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牛支书的傻儿子
1981年夏日午后，烈日炎炎，骄阳似火。
一栋油漆斑驳的二层小楼里，村支书牛大壮正对着一名年轻女子点头哈腰：“李老师，俺家幺娃笨是笨了点，但为人老实，从来都不主动惹事，这次要不是被逼急了，也不可能跟同学们干仗啊。”
牛大壮说话间把手里拎着的网兜放在桌面上。
网兜里装着好几瓶罐头和一大包高级糖果，是他特地去镇上花了四块多钱买的，这笔花销对于他这样的山村家庭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是俺的一点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那啥，俺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您是城里来的大知识分子，可千万别跟乡下孩子一般见识，这傻小子今年都初二了，再过一年就能混个初中毕业，还请您行行好，让他把初中毕业证拿到手吧。”
李老师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穿着很时髦的花格子衬衫，下半身是一条黑色西裤，脚上穿着一双牛大壮从未见过的高跟凉鞋。
听了牛支书的话后，李老师一脸正气的把装着礼品的网兜递还给牛大壮。她长长的头发烫成了波浪卷，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荡，看上去颇具摩登范儿。
“牛支书，不是我不近人情，是你的儿子做得太过头了，竟然把同学打进了医院，我要是不开除他，怎么跟受伤学生的家长交代啊？”
牛大壮闻听此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跟被人扇了两耳光一样。他这辈子从没像现在这样丢过人，心里甭提多憋屈了。
正尴尬间，牛大壮瞥眼看到了愣头愣脑的牛小强。
牛小强是他的小儿子。对于这个小儿子的出生，牛大壮原本是很开心的。仍然被传统观念束缚的他，总觉得儿子比闺女好。
可不知道是咋回事，他越想生儿子，就越生不出来。前面一连四个孩子全部都是闺女。
为了能给老牛家留个后，牛大壮算是拼了，没日没夜的辛苦耕耘，差点没把自己累死。
正可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努力之下，第五个孩子总算是个带把的。牛大壮激动之余觉得一根独苗不太保险，于是继续努力，一年半的功夫又生了儿子。
眼看着老牛家枝叶繁茂，牛大壮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好日子过了没几年，牛大壮又陷入了烦恼：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居然是个傻子。
牛小强是傻子的具体症状表现为：直到五岁才学会说话，但说话的声音很小，并且还是个结巴；眼神很呆滞，总会冲着人傻笑；学习成绩好吧，这个可以忽略；被人欺负的时候不知道还手，但要是被逼急了，又会像个疯子一样反击。
这些症状完全就是傻子的标准配置啊。
牛大壮是个很要强的人，或者说对于面子十分看重，每次出门遇到乡里乡亲，他总觉得有点心虚。因此，他的酒量开始逐渐增加，整天借酒浇愁，有时候还会趁着酒劲揍老婆，一边揍他还一边骂自己的老婆不争气，给老牛家生了个傻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老婆还觉得理亏，挨打挨骂都忍着，可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在一次被丈夫暴揍之后，牛大壮的老婆实在是忍受不住，操起扫把奋起反击。
牛大壮人如其名，身材十分魁梧强壮，他的老婆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结果这个可怜的女人不仅没能讨回公道，反而还被牛大壮收拾得更惨了。
造反失败后，牛大壮的老婆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一气之下喝了小半瓶1605（剧毒农药）。好在发现及时，经过镇卫生院院长的全力抢救，总算是把人给救了回来。
自此以后，牛大壮再也不敢借酒发挥，他对老婆的态度好了许多，生怕老婆又想不开寻死。
既然老婆不能再打了，牛大壮心里的憋屈只得转移到傻儿子身上。只要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他总会对着傻儿子来上那么几下。久而久之，他这个傻儿子被磨练得十分耐揍。
这不，昨天这个傻儿子被几个同学欺负，他负急之下跟人家干了起来。对方六人对他一顿拳打脚踢，结果他愣是没被揍趴下，并且还在拳风脚雨中顽强的操起一块板砖，朝着打得最欢的那家伙的脑门拍了下去。
这位同学的脑门跟板砖亲密接触后流下了红色的血水，他呆了足足五秒钟，终于接受了这不可思议的现实，然后大叫一声，以一个很笔挺的姿势栽倒在地。
现场的同学全都被吓傻了，纷纷跑去报告老师。老师也被吓坏了，赶忙把受伤的学生送去镇卫生院。经过检查，这名学生只是轻微脑震荡，并没有生命危险，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刻的牛小强正以他那标准的呆滞表情盯着网兜里的罐头和糖果，牛大壮一看就来气，他冲着牛小强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气急败坏道：“不争气的狗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牛支书！你快停下！他只是个孩子，要是被你打坏了咋办？”
李老师赶忙去拉牛大壮的胳膊，可她力气太小，根本拉扯不住。没多大功夫，牛小强就被揍得鼻青脸肿。
牛小强不是第一次挨揍，对于他来说挨打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稀松平常。可李老师不同，她这个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青年教师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暴行。眼看着牛小强的鼻孔都被打出血了，李老师情急之下忍不住叫喊道：“我不开除他了！你赶快住手！”
牛大壮的巴掌在距离傻儿子脸颊的三公分处突然停下，他转头看向李老师，眼神中流露出意外的神色：“你、你说啥？”
经过刚才的一番闹腾，李老师饱满的胸脯上下起伏。为了把牛小强从暴力中挽救出来，李老师只能违心的说道：“我说不开除他了，让他继续在学校里念书。”
牛大壮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打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还从未想到打孩子能够收获这种意外的惊喜呢。
愣了一会儿神后，牛大壮这才反应过来，他把已经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傻儿子使劲往地上按，咧嘴笑道：“赶紧给宽宏大量的李老师磕个头！”
第2章 打成一片
李老师赶忙伸手拦住：“牛支书，我不得不批评你两句，现在可是新时代，不兴旧社会的那一套，你身为牛家村的书记，应该带头解放思想才对，怎么能做出坏的表率呢？”
“是是是，李老师说得对，我今后一定带头解放思想，再也不搞旧社会的那一套了。”
“还有，你今后可不能再这么打孩子了，就算孩子犯了错，也应该以思想教育为主，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告诉他错在哪里，才能纠正他的错误嘛。”
牛大壮听到这话颇有些不以为然，俗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孩子要是小时候不给揍老实了，长大了还得了？再者说了，这个傻儿子能听懂思想教育吗？
当着李老师的面，牛大壮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干笑着点头：“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分子，思想境界比俺这个大老粗高多了，您要是早出生几年，肯定能当上大字报的笔杆子。”
李老师暗自苦笑。
山里人还是很淳朴的，但也存在着一些陋习，比如说思想观念很陈旧、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很粗放等等。眼前这个山里汉子似乎并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这让她颇觉无奈。
“小强同学，你还好吧？”
李老师蹲下身，掏出手帕擦拭着牛小强鼻孔里流出的鲜血。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给牛小强春天般的温暖。
“我、我没事……”
牛小强感动之余小声回答，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牛大壮就呵斥道：“回答老师的问话声音要洪亮！别像个娘们一样细声细气的！”
牛小强早就习惯了老爹的粗嗓门，丝毫没受到影响。但李老师却不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牛大壮一看自己闯祸，赶忙带着歉意把李老师扶了起来。他咧开嘴尴尬的笑着，露出了因为长期吸烟而变得焦黄的门牙：“对不住对不住，俺以前经常主持批斗大会，山里条件差，不像城里开批斗会还给配大喇叭，俺只能扯着嗓子叫唤，时间长了无论说什么都是这幅大嗓门，还请李老师不要放在心上。”
李老师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咳嗽两声才开口：“牛支书，虽然我准许牛小强继续留在学校念书，但受伤的学生那里还是要交代一下的，这样吧，你亲自去给人家登门道歉，小强被你打成这样，不方便跟你一起过去，我给他上点药再让他回家吧。”
李老师说话间把装着礼物的网兜递给牛大壮：“顺便把这个带走，我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不能收家长的东西。”
牛大壮见状假装伸手去接，身体却故意朝门口挪去。当他跟李老师错过身位后，立马闪身躲开，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他的嗓门确实很大，人都已经跑到一楼的楼梯口了，声音却很清晰的传来：“这又不是贿赂，您就收下吧，跟俺客气个啥啊？”
李老师没想到这个山里的粗犷汉子居然还有如此狡猾的一面，不禁愕然当场。以前她总认为山民很淳朴，现在看来，山民的淳朴当中还隐藏着那么一丝市侩和狡猾的气质，让人颇觉意外啊。
愣了片刻后，李老师苦笑着摇摇头。她把网兜放在桌子上，准备等会儿让牛小强带回去。
“小强同学，你来这边坐好，老师给你上点药。”
“哦。”
牛小强傻乎乎的走到李老师指定的椅子上坐好，然后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鞋子发呆。在颇具摩登范儿的李老师面前，牛小强这个傻子都不免感到自惭形秽。
山里的条件很有限，各家的孩子们基本上都是破衣烂衫，衣服上的补丁比口袋还要多，牛小强就是如此。
他上半身套着一件印有“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口号的背心。这件背心上有好几个窟窿，料子也被洗得很是稀疏。还别说，夏天穿起来确实很凉爽。由于背心太长，遮住了牛小强下半身穿着的短裤，给人一种他根本就没有穿裤子的错觉。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明显不符合他尺码的解放牌球鞋，这双鞋子上补丁众多，其中的一只鞋子连鞋带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这么小的脚是如何穿着这么大的鞋子走路的。
李老师很快就把药水和棉签拿了出来，“你把脑袋抬高一点，对对对，就是这样，小强啊，你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平时不能总低着脑袋闷不做声，这样会让你显得暮气沉沉，一点也没有少年人的活力，你要多多跟同学们交流，争取跟大家打成一片，明白吗？”
李老师一边擦药一边说教，牛小强先是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然后又啊了一声，抬起头看着李老师：“老师，你、你不是说不能跟同学们打架的么？怎么又让我跟同学们打、打成一片啊？”
李老师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所谓打成一片，是指搞好关系，并不是让你跟同学们打架。”
