个中国医生。日本的事情我也管不着。”

    “孙医生,按照云鹤现在的情况来看,日本的疫情爆发只是迟早的问题。”小林丰答道,“托了厚生劳动省的福,我们甚至连个专门的传染病管理机构都没有。如果日本爆发了疫情,那影响范围可能要比云鹤更加严重。所以,孙医生,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不知道能给您帮上什么忙。”孙林叹了口气,“中国的数据已经透明到了几乎没有任何遮拦的地步。我们所有的研究结果和应对方法都在公开发表——从新闻到相关研究报告都有。我掌握的情况也不全面,各种研究论文报告太多了,我都没看完呢。”

    “我需要您给我一个大概的感觉。”小林丰对孙立恩的托词丝毫不以为意,“您是我见过的最有能力的诊断型医生,同时也已经在云鹤奋战了二十多天。我需要您的意见——这个传染病,它到底有多危险?”

    孙立恩沉默了下来。过了十几秒钟后,他才缓缓问道,“小林先生,您对云鹤有了解么?”

    “我知道这是一座有一千多万人居住的超大型城市,面积大约是东京都的一半左右。”小林丰答道,“除此之外,我对这座城市基本没有什么概念。”

    “云鹤市是中国医疗水平和资源都排在前列的城市。综合资源水平大约在全国排名第五到第十名之间。”孙立恩解释道,“这座城市拥有四十五家中国最高评级的三甲医院,平均每一千人所能分到的床位数量排名全国第四。平均每万人所有用的三甲医院数量全国第一。这座城市的医疗水平在中国是很高的,在全球范围内也属于第一梯队。而就是这么一座医疗资源丰富,医生水平和技术都很高的城市,却因为一个小小的新型冠状病毒而彻底耗干了所有医疗资源。您觉得,这个疾病到底有多危险?”

    “它的传染性很强,这个我清楚,但日本的医疗资源是要比云鹤丰富的多的。”小林丰在电话里问道,“日本的千人床位有13.7张……”

    “您的这个理解就是有问题的。”孙立恩叹了口气,“为了防止院内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确诊患者的收治,需要在带有负压和空气净化能力的隔离病床进行。日本有多少这样的床位?这种疾病对老年人的致死率极高,我这边接触到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中有接近八成都是老年人。日本的老龄化这么严重,如果疫情在日本爆发,日本的医疗体系能够处理这么多危重症患者么?”

    “小林先生,这是一种人类历史上从未见过的传染病。云鹤现在的死亡率不高,是因为我们已经动用了几乎所有资源来拯救每一个患者。”孙立恩苦口婆心的劝道,“中国的新型冠状病毒患者死亡率就算不是全球最低,也至少应该是最低的国家之一。但这并不意味着新型冠状病毒就没什么可怕的——我们已经尽了全力,所以死亡率才会看起来不怎么高。但如果不分析背景,光看数据的话,很容易产生虚假的安全感。”

    “您问我新型冠状病毒危不危险,我的回答就是这样——它非常危险,而且远比您现在所看到的情况更加危险。”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孙立恩认真规劝道,“如果日本爆发了疫情,那我个人建议您迅速离开日本,然后前往其他国家暂住。”

    这个话就说的小林丰有些哭笑不得了,“离开日本?如果连日本都不安全了,那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是安全的?”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会建议您来中国。”孙立恩非常认真的说道,“中国的疫情已经被逐渐控制了下来,云鹤的新增也逐渐有了拐点的迹象。经历过一次疫情的中国将会是整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日本的疫情真的无法控制,我建议您尽快来中国暂避。”

第五十章 门前雪与瓦上霜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孙立恩有些忧心忡忡。虽然他没有去过日本,而且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在日本定居。但作为隔海相望的邻国,中日之间的人员交流和经贸来往总量是非常巨大的。

    按照厚生劳动省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防疫手段和控制方案,疫情从船上扩散到陆地上恐怕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十四天的船上隔离并不具备有实际意义的物理隔绝。他们开着中央空调,让带着手套和口罩的船员为一个又一个被隔离的乘客送餐。同时还允许这些客人们每隔两天就能排队在甲板上散步走一遭——而且还不用戴口罩。

    有这样的“控制方案”打底,宝石姬号邮轮必然会成为这种可怕的呼吸传播疾病的温床。光以现在的确诊规模来看,宝石姬号邮轮上已经发生了超级传播事件。而第二代,第三代病例可能也已经出现在了船上。

    现在的局面太不好了。孙立恩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按照这个速度传播下去……恐怕等云鹤的疫情被压制下去之后,国外就得有好几个国家开始爆发疫情。现在的世界比起十七年以前联系的更加紧密,大量人员乘坐飞机来回旅行多个国家也是常态。这就让孙立恩非常担心了——云鹤的疫情爆发消耗了几乎全国十分之一的重症医生资源,数万名医生从全国各地赶到这里来支援抗疫,全国各地都在拼命向云鹤塞着各种自己能够提供的资源。从医务人员到防疫物资,从药品到生鲜蔬菜……虽然现在物资供应仍然不太够,生活物资之类的种类还是比较单一,但这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太多了。

    以全国之力支援一座城市,尚且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如果国外开始爆发疫情,疫情通过国际交通,然后导致国内数个甚至十数个城市同时出现疫情……那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孙立恩就觉着不寒而栗。

    作为一名医生,孙立恩能做的不多。好在……他还是一家医学院里的研究员——有自己的实验室的那种。

    “哥,啥事儿?”一大早就接到孙立恩电话的沈夕有些惊讶,平时孙立恩和他的沟通主要是依靠微信完成的。直接打电话的情况很少,而且孙立恩就算打电话也会尽量选在下午或者晚上。这一大早打电话过来,实在和他的习惯不太相符。

    “咱们的试剂盒产量怎么样了?”孙立恩在电话里直截了当的问道,“现在假阴性率和敏锐度怎么样?”

    “已经达到有关部门发来的标准了啊。”这个问题让沈夕有些奇怪,“这事儿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这个试剂盒,咱们有全部的知识产权对吧?”孙立恩再次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对。”沈夕答道,他隐约觉着好像……事儿似乎没那么简单。

    “你稍微整理一下咱们的检测数据,尤其是敏锐度这些的。”孙立恩沉声道,“你给裕华集团的沈总打个电话,然后把数据交给他们,让他们去和武田制药联系。”

    这下沈夕可是彻底晕了,“啊?孙哥你这是要干啥啊?”

