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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试天下全文阅读

作者:倾泠月     且试天下txt下载     且试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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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苍茫山,子夜。

    繁星如雨,点缀于漆黑的天幕,拥簇着那一轮冰月,浅辉洒下,茫茫大地便笼在其中,高山巍巍,树木葱葱,只是看去,除却顶上的那一层白光,底下全是陷在阴影之中。

    高高的苍茫山顶,此时正有两名老人端坐其上,一着白色襦袍,一着黑色道袍,皆是年约六旬,相貌清矍。

    “这样好的星月已久不见了!”左边着白袍的老者抬首望天,似是感概万千的道。

    “可惜马上就会不一样了!”右边着黑袍的老者同样注目于天幕上。

    象是应验他的话一样,天空之上忽然星芒大起,在东边升起了一颗星星,格外的明亮耀眼,那样的光芒竟盖过了那一轮明月,瞬间照亮整个天地!

    “出现了!出现了!”白袍老者目光炯炯的注视于那一颗星星,原本淡然平静的脸上有着一丝无法抑止的激动。

    就在他的话音刚落下之时,西边忽又升起了一颗星星,同样的光芒万丈,那样的灿烂夺目,似整个天地间只能容它一颗星一般的亮得不可一世!

    “看!也出现了!也出现了啊!”黑袍激动的站起身来,手指着西边的那一颗星星。

    “终于都出现了吗?”白袍老者也站起身来,看着天空上那两颗耀比朗月的星星,它们遥遥相对,互比光辉!

    “终于出现了!这个乱世终于要结束了!”黑袍老者激动的喊叫着,看着天上的两颗星星,脸上的神情是那般的兴奋。

    “乱世将会结束于它们手中,可是它们会要相遇的!当星辰相遇时,谁会陨落?”白袍老者忽喃喃而道。

    而天空中那两颗闪亮的星星此时已收敛光芒,不似刚才那般耀眼夺目,但依然比周围的星星要来得明亮!

    “星辰相遇时,谁会陨落?那个由命运来定夺!”黑袍老者语意沉重。

    “多么明亮啊!九天之上却注定只能存一颗王者之星!”白袍老者依然恋恋不舍的看着天空中那两颗星星,语气中带着一种婉惜与怅然。

    “这盘棋还下不下?”黑袍老者收敛了满怀的激动,目光落向棋盘。

    那是一块约三丈见方的巨石,顶部不知为何物削得平平整整划成棋盘,上面的棋子竟全是约五斤重的方石,这是一副已下一半的棋局,双方势均力敌,鹿死谁手犹不知。

    “不下了。”白袍老者扫一眼棋盘,然后手指向天空,“这盘棋将由他们来下!”

    “由他们来下吗?”黑袍老者看看棋局再看看天空,“也好,就留着他们来下吧,看谁胜谁负!”

    “我们下山吧,该是你我去找他们的时候了。”白袍老者最后看一眼天空上的星星,然后转身准备下山。

    “酸儒,是不是他们之间的胜负也就是你我之间的胜负?”黑袍老者却叫住他。

    “那还用说吗?你我相争三十年,却依然未分胜负,这最后的半局棋便由他们来下,以定“我们”的胜负!也定这个天下的归属!”白袍老者回头看向黑袍老者。

    “好!”黑袍老者点头,“我们下山吧。”

    两人飘然而去,只留下苍茫山顶那一局残棋。

    以后有登上苍茫山的人看到这样一副棋局时皆感诧异不已,但谁也没有去动它。能登上东朝第一高山的人不多,而登上去的人也非凡俗之辈,既然有人留下残局,那自还会有人来把它下完。

    许多年后,有两个人沿着命运的轨迹,终于相会于苍茫山顶,面对命运留给他们的棋局。

    此时正是东朝祺帝仁已五年。

    东朝自始帝建国传至祺帝已有三百多年。始帝雄才大略,武功盖世,东征西讨,伐敌抚众,而得以建立幅源辽阔的东朝帝国。

    帝国建立后,始帝论功行赏,封七位功绩最为显赫的部将为王,划分属地,以其姓为国名,分为宁、风、皇、丰、华、白、南七国。并以得自北海海底之墨铁铸成八面玄令,其最大一面号为玄尊令,为帝拥有,其余七面小令号为玄墨令,分七国之主,分令之时,帝与七王滴血起誓:玄尊令出,七国俯首!

    始帝后,成帝、观帝、言帝皆为一代明主,广纳良才,体察民情,轻徭薄税,政治清明,各诸侯国安守本份,朝贡纳税,东朝在他们手中一日日强大而昌盛。

    传至中期至帝、益帝、齐帝、兆帝却皆无十分才干,能守成已是难得。而至嘉帝、喜帝、夷帝却是一等荒涎之主,贪图安逸享乐,而疏于政事,任一干奸佞之臣把持朝政,一个强大的东朝帝国便一日日败下来。

    后至礼帝,好大喜功,且喜奢华,每次出巡,必建豪华新宫,劳民伤财。且两次挥军征蒙成,却都大败而归,反弄得国内民不聊生,怨声四起。而各诸侯也渐生异心,先是宁国宁王挥军而起,要杀上帝都,想取而代之,而礼帝却不待宁军杀到金銮殿,已先行驾崩。

    太子景即位,景帝发出玄尊令,号令六国诸侯,挥师勤王,终集六国大军,击退宁军,宁王败而亡身,其封地为丰、皇、风三国吞并。

    平定宁国叛乱后,各诸侯势力坐大,景帝虽有鸿图之志,奈何东朝已是百病缠身之残躯,且在宁王之乱中胸中一箭,不及三年便驾崩,未有子息,二皇爷厉王继位,是为厉帝。

    厉帝性残暴,不喜金银美女,却独喜围猎,而其围猎却非猎兽,而是猎人!以活人分散于猎场,后率群臣将士围而猎之,得头颅多者胜!若有猎得活者,则饮酒庆功时开膛破肚,众哗取乐!

    一时国民愤怒,各地时有义军。而东朝经两次蒙成之战,再经宁王之乱,帝之本部大军已近全灭,厉帝只得请诸侯出兵镇压,各诸侯便更是明目张胆招兵买马,争而伐之,且各国时有相攻互伐之事,而帝此时已无力束约各国。厉帝十一年,帝在秋吉围猎时反被暴民围而杀死,帝被斩为碎尸,此为”秋吉猎变”。

    此乱后,太子祺登基为帝,却发现玄尊令失踪,于是各国皆不尊,皇帝便已形同虚设。强大的东朝帝国四分五裂,进入六国各自为政,互为倾轧的乱世。

    东朝中是以帝都为中心的祈云十洲,此为皇帝所直辖管制的王域;北为白国,土地一千里,城池十座;西为丰国,土地三千里,城池三十六座;西南为风国,土地二千二百里,城池二十座;南为皇国,土地三千里,城池三十四座;风国与皇国中夹华国,土地二千里,城池二十座;东为南国,土地一千二百里,城池十座。六国以皇、丰二国疆土最广,国力最强,以华国最富,风国居中,而白国、南国则较弱。

    玄尊令失踪后,天下群雄莫不想夺而得之,以号令天下。

一 白风夕

    刚立秋,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最热之时,白花花的太阳晃得人头晕目眩。人们莫不躲在家中午休纳凉,而苦命在外的,莫不找个地方遮遮阴,避避暑。

    “燕瀛洲,交出玄尊令!”

    白国西境宣山脚下,浓密的树林中传出暴喝声,声音十分粗嘎难听,若林中有酣睡者,想来也应被这噪音给吵醒了。

    树林深处的有十多名大汉,团团围着,服装不一,有戎装将士、有儒袍书生、有作商贾打扮的、还有的像庄稼汉,相同的是手中皆拿刀枪剑。

    而被他们围在中央的是一名约二十七、八的黑衣男子,手执三尺青锋,挺身昂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身上已多处受伤,从伤口中滴出的鲜血已染红他脚下的草地。

    而围着的众人目光却多数集中在黑衣男子背上的包袱,从包袱的形状看来,里面应该是包着一方形盒子。

    “燕瀛洲,将你背后的包袱解下,我放你一条生路!”那戎装的看起来象个将军的大刀一抬,指住黑衣男子——燕瀛洲。

    那名被唤作燕瀛洲的男子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带着一种嘲讽,“曾闻华国曾甫将军每破一城必屠城三日,枪下冤魂无数,今日难道竟对燕某格外慈悲了不成?”

    那曾将军面上一红,待要分辩但人家说的却是事实。

    此时他身旁一蓝衣儒生折扇一挥,斯斯文文的道:“燕瀛洲,今日你定难生逃,识时务便将玄尊令交出,我们还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燕某当然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但公无度,你扇中之毒害我二十名将士,我便是死也要取你狗命!”燕瀛洲手中青锋微抬,剑尖指向公无度,目中射出怨毒之光。

    公无度扇下杀人无数,可此刻对着这样的目光,不由心底发寒。

    而周围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握紧手中兵器,全神戒备,必竟皇国“风霜雪雨”四将名震天下,而作为四将之首的“烈风将军”燕瀛洲更是武功绝伦,曾在青城一战中,以一杀敌三百!

    “燕瀛洲,任你是武功盖世,但今日你已受伤,且我们人多势众,谁胜谁负早已明了。”那似庄稼汉的人大刀出鞘,“各位,何需怕了他!咱们并肩子上,将燕瀛洲斩了,各取一块,回去好向国主请功!”

    “好!林大侠说得有礼,斩了燕瀛洲,玄尊令自是我们的!”那似商贾的人从腰上解下软鞭,手臂一挥,长鞭已快捷如电的飞出,但并非鞭人,而是直取燕瀛洲背上的包袱。

    “并肩子上呀!各位,此时可不是讲什么君子风度之时!”那曾将军一挥大刀,直取燕瀛洲胸前。

    “好!”其余众人纷纷出手,刀剑全往圈中燕瀛洲刺去。

    而燕瀛洲虽身受创伤,但依然身手敏捷,但见他身形微侧,左臂一抬,那缠向后背的长鞭便抓在手中,然后身体迅速一转,手一带,那商贾模样的人便被他大力拉近挡住曾将军刺过来的枪,再接着右手一挥,青钢剑已架住侧面砍来的刀剑,力运于臂,“去!”一声冷喝,那些砍在剑上的刀剑齐齐震动,持刀剑的那些手只觉虎口剧痛,几握不住,迫不得已,只得撤回,身形后退一步,才免失兵器之丑!

    这些燕瀛洲做来不过是转眼间便完成,动作干脆利落。

    “杀!”

    不等燕瀛洲喘息,刚才一直围在圈外的一名年约二十三、四的白袍小将一挥手,立在他身后的五名侍卫便齐齐跃出,逼向燕瀛洲,人未近身,炽烈的刀风已刺得人肌肤生痛,足见这五人功夫之高。

    “我们也上!”那公无度一挥折扇,便欺身杀进圈中,其余那些本来还在观望的人也一挥刀枪全杀向燕瀛洲,只有那个白袍小将依然置身于外,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圈中。

    被十多人围杀于圈中的燕瀛洲,宝剑翻飞,带着眩目的银光,刺向所有敌人,剑所到之处,必有人哀嚎,必带出一遍血雨!

    看着场中混乱的打斗,白袍小将暗自点头:燕瀛洲,你不愧有“烈风将军”之称,果然武功超群,但今日定不能容你!玄尊令是属于我丰国的!

    “哎哟……哎哟……”

    “他妈的!燕瀛洲!你不要命了!”

    只闻得场中阵阵惨叫怒骂,那些武功稍低的已倒下不少,地上已是腥红一片。而燕瀛洲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因此只攻不守,完全是拼命的打法,只是他本已受伤,拼命使力的结果是身上伤口裂得更开,血流如注,他脚步所到之处,草地便为红地,而他的人已渐渐力不从心,疲于应付,不多时,他身上便又多几处伤口。

    “燕瀛洲!纳命来!”

    只听得一声厉喝声,公无度瞅准机会,铁扇如刀直直刺向燕瀛洲前胸,但见燕瀛洲身形微微一侧,似要闪过,但还是慢了一点,铁扇刺入他肋下。

    公无度一见得手,正暗自高兴时,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传来,低首一看,燕瀛洲的青钢剑已没柄刺入他胸口。

    “我说过必取你狗命!”燕瀛洲咬牙道,他竟拼着受公无度一扇也要杀他。

    “你……”

    公无度刚张口说出一个字,燕瀛洲却迅速抽剑,血雨喷出,洒了他一身,公无度眼一翻倒了下去。

    燕瀛洲抽剑即往身后架去,却终是晚了一步,左肩一阵刺痛,竟被曾将军大刀从背后深深砍入,血流如注,他整个人已成血人!

    “竟从背后偷袭!亏你还是一国名将!”燕瀛洲吸一口冷气,怒目而视。

    “哼!此时有谁是君子?!”曾将军毫不羞愧的一声冷哼,大刀还深深嵌在燕瀛洲体内,看着刀下已是身负重伤任人宰割的敌人,心中一阵快意,左手伸出想去取他肩上的包裹,“你还是……你……啊……”

    话还未说完,但见青光一闪,曾将军一声惨嚎,晕死于地上,他的双手竟被齐腕切下!

    燕瀛洲左手反手一拔将嵌在背后的大刀拔出,随手一拋,扔在地上,大刀上还留着曾将军的断手!周围人看着不由不寒而栗!手中兵器不由皆顿住,人也往后退一步。

    而燕瀛洲终于力竭不支,单膝半跪于地,虽是如此,但他依然以剑撑身,抬首看着围在周围的所有敌人,一双眼睛射出嗜血的光芒,凌厉而狠毒,周围的人都被他气势所压,竟不敢进攻。

    终于,燕瀛洲慢慢喘息着站起身来,握剑于手,那些人不由自主的又往后退去。

    “来吧!今日我燕瀛洲能尽会各国英雄也是三生有幸!黄泉路上有各位相伴也不寂寞!”

    燕瀛洲看着众人发白有脸色,脸上不由浮起讽刺的冷笑,手中的剑抬起,直指前方,而站在他前方的那位林大侠竟不由自主的移步后退,不敢与之交锋。

    “啪啪!啪啪!”

    正在僵持时,林中忽然响起击掌声。

    众人不由转头向发声处望去,就连燕瀛洲也看向那击掌之人。

    只见圈外三丈之处立着一位白袍将军,刚才正是他在击掌,见众人全都转头看向他,他停住掌声,眼光直直的看着燕瀛洲。

    “燕瀛洲,你果然英雄了得!与其死在这些无能之辈手中,不如我来成全你的英名!接我的穿云银枪吧!”

    话一说完,他身形飞起,手中银枪若一束冷电直直飞向燕瀛洲,仿若能穿破万里云空的那般快捷狠厉!

    燕瀛洲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右手紧紧握住剑柄,等待着银枪,他不能躲也躲不过!他只能站着等,等着银枪刺入他的心脏!但是……但是他燕瀛洲的剑也一定要刺入敌人的心脏!

    录银枪带着夺目的银光刺来,即要刺入燕瀛洲身体时,忽然空中闪过一抹白电,快得让人还来不及看清楚,然后银枪落空,燕瀛洲已失去身影。

    这一变故来得那般突然,众人一瞬间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皆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而那白袍小将依然维持原有的动作,银枪直直平伸,仿佛刺入敌人身体,但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刺中。他眼睛盯着枪尖,似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刺竟会失手,而且连对手是谁、在哪都不知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败绩!

    “咯咯……咯咯……”

    正当众人痴呆着时,闷热而腥气熏人的林中忽然响起了清若银铃一般的笑声。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仿若有清凉的微风轻扫而过,腥味淡去,鼻尖竟似能闻到一丝清新的淡香,又仿若有清冽的冰泉轻泻而过,闷热褪去,全身竟似浸入清寒的水中,一股凉意便从心底沁出。

    “真有趣!一觉醒来,竟能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呆鹅!”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由皆寻声望去,只见三丈外的一棵高树上,有一年约二十左右的白衣女子倚枝而坐,长长黑发直直垂下,额际以黑珍珠串着一枚雪白的弯月形玉饰,一张脸清俊非凡,口角含着一丝讪笑,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带着一种慵睡才醒的懒洋洋的神情看着众人。

    “你是何人?”那林大侠扬声问道。

    “南国林印安林大侠?这时候倒是挺身而出了,刚才对着燕瀛洲的三尺青锋时怎么反倒退了一步?”白衣女子不答反问,然后手一挥,一物飞起落在她手中。

    众人此时才看得清楚,原来她手中抓住的正是燕瀛洲,此时他似已晕死过去,腰间缠着一根长长白绫,想来刚才正是这女子以白绫救走了他。

    “你?”林印安脸一红,羞窘难当。

    “啧啧,这燕瀛洲虽是英雄了得,可此时竟也给你们这些狗熊整得只剩半条命了,真是可怜啊!”那白衣女子单手提着燕瀛洲,细细的打量着,还一边摇头婉叹,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给她提在手中竟似提着一个婴儿一般的轻松。

    “你这臭婆娘不想活了!”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只见一身材粗壮的大汉脸排众而出,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喝叱着。想他们全是各国名声响当当的人物,此时竟给她一句话便全骂成了狗熊,如何能不生气!

    “臭……唔……”

    那大汉还要开口,众人只见绿光一闪,“啪!”的一声,他一张嘴竟给一片树叶紧紧封住了。

    “你说话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我不爱听。”白衣女子将燕瀛洲随手往树上一放,然后挥挥手道,“而且你说话的口气实在太臭,所以闭嘴为好!”

    “噗哧!”

    有人忍俊不禁,但耐于大汉一脸凶相而收敛。

    而那大汉一张脸憋得象猪肝,伸手撕下嘴上的树叶,一张嘴还麻辣辣的痛,心中是又惊又怒,但却真的不敢再开口。这白衣女子随便一片树叶便击封住了自己的嘴,足见其功力已至摘叶飞花、伤人立死之境界。而自己却连人家怎么出手的都没看到,高下已分。若非人家手下留情,或许自己此时已和公无度同路了。既然不敌,再出声不过是自取其辱,不如看看情况再说。

    “这位姑娘,今天在这儿的人也都非无名之辈,姑娘武功虽好,但双拳难敌四手,因此你又何必多管闲事,不如走你自己的路去,同时也买个人情给诸位,他日青山绿水也好相见。”那商贾模样的人却和气的劝道。

    “何勋何老板就是会做生意,几句话真是说得‘合情合理’,让人不心动都难,难怪你家天勋镖局的生意那么红火。”白衣女子对着那何勋点点头道。

    那何勋闻得此言不由松了一口气,要知他跑江湖一辈子,谁有几两重自也是能看个八九不离十的,这白衣女子对着他们这么多人依然谈笑生风,而且就从她的出手来看,决非平常之辈,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重点只在玄尊令身上。

    “只是……”在众人松一口气时,白衣女子忽又拖长声音来个转折。

    “只是什么?”何勋依然和气的问道,一颗心却给掉起来了。

    “只要你们能陪尝我的损失,我自然离去。”白衣女子闲闲的笑道。

    “这个容易,不知姑娘要多少?”何勋暗自一笑,原来也是个爱钱的。

    “我要的实在不多。”白衣女子伸出一根纤指。

    “一百两?”何勋问道。

    白衣女子摇摇头。

    “一千两?”何勋再问。

    白衣女子再摇摇头。

    “姑娘难道想要一万两?”何勋倒吸一口气,这不是狮子开大口嘛。

    “非也非也。”白衣女子叹息的摇摇头道。

    “那姑娘……”何勋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多少了,总不能要一百万两吧?

    “何老板真是个生意人,除了银叶外就不能说点别的吗?”白衣女子手中白中绫缠来绕去的。

    “还请姑娘明示。”

    “本来呢,我正在午睡,好梦正酣时却被你们给吵醒了,其实一个梦被打断也没什么是吧,何老板?”

    何勋点点头,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问题就在于这个梦啊可是千年难得一遇啊!”白衣女子忽地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可知道,我正梦见我被西王母邀请上昆仑仙山,品琼浆玉液,赏仙娥歌舞,真是好不惬意哦,最后她还赐我一颗瑶池仙桃,可就在我要接过这仙桃时你们却闯进来打断了我的美梦,害我没有接着,你说这严重不严重?何老板?”

    “什么?臭婆娘,你这不是在耍我们?”林印安一听此话不由怒声骂道。

    “啧啧,”白衣妇子摇摇头看着林印安道,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我哪在耍你们?我是很认真的哦,要知道这瑶池仙桃可不同一般,吃了就可以长生不老,位列仙班,你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就因为你们害我没吃到,这损失有多重啊!所以当然得你们赔给我!”

    “难道姑娘要我们赔你一颗瑶池仙桃?”何勋脸色一变,不再一脸和气,而带着几分阴森。

    “当然!”白衣女子手一挥,白绫在空中舞出一颗桃形,“只要你们把瑶池仙桃赔给我,我立马就走人,这燕瀛洲玄尊令什么的全与我无关了。”

    “看来姑娘是打算管闲事了!”何勋脸色一冷,一双手暗自握住一把暗器,“只是何某最后奉劝姑娘一句,此时在场的全是六国英雄,姑娘这一管可是将六国全得罪了,天下虽大,但到时姑娘可要无处藏身了!”

    “六国英雄齐聚一堂呀,真是荣幸!”白衣女子笑吟吟道,“可是我这人向来是有眼不识泰山,实在看不出几位哪里英雄了!”

    何勋本以为此言一出,那女子再怎么武艺高强,也应有几分顾虑才是,谁知她倒生出一脸的兴趣,竟毫不将六国英雄放在眼里,反出言相讥。

    “请问是风女侠吗?”那自白衣女子现身后一直一声不响的白袍将军忽然出声问道。

    “咦?你认识我?”白衣女子移眸看向他,算是承认了自己是他口中的“风女侠”。

    那白袍小将忽垂下银枪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了一个礼,“素衣雪月白风夕,天下皆知,何况小人。”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皆是一震!尤其是何勋,不由庆幸自己手中的暗器刚才没有发出,否则……这一把毒砂肯定全回到自己身上了!

    要知道当今武林武功最高名声最响的游侠便是风夕与丰息,因他俩人名字同音,容易混淆,武林中人便根据他们的衣着而将风夕称为“白风夕”,丰息则称为“黑丰息,合称为“白风黑息”。他们成名已近十年,为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本以为定是中老年之人,谁知白风夕竟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子!

    “嘻嘻,你不用这么有礼,你们赔尝得我不满意,说不定我这白绫就会缠到你的脖子上呢。”风夕坐在树枝上,两条腿左右摇晃着,身后长发随着她的身躯而微微摆动,“看你手持银枪,大概是丰国那位穿云将军任穿云了。”

    “正是穿云。”白袍将军任穿云依然恭谨的回答,然后问道:“风女侠也对玄尊令感兴趣吗?”

    “我对玄尊令不感兴趣,只是这燕瀛洲极对我胃口,让他命丧于此实在可惜,所以呢我想带走他。”风夕轻描淡写的说道。

    “放屁!你说是为着燕瀛洲,其实还不是为了他身上那块玄尊令!这种托词骗骗三岁孩儿还差不多,老子面前就省省吧!”一名满脸胡须的大汉闻言不由张口骂道。

    要知在场所有人都为这玄尊令而来,有的是自己想得,有的是为重金所买,有的是遵各国之王令。“得令者得天下”,这是多么诱人的前景,即算自己不能号令天下,但六国之王谁不想为这万里江山之主,自己只要将这玄尊令赠或买与任何一王,那财富地位自是会滚滚而来!

    “好臭的一张嘴!”

    只听得风夕淡淡的说道,然后一道绿光闪过,直向那胡须大汉飞去,那胡须大汉眼见着树叶飞来,直觉要闪避,可还来不及动,那树叶便“啪!”的贴在了嘴上,一时间只觉嘴唇牙齿疼痛难当,痛得他直想呼爹喊娘,偏偏却无法支声。

    “我国公子极想得玄尊令,不知风女侠可容我从燕瀛洲身上取得?”任穿云似对此视而未见,只是向风夕问道。

    “玄尊令?兰息公子也想当天下之主吗?”风夕头一歪,似笑非笑的问道,然后不待他回答又道:“只是这玄尊令是燕瀛洲拼死也想护住的东西,我想还是让他留着罢。”

    “如此说来,风女侠不同意穿云取走?”任穿云双眼微微一眯,手中银枪不由一紧。

    “怎么?你想强取吗?”风夕话音才落,并未见她人动,但她她手中之白绫忽然仿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空中飞舞起来。

    那白绫若一条白龙在空中猖狂的摆动身子,众人只觉得一股凌厉而霸道的气势排山倒海的压来,将他们圈在一个圈中,让他们无法动弹。他们不由自主便运功相抗,可那白龙每摆动一下,气势便又增强一分,有些功力较弱的已额际冒出豆大的汗来,而有些则眼睛圆睁满脸通红,有些则咬紧牙关死命支撑,心中都明白,若给这股气势压下去,便不死也会去半条命!

    任穿云银枪紧紧拄于身前,枪尖向上指住龙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白绫,全身劲道全集于双臂,全力对抗,只是压力越来越大,胸口越来越紧,枪尖不住的颤动,握枪的双手指骨痛得已近发麻,双腿已在微微抖动快要支持不住,即要向地下折去……

    忽然,众人只觉全身一轻,胸口憋住的那口气终于呼出,但随即而来的是全身泛力,分外疲倦,虚脱得只想倒地就睡。

    而任穿云压力一松时,只觉喉咙一甜,不由自主的咽下口水,心中却已知受了内伤,实想不到白风夕年纪轻轻却已有如此高深的内力!还未真正动手即已压住全场!唯一庆幸的是她总算手下留情,未曾取命。

    “我想要带走燕瀛洲,你们可同意?”耳边只听得风夕淡而轻的声音问道。

    众人心中不肯,却为她武功所摄不敢开口。

    “风女侠请便。”任穿云调整呼吸,将银枪一收,然后挥挥手,那跟随他的五人即跳出圈外退至他身后。

    “怎么?不抢玄尊令了?”风夕却看着他笑笑,一双眼睛明亮得仿佛穿透他的灵魂,看清他所有思想。

    任穿云却也轻松的笑笑道:“公子曾说过,若遇上风女侠、黑丰息、玉公子、皇国皇朝公子以及风国惜云公主,不论胜负,只要能全身而退即记一功!”

    “是吗?”风夕手一挥,那长长白绫即飞回袖中,“兰息公子竟如此瞧得起我们?”

    “公子曾说,只这五人才配成为他的朋友或敌人。”任穿云看一眼风夕,然后又笑笑道,“若风女侠他日有缘到丰国,公子定会十里锦铺相迎。”

    在东朝,十里锦铺相迎为诸侯间互迎互送之最隆重的礼仪。风夕武功再厉害名声再响亮,但也只是一平民百姓,怎么样也够不上一国世子以此礼相迎,任穿云此话不过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十里锦铺吗,就怕会换成十里剑阵呢。”风夕听得他如此推崇,却不为所动,神色反倒淡淡的,“而你,若刚才不试,现在也不会想要‘全身而退’吧?”

    任穿云闻言脸色微变,但随即恢复自然,“平日常听公子说起五位乃绝世之高人,一直无缘相见,穿云今日有幸得会风女侠,自是想请您指点一、二,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是吗?”风夕淡淡一问,忽然轻轻一跃,便立在枝上,底下众人一见,不由皆神情戒备。

    风夕扫一眼众人,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然后看向任穿云,“若非刚才你对燕瀛洲还有那么一丝重英雄的意思,凭你刚才那想坐收渔翁之利的念头,我便不会只指点你‘一、二’了。”

    “穿云多谢风女侠手下留情。”任穿云垂首道,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银枪。

    “哈哈……有你这样的手下,足见兰息公子是何等厉害!他日有缘,风夕定会向兰息公子亲自请教。”风夕忽提起燕瀛洲飞身而去,转眼便失去踪迹,只有声音远远传来,“今日就少陪了,若有要玄尊令的,那便跟来吧!”

    “将军,就此作罢吗?”见风夕远去,任穿云身后几名属下不由问道。

    任穿云挥手止住他们,道:“白风夕不是你我能对付得了的,先回去请示公子再说。”

    “是。”五人躬身。

    “我们走。”任穿云也不与其它人招呼,即领着属下转身离去。

    待任穿云走后,树林中的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是散的好还是追的好。

    最后任勋一挥手道:“各位,任某先走一步,玄尊令便凭各自的运气罢,看能否从白风夕手中夺得。”

    说完即转身离去,而那些人见他也走了,不一会儿便也作鸟兽四散,留下林中几具尸首及双腕断去晕死于地的曾甫。

    白国宣山。

    天色才蒙蒙亮,天幕上还留着一弯浅浅残月,只是已敛去所有光华,淡淡的晨光中,一层薄薄的雾绕着宣山耸立如笔的北峰。此时的宣山幽静如画,偶尔会响起早起的啼鸟清脆的鸣叫声。

    宣山北峰之上一处山洞中,传来一声浅浅的闷哼声,那是卧于洞中的一名男子发出的,男子在发出这声浅哼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先瞄了周围一眼,然后便起身,只是才刚撑起双臂,便发出痛呼声。

    “你醒了。”一个清越的嗓音响起。

    男子寻声望去,只见洞口坐着一名女子,正面朝洞口背对于他梳理着一头长长的黑发,虽光线还暗,但梳子滑过时那黑发便发出一抹幽蓝的亮光。

    “你是谁?”男子出声问道,一开口即发现嗓子干涩,声音嘶哑难听。

    “燕瀛洲,对救命恩人是不是应该礼貌一点?”洞口的女子站起身来并转身走向他,手中还握着一把木梳,掬一缕长发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

    “你救了我?”燕瀛洲反问一句,然后想起了晕迷前任穿云那划破长空的穿云银枪,马上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不由慌忙往背后摸去,却什么也没摸着,反碰着了伤口,引起一阵痛楚,也至此时才发现,自己上半身竟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底下也只余一条内裤。

    “你在找那个吗?”

    女子手往他左旁一指,那里有一堆黑色碎布,布上还染着已干透的血迹,碎布旁放着一个包裹。

    “放心吧,我没把它丢了也没动过它。”女子似看穿他的心思开口道。

    燕瀛洲抬首看向她,此时才发现这女子有一张清俊至极的脸,眉宇间透着一种满不在乎的随性之情,额际戴着一枚雪玉月牙,着一身宽宽松松的素白衣裳,那长及三尺的黑发并未挽成任何发式,只是直直披在身后,整个人却说不出的绝逸洒脱。

    “白风夕?”燕瀛洲看着她额际那一枚雪玉月饰道。

    “不是黑丰息。”风夕随意一笑,然后道:“皇国‘风霜雪雨’四将都像你这么不怕死?我昨晚数了一下,除去那些旧疤,你身上一共有三十八道伤口,可你不但没死,且只昏睡一晚时间就醒过,而且状态看起来还不错,若是普通人,不死至少也得昏迷个七、八天吧。”

    “你数伤疤?”燕瀛洲一脸的怪异的问道,想起自己身上现在的衣着……

    “是哦,你全身上下我都数了一遍。”风夕走近一步,收起手中梳子,然后好玩的看着他的脸上的表情,“要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外伤,我得给你止血上药,当然就会看到那些伤疤,顺带数了一下而已。还有就是你那衣裳已成了一堆破布,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把它剥下了,免得妨碍我替你上药。”

    话还没说完,燕瀛洲已只觉得血气上冲,脸上热辣辣的。

    “呀!你脸怎么这么红红的?难道发烧了?”风夕看着忽然惊叫一声,然后还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

    那清凉的手才触及他额头,燕瀛洲马上便惊吓般的后移,“你别碰我!”

    “为什么?”风夕一偏头问道,然后带着几分诡异的笑看着他,“难道你不是发烧而是脸红?脸红是因为害羞?害羞是国为我把你全身都看遍了摸遍了?啊?”

    燕瀛洲闻言全身所有的血都似涌上了脸,而看着风夕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半晌才恼怒的叫了一句:“你是不是女人啊?!”

    “哈哈……”风夕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无丝毫淑女形象,却笑得那么自然而潇洒。

    “我当然是女人,不过你肯定以前没有见过我这样的女人对吧?”风夕终于止笑道。

    “若天下女人都如你这般……”燕瀛洲才开口却忽又止住了,他本不善言词,且风夕对他有救命之恩,实不好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若全如我这般如何?”风夕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笑意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玩味,“其实你这样的男人我也少见,被我看了摸了你又有什么损失?我又不是故意要看你的,要知道我可是在救你哦。”

    燕瀛洲脸上本来才稍稍淡去的血色又涌回来了。

    “呀呀,你又脸红了!”风夕却似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叫嚷道,“难不成……难不成你从没被女人看过摸过?呀,脸更红了!竟真被我说正了呀!真是不敢相信啊,想你‘烈风将军’也是鼎鼎有名的英雄,成名也这么久了,且看你年纪也应该是将近三十了吧?竟还没有碰过女人?!真是天下奇闻啊!”

    “白风夕就是这个样子?”燕瀛洲一张脸已红得可比天上朝霞,闷了半天才狠狠吐出这么一句来。

    “是呀,我就是这个样子。”风夕点头,然后奏近他道,“是不是很让你失望啊?既没有脱俗的风度,又没有优雅的言行,实在不象是名传天下的白风夕哦,是不是?”

    燕瀛洲一见她*近马上坐起身来直往后退去,谁知这一动,便牵动了满身的伤。

    “唉哟!”不由自主的便发出痛呼。

    只见他身上有些伤口又裂开了,血又流出了。

    “你别乱动!”风夕手一伸便按住了他,任他怎么想往后退去也动不了,“我可是将身上的伤药全部用光了,才止住你的血,看看,现在又裂开了,浪费呀!”

    眼光一扫他全身,忽然停在他的肋下,那儿被公无度铁扇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此时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公无度扇上有毒,昨日我虽替你吸出不少毒血,但看来毒还未清凈,你我身上都没什么解毒之药,这下可怎么办?”风夕看着他身上的黑血不由皱眉道。

    “你替我吸毒血?”燕瀛洲一听又傻了眼,眼光一扫她嫣红的唇畔,忽然觉得肋下伤口竟火烫般的热辣辣。

    “不替你吸毒,只怕你昨晚就死了。”风夕却似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一转身走至洞口,回来时手中提一水囊及几个野果,“你也饿了吧,先吃几个果子充饥吧,我下山替你找些药顺便再替你弄套衣服。”

    风夕将水及果子递给他,然后又道:“昨天那些人对玄尊令不会死心的,定还在这山上搜寻,你不要乱走,若他们来了就先躲起来,我到时会找你的。”

    说完她转身便离去,看着她的背影,燕瀛洲忽然冲口而出,“等一下!”

    风夕停步转身看向他,“还有何事?”

    “你……你……我……嗯……这……”燕瀛洲嗯了半天却还是说不出口,一张脸却憋得血红。

    “你想感谢我?想叫我小心些?”风夕猜测道,看着他那样子只觉得好笑,“燕瀛洲,你这‘烈风将军’是怎么当上的,个性怎么这么别扭?喂,我救了你,又看遍了你全身,你是不是要我为你的清白负责呀?你要不要以身相许来报我的救命之恩呀?”

    “你!”燕瀛洲瞪着风夕,却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想他少年成名,生性即沉默寡言,严肃而正经,在皇国位列四将之首,世子对他十分器重信任,同僚对他十分敬重,属下对他唯命是从,几时见过风夕这般言行全无禁忌的女子。

    “哈哈……堂堂的烈风将军啊……真是好玩极了!”风夕不由又放声大笑,笑得腰都弯了,“你们‘风霜雪雨’四将是不是全都如你这么好玩啊?那我改天一定要去皇国玩玩!”

    她一边笑一边转身往洞外走去,走至洞门口忽又回头看着他,脸上那笑容比洞外才升起的朝阳还要灿烂明媚,衬着身后那万道霞光,让燕瀛洲有一瞬间的目眩神摇。

    “燕瀛洲,最后我再告诉你一点哦,那就是……你身上虽然伤疤很多,但是你的身材还是挺有看头的!哈哈……”

    说完她便大笑而去,留下洞中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起来的燕瀛洲。

二 黑丰息

    白国阮城。

    城之西有一处大宅,此为白国名门世家韩家之宅院。

    韩家虽是武林世家,但其之所以这么名声远播却非因其绝顶武技,而是以外伤圣药“紫府散”、解毒圣品“佛心丹”而响誉江湖。

    江湖中人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涯,随时都有受伤中毒之危,因此这两种药对于江湖人来说是人人都渴求的灵丹妙药,可救人性命于一线间。只是这两种药乃韩家的独门秘药,从不外传,且求药也不是那么容易!也因此人人皆对韩家礼让三分,保不定哪天自己性命垂危时还得求求韩家赐药救命呢。

    今日乃韩家之家长韩玄龄的六十大寿之日,但见其宅前车马不绝,门庭若市,园中是宴开百席,觥筹交错,喧华而热闹。想来白国各路英雄、阮城名流乡绅都来给韩老爷子祝寿。

    “好热闹呀!”

    忽然一个声音清清亮亮的响起,盖过了园中所有喧闹声。

    园中所有宾客不由都惊奇的寻声望去,但见屋顶之上,一白衣女子斜倚屋檐而坐,衣袂飘飘,长发飞扬,正满脸含笑的看着屋下园中所有人。

    “又是你!”