“哦，我知道了。”
看牛小强那副表情，他明显没有听明白。
李老师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她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样的孩子真难教啊。
涂好药之后，李老师把药水和棉签收进抽屉，扭头看了看窗外如火般的骄阳：“外头的太阳太毒了，你刚上好药，一出汗就会把药水冲掉，这样一来老师就白忙活一场了，你还是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牛小强再次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李老师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的掀开桌子上的一块布，露出了原本被布料遮挡着的一台三洋（可以播放磁带的大型收音机）。
这台三洋是松下公司出品的，价格有些惊人，一般人可买不起，由此可见李老师的家境应该很不错。
李老师把三洋的插头插进插孔，从抽屉里掏出一盘磁带塞了进去，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悦耳的旋律从两个小喇叭里传了出来，这首歌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在邓丽君温婉甜柔嗓音的演绎下，李老师觉得窗外的烈日好像也变得柔和起来。
第3章 深山中的兵工厂
李老师觉得这首歌很好听，但牛小强却感觉这首歌听起来令人昏昏欲睡，没多大功夫，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瞌睡得不行。
“小强同学，这首歌不好听吗？”李老师刚准备批改作业，瞥眼间看见牛小强的脑袋上下起伏，跟小鸡啄米相似，忍不住问道。
牛小强傻乎乎道：“听着犯困……”
李老师哦了一声，“既然如此，老师就换一盘磁盘吧。”
这一次播放的是罗大佑的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鸟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李老师一边听歌一边批改作业，可没过多大功夫，她就发现牛小强似乎有点坐立难安。
李老师心里颇觉纳闷：《甜蜜蜜》确实有点催眠的效果，但这首《童年》应该不至于吧？牛小强这是咋了嘛？
“小强同学，你哪里不舒服吗？”
“老、老师……我……我想去拉屎……”
李老师瞬间被牛小强雷得里焦外嫩。
“哦……哦，那你赶紧去上厕所吧。”
“老、老师……我没带纸……”
“这个给你。”
李老师把一张旧报纸递给牛小强，看着牛小强冲出办公室的背影，她不由苦笑着叹了口气：“看来也只有在上厕所的时候，这孩子才不会慢吞吞的。”
上完厕所回来后，李老师检查了一下伤势，确认没什么大碍，她把网兜递给了牛小强：“小强同学，你把这个带回家吧。”
牛小强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他傻乎乎的点点头，拎着网兜走出了办公室。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只上半天课，其他学生早就放学回家了。
牛小强独自一人走下楼梯，一边走他一边看向网兜里的罐头和糖果，眼神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这年头，广大的人民群众都不富裕，能够解决温饱就已经很不错了，自然是没有闲钱给自家孩子买零食的，因此孩子们对于零食都很馋。
牛小强走出校门后舔了舔嘴唇，他转头看看四周无人，嘴里小声叨叨道：“恩……一颗……就吃一颗……”
做出决定后，牛小强用食指在糖果包上戳了个动，从里面掏出了一颗水果硬糖。
撕掉包装纸后，里面露出了一颗红色的糖果。牛小强小心翼翼的把糖果塞进嘴巴，随即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的味蕾上欢快的奔腾起来。
“真、真好吃呢……”
牛小强极为陶醉的感叹了一句，这才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等到他把这颗糖吃完，内心再次挣扎起来。片刻之后，牛小强又叨咕道：“再吃一颗……我保证这是最后一颗了……”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不是那么好停下来的。品尝到了糖果的甜蜜味道后，牛小强彻底沦陷。接下来的半个钟头，他连舔带嚼的又接连吃掉了八颗糖果。
每次吃的时候，他总会说这是最后一颗。等到他发现装着糖果的袋子已经明显瘪下去一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过老爹的时候，想要后悔都来不及了。
“完了，爹、爹一定会揍死我的……我、我该咋办啊？”
牛小强有些惶恐的挠了挠头，在烈日下原地转圈圈。
他虽然早就习惯了挨打，但并不是不害怕挨打，因为即便是再抗揍的人，被人揍了也是会感到疼的。
踌躇了好一会儿，牛小强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回家，而是中途调转方向，走向了距离牛家村几里外的一处山谷。
这处山谷里面修建着许多防空洞，此外还有一座大型兵工厂，是当年搞“备战备荒”的时候从外面搬迁过来的。牛小强以前放牛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去防空洞里玩耍过，他觉得家肯定是不能回了，躲到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三刻钟后，牛小强傻坐在防空洞的洞口处，呆呆的看着山谷下方的那座小镇。
这座小镇是方圆几十里内最繁华的地方，最开始的时候是专门为兵工厂的职工修建的宿舍区。由于兵工厂的福利待遇很好，一些有眼光的人就跑来做小买卖，因此这里渐渐变得繁华起来。随着后续不断的扩建，最终形成了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小镇。
牛小强曾经有个梦想，那就是考入镇上的技校，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去兵工厂上班，吃着公粮拿工资，想买啥零食都可以，话说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吗？
可是现在，他早已把这个梦想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下场的担忧和惶恐。
“小强哥，你在这里坐着干啥？”
牛小强正发呆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牛小强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熟人，这才瓮声瓮气道：“我、我……我是来乘凉的。”
防空洞的洞口处凉风习习，牛小强这么说也算恰当。
“花花，你、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花花名叫牛鲜花，跟牛小强同年，但比他晚出生两个月。两人是隔壁邻居，混得比较熟，不然按照牛小强的性格来看，他是绝对不可能主动提问的。
山里人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牛鲜花连地上的灰尘都没擦，就一屁股坐在了牛小强的身边：“我刚才跟小东哥他们去江里游水了。”
防空洞贯穿了整座大山，把山前山后连接起来。大山的前面是凹山镇，后面是清江。清江是长江的支流，水流虽然不是很湍急，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依旧充满了危险。
牛小强扭头一看，果然发现牛鲜花的衣服是湿的，他瞪大眼睛，“你、你们的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敢跑到清江里玩水，就、就不怕淹死吗？”
牛小强此刻的表情有些好笑，看起来傻愣愣的，但牛鲜花早就习惯了，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她甩了甩灌进耳朵里的水，大大咧咧道：“大人们都在，有什么好怕的。”
“大、大人们都在？”
“是呀，他们都去码头上撵兔子了。”
撵兔子是当地的一种俗语，意思是打零工。
牛鲜花没能把水珠甩出来，干脆把手伸进耳朵掏摸着，神秘兮兮道：“你可能不知道，兵工厂正在搬迁设备呢。”
牛小强露出了更加吃惊的神色：“搬、搬迁？”
第4章 完蛋了
“是啊，据说是接不到生产任务，厂子支撑不下去了，现在只能靠卖生产设备发工资呢，。”
牛鲜花话音刚落，牛小强就站起身一溜烟的跑下山去，牛鲜花诧异道：“喂，小强哥你干嘛去啊？”
“去看我师父！”
牛鲜花哦了一声，她收回目光，伸手拧巴着衣服上的水渍。不料刚一低头，就看见了牛小强遗忘在地上的网兜，“这是啥东西啊？哇哇哇！居然有菠萝罐头！还有水果糖呢！”
牛鲜花抬头看了看牛小强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网兜，犹豫片刻后，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牛小强一路狂奔，花了一刻钟就跑完了平时需要半个钟头才能走完的路程。当他气喘吁吁的推开一座院落的木门时，院内立马传来一阵鸡飞狗跳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正蹲在院子内的梧桐树下，用钢锉打磨着一根圆柱形金属。听到动静后老头扭头看了一眼，随即笑呵呵道：“小强，你咋来了？现在好像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吧？”
老头说话间看见牛小强满头大汗，忍不住数落道：“你看你，平时那怎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变得这么慌忙火急的？赶紧去拿毛巾擦擦汗，小心别中暑了。”
牛小强看见老头后松了口气，他双手叉腰站在梧桐树下，喘息了好半天才平息下来，随后用忧虑的眼神看着小老头：“师、师父，我听说厂子要搬迁了，你也会跟着一块儿搬、搬迁吗？”
老头名叫方东平，原本是某个知名大学的物理机械工程学教授，因为身份的原因，他在动乱中受到了冲击，被下放到牛家村接受劳动改造。
等到动乱结束，方东平跟家里取得了联系，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老伴早已过世，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已经出嫁了。
方东平忍受不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在动乱中被学生们折磨怕了他也不愿再回到大学继续任教。最终方东平打消了回城的念头，就近在兵工厂当了工程师，专门负责维修厂里的机器设备。
牛小强的爹虽然很粗鲁，但心肠却很不错的，他对待被下放的人都很友善，总会偷偷的照顾这些人，所谓的批斗会，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因此方东平对他很是感激，动乱结束后，非要把他的两个儿子收为徒弟。
牛小强的哥哥在方东平的悉心培养下，去年以优异的成绩提前从技校毕业，加入了兵工厂的职工队伍。并且以十七岁的年纪，就成为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前途简直不可限量，据说就连陈厂长都想把自己的闺女许配给他呢。
相比较自己的哥哥，牛小强就很不够看了。他很蠢笨，方东平教给他的理论知识他只学到了一二，绝大多数都记不住，只有动手能力还勉强过得去。
方东平并未因此对牛小强有什么意见，相反，他很欣赏牛小强质朴的本性，觉得这孩子没有心计，非常乐于跟牛小强相处，两人之间的感情跟亲爷孙差不多。
方东平一看牛小强的神情，就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师父是不会走的，虽然厂子遇到了一些困难，但还没到停产的地步，缺了我这个技术骨干，厂里的机械设备就没人修理了，陈厂长是不会撵我走的。”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以前是计划经济时代，生产任务都是上面派发的，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国家要集中精力搞经济建设，对于武器装备的需求量大大减少，厂里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啊。”