    “把咱们的试剂盒卖到日本去。”孙立恩沉声道,“价格什么的无所谓,只要咱们不亏本就行。让裕华去和武田制药谈。但是速度一定要快,最好今天之内就达成初步意向。”

    ·

    在孙立恩看来,日本的防疫缺陷主要有三,第一就是现在最严重的这个问题——检测能力严重不足。

    由于检测能力弱,一条宝石姬号邮轮上的旅客甚至无法在同一天内完成所有的核酸检测。而横滨已经是日本第三大城市了——如果连他们都一天只能完成两百多例核酸检查,那可以预见到之后的防疫工作根本就连个可供参考的数据都没有。

    而第二大缺陷则同样让身处中国的孙立恩感到头疼。就算是对疫情有比较丰富认识的小林丰也有这个缺陷——他们对自己的医疗能力太自信了。

    作为亚洲唯一的“发达国家”,日本民众和政府机构毫无疑问是有“傲气”的。日本的医疗私营程度很高,而医学教育水平和医疗技术水平也非常高。这些“傲气”集中在了一起,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整个日本,从上层政客到下层百姓,大家都对发生在中国的疫情有些……嗤之以鼻。

    云鹤的情况严重,在日本上下眼中,云鹤有问题是因为中国医疗水平不行、是因为中国人缺乏卫生观念、是因为中国人奇奇怪怪的饮食习惯。总之,他们认定疫情在日本必定无法扩散开来,就算扩散,情况也一定要比云鹤强上很多。

    中国的形象长期被媒体吸引眼球的负面消息覆盖,普通的日本人要对中国有好感都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对中国的能力产生了误判之后,他们就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第三个缺陷则是对自己的医疗体系的错误高估。

    虽然日本人总觉着中国整个医疗体系的水平都烂的如不得眼,但实际上,中国的疾病控制系统师承于这个星球上最好的疾病控制机构——美国疾病控制中心。大家不光都叫cdc,甚至连主要的运行模式都是系统学习自美国的。

    在21世纪到来之前,中国的公共卫生工作主要针对的是两种甲类传染病,以及包括天花、出血热、麻疹以及各种寄生虫病的防治工作。这一时期各地的卫生防疫站承担落实了主要的疾病控制任务。而在2000年之后,中国第一次开始建立了和西方统一标准的疾病控制机构体系。在设立是十一个月之后,疾病控制中心迎来了第一次大考——sras疫情的爆发。

    当时刚设立不久的疾控中心在随后的几年中获得了巨大的资源倾斜,但随着时间推移,疾控人才流失仍然成为了疾控中心的心腹大患。投入使用了十数年的疫情直报系统在这些年里一直有着相当不错的战绩,但却在这一次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中突然展现出了巨大的缺点。

    尽管有些不足,但疾控中心仍然在对抗疫情的战斗中发挥了重大作用。疾病控制中心的实验室最早分离出了病毒样本,最早完成全基因组测序,最早完成电镜显微照片拍摄。这都为控制疾病传播创造了条件。

    但日本的情况和中国完全不同——他们压根就没有专门的疾病控制和预防机构。没有直报系统,没有隶属于国家级别的高级别生物安全实验室,没有大量专业人才长期从事疾病预防和控制工作。可以说,作为亚洲唯一发达国家的日本,在传染病的控制和预防上几乎就是白纸一张。

    没有检测能力,过分自信,缺乏疫情防控机构和专业人才。尽管日本常年被全世界各个顶级医疗期刊和机构评为亚洲医疗水品最高的国家,但事实上他们在面对传染病的时候脆弱的就像是一根蛛丝。就连越南都有自己的疾病控制中心,但日本却压根没有这样的机构。他们只有一家名为“国立感染症研究所”的厚生劳动省下属机构,其主要功能是提供一定程度的数据研究和分析,并且制定病原体、抗生素和其他生物安全实验室的运行规范。

    更要命的是,由于长期经济衰退,日本国内制造业、尤其是口罩等防疫必须品的生产根本无法自给自足。日本国内的口罩年生产量约为11亿只,而进口量高达44.3亿只。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口罩生产和出口国,年产量占到全球的50%以上。现在中国国内想要买一只口罩都这么困难,日本这种需要大量进口口罩的国家……防疫难度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

    医生有国界、科学家也有国界。但病毒没有国界。在高度全球化的现在,隔海相望的日本一旦爆发疫情,就意味着所有和日本有通航的中国城市都将面临疫情输入国内的风险。

    云鹤的疫情已经逐渐有了被控制下来的眉目,除了湘北省以外,全国各个地方的确诊病例也连续11天下降。在胜利女神逐渐开始向着几乎快过劳死的公卫人员、医务人员以及其它重要岗位工作人员甚至全国人民露出微笑的时候,境外输入病例的风险却正在快速增高。如果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念头,境外的传染病迟早有一天会重新杀回国内。

    孙立恩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转让检测试剂盒生产方法,以及出口成品试剂盒这两条手段,提高日本的pcr检测能力。等有了切实的数据之后,或许他们就能够意识到情况严重,并且开始认真应对疫情了。

    还是那句话,病毒没有国界。在疫情的威胁前,帮助别人就是在帮助自己。

    ·

    “沈总,孙主任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接到了孙立恩的命令之后,虽然不太理解具体的命令缘由,但沈息还是忠诚的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他很快就给沈轻眉打了电话过去,并且问道,“孙主任想通过您联系一下武田制药,然后把咱们正在生产的试剂盒成品以及生产专利转给他们。”

    电话那头的沈轻眉先是愣了一会,然后问道,“现在么?”

    “是的,现在。”沈息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这个事情比较着急。孙主任在电话里说,事情办的越快越好。价格无所谓,但最好能在今天就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

    这个要求对于沈轻眉而言也是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现在的裕华生物有六个车间都在24小时加班加点生产着试剂盒,但产量仍然无法满足全国各地的需求。试剂盒几乎是刚一从生产线上下来,就被装进大型拖挂货车里。这些试剂盒要么通过空运,要么通过陆运快速被运抵全国各地。沈轻眉自己甚至考虑过要不要通过外包生产的方式,请求其他生物公司协助生产试剂盒。武田制药也是她考虑的方向之一。

    但现在要把试剂盒的生产专利,以及成品试剂盒卖给武田制药,甚至还要“价格无所谓”,这就实在有些不对劲了。

    好在沈轻眉本人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手下还有专业的分析团队可以帮助她找到答案。紧急开会布置了任务之后,沈轻眉在一个半小时后得到了初步的汇报。

    根据裕华集团专业团队的分析和粗略估计,宝石姬号游轮上的疫情一旦突破日本方面的控制,疫情将在一个月内彻底失控。根据目前的数据所初步得到的基本再生数判断,到3月15日,全日本将会出现至少八千到一万名确诊患者,每日新增的感染者人数可能会超过2000人。

    目前,日本全国的pcr检测能力约为每天3000次左右,而横滨地区的检测能力小于300次。这个水平显然不足以应对之后可能爆发式增长的感染者数量。

    “我们建议,尽快为试剂盒申请日本厚生劳动省的认证和使用许可。”分析团队在给出分析预测的同时,也给出了相关建议,“如果能够赶在2月25日前完成相关审批流程,并且将试剂盒投入使用的话,到3月15日,总确诊人数可能会下降到五千左右。而每日新增的感染者人数应该能被压缩到1000人上下的水平。”

    沈轻眉瞪大了眼睛,她可没有想到日本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这样的地步。几秒钟后,她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王总,我是沈轻眉。”沈轻眉神色严峻的对电话那头的王天琪说道,“您现在还在宁远吧?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您面谈,您看是我过去,还是您到我这里来?”