    只见坐在首位满面红光的韩家之长韩玄龄“忽”的站起身来,怒目而视屋顶之上的白衣女子。

    “是呀,又是我呀。”白衣女子笑吟吟的答道,“韩老爷子,今天是您老六十大寿,我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免了,只要你不再出现在我韩家,我一定会寿比南山!”韩玄龄离开座位走至园中,仰道指向白衣女子道:“白风夕,你多次强取我韩家灵药,今日喜庆日子不想与你追究,你速速离去,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

    “咦?她就是白风夕?”

    “原来名传天下的白风夕竟是如此的年轻呀?!”

    “韩老爷子说她强取灵药是怎么回事呀?”

    …………

    韩玄龄一叫出白衣女子——白风夕的名号,底下之人不由纷纷离座,围在屋下议论开了。

    “韩老爷子,不要如此大的火气,要知道你那些药虽然未经你许可我就取去了,但全都是用来救人嘛,也算替你韩家挣名积德呀,你还不谢谢我?”风夕却毫不生气,依旧笑意盈盈。

    “你……你还要强词夺理!”韩玄龄怒声道,恨不能将眼前嘻笑之人的脖子给扭下,方能解心头之恨呀!

    一想起被风夕取走的那些药呀就心疼如绞。想那“紫府散”、“佛心丹”全是他韩家独有的灵药,江湖人人奉上千金也难以求得,可却都被这个白风夕一瓶瓶分文不付的取去了,你叫他如何不气不疼?!可偏偏她武艺高强,在韩家来去自如,自己束手无策!便是请了一些江湖朋友来,也全败在她手下!

    “谁叫你把那药方藏得严严密密的,不让任何人知道,而除你家外也没地方有这‘紫府散’、‘佛心丹’。虽然你这老头子为人不太讨人喜欢,但你这药很讨人喜欢,用来治伤救人实在太妙了,害我每次从你这取的药很快都用完了,所以我只好再来找你,可偏偏你这药的价钱太高,我太穷,实在买不起,所以每次都只好来个不问自取了。”风夕随意的摆摆手道,然后脑袋忽地往前倾,一脸商量的表情,但那个动作却让人不由担心她会不会掉下来,“不然你把药方抄一份给我,我自己去配也行啊,这样你也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从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韩玄龄一声暴喝,“白风夕,我警告你,赶快离开!并且永不要再出现在我韩家!”

    “那怎么行。”风夕却反从屋顶上站起身来,然后足尖一点便轻飘飘的从屋顶上飞了下来,落在韩玄龄跟前,韩玄龄反射性的后退几步。

    风夕满脸嘻笑的看着韩玄龄,“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再取点药,没想到你正在大摆宴席呢,我也有一天一夜没进食了,所以我决定也给你拜拜寿,顺便吃一顿饭再走。”

    说完她竟直往席上走去,一路还对各位宾客点头微笑,仿佛在自家花园里闲庭散步一般,而那些宾客竟全给她让开道来,一是为她威名所摄,二是看她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实在不好意思挡在她前面。

    “给我赶她出去!”韩玄龄却已是气得一张红脸变成了青脸。

    他话音一落,即跳出两名大汉,此为他家武士。皆是生得身材高大,四肢粗壮,满脸横肉,雄纠纠,凶狠狠的走向风夕,而风夕呢却刚在一张桌前坐下来。

    两名大汉铁臂一伸,象老鹰捉小鸡一样直往风夕抓去,风夕左手随意挥挥,大袖便挥在两名大汉身上,只听“噗咚”声响,两名大汉便毫无反抗的倒在地上。

    “呀,好酒啊,这可是百年陈酿呢!”

    但见风夕似没事一样,左手执壶,也不用杯,直接就往口中灌,末了一抹唇,发出感叹道。

    然后右手一伸,便抓了一只猪蹄在手,张口一咬,便是咬下一大块,一边大嚼一边点头,“唔……唔……这五香蹄够香!这厨子的手艺不错!”

    众人看着不由都暗自想到,那么小的一张嘴怎么就能一口咬下那么大一块来?这样的人真是那侠名传天下的白风夕吗?

    风夕一边吃竟还一边招呼着众人,“各位,继续喝酒吃菜呀,这可是韩老爷子的六十寿宴了,吃了这次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你干么咒我爹?”忽然一个带着一丝童稚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跳出来,指着风夕道。

    “小弟弟,我有咒你爹吗?我怎么不知道?”风夕睁大眼睛一脸迷惑的看着那个少年,口中含糊的问道,而右手中抓着的是猪蹄,左手中抓着的是鸡腿。

    “你为什么咒我爹说‘没有下一次了’?”少年怒气冲冲的道。

    “小弟弟,你误会了。”风夕放下手中猪蹄与鸡腿,走到少年面前,俯下身来,“我不是要咒你爹不能再办下一次寿宴,而是说,依你爹这种小气的性格,下次肯定舍不得再花银叶办酒宴了。”

    末了一双油手还拍拍少年的脑袋,那少年左闪右躲却怎么也避不开那双油手,最后无可奈何的被拍个正着,只觉额头一片油腻腻的。

    “朴儿,你退下。”只见韩玄龄大步走上前来,将少年拉开护在身后,然后对风夕道:“白风夕,论武艺我韩玄龄确实非你之敌手,也因此被你夺走我韩家不少灵药,但今天你若再想轻易取走灵药,那是决不可能的事!”

    “哦?”风夕一偏头扫向园中宾客,其中不乏武林各路好手,“这话倒也不假,今天你家能手众多嘛。”

    说完转回头看向韩玄龄,轻轻松松的道:“韩老头,我有个朋友受的伤颇重,需要一瓶‘紫府散’及一瓶‘佛心丹’,不如你就送给我罢,反正你家多的是,也免得我动手抢,扫大家的兴嘛。”

    口气悠闲,仿若向他借一枚铜钱一般的简单。

    “白风夕,韩老英雄已对你十分容忍,识趣的就赶快走,否则这里这么多英雄,一人一拳就够你受的了!”有人跳出来道,此人五短身材,虽瘦但十分精焊,一双老鼠眼滴溜溜的转。

    “我想走呀,但是韩老头得先给我药嘛。”风夕一摆手状若无奈的道。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韩老英雄,今日你大寿之日,且旁休息,待我魏安替你教训她!”那魏安说着便欺身而上,双手成爪,直袭风夕胸前。

    这魏安见风夕如此年轻,想来功力也不会高到哪去,之所以有那么高的名声,说不定是武林中人夸大其词了,因此便仗着自己功夫已有八成火候,想出手制服她,自己若在此处打败了白风夕,一来可扬名天下,二来又可讨韩玄龄的欢心,说不定能得几瓶灵药,这绝对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呀!鹰爪门的高手呀!果然厉害!”

    风夕口中虽是如此叫嚷,但神态间并不见紧张,身形看似随意一转,实则快速非常,眨眼便避开了袭向胸前的双爪,然后右袖一挥,快而准的切向魏安双腕,魏安识得厉害赶忙缩手,然后右手变招抓向风夕左肩,劲力全注于这一爪,打算一抓之下必要卸掉她一条臂膀。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如此出手也太狠了点吧?”

    风夕见他这一抓之力道,眼眸微眯,身形不退反而迎上,魏安鹰爪便落在她左肩上,魏安一见得手心中一喜,可忽的一惊,一抓之下仿若抓在一堆棉花上,毫不着力,而风夕右手不知何时竟搭在了他右手之上,瞬间右手便毫不能使力,但觉得手骨一痛,“卡嚓!”声响,右手腕骨竟给风夕生生折断!

    “啊!”

    只听得魏安一声惨嚎,然后再见风夕袖飞身退,魏安便跪倒在了地上。

    这不过是眨几下眼的时间,魏安便惨败下来。

    “白风夕你也太狠了一点!”

    话音未落,已有许多的人围向了风夕,拨刀的挥剑的,击掌的打拳的,全向风夕攻去。这些宾客中不乏魏安之朋友,见他惨遭断腕,不由纷纷出手为他报仇,而有些则是为韩玄龄打抱不平,有的则是纯粹看风夕的狂妄不顺眼,有的是仗着人多想凑热闹,而有的则是想试试这白风夕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一时间园中人影纷飞,桌椅砰砰,刀光剑影,打得好不热闹。而风夕却依然是满面笑容,左手一挥,便打在某人脸上,右手一拍,便击在某人肩上,腿一伸,便有人飞出圈外,脚一勾,便有人跌倒于地,时不时还能听到她清脆的笑骂声。

    “呀!你这一拳太慢了!”

    “笨呀!你这一掌若从左边攻出,说不定我就被打中了。”

    “蠢材!我说什么你就真做什么!”

    “这位大哥,你的脚好臭哦,拜托,别伸出来!”

    “呀,兄弟,你手臂上的毛太多,怪吓人的,我给你拨掉一些!”

    笑骂声中不时夹着一些人的痛呼声、碗盘摔碎声,园中已是一片狼籍。

    而风夕,但见她在人群中穿来走去,挥洒自如,不时拍这人一掌,抓那人一把,或拨这人一根汗毛,扯那人一缕头发。这些白国英雄们在她手下如被戏的猴儿,怎么折腾也无法翻出她的掌心。

    “好了,我手上的油全给擦干凈了,不跟你们玩了!”

    话音才落,一道白绫飞出,若矫龙游空,翻腾跳跃,缠绕飞舞,只听“噗咚!噗咚“声响,那些人便一个个被点翻在地。

    “啪啪!”

    待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后,风夕白绫回袖,轻松的拍拍手,“韩老头,你请的这些英雄也不怎么样嘛,只够给我擦手呀。”

    “白风夕,你……你……”

    韩玄龄气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地上这些为他来贺寿的白国英雄,此时一个个全是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而风夕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在他们身上擦去手上的油而已,你叫他如何能不气!

    “韩老头,别太生气,我出手也不重啦。”风夕却还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说道,“谁叫他们想以多为胜嘛,他们都只受了一点点的皮外伤,休息个三、五天就好了。”

    “不生气?出手不太重?”韩玄龄几乎要不顾身份的大叫起来,咬牙切齿道,“我好好的寿宴全给你捣乱了,你叫我不要生气?!魏安的手都给你折断了,这还不叫重!”

    “韩老头,这也不能怪我呀。”风夕轻描淡写的挥挥手道,“谁叫你定下规矩,不论贫富,求药必得千金,我一穷二白,哪有金子给你。你若是早把药给我救人了,我也就不会闹啦,所以归根结底在于你太贪太小气!”

    “而至于这魏安,哼!”她冷冷一哼,然后眸光扫向一旁还哼哼卿卿的魏安,那魏安被她目光一扫,忽的打个冷颤,口中哼声也停了。

    风夕冷冷道:“阮城外凉茶亭,那老伯也不过手脚稍慢了一点,没能及时倒茶给你这魏大英雄喝,可也犯不着将人家一拳打得吐血吧?!恃武凌人,还配称英雄吗?!我也就让你尝尝这任人宰割的滋味!”

    “好!好!好!全部都是你有理!强抢人药有理!捣人寿宴你有理!打伤了人你也有理!你就真当这天下无人可制你白风夕?你白风夕就真天下无敌了?”韩玄龄此时已气得全身发抖,血气上涌,眼冒火光,手指着风夕,“我今天就请个可以制你的人出来!”

    “哦?谁呀?你请了什么大英雄来了呀?”风夕一听反是双眼一亮,满脸兴趣旺然的问道。

    “来人,快去后院请丰息公子出来!”韩玄龄召来一个家丁吩咐道,那家丁马上领命而去。

    “丰息?黑丰息?你请了黑丰息来对付我白风夕?”风夕一听满脸古怪的看着韩玄龄问道。

    “哼!怎么?这个人让你有几分畏惧了?”韩玄龄一看她那表情,只当她害怕了。

    “不是啊。”风夕摇摇头,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带着几分同情了,“韩老头,你是怎么请到黑丰息的?”

    “前日丰公子才到阮城,蒙他不弃,竟来拜访韩某,我自当迎此贵客。”韩玄龄盯住风夕,“白风夕,你有胆便别逃!”

    “哈哈……我岂会逃呀。”风夕象听到什么好笑至极的话一样大笑起来,笑完后看向韩玄龄,似自语一般的叹息道,“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韩老头,你知不知道啊?”

    “哼!你这尊瘟神我自问要送不难!”韩玄龄恨恨的看着风夕,若眼中之火能杀人,风夕此刻定是化骨扬灰了!

    “唉,连谁是瘟神都分不清,真不知你怎么活到今天的。”风夕摇头轻叹道。

    正说着,园门口忽走进两个青衣侍童,都是年约十四、五岁,干干凈凈,清清秀秀的,而且其长相竟一模一样,两人手中皆拿着一个包裹。

    两名侍童走至园中便是一揖。

    “两位不必多礼,请问丰公子呢?”韩玄龄忙还一礼道。

    谁知那两童子却不看向他,反倒脸朝着风夕,齐声道:“公子在凈脸,正用第三道水,请稍后。”

    两人说完便哟喝着地上的那些白国英雄,“你们快快走开,我家公子要来了。”

    话音一落两人便动起手,但见他们快速非常的在园中移动,那些白国英雄有的是自己马上爬起来,有的是被他们推到一边,而那些桌椅碗盘全给他们脚踢手捡,瞬间便将园中清理出一块空地来。

    清空场地后,两人一个去搬了一张红木大椅,一个搬来一个茶几;再打开各自的包裹,一个拿出一柄拂尘拂了拂椅子和茶几,一个给椅子铺上一张锦垫;然后一个捧出一个翡翠杯,一个捧出一个碧玉壶;一个揭开杯盖,一个斟上茶水,那茶水竟还是热气滕滕的。

    其动作都十分的迅速,不过倾刻间便完成,做好这些后,他们便回去了,片刻后他们又走来了,但却是一路铺下了红地毯,一直铺到大椅下,当他们弄完一切后,便一左一右静立于椅前。

    在他们做这些时,众英雄们包括韩玄龄全是傻呆呆的不明所以,风夕也是静静的看着,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似讥非讥的表情。

    众人又等了片刻,却依然不见黑丰息出现,就连韩玄龄也很想问一声,但一见两侍童那肃静的表情,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啊呵……”风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猛地一敛容,扬声道:“黑狐狸,你再不给我滚出来,我就去剥你的皮了!”

    “女人,你永远都是这么粗鲁呀。”

    一个清朗若风吟的声音轻轻传来,又仿佛环玉相叩,清越如音乐,那么的不紧不慢,从容而优雅。

    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园门口出现了一名年轻的公子,发束白玉冠,额饰墨玉月,身着黑色宽锦袍,腰围白璧玲珑带,若美玉雕成的俊脸上带着一抹雍容而闲适的浅笑,就这么意态悠闲的、足踏红云而来。

    众英雄看着这个人,不约而同的想着:这样的人应该是从那白玉为阶碧玉为瓦、珊瑚为壁水晶作帘的蕊珠宫走出来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是那名动天下的黑丰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天下四大公子之一的丰息公子!

    不似那位……不约而同的又转头看向白风夕,可一见那人白衣长发,若清莲临风,亭亭玉立于园中,一脸的随性率意,无拘无束,忽又觉得这样的白风夕也是独一无二的!

    黑衣公子——丰息在那张铺有锦垫的椅上坐下,左手微抬,左边的青衣侍童已将茶杯递在他手中,他揭开茶盖,微微吹一口气,浅尝一口,片刻后摇摇头道:“浓了,钟离,以后茶叶少放三片。”

    “是!公子。”右边的侍童——钟离赶忙躬身垂首答道。

    丰息盖上杯盖,左边的侍童赶忙又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放回茶几。

    园中明明有上百号人,却是静悄悄的,白国所有的英雄们都专注的看着他,只觉得这位公子随随意意的言行间,却说不尽的优雅贵气,令人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而不忍打扰他。

    终于,丰息将目光扫向了众人,众人只觉心口“咚”的一跳,这公子的眼神太亮,仿佛心底里最黑暗的地方也给他这么一眼即照亮了照清了。

    “女人,我们好久不见了。”只见丰息笑吟吟的开口道,脸上的神情似乎十分的愉悦,目光直视前方。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白风夕早已自己挑了一张椅子坐下,不过比起丰息的端正优雅的姿态,她实在没什么形象可言,身子斜斜的倚在椅背上,一头长发已垂地上,一双腿伸得直直的架在另一张椅上,而一双眼却已闭上,神情间似十分的瞌睡。

    听得丰息的唤声,她懒懒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然后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双臂一挥,伸了一个懒腰,才开口道:“黑狐狸,你每次做这些麻烦事都够我睡一觉了,真是浪费时间!”

    明明她的言行并不优雅,偏偏众人看来却并不觉难看或粗俗,只觉得由她做来是那般的潇洒自然,自有一种舒心之处,仿佛她天生就应该这个样。

    “女人,一年不见,你还是没什么长进。”丰息似婉惜的看着她道。

    风夕闻言忽从椅上坐直身,脸上懒懒的神情也一扫而光,腿一伸一点,架在她足下的椅子便向丰息飞去,隐带风声,去势极猛极快,口中却还道:“拜托,我有名有姓,别女人长女人短的叫,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我是你的女人,跟你齐名已是十分不幸,若再有其它跟你这只虚伪的狐狸扯在一起,那实在是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事!”

    却见丰息还是那么悠闲的模样,对那直飞而来的椅子似并未放在眼中,右手随意一伸,那来势凶凶的椅子便安安静静的停在他手中,他手再一拋,椅子便稳稳放在地上,且未发出任何声响。

    这两下看得众人暗自点头,自问自己做不到如此轻松潇洒。

    “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而已,怕你这样混下去哪一天连自己是个女人都忘了。”丰息温文尔雅的道,然后瞄她一眼再摇摇头,“要做我的女人,啧啧……你这个样子实在不行!”

    “丰公子。”韩玄龄却上前一步,提醒这两个还在“闲话家常”的人,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两位不要太过“目中无人”。

    “哦,韩老英雄,你请我来有何事?”丰息回头看向韩玄龄,脸上挂着亲切且温和的笑容,“是否让我来结识一下白国的诸位英雄们?”

    “丰公子,韩某前日跟您提起的那件事,不知……”韩玄龄提醒着这个“贵人”。

    “噢,明白了。”丰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请我帮你教训教训白风夕,顺便叫她把历年来从你这强取的灵药全归还,不能归还就抵算金子!”

    “呵呵……”风夕闻言即笑出声来,“药我已经用完了,至于金子我连一两也没呢,韩老头,你的算盘可落空了哦。”

    “这可怎么办呢,韩老英雄?”丰息一听颇是为难的看着韩玄龄。

    “那也简单,只要她当面向我陪罪,并将双手留下,那么所有的事便一笔勾销!”韩玄龄看着风夕,目中闪着怨毒,实在恨极了她将他视于性命的独门灵药巧取豪夺了到处施舍,并在今日这样的大日子损及他颜面!

    “哇!好狠呀!”风夕抬起双手细细的看了一翻,然后身形一闪,人便到了丰息面前,伸着一双素手问道,“黑狐狸,你要砍我的双手吗?”

    “唉!”丰息看着眼前这双手忽然长叹一声,似是极为的无可奈何,“我也此生何其不幸,竟认识你这么一个祸精!”

    然后他站起身来向韩玄龄长揖到地。

    “不敢!不敢!”韩玄龄慌忙回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向他行起礼来。

    “韩老英雄,我这里代她向你陪罪如何?”丰息温文有礼的道,表情十二分的诚恳,“她虽强取了你家灵药,但都是用来救人,并无私利,也算为你韩家积得善德,不如就请老英雄大人大量,就此原谅她年轻不识事的行为?”

    “这个……她……”韩玄龄吞吐不语,他不敢直言拒绝黑丰息,但要就此原谅白风夕实在是难。

    “至于她取走的那些药,老英雄看看折合多少金子,我代她付给你如何?”丰息继续道。

    此言一出,韩玄龄心中一动,要知他为人并无甚不良,只是十分的爱财,也因此才会定下千金一药的规矩。

    丰息看看他的神色知他心意已动,便又转身看向园中其它人,“刚才她对各位英雄多有得罪,但那也是她生性爱玩,与各位开开玩笑罢,还请各英雄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我在此也代她向各位陪礼了。”说完又是一揖。

    他这行为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本来众人以为会看到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白风黑息’的大战,谁知他竟代她一力承担。

    园中众人慌忙还礼,要知,能得这名传天下的游侠这么恭敬的一礼的人有几多?诸人只觉面上添光,心中怨气全消,口中都说道:“公子不必多礼,我等岂会怪罪风女侠。”

    心中不由都想着,这才是大侠风范!只是不知这白风黑息到底是何关系?他为何代她陪礼付金?而看他们的样子却又非友非敌。

    而对丰息这些行为,风夕却似乎觉得极为稀松平常,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脸上挂着一丝令人费解浅笑。

    “既然各位都大量不与计较了,那我今日在城中醉仙楼准备百坛佳酿与诸位英雄一醉如何?”丰息再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皆是十分的兴奋。

    只见一大汉排众而出,向丰息抱拳道:“我等虽为无名之辈,但今日却有幸得见‘白风黑息’,并还能得公子同邀一醉,实是三生在幸!今日醉仙楼之酒宴请公子赏我展知明一个薄面,由我作东,请公子及众位英雄一醉!”

    “好!”众口一声:“请公子赏脸!”

    “好!丰息恭敬不如从命。”

    丰息含笑应承,回首间却瞥见风夕脸上的那一抹浅笑,两人四目相交,彼此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明了的眼神。

    风夕随即一个转身,纤指便指向那两个侍童,“在你身上还是他身上?”

    两个侍童被风夕手指一点,不由都望向丰息,丰息淡淡一笑道:“钟园,给她。”

    左边那个侍童——钟园便从包裹中拿出一个一尺长三寸高的红木盒子,递给风夕。

    风夕接在手中便打开盒开,一时间园中诸人只觉珠光惑眼,不由都被盒中的珠宝给迷花了眼,只见那盒中有拇指大的珍珠,有黄金做的柳树,有玛瑙雕的山,红珊瑚做的佛掌,有整块巴掌大的绿水晶……一件件都是精致至极的珍品。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个清楚,风夕却又“砰”的关上了盒子,然后走到韩玄龄面前,“韩老头,这盒中之物不下十万金,买我以前从你这取走的那些药绰绰有余,不如你今日再送我一瓶‘紫府散’、一瓶‘佛心丹’吧。”

    “这个……这个全给我?”韩玄龄瞪大眼睛看看盒子看看风夕再看看丰息,竟是犹疑不定,他虽也是巨富之家,但一时这么多的珍宝送到他眼前,还真不敢相信。

    “这些就当我替她付以前的药钱,还请老英雄收下,并再赐她两瓶药如何?”丰息笑笑点头。

    “可以……当然可以!”韩玄龄连连点头,并赶忙从风夕手中接过盒子,手都有点抖。

    “那我就取药去了啦。”风夕一笑,然后人影一闪,园中便失去她的踪影。

    “嗯。”韩玄龄点头应道,忽然又象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你等等啊!白风夕,你等等!天啦……我的药啊……又要遭洗劫一空了!”

    只见他一路飞奔直追风夕而去,远远还能听到他心疼的大叫声。

三 一夜宣山忽如梦

    宣山北峰。

    看着空空的山洞,风夕手一松,手中捧着的那套男妆便掉在了地上。

    那个人竟没有等她?!受那么重的伤竟还自己走了,而不肯等她取药回来?!

    “真是个大笨蛋!”

    风夕喃喃骂道,然后走出洞口,却发现洞外竟围了不少人。

    “白风夕,交出玄尊令!”

    同样的台词,只不过对象换成了自己,风夕有些嘲讽的笑笑。

    “我没有什么玄尊令,你们快快离去,免得惹我生气!”

    风夕淡淡的扫一眼众人,有些没见过面,有些是在宣山脚下见过的,数一数竟有一、二百人,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啊,一枚玄尊令真能让人号令天下,成为万里江山之主?荒谬!

    “屁话!燕瀛洲是你救走了,他当时昏迷不醒,你要取玄尊令轻而易举!你没有那谁还有?!”一名葛衣大汉喝道。

    他话音才落,忽觉眼前一花,然后脖子一紧,顿时呼吸困难,低头一看,一道白绫正缠在自己脖子上。

    “你……你咳咳……放……放开……我!咳咳……”那葛衣大汉断断续续的嚷着,已满脸通红,张大着嘴使劲的咳着,一双手使劲的拉扯着白绫,无奈却是越扯越紧。

    “哼!我说过我没拿玄尊令那就没拿!我白风夕何时说过谎?我又不是那只黑狐狸!”风夕冷冷道,然后手一挽,白绫解开,放过那人。

    那人赶忙大口大口吸气,感觉是自阎王手中捡回一条命了。

    “风女侠,既然玄尊令不在你手中,那就请你将燕瀛洲之下落告诉我们。”一名年约三十,五官端正,满脸正气的男子道。

    “你是谁?”风夕眼一瞄问道。

    “在下南国令狐琚,奉我国南王之命,必将玄尊令送回帝都,以让天下纷争局面得以平息。”令狐琚一抱拳答道,“请风女侠放心,我只要玄尊令,决不会伤人。”

    “平息天下纷争?多么冠冕堂皇的话!”风夕一声讪笑,然后仰首望天,长长叹息,“令狐琚也是南国侠名远播的人物,你无私心我信得过,只是你们南王……哈哈……就免了!”

    “既然女侠信得过令狐琚,就请告之燕瀛洲之下落。”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风夕摇摇头道,“若是你找到了他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还想拨他一层皮呢,竟敢放我白风夕的鸽子!”说到最后不由咬牙切齿。

    “令狐大侠,别被她骗了!”一个满身肥肉的人站出来,身材本算高大的令狐琚一下变得极为矮小,身躯大概只那人的二分之一。

    “是呀,别被她骗了,也许她藏起了燕瀛洲,说不定玄尊令早到了她手中。”众人纷纷猜测到。

    “住口!”令狐琚忽然大声喝道,“白风夕自出道以来所做之事皆不背侠义,决非你们口中之小人,岂容你们如此侮辱!”

    “咦?”风夕闻言不由看向令狐琚,细细打量他。

    要知道她虽有侠名,但生性放荡不羁,率性而为,为那些正人君子所不齿。有人怕她,有人鄙视她,有人远远避着她……至于喜欢她的人就更少了,难得竟有人对她如此尊敬,且还是那种的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人,如何能叫她不惊奇。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侠而非小人?”风夕神色似笑非笑的看着令狐琚。

    “我知道。”令狐琚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既然风女侠也不知燕瀛洲下落,在下就此告辞,”然后手臂一挥,“南国各路英雄,你们若还认我这个盟主,那么就请随我离去!”

    说完他向风夕一拱手转身离去,群雄中若有二、三十人跟在他身后离去。

    见令狐琚离去,风夕转头看向还留在原地的那些豪杰们,脸上浮起一层冷冷的笑意,“你们定要逼我大开杀戒吗?我白风夕可不是手不沾血的善男信女!”

    话音一落,那白绫忽然环绕于她周身,若白龙腾飞,剎那间,一股凌厉的杀气便向所有人袭来,诸人心底寒意沁出,不由自主的运劲全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风夕,就怕她突然动手。

    就连已走出三丈有远的令狐琚也感觉到了那股气势,手反射性的便按在腰间剑柄上,猛然又醒悟似的放下,然后叹一口气,大步离去。只是不知那声叹息是为白风夕还是为那些豪杰?

    白绫忽又轻飘飘的落下,风夕手一节一节的将白绫慢慢收回,口中淡淡的道:“你们都走吧,我不想见血。”神情间竟似极为的厌倦。

    众人不自觉的咽咽口水,想起刚才那凌厉的气势,不觉害怕,可一想到玄尊令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僵持中,忽然只见风夕眉头轻皱,侧耳一听,眸光一闪,身形飞起,快如闪电一般便从众人眼前掠过,待众人回过神来,却已不见她身影。

    北峰峰顶,风夕迎风而立,俯首便将山下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宣山西侧,如蚂蚁一般,爬上许多的士兵,看其装束便知是白国禁卫军;宣山南边,偶尔树丛中会闪过三两道黑影,身手矫健敏捷,一望便知皆是武功极好的高手;宣山北面,便是服装各异的那些江湖英雄;而东面却什么也看不到,毫无动静,可是直觉却告诉她,那里才是最危险的!

    “一枚玄尊令竟引来这么多人!”风夕叹息着。

    仰首看天,日已西斜,绯红的霞光映得整个天空一片炫丽,葱葱的宣山也染上一层浅浅的艳光,触目所视,天地在这一刻美得无与伦比,可这种美却美得让人心口沉甸甸的,带着一抹无法释怀的怅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风吹起衣袂,长发在空中飘摇,风夕的脸上罕见的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

    “燕瀛洲,你是死了呢还是活着?”

    她知道,凭自己的身手要避开这些搜山的人而下山去是绝无问题的,但是燕瀛洲呢?受那么重的伤,他绝对还没有离开宣山,但是那么多的人在寻找他,他能躲到何处?能躲到何时?

    风夕最后看一眼夕阳,然后拾步往山下走去。

    阮城醉仙楼。

    从傍晚时分起,此酒楼便热闹非凡,只因名传天下的黑丰息莅临,放言要与白国诸英雄同醉一场,因此不但原在韩家祝寿的人全转来此处,其它久仰丰息大名的人也不请自来,均想一睹丰息公子的绝世风采!

    你敬我饮,撕羊抓牛,斗酒喝采,所有的人都喝得不亦乐乎。

    而那丰息竟有千杯不倒之能,但凡有人敬酒,他必是一杯一饮而尽。

    喝到夜幕盖下,所有的人都醉了,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桌下,无一个清醒。

    “来呀!再喝呀!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余三百杯!三百杯还没到呢,大家再起来喝呀!”但听得楼中丰息放声高歌,却无人再应,倒是响起了不少呼噜声。

    “唉,怎么这么不济事?”丰息见无人应他,拍拍手优雅的站起身来,一张俊脸毫无醉意,一双眼睛或许因为酒意的渲染,竟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清澈明亮。

    “公子,信。”钟离走进楼中递给他一封信。

    丰息接过,扫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一眼楼中醉倒的所有人,丰息轻轻一笑道:“既然所有英雄都醉了,我便告辞了。”

    走出醉仙楼,迎面一阵凉风吹来,抬首望天,月淡星稀。

    “今晚的星月似乎没有昨晚的好。”淡淡说一句,便负手而去,身后跟着钟离与钟园。

    宣山之南,风夕悄无声息的在树林中穿梭,若一抹淡淡的白烟,瞬间掠过,快得让人来不及看个清楚,便已失去踪迹。

    忽然一个极低的喘息声响起,仿佛是野兽受伤的低喘,风夕却猛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却再无听到。

    夜晚的树林中更是一片黑暗,树缝间偶尔透进一丝浅浅的星光,风拂过时,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除此外一片阴暗寂静。

    风夕站定,静静等候。

    终于,又一声极低的吸气声传来,她迅速往发声处飞去,一道剑光闪烁,直向她刺来,她早有防备,白绫飞出,瞬间便缠住了剑,然后她鼻端闻到一股血腥味。

    “燕瀛洲?”她低低的唤道,白绫松开,飞回袖中。

    “白风夕?”沙哑的声音响起,剑光收敛。

    借着淡淡的星光,凭着习武人稍强的目力,风夕看到燕瀛洲正半跪于地,她赶忙蹲下身来,只见他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一张脸苍白如纸,唇已是一片乌青。

    “伤势又加重了。”

    风夕低低叹一句,然后赶忙从怀中掏出药来,喂他吃下两颗“佛心丹”,然后伸手至他肋下,触手只觉湿濡濡的,不看也知,定是一手的黑血,心头一颤,也顾不得许多,撕开他肋下衣裳,倒出一颗“佛心丹”,揉碎敷在伤口上,再洒上“紫府散”,然后解下腰间衣带,紧紧缚住他伤口。

    “把衣服脱下,我给你其它伤口上药。”风夕淡淡的吩咐一句。

    这一次燕瀛洲竟不再害羞,非常合作的解开衣裳。

    “呵呵……”风夕似想到什么忽的轻笑一声,“我本以为你光着身子跑呢,谁知你竟穿衣服了,你哪来的。”

    “杀一个人,夺的。”燕瀛洲低声道,忽又“咝咝”吸着冷气,只因伤口与衣服粘在一起了,虽是小心剥下,但依然疼痛难禁。

    “活该。”风夕低骂一声,但手下却格外放轻力道,小心翼翼的帮他褪下衣裳,以免牵动肋下包好的伤口,“你干么不等我回来?”

    燕瀛洲却不答话,只是黑暗中那双眼睛闪着亮光看一眼风夕。

    “我白风夕是怕连累的人吗?”风夕低低冷哼,手下却利落的洒下“紫府散”。

    燕瀛洲依然不啃声。

    当下两人不再说话,一个专心上药,一个配合着。

    只是……在第一次上药时,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旨在救人,心无旁咎,根本未曾想到这是一种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

    可此时,两人都是清醒的,黑暗中两人*得极近,脖颈间是彼此热热的呼吸。一个感觉一双清凉的柔荑在身上游走,那般舒适而销魂!一个触手之下是结实的肌肉,雄健的体魄,那些伤口不觉可怕丑陋,反让一颗心软软的!彼此心中忽生一种微妙的感觉,清楚的意识到对方是与自己绝然不同的一个男人(女人)。一种暖昧而潮湿的气息便在两人之间散开,让他们脸红得发烫,心跳如擂鼓!这一刻的感觉是他们此生都未曾感受过的。

    当终于上完药后,一个静静穿上衣裳,一个难得的静坐一旁,彼此间不说一话,彼此间似乎都想理清什么,都感觉到在彼此心中有一种不同于一般的东西在滋生。

    忽然都警觉到一种危机接近,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拉对方,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

    一片雪亮的刀光向他们罩来,两人同时往后掠去,堪堪避过。然后一个白绫飞出,一个青锋刺去,迎向那群从空而降的黑衣人。

    黑衣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比白日遇着的那些良莠不齐的各国豪杰。这一群人有十人,其中四人迎向燕瀛洲,而另六人则缠向风夕,手中皆是断魂刀,刀法精湛,攻守有度,可看出皆是出自一门,平日练习有加,彼此间配合得十分默契。

    风夕对付六人毫不见吃力,依然有守有攻。

    但燕瀛洲则险相环生,这些黑衣人的武功若单打独斗绝非他对手,但相差也不太远,此时四人联手合击,他便分外吃力,况且他本已身受重伤,功力、精神方面已大打折扣,因此不到片刻,身上又添两道伤口。

    风夕瞥见,眉头紧皱,当下不由使出全力,但见那白绫翻飞,时若利剑锐利不可挡,时若长鞭狠厉无情,时若大刀横扫千军……紧风密雨一般袭向六人。

    那六人的攻势马上被打乱,只有防守的份儿,但风夕却是毫不给他们有喘息的机会,但见白绫忽若银蛇一般缠向左边三人,那三人反射性的往后跃去,避开锋芒,而风夕在他们跃开的瞬间身形迅速飞起,左手成掌直击向右边三人,右边三慌忙挥刀迎敌,谁知风夕左掌忽变掌为刀,迅若闪电一般从三人刀缝中刺进,只听“啪啪啪”三响,那三人便全给砍中右肩,手中大刀落地。

    风夕一击得手并未停下,半空中身形折回又扑向左边三人,那三人大刀一挥,刀芒耀眼,织起一座刀墙,却见风夕白绫化为一道白虹,直向那刀墙击向,“砰砰砰”声响,那三柄精钢大刀竟齐齐拦腰而断,那三人还未回过神来,风夕人已到眼前,左手一挥,纤指如兰,三人胸前一麻,便全给拂翻于地。

    这边风夕得手,那边燕瀛洲却更为吃紧,那四人见他剑势越来越弱,更是加紧攻击,四柄大刀织起刀雨洒向他周身,让他无处可避,混乱中,他背又中一刀,背上背着的包裹带被砍断,包裹掉落于地,包中盒子摔出,从盒中掉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那四人一见盒中掉出之物,不约而同弃燕瀛洲齐向那物飞掠而去,而燕瀛洲一见不由大急,一声大喝,人也跟着飞出。

    风夕刚击退那六人便听得燕瀛洲大喝声,转头瞧去,便见他们全向木盒旁之物飞去,当下手一挥,白绫飞出迅速将那物卷起,手一挽,白绫飞回,她左手一接,此物便落在她手中,触手是冰凉冰凉的。

    而燕瀛洲一见风夕接住此物,不由大叫道:“不要!”声音无比惊恐。

    风夕接此玄尊令后即向燕瀛洲掠过,见他如此惊恐,只道他害怕令牌被抢,便安抚道:“放心啦,没丢你的。”

    燕瀛洲一见风夕落在身边,马上捡起地上的包裹布,抓住风夕的手低喝道:“快放手!”

    风夕一见他如此在意令牌不由有几分失望,手一松,令牌落在布上,口里却淡淡的道:“我不会抢你的玄尊令的。”

    说话间右手一挥,白绫带着十足劲道击向向他们跃来的四人,四人闪同避不及,齐齐给白绫扫于地上。

    而燕瀛洲却马上抓住风夕左腕,手几起几落,便封住了她左腕的穴道,然后才抬首焦锐的对风夕道:“你快吞几粒药!”

    风夕此时才发现自己左掌竟已全变为紫色,而且那紫色还在漫延,直往手臂上去,虽经燕瀛洲封住了穴道,但也只是稍慢了一点而已。她立即知道那令牌之上涂有剧毒,而自己一碰之下已中此毒。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佛心丹”,连吞二颗。

    而那十人却又都缓过气来,齐向他们围笼而来。

    燕瀛洲一把抓起她右手,便拖着她往后飞快的逃去,此时他们两人一个受重伤,一个中剧毒,已无法再与那十人相拼,而那十从之后谁知还有多少人?!