牛小强一听师父不会离开，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呵呵傻笑道：“师、师父，只要你不、不走就好。”
他转眼间看见了方东平手里拿着的打磨工具，赶忙上前接了过来：“您把规格告、告诉我，我来帮、帮您打磨吧。”
方东平摆摆手：“这可是冲压机床的转轴，对弧度的要求很高，你干不了的，还是交给我吧。”
方东平把工具拿了回来，一边打磨转轴一边随口问道：“你今天不用下地干活吗？”
山里的孩子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做作业，更不是看动画片、玩游戏，而是拿起锄头帮家里干农活。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如此，通过辛勤的劳动，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
牛小强听到这话才想起了自己偷吃糖果的事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汗如雨下道：“完、完蛋……东西忘、忘拿了……”
情急之下牛小强转身就往外跑，说话也不打结了：“师父你先忙，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方东平一脸慈爱的笑容摇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心地多善良啊，如果脑袋瓜聪明一点的话，那就更好了”
牛小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返回，他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跑回到防空洞的洞口，然后……然后就傻眼了。
牛鲜花的身边多出了两个少年，两人都是牛家村的，一个叫牛小东，一个叫牛小勇，跟牛小强是同辈人。
此刻，三人的腮帮子全都鼓鼓囔囔的，一看就知道他们正在品味着水果糖的美味。他们身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个已经空掉的罐头瓶，此外还有一些水果糖的包装纸。
看到牛小强突然现身，三人全都一呆，随即牛鲜花神色不安的首先站起身，用含着糖果的嘴巴含糊不清道：“差点忘了，我还要回家放牛呢。”
牛小东立马跟着站起：“我家的稻谷还晒在稻场上，我得赶紧回去守着，可不能被鸟儿给吃了。”
牛小勇也不甘落后的爬了起来：“我去看看我们家坐窝的老母鸡孵出小鸡仔没有。”
三个人做贼似的放轻脚步，朝防空洞外走去。刚走到洞口，牛小强的怒吼声突然炸响：“都给我站住！吃、吃了我的东西就、就想走？没、没门！”
牛小强都快被吓哭了，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老爹得知情况后会把自己修理成啥样，为了挽回损失，他赤红着双眼嚷嚷道：“赔钱！不、不赔钱谁都别想走！”
第5章 我遇到野猪了
牛鲜花三人一看牛小强发狂，全都不敢吱声了。
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互相之间早就了解透了。别看牛小强平时很木呐，跟他开玩笑一点事情都没有，可一旦他发狂的话那就很恐怖了。
“快、快点把东西赔给我！你们赔我！”
牛小强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条腿不停的扑腾着，带着哭腔嚷嚷起来。
哭喊了几句后，牛小强突然抓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瞪着三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干仗的架势。
三人刚才光顾着逞口舌之欲，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选择性的遗忘了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
此刻看到牛小强手里拿着的石头，这才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牛鲜花嚅嚅道：“我们哪里有钱赔给你啊……”
牛小强撒泼打滚道：“我不管我不管！你们必须赔偿！快、快赔！”
牛小东为人比较机灵，他眼珠乱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妙计：“强哥，俺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赔钱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要不咱给你出个主意，帮你糊弄过去？”
牛小强当然知道三人是赔不起的，之所以大声嚷嚷，只是绝望之下的情绪宣泄而已。此刻听到这话，他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当下停止撒泼打滚，追问道：“啥主意？”
“很简单，你回去后就跟你爹说路上遇到了野猪，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把东西弄丢了，你爹听了之后肯定不会埋怨你的。”
山里的野猪挺多，时不时的就会跑到地里毁坏村民们的庄稼，牛小强觉得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于是点点头，“恩……这、这么说应该……应该可以……”
牛鲜花见状不再停留，撒丫子往山下跑去，牛小东和牛小勇紧随其后，三人跑出去老远才放慢脚步。
牛小东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傻子真好糊弄，随便扯个理由就对付过去了。”
牛鲜花住在牛小强的隔壁，平时没少见牛小强被他爹胖揍的画面，她有点担忧道：“万一他爹不相信，那他该咋办啊？”
牛小勇撇撇嘴：“管他呢，反正只要咱们不挨揍就行了。”
牛鲜花哦了一声，接着问道：“万一他挨了揍之后找我们的麻烦，到时候又该怎么说？”
牛小东嘿嘿一笑：“很简单啊，咱们就说是他自己不会办事，跟咱们没有关系，凭借他那颗傻脑袋，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
牛鲜花不再有顾虑，提议道：“今天下午不用干活，要不大家去掏鸟窝吧。”
两个少年立马赞同，三人很快就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牛小强顶着烈日缓缓往家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小声念叨：“我遇到野猪了……我遇到野猪了……我遇到野猪了……”
牛大壮刚刚给受伤的学生家长道完歉回来，他被对方的家长狠狠数落了一通，因此脸色很不好看。
“我遇到野猪了……我遇到野猪了……”
当神神叨叨的牛小强跨进家门后，牛大壮的火气立马迸发出来，他眼睛一瞪，呵斥道：“你怎么才回来？！”
“啊，那个啥……啥来着？”
牛小强吓得一哆嗦，把背诵了一路的那句话给忘了。
牛大壮看到他傻乎乎的样子就来气，吼叫道：“什么那个啥？你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牛小强急得满头大汗，嚅嚅诺诺了好一会儿，这才一拍脑袋：“对、对了，我、我想起来了，我遇到野、野猪了！”
牛大壮迟疑道：“遇到野猪不是会跑得更快吗？你咋现在才回来？”
牛小强光想着开脱网兜的事情，下意识地就回答道：“我、我在逃跑的时候把、把网兜给弄丢了。”
牛大壮一听这个傻儿子答非所问，觉得更加不对劲了。他上下打量了牛小强一阵，沉声道：“你要是遇到野猪的话，怎么还能像现在这么平和？连口气都不喘？就连衣服都这么齐整？”
这个问题不在牛小强的计划之内，因此他无法回答，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牛大壮一眼就看出了名堂，他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把老子送给李老师的东西偷吃掉了？”
牛小强心虚之下赶忙低下脑袋，不敢跟瞪着牛眼的老爹对视。
牛大壮伸手脱下球鞋，刚准备用鞋子抽打牛小强，他的爱人拎着个空水壶走了进来。
看到屋内的情况后，牛大壮的爱人忍不住问道：“咋了这是？”
牛大壮气呼呼道：“这孩子把我送给老师的东西偷吃掉了，然后跟我扯谎，说什么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野猪，把东西弄丢了，你说这像话吗？”
牛小强的妈妈原本还想维护一下这个傻儿子，听到这话她立马改变了立场，伸手在牛小强的脑门上拍打了一下：“你这孩子，居然学会扯谎了，真是该打！”
牛小强彻底绝望了……
被老爹教训一通后，牛小强抹了抹眼泪，在老妈的督促下扛起锄头准备下地干活。
打完孩子后的牛大壮心情舒畅了不少，他摸了摸口袋，发现香烟抽完了，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毛钱，扔给准备出门的牛小强：“去给老子买包烟回来。”
牛大壮平时抽的是新华牌香烟，这种烟两毛四一包，在山村地区是比较高档的牌子。牛小强一看老爹扔给自己一毛钱，不由小声道：“钱、钱不够……”
牛大壮没好气道：“老子当然知道钱不够！这次让你买的是经济，不是新华！娘的，老子为了给你擦屁股，花了将近五块钱，连好烟都抽不起了！”
经济牌香烟八分钱一包，一毛钱还能剩下两分。牛小强一看老爹又要发火，赶忙拿着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下午四点，牛小强扛着锄头来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块旱地。这块地里种着芝麻，收获的芝麻可以拿去榨油留着自家食用，帮家里省不少钱呢。
他的四个姐姐正挥汗如雨的锄草，看到鼻青脸肿的牛小强到来，大姐牛春香有些心疼的把自己的草帽递了过去：“小弟，你还好吧？身上疼不疼啊？”
第6章 老牛家的四朵金花
牛小强的四个姐姐取的名字很有特色，从大到小依次是牛春香、牛夏香、牛秋香、牛冬香，四个人的名字刚好对上一年四季。
如果按照她们的辈分来取名字的话，她们的名字中间应该跟牛小强一样是个小字。由于牛大壮不喜欢闺女，因此就没把四人排进家族的辈分体系，而是按照她们出生的季节来取名。
还别说，这样一来反倒让四个闺女的名字变得好听了许多，也省事了许多，不然真按照辈分取名，凭借牛大壮小学都没毕业的文化水平，估计会想破脑袋的。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女如母，牛春香平时就很疼爱这个最小的弟弟，牛小强虽然傻，但好坏还是能分得清的，他很感动的点点头：“大、大姐，我还、还好。”
看到大姐因为常年干活而被晒得黝黑粗糙的皮肤，牛小强很懂事的把草帽递还给大姐：“我不热，这、这顶草帽还是大姐戴吧。”
牛春香赶忙推辞：“大姐不热，还是你戴着吧。”
牛春香话音刚落，四姐牛冬香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老头子要是少抽两包烟，咱们还需要为了一顶草帽推来让去的吗？”
在四个姐姐当中，牛冬香是最泼辣的，也是最有上进心的。从小她就立志要好好念书，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虽然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年级第一，但这种表现并未得到牛大壮的认可，重男轻女的他极力反对自家闺女念书，理由很简单：“女娃子家念那么多的书干啥？念得再好，将来还不是别家的人？”
牛冬香因为念书的事情对自己的老爹很有意见，私底下一直称呼牛大壮为老头子，一点也看不出尊重的意思。为了能离开小山村，她跟自己的父亲进行着长期斗争，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甚至还扬言要喝农药自杀，把一家人都给吓坏了。
最终牛冬香在斗争中获胜，稳稳当当的念完了小学和初中，然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今年已经高二（那个时候没有高三）的她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
即便处在高考这个紧要关头，牛冬香每次回到家也必须帮家里干农活。为了能考出好成绩，牛冬香每次下地干活的时候都会带上课本，趁着干活的间隙抓紧时间复习。她这种勤奋刻苦的劲头让牛小强十分敬佩。
二姐牛夏香听到小妹的话立马附和：“小妹说得对，爹对他自己和大弟最大方，对咱们几个就很小气了，他要是少抽点烟，俺跟大姐和三妹也不至于小学没念完就辍学。”