    ·

    “如果裕华同意,而且专利持有人同意,我愿意马上购买。”在沈轻眉的办公室里,刚刚喘匀了气的王天琪听完了裕华集团分析团队的研判结果后,当即排板做出了决定,“价格方面,我还需要和母公司沟通一下。”

    “价格可以按照你们的标价来——只要你们出价,我们就马上同意签字。孙主任和我都认为,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向日本方面提供成熟可靠的检验设备。”沈轻眉的表情极其严肃,“赚钱已经不是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了,如果疫情控制不下来,全世界的经济都得完蛋!”

    作为商人,一个相对正常的经商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再有能力的企业,在大环境不好的情况下都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虽然裕华集团本身在日本并没有什么业务开展,但整个港裕银行和裕华集团都持有大量的武田制药股份。一旦因为疫情影响而导致股价下跌,那裕华的巨大投资就要遭殃了。

    但如果能够让武田制药迅速掌握试剂盒的生产,或许反而能够让裕华集团因祸得福。

    “你们先尽快和武田的总公司联系,如果可以的话,先把车间改造之类的事情做在前面。”沈轻眉对王天琪认真道,“我们本身对于转移专利权没有什么意见,但专利权并不是孙主任和他的团队完全所有。根据有关规定,宁远医学院方面拥有51%的专利权。对贵公司授权,需要经过有关部门审批才行——我们会尽快推进这个审批的。”

第五十一章 黑眼圈(献血加更系列081,082)

    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littlefat55”和书友“杏子猫咪”在2020年10月26日和2019年10月18日所捐献的全血而加更。之后还有一章为“杏子猫咪”加更的章节。

    沈夕和沈轻眉正在全力推进相关工作,而远在云鹤,孙立恩则在忙着另一种工作。

    “对对对,继续吹!”孙立恩鼓励着面前的患者努力吹着呼吸训练器。老人家用呼吸机超过了二十天,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允许脱机了——但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让患者参与呼吸的肌肉们重新适应自己的工作,医生们会首先考虑让患者通过呼吸训练器,让他们身体上参与呼吸工作的肌肉重新运动起来。

    这个过程需要一定时间,而且需要患者的持续配合。因此,这位老人家目前每天脱离呼吸机大约四小时,中间需要间断进行呼吸训练。

    这样的工作原本应该是由护士们辅助进行的,但这位患者的情况又稍微有点不一样。

    黄明转入北五区已经四天时间了,他的恢复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人体吸收病变,并且再生创伤组织的过程需要时间,同时人体也会通过调节体温来促进这个过程的发生。

    而吸收热这种事情,又难以和感染发热直接区分开。毕竟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本身就不太容易导致患者出现高热。如何区分感染发热和吸收热,就成了治疗黄明以及其他患者们的一个重要关键节点。

    孙立恩每天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区分一下这些患者们的具体情况,以确保他们的发热是因为吸收病变而非感染再次进展。总之,工作的任务不重——只要状态栏看一眼就行。但对于治疗意义重大。

    黄明艰难的又吹了几次训练器之后稍微停了一下,他用有些艰难的语气说道,“能不能稍微休息一下?”

    “可以的。”孙立恩点了点头,“您休息个几分钟然后再开始练习就行。”

    “几……几分钟倒是不至于。”黄明又艰难的喘息了几下,然后拿起了一旁的呼吸面罩使劲吸了两口后才继续道,“就是有点累,我稍微缓一下就行。”

    黄明对于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甚至在孙立恩看来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还在使用呼吸机,他就开始锻炼腿部的肌肉,试图让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了。

    这样的行为当然被医生们再三制止,毕竟他现在呼吸都还不够顺畅,马上开始进行腿部的肌肉锻炼可能迅速增加他的机体需氧量。这样的突然消耗增加,黄明原本已经回到了平衡水平线上的血氧饱和度可能还要再下降一截——这是很危险的。

    “我带着监护仪嘛,血氧饱和度下去了就停一停。”对于自己的行为,黄明一点认错的念头都没有。他反而向医生们展示起了自己的监护设备,“这玩意我已经用了好多次了,只要保证自己的数值高于93%就行了嘛。”

    一个有钻研精神的理工科出身的老人家是非常……难糊弄的。几次劝说无效后,孙立恩只能无奈的和黄明达成了一个共识——他可以提前进行相关锻炼,但前提条件是每天吃的饭的分量以及其他指标都必须符合医生们的条件才行。

    同时,他只要进行康复锻炼,就必须在孙立恩的陪护下进行。换言之,他每锻炼上两天,就必须休息一天——孙立恩上大夜班的时候,黄明必须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睡觉才行。

    孙立恩这么坚持了几天,他亲眼看着黄明从一开始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到现在能够一口气在地面椭圆机上蹬十分钟……黄明的康复速度确实很快。

    被黄明所带洞的甚至还有同一个病房的患者,以及每天当志愿者下来帮助那位患者站立的北六区患者。黄明蹬完了地面椭圆机之后,他们两个也会跟着一起蹬一蹬。

    大家一起锻炼,效果肯定要比自己一个人坚持的强。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独自一人和大家一起的时候,那个状态完全不一样。

    黄明和自己的小孙女视频的时候,状态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他能够慢慢的,用逗孩子的语气向囡囡讲故事了。而隔壁床的那位病友也能够溜达到黄明的床边,然后和平板里面的小姑娘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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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明坚持锻炼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才精疲力竭但又心满意足的躺在了床上。

    “今天中午给我多分点泡萝卜。”孙立恩收起东西准备出门,黄明躺在床上还朝着孙立恩说道,“医院的盒饭有些口淡,吃起来不舒服。”

    孙立恩和胡佳买来的那点咸菜已经成了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北五区和北六区患者们的“希望”。尤其是对上了年纪的患者而言,这种咸菜简直就代表着“日常”。

    他们从小到大,每天早上吃的热干面里,中午吃的工作餐里,甚至晚上吃的晚饭里都有这些小小的腌渍蔬菜。

    每天摄入的钠含量是不是已经超标,这在云鹤人眼里根本就不是问题。吃饭要是连个咸菜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控制钠摄入有什么意义?

    给云鹤市传染病院供应盒饭的企业其实就是黄明自己的公司。他也知道自家公司每天提供给医院的饭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医院给患者提供的用餐一般都要求控制油、盐以及其他调味品的用量。有些特殊的餐食比如糖尿病人餐还要再控制碳水化合物和其他蔬菜的比例。总之,突出一个麻烦。

    黄明自己的公司并不经常接这样的单子,毕竟大部分三甲医院现在都有了自己的食堂和营养科,他们平时做的比较多的其实是养老机构和社区医院的订餐。但自从封城开始,这几家定点医院的食堂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难以处理的困境中——医院后勤部的工作人员虽然还在坚守岗位,但厨师和帮厨们却基本都跑了。有些医院的厨师们倒是没有跑,但由于时间临近过节,岗位上的人手也实在是不够。

    黄明的公司正好处于临近放假的当口,他们已经停掉了大批给其他公司提供工作午餐的业务,而原定24号公司才会放假。结果没想到云鹤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再加上封城影响,整个公司的员工全都没办法回家过年。于是,黄明的公司就接下来了一笔“大生意”。

    这个生意其实一点都不好做,黄明自己拍板决定,为医院的病人们供餐,就算是往里面倒贴钱也得做。封城的前两天云鹤物价不稳定,好在公司自己还有冷库里的存货。后面两天情况开始稍有好转,但黄明却已经开始发热了。

    吃着自家公司生产的盒饭,黄明心里……全是苦涩。虽然用的都是真材实料,而且菜品质量也绝对能过关。可限制用盐用油,厨师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把菜做的太合口。

    就因为这个,黄明反正自己是一直不敢跟别人说这盒饭是自己的公司做的——北五区好多大爷大妈都放出了狠话,回头要去做这个盒饭的公司找老板吵架。“这盐巴是金子做的咯?!”