    燕瀛洲拖着风夕飞奔,一开始,风夕还能跟上他,但慢慢的,她只觉得全身的力道都似在慢慢被抽走,身体越来越虚软,一颗头越来越重,胸口只觉得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困难,步法便慢慢缓下来。

    而燕瀛洲是伤上加伤,精神体力早已透支,再加上这剧烈的奔跑,不一会儿便精疲力尽,一个踉跄,两人一齐摔倒于地。

    “你自己走吧。”

    风夕微弱的声音响起,眼睛已有些模糊,此时竟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不由嘲笑起自己,素日谈笑杀人,竟也有今天这束手待毙之时?!

    燕瀛洲只是看一眼她,那一眼仿佛刺痛她的灵魂,让她回复几分清醒,眨眨眼看他,却发现那一张汗水淋淋的脸竟是极为的英俊,神情竟是那般的执着而决绝!

    他爬起身,吃力的抱起她,继续往前跑去,但速度是那般的缓慢,而背后已能听到那些追兵的脚步声了。

    “真是傻,何苦死在一块呢?能活一个总是好的。”

    风夕喃喃骂道,却知道燕瀛洲已是打算即算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这样的男人啊……唉……

    忽然感觉到燕瀛洲身躯一顿,奔跑停止了。抬首一看,原来前已无路,而是一处陡峭的山坡,而他们正站在山破的顶上。

    “风夕,我们赌一场!赢了,便活下来!输了,便死在一块!你愿不愿意?”燕瀛洲低首问她,一双抱着她的手臂却不由自主的收紧。

    “好啊。”风夕淡淡答道,然后又笑笑,“死了还有‘烈风将军’陪葬,其实也是蛮划算的事情。”

    燕瀛洲忽然俯首看向她,*得那么近,两人的鼻息呼在彼此脸上,唇*得那么的近,让风夕不由暗想:这石头一般的人是不是要吻自己?

    但没有,燕瀛洲一双眼睛比黑夜更为深沉、比寒星更为明亮,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眼中藏着某种特别的东西,然后叹息一般的低语道:“能和白风夕死在一块,我燕瀛洲也死而无憾!”

    说完他即抱紧风夕往山坡下滚去,滚动中,风夕能感觉到身躯撞击地面的震动与疼痛,但并不算剧烈。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燕瀛瀛圈在怀中护着,那些撞击与疼痛都被他化去一层,传到她身上时,不很疼,却直直传到她心底。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保护着她。

    她少年成名,出道以来,除一个黑丰息外,无人是其敌手,从来不用人来保护,也从来未有人想要来保护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白风夕。可此时燕瀛洲的举动,忽触动了她心底的一根弦,让她一颗心不知所以的莫名跳动。

    她就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中,感觉一个男人宽阔的胸怀,无言的品味着一种被保护的温暖,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所有的知觉都渐渐离她远去……要死了吗?这便是死的感觉吗?其实并不可怕,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浅浅的暖!

    黑夜中的宣山看起来十分的安静,只是揭开那一层黑暗的静谧,浓密的树林中不时掠过几道黑影,闪烁几道刀光或火光,夹着一些低语声,或两声压抑的惨叫声。

    宣山脚下,一夜间忽多了一座布幔搭成的亭子,亭中此时有三人,当中一张大椅上坐着的是一位俊雅的黑衣公子,正是黑丰息,身旁侍立着钟离与钟园。

    丰息抬首看看天色,那钩残月正正中而挂。

    “钟离,传信。”丰息忽然淡淡吩咐道。

    “是,公子。”

    钟离躬身答道,然后走出凉亭,手一挥,便一物飞出,半空中发出一抹亮光,瞬间又熄灭。

    片刻后,天空中忽又升起四抹亮光,皆是一闪而逝,但足够有心人看得分明。

    丰息待那几抹亮光熄灭后,端起茶杯,揭开茶盖,低首闻闻茶香,再浅啜一口,然后点点头道:“茶叶不多不少,而泡茶的时间刚刚正好,香淡而清远,味苦后而甘甜,不浓不涩,这才是好茶。”

    “公子,夕姑娘还在山上。”钟园忽然道。

    “凭那女人的身手,自能安然下山。”丰息却并不在意,将茶杯一伸,钟园马上接过。

    “若她不能冲破……那也就不配做与我齐名的白风夕!”丰息仰首看向空中那稀疏的星点,偶有几颗分外明亮。

    宣山北面,闪着几束火把。

    各路武林豪杰,经过一天半夜的搜山,此时已是又累又饿,一个个皆是衣裳湿透,神色疲倦。

    “他妈的,这燕瀛洲到底藏在哪里?”有人恼怒的骂道。

    “是啊,老子累了一天,没吃没喝的,都是这该死的燕瀛洲害的!”有人附合道。

    “还有那白风夕!若不是她,这玄尊令早到我们手中了!”又有人迁怒道。

    “就是!这臭婆娘,就是爱管闲事!若有天落在老子手中,定要将她斩为十八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有人咬牙切齿道。

    “何大侠,我看我们今天还是先下山去吧?这天这么黑了,看来是搜不到了,不如养足精神,明天带足干粮,我们再来?”有人提议道。

    “说得有理。”有人也道,“我们下山后派人各个山口守着,只要这燕瀛洲一下山,我们自然会抓到。”

    被称为何大侠的正是何勋,天勋镖局东朝境内各地都有分局,势力十分大,且他本人武功高强,无形便成了这一群人的首领。

    何勋看看众人神色,皆是一付疲备不堪的模样,而自己也确实十分想念热饭菜暖被窝,当下便点头同意道:“也好,今日我们便先下山,明日再来,谅那燕瀛洲跑不了的。”

    于是一群人便往山下走去。

    下山从来比上山容易也快得多,这些人又全是练武之人,身手敏捷,再加上山下美酒佳肴的吸引,便一个个都脚下如飞,很快便走到了山脚下,前面已能看到,已快要返回人间了。

    可走着走着,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来来回回几趟,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前头的还是隔着那么一段距离,看起来那么的近,却又是那般的遥不可及!

    “邪门了!为什么我们总在原地打转?”有人嚷道。

    “该不是鬼打墙吧?”有人惶恐的叫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觉得四周忽然变得那般阴森寒冷,仿佛有无数鬼影向他们扑来。忽然一阵风吹来,将众人手中的火把吹灭,四周便全陷入黑暗。

    “妈呀!鬼呀!”有人惊恐的大叫。

    “天啦!有鬼呀!救命呀!”

    “别抓我呀!走开呀!”

    “救命啊!救命……”

    “滚开!你们这些鬼!我砍死你们!”

    “哎哟……鬼杀人了!”

    一时间这些素日都自命英豪的人一个个不是抱头鼠窜,便是惊恐不已的挥刀砍向那些鬼影。

    黑暗中,只有挂在天空中疏淡的星月看见,他们都在互相砍杀着,腥红的血雨染尽脚下那片土地,断肢残骸相互堆积……终于,恐惧的叫喊声与凶狠的喊杀声都止了,宣山北峰脚下归于沉寂。

    一里之外,有几盏在暗夜里闪着微光,仿佛在等待着夜归的旅人。

    风夕是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睁开眼便发现身处在一处山洞,一束火把发着微弱的光芒。

    低首一看,却发现左手被划开一道口子,而燕瀛洲的左手紧紧覆在上面,正以内力吸去她左手上的毒,过渡到他自己左手上!而地上滴下的血竟是紫色的!

    “不要!”

    风夕叫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比猫儿喵叫的声音还要细,想要阻止他,却发现根本就无法动弹!那是什么毒?竟这般厉害!

    终于,燕瀛洲停止吸毒,自己从她怀中掏出“佛心丹”倒一颗揉碎敷在她左手划下的伤口上,然后撕下一节袖子包扎好。

    当他做这一切时,借着火把微弱的光线,风夕看清他的手与自己的手,自己手上的紫色消淡了许多,而他,整个左臂都变成了紫色!瞬间,一种恐惧笼罩在她身上。

    她想起自己明明吞下两颗可解百毒的“佛心丹”,可为何到现在自己身上的毒还未解?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令她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毒?”她嘶哑的问道。

    “萎蔓草。”燕瀛洲却平静的回答。

    萎蔓草!天下绝顶剧毒!可说是无药可解之毒!

    “你……你……”风夕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很想一掌打醒他,却又被一股心疼攫住,半响后才哑着声道,“皇国的‘风霜雪雨’四将是否都如你这般愚蠢?若真这样,我倒怀疑皇国的‘争天骑’是否浪得虚名了!凭你这样的人如何去争夺天下!”

    “我燕瀛洲从不欠人人情,你替我吸过毒,我现在替你吸,以后便两不相欠。况且你也是因我而中毒。”燕瀛洲却只是淡淡的道。

    低首看着手中的那只手,纤细修长,圆润如玉,透着浅浅的紫,美得妖异!就是这样一双手,挥舞着白绫救人命也夺人命!其实这样的一双手,应该是碧纱窗下,拈一朵幽兰,低首微嗅,浅笑轻颦。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明知是无解的剧毒竟还敢往自己身上吸去!你就这么想死吗?”

    风夕叹道,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令她全身如坠冰窟!

    那就是……再也没“佛心丹”了!一瓶“佛心丹”只有六颗药,但最后一颗刚才已敷在她手上了!而他……延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你能支撑就一定要多支撑一会,那样活下的机会就会比较大。”燕瀛洲放开她的手,抬首看着她,“白风夕不应该是那么容易死的人!”

    “你呢?你就这么不将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风夕逼视着他,火光之下,那张脸毫无表情,可是一双眼睛之下却藏着汹涌暗流。

    忽然,燕瀛洲挥手将火把熄灭,然后“霍”的站起身来走至洞边,察看了一会儿,走回风夕身边,将她移至山洞深处藏好。

    “那些黑衣人追来了?你……”

    风夕的声音忽然止住,哑穴已被燕瀛洲点住。

    粗糙的大掌滑过她脸颊,似不敢深碰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掠而过,然后飞快收回,握住腰间剑柄,猛然转身往洞外走去。

    “不要去!不要去!”风夕在心中狂喊,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仿佛听到她的吶喊一般,燕瀛洲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站立片刻,脑中似在进行着什么激烈的交战,终于,又移回她身前。

    黑暗的洞穴中依然能感觉到他目光炽热而深沉的看着她,终于,他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会回来的!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下辈子我一定不短命!风夕,记住我!”

    唇轻轻的落下,若羽毛般轻轻刷过,忽又狠狠落下,重重一咬!风夕只觉唇一阵刺痛,然后嘴角尝到一丝腥甜,然后又混有一丝咸味,最后入眼的是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闪亮如星的眼眸,那眼中有无尽的依念与清澈的波光!

    一串泪珠滑落。

    是她的?是他的?不知道。只知道那个黑色的身影终于走出那个洞口,只知道外面传来刀剑之声,只知道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四 惘然时分梦已断

    红日东升,山鸟啼鸣,晨风拂露,朝花吐蕊,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睁开眼,入眼的是白如雪的纱帐,染就几朵墨兰,素洁雅凈。

    “醒了。”淡淡的问候声响起。

    移目望去,窗边的软塌上斜倚着丰息,正品香茗,俊面含笑,神清气爽。

    抬起左手,那可怕的紫色已消失,毒已清,自己已再世为人,那他呢?

    “燕瀛洲呢?”才一开口,便觉得唇一片刺痛。

    “死了。”声音淡而无情。

    闭上眼,心头掠过一丝痛楚。他终是以他的命换了她的命!

    “玄尊令呢?”

    “没有。”片刻后依然是淡淡的答复。

    那么是那群黑衣人夺去了!那些人是断魂门的人!

    “你怎么会中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嘲弄,又似藏着某中侥幸。

    “令上有毒,不小心碰到。”倦倦的答道。

    “你若肯发信给我,或许我能救下燕瀛洲。”丰息站起身来,踱至床边俯首察看她的气色。

    “传信给你?哈……”风夕闻言睁眼看他,冷笑一声,谁知嘴角弧度张得太大,唇上又是一片刺痛,她不由自主的抚住唇,上面一个小小的伤口。

    丰息随着她的动作看去,看到唇上那个小伤口,目中浮起一层浅浅的笑,却带着一丝阴霾。

    “传信给你,让你早一步赶到,玄尊令便是你的了不是吗?真是不好意思啊,害你错失此等良机!”风夕直视他,目中含着一抹讽笑。

    “女人!”丰息声音一沉,忽又轻松一笑,“至少他不会死!对于他那样的人,你知道我不会下手!”

    “你不杀他,但若失玄尊令,他一样会丧命!他那样的人自是令在人在,令失人死!”看着帐顶的那几朵墨兰,恍惚间化为那黑色的背影,那样绝然无悔的走向洞外!

    “令在人在?呵,在你心中他倒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了。”丰息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脸上浮起那雍容俊雅的笑容,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冷森森、血淋淋的,“不过你这位英雄也不怎么样,连十个断魂门的人都对付不了,反落个命归黄泉。”

    说话间眼光不离风夕,似想从上面窥视什么,只是风夕却是眼望帐顶,面无表情。

    “啧啧,你不知道呀,你那个英雄一共身中三十二刀,至命之伤是胸口三刀!不过他也真行呢,哼都没哼一声,临死还拉了七个断魂门人陪葬!连我都挺佩服他的英勇无畏了,只不过是武功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说完还两指比划出一节短短的距离。

    风夕的目光终于从纱帐上移到他面上,语气冷静平淡,“黑狐狸,你是在自卑你没他的英勇吗?”

    “哈哈……”丰息大笑,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只是大笑的他依然是风度优雅怡人,“女人,我以为你很想知道他的英烈呢。”

    风夕也淡淡一笑,“烈风将军的英勇天下皆知,不比某只狐狸假仁假义浪得虚名!”

    “女人,听过一句话没:好人不长命,祸害延千年。你的燕大英雄偏偏短命,你口中假仁假义之人却好好活着,说不定活得比你还长。”丰息毫不在意,依然笑容满脸。

    “那是老天不长眼。”风夕闭眼不再理他。

    丰息不以为意的笑笑,然后站起身来,打算离去,忽又停住。

    “女人,你知道吗?我见到他时,他还剩最后一口气,可他已无法说出话来,只是看我一眼,然后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洞口,直至……断气!”

    丰息的声音十分的低且轻,似夹杂着某种东西,说完即转身离去,走至门边回首看一眼,一滴清泪正堪堪滑落枕畔,瞬间便被吸干,了无痕迹。

    “你喜欢上他了吗?”

    这话脱口而出,说完两人都一惊。

    一个嘲笑自己,问这个干么?这干自己何事?

    一个心头一跳,心口的那一丝酸痛是因为喜欢他吗?一个认识不过两天的人?

    喜欢?谈不上吧。不喜欢?也非全无感觉。

    他们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那么皇国的“烈风将军”与江湖中的白风夕是不会有多大的交集,迎面而来,或许擦肩而过,或许点头一笑,仅此而已。又或在第一次救他之后即分道扬镳,那么天长日久,他们会慢慢淡忘彼此,或许某个偶然回首间,她会想起那个昂扬七尺却容易脸红的“烈风将军”。

    可命运偏偏安排他们共患难、同生死!

    燕瀛洲,那个背转身毅然踏出山洞的身影便永远留在她心中!

    不论时间如何消逝,他——都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了!

    红日正中时,丰息再次走进房中,却见风夕已起床,正斜倚在窗边的软塌上,目光看着窗外,神色间是少有的静然。

    窗外一株梧桐,偶尔飘落几片黄叶,房内十分的安静,静得可听到叶落发出的轻响。

    “女人,听说你什么也没吃。”丰息轻松的声音打破室内的沉静。

    “没胃口。”风夕依然看着窗外,懒懒的答道。

    “真是天下奇闻!素来好吃的你竟会没胃口吃东西?我是不是听错了?”丰息闻言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你竟只给我吃白粥!”听得此话,风夕回头一瞪他。

    那种淡而无味的清水白米谁爱吃?!

    “病人当然应该口味清淡。”丰息理所当然的道。

    “公子,药煎好了。”

    钟离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打断两人。

    “给我吧。”丰息接过药低首闻闻,脸上又掠过一丝笑意,“我本来还想,中了萎蔓草之毒的人可能救不活了,这样呢,世上就真的只存我一个丰息了。”

    “那你何必救。你不救我不会怪你,你救了我也不会感激你,反正你这黑狐狸从不会安什么好心的。”风夕看着那碗药,眼中有着一丝畏缩。

    “若这世上少了你白风夕,那我岂不会太过寂寞无聊了。”丰息抬首看向风夕。

    “哼,若我死了,这世上唯一知你真面目的人都没了,你确实会要无聊多了。”风夕冷哼一声,然后又问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药能解萎蔓草之毒?”

    “唉,说来心疼!”丰息长叹道,满脸不舍,“浪费了我一朵千年‘玉雪莲’!这可是比‘佛心丹’还要珍贵千倍,用来救你这种不知感恩的人实在不划算!”

    “‘玉雪莲’?”风夕一听眼睛一亮,“听说雪莲入药既清且香?”

    “女人。”丰息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脸上的笑带着一分诡异,“‘玉雪莲’当时就给你服用了,现在的药可不是雪莲,而是我这位神医配出来的清毒补体的良药!”

    “你配的?”风夕的眼睛眯起来了,看着那碗药,仿佛看着某种最为可怕的东西。

    “对,我配的!”丰息似看清她眼中神色,脸上的笑容越发欢畅。

    “我不喝了,我怕这药比萎蔓草更毒!”风夕已是一脸戒备。

    “夕姑娘,我家公子为了找你可是把整个宣山都翻遍了的。”钟离见风夕毫不领情的模样,觉得应该为自家公子说说好话,“而且用‘玉雪莲’给你解毒时,你却是药一入口就吐出来,多亏了公子亲……”

    “钟离,什么时候你话这么多了,舌头要不要我帮忙修剪一下。”丰息凤目斜斜扫一眼钟离。

    “我下去了,公子。”钟离登时噤声,躬身退下。

    “女人,来,吃药了。”丰息走近,在软塌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药递到风夕嘴边。

    风夕皱着眉头移开头,这药肯定是极苦极苦的,光是闻着这气味就让她作呕。

    “我自己有手,不用你假好心。”

    “女人,我这是关心你哦,要知,能得我亲手喂药的人可真不多呢。”丰息却是摇头叹息,手中的汤匙依然停在风夕的嘴边。

    风夕却不为所动,极力转着头,只想躲开,这药味真的很难闻啊,她已快要吐了。

    “难不成闻名天下的白风夕竟怕苦不成?”丰息整以好暇的看着她,“你身上的毒可还没清完,这药还得喝上三天。”

    “三天?”风夕闻言瞪大眼睛,天啦!喝三天!便是喝上一口也会要她半条命!

    “女人,你什么时候返老还童了,竟如三岁孩儿一般怕吃药。”

    “哼!”

    风夕冷冷一哼,然后屏住呼吸,口一张,含住汤匙,吞下药,眉头随即皱起,然后口一张,“哇!”的一声,刚吞下去的药又吐出来了,幸好丰息动作快,闪避及时,否则必全吐在他身上了。

    “你慢慢吐没关系,我早叫钟离多煎了一锅。”丰息却淡淡的道。

    风夕一听,心凉一半截,抬首看着丰息,目射怨光,但随即收敛,以难得的温柔语调道:“黑狐狸,你有没有丸药?这种水药我一喝必吐!”

    “没有。”丰息回答得很干脆,然后又舀一勺药至她唇边,“你若吐完这一碗,我就让钟离再送一碗来,那一碗可比这碗更苦哦。”

    风夕一听手才一动,却又听得丰息淡淡的道:“忘了告诉你了,你的白绫在我房中。”

    他话才一出口,风夕手便止住了,狠狠的看一眼他,然后闭紧双目,张口吞下药,紧闭唇,咽下去,而一双手紧抓衣服,一张脸皱成苦瓜。

    丰息含笑看着她的动作,只是眸光扫过她唇上那个伤口时,眼光一沉,手中的汤匙下意识的便往那一压。

    “哎哟!”风夕一声惨呼,“黑狐狸,你乖人之危!你别哪天撞在我手中,到时……唔……唔……咳咳……咳……黑狐狸,你……”

    “吃药时别说那么多废话。”淡淡的语调依然不变,但不难辩认其中那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屋外的钟离、钟园相对摇头,真不明白,为什么公子对每个人都那么温和有礼,独独对夕姑娘却是如此,难道真因为夕姑娘名号排在他前头?

    终于,一碗药喝完,风夕已是一付死里逃生的模样。

    “茶!”风夕张着嘴,使劲哈气,极想散去口中那股味道。

    “喝药后不能喝茶,这点常识你都不懂?”丰息将手中药碗放置桌上,然后从桌上一个盘子里挑出一盒东西,“这是梅干,你解解苦吧。”

    风夕迫不及待的从他手中接过,马上往口里丢下一块,“好酸!”不由自主伸手拍拍两边脸颊。

    “黑狐狸,你真的翻遍整个宣山?”解了口中苦味,风夕睨一眼丰息,实在不能相信这个跟她一样懒的人会去搜宣山。

    “听说在皇国有一个古老的习俗,男女黑夜中幽会时以吻定情,而定情时若咬破了对方的唇,那便代表着非卿不娶(嫁),生死不悔!”丰息却不理她的问话,反倒说起了闲话。

    “非卿不娶,生死不悔?”风夕抚着唇畔,黑暗中那灼热的气息,那低沉而坚定的话语……下辈子我会回来找你的!记住我!是这样的吗?许下下辈子的誓言?可是人有来生吗?

    燕瀛洲……忽然间,口中酸甜的梅干变得如药一般苦涩,难以下咽。心头有什么直往底下沉去……沉去……一直沉至最隐密的一角,深深的藏起来,此生都不会再浮起。

    “女人,你和谁定下盟誓了吗?”丰息拈起一块梅干,似要喂给风夕,到唇边时却忽又往那伤口上压去。

    “咝……”风夕一痛回过神来,看一眼丰息,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怎么可能,那是皇国的习俗,与我何干。”

    “是吗?”丰息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目光却停驻于她脸上,似研判什么。

    风夕闻言回头看他,脸色平静,目光沉静,“黑狐狸,你哪听来这些闲言,难不成你想找一个人试试皇国之盟?凭你这付模样,倒是会有些蠢女人被你骗的。”

    “呵,我用不着誓言。”丰息一笑,看着她,从她眼中却发现了以前未曾见过的深沉,仿佛在她心中有着什么深深的沉入,别人永远也无法触摸!

    宣山南峰脚下,走来一个白衣人,黄昏中,那个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瘦弱。

    风夕抬首看看暮色中的宣山,依然静寂如画,并未因有一条英魂永远安息于此而有丝毫的变化。

    抬步往山上走去,想去看看那个人,虽然只是坟墓。

    蓦然,鼻端似闻到什么,低头一看,草地上似乎经过了清扫,但依然留下了几抹浅浅的血痕,想来都是那些抢令者争斗间留下的。忽然眼光被几块石头吸引,这样的石头大而平整,不似此处天然的,怎么会出现在此?走近细看,上还有刀划的痕迹,很明显,这是从它处移来的。

    她飞身而起,落在一株高树上,居高环视,果然,相隔不远处也散落着这样的石头,但都已移动过,且有的明显的扔在隐蔽处,似想藏起来。她审视着这些石头散落的方向,猛然,一个念头跃进脑中,让她脚一软,几乎摔下树来,稳住心神,仔细数数那些石头,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一百三十六块。果然……竟然是这样的!

    天明明还很热的,可她却觉得一股阴冷的寒意从四周笼来,让她瞬间只觉得一种凉到心底的寒冷,手指抓住的树枝发出脆响。

    飞下树来,依然往山上走去,一颗心却沉至谷底。

    南峰山腰之上,新堆起一座土坟,墓碑上三个简单的大字——燕瀛洲。

    风夕立在坟前,若石化一般,一动也不动。

    良久后,伸出手指,轻点墓碑上的字,心中一片凄然。

    这么一个人,就这样永远沉睡于此了。可是三天前,那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曾紧紧抱住她,以身体保护着她。

    一滴泪落在石碑上,手指飞快的拭去它,蹲下身来,轻抚墓碑,燕瀛洲,你最后……最后死于谁手?若是断魂门,我必为你报仇!若是他……若是他……

    夕阳收起对大地最后的一缕回望,投进西天深广无垠的怀抱,黑色的天幕慢慢降下,掩盖天地,遮起世间的青山绿水,红花碧草。

    “女人,你要在此结庐守墓吗?”朦胧的暮色中,丰息的优雅的声音淡淡传来。

    蓦地,一道白影飞出,瞬间缠在他颈上。

    风夕转身,手中紧紧攥着白绫,一双眼睛冷若千年寒冰,闪着刺人肌骨的寒光。

    丰息一动也不动,优雅的站立着,任白绫在颈上收紧,收紧……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狠绝?”风夕的声音从齿缝间逼出,若刀锋般锐利。

    “你知道了。”丰息语调依然不紧不慢。

    “东南西北四个山口,你虽已清理过,但那些石块、那些血迹足够让我看明白,那里曾布下修罗阵!你竟然布下人鬼俱灭的修罗阵!那一夜,这宣山之上上千余人想来没有一人走下山去,全部命丧于此阵中!”风夕攥紧白绫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悲伤,“为一枚玄尊令你竟如此狠绝吗?你也和那些人一样不择手段要得到玄尊令吗?也以为得令即能号令天下吗?”

    “果然,我做任何事,可瞒过天下所有人,却独独无法瞒过你白风夕。”丰息叹道,“不错,修罗阵是我布的,那一夜宣山上所有人,除你之外,全部魂归此山!”

    语气间轻描淡写,似毫不将上千余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话才一说完,颈上白绫又紧了几分。

    “玄尊令最后落入你手中?你为着不想任何人知道,所以杀尽宣山所有人?”风夕看着他,眼前的人忽然变得如此陌生,这真是相识几年、任她嘻笑怒骂的那个丰息吗?他不曾如此狠绝过啊!

    “对。”丰息回答得十分干脆,”那一夜所有事几乎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但玄尊令是假的却出乎我的意料。”

    “假的?”风夕手中白绫缓缓。

    “想来燕瀛洲也没告诉你,他手中的玄尊令是假的。他们得到玄尊令后,明里由‘烈风将军’护送回国,引天下所有人追来,暗中却将真的另派人送走。”丰息暗暗吸一口气道。

    “难怪我问起你玄尊令时你竟答‘没有’,让这么多人为之丧命的竟是一枚假令?真是可笑啊!”风夕冷冷的嘲笑,转头看向墓碑,“而他竟然拼死也要护着那枚假令?”

    “传闻‘风霜雪雨’四将皆对皇国世子忠心耿耿,赴烫蹈火再所不惜,看来所言不假。”丰息也看向坟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为将真令安然护送回皇国,燕瀛洲携假令引天下人追杀,至死也未吐露出真象,这一份忠心实是难得。”

    “不管令是真是假,那么多人命丧于你手却是真。”风夕看着丰息,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你虽享有侠名,但我素知你从不做无利于己之事,实际而自私,只是我却没想到你竟会如此冷血!那些白国士兵,不过是奉命行事,那些江湖人有许多是受人惑弄,他们原不至死,可你……”

    “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丰息却只是淡淡的道,似不想解释。

    “你也想得令得天下?”风夕冷冷一笑,“这样滥杀无辜、满手血腥的人怎配坐拥这个锦秀江山!”

    “哈哈……”丰息忽放声大笑,脸上带着一丝讽刺,“女人,满手血腥的人不配扔有天下?那你看看,哪一代开国帝王不是血流成河、尸陈如山得来这个天下的。”

    “至少他们不会愚蠢的相信一枚小小令牌能让他们得到天下,他们杀人在战场上,为土地为城池而战,而非为一枚令牌而杀上千无辜之人!”风夕冷冷道。

    “哼!”丰息的笑带着一丝冷,“别把那些人说得那么崇高。女人,在这个天地间,任何一位成为王者的人,他绝不是你心中认为的那种英雄!”

    这话若仿佛击中的风夕,她似乎十分清楚丰息话中的意思,神色已是一片黯然。忽然本已松缓的白绫又是一紧,“他是不是你杀的?”

    丰息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蕴怒,但瞬间消逝,回复一片平静,淡淡的道:“你我相识以来,我可曾有骗过你?我丰息是做事不敢承认的人吗?况且我早说过,他那样的人我不杀。”

    风夕闻言垂首,然后手一挥,白绫回袖,“若非太了解你了,否则刚才我便杀了你!”

    说完即转身下山,走不到二丈,听到“叮”的轻轻一响,似兵器回鞘的声音,她足下一顿,然后苦涩一笑,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

    丰息看着燕瀛洲的墓碑,脸上忽也浮起一丝苦笑,“想来你看到这样的情形,地下也是满怀欣慰吧?她为你竟然要杀我了!相识近十年,竟抵不过你这个认识几天的人!”

    说完也下山而去,暗沉的暮色中,便只余一座孤伶伶的新坟,偶尔响起几声鸦雀的嘶鸣,宣山幽冷的山风拂过,墓碑上那几滴湿痕很快便风干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相隔约五丈远,彼此不发一言,此时天色已全黑,但两人却并未施展轻功,而是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走下山去。有时,皆会抬首透过浓密的树枝,仰望一下清冷的星月,仿佛想在那上面寻找什么,怅然若失后,摇摇头,依旧走路。

    待至山脚时,夜色已浓,万簌俱寂。再走回阮城,已是街灯稀疏,各家各户沉入梦乡之时。

    忽然西边燃起绯红的火光,两人一见不由一凛,皆施展轻功飞身而去,赶至时,只见整座韩宅都在一片火海中。

    宅前聚着一些被火惊起的街坊,正在泼水救火,一边还有人在大声呼喊:“救火啦!韩家起火啦!”

    远远的还能听到一些人赶来的脚步声,以及一些惊叫声,小孩子受惊的哭喊声……

    “韩家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啊?”

    “谁知道啊,不知为何,这么久了,竟没见韩家有一人逃出来!”

    “真是奇怪啊,不会全烧死在里面吧?”

    “唉,可怜啊!”

    街坊中不时传递着一些议论声,忽然一道白影闪入火海中,那些救火的人根本未来得及看个清楚,随即便又见一道黑影也飞闪而入。众人揉揉眼,想再看看,却已没有了,不由惊疑自己刚才是否眼花看错了,否则这么大的火谁还会往里冲,这不是送死嘛。

    飞进宅中,大门是从里拴着的,一路走过,地上倒着不少人,看其衣着便知全是韩家家人及仆人,不论老少男女,一个个都是胸前一刀毙命,有些血已流尽,有些胸前还流着温热的鲜血,有的圆瞪双目,似死不瞑目,有的手握大刀,似要起来与敌拼命……

    门槛上、石地上、台阶上全是嫣红的血,小心的走过,脚落下处依然是血地。

    “有人吗?还有人吗?”

    风夕放声叫喊,却无人回答,只有怒卷的浓烟、狂啸的烈火!

    “韩老头,你死了没?没死就应一声!”

    “全死了,竟没一个活人!”身后传来丰息淡淡的声音,似含着一丝叹息。

    猛然转身回头看向他,那样的眼光,冷如冰,利如剑!

    “是不是为了药方?”风夕的声音啸杀如寒霜。

    “不是我。”丰息脱口而道。说完后忽生一丝恼怒,为何解释?解释什么?哼!

    “你入住韩家不就是为着‘紫府散’、‘佛心丹’的药方吗?韩老头将你当菩萨供着,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风夕脸色一缓,但语气依然冷厉。

    “药方我早抄到了。”第一次,丰息脸上敛起了那雍容的笑容,代而起之的是如霜的冷漠。

    “果然。”风夕冷笑着,忽然侧耳一听,然后迅速飞身掠去,丰息紧跟在她身后。

    穿过一片火海,前面是韩家的后花园,隐隐传来低低的哭泣声,两人寻声飞去,便见假山旁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爹爹……爹爹……你起来啊,起来啊!呜呜呜……爹爹,你起来啊,朴儿带你出去!”那小小的身影死死的抱着地上一具尸首哭喊着。

    “韩朴?”风夕一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不由脱口唤道。

    那小小的身影听得有人唤他,回头一看,便向她扑来,“你这个坏女人又要来抢我家的药是吧?你抢啊!你抢啊!我爹爹都死了!你再抢啊!呜呜……看你还抢什么!”

    一边哭着一边撕打着风夕,满脸的血与泪。

    “韩朴!”风夕抓住他,“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个坏女人!都怪你!为什么咒我爹爹?呜呜呜……爹爹再也不能办寿宴了!坏女人!死女人!恨死你了!你还我爹爹!”韩朴死命的挣扎着,挣不过便一张口往风夕手上咬去。

    “咝!”风夕一声痛呼,正待挣开,丰息却手一挥,便点住韩朴穴道,韩朴便昏倒于风夕怀中。

    “先带他离开这里吧,否则我们也要葬身火海了。”丰息道。

    “好。”风夕点头,抱起韩朴,眼一转,瞧见地上的韩玄龄,忽叹一口气,“黑狐狸,你带他出去吧。”

    说完她即抱起韩朴飞身而去,留下丰息瞪着地上的韩玄龄的尸首,片刻后长叹一声,弯身抱起韩玄龄,“我黑丰息竟沦落到抱死人的地步,女人,我再一次肯定,今生认识你是我一生不幸的开始!”

    阮城西效一处荒坡又堆起一座新坟。

    “爹爹,你安息吧,朴儿会为你报仇的!”坟前跪着一身白色孝服的韩朴,身后立着风夕与丰息。

    “爹爹,你放心吧,朴儿以后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呜呜……”强忍着的泪水又掉下来了,慈爱的父亲以后再也不能张开他的双臂保护他了,这个世上,韩家仅余他一人了!

    风夕与丰息有丝怜悯的看着韩朴,只是心中却无法再有深切的悲伤,江湖十年闯荡,早已看惯了生离死别,仅余的是对死者最后一丝祝愿,愿地下安息。

    “你说他要哭到什么时候?”丰息的声音淡而无波的响起。

    “我哪知道啊,想不到男人也这么爱哭。”风夕闲闲的答道。

    “不,女人,你错了,他还不能算是男人,还是个孩子嘛,哭也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韩朴听见。

    果然,听得身后两人的闲言闲语,韩朴回头瞪他们一眼,只是双眼中蓄满泪水,一张脸上又是泪又是鼻涕的,实在不具什么威胁性。

    抹一把脸,韩朴再重重叩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风夕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袋递给她,“这个是爹爹把我藏起前交待我要给你的。”

    “是什么?是不是你爹恨我入骨,临死了想到了什么报仇的法了。”风夕小心翼翼的接过,再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付胆小怕事的模样。

    打开锦袋,从里面掏出了两张已有些发黄的丝帛,上面写满了字,仔细一看,风夕脸上堆满了惊讶,“竟是‘紫府散‘、‘佛心丹’的药方?!”

    丰息一听不由也是满脸讶异,奏近一看,确是自己暗访韩家密室时偷偷抄下的那两张药方,“女人,想不到韩玄龄嘴上虽恨你入骨,暗里倒是对你另眼相看嘛,临死前还送你一份大礼!”

    “真是想不到啊!韩老头不是恨不得将我分筋错骨、碎尸万段吗?怎么反倒把这看得比他性命还要宝贵的药方给了我?”风夕喃喃道,实在是太过震惊了。

    “爹爹说,黑丰息虽似大仁大义,但性狡若狐,飘忽难逐,药方若给了他,不知是害是利;而白风夕虽放荡不羁,狂妄不驯,但所作所为皆不背侠义,且武艺高强,给了她既不用担心被败类之徒夺去,凭她之性也可造福天下。”韩朴一板一眼的复述着韩玄龄的话。

    风夕与丰息两人听着这话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然后风夕轻轻的、慢慢的问道:“小朴儿,你确定那是你爹爹讲的?”

    “哼!”韩朴冷哼一声,“你不要是不是?那还给我!”

    “要!怎么不要!”风夕赶忙将丝帛收进锦袋,然后手一塞,纳入怀中,“小朴儿,谢谢你啦!”