牛夏香目前在一家棉纺厂上班，原本凭借她的学历是进不去的，多亏了四叔帮忙走门路，这才给她谋了个好差事。
现在正值盛夏，天气十分炎热，棉纺厂的工作环境又很封闭，因此工人们都扛不住，每到夏天，厂里的领导都会给工人们放半个月的消暑假。
以前牛夏香很听话，也很老实，从来都不敢在背后说老爹的坏话。可自从在外面见过世面后，她就逐渐的对老爹不满起来，连带着对老爹最宠爱的大兄弟也很是不满。
三姐牛秋香在镇上技校的食堂里做小工，帮着厨师切菜打杂。真要说起来，牛秋香才是四个姐妹当中脑袋瓜最聪明的人，可为了给小妹牛冬香走出大山的机会，牛秋香主动辍学，因此牛冬香对她是最感激的，姐妹两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听了两个姐妹的话后，牛秋香擦着汗笑道：“好啦好啦，不要埋怨爹和大弟了，只要咱们好好干，将来未必没有出息。”
妈妈孙梅最喜欢贤惠懂事的三女儿，听到这话她笑着点点头：“三丫头说得对，只要咱们好好干，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她说完话看了看牛小强，叹息道：“其他的倒没什么，我最担心的是老幺，他这个样子将来娶媳妇都成问题，等我老了，他可咋办啊。”
孙梅是典型的慈母，性格比较温顺，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跟脾气暴躁的牛大壮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想到自己老了以后这个小儿子无人照料，孙梅就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大闺女牛春香赶忙安慰：“娘，实在不行的话，你就答应王瘸子家的亲事吧，这样小弟将来就有人照料了。”
王瘸子住在三十多里外的大王村，这人是个残疾，后来还把残疾遗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王瘸子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由于儿子天生残疾，因此二十好几了也没找到媳妇。听说了牛大壮的家庭情况后，王瘸子主动上门提亲，许诺只要牛大壮把四个闺女当中的一个嫁给自己的儿子，他就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牛小强，如此一来双方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在农村地区，这种做法叫做“扁担亲”。双方都是各取所需，谈不上谁吃亏，因此也没谁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牛春香话音刚落，牛冬香就一脸激昂的反对：“大姐，你何必作践自己呢？王瘸子的儿子可不是啥好东西，完全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烂货，你要是嫁给他，下半辈子可就全毁了！”
农村人不会歧视残疾人，但很看不起好吃懒做的家伙，见过世面的牛夏香听到这话立马附和：“幺妹说得对，如果王瘸子的儿子仅仅只是个残疾那还不算啥，可他却偏偏不学好，整天好吃懒做，你要是嫁给他，以后的日子咋个过？大姐，你长得可不丑，想要找个好婆家半点问题都没有，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在厂子里帮你介绍个对象，俺们厂的正式工可是很吃香的，每个月的工资能有三十多块呢，你要是嫁给正式工，今后指定吃香的喝辣的！”
牛夏香多少有那么点显摆的意思，她目前是四姐妹当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下半年就能从学徒工转为正式工了。她之所以把正式工说得这么好，主要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优越感。
第7章 小强中暑
牛冬香一听就明白了二姐的小九九，她怪腔怪掉的调侃道：“哎哟喂，当妹妹的居然要给姐姐介绍对象，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二姐，正式工的条件那么好，你咋就没给自己考虑考虑呀？”
牛夏香扬了扬眉毛：“我怎么可能嫁给工人阶级？再怎么说也要嫁给产线主任一级的领导才行。”
牛冬香撇撇嘴：“二姐，我可要提醒你一下，要认清自己的斤两，差不多就行了，别自视太高，不然将来肯定会吃亏的。”
牛夏香立马就不乐意了：“幺妹，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的心气就不高吗？也不知道是谁整天都说要考进啥青蛙大学，哼，现在居然还数落起我来了。”
牛夏香和牛冬香经常拌嘴，但两人的关系并未因此变得多么恶劣，她们之间的拌嘴更像是姐妹间的玩笑。
一听二姐说出青蛙大学这个名字，牛冬香立马捂着肚子咯咯娇笑起来：“我的好二姐，我说的是青华大学，不是青蛙大学，咯咯咯咯，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啊！”
牛夏香书读得少，对于这些方面只是道听途说，听了幺妹的讥笑她脸上一红，刚准备挽回局面，一旁的牛小强终于憋不住了：“二姐，四姐，你、你们能不能清净一下啊？我的脑袋都、都快被你们吵晕了呢。”
牛小强之前挨了一顿胖揍，脑袋本就有点晕乎，现在听到两个姐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话，脑袋不由变得更晕乎了，因此才忍不住出言抱怨。
牛夏香本就觉得很丢脸，听到这话她有些心气不顺的在牛小强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小牛犊子，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赶紧好好干活，别来打岔。”
牛小强挨了一巴掌，却不敢炸翅，只能闷着脑袋继续锄草。他在家里的地位只比大黄高那么一点，是个人都能教训他两句。甚至有时候大黄不开心了，也会冲着他嚷嚷几声。
顺便说一句，大黄是条狗。
牛夏香总算是找回了一点颜面，她不敢再去谈论跟上学相关的事情，转移话题道：“老三，你在技校的食堂上班，应该能经常看到厂里的技术骨干吧，不知你有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啊？”
四个姐妹当中，年纪最小的牛冬香都已经十九岁了，排在第三的牛秋香今年二十一岁，加上山里人普遍成家较早，因此牛夏香这么问并不怎么突兀。
牛秋香听到这话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二姐，你跟大姐都还没成家呢，我怎么敢考虑这种事情？你要是想让我早点嫁出去，就赶紧找个婆家吧。”
部分农村地区的多子女家庭确实有这方面的讲究，一般都是按照年纪的大小来决定成家的顺序。牛夏香原本也是这种观念，但她今非昔比，眼光和见识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山村丫头了。
听了牛秋香的话，牛夏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三，现在都是啥年代了，你居然还有这种封建思想，话说你也太不追求进步了吧？”
这一次牛冬香跟经常拌嘴的二姐站在了同一条战线：“我觉得二姐说得对，如今已经改革开放，三姐你可不能报抱残守缺，以陈旧的观念去迎接新的时代，如果看到合适的，你就大胆一点，我就不信貌美如花的你还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对象。”
老妈孙梅有点听不下去，瞪着眼呵斥道：“老四，你咋个说话呢？女孩子家的一点也不知道讲究，再瞎款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牛冬香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我今后一定会注意，老妈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哦。”
父母一般最疼爱最小的孩子，牛冬香虽然在所有的孩子里排名第四，但在几个闺女当中却属于最小的那个，因此平时很得孙梅的溺爱。
孙梅刚才也就是咋呼一下，并不是真的生气，一看小女儿俏皮的模样，她的脸再也绷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你呀，都是个大人了，却还总是一副小孩子家的模样，我都懒得说你了。”
牛冬香嘻嘻一笑，刚准备调侃两句，一旁的牛小强再次抱怨起来：“你们几个能不能歇、歇会儿啊？真的吵得我很头、头晕呢。”
牛冬香哎了一声：“我说小弟，你咋了嘛？平时咱们干活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也没见你说头晕啊，为啥偏偏今天就觉得头晕了呢？”
牛小强扬起锄头，刚准备答话，忽然身体一软栽倒在地。被他举起的锄头失去控制，一下子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砸得他鲜血直流。
“啊！小弟晕倒了！”
牛冬香尖叫一声，赶忙扔下锄头跑了过去。其他几人也都丢下锄头冲了过去，经过一番简短的商议，四姐妹合力抬着牛小强往家里狂奔。
老妈孙梅急得都快掉眼泪了，她一边在后面跟着跑，一边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道：“这该咋办啊这该咋办啊”
牛秋香比较有主见，她嚷嚷道：“妈，你别跟着我们了，先去找医生吧！”
六神无主的孙梅这才醒悟过来，她飞速的跑到家，蹬着家里唯一的那辆二八大杠朝镇上赶去。
大半个钟头后，医生赶到家里。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出了诊断结果“这孩子应该是中暑了，我这里有仁丹，给他吃两颗就没事了。”
孙梅看了看牛小强后脑勺的伤口，急切道：“蔡医生，这孩子脑袋上的伤口不要紧吧？”
“没事，只是点皮外伤，我给他包扎一下，一个礼拜内注意别沾水就行。”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大家帮着蔡医生把伤口包扎好，孙梅感激道：“蔡医生，这大热天的，真是辛苦你了。”
她说话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准备结账。
蔡医生笑呵呵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再者又不是什么大病，钱还是免了吧。”
孙梅故作不满的皱起眉头：“这怎么行呢，我总不能让您白跑一趟吧？”
蔡医生推辞不过，最终象征性的收了两毛钱。再次叮嘱了一下注意事项后，他就拎着出诊箱回去了。
第8章 奇迹哪有那么好发生的
牛小强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睁开双眼左右看看，见老妈和几个姐姐全都围坐在自己身边，不由傻乎乎抬起手想去搔头：“咋了这是？”
老妈孙梅一把拍开牛小强的手，惊喜道：“你可算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牛小强迷糊道：“感觉还好……娘，我不是在地里锄草吗？怎么回到家里了？”
牛冬香插口道：“你之前说头晕，后来突然就晕倒了，差点没把咱们娘几个给吓死。”
牛小强这才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对，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让你们不要说话，后来就倒了。”
牛夏香摸了摸牛小强的脑门：“你呀，真够倒霉的，栽个跟头居然都能把脑袋磕破，这几天可要注意点，千万别沾水，不然化脓了就有你受得了。”
牛小强早就感觉脑袋上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有点不太舒服，听到这话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老妈孙梅再一次把他的手拍开：“你的后脑壳上敷了巴子，千万别乱摸。”
大姐牛春香一看小弟没事，于是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去做晚饭。”
牛春香刚走，一直都没说话的牛秋香忽然开口了：“娘，你们几个就没觉得小弟有点不对劲吗？”
众人全都扭头看向牛秋香，特别是牛小强，他显得很是疑惑：“三姐，我哪里不对劲了？”
牛秋香就像是找到证据似的指着牛小强的嘴巴：“你们听听，他说话是不是不结巴了？”