    ·

    孙立恩这边和马永芳稍微沟通了一下,他试图为这些大爷大妈争取到更多一点的钠摄入配额。然后,孙立恩就毫无意外的被马医生批评了一番。

    “这些患者几乎人人都有高血压,控钠还忙不过来你还敢给他们多吃咸菜?”马永芳医生瞪了孙立恩一眼,然后说道,“让他们吃好一点当然好。但你也得考虑一下生命安全因素吧?这现在一个个血压高的药都控不下来,我都恨不得让他们天天吃白开水烫的鸡胸肉算了!”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主要细胞受体是ace2,而人体内的ace2受体表达则会直接影响到对ace1受体的抑制作用。失去了抑制,ace1受体就会全力工作,然后把人体血压调高。

    控制血压,对所有年龄的患者而言都是同等重要的问题。医生们除了积极使用调节血压的药物以外,有时候也得通过控制出入量等更加“物理”的手段对患者们的血压进行干预。

    这种情况下,孙立恩和胡佳没跟马永芳医生打招呼就买了十几瓶咸菜回来,这已经让她非常愤怒了。要不是看在孙立恩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份上,马永芳可能得直接让他把这些玩意全都扔了。

    没有一个内分泌科医生会对咸菜抱有好感。尤其是在他们日常工作中经常听到高血压的病人说“我吃饭口可淡了,菜里都不放盐!”然后看着对方一顿饭干掉半瓶咸菜之后——只要一提起咸菜,这些内分泌医生就仿佛遇见了死敌似的。

    钠的大量摄入会引起人体内的渗透压失衡。而为了平衡渗透压,人体会主动摄入更多的水分。大量的水分进入身体后导致血容量上升,并且引发血压上升。

    利尿剂能够很好的同时排出钠和血液中的多余水分,从而达到降低血压和血钠的效果。但这种好事儿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身上却没有那么……容易发生。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引发的严重低氧血症会损伤患者的肾脏。这些高血压的患者中很多肾功能都有损伤。

    为了调整这些患者们的血压,马永芳医生最近脸上都有黑眼圈了。

第五十二章 情感问题

    让马永芳头疼的事情,还不光只是自己手上病人复杂的血压调整情况而已。她自己的私人情感生活……更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医生们的情感生活总是要比其他行业都更加……艰难一些。或许能比舍小家为大家的军人,比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三百天以上的时间都在荒郊野岭的巡线工人和土木工程人员稍微好那么一点。

    但也就只是好一点而已。

    医生的工作决定了马永芳医生不太可能和其他人一样,有一个规律的双休日。动不动就得值夜班,24小时值班甚至还得延长加班都算常态。以前她还在云鹤出门诊的时候,比在住院部值夜班还累些——内分泌科的门诊病人数量可比住院的病人要多的多。当时在门诊上,一天加二三十个号都是常态。

    工作压力极大,工作强度大到让人质疑人生。一天到晚处理的都是依从性不怎么好,自己特别有主意的病人,马永芳医生的脾气能好得起来才叫有鬼。

    当一名医生嘱咐患者“不能喝粥”的时候,患者却回答“我胃不舒服,喝粥养胃”而且还非得喝白米粥,一点杂粮都不能掺的时候……回家不骂街的医生那都是极有涵养和素质的。

    这样的工作环境下,马永芳医生一直都没再谈过恋爱。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她曾经谈过一个对象。但对方在申请博士的时候铩羽而归,而且还想要让已经申请到博士项目的马永芳跟他一起去就业。

    于是聪明的马永芳博士当机立断就和他分了手。你可以没有办法继续深造,也可以就这么去就业从医——但是自己去当医生还要让女朋友终止深造学习,这就很过分了。

    人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念头,这都很正常。但要因为个人的自私而中断一名博士的学业,这就已经严重的踩到了红线上。

    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或者说……不要和这么自私的人扯上太深的关系。马永芳医生当机立断,随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没办法,尽管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本性,但过去两年的感情投入不是假的。及时止损带来的附带伤害仍然存在,她必须让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其他地方上,这样自己才不会马上崩溃。

    等马永芳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名主治医生了。

    内分泌科的主任,也是她的博士生导师,对自己的学生非常关心。在她的安排下,马永芳和其他几个同行医生,以及导师的其他“亲戚的孩子们”搞过几次联谊。老师安排的相亲对象中,有一名姓黄的会计倒是和她谈得来。

    但和他的相处过程中,一直有个问题在困扰着她——虽然她和她的会计男朋友很谈得来,但黄会计却一直对两人的关系……不太有想法。

    黄会计出身于一个离异家庭,他从六岁开始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后来,亲生父母各自重新组建家庭后又再次离异,反反复复好几遭之后,黄会计对于婚姻产生了很深刻的恐惧心理。这样的恐惧他自己可能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他仍然有能力去爱人,也愿意把自己的真心拿出来。但……他却仿佛压根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婚姻”的东西似的。黄会计从来没考虑过要不要和马永芳结婚,他并没有和马永芳分手的念头,同时也从来没有出轨不忠过。

    但他就是仿佛不知道这个概念似的,从来没有考虑过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之后是需要一种名为“婚姻”的认证的。

    马永芳则和黄会计不同,她虽然一路深造并且获得了教育体系所能授予的最高学位,但骨子里,她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马永芳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和杜老师一样,不说有一个能在事业上相互支持的人,至少也得有一个能在生活和情感上始终陪伴自己左右的伴侣。

    而这样的矛盾在马永芳主动报名参加了支援家乡的医疗队之后,猛地爆发了出来

    马永芳当天下午出发前,就给留在云鹤的黄会计打了电话。电话里,她非常仔细的叮嘱了一遍黄会计千万不要出门,做好防疫措施云云。然后,她在电话里说道,“等我们胜利了,你得好好慰劳慰劳我。”

    黄会计非常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你说吧,想要什么慰劳?你要说想要天上的月亮,那我现在就去佛罗里达偷火箭。”

    话说到这里,原本没有打算继续说啥的马永芳突然心里一动,她半开玩笑似的说道,“那你娶我啊。”

    在马永芳的认知范围里,接下来自己的男朋友应该就先打个哈哈,用诸如“好啊好啊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之类的话先把事情应付一下。然后开始着手准备安排两家的家长见面,然后开始买钻戒等一系列求婚准备工作。

    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四年多快五年了,感情基础是有的。结婚在马永芳看来,都应该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

    结果半开玩笑的这句话一说出来,黄会计就像是断了电似的半天没说话。马永芳在电话这头“喂”了半天,黄会计才说道,“回头再说吧。”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黄会计的“回头再说”一共回了十四天。直到马永芳实在忍不住了,在医疗队休息的那两天里,她又打了个电话。

    “我从来没想过要结婚。”电话里,黄会计非常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觉得你不合适,不是我不喜欢你……我怕结婚。”

    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直接劈在了马永芳的头上。作为一个正常人,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男朋友出轨了。他肯定是喜欢上了别的人,要不然怎么可能突然说这种话出来?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毕竟两个人是有感情基础的,哪怕在她到宁远工作之后,黄会计还是差不多每隔一个礼拜就坐着高铁到宁远来看自己一趟。如果是这中间有了什么情感变化,黄会计应该早就会提出分手,而不是拖到现在。

    “为什么?”马永芳对着电话问道,“你规划的未来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位置?”