    “不要叫我小朴儿!恶心死了!”韩朴怒目而视。

    “这样啊,那叫你朴儿?朴弟?朴弟弟?还是……”风夕眼珠转呀转的,口中一个劲的念着称呼。

    “我有名有姓,别叫得那么肉麻!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女人!”韩朴大声叫道,可话才一说完,就觉得衣领一紧,脚便离了地,眼前是风夕放大一倍的脸。

    “警告你!朴儿,‘女人’这个称呼可不是你能叫的,以后记得叫我姐姐或夕姐姐!听到了没?”风夕将韩朴提起来与己平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咳咳……你……咳咳……放我下来!”韩朴抓着领口使劲的咳着,两条腿在空中使劲的蹬着。

    “叫姐姐!”风夕却毫不理会,依然抓住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射着丝丝寒光。

    “姐姐……夕姐姐……姐姐……”迫于武力之下,韩朴低下高贵的头颅。

    “这才乖嘛,朴儿。”风夕拍拍他的脑袋,然后手一松,韩朴便摔在地上。

    “女人,韩老头才刚称赞了你,你就欺负他的儿子,他若知道,定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了。”丰息摇头叹息。

    “嗨,黑狐狸,咱们商量一件事。”风夕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丰息。

    “不商量。”丰息断然拒绝,不给分毫面子,“不关我的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也偷抄了人家的药方,怎么说也受了人家的好处,所以对人家的三尺孤儿,你当然也得照顾照顾!”风夕才不管他给不给面子。

    “那药方是我凭自己的本事取到的,不算受他好处。倒是你,是人家亲自送你的,对于这份厚礼,你应涌泉回报才是。”丰息却挂起闲淡的笑容,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

    “黑狐狸,反正不用你自己照顾啦,你到哪不是跟着一堆仆人的,叫钟离钟园随便一个照顾就行啦。”风夕努力说服他。

    “你是女人,照顾孩子是女人做的事情。”丰息却毫不为所动。

    “谁规定女人是照顾孩子的!”风夕嚷起来了。

    “不如让他自己选如何?”丰息看着还蹲坐在地上揉着小屁股的韩朴道。

    “好,我相信他会选跟着你的。”风夕自信满满的答应。

    “韩朴,你过来。”丰息招手将韩朴唤到两人跟前,弯下腰,和蔼的问道:“韩朴,你以后是愿意跟我一起生活还是愿意跟着那个女人?”

    “朴儿,你愿意跟着这只黑狐狸吗?要知道,跟着他可是每天山珍海味,一路之上还有那些风情各异的美女投怀送抱,更不用说由那些纤纤玉手做出来的那些穿不完的锦衣,吃不完的可口点心了!想想我就流口水。”风夕引诱着他。

    韩朴看看丰息,再转头看看风夕,然后脸对着丰息,定定的看着他,风夕一见不由心喜,可谁知韩朴说出来的却是这样:“我不要跟着你,我要跟着她。”

    说完便走到风夕身边,抬头看着她,一脸的施恩模样,“你以后就照顾我吧。”

    “什么?”风夕尖叫起来,就差没伸手来抓韩朴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要知道跟着我可没好的吃没好的穿,说不定每天还得露宿野外,跟着他……”

    “我知道。”不等风夕说完,韩朴小大人模样的点点头,“我知道跟着他会有好吃的好穿的,但我担心哪天睡梦中会被人买了,跟着你虽然吃苦些,但至少每天可以睡个安稳觉。”

    “啊?”风夕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有些发征。

    “哈哈哈……”片刻后她暴出一阵狂笑,笑得腰都弯了,一只手直抱着肚子揉,一只手指着丰息,“黑狐狸,想不到啊……想不到啊,你竟然也有今日!竟被一个小孩子……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而丰息在闻言的一剎那露出惊鄂的表情,但瞬间即回复他优雅贵公子的模样,脸上露出那招牌式的雍雅笑容,“女人,就这样决定了,这小鬼就交你照顾了。只是想不到韩老头竟生了个聪明的儿子。”末了一句却说得极低,似心有不甘。

五 剑光如雪人如花

    “朴儿,你记不记得那夜你家的那些黑衣人有什么特征没有?”

    阮城外,有一骑白马缓缓而行,马上两人,前面坐着韩朴,后面坐着风夕。

    韩朴仔细想想,然后摇摇头,“那些人全部蒙着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征,嗯,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征,那就是他们手中的兵器都是大刀。”

    “刀?”风夕一皱眉头,这世上用刀的不知有几多。

    “是啊,全都是用刀。”韩朴点点头。

    “那你记不记得他们用些什么招式?”风夕再问,想多一丝线索。

    韩朴再摇摇头,“那些黑衣人一到,爹爹就把我藏起来,叫我决不可出来,所以我没看到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叫我们到哪去找那些黑衣人啊?”风夕不由手一伸便敲在韩朴脑袋上,“你这辈子还要不要报仇啊?”

    “但是我知道那些黑衣人也是为我家的药方来的,因为我听到他们叫爹爹交出药方。”韩朴有丝委屈的垂下头。

    “嗯,难怪你家的药全部被洗空了。至于药方呀……现在药方在我手中。”风夕托起下巴,眼中闪着光芒,“若是我们放出风声,说韩家的药方在我白风夕手中,那么天下贪图韩家药的人便全会追来,那些黑衣人肯定也会追来!”

    “你……你若这样做,到时天下所有人都会来追杀你的!”韩朴一听不由叫道,“你不要命了啊!”

    “去!”风夕纤指再敲。

    “哎哟!”韩朴不由抱头叫痛。

    “小子,你怕了?怕被那些人杀了?”风夕看着他笑谑道。

    “我才不怕!”韩朴一挺脸膛,小小的俊脸仰得高高的,“你都不怕我堂堂男子汉怕什么!况且我还要杀那些黑衣人为爹爹报仇!”

    “嗯,这才象个男人嘛。”风夕点点头,再叩指又敲在韩朴脑门上。

    “不要敲我的头!痛啊!”韩朴摸着脑门道。

    “我是为了让你变聪明一点。”风夕笑道,不过也真住手了。

    韩朴看着前方,前路漫漫,不知会去往何方,小小的心忽然生出一种茫然的感觉,茫然中觉得以后的道路会不一样了,往日的锦衣玉食、温情环绕、天真快乐都在这一刻斩断,以后或许将是一路风雨一路尘。

    片刻后,忽然回头小声的道:“喂,谢谢。”

    他虽小,但生在武林世家,也知江湖险恶的,知道风夕这样做会冒很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送命!心中不由生出感激。

    “小鬼,叫姐姐!听到没!”额上又被敲了一记,风夕似没听到他后面那声谢谢一样。

    “你答应不再敲我,我就叫。”韩朴抱住脑袋,防止再次遭受攻击。

    “好。”风夕干脆的答应,“叫姐姐!”

    “嗯……嗯……姐……姐姐。”韩朴扭扭捏捏的终于小小声的叫了一声。

    “乖朴儿!”风夕伸指本想再敲,临到头想起刚才答应的事,便赶忙改敲为摸。

    “姐姐,我们要往哪去?”已叫过一次,韩朴再叫时觉得顺口多了。

    “不知道。”风夕的回答倒是绝。

    “什么?”韩朴马上叫了起来。

    “朴儿,你多大了?怎么老是这么一惊一怪的?你得快点长大,得成熟稳重点,要处变不惊!懂吗?”风夕不忘随时调教这位新弟弟。

    “十三岁。”韩朴倒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够大了,我在你这么大时,已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了。”风夕云淡风轻的说道。

    “哦?”韩朴一听不由来了兴趣,“你一个人出来?你父母不担心吗?”

    谁知风夕却不理他的问题,而是凝着眉似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她眼睛一亮,双掌一击道:“朴儿,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

    “若是放出风声,说药方在我身上,到时各路人马都会追杀我而来,我倒不怕什么,只是你……”她眼睛睨一眼他,“你这点微末武艺定会性命不保,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了。”

    “什么法子?”韩朴再问,想想也是有理,自己这点武艺别说报仇,就是自保都不及,到时说不定会连累她。

    “那药方被那只黑狐狸也偷抄了一份,而他的武艺比你不知高了多少倍,而且身边还有那么多的高手保护他,所以我们不如放出风声,说药方在他手中,让所有的人都追他而去,然后我们跟在后面,等着那些黑衣人现身就成了。”风夕笑眯眯的道,“姐姐我这计谋是否不错?”

    韩朴一听傻了眼,半晌后才吶吶的道:“你这不是陷害他嘛。”

    “说的什么话!”风夕一掌拍在他脑门上,虽然说过不敲,但没说不拍,“那只黑狐狸狡诈、善变、阴险、毒辣……武功又少有敌手,你不如担心那些追去的人会不会命丧于他手吧!”

    “哼!背后陷害人、诽谤人却还这么振振有理,真是少见啊,女人!”

    只听得背后传来冷哼声,回头一看,身后一骑黑马,马背上端坐着丰息,身后跟着两骑,是那对长得极象的双胞胎钟离、钟园,再后就是一辆马车,车夫是一名约五十的老者,手中握着一根马鞭,面色腊黄,但一双眼睛却闪着凌凌精光。

    “嗨,黑狐狸,你来了。”只见风夕笑吟吟的打着招呼,完全不为刚才设计害人而害燥,“来得真是好,借你的马车睡睡觉,我好困了。”

    说完她即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落在马车上,手朝车夫一挥,“钟老伯,好久不见。”

    然后又对着钟园、钟离道:“车里面的点心我吃了,如果黑狐狸饿了,你们再想办法堵他的口,到了地头再叫醒我。”话一说完便钻进了马车。

    “姐姐,我们去哪啊?”被扔在马上的韩朴急急问道。

    车帘一掀,风夕伸出脑袋,然后指指丰息,“问他。”

    然后头一缩,不再出来。

    韩朴望望丰息,无声的询问。

    “我们先到乌城。”丰息淡淡的道,然后一拉缰绳,领头行去。

    而身后的韩朴回首看看寂静无声的马车,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人了?

    白国边境乌城,有长河若玉带一般绕城而过,直入祈云王域,这便是全长一千二百里的乌云江,东朝境内第四大河。

    此时,乌云江边上停着一艘船,此船外形看来与一般船只并无二致,唯一特别的大概是船身全漆成了黑色。

    船头此时站着两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一名身着宽大黑色锦袍的年轻公子,面如冠玉,气质雍容,脸上还挂着一丝优雅的浅笑,神态间说不出的高贵潇洒。而小的是个约十三、四岁的少年,身着白衣,脸上稚气未脱,这两人正是丰息与韩朴。

    至于风夕,本来是斜倚船栏而坐的,但此时却躺在船板上沉入甜梦。

    黄昏时分,夕阳从天洒下浅浅金光,映得乌云江面波光粼粼,江天一色,纤尘不染,就连江边那几丛芦苇,也染上一层淡金色,江风中,微微摇曳,似在眩耀最后的一丝妩媚。

    丰息长长凤目微眯,抬首眺望西坠的那一轮红日,万道金光笼罩于身。这一刻的他,默然无语,似远古以来便矗立于此,格外的静然,完全不同于平日那个温雅怡人的贵公子。夕阳中的那个欣长的黑色身影显得那般的高大不可仰视,如山岳般伟岩泰然,却又带着暮色中山的那一抹孤寂,仿若整个天地,只余这一个背影。

    而韩朴,却盯着船板上酣然的风夕瞧,似在研究什么,只是研究了许久,还是弄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是那个名传天下的白风夕?

    想从阮城到乌城,一路走来,风夕基本上只做了两件事,那就是吃饭、睡觉。她好象永远也睡不够一样,除了站着,只要坐下或躺下,她便马上能进入梦乡,这样的睡功实在叫韩朴佩服不已!

    而吃东西,唉!想想第一天,她一个人将马车中钟离、钟园为丰息准备的够吃两天的点心全部吃光了,然后自睡自的去了。

    而他们只好在路旁一个小店吃饭,等饭菜上来,他们这几个饿坏了的人马上狼吞虎咽一翻,可这个丰大公子却只是扫了一眼,根本未动一下筷子,便起身回马车。片刻后听到马车里一声惨呼,夹着忍痛的怒骂声“黑狐狸!我杀了你!”

    而钟离、钟园及那位钟老伯却依然埋头大吃,似没有听到马车里的打骂声,只有他却是担心的瞅着马车,担心是‘车毁人亡’,连饭都忘了吃了,最后还是钟老伯拍拍他,安抚他,要他别担心。当然,最后那两人也没闹出人命,就连伤痕都没看到一个,想来高手动手,自非寻常武夫斗殴。

    此时的她——一个女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躺在船板上睡觉,完全不顾此时光天化日,完全不顾旁有男人,仿佛这个天地便是她之床席帷幔,睡得那么的舒畅酣甜!

    一臂枕于脑后,一臂斜放腰间,长长的黑发散放于船板,似铺下一床墨绸。江风拂过,墨绸便丝丝缕缕的飘起,有的落在白衣上,似轻烟缠上浮云,而有几缕却飞扬起来,在空中几个荡悠,飘落于她的面颊上,光滑柔亮的黑丝从如玉的脸上恋恋不舍的慢慢滑落……慢慢滑落……

    丰息回头时便见韩朴目不转睛的盯着风夕,目中闪过迷惑、怀疑、羡慕、欣赏、叹息……小小的脸小小的眼中满是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思。他手一伸,拍在他的小脑袋上,韩朴回头看他一眼,半是恼怒半是无可奈何。

    忽然听得“扑通”声响,两人同时转头,却不见了风夕,只见船头溅起一片水花,洒落于船板上,片刻后,两人才回过神醒悟到:风夕竟掉到了河里!

    “呀!她会不会游泳啊?”韩朴一声惊呼,正想跳下去救她上来,谁知丰息却一把拉住他,口中轻轻的数着:“一、二、三、四……十!”

    砰!江水大溅,然后只见风夕浮了上来。

    “咳咳……你这见死不救……咳咳……的狐狸!”一边咳着一边游过来。

    “女人,你的睡功真的让我佩服至极呀,竟然可以在水中睡觉!”口中啧啧称赞着,却不难让人听出话中那嘲弄讽刺之意。

    风夕从水中冲天而起,空中一个旋身,那水珠全向船上溅来,溅得船上两人满身的河水。

    “独乐不如众乐,这般清凉的水我也分你们享受一些。”风夕落在船头,看着船上被自己溅湿的两人不由欢笑道。

    “啧!”丰息吹一响亮的口哨,眼睛亮亮的盯着风夕,“女人,你虽然懒得出奇,不过你倒是没懒得长肉嘛。”

    眼光上下游移,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这该长的地方长了,不该长的地方没长,嗯,就这点来讲,你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一边说还一边劲自点头。

    此时的风夕全身湿透,那宽大的白衣此时全紧紧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看得一清二楚,长长的黑发沾在身前身后,一滴滴水珠从她身上发间滴落,一张脸似水浸的白玉,温润清媚,仿若江中冒出的水妖,漫不经心的展现惑人的魔力。

    韩朴一见风夕此时的模样,年纪虽小,但却赶忙转过身去,闭上眼,脑中想起以前家中西席教过的“非礼勿视”,但心中却双怀疑,对风夕这样的人来讲,这世上可有“礼”可依?

    风夕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窟状,但白风夕便是白风夕,对此状毫不羞窟。头一甩,湿漉漉的长发便甩至身前,遮住了一些春光,脸上却是笑嘻嘻的道:“能得闻名天下的黑丰息如此夸奖,荣幸之至矣!”

    笑声未落,身形一展,便纵到丰息身前,双臂一伸,娇躯一旋,若水妖媚舞,“我这模样比起天香楼、万花楼的那些个姑娘如何?”

    话虽如此说,但一旋间便是水花飞射,织起一层迷蒙的水雾,笼罩于身,让人看不清楚,顺带的也笼了丰息一身。

    “天香楼、万花楼的姑娘个个温柔体贴,娇媚动人,且决不会溅我一身的水。”丰息眯起眼苦笑着。

    “哦,就这样?”风夕停下身,面带微笑,歪头浅问,一双眼或许因江水浸过,射出清清泠泠的水光。

    “嗯,虽然你既不温柔也不娇媚,但天香楼的姑娘没有这溅我一身水的本事。”丰息抹去一脸的水雾无奈的叹道。

    “哈哈……”风夕大笑,眼角瞄到韩朴那张通红的小脸,指尖一弹,一滴水珠便正中他额头。

    “哎哟!”韩朴一声痛呼,揉着额头,睁开眼睛,怒视风夕,对于这样的人真不应该讲“礼”!

    “你这小鬼呆站着干么,还不快去给姐姐找衣裳来换!”风夕毫不客气的指挥着。

    话音刚落,只见丰息的侍童已捧着一套衣服出来,恭敬的递给风夕,“夕姑娘,请进舱换下湿衣。”

    “钟离,还是你乖!”风夕接过衣服,笑眯眯的拍拍侍童的头。

    “夕姑娘,我是钟园。”侍童清秀的小脸红得恍若西天的夕阳。

    “哦?”风夕长眉一扬,然后自顾道,“没关系,反正钟离钟园都是你们。”

    说完一转身进舱换衣服去了。

    待她换好衣服出来,船头正升起帆。

    “你往哪去?”丰息负手立于船头,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

    “随便吧。”风夕也淡淡的答道,抬首眯眼看向西天变幻万千的流云,“上岸了,走到哪便是哪。”

    韩朴闻言下意识的牵住风夕的衣袖。

    丰息眼角一瞄看在眼里,嘴角一勾,浮起一丝浅笑,“韩朴,你确定要跟她去吗?”

    “当然!”韩朴抓紧风夕的衣袖毫不犹豫的答道,不知为何,每次一被这黑丰息眼光一扫,便心头生出一片凉意,总觉得那双眼睛太亮太深,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便若透明一般,这也是他为何不跟他的原因之一。

    “是吗?”丰息笑得莫测高深,然后声音低不可闻道,“本来想拉你一把,但……将来你便知道了!”

    “你说什么?”韩朴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

    “没什么。”丰息转头看向风夕,脸上的笑便化得淡淡的,“你们要查灭韩家的黑衣人?真的要以自己为饵吗?”

    “以何为饵看我心情来定,至于那些黑衣人……”风夕抬手掠掠还在滴着水的长发,眼中闪过一抹精芒,雪亮如剑,但随即消逝,依旧是懒懒洋洋的道,“你我想的应该一样吧,五年前,你我虽踏平了断魂门,但未能除根,五年后断魂门又出现在白国。消声匿迹五年,宣山再次出现却比以往更为歹毒阴狠。灭韩家的那些黑衣人从行事风格上来看,极有可能是断魂门之人,断魂门从来只认钱办事,能请得起他们的人必是富甲一方之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断魂门的宗旨!”丰息抬首,帆已升起,“我从乌云江直入祈云,你不如便取道南国,这一路,我替你追查黑衣人的踪迹,你替我追寻玄尊令的下落,最后在皇国会合,如何?”

    风夕闻言看向他,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亮光,忽然笑笑,“你为何执着于玄尊令?黑丰息难道真要建一个黑色王朝?”

    “黑色王朝?”丰息勾起一丝捉摸不透的浅笑,然后看向船之前方,“我不过是受人所托罢。”

    “何人如此大的面子,竟能让你为他办事?”风夕勾起一丝讽笑,“那人不怕所托非人吗?”

    “丰国兰息公子。”丰息淡淡的道,眼光转回风夕脸上,“那天替你还债的珠宝都为他所赠,这样说来你也欠他一份人情,玄尊令既是他想得之物,你顺便为他打听一下也是应该的。”

    “兰息公子?”风夕一听头一偏,笑得灿烂却带嘲弄,“闻说东朝四大公子之一的兰息公子清高雅逸如空谷幽兰,想来应是远离凡尘的翩翩绝世佳公子,为何竟如此执着于一枚万千脏手摸过、无数脏血污过的玄尊令?不但派部将来夺,更以重金贿赂江湖人。怎么一说到江山美人、金钱权利,再怎么清高圣洁的人也会如一堆狗屡一般又脏又臭!”

    对于风夕的冷嘲热讽,丰息似早已习以为常,脸上浅笑不改,看着岸头道:“船已经在走了,你要和我同路去祈云吗?”

    “才不和你这只黑狐狸同路!”风夕手一抻抓住韩朴衣领,然后身形飞起,轻盈落在岸上。

    “女人,别忘了约定,皇国再见。”丰息淡淡拋来一句。

    “哈……黑狐狸,我就算找到玄尊令也不给你的,我会送给皇国世子!”风夕却讪笑道。

    “为什么?”

    丰息追问一句,船已越走越远,但风夕的回答却依然清清楚楚传来。

    “因为那是他所希望的,是他以性命相换的!”

    “况且那个约定我都没答应呢。”看着远去的白帆,那艘黑船上唯一的白色,风夕喃喃道。

    那一片白帆终于消逝于天际,岸上的人却依然痴立着,看着暮色中的苍山碧水,心头却没来由的沉甸甸的。

    “姐姐,我们去哪?”韩朴唤回还在远望的风夕。

    “随便。”风夕的回答依旧。

    “除了‘随便’外,还有没有其它回答?”韩朴第二次怀疑自己的选择。

    “哦。”风夕低头看看他,然后偏头想了想,“那我们就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南国、皇国、华国、风国、丰国、祈云……就这样一路走罢,总有一天会遇到那些黑衣人的。”

    “什么?就这样走?没有任何线索的乱走一气?”韩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白风夕,心中不由肯定了自己的假设:江湖上对她的那些神勇非凡、聪明睿智的评价全是误传!

    “去!你这小鬼摆什么脸色给我看!”风夕纤指一伸,弹在韩朴脑门上,然后领头前行,“听过一句话没,‘穿在白国、吃在南国、武在皇国、文在风国、玩在华国、艺在丰国’,现在姐姐就带你去领受一翻吃喝玩乐!”

    南国,西境山道。

    一大一小两人正在慢慢赶路,走在前头的是一白衣女子,宽袍大袖,黑发如瀑,步法轻盈,神情愉悦。而走在后头的是一白衣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裹,一身白衣已成灰衣,一张俊脸已失神采,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口中还在有气无力的喃喃念叨。

    “我怎么会要跟着你?这是我这一生第一个错误的决定!”

    “跟着你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候还吃霸王餐,吃完了还把我留在那儿洗盘子,要么便是野果野菜裹腹,喝的是山沟里的脏水!“

    “睡觉不是睡在人家屋檐下就是挂在树上,要么便是破庙里草席一裹,风吹日晒,没有一天好过!”

    “怎么可能啊!为什么天下数一数二的白风夕会没有钱?!所有的大侠不是都威风凛凛、腰缠万贯吗?”

    “我应该跟着黑丰息才是,即算是睡梦中被买了,至少能吃到几顿饱的、睡个舒服觉啊!”

    不用想也知道,这抱怨着的人定是满口咬定要跟着白风夕但此时却懊悔万分的韩朴。

    “朴儿,你是十三岁不是八十三岁,走个路别象个老头子一样慢吞吞的!”前头的风夕回头唤着已落后四、五丈远的韩朴。

    韩朴一听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用最后一丝力气怒瞪着风夕,以沉默抗议。

    风夕走回他面前,看一眼疲惫不堪的他,脸上堆满嘲笑,“谁说自己是男子汉来着的,怎么才走这么一节山路就不行了?”

    “我渴、我饿、我没力气!”韩朴根本懒得反驳。

    “唉!好吧,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捉到一只野兔或山鸡给你填肚子。”

    风夕无可奈何,带小孩就是不好,特别是这种锦衣包着玉食养着的,走这么一段路就走不动了,而且还挑吃挑喝的。不过……想着他挑食的毛病这一路来已给自己治得差不多了,至少他饿的时候,只要是能吃的,他全都狼吞虎咽了。

    “至于你渴嘛……这附近好象没什么山泉。”风夕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凑近他道,“不如就喝野兔或山鸡的血吧,既解渴又进补了!”

    “呕……呕……”韩朴一把推开她扑在地上呕起来,却只是干呕几下,没呕出什么来,肚子里所有的东西已给消耗尽了。

    “哈哈……朴儿……你真的很缺少锻炼啊!”风夕笑着而去,“记住,拾点柴,天下可没白吃的午餐!”

    “知道了。”

    韩朴喃喃呢语,摇晃着爬起来去捡了些干柴,然后在一处平地用随身的小匕首辟出一块空地,将柴火架上,只等风夕回来。

    “乖朴儿,点着火。”

    远远的传来风夕的声音,韩朴知道这代表她已抓着猎物了,赶忙找出火石点着火,柴火燃起时,风夕已一手提着一只山鸡,一手抓着两个野果回来。

    “先解渴吧。”风夕将野果拋给韩朴。

    韩朴一接着便马上咬一口,用力吸一口野果的汁,然后长长舒一口气,这酸酸涩涩的果汁此时于他却不亚于琼浆玉露。

    “朴儿,咱们吃烤鸡还是吃叫化鸡?”风夕利落的给山鸡拨毛开膛破肚,那种熟练的动作没个三五年的操练是做不到的。

    “烤……”韩朴口中含着果肉道,只求能快点有东西吃。

    “那就是风氏烤鸡了。”风夕将鸡叉起架在火上烤,“朴儿,火小了点,你吹旺一点。”

    “呼!”韩朴吃下一个野果有了一点气力,扒扒火吹了一下。

    “不行,再大点!”风夕边说边往鸡上洒调料,“再不大点火,呆会儿给你啃鸡骨头!”

    深知风夕是说到做到,韩朴赶忙深深呼吸,气纳丹田,然后使尽力气“呼!!!”的吹出。

    “砰!”

    柴火、尘土飞上半空,黑灰飞飞扬扬的洒下来,落了两人满头、满脸、满身。

    “韩朴!”风夕抹一把脸上的灰,一张白脸便成了黑脸,睁开眼睛,从齿缝里迸出这两个字,冷若秋霜降临。

    “我又不是故意的!”韩朴反射性的弓起身便往树丛里逃,此时的他动作绝对比野兔还快!

    “站住!”风夕飞身追去,哪里还见着他的人影。

    韩朴躲在树丛里慢慢懦动,生怕一不小心就给风夕发现。心中第一百次懊悔,应该跟着黑丰息才是,至少死前他会给他一顿饱餐的!

    “嘶!”身后传来轻响,追兵已至!他一把跳出来,使尽吃奶的力气施展那三脚猫的轻功往前逃去。

    “叮!”脑后的风声似是兵器划空而来,锐不可挡!

    “我不是故意的啊!下次我会小心点嘛!”韩朴凄凄惨惨的叫嚷着。

    但脑后风声却更紧,一股寒意已近在脑后。

    风夕不至于这般狠心吧?百忙中回头一看,这一看便将他三魂六魄吓去一半!

    仿佛是漫天的雪花夹着针芒紧密如雨的向他袭卷而来,即将将他淹没,而他却还来不及为雪花的绝丽、耀目而惊叹,芒刺便已近肤,一阵透骨的寒意传来,闭上眼,脑中只响起这么一句“姐姐救我!”

    过了很久,利刃刺破身体的痛楚并未传来,就连那股寒意也淡去不少,周围似乎十分的安静,韩朴悄悄睁开一条眼缝,一眼看去,却差点缓不过气来。

    雪亮锋利的剑尖正抵在他颈前一寸处,顺着长剑往上望去,剑尖前两寸处是两根沾着黑灰的手指,长而纤细的中指与拇指轻松的捏住剑身,跳过手指再往上望去,是一只握剑的手,秀气、白凈、纤嫩的手指与前面的两指有天壤之别,再顺着那双手、手臂望去,是一张如雪的脸,雪花般洁凈、雪花般美丽、雪花般冰冷、也如雪花般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弹,眼前这张脸便会飞去、融化!

    “吓傻了吗?”耳边传来风夕淡淡的嘲讽。

    “姐姐!”韩朴兴奋的一把抱住风夕,所有的寒意便不驱而散,一颗上下跳跃不停的心也归于原位。

    “嗯。”

    风夕轻轻应一声,眼睛却盯着眼前的人,这是男是女?除去那张脸,其余看来应是男子……嗯……象是一个雪人!长发如雪、白衣如雪、肌肤如雪,还有那如雪般透明冰亮的眼睛,如雪般漠然冷冽的气质,唯一的黑便是两道入鬓的剑眉。

    这般漂亮如雪的人不知是否也如雪般不堪一击?

    心念才动左手便一抬,屈指弹在剑身上,“叮”的一声响,剑身震动,雪衣男子握剑的手抖了一下,但依然握得紧紧的,一双雪般冰亮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眼珠竟奇异的涌上一抹浅蓝。

    “咦?”风夕见此不由惊奇,这一指之力夹有五成功力,本以为雪衣男子定会宝剑脱手,谁知他竟握住了,看来内力不错。

    而雪衣男子却更为震惊,眼前这个满身尘土、满脸黑灰、脏若土坑里冒出来的山姑,竟这般轻松的就以两指捏住了他全力刺出的一剑,而一弹指之力竟令自己手指发麻,若非运足全部功力于一手,宝剑怕不脱手飞去!她到底是何人?武林中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武功厉害的女子?

    “我松手,你收剑?又或……”风夕一偏首斜睨雪衣男子一眼,嘴角勾起,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只是一张黑脸笑起来有几分滑稽。

    “又或是……我折断它?!”

    果然,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杀气,而眼中浅蓝加深,仿若雪原之上的那一抹蓝空,而他整个人更是涌出一股锐气,直逼她而来,仿若战场上斗志昂扬的斗士!

    好骄傲的人!心中不由喟叹。

六 朝许夕诺可有期

    “涧,收剑。”猛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轻而淡,却带着一丝威严,仿若不怒而威的王者轻描淡写的吩咐臣子。

    那雪衣男子一听,全身劲力马上消去,眼中杀气也退去,想要抽剑而退,剑尖却捏在风夕手中,再使力抽一次,却依然未能抽动分毫,雪衣男了眼中褪去的浅蓝又涌上来,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风夕,似极想拨剑而战,却又十分忍耐。

    “姑娘也放手如何?”那个声音又响起,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命令,但并不令人反感,这人好似天生就是下命令的。

    “不放又如何?”风夕头也不回冷淡的答道。

    “姐姐?”韩朴拉拉她的衣袖,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那姑娘要如何才肯放手?”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有一丝忍耐与好奇。

    “道歉!”风夕轻轻吐出,眼睛盯住雪衣男子。

    “道歉?”身后的声音似感到有几分好笑。

    “你的手下无故拨剑刺杀我弟弟,若非我及时赶到,他便已命丧于他剑下。”风夕依然未回头,只是盯紧雪衣男子,与他紧紧对视,眼中懒洋洋的光芒瞬间化为凌凌冷光,“或许在你们眼中,人命如草芥,但在我眼中,弟弟胜世上任何珍宝!”

    “令弟并未有分毫损伤,不是吗?”身后的声音冷了几分。

    “因为没有受伤或丧命,所以那样的行为也就无需道歉或负责,对吗?”风夕眼中射出一抹利光,雪衣男子不由心头一寒,但骄傲不认输的性格不允许自己低头,依然冷冷对视。

    “既然如此……”风夕歪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下闪耀如雪玉,“我也杀过不少人,但自问未曾杀过无辜之人,而现在,我也杀个陌生人试试!”

    雪衣男子还未在她那一笑中回神,但觉手腕一痛,然后五指一麻,宝剑已脱手而去。

    “公子小心!”雪衣男子回过神惊叫着,并不担心自己,反倒提醒着主子。

    “你也尝尝这滋味如何?”风夕口中轻叱,夺剑转身,手腕一翻,长剑化为长虹直往身后人影刺去,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眨眼间的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但见剑光灿烂若九天骄阳,已直抵那人颈前。

    身后那人眼见剑光刺来,看似轻巧无力,却眨眼已至面前,寒意森森,这等身手已告之,来者不可忽视!身形快速往左一飘,这一剑便擦肩而过,但不待他喘一口气,第二剑已如影相随,直刺双目。

    那人料不到对手竟有如此之快的身手,避无可避之下,手腕一翻,袖中蓝光一闪,堪堪架住长剑,剑尖已离眼皮不到半寸!

    “公子!”雪衣男子见状不由担忧万分,想要动手却又极力忍住。

    “不错!”

    风夕手腕一抖,剑尖敲在那抹蓝光上——一把长不过一尺的弯刀,刀呈浅蓝色,在阳光下若一泓流动的蓝色弯月,那人力运于臂,刀与剑相撞发出清脆的交错声,而两人手腕却皆感一麻。

    “好功力!”

    这次是那人出声赞道,话音未落,他短刀一划,带起一抹妖异的蓝光往风夕颈前缠去,风夕见状,心神一凛,手中长剑一挥,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雪墙,蓝光停在雪墙之前,只听”叮、叮、叮……”刀剑声响,两人近身相搏,瞬间便已交手四、五招,却皆无法突破对方的防护。

    “再接这招!”

    风夕一声轻喝,右腕一转,长剑回扫,撞开对方短刀,然后直刺那人胸前,同时左袖一拂,若白云凌空而去,直取那人面门,袖未至,凌厉的袖风已扫得肌肤微痛!

    而那人见此,虽惊于对方功力之高,变招之快,但却依然不慌不忙,右手一翻,短刀挡于胸前封住刺来的长剑,同样左手一挥,化为掌刀,夹着八成功力,直直斩向风夕左袖。

    “嘻……再接这招!”

    风夕见状一声轻笑,左腕一提,大袖堪及那人掌刀之前忽然溜走,但瞬间却又复卷而来,直裹向那人左掌,快捷如电!这一招若得手,那人这一掌便将脱腕而去!

    那人却依然临危不惊,而其武功也高明至极,在掌接袖边时的杀那化掌为爪,五指一抓,只听“嘶”的一声脆响,两人分开,空中半福衣袖飘飘落在两人之间。

    “姐姐!”韩朴一见两人分开赶忙奔至风夕身边。

    “公子!”雪衣男子赶忙走到那人身边,眼睛却瞪视着风夕,神情间又羞又恼,羞的是自负剑术绝世,今日竟被人夺剑!恼的是这山姑竟敢与公子动手!

    “姐姐,你没受伤吧?”韩朴担心看着风夕。

    “没有。”风夕低首回韩朴一笑,示意他不要担心,抬起左手,已失去半截衣袖,露出一节洁白如玉的藕臂,只是手掌却还是黑黑脏脏的,“唔,竟被扯去一截衣袖了!好多年没碰上这样的对手了!”

    “公子,你没事吧?”雪衣男子也关心的问候着自己的主人,若公子在自己身边受伤,那真是……想想不由脊背发凉,握紧双拳。

    “涧,不用自责。”那人安抚他道,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背之上留下一道约三寸长的浅浅血痕,“这位姑娘的武功在江湖之上已是罕有敌手,连我都未曾讨得便宜!”

    风夕闻言不由抬首看向那人,一见之下却不由一征!

    原来那人竟是一俊美至极的年轻公子,年约二十五、六岁,身材修长清瘦,着一袭浅紫色锦袍,长长黑发以一根紫色缎带束于脑后,一张脸仿若是上天选最好的玉石专心雕刻的绝世之作,一双罕见的金褐色眼瞳,闪着耀眼的金芒,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却自带一种尊贵的神态,仿佛是君临天下的王者,傲然俯视着脚下的万里疆域、及万万子民。

    “唔,倒是第一次见到有外表、气势与那只黑狐狸不相上下的人。”风夕看着那紫衣公子不由喃喃自语。

    “姐姐,你说什么?”韩朴问道,只因她声音实在太小,未曾听得清楚。

    “我在说……你什么时候能长成这么大!”风夕低首睨一眼韩朴道。

    嗯,若有个那样俊美的弟弟真的不错,到时肯定也会象那只黑狐狸一样,一路之上都会有美女自动赠衣送食,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姑娘武功如此之高,实属罕见,不知可否告之芳名?”

    紫衣公子也审视着风夕,眼前的女子一身衣服已是黄黄灰灰黑黑分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张脸上白一块、黑一块,额头上还挂着一块灰黑的看不清是什么的饰物,整个人一眼看去实在无甚可取,但偏偏有一双异常澄澈清亮的眼睛,仿若是万里跋涉的旅者在混沌黑暗的荒野茫然无措时,头顶升起的那一颗寒星,散发着眩目的清光,引人不由自主的再看第二眼,再看之时,却发现这个脏兮兮的女人自有一种飞扬洒脱的气质,是这十丈软红中一缕无拘无束的清风!

    “哼!我姐姐的大名岂是随便告诉人的!”韩朴闻言却是鼻子一哼,小脸仰得高高的,“至少你们也要先向我道歉才是!”

    “哦?”紫衣公子扫一眼韩朴,淡淡的应道。

    “你们无故使我受到惊吓,当然要向我致歉。”韩朴大声道,只是被紫衣公子眼光一扫,不知为何心头一凛,气势便弱了些。

    “那请问小兄弟叫什么名?”紫衣公子再问道。

    “我叫韩朴!是将来要比‘白风黑息’还有厉害的大侠!”韩朴一听人家问及姓名,马上豪气万丈的自报家门,完全忘了刚才的“龟藏”。

    “哈哈……哈哈……”

    紫衣公子闻言却是仰头大笑,大笑的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狂妄的霸气,仿若咆哮的雄狮,令人不可逼视。而他身边的雪衣男子却是皱着眉头看一眼韩朴,那眼光明白告诉他,不相信他有那能耐!

    “你笑什么?你不相信吗?哼!要知道我姐姐就……”被人如此嗤笑,韩朴一张黑灰染就的小脸也冒出一股殷红,待要再搬个厉害的角色出来吓吓人,脑门上却挨了一巴掌,把后半句话给拍回肚里。

    “你丢了自己的脸不够还要丢我的脸吗?”风夕一掌拍在韩朴脑门上,然后斜瞟一眼紫衣公子,懒懒的道,“要知前浪推后浪,或许有一日,他真的会超越这些人!你又何需笑得如此猖狂!”