“对哦……小弟确实不结巴了。”
“还真是奇怪，难不成被锄头砸了一下，就把结巴的毛病给砸好了？”
“幺儿，你……你再说些话给娘听听，娘想看看你结巴的毛病是不是真的好了。”
孙梅的表情显得有些激动，小儿子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道坎，她总觉得对不起这孩子，平时没少埋怨自己。如果小儿子说话不结巴了，找对象就会相对容易一些，如此一来，自己老了以后也不用担心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刚刚还很正常的牛小强立马变得紧张起来。正常人在紧张的时候都难免会结巴，就更不用说牛小强这个结巴了十多年的人了：“娘，你、你想让我说、说啥啊……？”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摇头，大家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话说奇迹哪有那么好发生的啊？
牛冬香拉着牛秋香往厨房走去：“我们去帮大姐做饭，二姐，你照顾小弟吧。”
孙梅眼眶一红，唉声叹气的摸了摸牛小强的脑门：“娘去打点猪草，你在家好好歇着。”
老妈离开后，二姐牛夏香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香瓜，“小弟，姐给你削个香瓜吃。”
牛小强立马来了精神：“谢谢二姐！”
牛夏香一边削皮一边嘟哝道：“一提到吃，你就不结巴了，唉，真不知道你啥时候才能让娘省心一点。”
牛小强傻笑着想要去挠头，手刚伸出去，牛夏香就一瞪眼：“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没事别摸脑袋，赶紧把手放下！”
牛小强赶忙缩回手，一边干笑一边盯着二姐手里的香瓜：“二姐，其实香瓜皮也是可以吃的，没必要削掉。”
牛夏香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这个，还不都是因为这香瓜大前天刚打过农药，我怕洗不干净才削皮的吗？”
牛小强啊了一声：“二姐，我会不会被药死啊？”
牛夏香不耐烦的撇撇嘴：“你爱吃不吃，不吃我可就不给你了。”
牛小强讪讪的赔不是：“吃，当然要吃了，二姐，你要是也想吃的话，就分一半吧。”
牛夏香看看门外，发现没人，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算你小子明白事，没有枉费我平时那么疼你。”
牛夏香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直勾勾的盯着牛小强：“小弟，你……你刚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好像都没有结巴呢。”
牛小强原本放松的表情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是、是吗？”
牛夏香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算了算了，你小子真的是彻底没救了。”
牛夏香说完话把削掉皮的香瓜切成两半，她把比较大份的拿在手里，把小份的递给了牛小强：“咱俩分吃香瓜的事情跟谁都不许说，明白吗？”
牛小强虽然不太情愿吃小份，但在二姐的积威之下，他不敢不从，“哦，我晓得，一定不会跟别人讲的。”
“恩，这还差不多。”
姐弟两狼吞虎咽的把香瓜干掉，随后牛夏香在屁股上擦了擦手，“我去帮娘打猪草，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喊你四姐过来帮忙。”
牛小强乖乖的答应一声，等到牛夏香走出房门，他这才不满的嘟哝道：“二姐就是喜欢贪小便宜，居然跟我这个病号抢吃的，也不害臊。”
数落完了二姐后，牛小强百无聊奈之下拿起床头放着的一本书，想要看书打发时间。他拿起的是自己的数学暑假作业。还有一个礼拜就放暑假了，李老师就提前把暑假作业发了下来。
暑假作业对于牛小强来说属于编外物品，即便他一个字都不写，老师们也从来都不会说啥。谁叫他是个傻子呢？和蔼可亲的老师们还能跟一个傻子较劲不成？
牛小强一看自己拿的是数学暑假作业本，这就下意识地想把书扔到床尾留着擦屁股。他刚抬起手，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作业本上的一道几何题。
牛小强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道题好像也不是很难吧？”
他说完话把本子拿到眼面前仔细的看了看，“恩，确实不太难，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讲过这道题的解法，好像是……是这样来着……”
一刻钟后，当三姐牛秋香端着一碗鸡蛋花走进屋的时候，牛小强正趴在桌子前奋笔疾书。
牛秋香把用糖水冲好的鸡蛋花放在桌子上，一脸好奇的问道：“小弟，你在写啥呢？”
牛小强头也不回地回答：“我在做暑假作业。”
牛秋香跟牛小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当然知道这个傻弟弟对待暑假作业是什么态度。此刻一听牛小强说自己在做暑假作业，她不由得就是一愣，“你说啥？”
第9章 脑子变得豁然开朗
“我说我在做暑假作业，三姐，以前我觉得这些题目好难，所以从来都不做作业，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原来这些题目都很简单呢。”
牛秋香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情凑到跟前，看了牛小强写出的内容后，她的一双杏眼不由瞪得滚圆：“小、小弟，这些答案真的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牛小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答题的动作瞬间静止，嘴里叨咕道：“这……这是咋个回事啊？”
他说话间习惯性的又伸手去挠头，牛秋香因为震惊忘了阻拦，这一次牛小强终于如愿以偿的摸到了自己的后脑勺。由于他使用的力气有点大，立马就疼得叫唤起来：“哎哟！好疼！”
牛秋香赶忙上前查看伤口：“还好，脑壳后面没有出血，小弟，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注意呢？要是伤口崩开，又要去找医生重新包扎，到时候会更疼的。”
牛小强露出了一贯的傻笑表情：“姐，我给忘了。”
牛秋香看了看作业本，又看了看牛小强傻乎乎的表情，最终否定了这个傻兄弟变聪明的想法：“这是我特地给你冲的鸡蛋花，你趁着温热赶紧喝下去，摊凉了就很腥了。”
“恩，谢谢姐。”
牛秋香疼爱的拍了拍牛小强的肩膀，笑盈盈的走了出去。
牛小强一边喝着鸡蛋花一边称赞：“还是三姐最好，不像二姐那样喜欢占小便宜。”
喝完了鸡蛋花后，牛小强看向了摆放在桌子上的暑假作业。虽然他的表情依然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异样的神采。
过了好半天，牛小强才喃喃自语：“我的脑子为啥忽然间就变得豁然开朗了呢？难不成真的是被锄头给砸成这样的？”
以前牛小强总感觉脑袋浑浑噩噩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脑袋给蒙蔽住了一样，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他却很难弄懂。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他觉得脑袋变得无比的神清气爽，以前对于他来说犹如天书般的习题，现在看起来也并不多么困难。
这种改变让他一时间有点难以适应，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变得不一样的自己。
这就好比一个人平时总吃腌菜萝卜，忽然间换成了鲍鱼龙虾，就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了。
“小弟，晚饭弄好了，出来吃饭吧。”
“哦……哦，我这就来。”
答应了四姐的吆喝后，牛小强下意识地又想去挠头。手刚伸出去，他就想起了脑袋后面的伤势，赶忙缩了回来。
“今后该咋过咋过，操这些闲心干嘛？”
老实本分的小强同学嘀咕了一句，起身来到了自家门口的空地上。
天气炎热的时候，农村人一般都会把餐桌摆到外面吃晚饭，这样会凉爽一些。
牛家村并不大，一共只有三十多户人家，基本都聚居在牛家山山脚下的这块平地上。除了牛小强家外，其他的人家也都把餐桌摆在了门口，桌子板凳从村子的这一头一直绵延到那一头，看起来蔚为壮观。
淳朴的村民们一边吃喝一边闲扯：
“二婶，过来尝尝俺家做的红烧鱼，味道可鲜了。”
“他大舅，听说你今天去码头上撵兔子挣了一块多，就不请俺喝一盅？”
“三叔，您明天去不去县城？要是去的话记得叫唤我一声，我好搭你的拖拉机。”
“小翠，去买包花生米，今晚俺要好好喝两盅。”
以前牛小强并不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什么特别，今天目睹耳闻之下，却觉得很是温馨。不过很快的，他的温馨就被老爹给打断了。
牛大壮刚牵着牛、扛着耕田的铁犁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了牛小强中暑晕倒的事情。
他把牛绳递给大女儿牛春香，冲着孙梅数落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叫我回来啊？”
孙梅端来了一盆凉水，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娃儿出事了我当然要先找医生，哪有时间去叫你？后来医生说没啥大问题，我就懒得去叫你了，你在南山耕田，那么远的路程来回跑挺费事的不是？”
牛大壮就着脸盆里的凉水简单的擦了擦身上的泥水，然后把毛巾递给孙梅，冲着牛小强一瞪眼：“给老子过来！”
牛小强吓得一个哆嗦，期期艾艾的挪到牛大壮跟前。
他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牛大壮看了看他后脑勺的伤势，确认没什么大碍，这才训斥道：“滚去吃饭吧，今后给老子小心着点，别再给家里添麻烦！”
牛小强松了口气，赶忙退开，他心中暗想：其实老爹还是很心疼我的，怪只怪我自己不争气，今后可要好好表现，不能再让爹为我操心了。
一家人除了大儿子牛小刚之外全都到齐了，牛小刚在厂里的宿舍居住，虽然离家并不远，但却很少回来。
自从孩子们长大后，今天这样的团圆饭可不多见，牛大壮的心情还算不错，他拿出自己家酿的粮食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随后拿起筷子吃喝起来。
牛小强等人一看老爹动了筷子，这才敢开动。
老牛家的尊卑观念是很强的，一般只有长辈开吃之后，晚辈们才能动筷子。要是遇到有客人的时候，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只能端着碗去一旁吃饭。
牛大壮喝了一口酒，然后舒服的咂咂嘴，夹起一根酸萝卜塞进嘴巴，嘎嘣嘎嘣的咀嚼起来。
山里的条件不太好，寻常人家一年四季都难得吃一回猪肉。牛大壮家儿女众多，穿衣吃饭的开销可不小，因此平时桌子上的菜品基本都是素的。
今晚的餐桌上摆着一盘红烧肉，这是二女儿牛夏香用自己的工资买的。
市面上的猪肉是分品级出售的，上等品七毛多一斤，二等品六毛多一斤，三等品五毛多一斤。猪肉的品级是根据肥瘦的程度评定的，精瘦肉越多，价格就越贵。
牛夏香的月工资只有二十来块，因此她不敢买好的，挑的都是边角料，价格相对来说要便宜一些，不然她的工资一个月下来也吃不上几顿肉。
第10章 打死你这只市侩的狗
孙梅夹起一块最肥腻的肉放进牛小强的搪瓷碗里：“幺儿，你受了伤，多吃点肉补一补。”
牛小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就已经馋得不行，看到肥肉上亮闪闪的油花后，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放在以前，牛小强接下来肯定会把这块肥肉塞进嘴巴里大快朵颐一番。可今晚不同，虽然他馋得都流口水了，但却强自忍受下来，把这块肉夹起来放进了牛大壮的碗里。
“爹，你干的都是重活，这块肉应该你吃才对。”
满满一桌子的人听到这话全都呆住了，大家用惊奇的眼神盯着牛小强，那眼神就跟看怪物一样。
牛小强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习惯性的咧开嘴傻笑道：“你们看我干啥……这不是我应、应该做的吗？”