    “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对方理直气壮的回答道,“我只看当下,我是喜欢你的,但我求求你,别逼我。我真的不想结婚,我怕结婚。”

    ·

    每次一想到这句话的时候,马永芳就恨得牙齿痒痒。要是有时光机,她肯定得回到四年前的那个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中午,然后狠狠的给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脚。

    太愚蠢了,太幼稚了!这个男人从头就没有过负责任的打算!

    她还专门就这个问题去问过孙立恩,几天的胡思乱想里,她甚至还抱有一丝希望——并不是黄会计人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他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这个结果。结果没想到,孙立恩的回答直接打碎了她的这一丝幻想“我也很怕结婚,但如果是和胡佳在一起,我想我是有勇气去试一试的。”

    马永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以才让黄会计连这个勇气都没有。又或者从一开始,那些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时光就都是骗局。不管怎么考虑,她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回到云鹤这么长时间,她甚至没有和家里人联系过一次。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情况——以前父母问起她的婚事,她都会直接把事儿揽到自己头上,说是因为工作原因暂时没时间考虑个人的事情。

    但现在呢?以后呢?

    和孙立恩谈完了之后,马永芳坐在绿区的角落里,情绪低落而且还特别烦躁。她闭上眼睛,想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但眼睛里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过了一会,徐有容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她坐在马永芳旁边沉默了一会之后突然说道,“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马永芳一愣,她伤心难过的情绪还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所以说话的口气也不是太好,“你都已经结婚了,还有什么可羡慕的?”

    “是啊。我结婚了。”徐有容苦笑了一生,“我……这样的人,能结婚就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可我还是觉得,结婚之前,应该……应该有一些过程的。”

    徐有容对于婚姻其实没什么奢望。毕竟国内情况特殊,而且瑞秋还不是中国国籍。她要想和瑞秋结婚,就得先连续攻克三道难关——她去美国申请的k1签证,她和瑞秋在美国的结婚登记,以及瑞秋来到中国的q1签证。

    最大的难关在于q1签证,徐有容也不知道自己和瑞秋的结婚证能不能被中国认可。但当时在美国,当务之急是把瑞秋从那家矫正性取向的精神病院里拯救出来。别的事情,她实在是顾不上。

    如果没有这么着急,她想安排一场求婚仪式,想订一枚求婚戒指,想要有亲朋好友的见证,想要得到父母的祝福。她想在漫山遍野开放着薰衣草的普罗旺斯薰衣草农田里,拿出戒指,然后眉眼含笑的询问瑞秋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辈子互相扶持走下去。

    虽然喜欢的伴侣是女性,但徐有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样的仪式呢?

    “我能够理解,自己的情况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我也能理解,当时的情况确实也不允许我再去搞这些仪式。”她对马永芳说着自己的故事,“对我来说,只要能把瑞秋从精神病院里救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能接受。可在我们两个偷偷找了个登记点完成了登记之后,我还是会觉得遗憾。这并不冲突。”

    马永芳有些惊讶的看着徐有容,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事情——当时确实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徐有容没在国内,当时她还以为徐有容是去度假了呢。

    “孙立恩托我来劝劝你,我也答应了。但我其实不太擅长劝人。”徐有容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你得搞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普通的,和其他人一样的婚姻……还是就认准了一个人,除了这个人以外你这辈子什么都不想要。”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瑞秋。我就认定了这个人,所以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想办法克服。”徐有容对着马永芳道,“那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

    一直忙活到下班,马永芳终于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控制钠摄入的手段终于起效了,患者们的血压今天都还算过得去。

    她沉默的收拾好了东西,在缓冲区换下了衣服,然后继续沉默着回到了绿区坐下开始发呆。徐有容劝说的话不是没有作用,但她仍然没有办法那么快就下定决心。

    和还在读研究生时的那个前男友不一样,王会计本质上……似乎人还是不错的。他害怕结婚也情有可原,并不是因为移情别恋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情。

    另一方面,马永芳觉着,她把自己青春中最后的几年都分给了王会计,也把自己的感情都分了出去。她已经三十一岁了,就算是再碰到了合适的人……她还有机会和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么?

    孙立恩换了衣服走到绿区,然后看到了愁眉苦脸的马永芳。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似乎就连周围的光线都会黯淡不少。而她脑袋上那个巨大的“忧伤”以及“焦虑”状态栏似乎也在提示着孙立恩应该赶紧想想办法。

    哎……当个组长有什么好的?自己累成傻狗了不说,还得抽时间来关心组里其他医生的情况。那谁来安慰安慰我啊?

    哦对,我可以去找胡佳来着。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孙立恩的心情马上就好了起来。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尽量清醒一点,然后迈开步子走到了马永芳身边。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用非常直男的观点和语气说道,“既然他也在云鹤,那你就干脆现在给他打个电话,把人约出来——他不方便出来,我就找个车把你送过去。总之,咱们尽快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你这一天到晚失魂落魄的也不是个办法。万一魂不守舍的,在红区里出了什么问题,那我可担待不起。”

第五十三章 往前看

    孙立恩的解决方案非常直男,他就这么一个目的——赶紧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解决掉马永芳医生现在心里的这个疙瘩。

    袁平安之前心里是有疙瘩的。但是他的疙瘩已经被朱敏华教授搞定了。现在,整个团队里最不稳定的就是马永芳医生。可杜丽老师大概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就算能帮得上,现在杜丽康复也没多少天功夫,让这么一个康复患者来给医生做心理辅导,孙立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忍心。

    不忍心找外援,而这个问题又亟待解决,孙立恩只能亲自出马,然后用最粗暴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

    “你回去先洗个澡。”孙立恩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安排道,“等你清醒一点,我们就去把你的事情解决掉。”

    “我的?”马永芳愣了一下,然后非常正常且自然的表达了对孙立恩安排的拒绝,“不用。”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孙立恩认真的指出了问题所在并且说道,“我大概也能猜得到你在犹豫什么……”他顿了顿问道,“你觉着,自己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可以靠犹豫不决和持续纠结就能解决的么?”