    “韩姑娘,我并非讥笑他口出狂言,而是赞赏他人小却有如此志气,将来定有非凡成就!”紫衣公子敛笑道,也收敛起一身的霸气,只是语气中却依然无法掩其傲气,“只是白风黑息十年来盛名不衰,要超越他们也不是说说就能做得到的。”

    “我姐姐才不……哎哟……”韩朴见这人误叫风夕为“韩姑娘”,正想更正,脑门上忽又挨了一掌,把后半句话又给拍回去了。

    “是吗?拭目以待吧,白风黑息再怎么厉害也敌不过时间,总有一日会老去死去,武林中自有其它的人取而代之。”风夕淡淡的道,然后将手中长剑一拋,正插在雪衣男子身前,牵起韩朴,“朴儿,既然你的拳头没人家硬,那咱们走吧。”

    “慢着!”雪衣男子忽然出声叫住他们。

    “怎么?你还要打一场不成?虽然要打赢你家公子会比较辛苦,但要赢你却决非难事!”风夕停步回头看一眼雪衣男子淡淡的道。

    “对不起。”雪衣男子忽然出口道歉。

    “呃?”风夕闻言不由惊诧,本以为这个骄傲的雪人是死也不肯低头认错的,谁知他忽然间却又自动道歉了。

    “我萧涧决非滥杀无辜之人。”雪衣男子也就冷冷的吐出这么一句,却依然是傲骨铮铮的不解释刺人的原因。

    “哦?”风夕听得这话不由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他一翻,然后灿然一笑,“萧涧吗?知道了。”

    雪衣男子——萧涧却被她这一笑所惑,明明一张脸黑黑脏脏的,不说她丑已是十分留情,偏偏笑起来却似珍珠,虽然蒙尘,却自透一种光华,让人不由侧目,想起先前也是为她一笑失神,以至失剑,心中忽又对这样的笑生出几分懊恼!

    “姑娘纤纤女子如何会携幼弟出现在此荒山野岭之地?”紫衣公子却问道,少有的对陌生人生出兴趣。

    风夕转头迎向他刺探的目光,脸上浮起浅淡的讽笑,“似公子这般人物更不应该出现在此等之地。”

    “姑娘的身手是目前为止第二个我无十分把握胜过的人,为何江湖上却未曾听过姑娘的名号?”紫衣公子再问。

    “第二个?”风夕闻言头一偏,一双眼笑成两弯新月,“那第一个是谁?以后还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呢?”

    “第一个是玉无缘,至于第三个、第四个嘛,或许有,或许无。”紫衣公子却正经的答道,语气极为认真,虽然他神态间带着一种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狂傲。

    “玉无缘?!”风夕闻言那双懒洋洋的眼睛忽的一亮,闪着灼灼清光,脸上那淡淡的讽笑也转为欣喜的欢笑,“有着天下第一公子之称的‘玉公子’?!竟能与他并排于你无法胜过的人之一,荣幸!荣幸!”

    “姑娘认识玉公子吗?”紫衣公子见一说出玉无缘之名她竟如此欣喜推崇,不由有几分疑惑。

    “风雨千山玉独行,天下倾心叹无缘!风姿绝世的玉无缘玉公子,天下谁人不相结交,只可惜是闻名久已,缘铿一面!”风夕有丝婉惜的叹道,仰首望天,骄阳炽耀,不知传言中的那人是否也如日般光华灿烂,“若说这世人有谁是我极想认识的人的话,那么仅此玉公子!”

    “仅玉公子一人?”紫衣公子眼中闪过一道光芒,脸上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整个天下竟只有玉公子入得姑娘的眼吗?”

    “哈哈……”风夕忽的笑出声来,回首看他,带着一抹嘲弄,“是否我未将你放在眼中,你心有不平?”

    “姑娘别太自负!”紫衣公子闻言笑意褪去,换上一脸的冷漠,杀那间,这荒山似在深秋,森森凉意浸人肌骨。

    “骄傲的公子,别说你,便是天下四大公子其余的兰息公子、丰息公子,包括……”风夕对之毫无畏惧,眼光直射紫衣公子,利如雪剑,“包括皇国世子皇朝公子,我全不放在眼中!”

    一语道出,风夕不似平日那个懒散嘻笑的白风夕,此时的她带着一种视天下如无物的傲气,泰然而立,毫不示弱的与紫衣公子四目对视。

    “啊?”紫衣公子闻言一愣,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笑声欢畅,响遏山野。

    “狂妄!无礼!”萧润闻言看一眼风夕,冷冷的吐出两个词,然后伸手拨回身前的剑。

    “好!好!好!”紫衣公子止了笑连赞三个好字,眼中笑意未褪,“从我出生至今,未曾听过如此之话!你是第一个!而你有说这话的本钱!”

    “皇世子高高在上,自然难得听到狂言妄语。”风夕淡淡的道。

    “姑娘为何肯定我是皇朝?”紫衣公子对于身份被识破有丝讶异。

    “非我自负,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这天下能与我一斗的人不多。”风夕捡起地上的半福衣袖,摊在掌中,神情间有丝婉惜,“数来数去,不会超过五人,皇世子气势惊人,我要确认决非难事。”

    “况且能有这样的家人,世间能有几多。”风夕将手中衣袖一拋,袖便随风飘走,回首扫一眼萧涧,“而这世上剑术精妙、名为萧涧的人想也来不多,皇国的‘扫雪将军’,我说得对吗?”

    “令弟躲躲藏藏,误以为刺客,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萧涧忽然抱拳向她施礼解释,神态认真而恭敬。

    “这臭小子弄了我一身的灰,本想打他一顿屁股,谁知他逃得比兔子还快,让你吓他一跳也是活该。既为误会,将军也无须多礼。”人敬一尺,我敬一丈,风夕也抱拳还一礼。

    “姑娘将我两人的身份都识破,而我们却依然不知姑娘是何人,看来论到识人的眼光,是我等输了。”皇朝目光犀利的看着风夕,似极想探知她的身份。

    “皇世子的身份是我自己识出,自然我的身份也应由世子自己认出,这样才是公平,不是吗?”风夕淡然一笑。

    “这天下武艺绝顶的女子并不多,首屈一指的是白风夕,再来便数到惜云公主,以及我国的秋九霜,。”皇朝疑惑的看着风夕,脑中过滤着所知人物,“九霜是我部将我自然认得,而白风夕我虽未见过,但传闻其素衣雪月、风华绝世,姑娘……”

    皇朝一顿,看一眼风夕这脏兮兮的、五官都分不出的模样,哪里谈得上“风华”二字。

    “嘻,我这丑八怪自也不是你口中‘风华绝世’的白风夕对不对?”风夕闻言却笑道,并无不快。

    “姑娘既不是白风夕,当然也不可能是惜云公主。风国惜云公主虽创‘风云骑’,但却未曾听说涉足于江湖,且作为一名将帅,有时并不一定要有绝世武艺,所以公主武艺如何未曾亲见难以下定,况且公主出身王室,养尊处优,岂会轻易出现在此。”皇朝断言道。

    “嗯。”风夕闻言颔首,似同意其推测。

    “至于江湖上其它武艺高强的女子,”皇朝屈指数来,“飞雪观的吕飞雪有冷面罗剎之称,但姑娘时带笑容,且吕飞雪已出家为道,自然也不是姑娘了。梅花岭的梅心雨一手梅花雨响绝江湖,但其三年前已嫁桃落大侠南昭为妻,两人伉俪情深,决不会孤身在此。品玉轩的君品玉医术绝佳,菩萨心肠,每日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岂会有时间在此荒山游玩……”

    皇朝将所知的江湖女侠一一数来,却还是未找着一个能与眼前女子对上号的,心中更是惊疑,“姑娘姓韩,恕皇朝孤陋寡闻,未曾听过江湖上有一武功绝顶的‘韩女侠’!”

    “嘻嘻……我也没说过我姓韩呀。”风夕笑嘻嘻的,却依旧不点明自己的身份,“皇世子虽长在王宫,但对于江湖上的事也是了若指掌嘛,只是……这世间你我不认识的人还多着呢。”

    “姑娘熟知江湖掌故,自也是常闯江湖之人,以姑娘的身手,决不会是无名小辈。”皇朝肯定道,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风夕的脸,“姑娘若肯洗洗脸,让我一睹庐山真貌,那样要认出姑娘便不是难事了。”

    “哦?”风夕灰黑的脏手抚上同样灰黑的脸,然后再低首审视一下自己,不由嗤笑,“哈,我不但要洗洗脸,而且还要洗洗澡才行,皇世子想要睹我庐山真貌,难道想跟着去不成?”

    “嗯?”皇朝一听不由有剎那的征呆,要知他出身尊贵,平日里接触的人莫不对他恭敬有礼,而所认识的女子也全是温文安静的名门闺秀,即算是那些有着男儿豪气的江湖女侠,她们不拘小节,但也决不会如眼前女子这般言行无忌,洗澡竟问一个男人要不要跟着去,天下有这样大胆的女人吗?

    皇朝不由沉默,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打量着风夕。眼前这人是放纵淫荡吗?不象!那一双眼睛毫无一丝猥亵淫邪,澄澈清泠若天湖的冰水,脸上带着坦荡淡然的浅笑,即算是一身的脏,但依然有着冰清玉洁的风范。

    忽然皇朝那张高贵端严的俊脸首次浮起一丝玩味,浅浅的笑道:“若有姑娘相邀,皇朝愿滔香汤捧罗巾。”

    “呃?”这次轮到风夕闻言错鄂了,出道至今,除了那只黑狐狸,少有人能如此自然坦荡的答复她那些世俗难容的言行,要是换作那个燕瀛洲,现在肯定又是满脸通红了,若是换作那个漂亮的雪人,肯定是冷着一张冰脸,眼角也不瞟她一下,而这个皇朝……唉!能列为四大公子的人果是不可轻视!

    “怎么?姑娘不敢了?”皇朝看到风夕惊讶的样子笑谑道。

    “嗯,不是不敢。”风夕搓搓手,搔搔脑,“而是让皇国世子来服待,便是坐在帝都金殿上的皇帝也无此福气矣!何况是小民我,我怕折寿呀!”

    “哈哈……”皇朝朗声大笑,然后双臂一伸,“他日我将此荒山辟为一座清湖,到时再请姑娘来此凈颜涤尘如何?”

    “挖山作湖?”风夕闻言不由定睛看向皇朝,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戏谑之意,惘然中忽觉得这人是会说到做到的,“你若真挖了个湖在此,我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回来洗一把脸的!”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竟真击掌为誓,击掌过后,看看对方,忽又同时仰天大笑。

    萧涧看着大笑的两人,那双雪亮的眼中掠过一抹深思,然后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风夕,从头到脚不漏过分毫,最后眼光停驻在她额头饰物上,似想从那找出一丝线索。

    “我饿了,你请我吃饭吧。”笑声一止,风夕便不客气的要求道。

    “吃饭?”皇朝反问道,怎么从洗澡到吃饭跳得这么快?

    “怎么?你不愿请我这山野小民?”风夕眼一瞪。

    “非也!皇朝与姑娘一样,有的人即算贵为至尊也不愿多瞧一眼,可有的人即算为奴为隶,皇朝也愿与她共饮一碗水!”皇朝淡淡一笑道,“我请你吃饭!”

    “朴儿,这下咱们的午餐有着落了。”风夕一见午餐定下,伸伸懒腰,再拍拍傻呆呆的看着皇朝的韩朴。

    “姐姐,这是皇朝耶!皇国的世子!与黑丰息齐名的四大公子之一的人耶!。”一旁静默有一会儿的韩朴,此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亮亮的、无限崇拜的看着皇朝。

    唔,这等的相貌,这等的气派,这等的行事……真不愧是皇朝公子!这样的风范才象个名人嘛,哪象……眼光瞄向风夕,唉,怎么偏偏找了个最不象名人的人当了姐姐!

    “那又怎样?把你的口水吞回去!”风夕狠狠敲一下韩朴的脑袋,唉,这付傻样,真是丢脸啊!

    “小弟弟,你有这样的姐姐,将来定会青出于蓝胜于蓝。”皇朝看着韩朴淡淡一笑。

    “走了,吃饭啦。”风夕挥挥手前走。

    萧涧自在前头带路,四人走不到一里路,便见前面一处较为平坦的草坡上矗立着四人。

    “公子。”四人一见皇朝回来皆躬身行礼。

    “嗯。”皇朝轻轻颔首。

    “哇!好多吃的呀!”韩朴首先第一个叫嚷起来。

    只见前面的草地上铺有一块一丈见方的紫色地毯,地毯之上置有各式各样的熟食、点心及美酒。

    “我要吃这只烤鸭!”韩朴飞快的扑向地毯正中的那只烤全鸭。

    “烤鸭是我的!孔融让梨懂不懂!”风夕同样扑向那只烤鸭。

    一大一小两条人影全向烤鸭扑去,眼看烤鸭即将不保,但两人忽又同时止住了,四只手全停在烤鸭之上,隔着一寸距离。

    不是因为他们谦让,只因那四只手啊——实在太脏!

    “借你衣服用用!”

    萧涧还没来得及坐下,只觉得眼一花,风夕人已至在身前,然后衣袖一紧,低首一看,眼睛不由睁大,她……她竟然就在他衣袖上擦起手来!那洁白如雪的衣袖马上便被污成了黑色!

    “你……你……”萧涧一时竟无法说出话来。

    “别小气啦!要是我的衣服还干凈的话,我就不会擦在你身上啦!反正你有钱嘛,呆会儿再去买一套就行了!”风夕一边说一边努力擦拭着手上的污垢。

    “你……你……你可以洗手啊!”萧涧终于吼出声来,他的声音与他那秀气的外表成反比,而他那一双眼睛又奇异的涌上那抹浅蓝。

    “哇!又变了!又变了!”风夕一见如获至宝,指着他的眼睛象个孩子一般高兴的嚷着。

    “什么变了?什么变了?”那边韩朴正倒着酒壶里的酒洗手,听得风夕的叫声,便端着酒壶跑过来。

    “你……你……竟然用酒洗手?”萧涧一见韩朴手中的壶,漂亮的眼珠已快跳出眼眶,那一抹蓝色更深了,“天啦,这是‘胭脂醉’啊!”

    “哇!他的眼珠变成蓝色了耶!”韩朴也惊叫着。

    “胭脂醉?千金一壶的胭脂醉?”风夕一把从韩朴手中抢过酒壶嗅嗅,“唔,真的是呢!”

    “你也知道是千金一壶呀?!”萧涧哼哼,总算识货,本以为风夕会婉惜一翻,谁知……

    “那我也洗洗手!”话音一落,壶一倒,剩下的酒便全倾于手上。

    当下萧涧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壶给你!”风夕手一拋,酒壶便落在萧涧手中,然后再两手一拍,拍在萧涧肩上,“再借我擦擦!”

    萧涧的肩上便留下两个湿湿的手印。

    “烤鸭是我的了!”风夕足尖一点,人已落在地毯上,手一伸,烤鸭便到了嘴边,张牙一咬,半只鸭腿便进了肚里。

    “呀!”还在傻看着萧涧眼睛的韩朴总算回过神来,马上跑回去,一屁股坐在毯上,手一伸,“那这两只蜜汁鸡腿是我的!”

    “那这盘酱汁虾仁是我的!”

    “那这碟芙蓉玉片是我的!”

    “那这盒紫云香酥是我的!”

    …………

    两人一份一份的把地毯上的食物瓜分完,并每夺一份时都抬头瞅一眼萧涧,满意的看到那冰雪双眸中的浅蓝逐渐加深,最后蓝如万里晴空!

    “涧,你今日似乎十分容易激动。”皇朝端坐于一旁静看着,看到一向冷静淡漠、极少情绪波动的爱将今日竟接二连三的被激怒,不由叹息,这两人真是有本事!

    萧涧闻言猛然惊醒,不由定下心来,深深吸气,平复情绪,然后眼中浅蓝慢慢淡去,最后沉寂如冰渊。

    “唉!没……有了!”韩朴含着鸡肉口齿不清的婉叹着萧涧眼中蓝色消去。

    “萧涧,你有没有其它的名字?”风夕看一眼他,然后眯眼向天,“比如说叫雪空什么的,你的眼睛就象雪原上的那一抹蓝空,透明而纯凈,很美很美的!”

    萧涧闻言一征,注视风夕良久,然后才轻轻答道:“字雪空。”

    “果然。”风夕微笑点头,又看看他,然后埋头大嚼,“你不应该穿这种白如雪的衣服,这让你看起来冷如雪人,让人不敢*近,怕冻僵了,也怕融了雪。嗯……你适合穿淡蓝色,象天空那样的蓝。”百忙中还伸出油手指指天空。

    这次萧涧不再答话,只是抬首看向天空,让碧蓝的晴空倒映于他眼中,偶尔掠过一丝云彩。

    而皇朝却不再发言,只是静静的看着狼吞虎咽的两人,目光中有着欣赏与沉思。

    忽然风夕大吃的动作稍稍一顿,眼光瞟向右前方,但马上又埋首于食物。

    皇朝也同时瞟向右前方,原本轻松悠闲的表情一收,面色转为端严。

    而萧涧则已飞身掠去,眨眼不见踪影。

    只有韩朴依旧无知无觉的大吃大喝。

    片刻后只见萧涧背负一名男子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五名青衣男子。

    “参见公子!”

    那五人一到跟前即向皇朝行礼,而萧涧背负的那人也挣扎着下地行礼。

    “都起来。”皇朝淡淡吩咐,眼光一扫,却见几人都受了伤,尤以萧涧背回的那人受伤最重,腹部的青衣已染得鲜红。

    “涧,先替他们疗伤。”皇朝大袖一挥,那几人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

    “是。”萧涧应道,然后挥挥手,立在皇朝身后的那四名男子即上前扶那六人坐下,替他们包扎伤口。

    “公子。”那受伤最重的男子却不顾已身伤痛,执意起身向皇朝走来,一双手微微发颤的从怀中掏出一青色锦布包裹之物,单膝跪下,双手高举头顶,将青布包呈上。

    皇朝伸手接过,却并不急于打开,示意萧涧扶起他,目视手中之物,眼中闪过慑人光芒,但随即一凛,似想到极为重要之事,剎时目光如电,直射那人,“燕将军呢?”

    那人本已微颤的双手此时更是剧烈抖动,抬首目视皇朝,一双虎目已潮湿,却强忍着,颤着声音答道:“燕……燕将军……已……已卒!”

    “什么?”皇朝身躯一晃,似坐立不稳,然后猛然站起身来,瞬间便立在那人身前,左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目中光芒似火似剑,炽热又锋利,“再说一遍!”

    “禀公子,燕将军已卒于白国宣山!”那人忍着肩膀的炽痛,再一次清晰的回答,眼中的泪终于滴了下来。

    皇朝闻言放开了他,身子站得笔挺,目光直视前方,双唇紧闭,面无表情,唯有那金褐色的双眸已转为深褐,瞳孔不断收缩!

    “叮!”

    那是萧涧宝剑发出的轻鸣,一手在袖中,引得衣袖微微抖动,而握剑的手已青筋毕露,微微垂首,一头雪发无风自舞!

    风夕,在听到皇朝询问燕瀛洲的下落时,手中的鸭掌掉落在地毯上,她征征的看着,既不拾起,也不再拿其它东西进食,目光一片迷离,似蒙有一层水雾,看不真切眼中的神色。

    后知后觉的韩朴此时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不由停下手中动作,*近风夕,看到她此时的神情,不由担心的扯扯她仅剩的那一只衣袖,“姐姐?”

    风夕闻声抬首扫一眼他,然后淡淡一笑,以示无事,可韩朴却觉得那一笑似笑过了千山万水,笑过了千回百转,带着淡淡的倦浅浅的哀。

    “瀛洲!”皇朝矗立良久,终于沉沉唤出,手不由自主的握紧青布包,眼中掠过一丝波光。

    “萧溪。”

    “在!”替那几人裹伤的四人中一人站起身来垂首应道。

    “你们四人护送他六人回国。”皇朝回首吩咐道。

    “是!”萧溪应道。

    “涧,你和我去宣山。”皇朝再吩咐道。

    “公子,既已得令,请由萧溪他们护送您回国,瀛洲就由我……去看望!”萧涧一俯首劝阻道。

    皇朝看着手中布包,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却带着深沉的悲伤,“瀛洲离去前曾说必夺令而归,决不负我!既然他未负我,我又岂能负他!”

    “公子,此去十分危险,您不可冒险……”萧涧要再劝,却为皇朝挥手打断。

    “我意已定,你无须再劝!这宣山之行,我倒要看看有谁能从我手中夺令!”一语道尽睨视天下的狂与傲。

    “萧溪,你等护送他六人回去,并传信萧池十人,令他们速来与我会合!”萧涧不再劝阻,转而吩咐萧溪等人。

    “是!”萧溪领命,然后他们四人与那六人离去。

    “唉!”皇朝叹一口气,却也未阻难,而是转身走至风夕面前,将手中布包一举,问道,“姑娘知道这是何物吗?”

    风夕站起身来,却不看布包,抬首望天,淡淡一笑,“这不就是那比我还脏的玄尊令吗?”

    “脏?”皇朝未料她竟会将这天下人皆想夺得的至尊之物说得如此不堪,不由惊鄂。

    “这么多人的手都摸过,还染尽无数鲜血,难道不脏吗?”风夕回首看他,目中光芒复杂。

    “呵呵……姑娘果是妙人!”

    皇朝一笑,开始打开布包,当揭开最后一层,露出一长形黑色令牌,手指拈起,透骨冰凉,令长约九寸,正面铸有“至尊玄令”四字,反面是一腾云驾雾的飞龙,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墨光。

    “这便是当年始帝灭北海国时从北海海底采来的墨铁所铸的玄尊令?!”皇朝以指摩擦,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长九寸九分、重九斤九两的玄尊令,九九至尊的玄尊令!”

    “就这么一枚脏令,却勾了无数英魂!”风夕看着这枚令无数人丧命的玄尊令,眼中只有冷冷的讽刺。

    “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令确实脏,但是……”皇朝将令举起,看着墨令发出的光芒,“但某方面来说,这令却是最为神圣的,因为它是天下至尊至圣之物!”

    “哈……你也信这令能让你号令天下吗?”风夕一声冷笑。

    “号令天下?哈哈哈……”皇朝仰天大笑,“这令不能号令天下,号令天下的是人!令只是一种象征!玄尊令是帝者的象征,玄墨令是七国王者的象征!令在我手,即代表我是天命所属的帝者!真正能号令天下的是我这个人!是我皇朝!”

    风夕默然不语,只是偏首看着狂然大笑的皇朝,此时的他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仿若是张口便能吞下整个苍穹、脚踏便要地动山摇的巨人,那般的不可一世!

    萧涧只是敬服的看着自己的主上,只有这样伟岸傲然的人,才能让自己心甘情愿的侍奉,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君临天下!

    而韩朴,他张口瞪目的看着皇朝,小小的心却是产生无限的敬慕,这样狂妄得将整个天地揉搓于掌的人,是他此生唯一仅见的!

    “将来,不论这坐拥天下的人是你,或不是你,但你都会是名流青史的一代霸主!”风夕忽然悠悠叹道,语气中也有着少有的折服。

    “当然是我!”皇朝却是斩钉截铁的答道。

    “呵,好自信!”风夕闻言轻轻一笑,“但依我之见,却只有五成。”

    “何以只有五成?”皇朝闻言双眉一挑。

    “听闻苍茫山顶有一局残棋,不知世子是否曾有耳闻?”风夕移目眺望前方,“除了那一局残棋外还刻有两句话,‘苍茫残局虚席待,一朝云会夺至尊!’,世皆传那局棋与那两句话乃天所赐,预示着将有两个绝世英雄共争天下。如果世子是其中一个,那么代表着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与世子棋鼓相当的对手,如此说来不就只有五成吗。”

    “而且乱世出英雄,就观现在的局势,与世子棋鼓相当的并不只一人!”风夕回首再看皇朝,脸上是懒懒的淡笑,但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如镜,闪着夺人的智慧之光,仿若世间一切都在是映在她的眼中,“拥有风云骑的惜云公主、金衣骑的华王、墨羽骑的兰息公子,这三人都是世所瞩目的英才,世子能说他们皆不足成为你之对手吗?何况天下之大,何处不卧虎藏龙,能与世子一敌的英雄或许还有无数!”

    “哈哈……若如你所言,我连五成的把握也没有,苍茫山顶夺至尊的两人或许根本未有我!”皇朝闻言却未有任何气馁,依然狂气不减,伸出双臂,仿若拥抱天地,“苍茫山顶的棋局我定会前往一观,但我不信什么苍天留言,我只信我自己!我皇朝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一定会用我的双手握住这个天下!”

    “那么拭目以待,看看苍茫山顶夺至尊的到底是何人!”风夕也笑,不过还是那种懒懒的笑,只有眼中偶尔会掠过一抹精芒。

    “站在苍茫山顶的只有我皇朝一人!”皇朝睥睨而视,豪气万丈。

    “哈……江湖十年,你是我所见之人中最为狂傲自信的!”风夕懒懒的打个哈欠,牵起韩朴,转身向皇朝灿然一笑,然后足尖轻点,人已飘身后退,“我极为期待能在苍茫山顶见到你,而不是在宣山上见到你的墓!”

    眨眼之间,两人便失去了踪影。

    “多谢姑娘关心!”皇朝高高扬声,“我要做的事,这世间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都不能阻!我会踏平一条通往苍茫山的大道!”

    “我会踏平一条通往苍茫山的大道!”

    这一句话在荒山上响起阵阵回音,久久不绝!

七 落日楼头公子如玉

    “姐姐,那个皇朝公子以后会当皇帝吗?”

    听着那阵阵不绝于耳的回音,韩朴抬首问风夕。

    “新王朝的皇帝吗?也许是他,也许不是。”风夕抬首,九天日芒刺目,仿若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国世子。

    “可是他说话的那种气势好象啊!”韩朴也学她仰首望天,眯眼承受那炽热的日芒。

    “朴儿,你很羡慕吗?”风夕低首看着韩朴,浅浅笑问,“你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姐姐,我是羡慕他,但我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韩朴看着风夕,脏脏的小脸一本正经的回答。

    “为什么?”风夕听他如此答不由奇怪。

    “那个人的光芒太过耀眼,会掩盖他身边所有的人,他就象这天上的太阳一样,举世瞩目,但却只有一个!”韩朴伸手指指天空,看着风夕认真的答道,“他即算站在了最顶尖的位置,但触手所至,却没有一个同伴,那不是很寂寞吗?”

    “嗯。”风夕闻言不由看着韩朴,目光柔和,片刻后,以掌轻抚他头顶,“朴儿,你以后会成为超越‘白风黑息’的人的!”

    “超越姐姐?”韩朴闻言不由咧嘴欢笑,但片刻后忽又敛笑,“我不要超越姐姐,我要和姐姐站在同一个位置!”

    “最高的位置……”风夕却似未闻其言,伸手轻轻掠掠鬓角飞舞的发丝,目光遥视前方,仿佛望到天地的尽头,那么的幽深,“虽然没有同伴,但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地位、名誉……以及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也就是一种补偿吧。”

    “可是那些他死时都不能带走啊!”韩朴争道,眉头皱起,急急的说道,“以前娘说,人死的时候一了百了,生前所有一切都幻如云烟,抓不住也带不走。爹就说,她死的时候可以带走他。我想娘死时可以带走爹,但皇帝死时却带不走他的皇位、权利啊!”

    “呵,想不到韩老头竟也会说出这等话来。”风夕轻轻一笑,然后拍拍韩朴道,“谁说皇帝带不走什么,你娘有你爹,皇帝也有很多的妃子啊,他死时不但有很多的稀世珍宝陪葬,还会有许多妃嫔殉葬的,决不会孤单一人的。”

    “可是那不是真心的啊!不是真心的话,去了阴间便找不到的,岂不还是孤单一人?”韩朴依然坚持己见。

    “真心啊?”风夕忽然回首,看向来时路,目光飘忽,良久后幽幽叹道,“这世上的‘真心’很少的,特别是在这个动荡的乱世!”

    “那以后我死时会不会有人跟着我?”韩朴却担心着死后的事了。

    “那就不知道了。”风夕一笑,弹指轻叩他脑门,“你这小子这么小就想着死后之事了呀。”

    “那姐姐死时我跟你去好不好?”韩朴却是不死心,只想找着一个作伴的人。

    “不好。”风夕却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

    “因为你比我小,我要是老死时,你肯定还可以活得好好的。”

    “可是我想跟姐姐去啊,我们可以在阴间作伴,还可以一块儿去投胎。”

    “别!千万不要!这辈子不幸要带着你这个包袱,下辈子可不想再背。”

    “我不是包袱啦!等我长大了就换我保护姐姐啦!”

    “我无须人保护,你还是去保护其它重要人吧。”

    “爹和娘都死了,现在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姐姐!

    “老婆孩子才是你最重要的。”

    “我没有老婆孩子啊。”

    “以后会有的。”

    “没有啊。”

    …………

    “公子轻易出示玄尊令,不怕她生贪婪之心吗?”

    山道上萧涧问出心中疑问,公子行事一向谨慎,何以今日却事事超出常规。

    “那位姑娘……或许整个天下送至她眼前,她也不屑一顾,何况是一枚在她眼中脏污不堪的玄尊令!”皇朝仰首喟然叹道。

    “嗯。”萧涧点头,“公子看出其来历吗?”

    “没有。”皇朝叹道,“他们吃饭时我曾仔细观察,那个叫韩朴的少年一直端坐,身子笔挺,虽然一身脏污,但吃东西时却没有任何东西掉落衣服上,这显示他自小即受有严格的家教,且那些食物非平常百姓能吃到的,但他们却如数家珍,这表示他们出身富贵。”

    “至于那位姑娘,虽毫无仪态可言,偏偏却觉得她一言一行皆潇洒自然,看着并不觉得刺目,反倒觉得是理所当然的。”皇朝停步回首,“涧,你觉得那位姑娘如何?”

    “她即算是丑,也丑得潇洒!她即算是怪,也怪得脱俗!”萧涧垂首轻握剑柄。

    “好个‘潇洒脱俗’!”皇朝轻笑,负手前行。

    “公子。”萧涧忽又唤道。

    “嗯。”

    “公子可有注意到她额头上的饰物?”

    “额头上的饰物?”皇朝猛然转身,目光亮如冷电。

    “因为她一身黑灰的原故看不大清楚,但公子提及白风夕素衣雪月……素衣雪月……那个饰物轮郭倒有点似一弯月牙,只不过公子又说白风夕风华绝世,她那样……”萧涧也停住脚步沉思道。

    “白风夕?”皇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然后放声而笑,“哈哈……是她!一定是她!你我皆被‘风华绝世’这四字迷惑了,以为定是绝色美女,是以以为定非眼前仪容不整的她。但她即算又脏又臭,却依然难掩光华,那样不是‘风华绝世’是什么?!这世上武艺如此绝高的女子也仅有她!而敢放言不将天下四大公子放在眼中的也仅有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奇女的白风夕!”

    “她就是白风夕吗?”萧涧回首看向风夕离去的方向,“那样的白风夕啊……”

    “竟然光明正大的站在我面前,而我却没有认出来,好个白风夕啊!”皇朝感叹着,脸上却带着愉悦的笑容,“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风夕!”

    自帝失玄尊令后,祈云王域便失昔日的尊贵,不但常遭诸侯侵犯,更甚至一镇一城的慢慢被吞噬,若非大将军东殊放忠于皇室,率其麾下十万禁军誓死守护着王域,祈云早已被诸侯瓜分掉。

    今日的祈云人口稀薄,经济萧条,论国力、武力不足与丰国、皇国相比,论文化、经济不足与风国、华国相论,便是弱小的南国、白国因着近数十年来吞并掠夺,也早已将其超越。

    从白国延伸至祈云的乌云江福泽不少乡土,而虞城即为乌云江畔的一座城市。它南连临城,西交桃落,北接简城,东临乌云江,不似边城时受战事的牵累,再加上四通八达的交通,平坦肥沃的土地,虞城是祈云除帝都外最为安定繁荣的城市,百业俱兴,人民安居乐业,有着祈云昔日繁华昌盛的影子。

    虞城乌云江畔有座高楼,楼高五层,三面临水,正面临街。这便是虞城最有名的酒楼“落日楼”。落日楼以乌云江畔的落日及酒楼自酿的断鸿液而出名,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特别是日落时分,楼前必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落日楼的主人想来也不是庸俗之辈,端看今日落日楼的名气与生意,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此楼定是碧瓦琉璃,雕甍绣栏,气派恢宏,这样才无愧于祈云第一楼之称!

    可事实上,落日楼看不到半分富贵华丽,楼虽是以上好木材建成,但楼内装饰却十分朴素,没有锦布铺桌,没有绣毯铺地,楼顶没有精致的花灯,门口未有耀目的珠帘,只有每一个客人都会需要的简单桌椅,干凈碗盘。只是这里的一桌一椅,一几一塌,一帘一幔都设计得别出心裁,安置得恰如其份,让人一进门便能感觉耳目一新,舒适而自在。

    “故人西望不见,斜阳现。万里山河梦断,仰天叹。思别离,发梢乱,泪空弹。帆影轻绰如箭,过千山!”

    清风秀水中的落日楼自有它的清幽雅致,一曲含愁带悲的《相见欢》从楼中幽幽飘出,融入泠泠江风,散入苍茫丹穹,直追向那一轮西坠落日。如血的残阳中,正有一片白帆划开粼粼江面,穿透浓艳的金光,如箭而来。

    眨眼间,那一艘白帆黑船在落日楼前停下时,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小二已快步走上楼前搭建的木桥,躬身欢迎着船上走下的客人。

    当那位黑衣公子步出船舱,踏上木桥时,小二忽觉得眼前闪耀着眩目的金光,夕阳忽比朝阳更为灿烂明艳,而那位公子便似踏着金光从西天走来,周身还笼着浅浅的、未能褪尽的夕辉。

    小二目瞪口呆的看着,早已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连连拉扯时,他才醒过神来,而那位公子正站在他眼前,离他不到三尺距离,那俊美无伦的脸上带着一丝雍容闲适的浅笑,一双漆黑如墨玉的瞳眸正温和的看着他。

    “小二哥,你挡着我家公子的路了。”衣袖又被人拉扯,还夹着那清脆而带着一丝童稚的声音。

    小二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个清秀的青衣侍童正拉扯着他,他猛然醒悟,慌忙让开道,“对不起,公子。”

    黑衣公子微微摇头,示意不必在意,淡淡的笑道:“烦请小二哥领路如何?”

    声音若风吹玉鸣,微笑若风拂水莲。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小二忙不失的点头,“公子请这边。”

    而在这名黑衣公子步出船舱时,落日楼临街的大门前停下一辆马车,马是普通的马,车是简陋的两轮车,但门前侍立的小二并不以貌取人,依然热情的跑至车前,殷勤的掀起车帘,亲切的喊着:“欢迎客倌光临落日楼!”

    当车帘掀起,车中之人踏出马车时,楼前那正要离去或正要进楼的客人,以及那些忙着为客人牵马打轿的伙计,忽然都停止了脚步与动作,目光在看到那个人时便再也离不开。

    那是一年轻公子,着一袭简单的白布长袍,朴素如未经丝毫雕琢的白玉,浑然天成却自是高洁无瑕,一双眼睛清澈幽深如碧潭,却无波无绪、无欲无求,随意的站在马车前,却似站在九天之上,偶然垂首瞥一眼漫漫红尘、营营众生,超然淡定却又悲怜包容。那简陋的马车忽也渡上一层光华,仿佛随时将腾云驾雾而起,载走这风采绝世的白衣公子。

    “落日楼。”白衣公子抬首仰望牌扁,轻轻念着。

    “是!是!这是落日楼!”回过神的小二多此一举的点头道,一边将白衣公子往里请,“公子请这边!”

    “多谢小二哥。”白衣公子淡而有礼的道谢。

    “不用!不用!”小二闻言嘴咧得快到耳根。

    当黑衣公子与白衣公子一前一后同时踏进楼中时,堂中所有的人不由都抬首看向这两人,原本喧哗宽厂的大堂一下变得十分安静且狭窄,满室都是他们两人的光华,只是左看右看却不知要看谁才好。这样的出色人物,活一辈子也不知能否见着一个,可此时却同时出现两个,让人几疑置身梦中!一时所有的人又都十分的忙碌,只因舍不得少看其中一个一眼。

    黑衣公子与白衣公子一进门也同时看到了对方,即算大堂中还有许多的人,但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对方!只因他们即算置身于千万人中,你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他们!

    两人同时一愣,但一瞬间他们又同时浅浅一笑,互为一揖,若他乡故友相逢。

    “玉公子?”黑衣公子目视这超尘脱俗的白衣公子,确认着心中的猜想。

    “丰公子?”白衣公子同样确认着这高贵雍容的黑衣公子。

    这一笑一揖一唤间,一个优雅若王侯,一个飘逸如仙人。

    “丰息有幸,今日竟能遇着‘天下叹无缘’的玉公子!”黑衣公子笑意盈盈,矜持且客气。

    “是无缘有缘,今日竟能遇著名传天下的黑丰息!”白衣公子脸上浮起温雅的浅笑,温和中带着距离,却不是他要远着你,而是你自己不敢*近,生怕亵渎。

    这黑衣公子正是丰息,这白衣公子则是有着天下第一公子之称的玉无缘。

    而堂中所有人听得这两人的对话,当下哗然,想不到这两人竟是并称东朝四大公子的丰息与玉无缘!

    “既然相逢,不知丰息可有荣幸请玉公子同饮一杯断鸿液?”丰息温文有礼的问道。

    “能与丰公子落日楼头赏落日,乃无缘三生有幸。”玉无缘也彬彬有礼的答道。

    丰息一笑回头,对替他引路的小二道:“小二哥,请问五楼可还有空位?”