牛小强一直以来都是这幅傻乎乎的形象，因此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他灵光一闪的表现，纷纷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唯独只有三姐牛秋香仍然盯着他发呆。
牛小强冲着三姐露出了自己最“纯真”的笑容，这个笑容终于打消了牛秋香内心的疑惑，她也收回了目光。
“我就说哪里飘来的肉香，原来是你们家做的啊，大壮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做了红烧肉也不知吱应一声，还好我鼻子灵，不然就错过喽。”
隔壁家的牛大平笑呵呵的端着自己的碗筷凑了过来，他的闺女牛鲜花一听有红烧肉，也立马端着碗眼巴巴的跟了过来。
两家人是隔壁邻居，关系处得还不错，因此牛大壮并不反感人家来蹭肉吃。他笑呵呵的挪开自己的板凳，给牛大平腾开一个位置，然后又夹起两块肉放进了牛鲜花的碗里：“来，咱儿媳妇多吃点。”
牛鲜花跟牛小强同一年出生，当时两家人就说要许个娃娃亲。刚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是认真的，毕竟门当户对的，条件都差不多嘛。
后来等到牛小强逐渐长大，大家发现他是个傻子，双方的家长就把这件事当成玩笑看待。牛大壮不好意思让牛鲜花嫁给自己的傻儿子，牛大平更不情愿找个傻女婿，这算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吧。
牛鲜花吃完肉后甜甜的说了一声“谢谢公爹”，牛大壮哈哈一笑，又给她夹了两块肉。
一旁的小强同学看得牙痒痒，心里没好气道：这个狡猾的丫头片子，白天的时候就偷吃我们家的罐头和水果糖，害我挨了一顿胖揍，现在又跑来蹭肉吃，话说我都还没吃一块呢，哼，当真可恶！
可恶归可恶，牛小强却拿牛鲜花没有半点办法。他正恼怒间，家里的大黄舔了舔他的小腿。
牛小强低眼一看，只见平时狗眼看人低的大黄居然冲着自己摇头摆尾，一副讨好自己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它想干啥。
小强同学立马气不打一处来，照着大黄的狗腿子就是一脚，嘴里骂骂咧咧道：“打死你这只市侩的狗！”大黄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跑开了。
拿狗指桑骂槐之后，小强同学激愤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他趁着碗里还有肉，立马夹起一块塞进嘴巴，一边咀嚼一边陶醉：多好吃的肉啊，这滋味真是没谁了，要是能天天吃到肉，那该多幸福啊。
“大平，今天我请你吃肉，明天可就轮到你请我了。”
“大壮哥，这是从何说起啊？”
“少跟我装糊涂，我听说你们今天去码头上撵兔子，每个人都挣到了一块多的工钱，不表示一下你好意思？”
牛大平咧嘴笑道：“大壮哥，俺今天赚到的工钱早就拿去小卖部结账了，哪里还有钱请客啊？”
农村家庭都没什么余钱，因此去小卖部买东西一般都会先赊账，等到挣到现钱了再去把欠款给结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不存在赖账不还的事情，老板自然也就不会说啥。
牛大平说到这里好奇道：“大壮哥，这么好的活儿，你咋个没去啊？”
牛大壮闻言狠狠瞪了牛小强一眼：“还不都是这个傻东西给害的，他在学校里打伤了别人家的娃，老师把我叫到学校去数落了一通，还让我去给对方家长道歉，害得我不仅没去撵兔子，买东西还搭进去将近十块钱呢！”
牛大平吃了牛小强家的红烧肉，自然要站在他们家的立场上说话，只见他打抱不平道：“小强这娃平时那么老实，肯定是被其他娃逼急了才动手的，这件事可不能怪他，那个老师也真是的，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呢？”
牛大壮心气不顺的哼了一声：“那个老师是今年刚分配过来的，不是那么好说话，要是以前的顾老师，我也犯不着低声下气的求人。”
牛大平眼睛一亮：“你说的是小李老师吧？我见过她，那女娃打扮得很时髦，一看就知道家里有环境。”
牛大壮知道牛大平是个妻管严，于是故意调侃道：“咋了？你对人家心痒痒了？”
牛大平赶忙摆手，一边摆手还一边偷偷望向自己媳妇：“大壮哥，你可别胡说，那哪能啊。”
牛大壮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没这个胆。”
两个大人在胡扯的时候，牛小强已经吃完了晚饭。他把碗筷放在灶台上，然后拿起房门后放着的铁锹，从后门悄悄溜出去了。
牛小强刚才吃饭的时候一直都在琢磨着如何改善伙食的事情，经过一番思考，他最终决定去山里挖坑设陷阱，通过捕捉猎物来解决缺少肉食的问题。
本来他家是有铁夹子的，这玩意非常凶，只要野生动物踩到，上面的弹簧就会立刻弹起，两排锯齿形状的合口瞬间咬合。大一些的铁夹子可以把动物的腿当场夹断，想逃都逃不掉。
既然能夹断动物的腿，人的腿当然也不在话下。出过好几次伤人事故后，镇上特地派人把铁夹子都收缴了去，并且还下发通告，严禁村民们再使用类似的捕猎工具。
除了铁夹子外，部分山民家里还有猎枪。这玩意在当年武斗的时候大发神威，打死了不少人。等到动乱结束，国家出于社会安定的需要，严禁民间持有枪支，于是乎猎枪也被收走了。
第11章 偷瓜贼
失去了这两大捕猎利器后，山民们想吃到野味就比较困难了，山里的野生动物们也因此开始泛滥起来，没几年的功夫就到处都是，把村里的庄稼祸害了不少。
村民们想过许多应对措施，经过实际检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下药。不过被毒死的野猪、野兔是不能吃的，只能拿去肥田，甭提多可惜了。
牛小强在皓月的映照下扛着铁锹往后山走去，虽然月光很明亮，但荒山野岭的环境还是让他感到害怕。特别是远处山头的树木，看起来影影绰绰，越看越像怪兽。
为了驱散内心的恐惧，小强同学忍不住哼唱起来：“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
在歌声的鼓励下，小强同学终于走到了半山腰。经过一番勘查，他选定了一处山洼作为挖设陷阱的地方。
这处山洼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下面不远处就是一块玉米地。牛小强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挖坑，主要是因为他在山洼的泥土上看到了许多凌乱的猪蹄印。家猪都是圈养的，这些猪蹄印肯定是野猪留下来的。
“准备好了吗，时刻准备着，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滴滴答滴答滴滴答滴答……”
不得不说，小强同学的胆子确实不咋地，他挖了没几下就疑神疑鬼的抬头四顾，好像在担心树林里会突然冲出来啥可怕的东西似的。反复了几次后，小强同学再次使用了“唱歌驱魔**”，一边挖坑一边唱歌。
他正在滴滴答的时候，山脚下冒出了三个人影。
“小东哥，咱们要是踩到蛇咋办？”
“花花，你跟在我两后头就行了，我们帮你开路，有蛇也是我跟小勇先踩。”
“哦。”
这三人正是白天坑过牛小强的牛鲜花三人，至于他们为啥要在晚上跑到山里来，从接下来的对话就能听明白：
“小东，你确定二姥爷今天不在家？”
“我刚才吃饭的时候特地打听过了，二姥爷去城里探亲，明天才会回来。”
“这就好，小东，你会挑西瓜吗？万一偷了个生的，那不是白跑一趟？”
“放心吧，我爹教过我如何分辨西瓜的生熟，只要用手指头弹一弹就知道了。”
“哦？还有这种事？”
“当然啊，弹起来声音很脆的西瓜生的居多，声音沉闷一点的基本都是熟的。”
牛小东话音刚落，走在最后的牛鲜花就插口道：“小东哥，我、我害怕……要不我还是走中间吧……”
牛小东撇撇嘴：“你怕个啥？有我跟小勇在呢，就算遇到野猪，咱两也能把它干趴下！”
牛鲜花似乎受到了鼓舞，她挺了挺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道：“恩，我不怕了。”
三人在路过一条岔路的时候右转，几分钟后来到了一处瓜田。由于事先已经打听清楚了情况，因此三人连一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大大咧咧的走进了瓜田。
“哇，这个西瓜好大啊，咱们就摘这个吧！”
“你那个算啥？最多也就十斤，我这个绝对超过了十五斤，要偷就偷这个更大的！”
“你俩是不是傻？这么大的西瓜二姥爷心里肯定记着呢，咱们要是偷走了，绝对会被他发现的，下次再想来偷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对对对，咱们不能偷大的，偷个一般大小的就行，至于具体偷哪个嘛……还是由你来决定吧。”
牛小东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猫着腰不停地在西瓜上敲来敲去。
经过一番辨认，牛小东最终挑了个七斤左右的西瓜。他把西瓜摘下，冲着小伙伴们一挥手：“走，找个地方吃瓜去！”
牛鲜花和牛小勇一边点头一边舔嘴唇，三人抱着西瓜还没走出去十米的距离，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西瓜地的另一头炸响：“好哇！狗日的居然敢来偷我的瓜！看我不打死你们！”
这人说话间操起一根扁担冲了过来，三人吓得魂飞魄散，赶忙顺着山路狂奔而去。
逃出一段距离后，牛小勇忍不住埋怨道：“小东，你不是说二姥爷去城里探亲没回来吗？这是咋回事啊？你娘的，差点害我挨揍！”
牛小东有些郁闷的辩解道：“我可能听错了。”
“这还能听错？”
“你忘了咱们村有两个二姥爷吗？我听到的可能是另一个二姥爷。”
牛家村确实有两个二姥爷，牛小勇听到这话彻底没了脾气。后面跟着的牛鲜花有点气喘的插口：“你们能不能慢点啊？我都快跟不上了。”
牛小东刚准备催促两句，二姥爷的叫骂声从后面传来：“短阳寿的东西！别跑！都给我站住！”
牛小东觉得带着牛鲜花这个拖油瓶跑不快，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抛弃战友。他转动脑袋，很快就心生一计，扭头对两位战友说道：“看情况这老东西想要赶尽杀绝啊，不追上咱们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为了给革命留下火种，咱们还是分开跑吧！”
牛小东说完话也不管两个战友答不答应，闪身钻进了树林子，一溜烟的跑得没影了。牛小勇见状钻进了另一边的树林子，很快也跑得听不见响动了。
剩下牛鲜花左看看右看看，随即她带着哭腔道：“两个叛徒……居然扔下战友不管了……”
“狗崽子们！给我站住！”
耳听得二姥爷的叫骂声正在迅速接近，牛鲜花急中生智，钻进了路边的草丛。
二姥爷追了一段距离后发现偷瓜贼不见踪影，只得骂骂咧咧的往回走。
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路旁的草丛里这才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牛鲜花瘦小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周围茂密的树林看起来有点阴森，牛鲜花越看越心惊，她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袖章紧紧抓在手心，自我催眠道：“我有红袖章，一切牛鬼蛇神都要退避三舍……”
牛鲜花一边叨咕一边往前走，没多大功夫就走到了半山腰的岔路口。她正疑神疑鬼的扭头四顾间，耳朵里忽然听到了吭哧吭哧的喘息声。
前方不远处，小强同学正在埋头挖坑。此刻的他已经累得浑身大汗，连唱歌的力气都没了。
第12章 傻子不好骗了
牛鲜花听到喘息声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带着哭腔道：“我、我该不会是遇到妖怪了吧……咋、咋办啊……”
“砰”
小强同学从坑里扔出一块石头，砸在树干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牛鲜花被吓蒙了，她很想转身逃走，但两条腿却已经不听使唤了，只见她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哇哇大哭起来：“爸爸……妈妈……我害怕……”
“这、这是啥啊……？”
牛小强听到哭喊声后被吓得不轻，他后退两步，背靠着坑壁举起铁锹，努力装出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但他不断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他，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此刻的小强同学已经吓破了胆。
双方之间只隔着二十来米的距离，因此牛鲜花的哭喊声还是很清晰的，牛小强打着哆嗦听了片刻，忽然就是一愣，心说：听起来好像是牛鲜花在哭，可是……大晚上的她怎么跑到山上来了？不对，不可能是她，这一定是冤魂伪装的，想引诱我上当。