    马永芳没说话。她只是用仿佛正在看一个疯子的眼神看着孙立恩。

    “你看,我知道我现在肯定是管的太多甚至有点超过界限了。”孙立恩叹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马永芳旁边的座位上说道,“但是我现在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了——我是医疗组的组长,我的责任就是把你们带到云鹤来,然后确保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平安回家。”

    孙立恩有些犯愁的看着马永芳刚说道,“你现在的这个状态,对小组的每一个人,对患者们,对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是威胁,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马永芳看着孙立恩,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道,“有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孙立恩回答道,他看着马永芳头顶上的状态栏说道,“你已经魂不守舍了,这么搞下去可不行。”

    为了让马永芳更容易接受状况,孙立恩认真道,“我不是强迫着你要分手或者要和他和好,这种事情我管不着。我只想让你把事情处理掉——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头疼是没有用的。我现在需要你做的是,去面对那个人,然后把你需要做的,想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做完。”

    马永芳看着孙立恩,迟疑了半晌之后问道,“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从今天开始休息,一直到我认为你的状态适合工作,或者你被轮换回宁远为止。”孙立恩非常严肃认真的说道,“这件事情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你的状况,我不觉得你现在能够胜任自己的工作。”

    马永芳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反正……这件事情总是要做的。”她有些无奈道,“那就等我回去洗个澡,这总行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可以,没问题。”

    ·

    马永芳的性格是有些缺陷的,她总是有些优柔寡断。她知道这一点,孙立恩知道这一点——所有参加过那场aqp4表达不足的医生们都知道。

    性格缺陷的造成原因可能很复杂,现在并不是处理这个“缺陷”的好时候。

    好在马永芳对于自己的缺陷有着足够清醒的认知,在理智能够让她确信自己应该作出改变的时候,她总是能找到可以推自己一把的朋友。

    和前任分手时,推自己一把的是室友。而现在,孙主任看起来能够担任这一职责。

    洗完了澡,马永芳靠在浴室门上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摸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告诉黄会计自己等会要去和他见面。

    然后,马永芳就看见了刚刚改变界面的手机屏幕,来电人的名字是“亲爱的”。

    “我已经到你们酒店楼下了。”电话里,黄会计的声音有些严肃,“你能出来见我一面么?”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在楼下大堂等我一会吧。”马永芳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马上下去。”

    挂了电话,马永芳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还是穿着洗手服下楼。她的行李里有一套专门为此预备的衣服,但现在……她不打算换上了。

    “你准备好了?”孙立恩和胡佳一起在门口等着,按照计划,他们两个会和马永芳一起出发,等到马永芳抵达指定地点之后,他们会待在车里等她谈完回来。

    毕竟只让孙立恩一个人陪着马永芳,这有点不太合适。

    “不用了。”马永芳叹了口气说道,“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说就在楼下等我。”

    孙立恩和胡佳对视了一眼,“需要我们陪你下去么?”

    “我觉得最好是这样。”马永芳想了想认真道,“如果就靠我一个人的话,我觉得……我可能中途会跑。”

    ·

    “你觉得……他们在说什么?”八卦似乎是每一个女人的天性。胡佳和孙立恩在大堂远处偷偷看着正在交谈的马永芳和黄会计,有些好奇的问道,“不会正在吵架吧?”

    “如果是吵架的话,他们聊天的声音似乎有点太小了。”孙立恩发动了技能“合理推测”,“不过两个人之间的动作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亲密,现在局势有点微妙。”

    “你还观察的挺仔细的。”胡佳扭头看着自己身旁的孙立恩奇道,“你觉得谈的结果会怎么样?”

    “反正我不乐观。而且我觉着,不乐观一点比较好。”孙立恩无奈道,“黄会计不愿意结婚,这种事情俩人一开始交往的时候不说,现在都谈了这么多年了才说这种话出来——这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毕竟莎士比亚就曾经经典的评价过这样的行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all for the purpose notmarry outlovewhere bullying)嘛。”

    胡佳点了点头,“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不少,真不结婚一直在一起的人也有……不过我也觉着,至少你得先告诉人家这一点,再谈在一起的事儿——这不是耽误人么?”

    孙立恩叹了口气,“情感上的事情,讲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有事儿就说千万别骗人。只要双方同意,而且不违反法律规定,想怎么搞就可以怎么搞。但最重要的一点黄会计却没搞对,他光是自己一厢情愿,但却压根不管马医生是什么想法……这不出事才有鬼了呢。”

    “你想法挺多嘛。”胡佳笑眯眯的盯着孙立恩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事儿是骗过我的?”

    孙立恩有头也没回,非常自然的说道,“有啊。”

    胡佳的眼神一下就凝固了。

    “什么事儿啊?”她还是用着略带笑意的语气说道,“说来听听?”

    “我说我喜欢你,那是骗人的。”孙立恩说完这句话,然后把视线收了回来,对胡佳说道,“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特别喜欢你。”

    “噫!恶心死了!”胡佳用双手赶紧在自己的双臂上使劲挠了挠,然后一脸嫌弃道,“你这都上哪儿学的土味情话?又土又尬还油腻的不行。”

    “毕竟我也快三十了。”孙立恩很无奈的耸了耸肩膀,然后笑着问道,“不爱听?”

    “一天到晚吃肥肉当然受不了。”胡佳并没有正面回答孙立恩的问题,她只是瞥了自己的未婚夫一眼然后说道,“不过偶尔来一次还行。”

    两个人的“玩笑话”来回了没几句,孙立恩突然发现远处咖啡桌那边坐着的马永芳站了起来。她没有拿自己身边的衣服外套,看起来似乎是要临时离开一下。大约二十几秒钟后,她手里拎着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走了回来。

    黄会计把腰挺了起来,他向着马永芳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接这瓶矿泉水。但马永芳摇了摇头,她自己拧开了矿泉水瓶子,然后直接一拧手,把一整瓶矿泉水都倒在了黄会计的脑袋上。

    倒完之后,她把瓶盖拧了回去,然后把瓶子轻轻放在桌上。随后朝着黄会计比了个非常标准的中指,并且用完全不会打扰到别人的温柔声调和音量说道,“去死吧你!”说完这句话,她直接拿起衣服,迈开腿朝着孙立恩和胡佳藏身的电梯间走来。

    黄会计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他有些震惊又有点迷茫的看着马永芳的背影,似乎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嘴唇蠕动了一下,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在电梯间里见到了孙立恩和胡佳之后,马永芳深吸了一口气对孙立恩道,“事情搞定了,我不用休假了吧?”

    “唔……”孙立恩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马永芳头顶上那个“愤怒”的状态栏,然后说道,“现在你情绪不太稳定,咱们明儿早上再决定。”

    “好吧。”马永芳非常罕见的没有再说其他,她按下电梯键之后沉默了几秒后苦笑着自嘲道,“遇人不淑这种事情……我也算是有了丰富经验了。”

    “他刚才说啥了?”胡佳有些好奇的问道,“马姐你要不想说可以不说啊……不过他刚才到底说啥了把你气成这样?”