    “有!有!”小二连连点头,就是没有也要为这两位公子空出来。

    “玉公子请!”丰息侧身礼让。

    “丰公子请!”玉无缘也挥手礼让。

    最后两人同时踏上楼梯,往五楼而去,余楼下仰颈目送的众人。

    五楼临窗的一间雅座,门帘垂下,挡住了所有觊视的目光,一黑一白各显风采的两位公子互为谦让后,相对落坐,旁边钟离、钟园侍立着。

    “请问两位公子吃什么?”殷勤的小二问道。

    “小二哥,你们这最拿手的是什么?”丰息问道。

    “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小二恭敬的答道。

    “小二哥,你念的是诗呢还是菜?”玉无缘见这小二报个菜名却说得甚时文雅,不由笑问。

    “回公子,这是本楼最为出名的四道菜。”小二垂首答道,觉得只有这四道最雅的菜才符合眼前这两人的身份。

    “呵,看来这落日楼的主人也是脱俗人物,便是连个菜名也取得这般雅。”丰息不由轻笑道,“玉公子觉得如何?”

    “无缘素来不懂这些,丰公子看着好便是了。”玉无缘的目光落在房中花几上一盆素兰上。

    “小二哥,那就上这四道菜,另加两壶断鸿液。”丰息吩咐道。

    “是,公子。”小二答应着离去。

    小二走后,房中一片静寂,这两人并称为四公子,且皆是风采不凡,此番偶遇,本应惺惺相惜才是,可却不知为何,两人却皆是十分默契的保持距离,无丝毫亲近之意。

    隔着一张桌,却似隔着一条汉江,宽广的江畔,他们隔水相望,互为对方风采倾倒,却无法跨越,无法相交。

    丰息端坐着,手指把玩着指间一枚苍玉扳指,眼光有时瞟向窗外,有时会落在玉无缘身上,长长凤目时时涌出一丝莫名的浅笑,神态间永远是高贵悠闲,不负他武林贵公子的称号。

    玉无缘则轻松的*在椅背上,脸微微侧向窗外,目光缥缈,似看着窗棱,又似落向那苍茫的天际,神情平和而悠远,明明坐在眼前,感觉却是那般的遥远。仿佛他已融入这个天地间,又仿佛是他包容着这个天地,就像无边无垠的水,清澈的倒映着天地万物,却又深广得吞纳天地万物。

    不一会儿,酒菜送到。

    “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再加断鸿液两壶。”小二唱着菜名,打破这一室的沉静,“两位公子请慢用。”

    小二退下,走至帘前忽又折回,“不知两位公子可要听曲?”

    “这还有唱曲的吗?”玉无缘终于从天边回首,目光不带一丝重量的落在小二身上。

    “公子别误会,我们落日楼可不是花楼,唱曲的凤栖梧凤姑娘也不比那些青楼姑娘,她可是冰清玉洁的大家小姐,若非……唉!”这小二哥忽地打住,深深一叹,然后又继续道,“凤姑娘唱的曲在这虞城可是数一的,比雨霖楼的姑娘们不知高明到哪了,两位公子不信一听便知,小的决无夸口。”

    说到最后,小二言中颇有自豪之感,两人不由皆是微微一笑,也不追问他前头中断之话。

    “刚才曾远远的听得半曲‘别离’,是这位凤姑娘唱的吗?”丰息抚着玉扳指的手终于停下,淡淡问一句。

    “对,刚才的曲儿就是凤姑娘唱的。”

    “既然如此,那便请这位凤姑娘隔着帘唱一曲吧。”丰息挥手道。

    “好的。”小二退下。

    而钟离上前为两人斟酒。

    “玉公子,咱们且品尝一下这落日楼的名菜佳酿。”丰息微笑道。

    “嗯。”玉无缘端杯浅尝,片刻后颔首微笑,“入口醇香,清洌温和,好酒!”

    丰息也饮一口,点点头:“是不错。”

    然后伸筷挟向那道仿若一朵紫色睡莲的“水风轻”,细细品尝。

    “原来是茄子,嗯……不错,茄子难做处便是特别吃油,往往太过油腻,而这却是清清淡淡,入口即化,不但茄香盈齿,咽喉处似还能尝到一股莲香。”

    “这一叶青萍中染一抹浅黄,难怪叫‘萍花渐老’。”玉无缘则伸筷挟向那状若青萍的菜,“原来是青瓜,嗯……生与熟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清脆爽滑,最佳处便是瓜汁胞满且原汁原味,定是现采现做。”

    “‘月露冷’?”丰息看着那盘一片片圆润澄黄如满月,挟起一片,上还凝结着一滴滴似珠似露,轻轻咬下一角,一股脆甜便从口中散开,“看来取材莲藕,选粗细适中的嫩藕,切成厚薄大小一至的圆片,再点以雪兰汁,不但好看其味更绝!‘月露冷’,好名字!”

    “梧叶飘黄原来是芽白。”玉无缘也尝了最后一道菜,一瓣瓣形如巴掌,芽叶嫩黄,色泽动人,“嗯……嫩且鲜!”

    “哈,想不到落日楼最有名的菜不但全是素菜,且是极为平常的菜。”丰息叹曰。

    “能将如此平常的菜做出如此不平常的形与味,更能取这等不俗的名,这落日楼的主人不简单。”玉无缘也笑叹。

    “看此楼风格,不难想象其主人。”丰息环视楼阁,赞赏道,“简约中透中淡雅,平凡中透着别致,很久没有见过如此佳作了。”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玉无缘悠悠吟道,又移目窗外,夕辉正在慢慢收敛,几叶小舟逝向天际,“不知这落日楼的主人建这落日楼时是怎样一翻心事。”

    “呵。”丰息一笑,看向他,眼中似映着夕阳的金芒。“或许他将那无人会的登临意全倾于此楼,只是……玉公子应不愁‘无人会’才是。”

    “只可惜无缘素来无知无感,更别提‘登临意’了。”玉无缘收回窗外的目光,回视丰息,似带有夕阳的轻辉,眼波却坦然,静若此时波澜不惊的江面。

    “那真是可惜了。”丰息似颇为遗憾。

    楼梯间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伴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帘前,透过薄薄的水蓝色布帘,隐约有一个窈窕的影子。

    “不知客人想听什么曲?”

    女子的声音清中带着漠,冷中带着丝丝傲。

    而玉无缘却是专心的挟起一片‘月露冷’,似未听到帘外的问话。

    丰息端起酒杯,饮尽杯中酒,然后淡淡的道:“凤姑娘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帘外有片刻沉默,然后琵琶声起,若珠玉落盘,若花底莺语,若冰下凝泉,未歌曲已有情。

    听得这样的琵琶声,两人都有丝讶异,不由皆瞟一眼布帘,想不到风尘中人竟有这等技巧。

    “昨夜谁人听箫声?寒蛩孤蝉不住鸣。泥壶茶冷月无华,偏向梦里踏歌行。”

    一缕清音透帘来,袅袅轻如烟,绵绵缠耳骨,只影对冷月,梦里续清茶,一室清幽伴寒蝉。

    听着幽凄的歌声,看着楼外的残阳,一瞬间,两人虽相对而坐,却皆生出淡淡的寂寥,心中似乎都有一曲独自吹奏的箫歌,却不知是吹与谁。

    曲毕歌绝,两人都有片刻的静默,而帘外之人也未再歌,静静的默立。

    “惜云公主少享才名,所作诗词竟已是茶楼巷陌争相传唱。”

    半晌后,玉无缘感叹着风国那文武才名天下知的惜云公主。

    “这歌者音、情俱备,也是难得。”丰息却是赞赏着帘外歌人。

    “闻说丰公子多才多艺,虽身在江湖,却是四公子中最渊博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玉无缘忽然飞来一句,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丰息身上。

    “在玉公子面前谁敢称多才多艺?”丰息云淡风轻的笑笑。

    两人随意的说笑着,似忘记帘外还站着人。

    “咚……咚……。”帘外忽传来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声。

    “玉公子。”那个脚步声在帘前停住,沉声唤道。

    “进来。”玉无缘放下手中杯。

    帘掀起,两人皆扫一眼帘外,看到了踏步而进的黑衣男子,也看到了帘外婷婷、怀抱琵琶、面无表情的青衣女子,帘忽又落下,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她眼中神色。

    “玉公子,公子来信。”黑衣男子恭敬的将信奉上。

    “嗯。”玉无缘接过信,微微点头,“你去吧。”

    “是。”

    黑衣男子退下,掀帘时,瞟也未曾瞟一眼帘旁站立的女子,而丰息却看到了,那女子的眼光似怨似怒,又似茫然无措。

    帘又轻荡荡的落下,遮起那道目光,帘内帘外,两个天地。

    玉无缘拆信展阅,素帛墨字,却在静然的眼波中掠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凤姑娘若不嫌弃,进来喝一杯如何?”丰息却看着布帘道,目中浮起一丝趣味。

    半晌未有动静,空气一片凝结,似能感觉到帘后青影的犹疑。

    终于,布帘掀起,那个青影移入帘内,默然的目光扫过那高洁无瑕的白衣男子,有剎那的震憾,但最后却落向对面那雍容俊逸的黑衣男子。

    丰息打量着这个凤栖梧,有丝诧异这个虞城第一的歌者,竟是荆钗布裙,不施脂粉,即便如此,依然十分的美貌,黛眉如柳,面若桃花,眉宇间却笼着一份孤傲,神色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外的冷绝。

    “请凤姑娘。”丰息淡淡吩咐。

    钟园马上取杯斟酒,然后递与凤栖梧。

    凤栖梧却并不接过,只是两眼盯着丰息,而丰息却也就任她看,自顾自的品酒,神情轻松而潇洒。

    至于玉无缘,目光依然在信上,只是神思却似已飘远,似并未感觉到房中又多一人。

    良久后,凤栖梧单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姑娘如此豪爽!”丰息见她竟一口气喝完,不由轻笑道。

    “栖梧第一次喝客人的酒。”凤栖梧闻言却冷淡的答道。

    “哦?”丰息闻言转头看她,却见她冷如冰雪的面颊,因着酒意的渲染,涌上一抹淡淡的殷红,减一分冷傲,添一分艳色,“姑娘歌艺如此绝伦,应是天下争相恭请才是。”

    “栖梧从不喝客人的酒。”凤栖梧依然语声冷淡,双眼未离丰息,仿佛这房中没有第三人。

    丰息终于正颜看她,却只见那双清凌妙目中闪着一抹执着,只是她执着的是什么?

    “如此看来,是息有幸,能得姑娘赏脸。”

    凤栖梧不语,只是眼中有一抹苍凉。

    落日楼启喉唱出第一曲时,她即知此生沦入风尘,昔日种种便如昨日,永不能重返。

    只是,千金慵开眼,红绡懒回顾,把那珊瑚掷,把那五陵少子轰,任那秋月春风随水逝,她依然禀着家族的那一点傲骨,维持着仅有的尊严,不愿就此永坠泥尘,不得转生,只因心底里存着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怎么也不肯屈服的念头。

    来前,小二将这两人夸得天上少有,听着,只有厌僧,不过又是两个空有皮囊的富家子,为着这张色相而来,谁知竟料错了,拒于帘外,对竟她未有丝毫的兴趣,十分冷淡,不禁又羞又惊。

    布帘掀起的那一杀那,只看到一双眼睛,漆黑如子夜,那么的深广无垠,偏偏却闪着只有朗日才能拥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间,她仿佛掉进了那漆黑的夜中,不觉得寒冷、恐慌,反有一丝浅浅的暖意透过黑夜,轻轻涌向这多年未曾暖过的心。

    那一丝暖还未褪尽,帘便再掀起,又看到那双眼了,仿佛一个墨玉色的漩涡,光影交错,目眩神摇间,却也知,若坠入其中,那也是永不得脱身!庆幸,那帘忽又落下了,隔绝了那个漩涡,只想着快快离去吧,偏偏那腿却有千斤重。

    正傍惶,他却以声音召唤着她。

    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时,仿佛是命运的在向她招手。如宿命,只是轻轻一缠,她便挣不开去,只能无力的听从命运的安排,再次掀开帘,再次迎向那夜空似的双眸,走向淡金的夕辉下,那个全身发着墨玉光泽的人!黑得那样的无瑕!

    “栖梧在落日楼唱了四年的曲,却喝公子的第一杯酒。”她说着,不同的话说着同一个意,只盼着这个人能听懂,他是她的第一个!

    “凤栖梧?”丰息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深思的看着这个女子,她虽面色冷淡,可眼眸深处却带着一种渴望,藏得那么深,却让人看得那么的心疼。

    听得他念着名字,凤栖梧心头一片凄酸,为她取名的那人早已化为一坯黄土,至今沉冤莫白,而她空有这名,却终是辜负了他的期望。

    “这些年来,息可说走遍六国,却也是第一次听得姑娘如此绝妙歌喉。”丰息微微一顿,然后目视凤栖梧,淡淡的道,“不知姑娘可愿与息同行,去看看祈云以外的山山水水?”

    说罢自执酒壶斟酒,不再看凤栖梧,似乎她答应、不答应都是不重要的。

    闻言的那一杀那,凤栖梧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瞬间平熄,依然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只是一双纤手却轻轻的抚着弦,那微微颤抖的弦泄露了此刻她内心的千层惊涛。

    丰息喝完一杯酒,移目于面前的玉无缘,却意外这个不沾红尘的人眉宇间有着一股淡淡的悲哀。

    “皇世子信上写着什么样的好消息,竟引玉公子如此流连?”丰息发问,眼中却似早已明了。

    玉无缘闻言瞬间回复淡然,眼波投向窗外,似看着什么,却又似什么也没看着,双手一揉,轻轻一挥,化为粉沫的信纸便洋洋洒洒的飘向江面。

    “有好也有坏。”

    “是吗?”丰息雍雅的笑忽带一丝慧黠,“这好的应该跟玄尊令有关吧?”

    玉无缘依然神色淡定,伸手端起酒杯,看着白色杯中透明的清酒,轻轻摇晃,酒荡起一丝水纹,不答他的话,却反问道:“公子如何知是皇世子写来的信?”

    “皇世子尊玉公子为‘一言’之师,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丰息同样举起酒杯,奏近鼻端,微微眯眼,细闻酒香,“况且‘玉帛纸’乃天家王室御用的纸,普通人能用来写信吗?”

    “哈,丰公子眼利。”玉无缘轻笑出声,看向丰息,瞬间,这个温和如春风的人,目中也射出秋风的肃冷,但也只是一杀那,眨眼再看时,他依然是温和如水、飘然出世的玉公子,“皇世子信中有两好一坏。”

    “这一好是玄尊令,一坏嘛……”丰息目光微垂,似研究着手中白瓷杯,淡淡吐出,“这坏的——应该是烈风将军魂归宣山吧?”

    “是啊。”玉无缘并不奇怪他如何知道,手一伸,将杯中之酒全倾于乌云江中,淡淡的道,“瀛洲先去了,明日,或许是我等要去了。”

    “只不知另一好是什么?”丰息问。

    “白风夕。”玉无缘淡淡道,无波的眼眸在吐出这个名时,闪过一丝波光。

    “白风夕?”丰息重复道,握杯的手差点一抖。

    “嗯,他说他在南国见到了白风夕,一个风姿绝世的女人!”玉无缘眼光微微扫向伫立房中的凤栖梧,带着淡淡的婉叹。

    “见到那个女人怎么能说是好事!”丰息雍雅的面容有丝失控,闪过一抹不知是失望还是期望的神情。

    “若能见到与丰公子并称‘白风黑息’的风女侠,无缘也觉得会是世所难遇的幸事!”玉无缘却依然感叹道,对于丰息的话并不在意,似对那个白风夕也十分景仰。

    “唉……在息看来,遇到那个女人是这世上最倒霉的事!”丰息放下手中杯,不再有喝酒的兴趣,脸上却依然有着轻松的浅笑。

    “呵,是好是坏,因人而异。”玉无缘依然不以为然,飘向丰息的目光带着一抹浅浅的、莫名的笑。

    “嘘!”江面忽然响起一声短短的笛音。

    丰息听之,目光微闪,然后起身,朝玉无缘一揖,“息有事先走了,愿他日能有机会再与玉公子同醉。”

    玉无缘起身回一揖,也不挽留,淡笑道:“丰公子有事先行,他日有缘,无缘再回请公子。”

    “好。”丰息颔首,一转身,却见凤栖梧还立在那儿。

    “姑娘……”

    “我和你去!”

    凤栖梧脱口而出,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命运在点头微笑,因为有人又屈服于它的安排,也在那一杀那,她感觉到那个看什么都似无的玉公子目光轻轻扫出她,仿佛还能听到他心底发出的微微叹息。

    她却只能无力的笑笑。

    “哦?”丰息长眉微挑,“姑娘决定了吗?”

    “是的,我决定了,且决无反悔!”凤栖梧声音低得她以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只是房中的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钟离、钟园相视一眼,心中同时一叹。

    “那便走吧。”丰息淡淡一笑,然后踏步而去。

    凤栖梧抱紧怀中的琵琶,这是她唯一所有,回首看一眼玉无缘,微微点头,算是道别,感谢这个一剎那便看清她心的人,即算她的心永不能为他知,永不能与人道,但至少他知道!

    昂首踏步追随而去,落日楼中,无数目光相送,却未有阻拦。

    木桥上,小二哥追上,递过一个包袱,“凤姑娘,这是主人叫我交给你的,他说这是属于你的。”

    凤栖梧接过,目中浮起浅浅波光,再抬首,依然面无表情,“代我谢谢楼主这些年来的照顾!”

    “嗯!”小二点点头,“凤姑娘自己保重。”

    “嗯。”凤栖梧点头,然后走向那般黑船,走向命运为她安排的……归宿?

    楼头的玉无缘目送那艘船扬帆而去,将壶中美酒全倾杯中,一饮而尽。

    “黑丰息,原来就是这样的。”

    语气间不知是赞是叹。

    “这样的行事,便是皇朝也做不来。”

    想着那位凤栖梧姑娘离去前的那一眼,长长叹息,她看清了前路荆棘,却依然坚持走下去,不知该称为愚,还是该赞其勇气。垂首看看自己的掌,指尖点向掌上的手纹,却是微微苦笑,带着一抹千山独行的寥落。

    “不知那位白风夕又是什么样的?”

    喃喃的低语带着淡淡的怅然。

八 借问盘中餐

    黑色的船,其舱内却是十分的华丽,紫色的丝幔,雕花的桌椅,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壁上挂以山水诗画,最最显目的却是*窗软塌上的人,因为有他,所有的华丽便化为高雅雍容。

    丰息坐于软塌上,旁侍立着钟离、钟园,地上跪一男子,垂首敛目,昏暗的舱内看不大清面容,只觉得这人似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摸不透,只是感觉着应该年龄不大。

    饮完一杯茶后,丰息才悠闲的开口问道:“什么事?”

    跪着的男子答道:“公子吩咐的事已有线索,云公子请问公子,是否直接下手?”

    “喔。”

    丰息盖上杯盖,钟离上前接过茶杯,放置一旁几上。

    “发现了什么?”

    “目前只跟踪到他们的行踪,暂未查到其目的。”

    “这样吗?”丰息略略沉呤,“暂不用动手,只要跟着就行了。”

    “是。”

    “还有,玄尊令的事叫他暂不要理会,我自有安排。”

    “是。”

    “去吧。”丰息挥手。

    “属下告退。”

    男子退下后,室内一片沉静,丰息眸光落在某处,似在沉思,良久后才转头问向钟离。

    “凤姑娘安置好了吗?”

    “回公子,钟园已将凤姑娘安置在偏舱。”钟离答道。

    “嗯。”丰息点点头,身子后仰,倚入软塌,微则头看向舱外,已是暮色沉沉。

    门被轻轻推开,钟园手捧一墨玉盒进来,走至房中,放在桌上,打开盒开,瞬间眼前光华灿烂,驱走一室的幽暗,盒中装着的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钟离从舱壁上取下一盏宫灯,将明珠放进,悬于舱顶,照得室内如白昼。

    “太亮了。”丰息回头,看一眼那盏明灯,手抚上眉心,五指微张,遮住了一双眼,也遮起了眼中莫名阴暗的神色。

    钟离、钟园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自侍候公子以来,即知公子厌恶阴暗的油灯或蜡烛,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外,皆以明珠为灯,何以今天竟说太亮了?

    “点一盏灯,你们下去吧。”丰息放下抚额的手,眼睛微闭,神色平静的吩咐。

    “是。”钟离、钟园应道。

    一个取下珠灯,一个点上油灯,然后离去,轻轻拢上门。

    待轻巧的脚步声远去,室内一灯如豆,伴着微微的江水声。

    软塌上,丰息静静的平躺着,微闭双眸,面容沉静,仿若瞑思,又似睡去。

    时间悄悄流逝,只有那微微江风偶尔拂过昏黄油灯,光影一阵跳跃,却也是静谧的,似怕惊动了塌上那假寐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丰息睁开双眼,目光移向漆黑一片的江面,江畔的偶尔闪过,落入那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让那一双眼睛亮如明珠,闪着幽寒光芒。

    “玄尊令!”沉沉吐出这三字,眼中冷光一闪,右手微抬,看着手心,微微拢起,几不可闻的叹息,“白风夕……”

    清晨,当钟离、钟园推门而进时,发现他们的公子竟还斜躺在软塌上,衣冠如故,扫一眼昨夜铺下的床被,未动分毫。

    “公子。”钟离轻唤。

    “嗯。”丰息应声起身,略略伸展有些僵硬的四肢,依然神色如常,未见疲态。

    钟园忙上前服待他嗽口凈脸,梳头换衣,待一切弄好后,钟离已在桌上摆好了早餐,一杯清水、一碗粥、一碟水晶饺,贵精不贵多。

    这一杯清水乃风国有着天下第一泉之称的“清台泉”的水,粥以丰国特产的小米“珍珠香”配以燕窝、银耳、白莲熬成,而水晶饺以华国有着“白玉片”美称的嫩白菜心为馅,丰息喜素不喜肉。

    丰息先饮下那杯水,然后喝一口粥,再挟起一个水饺,只是刚至唇边,他便放下了筷子,最后他只喝完了那碗粥。

    “蒸得太久,菜心便死了,下次记住火候。”他看一眼那碟水晶饺道。

    “是。”钟离撤下碗碟。

    丰息起身走至书桌前,取过笔墨,铺开白纸,挥笔而下,一气呵成,片刻间便写下两封信。

    “钟园,将这两封信派人分别送出。”他封好信递给钟园。

    “是,公子。”钟园接过信开门而去,而钟离正端着一杯茶进来。

    丰息接过茶先饮一口,然后放下,抬首吩咐,“钟离,准备一下,明早让船*岸,改走旱路,直往华国。”

    “是,公子。”钟离垂首应道,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抬首问向丰息,“公子,您不是和夕姑娘约好在皇国会合吗?”

    丰息闻言一笑,略带嘲意,“那女人若答应了别人什么事,定会做到,但若是我,她会十分乐意做不到,更何况那一日你有听到她答应吗?”

    钟离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确实未听到风夕亲口承诺。

    “所以啦,我们去华国。”丰息端起茶杯,揭开杯盖,一股热气上升,弥漫上他的脸,他的眸光这一刻也迷蒙如雾,“那女人竟真的让玄尊令落到了皇国世子手中!这女人真是……”

    底下的话未再说出,语气也是捉摸不透的无可奈何。

    “那为什么要去华国,公子,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回去?”钟离皱皱眉问道。他还只十五岁,虽然七岁即跟着公子,至今早已习惯漂泊,只是离家太久,实在想念娘亲。

    “去华国呀,理由多着呢中。”丰息迷雾后的脸如空蒙山水,偶尔折射一抹旭日的光芒,放下杯站起身来,拍拍钟离的脑袋,“钟离,我们会回家的,快了。”

    “嗯。”钟离安心的点点头,“公子,我先下去了。”

    钟离退下后,室内留下丰息一人,走近窗边,迎着朝阳,丰息微微眯眼,看向掠江而过的飞鸟,喃喃轻语,“华国呀……”

    偏舱中,凤栖梧一醒来即见床边立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头梳双髻,朴实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大眼中闪着一抹甜甜的笑意,让人一见舒心。

    “凤姑娘,你醒了,婢子叫笑儿,公子吩咐以后侍候姑娘。”笑儿脆脆的道。

    凤栖梧淡淡颔首,坐起身来。

    “姑娘起床吗?笑儿服侍你。”笑儿边说边动手,替凤栖梧着衣、梳洗、理妆。

    而凤栖梧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冷然沉默的配合着笑儿。

    “姑娘长得真好看。”

    理妆完毕,看着铜镜中那张端丽如花的容颜,笑儿不由赞道。

    凤栖梧唇角勾起,算是响应她的赞美。

    “我去给姑娘端早餐。”笑儿开门离去。

    凤栖梧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门,朝阳刺目,她不由微眯双眸,回首打量着这个舱房,舱中所有物件皆可看出十分贵重,但却并不俗丽,一物一什搭配恰当,放眼看去,自有一种高贵大方,便是家门当年全盛时,也不曾如些奢华。

    这艘船十分宽大,但人似乎不多,除去仆役,也未再见到其它人,只是感觉中,这艘船中绝不止这几人,只是那些人在哪呢?他呢?又在哪?

    “姑娘,吃早餐了。”笑儿又回来了。

    凤栖梧走近桌边坐下,沉默的吃着早餐,一旁还有笑儿端烫递帕。

    对于凤栖梧的沉默,笑儿也不以为意,从头至尾都带着欢快的笑容做着一切,当她将碗盘送回厨房再返回时,发现凤栖梧正在拨弄着她的琵琶。

    叮叮淙淙三两声响,并未成曲。凤栖梧目光绞着指尖,指尖绞着琴弦,琴弦绞着……

    “凤姑娘起身了吗?”丰息淡而雅的嗓音忽响起。

    凤栖梧一震,抬首环视,却未见其人。

    “公子在正舱。”笑儿在旁出声说明。

    “过来聊聊天可好?”丰息的声音又响起,清晰得仿若人就在眼前。

    凤栖梧抱琵琶起身,笑儿开门,引她来至正舱。

    推开门,入眼的便是窗前背门而立的人,挺拨欣长,灿烂的朝阳透窗洒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一层薄薄的光芒。

    听得开门声,他微微回转身来,周身的光芒便流动起来,伸手,挥袖,阳光洒落,阴暗的室、幽暗的心,剎那间明亮。阳光在跳跃,心房在跳跃,然后……那墨玉的眸子转来,黑得那样的纯粹,偏偏她能从那黑色中看到温暖,那一丝暖藏得那样的深,那样的隐蔽,似有心似无意,只是……为谁而藏?

    “凤姑娘可还习惯?”丰息淡而温和的笑问,挥手示意请坐。

    “栖梧早已习惯随遇而安。”凤栖梧也淡淡的道,走近,在塌前一张软凳落坐。

    “凤栖梧……栖梧……这名字取得真好!”丰息也在软塌坐下,目光柔和的看着凤栖梧,这女子总带着一身的凄冷,“栖梧家中可还有人?”

    听得丰息低低唤着“栖梧”,眸中有瞬间的光芒,柔和而温热,衬亮那一张欺霜赛雪的玉容,明艳灿目,落入室中四人眼中,不由由衷赞叹。

    “无家无亲,何处有梧,何处可栖。”声音空渺若随风飘落,凤栖梧的目光落在丰息的双眸上,似带着某种执着。

    丰息闻言看着她的眼,那样的目光让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开凤栖梧额际的发,指尖轻画眉眼……眉如翠羽,眼若星辰,肤如凝脂,唇若花瓣……这一张脸不着丝毫修饰,自是丽质天生,冷冷淡淡却自有一种清贵气质。这是难得一见的绝色,江湖十年,已很久未见这等干凈清爽的人物了。

    “为什么?”丰息似呢喃的低问,问得毫无头绪,但凤栖梧听得明白。

    任指尖轻扫那绝许不他人侵犯的容颜,感觉指尖那些些的温暖及那淡淡的清香,雅若幽兰。

    凤栖梧轻轻合上双眸,喃喃道出:“因为愿意!”

    是的,因为愿意!因为心愿意!

    丰息指尖停在她下颌,微微抬起,叹息般的轻唤:“栖梧。”

    凤栖梧睁开眼睛,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未有丝毫杂质,未有一丝犹疑,倒映着眼前的人,清清楚楚的倒映着。

    仿佛是第一次这般清晰的看到自己,那双纯凈的眼中倒映出一双温和而无情的双眸,丰息到口边的话犹疑了,指尖收回,手腕落下,微笑,笑得优雅淡然,“栖梧,我会帮你找一株最好的梧桐。”

    心一沉,剎那间刺痛难当,为何不是“为你种一株梧桐”?

    “栖梧不大喜欢讲话,那便唱歌吧。”丰息倚*在软塌上,他还是那个高贵若王侯的丰公子,脸上还是那历尽千年也不曾褪去的雍适浅笑,“栖梧的歌声有如天簌,让人百听不厌,我很喜欢的。”

    很喜欢是吗?那也好啊,便让你听一百年可好?

    “公子听过《思帝乡》吗?”凤栖梧轻轻问道。

    “栖梧唱来听听。”丰息闭上眼,全然放松。

    琵琶响起,嘈嘈如细雨,切切如私语,默默倾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清亮不染纤尘的歌声绕室而飞,从窗前飘出,洒于江面。

    江面宽广,阳光明媚,几丛芦苇,几叶渔舟,夹着几缕粗豪的渔歌,再伴着几声翠鸟的鸣啼,便成一幅画,明丽的画中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烟,若飞若逝。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一丝纵被无情弃也不羞的无怨无悔丝丝缕缕的痴缠,缠在江心,任是风吹也不散!

    南国泰城。

    此城地处南国南部,再过便为尔城,尔城乃边城,与皇国相邻。本来尔城过去还有戈城、尹城,但都在五年前的“戈城大战”中为皇国所吞并。

    “好了,总算到泰城了。”

    泰城门外,风夕抬首看着城门上斗大的字感叹道。

    “朴儿,你快点,咱们进城吃饭去。”回首招呼着一步三移的娇少爷。

    “你有钱吃饭吗?”韩朴抱着空空的肚子有气无力道。

    两人此时倒是干凈整洁的,除了韩朴面有菜色。

    “没钱。”风夕拍拍布挨布的口袋,答得十分干脆。

    “没钱你怎么吃饭?难道你想抢?”韩朴直起腰道。

    不要怪他出言不逊,而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觉得任何不正常的行为安在风夕身上才是正常的。

    “抢?”风夕怪叫一声,直摇头道,“怎么会,我堂堂白风夕岂会做这种事!”

    “你做的还少吗?我家的药你偷的、抢的还少吗?”韩朴撇撇嘴道。

    想当初他对‘白风黑息’这两位大侠多么景仰崇拜啊,可现在看到了他们的真面貌,只觉得这所谓的大侠啊,有时跟无赖也差不多。

    “嘿嘿,朴儿,关于你家的药的事,那叫做行善。”风夕干笑两声,“至于今天吃饭的钱,我会弄到的。”

    “怎么弄?”

    “跟着我走就行了。”风夕瞄两眼韩朴,笑得别有意图。

    被她眼一瞄,韩朴只觉着脑门一凉,颈后寒毛直竖,直觉不妙。

    “快走呀,朴儿,还愣着干嘛。”风夕催促着他。

    韩朴无可奈何,只得跟在她身后。

    两人拐过两条街,前面街道十分的热闹,行人拥挤。

    “到了。”

    耳边听得风夕一声叫喊,抬头一看,前面一个大大的“赌”字。

    “这不是饭店,是赌坊!”韩朴叫道。虽然先生授课时,他总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但这“九泰赌坊”四字还是识得。

    “我当然知道是赌坊。”风夕一拍他脑袋,指着赌坊的牌扁道,“听说这‘九泰赌坊’是这泰城内最大的赌坊,口啤不错,从不欺压诈骗!”

    “你难道想*赌博赢钱吃饭?”韩朴猜测着她的意图。没费什么心思去想这号称武林奇侠的女人竟然会赌博。这几月的相处,他已见怪不怪了。

    “朴儿,你不笨嘛!”风夕赞赏道。

    “你没赌本怎么赌?”韩朴狐疑道,才不被迷汤灌醉,每当她夸将他时,也代表着她在算计他。

    “谁说我没赌本啦。”风夕笑眯眯的道,脸上笑容此刻与丰息有些象。

    韩朴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眼光落在她额际的那枚雪玉月上。

    “难道你想用这块玉月作赌本?那还不如当去当铺换几片银叶保险。”只不过‘素衣雪月’乃她的标志,她若输掉了怎么办?这样的雪玉月世上也只一块吧?就象那个黑丰息的墨玉月也只一块。

    “这东西呀……”风夕指尖轻抚玉月,有丝婉惜道,“这是家传之物,不能当的,否则我早把它换饭吃了。”

    “那你用什么作赌本?”韩朴小心翼翼的问道,同时稍离风夕三步远的距离。这一路来,他身上能当的早当了,最后只留那一柄爹爹给他的七宝匕首,决不能让她拿去当赌本,若输了,以后去了地下,会被爹爹敲破脑袋的。

    “跟我来就知道了。”风夕手一伸便抓住了他的手,连拖带拉,把他拐进了赌坊。

    一进赌坊,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难闻的异味及震天的叫喊声。

    “我们就玩最简单的买大小吧。”风夕拖着韩朴往人堆里挤。

    韩朴一手被风夕抓住,得空的一手便捂住口鼻。

    现在虽是十月末了,天气很冷,但赌坊里封闭着,只余一张大门开着,人却十分的多,因此空气不好。想他自幼娇生惯养,这些日子跟着风夕虽餐风露宿的,但并不从真正接触过这些低下层的人。此时耳中听着他们粗鄙的叫骂声,眼中看到的是一张张交缠着欲望的贪婪嘴脸,鼻中闻着他们几天不洗澡的体臭及汗酸味,胸口一阵翻涌,好想立时离去,偏偏手被风夕抓住,动弹不得。

    而风夕却是拖着他左穿右插的钻进人群,终于让她挤进了圈中。

    “快买!快买!要开了!要开了!”庄家还在吆喝着。

    “我买大!”风夕一掌拍下。

    这一声清清泠泠的叫声把众赌徒都吓了一跳,一个个眼睛都从赌桌上移到她身上。

    一瞬间,本已分不清天南地北、已记不起爹娘妻儿的赌徒们便仿若有清水拂面,一个个激淋淋的清醒过来,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看着眼前这白衣长发的女子,清新素凈如水中青莲,那样的一张清绝红尘的脸,亮如寒星的眼中闪着一抹戏弄的讪笑,看得众人几疑梦中,这人什么时候从九天上掉下来的?

    “喂!我买大呀!快开呀!”风夕手一挥,一股清风挥醒了还在傻愣着的庄家。

    “哦……仙……姑娘……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庄家回过神来支唔着。

    “为什么我不能来?”风夕手又一挥,长指指向周围的人,“他们都能来,我当然能来,你倒是快开呀!”

    “姑娘,这不是女人玩的。”旁又有人劝说道。

    “为什么?”风夕眼一斜,瞟向那人,那人给她眼光一扫,不由垂下头,“东朝哪一条律法规定女人不能赌钱?还是南国有律法规定女人不许进赌坊?”

    这?确实没有明文规定。众人想道,但出生至今,也是第一次见到有女人进赌坊,大声吆喝着赌钱,真的是此生仅见啊!

    “既然没有,那我就可以玩啦!”见众人语塞,风夕指向庄家,“喂,你倒是快开呀!等半天了!”

    “这个……姑娘……你赌什么?”庄家无奈问道。

    “就赌你这个呀!”风夕道。

    “姑娘,庄家是问你赌多少?”旁有人好心提醒道。

    “哦,这个呀?”风夕偏偏头,左手一拖便把韩朴拖上前,“就赌他啦!”

    “啊!”这一下众人再次傻眼,想不到她的赌本竟是一个活人。

    “你……”韩朴闻言惊怒,刚回头开口便止了声,哑穴被点住了。

    “你看看这孩子值多少钱?”风夕笑眯眯的问向庄家。

    “五银叶吧。”庄家道,看这孩子背影,瘦瘦弱弱的,怕干不了什么活,如今这世道,能值五银叶已是不错。

    “五银叶太少了吧。”风夕却和他讨价还价,手一扳,将韩朴的脸扳向庄家,“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长眉大眼,皮肤水当当的,比女孩子长得还好看呢,若是……”风夕诡异的压低声音,“若是买到有钱人家当个……肯定可买到四十银叶啦,我也不要四十银叶,就折十银叶如何?”

    “这个……这……”庄家看着韩朴的脸,确实俊俏,只是一双眼睛此时怒恨交加,看得他不寒而栗,移开目光,“好吧,就十银叶。”

    “成交。”风夕一点头,催促着庄家,“快开啦,我买大!”

    庄家摇着色子,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的手,最后他重重搁在桌上,所有的眼睛便全盯在盖上。

    “快开!快开!”

    “大!大!小!小!”

    赌徒们吆喝着,庄家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于揭开了盖。

    “哈哈……是大哦!我赢了!”风夕大笑,毫不客气的伸手捞钱。

    “唉!霉气!”

    有人欢喜有人愁。

    “再来!再来!”

    风夕兴奋的叫着,一付标准的赌徒样,若众人刚才还觉得她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那么现大已荡然无存。

    于是继续买继续开,也不知是她运气特别好,还是庄家特别关照她,反正她买什么便开什么,几局下来,她面前已堆起了一堆银叶。

    “今天运气真好呀!”风夕把银叶往口袋里一收,笑眯眯的道,“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

    “你……你就走?”庄家不由叫住她,赢了钱就走?