鬼神之说在民间还是很有市场的，特别是农村地区，迷信思想很是严重。牛小强在学校里虽然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但平时在村民们的耳读目染之下，也不免受到了一些影响。他越想越觉得这是冤魂的骗术，可不敢爬出坑去进行验证。
“花花，你在哪儿啊？”
牛小东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刚才逃走之后，这才发现好不容易偷来的西瓜还在牛鲜花的手里。牛小东觉得不能白忙活一场，于是在路口蹲守，准备等到牛鲜花下山之后再分瓜吃。
但他左等右等，只等到了牛小勇，连牛鲜花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看见。两人一合计，都觉得不能让牛鲜花吃独食，于是顺着山路找了上来。
“好你个牛小东！刚才居然扔下我不管！”
牛鲜花听到呼喊声后又喜又气，赶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躲在坑里的牛小强这才敢确定对方不是冤魂，而是活生生的人。他对牛鲜花等人大晚上的跑到山里来感到十分疑惑，为了搞清楚情况，牛小强偷偷爬出坑跟了上去。
三个战友碰头后，牛小勇不由迟疑道：“花花，你咋的哭了？是不是被吓的？”
牛鲜花当然不可能把自己被吓哭的事情抖露出来，她有些反应过激的大声反驳：“放屁！我有那么胆小吗？”
牛小勇刨根问底道：“那你为啥哭啊？”
“我……我刚才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为了保护得来不易的战果，我舍生忘死的把西瓜紧紧抱在怀里，结果西瓜没事，我却被摔得生疼。”
两人一听自己的战友如此英勇，立马竖起大拇指，对牛鲜花赞不绝口：
“花花，你真厉害！”
“啥也别说了，下次咱们班选举班干部的时候我一定投你的票！”
不远处的牛小强听到对话后搞清楚了情况，他心中暗想：原来这三个家伙是出来偷瓜的啊，我就说嘛，大半夜的不在家里呆着乘凉，为啥要跑到山里来，感情是来偷鸡摸狗的。
牛小强转念又一想：他们三个下午的时候可把我祸害得不轻，我怎么着也不能放过他们，恩……有了。
“花花，为了对你表示嘉奖，让你在今后的革命工作中继续保持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牛家村红领巾小队特地准许你等会儿吃最大份的西瓜，来来来，把西瓜给我，我来分配。”
牛小东说话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这就准备分赃。
“你们三个还真是够刻苦的啊，大晚上的不待在家里乘凉，居然组成盗窃团伙，跑到山里来偷西瓜，哼，我这就去检举揭发你们！”
牛小强的突然出现把三个人吓了一大跳，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牛小强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扛着铁锹往山下走去。
牛小东赶忙上前拉住小强同学的胳膊：“强哥，有话好好说嘛，咱们都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怎么能当叛徒呢？”
牛小东还以为牛小强仍然是以前的那个牛小强，自己随便糊弄一下就能搞定他呢。
牛小强虽然模样没变，但脑子却跟以前不一样了，听了牛小东的话后，他正气凛然的甩开了对方的手，义正言辞道：“谁跟你们是战友了？小东同志，请你搞清楚状况，你们是偷西瓜的贼，我是抓到偷瓜贼的人民卫士，咱们是一路人吗？”
牛小东不由得一愣，心说：哟呵，这傻子居然还懂得这么多的道理，不太好糊弄了呢，哼，我就不信搞不定你。
“强哥，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早就加入了牛家村红领巾小队，这不，咱们三个偷不对，咱们三个捡到西瓜后不也没忘了你吗？大半夜的还特地跑到山里来请你吃瓜，这份苦心你可不能无视啊。”
牛小东说完话悄悄踢了牛小勇一脚，牛小勇立马会意，出言附和道：“对对对，我们一路披荆斩棘，冒着踩到毒蛇的危险特地前来请你吃瓜，你不仅不领情，居然还要去揭发我们，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牛鲜花也是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小强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牛小强似笑非笑的扫视了三人一圈，歪着脑袋道：“这么说来，还真的是我错怪你们喽？”
三人虽然都觉得牛小强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但仍旧点头，纷纷表示牛小强确实是错怪了自己。
“来人呐！有人偷西瓜啦！快来人呐！我抓到偷瓜贼啦！”
牛小强懒得再跟三人浪费口舌，直接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一边嚷嚷他还一边往山下跑走去。
三人被吓了一跳，赶忙撒腿追上去，捂嘴的捂嘴，拉胳膊的拉胳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牛小强劝住。
这年头，家长对于孩子们的教育是很严格的，“从小偷针，长大偷金”的观念深入人心。因此，凡是涉及到此类品行不端的事情，家长都会从严、从重处理，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家的小孩变成社会的败类。
如果牛鲜花三人偷西瓜的事情被他们的父母知道，他们不仅要挨一顿胖揍，还要跪搓衣板进行深刻的反省，那滋味当真是不好受啊。
第13章 首先，然后
牛小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舔着脸陪笑道：“强哥，你是我亲哥行了吧，那啥，咱们坐下来谈谈可以吗？”
牛小东还以为牛小强犯了二愣子脾气，于是拉下脸，想跟对方谈谈条件。
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只要满足了牛小强的要求，这道坎就算是迈过去了。反正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到时候抓住机会找回场子就行。
牛小东还在以以前的眼光看待小强同学，小强同学也乐得装傻充愣，他故意哼哼唧唧道：“算你小子识相，想要谈也不是不可以，首先你们要把白天吃我的那些东西赔偿给我，然后”
牛小东连首先都满足不了，更别提然后了，他赶忙打断道：“强哥，咱们的情况你是了解的，哪里有能力进行赔偿啊？要不你还是换个别的条件吧。”
牛小强听到这话哼了一声：“不行，你们必须做出赔偿，否则一切免谈！”
“这……”
牛小强当然知道三人身上半分钱都没有，于是好心的提出了解决方案：“后天上学的时候你们可以管家里要钱，就说要买作业本，这样一来不就有钱赔给我了？”
这种骗家长钱的方法三人都用过，骗来的钱基本都买零食吃了。牛小东愁眉苦脸道：“作业本五分钱一本，咱们三个加起来也才一毛五，距离赔偿你的损失差得老远呢。”
“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来，一次一毛五，十次不就能赔一块五了吗？我也不讹你们，你们一共骗三十次，赔给我四块五毛钱就行，多余的就算了。”
牛鲜花忍不住叫了一声：“啊？这……这不能行吧？一次两次还算了，要是骗三十次，爸妈肯定会发现的。”
“难道除了买作业本之外，你们就不需要买别的东西了吗？钢笔、墨水、铅笔盒，这些都是可以拿来当由头的嘛。”
三人全都用诧异的眼神盯着牛小强，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牛小强咳嗽一声：“首先已经谈完了，咱们再来谈谈然后”
牛小勇赶忙拦住：“等会儿，强哥，你也太不厚道了吧？单单赔偿的条件就已经很过分了，你居然还有然后？”
“哼，刚才的赔偿条款是对应你们偷吃罐头和水果糖的事情，跟你们偷西瓜的事情可没有半点关系，你要是不乐意，那就拉倒，我这就把你们的所作所为告诉你们爹妈去！”
“别别，然后就然后吧，你说说看，然后是啥？”
牛小强看了看手里的铁锹：“然后嘛”
一分钟后，牛小强站在已经挖出的浅坑边，牛小东惊呼道：“你说啥？要挖到三米深？！”
“对，深度必须达到三米，并且长度和宽度不得低于两米。”
“这、这还不得把我给累死啊！”
牛小强拍了拍牛小东的肩膀：“小东同志，别忘了你还有两位战友，同为牛家村红领巾小队的队员，他们两个当然不能站在一旁干看着，你说对吧？”
牛小东小鸡吃米似的连连点头：“对对对，咱们三个轮流挖，小勇，我要切西瓜，你先来。”
牛小勇硬着头皮答应一声，从牛小强手里接过铁锹，跳到坑里埋头苦干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把牛小强这个剥削劳苦大众的地主老财给一锹拍死。
牛小强找了块石头坐下，等到牛小东把西瓜切好，他对牛鲜花吩咐道：“小花同学，西瓜伺候，要给我拿一块最大的，明白吗？”
牛鲜花虽然很不情愿，但形势比人强，她只能违心的答应一声，拿起最大的一块西瓜递了过去。
刚吃了一口，牛小强就忍不住赞叹道：“恩，这瓜真甜，你们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嘛！”
牛小东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心想：这个傻子莫非是转性了不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精明了呢？恩，这一定是我的错觉，对，一定是错觉。
在牛小强的监督下，原本需要两三个钟头的工程，愣是在两小时之内完工。牛小东三人进行了高强度体力劳动，全都累得跟死狗一样。牛小强刚宣布完工，三人就互相搀扶着朝山下走去。
他们可不敢在这里多待，生怕牛小强又给他们搞摊派。走出去老远一段距离，牛小东这才叫骂起来：“狗日的，这个仇非报不可！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吃过这种亏呢！”
牛小勇立即附和：“对，咱们一定要报仇！无论如何也要把场子找回来！”
牛鲜花小声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小强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就连说话都不结巴了呢。”
牛小东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但他一直都不愿相信：“花花，你想多了，只要出生的时候是个傻子，那么这个人一辈子就都是傻子，怎么可能会突然转性呢？不信咱走着瞧，他明天肯定又会变得像以前那么傻的。”
牛鲜花哦了一声，心说：希望如此，不然的话我岂不是要嫁给他？
牛小强在小伙伴们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不太好，这么多年下来，他是个傻子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牛鲜花可不想嫁给傻子，不然走出去都会被人嘲笑呢。
“你们说他挖那么大的一个坑想干嘛啊？”
“这谁知道？”
“我当时就感到很好奇，还特意问过他，但他就是不说。”
山里人还从未有过挖坑设置陷阱的，因此三人都不知道牛小强的真实意图。胡乱揣测了几句后，牛小东突然一拍脑袋：“完蛋了！”
牛鲜花和牛小勇同时扭过头，好奇地看向他。
牛小东没好气的一拍巴掌：“咱们光顾着挖坑，忘了今晚要播《铁道游击队》了！”
牛鲜花和牛小勇立马异口同声的“哎哟”一声，随后三人一扫刚才的疲惫，朝着村子狂奔而去。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爬上飞快的列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
三人跑到已经退休的老支书的家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铁道游击队》的插曲，三人不约而同的露出喜色，心说：还好没有播完。
第14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老支书的家门口早已经人山人海，各家各户的人全都搬着自家的小板凳凑了过来。大家聚精会神的盯着摆放在桌子上的那台九寸黑白电视机，看得津津有味。
这台黑白电视机还是当年搞大集体的时候，老支书找关系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如今十来年过去，这台电视机仍然是村里唯一的一台，每天吃完晚饭后，村民们都会跑到老支书家里看电视消遣。