    马永芳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说,他是活在当下的人,明天和未来他从来没有过打算,但是他可以给我钱。五十万,拿了之后就永远再别跟他提结婚的事情。”

    马永芳紧紧攥住了拳头,牙齿咬的嘎吱作响,“他还跟我说什么‘反正结婚就是为了钱,与其这样不如他直接把钱给我……’”说到这里,马永芳的双眼突然红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怎么能这么看我……”

    胡佳有些心疼的搂住了马永芳,她连声劝道,“好了好了,早一天看清楚这种人的面貌早一天脱离苦海嘛!”她一边劝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孙立恩说些什么。而孙立恩则沉默了好几秒后说道,“已经踩过狗屎,那就赶紧把鞋弄干净或者干脆扔掉。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去回忆踩到狗屎的那个感觉呢?”

    马永芳还没说话,胡佳首先对此表达了强烈不满和抗议,“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题嘛!”

    孙立恩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妻,然后继续劝道,“沉溺于过往没有意义,黄会计别的地方我不好说,但是‘人是活在当下’这句话倒是没说错——他就是理解和践行的过程中出错了而已,咱们必须要往前看。如果一味回顾过去,那你就和他差不多了。”

    “这个话题也挺恶心的。”马永芳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对孙立恩抱怨道,“你真不会安慰人。”

    “我要是特别擅长安慰刚刚甩了渣男的女孩子,那我今天晚上就得跟曹博士一样跪搓衣板了。”孙立恩笑着指了指马永芳身边的胡佳说道,“说真的,胡佳战斗力可比曹鑫的媳妇儿厉害。”

    说了几句玩笑话,马永芳看起来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拒绝了孙立恩和胡佳的盛情邀请之后,马永芳表示自己需要回去睡上一觉。

    “她应该没事的。”离开电梯之后,胡佳对孙立恩低声道,“一瓶水倒下去,再怎么恋恋不舍也应该没事儿了。”

    “所以女孩子往男人脸上泼水是为了断自己的后路?”孙立恩挑了挑眉毛,然后竖起大拇指,“这招不错。”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餐厅。周围不少医疗队的队员们都同时扭头过来看向了孙立恩和胡佳。

    孙立恩被同事们的眼神盯的有点发毛,他马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和脸上戴的口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才抓住一旁的护士问道,“出啥事儿了?”

    “孙主任你和胡护士长出名了。”小护士笑眯眯的说道,“上微博看热搜去吧。”

    “你先告诉我是好事儿是坏事儿。”孙立恩现在一听到这种消息就头皮发麻,“小郭呢?是不是这个家伙又乱发东西了?”

    “这次还真不是小郭。”小护士笑着说道,“是好事儿,具体啥内容,孙主任你和胡姐一起看看微博不就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 计划

    现在微博上最火的搜索内容是“春暖花开日,我们相约云鹤楼”。而从这个词条点进去之后,出现在孙立恩面前的是一张看起来……特别温馨的画。

    画面整体是温暖的淡黄色基调,云鹤的地标性古建筑云鹤楼出现在画面的正中央。它雄伟的形象占到了整个画面的三分之一以上。

    两侧是盛开的樱花,整片整片的粉色花瓣似乎正在被风吹起。画面两侧向天上飘起的花瓣就像一双手,这双手正在将整座云鹤楼和云鹤楼前面的两个人缓缓呵护在手里。

    站在云鹤楼正前方的是一对男女。孙立恩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画的是胡佳和自己。

    胡佳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婚纱,被风轻轻扬起的裙摆下面还能看见医用防护服那标志性的大鞋套,以及鞋套上面的蓝色加固胶条。而孙立恩的形象就更差一点,他穿着同样是白色的西式结婚礼服,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脸上除了急诊科医生标志性的黑眼圈之外,还有口罩在脸上压出来的红色压痕。

    画面上的孙立恩和胡佳站在一起,他用手轻轻挽住了胡佳的腰,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幸福。

    除了这张画以外,下面还有一段博主写下的内容。

    “哈喽大家好呀,我想大家可能都知道我是云鹤人,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透明画手。但前几天,我获得了一个新的头衔——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康复者。”

    “这个春节,我原本的计划只是好好睡它个三天三夜,然后起来抢红包。但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的计划发生了一部分变化。我确实睡了很久,严格来说,我在床上躺了接近一周时间。”

    “刚生病的时候,我其实是绝望而且也非常焦虑的。云鹤的医疗资源当时有多紧张,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好在我发病的时间比较晚,在我生病的时候,来自全国各地医疗队的医生们都已经赶到了云鹤。我被社区工作人员送到了云鹤市传染病院,并且在这里结识了宋安省国家应急医疗队的队员们。”

    “大家看到的这张画,就是我为医疗队里的孙立恩主任和胡佳护士长送上的一份……小小的礼物。这个可不算是我给他们行贿啊!毕竟我的画其实……也不怎么值钱嘛(哭)。”

    “之所以会画这一幅画,背后的故事我可以讲上一整天。但为了大家的阅读体验,我就先精简一下——我在快出院的时候得知,孙立恩主任(是的,这个比我大不了两岁的人就已经是主任了)和胡佳护士长是一堆未婚情侣,他们原定要在今年三月在宁远结婚。但是,就在新婚还有不足两个月的时候,云鹤出事了。他们不过年,不管结婚,不计报酬不惧生死,义无反顾的来到了云鹤……来救我。”

    “我在北五区住院的时候,情况其实还算好的。我用了呼吸机,但是就用了几天而已。这几天里,来我床前次数最多的除了我的管床周医生以外,就是孙立恩主任和胡护士长——我每天最少能看到他在我床前出现五次,这还只是我清醒着的时候。”

    “后来在得知我开始自己找笔,在口罩上画画之后,孙医生特意给我找了一台平板电脑,并且还给我配了一根压感笔。出院之前,能让我坚持下来的其实就是这台平板电脑。”

    “再后面的故事大家也知道了。我出院了。但是因为出院的有些太……突然,我没能把这幅画及时完成。也没能把这幅画作为礼物送给孙主任和胡护士。虽然我在护士站留了自己的微信号码,但是……大概是工作实在是太忙,孙医生一直没有加我的微信。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就把这张画放上来啦!希望大家能帮我把这张画扩散开,这样孙主任和胡护士就能看到了。”

    看到这里,孙立恩就已经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以及难为情了。没办法,谁让人家不光指名道姓,而且还把自己和胡佳的脸给画出来了呢……不得不说,这位患者的画画技术是真的不错,孙立恩都觉着这幅画已经可以放大打印出来挂在墙上当婚纱照了。

    继续往下翻,孙立恩的双眼顿时瞪圆了。宋安省电视台的官方微博账号被顶到了这条评论的最顶端,而且评论还非常自然的附带了两张照片,从画面质感上来看,应该是视频截图。

    一张照片是孙立恩在北五区接受采访前,整个人横躺在椅子上的疲劳模样。而另一张则是自己背靠着胡佳房门的监视器画面。

    “我们正在制作的纪录片中,有一部分就是主要以孙医生的视角为拍摄角度而拍摄的画面。这一期视频将在五天后上线和大家见面。希望能够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视角,给大家提供一个观察医生们工作的机会。”

    随后,这个回复里还附赠了一个链接,孙立恩点进去一看就马上退了出来。不退不行,多看几秒钟又要多一套三室一厅出来了。

    链接的内容是孙立恩之前接受的采访视频,而且还是带弹幕的那种。

    其他的评论除了夸画好看以外,大部分的评论都果不其然被带偏到了孙立恩身上。先是有一批人对孙立恩的“主任”身份提出质疑,质疑的方向主要是“这么年轻一般不会是主任,画手太太大概是把主治听错成了主任。”

    而其他更擅长挖掘资料的网友则迅速指出了这个猜测的问题所在——画手太太可能会听错,但宋安省台的采访上标注的也是“孙立恩主任”呀。总不能是宋安省电视台也搞错了孙医生的职称吧?