    “是呀,我很饿了,要去吃饭了,改天再来玩。”风夕回首一笑,那一笑,眉眼烂漫如花,众人目眩神摇,不知今夕何夕,迷迷糊糊中,她已牵着韩朴走远了。

    走在大街上,风夕终于解开了韩朴的穴道。

    “你……你竟敢用我作赌本!你竟然要卖掉我!”韩朴禁制一解便尖声怒叫,才不顾街上人来人往的。

    “嘘!”风夕指尖点唇,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韩朴,“朴儿,你还想被点穴道吗?”

    此言凑效,韩朴果不敢再大声嚷叫,但满腔怒火无处可汇,全身气得颤抖,目中蓄满泪水,犹是不甘心的控诉着,“亏我这么信赖你,把你当亲姐姐,你竟然拿我去赌钱,还要把我买去有钱人家!”

    “朴儿,这只是权宜之变嘛,别在意啦。”风夕拍拍他脑袋,仿若拍一只不听话的小狗。

    “你若是输了怎么办?难道真的买了我?”韩朴当然不信。

    “岂会!”风夕断然反驳。

    “哼!还算有良心。”韩朴哼道。

    谁知她下面的话却是:

    “朴儿,你太不了解姐姐我啦。”风夕一边后退一边摇头晃脑道,“想我赌场纵横近十年,何时输过,凭我的功夫,当然是要大便大,要小便小,决无失手的可能!”言下颇是自豪。

    “你……”韩朴一听气得瞪目结舌,最后一甩头回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气道:“我不要跟着你了!我也不认你当姐姐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朴儿!朴儿!”风夕看他那模样还真是恼了,忙拉住他,柔声安抚,“朴儿,放心啦,姐姐决不会把你输掉啦,那只是玩笑啦,真的不会输了!即算真的输了,我也会把你抢回来的!要知道,凭我的武功,便是那只黑狐狸来也抢不过我的!”

    “哼!”韩朴虽被拉住却别转脸不理她。

    “乖仆儿,姐姐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将你作赌本啦!”风夕无奈,只有好言安慰。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要算数!再也不许赌我!”

    “是!说话算数!”风夕点头。

    “以后不论怎样,都不许将我作赌本!不许卖掉我!不许厌烦我!也不许……也不许丢弃我!”

    说到最后忽抽抽噎噎,眼圈一红,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一股恐惧攫住他,害怕真的被遗弃,害怕又是孤身一人,似大火烧起的那一夜,即算喊破喉咙也无人应!

    “好,好,好!我全答应!”风夕见他落泪,不由一叹,将他拥入怀中,不再有戏弄之心。

    其实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本应依在爹娘怀中撒娇装痴的孩子,只是他将再也无此机会,以后的岁月便是江湖风雨相伴,江湖终老此生。而自己或许便是他唯一抓住了的那一块浮木,当浮木也要弃他而去时,那种恐慌是本已家破人亡的他无法再承受的。

    “朴儿,姐姐不会离开你的,姐姐会照顾你的,直到有一天,你能独自飞翔。”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承诺便说出来了。

    “你答应的,你决不许反悔!”双臂紧紧的抱住,生怕这个温暖的怀抱会突然不见。

    “嗯!”

    大街上人来人往,皆目露诧异的看着这一大一小,只是那两人相依相偎的神情让人看着都会心头一叹,然后别转头,不忍再看。

    那两人,仿若两只失群单飞了万里才得以相遇的孤鸿,让人不忍打扰。

    “好了,先去吃饭吧。”风夕放开韩朴,擦擦他脸上的泪珠,“这么大了还哭,想当年我第一次独自出门都没哭过呢,哭的倒是我爹。”

    “嗯。”韩朴自己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拭去脸上泪痕。

    两人正要去找家客店吃饭,迎面忽来了一大群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有的赶着牛车,有的挑着箩筐,身上还大包小包背着,皆是面色肌黄,满身风尘。街上行人纷纷让道,两人也给挤到了街边,看着这一群人穿街而过,直往泰城南门面去。

    “唉!又是逃难来的!”耳边听得有人叹息着。

    “老伯,这些人哪来的?他们这是往哪去呀?”风夕问向路旁一名老者。

    “姑娘大概久不进城吧?”老者打量着风夕,有些惊异于她非凡的仪容,“这都好几拨了,都是从异城、鉴城那边过来的,王又派大将军拓拨弘攻打白国了,这都是那边逃来的难民。”

    “攻打白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风夕闻言不由一惊,想这些日子都带着韩朴走山路,一直未进城,竟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未曾听得。

    “都一月前的事了。”老者感叹着,“为着玄尊令,又不知要害多少人的性命!”

    “玄尊令?南王是因为玄尊令在白国出现,所以出兵攻打吗?”风夕眼中冷光一闪。

    “是啊。”老者一双看尽沧桑的眼睛闪着深沉的悲怜,“玄尊令出,玄墨令尊!为着它,已不知死多少人了!”

    “其实也不过一个借口罢了。”风夕自语叹道。

    玄尊令出现在白国,跟着又失去踪迹,大概除了自己外无人知道令已落在皇国世子手中,其它人都认为白王所得,而南王攻打白国却不过是以令为借口,藉此机会夺得一城两城才是其目的。

    “到了这已安全了呀,为什么这些人还要走呢?”韩朴却问出心中疑问。

    若是避祸,泰城离异城、鉴城已相隔数城,早已远离战火,却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再过去就是尔城了,那又边城啊。

    “他们是想去皇国吧。”老者看向街尾,那边是南门,出了南门便是通往尔城的官道,“白、南两国战火不熄,偏又旗鼓相当,每次开战,彼此都讨不到便宜。坐在王殿上的人无所谓,苦的却是百姓,动荡不安,身家难保。皇国是六国中的强国,少有战火,且对于所有投奔而去的各国难民都妥善安排,对于这些难民来说,皇国不睇是天堂。”

    “那为什么他们不去风国、华国、丰国呢?”韩朴问道,“华国不是六国中最富的吗?”

    “呵,小兄弟,华国太远了呀。”老者微笑的看着韩朴,“风国、华国对于南国难民来说实在太远,更何况有一个不输那两国的皇国在眼前,他们当然不会舍近求远。至于白国的难民,大概就全往丰国了吧。”

    “喔。”韩朴点点头,回头看风夕,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向前方的某一点上。

    那是难民中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想是饿极了,指着路旁的烧饼摊,使劲的哭泣,她那疲惫憔悴的母亲百般劝慰,她只是啼哭不休,她母亲无奈,只好摊主乞讨,却被摊主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老者的目光也落在那儿,只有深深叹息,“每天都有这样的人,郝老粗若再施舍,他自己也不用吃饭了。唉!其实老百姓只是想吃口饭而已,并不在乎玄尊令为尊还是玄墨令为尊。”

    风夕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妇人,从袋里捡出一张银叶,递给妇人。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妇人一见这么大一张银叶,简直以为遇到了神仙,忙不失的道谢。

    风夕摇摇头,淡淡一笑,却怎么也无法笑得灿烂,回头牵起韩朴,“朴儿,我们吃饭去吧。”

    抬首看天,依旧那么蓝,阳光依旧明媚。

    “其实真的很简单呢,老百姓只想吃个饱饭……只是吃个饱饭而已。”

    喃喃叹息,带着怅然,也带着一丝了悟。

九 几多兵马几多悲

    此时已是冬天,天寒地冻,再加上刺人肌骨的冷风,任何人都愿意躲在家中,笼着一盆火,或抱着温暖的棉被。

    只是鉴城前,去往共城的大道上,依然有着许许多多南下百姓,不是他们不愿意呆在家中,而是他们已没有家,家已被战火毁去,为了保命,他们只有背起贫瘠的家当,拖儿带女的逃走,逃向他们认为能给他们安定的地方。

    一路上,只看到成群结队南下的难民,顶着寒风,赤着脚或套双草鞋,踩在结着薄冰的地上,听着怀中小儿或是饥饿或是寒冷而发出的哭声,步法蹒跚的走向南方。偶尔抬首看向天际,盼望着太阳能露露天,让这天气稍稍暖和些,否则未死在刀枪乱箭下,却会冻死、饿死于路上。

    当大道的尽头,那似与天接边的地方,走来一道人影时,路上的难民不由停下脚步,想着那会是从地狱走来的勾魂使者,还是天堂走下的仙人。

    近了……近了……当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出现在视线中时,所有的人都想,这是来救赎他们的神吗?

    天是阴冷暗沉的,可这个人本身便带着柔和的光芒,瞬间便点亮他们的双眸。那张如玉无瑕的脸上有着温柔而静谧的微笑,似在抚慰着他们一身的恐惧与疲惫,那双如深海而无波的眼中有着深沉的怜惜与哀伤,似给他们披上一层透明而温暖的外衣,卸去一身的寒冷与凄苦。

    这一刻,他们身体不再饥饿,心中不再惶恐,只有宁静与安祥,只是想着,在这个人的目光中,不论是去地狱还是去天堂,一路都是幸福的。

    白衣人看着面前的这一群人,衣衫褴褛,面青唇紫,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而倒下了便再也起不来。

    他取过肩上的包袱,把它递给这一群人中一名稍稍壮实的大汉,大汉有一双朴实的眼睛。

    大汉有些惊奇的接过包袱,犹疑着是否要打开。

    “这里面是些烧饼,你们分着吃吧,御御寒。”

    白衣人的声音仿若佛寺悠悠传出的梵唱,那么的轻,那么的淡,空中似荡起缥缈的回音,仿佛佛对红尘万物悲怜的叹息。

    大汉打开,里面整整一袋的烧饼,还带着温热。

    “谢谢神仙公子!谢谢神仙公子!”大汉跪倒于地,向他拜谢,朴实的眼中已盈满泪水。

    这些烧饼对某些人来讲或许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他们来讲,却是救命之物!这人果然是上天派来救赎他们的神仙!也只有神仙才会这般的神俊,眉宇间慈悲得不沾一点红尘。

    “不用如此。”白衣公子扶起来,并不忌讳他一身的污垢与尘土,脸上依旧是那和睦亲切的浅笑,“我也不是什么神仙,我只是玉无缘。”

    “玉无缘?”大汉睁大眼睛,“玉公子?!那……那个玉公子吗?”

    是那个天下第一公子玉无缘吗?是那个心怜天下的玉公子吗?

    “去分给他们吧。”玉无缘拍拍他的肩膀,“看那些孩子都饿得哭了。”

    “是。”大汉马上转身将手中烧饼分给每一个人,口中还大声的叫嚷着,“这是玉公子给我们的,是玉公子救了我们!”

    “多谢玉公子!”

    “多谢玉公子……”

    难民们都向玉无缘投去感激的一眼,口中念着最简单最真诚的谢意。拿着手中温热的烧饼,尽管又冷又饿,却并不急着往嘴里塞,而是分给怀中的小孩子,递给身旁的老人,而老人只是撕下一点点,然后又递回儿女手中。

    在旁的玉无缘静静的看着,眼中那悲怜的神色更浓了,微微叹息,转身离去。

    “玉公子……”

    大汉分完烧饼待要再找玉无缘时,却发现他人已不见了,而他原来站在的地方似闪耀着某种金芒,他走过去,那是四张金叶,金光灿灿的躺在地上。

    “这个……”大汉一把捡起,然后拨腿追去,口中大喊着,“玉公子,等等!玉公子,你掉东西了!”

    本已走远的玉无缘听得身后不止的叫喊声,只得停步,回头看去,只见那大汉正死命的追来,只是他跑得并不快,因为他早已无多少体力了。

    “玉……玉公子,你……你的东……西掉了。”大汉气喘嘘嘘的跑至他面前,一手抬着将金叶递到他面前,一手撑在腿上,这一顿跑让他头一阵发晕,眼前发黑,四肢乏力。

    玉无缘伸过手,却不是接他手中的金叶,而是手掌在他背上抚了抚,奇异的,那大汉只觉得身体忽舒泰多了,气不喘了,头不重了,周身还暖暖的。

    “玉公子,你的东西。”大汉把手中的金叶递给他。

    玉无缘摇摇头,“这个不用还给我,是留给你们的。”

    “这……可是……”大汉却觉得这太过沉重。

    “收下吧。”玉无缘将他的手掌合拢收回,“你们是想去皇国是吗?那么多人,这些钱也只能让你们每天吃上一个烧饼。”

    “谢谢玉公子!”大汉收下,又一把跪向地上。

    他是个乡下人,没读过书,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话才能表达出自己满怀的感激,只能用他这个庄稼人唯一知道的最重的礼节向这个救他们这一村人性命的人表示感谢。

    玉无缘手一伸,并不让他跪下去,“你回去吧,带着你们一村的人去皇国吧,那里会好些。”

    “嗯。”大汉怎么使力也跪不下去,只得起身,抬首看着他的恩人,“公子还要北上吗?那里很危险!”

    “嗯。”玉无缘点点头,看向前方,“前面白国和南国在交战呢,死了很多人吧。”

    “是啊,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大汉劝道。

    “我要去的。”玉无缘声音依然淡淡的,缥缈如风。

    “公子去有事吗?要不……”大汉想说若有事自己可以替他去办,只是不想这个神仙般的人物去那个人间地狱。

    玉无缘向他笑笑摇摇头,“你快回去吧。”说完转身前去。

    “公子要小心啊!要小心啊!”大汉在后叫道。

    玉无缘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踏步而去。

    大汉看着手中的金叶,再目送前头那比金子更为可贵的人,闭目合掌向老天爷祈求,祈求让他的恩人平安,让恩人能长命百岁。只是他的祈求,老天能听到吗?听到了又能成全吗?

    白国乌城与南国鉴城之间隔着十里荒原,本无人烟,但此时荒原中却人声鼎沸,万马嘶鸣,只因南国数万大军屯于此处。

    从十月初,南国先锋第一次攻击乌城开始,两军已数次交锋,互有胜互,这胜互的结果便是白国乌城、南国鉴城化为废墟。南国因大将军拓拨弘率大军增援,目前略胜一筹,白军退出鉴城,南军直逼白国乌城。

    战鼓擂响,万军嘶吼,铁枪如银,旌旗蔽日,南国大军又发动进攻,三面逼向乌城,必要一举攻破。

    弓箭准备,长枪擦亮,大刀磨利,乌城内白军固守城池,生死存亡便在这一战,只要能坚持到明天,援军即至,那时便不怕南军进攻。

    “轰轰!轰轰!”南国大军齐发!

    “嗖嗖!嗖嗖!”白军羽箭架起!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南国大家不停的推进,离乌城越来越近。

    南军大将军拓拨弘坐在战马上,眯起双眼看向那座孤城,大军已三面围上,只要他一声令下,乌城便化为乌有!

    乌城破损的城头上,守城将军莫声远看着渐渐逼近的南军,虽是冬天,但他额际却冒出细汗,左手握紧手中剑,右手握紧令旗,只要南军进攻,必要万箭齐发!

    拓拨弘抬手举起手中令旗!

    莫声远抬手举起手中令旗!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就在两军一触即发之刻,荒原之上忽响起了沉郁悲苍的歌声,长长悠悠,响遍整个荒原与乌城。

    拓拨弘、莫声远忘记挥下令旗,弓箭手停止了拉弓,刀枪手放下了刀枪,一时,所有的人都沉迷于这凄哀的歌声中,想起了家中父母妻儿,不由心凄然。

    “什么人?”

    拓拨弘气纳丹田,扬声喝道,声音传得远远的,不但近处的南国大军耳膜震动,便是乌城的白军也能隐约听得。

    “在下玉无缘。”

    一个比风还要轻,比云还要缥缈的声音柔和的响起,仿佛人就在眼前,仿佛老友轻轻的回答,但这白、南数万大军却无一漏听。

    “玉公子?!”

    万军哗然,是玉公子吗?所有的人不由都伸颈引盼,那个心怀天下的第一公子,他就在这里吗?

    “是玉公子吗?”拓拨弘大声叫道。

    “玉公子在哪?”莫声远也大声叫道。

    “是无缘,无缘在此。”那个温和的声音落下时,一个白色人影飘下,落在两军对峙前的一个土丘上,衣袂飞扬,似要随风而去。

    拓拨弘纵马于军前,莫声远也跳上城头,竟丝毫都未顾忌到自己这般显身,或许会遭敌军袭射。

    “玉公子!”拓拨弘在马上抱拳。

    “玉公子!”莫声远也在墙头抱拳作礼。

    “拓拨将军,莫将军。”玉无缘也微微拱手,“白、南两国同为东朝诸侯,不知两位将军此时为何开战?”

    “玉公子,白、南两国既同为东朝诸侯,理应对皇帝陛下尊从,皇帝陛下曾发召全国,寻得玄尊令者必要送回帝都,但白王得令却私藏,这岂不是有违帝旨,因此我王派我攻打白国,必要将玄尊令送回帝都!”拓拨弘扬声道。

    “玉公子明鉴,玄尊令虽有传言出现在白国,但我王确实未得,如何将之交回帝都,这分明是南王攻打之借口!”莫声远也扬声道。

    “两位将军,白、南两国所有的士兵,你们可相信无缘的话?”玉无缘却只是淡然一笑,扬声问道,并不想要知道两国谁对谁错。

    “信!”

    两位将军还来不及回答,所有的士兵却齐声答道,杀时荒原声竭行云。

    “玄尊令并不在白国,它在皇国。”玉无缘的声音悠悠传出,仿若石从天降,惊起千层浪。

    “什么?玄尊令竟在皇国?”

    “那我们这场仗岂不白打了?”

    “死那么多人竟打了一场冤枉仗!”

    …………

    当下不但拓拨弘、莫声远震惊,便是白、南数万士兵莫不惊讶,想不到他们为之血战的玄尊令根本不在白国,而南国更是师出无名。

    “两位将军,玄尊令既然不在白南,那便休战罢。又何必让‘哭声直上干云霄’,何必‘流血成海水’,更不要‘白骨无人收’!我想白、南的所有士兵都不愿再打下去吧?”玉无缘柔和的声音盖过所有的暄哗,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轻轻响起。

    剎时,荒原一片寂静,除去偶尔的马鸣声,整个天地都是静然的,仿佛那千军万马不存在一般的静寂。

    “拓拨将军,如果南王要尽忠于皇帝陛下,那便请他去皇国取玄尊令罢。”玉无缘看向拓拨弘道。

    在玉无缘那明亮得可以透视世间所有一切的目光下,拓拨弘无法说出任何话。只因为他本就知道攻打白国并非为着玄尊令,令不过是借口,一个哄骗白、南两国百姓、士兵,让他们师出有名的借口,可是此时却被玉无缘一言捅破,让他不再有攻打白国的理由,但同样的,他却又无法说出要去皇国夺令的话来,只因为皇国岂是那么容易攻打的!

    “无缘言尽于此,告辞。”玉无缘轻轻一揖,似对两位将军,又似对这所有的士兵,带着轻轻的叹息,然后飘然而去。

    所有的人都目送他而去,似想挽留,却又都未说出口,只是不舍的看着那个白色的、单薄的背影,慢慢远去,最后终于消逝于风中。

    “唉呀!吃得好饱呀!好久没这么吃一顿了!”

    泰城九城酒楼前,走出抚着肚皮的风夕与韩朴。

    “姐姐,你还剩多少银叶?会不会吃完这顿,下一顿又要隔个十天半月的?”韩朴瞄了瞄风夕的钱袋问道。

    “嗝!”风夕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挥挥手道,“放心啦,朴儿,这次我一共赢了一百银叶,够我们用个三五月的。”

    “你一下子赢了这么多银叶?”韩朴咋舌道,然后马上拉住风夕的衣袖拖着她往回走,“你既然这么会赌钱,那干么不多赢些?走,再去赌一回,至少也要赢个一年的生活费啊!”

    “朴儿……”风夕拖长声音唤道。

    “干么?”韩朴回头。

    “笨!”风夕手一伸,便狠狠的敲了他一个响头,“你爹难道没告诉过你,人要知足,知足者才能常乐,贪婪者必遭横祸!懂吗?要知道见好就收!”

    “唉哟!”韩朴放开风夕,抱住脑袋,这一下敲得还真狠,让他脑门火辣辣的痛。

    “不过呢……”风夕一手托下巴,细看着韩朴,“那韩老头可是十分贪财之人,你有他的遗传也是可能理解的,只不过……”

    手又一伸,拍在韩朴脑顶上,“以后有我教导你,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两袖清风、受人万分尊敬的穷大侠!”

    “别拍我脑袋!”韩朴一把抓住风夕的手,皱着眉看她,“很痛啊!”

    “好吧。”风夕不再拍他,手顺便在他脑门上揉揉,“为了补偿你这两下痛,我带你去买新衣服,顺便再买辆马车,这么冷的天,走在路上风吹雨淋的,姑娘我实在受不了。”

    听得风夕的话,韩朴抓住风夕的手放松了,但并没放下,只是看着风夕。

    “走了,给你买新衣服去。”风夕牵起他的手,转身找衣铺。

    “朴儿,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首先声明哦,你可不许挑那些贵死人的绫罗绸缎,将就一下,只要能保暖并合身就行了。嗯,至于颜色,不如还是穿白色如何?你既然成了我弟弟,那么当然也要跟我一样穿白色,这样就是姐弟装了嘛,我是白风夕,将来你就是白韩朴如何?朴儿……”

    风夕唠叨了半天,却发现身边的人一声不吭的,不由侧脸看向他,却发现韩个低垂着头,沉默的迈着步子跟着她,握在她手中的手竟微微颤抖。

    “朴儿,你干么不吭声?”风夕不由停下脚步,“想以沉默抗议我不给你买漂亮衣服?我告诉你哦,我可……”

    风夕的话忽然打住了,只见韩朴抬首看她,一张俊秀的小脸上布满泪水。

    “朴儿,你……怎么啦?是不是太冷啊?”风夕摩擦着他发抖的双手。

    “姐姐。”韩朴扑进风夕怀中,抱住她,一脸的泪便揉进她胸口,“姐姐……姐姐……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怀中抱住的这个温暖的身体告诉他,风夕根本不畏冷,以她那般高深的功力,便是置身冰天雪地,她依然会温如暖玉。是为了他,所以才说要添新衣卸寒,要买马车遮风避雨,否则风夕不会去赌钱,若她愿赌,便不会这一路餐风露宿,赢那些人的钱,想来她一定不开心的。

    可是为了他……其实她根本可以不理他的,他们无亲无故,唯一的牵联便是那付药方,但那药方虽珍贵,同样也很危险,若被人知晓在她身上,必会引天下武林争夺,随时会有灭身之祸,可是她还是带着他,没有丝毫怨言,一路的戏谑玩耍不过是她的一种人生方式。

    “朴儿,你一个男孩子却这般敏感细腻,对你以后,真不知是好是坏。风夕一颗心不由软下来,拍拍怀中的人,无声的叹一口气。

    “姐姐,以后朴儿也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韩朴郑重的许下他的承诺,却不知他的承诺有多重!

    “朴儿,咱们先去买衣服吧。”风夕抬起韩朴的脸,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看你一个男孩子,一天哭上两次,羞不羞呀。”

    韩朴脸一红,又把脸藏进风夕怀中,他喜欢这个怀抱,又暖又香,埋进这个怀抱,似乎整个天地都变了,安祥而宁静。

    很多年后,那个名震武林的、喜欢一边吟着诗、一边舞着剑的‘白风龙’,此时不过是一个爱哭的、容易脸红的、喜欢懒在姐姐怀中撒撒娇的孩子。

    “走啦。”风夕牵起他。

    两人走过四条街,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前头似是一无人居住的宅院,高大的朱门已红漆斑斑,屋檐蛛网密织,门前的石狮一个倒在地上,一个依然把守正门,只是灰尘黄叶落了满身。

    风夕走过去,衣袖一挥,挥去立着的石狮上的灰尘,足尖一点,携着韩朴飞身跃于石狮上,轻盈若乳燕。

    石狮上的两人,衬着身后那断墙残瓦、满地黄叶,显得格外的突出,仿若是一幅发黄的、有些颓废的古画,忽然走进两个活人,想要添几分生气,却只是融进了那种似从远古走来的沉寂。

    “姐姐,我们不是去买衣服吗?干么跑来这里?”韩朴等了一会儿,不见风夕解释坐在这儿的原因,不由奇怪的问道。

    “等人。”风夕斜倚在石狮上,一双长腿垂下一摇一摆。

    “等谁呀?”韩朴也学她坐下,摇晃着双腿,侧首问她。

    “等某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跟踪我的人。”风夕眼微微眯起看向天空,“若是他再不现身,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风夕话音一落,一道人影落下,垂首下跪,语声恭敬,“见过风女侠!”

    “我既非你娘,也非官府大人,你就不必下跪了吧?”风夕眼睨着那人,闲闲的道,“我从不喜欢跪人,也不喜欢人跪我。”

    那人起身抬首看向风夕,“风女侠还记得在下吗?”

    风夕看着他,然后点头,“原来是你呀,这些年好吗?”

    那是一名约三十四、五的汉子,身格魁梧,浓眉大眼,本是十分的英武,但脸上有一道从鼻梁直划至右下巴的一道伤疤,让那张脸看起来丑陋而恐怖。

    “风女侠还记得我?!”大汉见风夕竟还记得他,不由惊喜万分,那张丑陋的脸上浮起欢欣的笑意。

    “我记性还不算太差。”风夕微微一笑,“六年前的乌云江三十八寨总寨主颜九泰,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岂会不记得。”

    “姐姐,那个乌云三十八寨不是六年前被你一脚踩平了吗?”韩朴在旁听得马上插口道,想他对白风黑息的江湖事迹可是了若指掌的。

    “啪!”风夕一掌拍在韩朴脑袋上,“大人说话时,小鬼闭嘴!”

    “我不是小鬼,我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了!”韩朴挺了挺胸膛。

    那颜九泰却是笑笑的看着他们,并不在意韩朴所讲的话。

    “颜寨主,从赌场跟到现在,你有何贵干?是想报六年前的仇吗?”风夕不理韩朴问向颜九泰。

    “风女侠不要误会。”颜九泰赶忙摇头,“姑娘风采依然,一进赌场便引人注目,九泰跟到这并非报仇,只是想报姑娘六年前的活命之恩!”

    “九泰?”风夕侧首念头这个名字,然后一笑,“原来那个九泰赌坊是你开的,难怪被你发现。”

    “是的,六年前我带着一些兄弟到了这泰城安家,我们这种强盗出身的人做不了什么文明事,只能开个赌坊、当铺、饭馆什么的,这城中凡是有九与泰字的,都是我们兄弟的。”颜九泰道。

    “那也不错啊,至少是正正当当的过活。”风夕笑笑,“你这脸上的伤疤是因我留下的,你的命也是我留下的,便两相抵消,不谈报仇,也不必谈什么报恩了。”

    “不!”颜九泰却摇头道,“这伤疤是我咎由自取,但这活命之恩却不得不报,否则我终身难安!”

    “哦?你想怎么报恩呢?”风夕问道,眼睛闪呀闪。

    韩朴看着,不由替那个颜九泰担心,只怕他这恩不好报啊。

    “在下愿跟随女侠身边为奴为仆,以效犬马之劳。”颜九泰又一把跪于地上。

    “哦?”风夕眼中光芒闪烁,左手托着下巴,指尖十分有节奏的轻轻点在面颊,“我本来还以为你打算送我很多的金叶、银叶、珠宝什么的,要知道我一直是很穷的,谁知道也只是这样而已啊。”

    韩朴一听,心中暗叫“果然”,这风夕就是喜欢欺负人,看这韩九泰不赔光家当是送不走这尊神的。

    “呃?”颜九泰一征,但马上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一面银色的令牌,“女侠凭此令可在南国任何一家九泰铺支取金银!”

    “南国任何一个?”风夕更来了兴趣,笑容甚至还掺了一点蜜,“看来这几年你混得不错嘛,这整个南国都有你的铺子了。”

    “还好。”颜九泰恭声答道,语气中有着难奈的兴奋与自豪,“有女侠的教侮,这些年与兄弟在南国已有了八十二家铺子。”

    “噢,是不错。”风夕点点头,“你现在打算把这些铺子全送给我吗?”

    此言一出,韩朴暗暗叹气,这颜九泰欠谁的情不好,干么一定要欠风夕的,看,这一下总要被吓跑了吧,有谁肯把全部家当送人的?

    “可以!”谁知颜九泰却是一口应承下来,一点犹疑都未有。

    “呃?”这下轮到风夕发征了,本来以为这韩九泰大概也就包几包银叶感谢她的活命之恩,这狮子开大口也不过想赶人而已,谁知……

    “还请女侠答应九泰,让九泰服侍在旁!”颜九泰似乎打算长跪于地,一点起来的打算也没有。

    “姐姐,你是怎么救他的?”韩朴怀疑的看着风夕,救人一命好象也没这么个人、财倾囊相报的吧?

    “颜九泰,你倒是个爽快人,不过这些我都不需要,刚才开玩笑的。”风夕从石狮上跳下来,扶起地上的颜九泰,“这些年你既然和兄弟创下了一份家当,那就好好守着,也好好守着你的家人,好好的过你们的日子。我独来独往的漂泊惯了,不习惯也不需要人侍候。”

    “女侠,来前我就交待好兄弟们了,我走后九泰的事就由他们主持。”颜九泰站起身来热切的看着风夕,“况且九泰光棍一个,并无家室之累。六年前我就发过誓要服侍女侠一辈子,只是一直未找到女侠,今日既然遇到了,九泰当然要跟随到底!”

    “老天!竟是有备而来呀!”风夕头痛的拍拍额头,然后向后挥挥手,“朴儿,下来。”

    韩朴轻轻跃下,风夕牵住他,马上展开身形,快速闪过颜九泰,边跑边说:“颜九泰,你回去就是对我报恩了!”

    “风女侠!等等我!”颜九泰却是不死心,拨腿就追。

    大街上人来人往,风夕不好施展轻功惊吓众人,但其走路的速度依然快于常人,牵着韩朴似脚下踏轮,一路飞驰而过。但那颜九泰昔日既为三十八寨总寨主,其功夫自是了得,像这样的走法绝不可能被摆脱掉的,也是脚下健步如飞,隔着一丈距离跟在后头。

    跑过九条街,转过十七个弯,跃过三十二道墙,回头看去,颜九泰依然不死心的跟在身后,风夕叹一口气,停下脚步。

    “是不是我一直走你便要一直追啊?”在一条幽辟的巷子里,风夕放开韩朴,席地坐下,回头有些无奈的问向颜九泰。

    “是……是的!”颜九泰可没风夕这般轻松,追这么远走这么快,实在有些气喘,“九泰说过要服侍女侠一生!”

    “我怕了你了!”风夕摆摆手,看看韩朴,然后看看颜九泰,略沉思片刻,便点头道,“好吧,我让你跟着。”

    “真的?那太好了!”颜九泰又一把跪于风夕身前,双手执起风夕的双手轻轻抵于额前,“从今尔后,九泰尽忠于汝!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仿若誓言一般话轻轻说出却沉重万分!

    “你是久罗族的人?”

    风夕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但并未收回手,颜九泰执起她的双手,垂目轻吻,未有丝毫亵渎之意,庄严肃穆。

    “对,九泰是久罗族的人。”颜九泰终于放开风夕的手。

    久罗族?那个三百多年前被始帝灭族的神秘一族?想不到竟还有人啊。”风夕目光深究的看着颜九泰,然后手一挥,“好了,起来啦,跟在我身边可不要这么多礼节,还有不要叫什么女侠的,我可是有名有姓的。”

    “是,姑娘。”颜九泰起身恭敬的道。

    风夕皱皱眉但没说什么,只是偏头想了一会,才道:“颜大哥,既然你在泰城这么吃得开,那么就请给我们备一辆马车,给我这弟弟买几身衣裳吧。”

    “是!”颜九泰马上应道,然后又轻轻道,“姑娘叫我九泰就行了。”

    “怎么?你嫌我把你叫老了?”风夕眼一翻,人马上跳起来,“你本来就比我大啊,叫你一声大哥刚好,难道还想我叫你弟弟不成?我没那么老吧?”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颜九泰马上辩解道。

    “不是就好!”风夕又坐下,“颜大哥,麻烦你快点去买车好不好,顺便买些吃的,刚才这一顿跑,才吃下的饭又消化完了。”

    “好,我马上就去办,姑娘请在此等一下,我即刻就回!”颜九泰不再跟她争,马上转身办事去。

    白国渭城效外一家村店,店铺很小,不过买些包子、馒头、白粥之类,小本经营,来的顾客也就是过路的贫民百姓,那些餐鱼餐肉的富人自然是进城里去吃。

    “老板,请来两个馒头,一碗白粥。”

    这一日清晨,店老板才打点好一切,便有客上门。

    “客倌,你先请坐,马上就来!”

    老板正揭开蒸笼看包子是否熟了,雾气缭绕中看不清来客,模糊中只见一个白衣人走进了店里,在窗边的桌前落人坐。

    “客倌,你要的馒头、白粥。”不一会儿,老板就端上热气腾腾的早点。

    “多谢。”本来望着窗外的客人回首道谢。

    “公子……还要其它的吗?”

    白衣人回首的一瞬间,店老板只觉眼前一亮,淡薄的晨光中似有旭日升起,阴暗的陋室内剎时明灿。

    “不用了,老板你忙去吧。”白衣人垂首,端起面前那碗稀浓适度的白米粥。

    “那我给公子配些其它小菜?”店老板再问道,想着是端些萝卜干、酸豆角的好,还是老婆子新做的酱头菜香,并不是想多做点生意,只是想多和这位公子说几句话。

    “我看你不如和我走吧。”

    正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插入,屋外走进一人。

    店老板忙回头,一望之下,一颗心又怦怦直跳,暗想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此等客人上门而来?若说刚才这白衣公子飘然不似人间所有,那么此时走进的紫衣公子便应是从金殿走下的尊贵王者,活了五十年了,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等人物。

    “皇朝,你来了。”白衣人看向紫衣公子,温和一笑。

    “无缘,你要吃这个?”皇朝扫了一眼他面前的那两个白面馒头,有些难以苟同的摇摇头。

    “你也来吃吃。”玉无缘指指他对面的位子,“燕窝鱼翅吃多了,你也应该尝尝粗茶淡饭,这些别有一番滋味的。”

    皇朝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你怎么会来这里?”

    “随意走走,便到了这里。”玉无缘道,回首招呼店老板,“麻烦再来两碗白粥和包子。”

    “好的。”店老板答应着。

    “涧,你也坐下。”玉无缘又对站在皇朝身后的萧涧道,看清楚他时不由有丝惊讶,“涧,你终于肯换衣服了呀。”

    这个永远一身雪衣的人今天竟然着一身浅蓝色的长袍,淡化了他几分冷厉,衬着他如雪的肌肤,整个人有如淡蓝的水晶,冷中带着清,清中带着和,周身光华流动,让人想要亲近,却又不忍碰触。

    皇朝看一眼萧涧,忽道:“我想你叫他‘雪空’,他会更高兴一些。”

    “嗯?”玉无缘狐疑的看向他,虽然萧涧字雪空,但他们一直叫他涧。

    “几位公子,热包子到。”店老板此时又端来了白粥包子。

    皇朝挥挥手示意老板退下,看着玉无缘笑道:“因为白风夕说他适合穿如天空一般的浅蓝色衣裳,他第二天便换了装。而且白风夕还说他应该叫雪空这样的名字才对,虽然他没有说,但我改口叫他的字时,他的眉头展得更开了。”

    “哦?想不到白风夕的影响竟这般大啊!真想见识一下。”玉无缘转头看萧涧——萧雪空,发现他的眼睛又奇异的转为淡蓝色,“雪空这名字确实很适合你,特别适合现在这一身蓝衣的你,真的有如雪原蓝空,很美丽!”

    坐在左首的萧雪空眼中的那一抹蓝更深了,眼睛转向皇朝,嘴巴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是伸筷挟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吞下。

    “皇国好象还没有女人生得比你更美了,你若是个女人,说不定可以与华国公主相媲。”玉无缘看着他那模样不由继续笑道。

    “玉公子,我是男人!”萧雪空吞下一个包子,看着玉无缘一字一顿道。言下之意是,男人怎么能说“很美”,更不应该与女人——特别是那个号称第一美人的华公主相提并论!

    “那白风夕说你眼睛很美时你怎么没反驳?”皇朝却又插口道,说完端起面前的白粥,吹一口气,然后喝下。

    萧雪空看着皇朝,张了张口,却还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低头吃包子。

    玉无缘一笑,不忍再逗他,问向皇朝,“这一趟如何?”

    “很好。”皇朝只是简单的两字,然后看着他道,“一言息两国干戈,好厉害的玉公子!”

    “何必添那么多无辜冤魂。”玉无缘挟起一个包子。

    “世上冤魂无数,何况……到时一样会死人!”皇朝定定的看着他。

    “那到时再说,现在能免则免。”玉无缘吃完一个包子,放下竹筷,抬目看着皇朝,“况且我等于代你通告天下‘玄令至尊,归于皇国’,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吗?若是南国敢假令之事侵犯皇国,你不正好名正言顺的再拿下它几城或整个吞下吗?”

    “至于白、南两国相争,你这渔翁是可得利,但破破烂烂的山河,你也不想要不是吗?”玉无缘不待他说话继续道,“何妨留着,到时自己再亲自收拾吧。”

    “似乎我心中所想,你总能一眼看清。”皇朝淡淡道,目光瞟向正在忙碌着的店老板。

    “不要动他。”玉无缘目中光芒一闪,手按住了萧雪空刚抓在剑柄上的手,“这些话即算他听了又能怎么样,何必亲手杀无辜。”

    皇朝摆摆手,似乎有些无奈的看着玉无缘,“你就是这种菩萨性格。”

    “我若非此种性格,你能容我吗?”玉无缘喝完面前那碗粥。

    “不能!”谁知皇朝却干脆的答道,“我虽爱才,但威协到我的人绝不能留!”