虽然《铁道游击队》这部电影早已不知道播放过多少次了，但每次播出的时候，大家伙仍然看得津津有味。每当剧情紧张的时候，所有的观众们全都屏息凝神，似乎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改变了剧情一样。
牛小东等人离开后，牛小强捡了一些树枝和杂草盖在深坑上面，确定伪装好了，他这才扛着锹下山。
牛小强胆小的一面再次暴露出来，他一边唱歌一边往家里走，结果周围的环境让他越走越快，很快他就奔跑起来，就跟被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样。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奔跑的速度就赶上百米赛跑了。
当他好不容易跑回村子的时候，听到了村民们对电影情节的议论。牛小强擦汗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气急败坏道：“他娘的！这么好看的电影，我居然错过了！”
“小弟，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弄了一身的土啊？”
大姐牛春香刚上完厕所出来，看到牛小强浑身脏兮兮的，她一把拉住弟弟的胳膊往屋里走：“都十点多了，走，姐给你打洗澡水去。”
牛小强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跟着大姐进屋。
洗漱过后，牛小强躺在了门口的竹床上。每到夏天，村里人都会在外面架起竹床蚊帐睡觉，这样会凉快许多。
牛小强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芭蕉扇，一边凝视着璀璨的星空。夜空中银河系的轮廓清晰可见，在皓月的映照下，看起来蔚为壮观。
“也不知道陷阱管不管用？要是能抓住野猪的话，那就有口福了。”
想到吃野猪肉的美妙滋味，小强同学不由口水直流。凉风习习中，他晃动芭蕉扇的频率越来越慢，没多大功夫就睡着了。
“吧嗒”，芭蕉扇掉落在地，大姐牛春香从地上捡了起来。她转头间看见了牛小强嘴角流出的口水，不由笑着摇摇头，用擦汗的毛巾轻轻檫干净，嘴里嘀咕道：“看来他睡觉的时候喜欢流哈喇子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牛小强被村民们起床的声音吵醒。
山里人都很勤快，不管刮风下雨，每天早上都会早起干活，如若不然，家里的粮食就不够吃。
现在才清晨五点钟，还早得很呢。牛小强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坐在竹床上醒了一会儿瞌睡，这才伸着懒腰进屋扛锄头。
三姐牛秋香正扛着锄头出门，一看牛小强进屋拿锄头，她立马拦住：“小弟，你脑壳上有伤，今天不用下地干活，还是呆在家里好好歇着吧。”
牛小强这才记起自己受伤的事情，同时也想起了自己设置的陷阱。他哦了一声，把锄头放回原处。等到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他立马溜出家门，朝后山走去。
“妈的，连根猪毛都没有！”
昨晚布置好的陷阱什么变化都没有，别说是野猪了，连一只蛤蟆都没逮到。
牛小强带着极大的希望而来，现实却让他失望已极，他没好气的骂了几句，转身下山。
回到家后，牛小强并没闲着，他主动承担起了给全家人做早饭的工作。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牛小强这样出身贫困家庭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诸多生活技能，比如做饭，就是其中之一。
农村用的都是烧柴禾的土灶。牛小强淘洗好全家人份的米倒进锅里，兑进适量的水，然后把锅盖盖上。
随后他抓起一把枯黄的松针叶塞进灶坑里面，又在松针叶的上面放好枯树枝，这才从灶台上拿过火柴点火。
松针叶被点燃后，牛小强小心翼翼的对着火苗轻轻吹气，等到火势逐渐旺盛起来，他吹气的力度这才变大。没多大功夫，枯树枝就被引燃。
牛小强见状站起身，从菜筐子里拿出豆角，把长长的豆角掐成小段。估摸着份量差不多了，他转身把掐好的豆角拿去冲洗。
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或者说整个牛家村的生活条件都不怎么好，牛小强家的早饭只有两个菜，除了豆角之外，就只有家家户户都腌制的泡菜了。
土灶上面有两口锅，其中的一口用来煮饭，另一口是用来炒菜和烧水的。
牛小强把豆角冲洗干净后并未急着炒，现在还很早，一般差不多要等到七点半以后，出去干活的人才会回来吃早饭。
他把豆角放在灶台上，弯腰从水缸里舀水倒进烧水的锅，准备借着火势烧点开水。
舀好水后，牛小强进屋拿出自己的课本，坐在桌子跟前翻看起来。
牛小强今年读初二，以前他是个傻子，虽然上课的时候也很认真的听讲，但老师讲的许多内容他都听不明白。自从脑袋忽然开窍之后，牛小强就产生了要好好补习功课的想法。现在既然有时间，当然要把这个想法落实一下了。
昨天晚上，牛小强做暑假作业的时候发现自己只会做一些相对简单的题目，稍微难一点的题目他就不会做了。补习了没多久，牛小强就皱起了眉头：“这个公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以前学过？”
他说完话站起身，在床头柜上翻找起来。
床头柜上摆放着许多课本和作业本，这些课本和作业本都是家里的备用厕纸。
牛小强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初一年级的数学课本，不由担心自己想找的书是不是已经被拿去擦屁股了。
“还好还好。”当他在最下面一层找到自己的初一数学课本后，这才松了口气。
牛小强转身走回到桌子前，打开课本认真的研读起来。
第15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焦糊的味道飘进了他的鼻孔。牛小强先是条件反射般的喊了一句“饭糊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灶台前掀开锅盖透气，接着又用火钳拨弄灶灰，用灶灰把火势压小。
“完蛋，锅巴都烤焦了，老爹该不会揍我吧？”
面对着烤得焦糊的一锅米饭，牛小强急得抓耳挠腮。
没多大功夫，他忽然眼睛一亮：“我怎么这么傻啊，煮锅巴稀饭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煮锅巴稀饭需要米汤，牛小强刚才忘了盛米汤，为了避免遭受父亲的惩罚，他跑到隔壁的牛鲜花家，把人家盛出来的米汤全都给讨要了回来。
牛鲜花一大早就出去放牛了，并未跟牛小强打照面。
牛小强回到家后把没有烤糊的米饭添到饭盆里，然后把讨要回来的半脸盆米汤倒进锅里，用锅铲操了几遍。
米汤的清香很好的掩盖了锅巴的焦糊味，牛小强把鼻子凑到近前闻了闻，不由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这样应该不会挨罚了。”
七点一刻的时候，大姐牛春香扛着锄头回家，她是回来做早饭的。
走进厨房后，牛春香看到了正在灶台前炒豆角的牛小强，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小弟，你今天怎么主动给家里人做饭了？”
牛小强转过头，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傻笑表情：“大姐，我已经长大了，帮家里做饭不是应该的吗？”
牛春香轻轻拍了拍牛小强的后背，称赞道：“咱们家的小弟真能干呢。”
牛小强听到这话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以前的种种遭遇感到心酸，而是因为自己从未帮家人分担生活的压力而心酸，这种心酸当中还带着浓浓的惭愧。
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父亲和母亲吃过的苦头太多太多了，等到孩子们逐渐长大，家里的压力随之变得更大，特别是几个孩子上学的费用，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
当父母的没有谁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对于山里人来说，通过读书去改变命运是唯一的出路。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之所以不让几个闺女念书，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家里太困难，交不起学费。
牛小强能够念到初二，那是因为他的大哥和二姐恰好都参加了工作，家里能交得起他的学费，不然的话他这个傻子混到小学毕业也就到头了。
当然了，另一个原因也是不能忽视的牛小强是个傻子，如果无人照料的话，连生存都成问题。
父母想让他混个初中文凭，然后找关系把他送到镇上的技校去。在技校混到毕业，就能分配到兵工厂。就算当不了技术工种，当个看门的也行，这样一来牛小强就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即便将来父母不在了，他也不至于饿死。
父亲对一个傻儿子都能如此，却对学习成绩那么好的老三和老四那么绝情，除了因为家里穷无法支付学费之外，更是因为老三老四即便不读书，也不会像牛小强这样遇到生存难题。
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都是自己的孩子，只要有条件，父母再怎么偏心，也不至于偏心到这种程度啊。
虽然经常被父亲揍，但牛小强并不是多么的怨恨父亲。
以前是因为他傻，对自己的父亲只有敬畏，不知道怨恨。脑子忽然开窍之后，牛小强明白了许多道理，他知道父亲之所以打自己，主要还是出于恨铁不成钢的心理。
当然了，有的时候父亲对自己动手也存在着发泄心情的目的，但不管怎样，父亲从本质上还是很关心自己的。昨天一听说自己受伤，父亲的脸上就流露出浓浓的关切之色，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姐，小弟一定会好好努力，让全家人都吃上肉！”
牛小强百感交集之下说出了自己的理想。
牛春香听了之后忍不住咯咯娇笑道：“小弟，姐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牛春香的语气中充满了调侃，一听就知道她只是觉得牛小强的话很好笑，并不是真的相信这个傻弟弟有这个能力。
牛小强原本还想争辩一下，但话到嘴边他又给咽了回去。他在心中暗叹一声：唉，也不怪大姐看不起我，实在是因为我之前傻得太久了，不单是她，无论换成谁，也都是不会相信的啊。
牛小强决定要一步一步的来，只要自己好好表现，家人对自己的印象肯定会有所改观，这比自己辩解一百句都管用。
“小弟，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交给姐就行了。”
“饭快做好了，我去把妈妈她们叫回来吃饭。”
“那就麻烦你了，她们在芝麻地里锄草，你最好慢点走，可千万别摔跤，万一再把脑袋磕破，问题就大了。”
“恩，我晓得。”
牛小强出门后往芝麻地走去。
田野间随处可见弯腰劳作的村民。现在还不算是太忙的时节，一年中最忙就是“双抢”了。
双抢是指同一块水田一年种两季稻谷，需要把田里的稻谷收回家之后，立刻进行新一轮的播种行动，否则赶不上季节，就会功亏一篑，这是稻田比较多的人家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
牛小强家的劳动力比较多，活干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后山的一块水田还未完工，因此他们家比别人家相对要轻松一些。
路过一处转角的时候，牛小强抬脚踩死了一只蚂蚱，嘴里还嘟哝了一句“让你吃庄稼”。
走进芝麻地后，牛小强吆喝老妈和三个姐姐回家吃饭。四人都显得有些吃惊，牛冬香忍不住问道：“小弟，大姐这么快就把饭做好了吗？”
牛小强解释了一番，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纷纷扛起锄头往家里走，一路上对他称赞有加。
得到表扬的小强同学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他总算是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决心要尽快把吃肉的问题给解决掉。
“妈，爸去哪儿了？”
“他去码头上撵兔子了，早上不回家吃饭。”
牛小强哦了一声，虽然得到了老妈和几个姐姐的夸奖，但缺乏了老爸这个最重要的环节，让他觉得有些差强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