    网民之间的争论基本不会顺利且和平的收尾。中间总是要夹杂上不少互相对骂和资料打脸的桥段。而双方的互相攻击和争论到了后面就演变成了……对孙立恩个人资料的全面挖掘。

    四院的官方页面上有孙立恩的照片,职位是“综合诊断中心主任”。宁远医学院有孙立恩的照片,职位是“研究员”。随后,宋文之前请《宋安经济报》记者做的掩护采访,武田制药花钱请写的商稿全都被这帮“闲人”从互联网的犄角旮旯里挖了出来。

    不光是这些专门针对孙立恩的采访被人重新发掘了出来而已……布鲁恩直播间的直播内容毫无意外的再次曝光、甚至就连三年前宁远大雪导致运载有机磷的车辆侧翻的新闻报道都被人找了出来——电视台上播放的节目画面里,有一个孙立恩一闪而过的画面。

    挖掘不光没有就此打住,甚至还在向其他方向扩展。已经发布的,以“li en.sun”为作者的文献别人整齐的列了个表出来。nsc俱乐部中占了两个,四大顶级医学神刊也发了两个。当这个结果被人挖出来的时候,评论下面已经多了一堆不知道是延毕的博士还是硕士默默祈祷的双手合十的表情。

    所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孙立恩现在就成了躺在泥塘里的小鱼,除了尴尬的蹦跶两下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他现在只希望罗哥在留香园里发的那个“神器小规培”的故事不至于被人发现——要不然就实在是……太扎眼了。

    总而言之,现在在中文互联网上,孙立恩是年少有才且必然多金的了不起的“网红”医生。人虽然长的不是特别帅气,但整体形象也绝对算不上差。再加上医生和“援鹤医疗队”的双重身份加持,似乎全国的网民都一瞬间知道了孙立恩这个人。

    孙立恩嘛,就是那个……不太帅但是特别厉害的年轻医生,专门给人看疑难杂症的小西医。

    事已至此,再说其他的也没用了。孙立恩放下手机,然后开始强迫自己吃饭。没办法,不吃饭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就没办法完成今天剩下的工作——他还得把自己基本完成了的三联疗法的论文再理一遍呢,

    “我觉着这幅画挺好看的。”胡佳并不能理解孙立恩被人大起底所产生的复杂情绪,她的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画上,“你加人家微信了没有?能不能请人给你发个高清图,然后咱们打印出来当婚纱照?”

    “这一点上,咱们两个的意见高度统一。”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以后还拍不拍婚纱照了?”

    “拍嘛,为啥不拍?”胡佳理所应当道,“先把这个画搞回来当婚纱,以后有空了再去拍就是了。”她有些发愁道,“用这个当婚纱照倒是可以……那咱俩啥时候去登记?”

    孙立恩和胡佳原定的结婚登记日期是三月十九日,但现在看来,再过上一个月云鹤这边的疫情能不能被摁下来还是个未知数。至于医疗队什么时候能回家……这个时间也完全无从估计。

    “等回去再说吧。”孙立恩摸了摸胡佳的脑袋然后低声道,“大不了就夏天再去登记——往后稍微拖一拖也不要紧。”

    胡佳点了点头,然后她看着屏幕上的画像再次陷入了女孩子都难免的想象之中,“明年咱俩一定要再来一次云鹤,到时候就照着这张照片上的样子拍婚纱照!这也太好看了吧!”

    ·

    “行,这个事情我安排一下。”宋文在绿区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话说道,“这个时间……就安排到最近?”

    “行,那就暂定在三月初。”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回答后,宋文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我觉着这个时间应该问题不大。不过照片谁来拍?化妆什么的怎么搞?”

    “是吗?那可太好了。”喜笑颜开的宋文快速拿笔,在面前的纸上记录了起来,“那这个事情就不用太着急,等下周的时候我再跟他们说。”

    打完了电话,全世界最帅的中老年妇女脸上全是姨妈看外甥和外甥媳妇儿似的笑意。她看着自己在纸上记下来的内容,然后“嘿嘿”乐出了声。

    过了好一会,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的宋文重新摸出了手机,这一次她开的是视频通话。铃声响起后大约过了十几秒钟,通话被接通了。屏幕里出现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然后从手机中传来了小姑娘有些怯生生的声音,“阿……妈妈晚上好。”

    “不用这么为难的,如果还是不习惯的话,继续叫阿姨就行。”宋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她看着屏幕那头的戚嫣然问道,“最近怎么样,不能去学校是不是感觉有些无聊呀?”

    “我还挺好的。”小嫣然使劲摇了摇头说道,“叔叔现在也没法去上班,我和叔叔还有哥哥在家里玩的都挺好的!”

    “那就好。”宋文笑了笑问道,“跟阿姨说说,今天晚上你们都吃什么好吃的啦?”

    “唔,我们……我们今天晚上吃了辣椒炒肉!”小嫣然想了又想,然后决定挑好吃的说,“哥哥还炸了薯条,我们都吃了好多呢!”

    “这个小王八蛋,也不知道给妹妹做点好吃的!”宋文顿时眉毛就倒竖了起来。“他怎么不把自己给炸了呢?你让他过来接电话!”

    “妈,不怪哥哥!”戚嫣然顿时维护起了给自己做炸薯条的哥哥,“他一年才能回来几次呀?你再这么凶他,小心把哥哥吓的以后都不敢回家了!”

    “哦哟嗬?你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大一点点就知道护着哥哥啦?”宋文笑了出来,她笑眯眯的说道,“那我不骂他,你让他过来接个电话行不行?”

    “你保证哦。”小姑娘非常仔细的要求获得承诺,“哥哥虽然昨天没洗脚,今天早上没刷牙而且中午的时候还在饭桌上放了个大臭屁,但你也不能骂哥哥哦!”

    “我真不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到底是护着我还是给我找批。”视频电话的视角忽然一阵晃动,一个年轻小伙子结果了电话,“妈,你找我啊?”

    “少给她做点油炸食品,脂肪摄入太多了对她身体不好。”宋文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并没有马上把自己的儿子骂个狗血淋头,“你那边都好吧?你爸这几天一直在家?”

    “在。”戚斌点了点头道,“家里口罩数量不多,我们都尽量不出门。”

    “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确实要少出门。”宋文点了点头问道,“我记着你们公司在云鹤这边是不是有分店?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看这边的分店,店里面有没有现成的婚戒和婚纱可以用——我这儿三月初要用一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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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