    听到此话玉无缘面上毫不变色,只是淡淡一笑,“下一步打算如何?”

    “当然回去,我这一次出来的收获颇大。”皇朝言下似隐深意。

    玉无缘沉吟片刻,然后道:“去华国吧。”

    “华国?”皇朝看着玉无缘。

    “是的,那个东朝最富的华国,那个有着东朝第一美人的华国。”玉无缘移目看向窗外。

    “华国吗……”皇朝目光落在面前半碗白粥上,伸手端起,然后一气喝完,将碗搁在桌上,目光金芒灿灿,“是该时候了。”

    “嗯。”玉无缘淡淡点头,“早去早好。”

    “去华国也可先回去的。”皇朝站起身往外走。

    玉无缘也站起身来,转头寻向老板,浅浅一笑,似感谢他的招待,然后也往外走去。

    萧雪空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跟在两人身后。

十 断魂且了

    “姐姐,为什么要他跟着?”

    无人的小巷内,韩朴扯着*墙闭目休息的风夕问道。

    “因为他要跟着啊。”风夕闭着眼答道。

    “你才不会是这么好讲话的人。”韩朴撇撇嘴道,“你让他跟着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朴儿,你听过久罗族吗?”风夕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道。

    “久罗族?”韩朴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

    “嗯,你没听过也是情有可原的。”风夕目光落向远方,神思也似飘远,“必竟久罗族灭族已有三百多年,而且在灭族之日就被始帝剥除族名,世人当然不知晓曾经有过一个久罗族,那个以忠贞固执而闻名于世的久罗族。”

    “既然是忠贞的民族,那为什么会被始帝灭族?”韩朴问道。

    “他们的忠贞是对于他们第一个奉献忠心的对象,当他们立誓后,那便是死也不能改变他们的信念!”风夕叹道,“而且当年,造成久罗族的那场浩劫,其中之因也有我们风家的份。这世上久罗幸存的人已不多了吧,但他们却散落于天涯海角,终生不得重回故里,且一直到现在,久罗族依然是禁忌,在东朝是不被允许且承认的。”

    “他刚才就是向你立誓吗?”韩朴想着颜九泰刚才的动作,不由咬牙。哼!他竟敢亲吻姐姐的手!

    “是的,刚才便是他向我尽忠的誓言,‘但有吩咐,万死不辞’便是我叫他去死,他也会去的。”风夕颔首,脸上的神情却是悲喜莫名,“既然他六年前就打定主意要跟着我,那么今日相遇,他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会一直追,追到我点头或……他死的那一天!”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风家历代都对久罗族抱有愧疚之心,一直想让他们恢复族名,只是……”风夕轻轻抚着他的脑袋,目光缥缈,仿佛落向那遥远的三百年前,带着深沉的婉叹,“他想要跟就跟吧,或许风家与久罗族人就是这般有缘,而且以后……我还有求于他呢。”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你办不到却要求他的?”韩朴却不信,在他心中,风夕是无所不能的。

    “呵……”风夕闻言不由轻笑,有些怜爱的刮刮韩朴的俊脸,“这世上我办不到的事多……”

    话未说完,猛然间,风夕敛笑,手一伸,韩朴入怀,飞掠而起,迅速倒退三丈。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们原来站的地方已射下一支长箭,长箭深深嵌入石板地中,尾端犹自微颤,足见刚才这一箭来热之快,力道之猛!

    韩朴看着那一箭,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膛,那一箭所射的地方正是他刚才所站之地,若慢一步,他定被长箭穿胸而过!

    “什么人?”

    风夕刚喝道,长箭已如雨般从巷子两旁的屋顶上射下,当下,她已无瑕思及来者何人,马上将韩朴护进怀中,袖中白绫飞出,气贯绫带,绕身而飞,在周身织起一道坚实的雪墙,所有飞射而来的长箭,不是坠落于地,便是被白绫所带起的内劲一击为二!

    当箭雨停下,风夕白绫一缓,冷冷哼道:“哼!没箭了是吗?”

    然后放下韩朴,足尖轻点,人如白鹤冲天而起,落在左边的屋顶之上,然后直向远方消逝的那几抹黑影追去。

    可就在风夕追敌而去后,右边的屋顶之上飞下四道身影,落在韩朴身前,将他围在中间,四人皆是一身黑衣,冷眉煞目。

    韩朴拨出匕首,横在胸前,戒备的看着这四人,虽然十分害怕,但心头却默默念着……别怕……别怕……只是腿有些发抖,破坏了他面上力持的镇定。

    当四人拨出腰际的大刀时,韩朴瞳孔收缩,面色惨白,厉声叫道:“是你们!”

    就是这些人!就是这些人杀害了他的爹娘!就是这些人火烧了他的家!他不认得他们!但他认得这种刀!他记得他们拿刀的姿势!

    “将药方交出来!”左边一名黑衣人冷冷道,目光如蛇一般盯住韩朴,“若非你们在赌坊那一露脸,我们还真想不到韩家竟还留下了你!本以为韩家药方已被韩老鬼带到地下了,现在我们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哼哼!药方早被你们烧成灰了!”韩朴一声冷笑,扬起手中匕道,“我本以为我永远也找不到你们为爹娘报仇,想不到今天你们竟自动出现在我面前,真是老天有眼!”

    “就凭你?”右边一名黑衣人蔑笑一声,上前一步,手中大刀一挥,直斩向韩朴,“既然你没有药方,那么就无需留你贱命!”

    眼见大刀迎面而来,即将砍至肩上,韩朴忽然一躬身躲过那一刀,然后灵巧而迅速的向那名因一招失手还有些微发愣的黑衣人扑去,人未至,手一伸,削铁如泥的七宝匕首直向那人握刀的右手刺去,“嘶”的一下便在那人手腕上划下一道伤痕,“叮”的一声,那人手腕一痛,大刀落地。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剎时五人都有片刻的呆征。韩朴想不到会一举得手,而那人本以为定是手到擒来的,根本未将韩朴那点微末武艺放在眼里,大意轻敌以至失手受伤,而另三人本以为同伴出手足已,只是站在一旁掠阵,却未想到竟会为韩朴所伤。

    “该死的小杂种!”

    那名黑衣人看着流血的手腕,伤口虽不深,但伤在一名小孩子手中,实是奇耻大辱!当手左手拾起地上大刀,力运于臂,夹着劲风,直劈向韩朴,这一刀刀法老练而快捷,力道猛烈,韩朴根本无法闪避,当下他以身迎向大刀,而右手紧握匕首,直刺向那人胸口!既然无法活命,那么至少也要杀一个仇人!只是……姐姐……

    将手中匕首狠狠刺入仇人胸膛,韩朴闭上眼,等待着大刀砍裂身躯的剧痛,感觉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洒在脸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散开来……

    只是等待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冰冷的大刀刺入身体,周围死一般的沉寂,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眼睛睁得大大的脸,然后是那高高举起,却未能落下的大刀,刀上缠着白绫。稍稍移目,看到的是另三张惊鄂不已的脸。

    “真不愧是我弟弟呀!”耳边听得风夕轻快的笑声。

    “姐姐!”韩朴惊喜的回头,只见风夕正坐在屋檐上,晃着两条长腿,手中挥舞着白绫,神态间悠闲得不得了。

    “杀了他!”

    耳边听得冷喝,颈后劲风袭来!

    “哼!敢在我面前杀我精心呵护的宝贝弟弟?都是活得不耐烦了呀!”

    韩朴只觉得身子一轻,腾空而起,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站在屋顶之上。

    眼前白影一闪,已不见风夕人影,往屋下看去,只见一团白光卷着三名黑衣人,黑衣人手中大刀刀光闪烁,招招凌厉,但每每全力砍向那团白光时,却都如砍在一弘流动的水上,丝毫砍不到什么,刀反被水带动,随波逐流,而那团白光也越收越紧,黑衣人招式已无法施展开来,不到片刻,三人已是气喘嘘嘘。

    “不过这么点本事竟敢在我面前放言杀人!给我放下罢!”

    才听得风夕的冷笑声,“叮!叮!叮!”响起大刀坠落在地上的声音,白光已收,风夕轻松的站在中间,而那三名黑衣人却一动也不动站着,看来已被风夕制住。

    “朴儿,你可以下来了。”风夕回头招招手。

    韩朴马上跳下来,一把捡起地上的大刀,就往黑衣人砍去。

    “朴儿……”耳边听得风夕拖长尾音的叫唤,手中大刀已被她捉住,回转头嘶声叫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全家!”

    “我知道。”风夕左手随意挥挥,右手微一使力,大刀便到了她手中,“我还有话要问他们嘛。”

    “几位黑衣大哥。”风夕笑眯眯的向几人打招呼,还一边拱手,“能不能请教一下,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韩家的药方,按说韩家那么多藏药全给你们刮走,凭你们的武艺,足够你们用到死啦。”

    三名黑衣人并不理会她的问话,虽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但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她,他们三人虽不能说是顶尖高手,但身手皆是一流,可三人联手都败在这个女人手中,她到底是谁?

    “三位大哥……”风夕的声音又拖得长长的,笑容更加灿烂,“再不说话,可别怪我割你们的舌头了!”唉,也不想想割了人家舌头,人家还如何说话。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问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风夕怪叫一声,然后满脸的委屈状,“朴儿,他们竟然不知道我是谁啊!不都说我形象特别,让人印象深刻吗?怎么这几人就不知道我是谁?”

    “哼!我来告诉你们她是谁!”韩朴又捡起地上一柄大刀,走到一名黑衣人面前,刀尖比着黑衣人的额头,“姐姐,我在这上面画个和你额头上一模一样的月牙好不好?”

    “不好。”风夕却摇头,“姑娘我戴着这枚弯月可就叫‘素衣雪月、风华绝世’,他们可就差远了!连东施效颦都称不上!”

    听得他们的对话,三名黑衣人都看向风夕额际,看到那枚雪玉弯月,三人心头一阵紧缩,都冒出一个恐惧的想法,“你是白风夕?”

    “嘻,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呀。”风夕闻言笑得明媚灿烂,和蔼可亲,手中白绫却在空中舞着,仿佛随时将缠上三人颈勃,“那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白风夕是很好的大好人,所以只要三位断魂门的大哥将你们背后那个人告诉我,我就让你们走。”

    三人闻言脸上反而露出恐慌的神情,看着这样清美的笑容却是毛骨悚然,五年前“白风黑息”灭掉断魂门的事,他们那时虽未入门,但都曾听门中前辈说过,记得那些号称煞星的前辈提起时脸上那种恐惧的神情,并告诫他们:遇上阎罗王也比遇上“白风黑息”好!

    “咕咚!咕咚!咕咚!”三人皆口流黑血倒地身亡。

    “他们……他们自尽了!”韩朴惊恐的看着地上三具尸体。

    “我知道,他们既不能逃,又不能说,当然只能死!”风夕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收起白绫,拍拍手,“自尽也好,免得弄脏我的手!断魂门的人……哼!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其罪!”

    韩朴扔下手中的刀,有些恶心的看着。他当然知道断魂门是这世上最残忍最恶毒的门派!做着杀人买卖,以极其残暴的手法夺人命,并且还买卖蹂躏妇女幼童!一个个都是禽兽不如,死也活该!

    “姐姐,你干什么?”韩朴见风夕在尸体上翻来翻去,似在找什么。

    “就是这个了!”风夕从一黑衣人怀中掏出一根手指长管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韩朴问道。

    风夕拨开长管的盖子,一股稍有些甜腻的香味便散开来,“这叫‘百里香’,是他们断魂门人联系用的。”

    “你是说要用这个引刚才你没追到的那几个断魂门人?”韩朴稍一想便知道了。

    “不是没追到,是没有去追。”风夕站起身,“我若去追了你还有命吗?”

    “没有。”韩朴老实答道,刚才的黑衣人随便一个便可要了他的命,“你引他们来干么?他们根本不会透露背后那个人的。”这些人不是宁死也不肯说吗?

    “哼,透不透露并不重要,只是绝不能让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况且……我决不允许断魂门的人在我眼皮底下逃生!让他们走脱定只会添更多的无辜冤魂!”风夕将管子拋上半空,让那股香味随风飘散。

    片刻后,风夕微微抬首看向左边屋顶。

    “嗖嗖!”从屋顶之上掠下三道黑影,看到地上的情形都一征。本以为同伴得手,发信号引他们会合的,谁知看到了竟是同伴的尸首。

    “你们是愿意告诉我买你们的老板,还是要和你的同伴一样。”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就站在尸体身边的白衣女子发出,一头长长的黑发,被风吹起,遮住她一半的容颜,看不清面貌,一身肃杀的气息仿若地狱走出的罗剎,煞气逼人,本已十分寒冷的冬日,因为她更增几分冷透骨的杀意!

    “断魂门是何时又死灰复燃的呢?”风夕冷冷的目光看着三人。

    三人不发一言,手握刀起,运足功力,配合一致的从三面砍向风夕。刀光凛凛,剎时,整个小巷都被一股凌厉的杀气所掩,韩朴站在三丈外,却只觉得肌骨冷彻刺痛。

    而风夕就站在他们中间,依然意态从容的面对三面带来的刀光,就在刀尖即抵她身,韩朴几至失声尖叫时,她身形忽如风中杨柳,随风轻轻一摆,姿态优美如诗,又迅若疾风,瞬间便跳出三人的包围圈。

    “五鬼断魂!”耳边听得三人一声大喝,身形飞起,刀光如雪,猛烈霸道,直卷向还在半空中的风夕,那种绫厉的劲道,似可将半空中的人绞成碎沫!

    “姐姐!”韩朴失声尖叫道,闭上眼不敢再看,害怕见到的是一堆血肉从空中飞落。

    “这就是你们隐匿五年所练的绝技吗?也不过如些!”

    半空中忽响起风夕清冷的声音,韩朴不由睁开眼睛,那一剎那,他看到一道白虹从空而落,化为无数白龙,飞扫天地,而他们的人却早已看不清,全为刀光龙芒所淹!

    “你们有‘五鬼断魂’是吗?那就看看我的‘龙啸九天’吧!”

    剎时,所有的白龙又在半空中齐聚化为一条巨龙,昂首张爪,吞纳天地万物!

    “啊!”只听得凄厉的惨叫,“叮叮叮!”有断刀从空而降,然后半空中坠落三条人影,再然后光芒散开,露出半空中那足踏白龙,傲然而立的白衣人,迎风飞衣,黑发飘摇,额间雪玉光芒眩目,仿若驭龙的神祗!

    就在那三条人影坠离地约三丈之时,足踏白龙的人手又一挥,“让我送你们这些恶鬼入地狱吧!”剎时,脚下白龙直追三人,人眼还来不及看清楚,已化为一抹白电,在三人颈前一绕而逝,“砰砰砰!”三具人体摔落于地!

    “你们若不是断魂门的人,或许我还可饶你们,只可惜……”

    风夕轻飘飘的落下,神色冷淡的看着地上三具已无生命气息的尸首,手中飞舞着的白绫终于无声的垂落于地。

    韩朴屏住呼吸、目瞪口呆的看着风夕,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一身煞气,神色冷肃的人真的是白风夕吗?真的是一路上那个言行张狂、笑怒随性却仁心仁义的风夕吗?

    走过去,只见那三人脖子上皆有一道细微的血痕,那都是为风夕白绫所划。今天才算是见识到风夕绝世的武功,在他们家大闹寿宴的那次只能说是儿戏,与皇朝比试的那次彼此点到止未见真章。而这一次才是杀人!一根柔软的白绫在她手中可以比利剑更利!可化为吞纳天地的巨龙!这样的武功高强得可怕!已不象是人所能拥有的境界!至少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朴儿,没事了。”风夕收起白绫,回首看到一脸惊惧的韩朴,神情一瞬间又回复温和。

    “姐……姐姐,你的武功……你的武功为什么这么高?这是什么武功?”韩朴犹是不敢置信的问道。她的武功已是如此骇世,那与她齐名的黑丰息定不会比她低!难怪啊,她敢说出不将皇朝世子放在眼中那么狂妄的话来!确实啊,在这个武林中,白风黑息不是已雄视了十年而无敌手吗?!

    “我的武功呀,嘻……挺杂的。”风夕轻轻一笑,又变回了那个嘻笑的白风夕,“有家传的,也有偷学的,还有被人压迫着学的,很多啦。”

    “那你刚才使的那叫什么武功?就是可以把白绫变成龙的那个?”韩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一脸的惊羡。

    “那个呀,就叫‘龙啸九天’啦,刚才只是其中一式而已。”风夕偏着头笑道,“其实我最厉害的应该是‘凤啸九天’啦。”

    “什么?”韩朴惊叫道,“刚才的还不算最厉害的?你还有更厉害的?”

    “是啊。”风夕淡淡点头,“我出道至今‘凤啸九天’只对一个人使过一次,除他外所有的人连‘龙啸九天’都接不下啦,若不是刚才这三人比先前的三人武功稍胜一筹,而我又不想跟他们瞎缠着,否则我连‘龙啸九天’都不会用的。”

    “那个‘凤啸九天’对谁用过?他还活着吗?”韩朴只关心着这个,想起刚才的‘龙啸九天’,已是这般厉害,那那个‘凤啸九天’之下还能有活人吗?

    “当然还活着啦,就是那只黑狐狸嘛。”风夕撇撇嘴角似有不甘,“只有那家伙才接下的我的‘凤啸九天’,不过我也接下了他的‘兰暗天下’,不分胜负。”

    “果然。”韩朴吶吶的道,也只有那个黑丰息,否则怎配与她齐名,“姐姐,你为什么特别恨断魂门?”韩朴不解,这世上和断魂门一样邪恶的门派多的是,但风夕似乎对断魂门深恶痛绝,似不允许一个断魂门人存活于世上。

    风夕抬首看向天空,半晌不语,神思幽远,仿佛坠入某种回忆的时空中,就在韩朴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又开口了,声音极其的淡,极其的轻,若一缕飞烟飘在空中,若不仔细听,便无法追捉。

    “我才出江湖时,曾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可以说是世上最最善良、最最纯洁的女孩。那时的我也挺小的,才十二岁吧,流浪在江湖中,既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谋生手段,懵懵懂懂的,身上的钱很快就用完了,又染上风寒,倒在路边,本来快要死了,却被路过的她救起,将我带回她家,请太夫治病,精心的照料我,视我如她的亲妹子一般。后来我病好了,告别她继续浪浪江湖,但跟她约定每年都回去看她一次的。”

    “别后的第一年,和她约定的时候到了,我特意从西域商人那儿买来一朵雪莲,打算送给她,因为她曾说这世上最圣洁最美丽的花便是天山上的雪莲。只是到了她家门口,我忽然决定暂不进去了,我要等到晚上,扮成个侠客,飞檐走壁的溜进她的闺房,然后将雪莲放在她的枕边,悄悄的等她醒来。因为她曾经说过,挺羡慕那些自由潇洒的江湖人,特别喜欢看那些传奇小说中闺阁小姐与江湖侠士相恋的故事,所以我决定逗逗她。”

    “那是八月的一个夜晚,月色如霜,夜凉如水。我等到深夜,所有人的都沉入梦乡时,才溜进她家。可才跃过她家院墙,我就看到满地的血,我一路走过,看到倒于地上的仆人、护院、她的双亲……最后我走进她的闺房,我看到她……看到她……”

    风夕牙咬住唇,冷然的脸上浮起痛苦的神情,永远明亮的眼睛也蒙起一层阴霾的薄雾。

    “她其实也不大啊!她其实也只十四岁而已!才比我大一岁而已!可是……那些人……那些人竟然如此对她……她娇小的身子是洁白的,躺在她自己鲜红的血泊中,像血湖中盛载着一朵白色的蔷薇花……那样的哀婉凄美……绝艳得令我手中紧紧攥住的那朵雪莲也愧然凋落!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我永远都记得她最后的样子的!”

    风夕闭上眼,那一朵血蔷薇再次浮现,令她不能自已的紧锁眉头,唇畔已渗出丝丝血来,“后来,我查到了是他父亲生意上的一个对手花钱请断魂门的人做的,我让那个买凶人倾家荡产,却不要他的命,要他一无所有的活着!而断魂门的人,我追查了很多年,终于在五年前让我找到他们的巢穴,所以我血洗了断魂门!那是我出道以来杀人最多的一次!那时的血啊……多得仿佛可以流成河汇成海!”

    “姐姐……”韩朴抱住风夕,无言的抱紧她。

    “朴儿,今天你已亲手杀了一个人了,就算为你父母家人报仇了,以后不要杀人!”风夕弯下腰环住韩朴,将他圈在臂弯中,仿佛为他筑起一道遮风挡雨的墙,“杀人并不开心的,即算是为着报仇,血洗血永远也洗不清洗不完的!所有的断魂门人都由我了结吧,你的手不要弄脏了!”

    “姐姐……”韩朴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

    “朴儿,我希望你是一个善良、纯洁的人,就象我当初遇到的那个小姐姐,因为这世上已很少有这样的人了。”风夕蹲下身来,用衣袖抚去他脸上的泪与血污,还那张俊秀的小脸纯凈无瑕。

    “姑娘!”心急赶回来的颜九泰一脸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颜大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风夕抬首,脸上神色平静,完全看不出刚才的黯然神伤。

    “因为有几个兄弟也一定要跟随姑娘,所以……”颜九泰解释道,然后指着地上的尸体,“姑娘,这些人想刺杀你吗?”

    “是啊。”风夕站起身淡淡的笑道,“我的仇人可不少呢,以后你跟在我身边会见到更多的。”

    颜九泰捡起地上的竹箭,细细看了一会儿道:“这种竹叫‘长离竹’,只有华国的长离湖畔才产有,姑娘得罪了华国什么人吗?”

    “华国?”风夕眼中寒光一闪,拾起地上的竹箭。

    “姑娘,这些人是……”

    “断魂门。”风夕淡淡的道,将一支长箭握于掌中,“颜大哥,麻烦你叫你的兄弟处理一下这些人,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好的。”颜九泰答道。

    巷口传来车轮辗过路面的声响,一轮马车驶进巷子,从车上跳下四名大汉。

    “见过风女侠。”四人躬身唤道。

    “嗯。”风夕淡淡的挥了挥手,“四位大哥不必多礼,麻烦你们处理一下这里,我和颜大哥先走一步。”

    “风女侠!”四人齐声唤住她,“请允许我等跟随左右。”

    风夕回头看一眼四人,略略沉吟,然后道:“四位就留在泰城,以后……我还会有事拜托四位,到时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四人闻言不由失望。

    “夕所说并非推托之辞。”风夕见此再道,并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与他们,“以后若见到相同此物,那便是我有事相求,到时还请几位相助。现今暂请留在泰城,好好打理九泰,也算为我尽力。”

    “好!”四人中一人接过那枚信物,齐齐爽快答应。

    泰城去往尔城的官道上,一辆四轮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

    “姐姐,你别刚顾着睡啊。”

    “朴儿……你别吵啦……让……让我好好睡一觉。”

    车厢约一间小小的房间大,中以帘隔为内厢、外厢,四壁皆铺以厚厚的锦毯,让车内温暖如春,深红的床海中,风夕抱着锦被正迷糊,一头长发,弯延而下,铺在塌上、地毯上,*卧在塌边的韩朴正抓一缕在手中扯着,盼望能扯醒她。

    “姑娘,你吩咐我买的点心我买来了。”帘子掀动,颜九泰走进来。

    “哦。”本来还一脸渴睡的风夕,听得有吃的,马上跳起来,“颜大哥,多谢你了,我正饿着呢。”

    “姑娘,我刚才听得一个消息,听说华王要在明年三月为公主纯然选亲。”颜九泰将点心递给她道。

    “为那个东朝第一美人选亲?”风夕闻言本来伸出的手顿住了。

    “对,听说华王已布告天下,此次选亲不分国界、不分贫富贵贱,只要是公主金笔亲点,便为驸马!”颜九泰道。

    风夕推开面前的点心,坐起身来,脸上的神情少有的严肃,让颜九泰与韩朴都有些奇怪,弄不明白为何一个公主的选亲会让她这个游戏人间的人这般重视。

    “华国公主现年也近二十了吧,迟迟不选亲,现在却要在明年三月选呢。”风夕眼光投射向车顶,呢喃自语着。

    “姐姐,那个公主选亲跟你有什么关系,干么这么紧张?”韩朴问道。

    “或许要开始了。”风夕似未听到韩朴的话,依然喃喃自语道,片刻后她脸上露出笑空,眼中闪着兴趣十足的光芒,抬首看向颜九泰,“颜大哥,我们去华国。”

    “好的。”颜九泰应道,并不问她为何,“是取道皇国还是取道王域?”

    “从皇国过吧。”风夕回复轻松神情,又捡起点心往口里送。

    “我们为什么要去华国?”韩朴不死心的扯着风夕衣袖问道。

    “当然是去看东朝的第一美人!”风夕睨一眼他,“顺便再看她会选个什么样的驸马。”

    “东朝的第一美人?会比你还美吗?”韩朴再问道。

    “咳……咳……”风夕呛得直咳。

    “我又没和你抢,你干么吃这么急。”韩朴大人似的拍拍风夕的背,真是的,现在不缺吃不缺穿的,才用不着抢了,让颜九泰跟着真是对极了!这世上大概除了这个颜九泰外,大概没有哪个仆人会捧出自己的全副家当来侍伺着一穷二白的主人吧。

    “姑娘,喝水。”颜九泰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风夕,实在不忍,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咕嗜……咕嗜……”风夕赶忙喝下,末了拍拍胸膛,顺一口气,“唉,我不吃了,我要睡觉。”说完还真倒向塌上。

    “不要睡啊。”韩朴抓住她,“你睡了我干什么?”

    “叫颜大哥讲故事给你听吧。”风夕打个哈欠,挥挥手道。

    “对哦。”韩朴眼睛一亮,“颜大哥,你就讲当年姐姐是怎么破你们乌云三十八寨好不好?”

    “那有什么好讲的,要知道那一次我可差点被他们乱箭射成马蜂窝。”风夕却抱着棉被咕噜道。

    “这样呀,那就讲姐姐当年一人踏平青教十七座堂口的事吧。”韩朴再提议道。

    “更没讲头了,那一次在他们总堂,我差点被烧成焦炭。”风夕又嘀咕着,不过声音有些闷,人差不多已埋进被子里了。

    “那就讲三年前姐姐独骑闯黑熊山,为白国从强盗那里夺回五十万震灾银。”

    “那也不好玩,差点被他们用火药炸成肉沫。”

    “这也不许讲,那也不许讲,那还有什么好讲的!”韩朴撇撇嘴。

    “可以叫颜大哥讲什么中山狼、报恩虎的故事给你听。”

    “我才不要听,我只想听与姐姐有关的事。”

    风夕从棉被中伸出一只手,左摇右摆,“要讲故事别讲到我头上,故事一般是死人的事,等我死后才可以讲。”

    “可是……”

    “啊呵……”风夕打了一个哈欠,手收回被中,“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姐姐。”韩朴走过去摇头她,“姐姐……”

    风夕却自顾睡去,不再理他。

    “你为什么要跟着姐姐?”见风夕睡着,韩朴走回颜九泰面前问道,实在不明白这个站出来也是威震一方的人,为何甘愿为奴为仆,只为跟在风夕身边。

    颜九泰只是一笑。

    “说呀。”韩朴不依不饶。

    “你又为何要跟着她呢?”颜九泰反问道,丑陋的脸上有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

    韩朴哑然,两人对视片刻,韩朴移开目光走回塌前,“我也睡觉。”

    说完掀开被子,钻进去,抱住风夕一只手臂当枕头。

    “你?”颜九泰却傻了眼,想想男女有别,富贵人家可是讲究五岁不同席,可眼前……

    韩朴瞪着他吐吐舌,做个鬼脸,“这一路我都是这样抱着姐姐睡的,你眼红呀?眼红也没份,你去睡外厢。”

    颜九泰却终是笑笑作罢,自顾掀帘出去。

十一 春风艳舞

    “杯酒失意何语狂,苦吟且称展愁殇。

    鱼逢浅岸难知命,雁落他乡易断肠。

    葛衣强作霓裳舞,枯树聊扬蕙芷香。

    落魄北来归蓬径,凭轩南望月似霜。”

    “朴儿,你小小年纪背这诗干么,换一首吧。”

    迤逦的长离湖圈,杨柳青青,春风剪剪,斜日暖暖,湖光朗朗,此时正是二月好春光。一辆马车慢吞吞的走着,童稚的吟诗声正是从车内传出,夹着一个女子慵懒无比的声音。

    “姐姐,朴儿背的是风国惜云公主作的诗,朴儿背得怎么样?”一个清脆的童子声音问道。

    “这首诗等你再老三十年时就可以背了,现在年纪小小的你岂知诗中之味。”

    “那我再背一首你听。”童子十分积极道,带着极想得到大人奖赏、赞美的孩子式渴望。

    “好啊。”这声音淡淡的,可有可无的。

    “昨夜谁人听箫声?

    寒蛩孤蝉不住鸣。

    泥壶茶冷月无华,

    偏向梦里踏歌行。”

    “姐姐,姐姐,这次背得如何?”车厢内,韩朴摇晃着昏昏欲睡的风夕。

    “你小孩子又岂能懂‘泥壶茶冷月无华’的清冷。”风夕打个哈欠,看着韩朴道,“干么老背那个惜云公主的诗,这世上又不她一人会写,写得比她好的多着呢。”

    “可是我听先生说惜云公主绝代奇才,据说她十岁曾作过一篇论……论……”韩朴闭上眼极力想记起先生曾和他说过的话,却论了半天也没论出来。

    “《论景台十策》!”风夕摇摇头接道。

    “对对对!”韩朴松一口气,“先生说惜云公主作的《论景台十策》压倒当年的文状元,虽为女子,却惊才绝艳。所以我家中那些表姐们最爱模访惜云公主了,一听说公主穿什么衣、梳什么头,戴什么首饰,她们马上就会仿效了。”

    风夕叹一口气摇摇头,身子一歪,倒向塌上,准备再睡一回,忽又坐起身来,闭目侧耳,似在聆听什么,片刻后,又摇头叹道:“又一个唱惜云公主的。”

    “什么唱惜云公主的?”韩朴问道。

    “你过一会儿就会听到啦。”风夕不睡了,拉开车厢旁小窗的帘子,看向窗外,清风拂面,有着淡淡的清新的青草气息,深深吸一口气,“而且我闻到味道了。”

    “什么味道?”韩朴趴在窗上,也深呼一口气,却未闻到什么气味,仔细的听着,风中隐约送来一缕歌声,越来越近,已渐渐可闻。

    “人自飘零月自弯,小楼独倚玉阑杆。落花雨燕双飞去,一川秋絮半城烟。”

    一个女子清越的歌声传送在春风里,缥缈如天籁,偏偏含着一缕凄然,若飘萍无根的孤楚。

    “当然是那只黑狐狸的味道。”风夕喃喃道,掀开帘,身子一跃便坐到了车顶,极目望去,一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一个大男人,偏偏身上总带着一股女人都没有的清香。”

    “在哪里?”韩朴也跳到车顶上,却没风夕跳得那般轻松无声,落在车顶发出“砰!”的一声响,身子虽站稳了,却让人担心他有没有把车顶跳破一个洞。

    幸好颜九泰早已见惯了这对姐弟的怪举,这不坐车厢坐车顶也不是头一遭了,自顾自的赶着马车,本来不用自己赶车的,半路上却被风夕打发车夫回去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大马车,几乎有他们马车的两倍大,车身周围垂着长长的黑色丝幔,舞在春风里,像少女多情的发丝,想要缠住情人的脚步,却只是挽得虚空中的一抹背影。

    当两辆马车碰头时,彼此都停下了。

    “钟老伯,我们又见面了。”车顶上风夕笑眯眯的向对面马车上的车夫打着招呼,而对面的车夫却只是点点头。

    对面马车车门打开了,当先揭帘走出的是钟离、钟园,两人在车门外掀起帘子,然后才走出人如墨玉的丰息。

    “你何时才能比较像个女人?”丰息看着车顶上歪坐着的风夕摇头叹道。

    “所有人眼中我就是一个女人呀,还要什么像个女人。”风夕眼一翻,嘻嘻笑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丰息优雅的步下马车,站在草地上。

    “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风夕趴在车顶上俯视着车下仰首看着她的丰息,这样的感觉真是好呀!

    丰息笑笑不再答,眼光一扫韩朴,不由笑道:“这小鬼看来被你养得不错嘛。”

    此时的韩朴面色红润,眉宇间有着少年的清俊无邪,神采间飞扬洒脱,而意态间竟已隐有几分风夕随意不羁的影子。

    “那当然,这可是我寻来的可爱弟弟,当然得好好养着。”风夕手拍拍和她一同趴着的韩朴的脑袋,仿若拍一只听话的爱狗。

    “我只是有些奇怪,他跟着你怎么没饿死。”丰息依然笑容可掬。

    “哇!美女啊!”风夕忽然叫嚷起来,眼睛盯着从丰息车中走出的清冷绝艳女子。

    “大美女啊!”风夕从车顶飞下,落在美人面前,绕着那个美人左看右瞧,边看边点头,“果是人间绝色呀!我就知道你这只狐狸不甘寂寞,这一路而来怎么可能不找美女相伴嘛。”

    凤栖梧有些征呆的看着在她身前左右转着的女子,或许因为她快速的动作,让她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颜,恍惚中有一双灼若寒星的瞳眸,有一头舞在风中如子夜般的长发,与长发绝然相反的皎皎白衣,额际闪着一抹温润光华。

    “姐姐,你再转我看她大概要晕了。”

    韩朴也跳下车来,扫一眼眼前立着的青衣女子,撇撇嘴,什么嘛,像根冰做的柱子!都没姐姐好看,更别提姐姐那种无与伦比的风采,!

    风夕却转身一掌拍在韩朴头上,振振有词道:“朴儿,你以后可不能象这只狐狸一样到处留情。当然,要是美女赠衣送食的话,那就要收下,即算你不要,也要记得孝敬姐姐!”

    “好痛!”韩朴抚着脑袋皱着眉头,“干么打我?我又没做错什么!”

    “哦,不好意思哟,朴儿,一不小心就把你当那只黑狐狸拍了。”风夕忙抚了抚他的脑袋,吹了吹气。

    韩朴却是怒瞪闲闲站在一旁的丰息,却发现那个人根本没理会他,眼光落在风夕身上,似在研究或算计着什么,让他看得心头更不舒服。

    风夕回转身,立在美女面前,笑容可拘的问道,“大美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被这只狐狸拐骗到手的?”

    回首的瞬间,终于看清眼前女子了,那一剎那,素来清高自负的凤栖梧也生出一种自愧弗如的感觉。

    那样的双眸,清如水亮如星,一眼看去,仿佛可以看到清湖中那黑水晶似的瞳仁,再看时却是深海中的黑珍珠,遥不可触。一脸的笑明灿无瑕,似天地开启之初她便在笑着,一路笑看风起云涌,一路笑至沧海桑田。随随意意的站在那儿,如清莲临风,灵秀飘然。仿佛这个无垠的天地是她一人的舞台,她长袖挥舞,踏云逐风,那般的潇洒无拘。这样的人是如何生成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脱俗出尘的女子?这个清华如月、炫丽如日的女子是谁?

    “黑狐狸,你的美人怎么啦?”风夕见凤栖梧只管瞪着眼看着自己,不由问向丰息。

    “栖梧拜见姑娘。”

    回神的凤栖梧忽然盈盈下拜,不单众人看着奇怪,便是丰息看着也有几分诧异,这个待人冷淡的人为何对这个疯癫的风夕如此?

    “呀!栖梧美人,你别吓我。”风夕忙扶住凤栖梧,握着那柔弱无骨的纤手,嫩如春笋,真是我见犹怜,“栖梧姑娘,你生得这般美,又取了这么一个好名字,可你实在没什么眼光。”

    “呃?”凤栖梧不明其意。

    “栖梧……栖梧,其意自是凤栖于梧,你这样的佳人当然应该找一棵最好梧桐,可怎么挑了一只狐狸。”风夕一脸婉惜的道,手顺便指了指身后的丰息。

    凤栖梧闻言不由一笑,看向丰息,一路行来,从人对他皆是毕恭毕敬,小心侍候。此时听得眼前女子大呼小叫的黑狐狸长黑狐狸短的,他却依然是一脸雍雅的浅笑,似眼前白衣女子的话无关痛痒,又似包容着眼前人所有的无忌言行,眼光扫过时,墨黑幽深的眼波波澜不惊。

    “笑儿见过夕姑娘。”跟在凤栖梧身后的笑儿上前行礼。

    “哎哟,可爱的笑儿呀,好久没见到你这张甜美灿烂的笑脸,真让我分外想念呀!”风夕放开凤栖梧,上前一把捧住了笑儿的小脸蛋,左捏一下右摸一下,不住的啧啧赞道,“还是笑儿的笑最好看,比某人脸上那千年不褪的、虚伪的狐狸微笑惬意多了。”

    “夕姑娘,好久不见你了,你还是那样爱开玩笑呀。”笑儿一张粉脸从风夕的魔掌中挣出来,捉住她的手,回头对凤栖梧道,“凤姑娘,这位是风夕姑娘,就是与公子并称‘白风黑息’的白风夕。”

    “白风夕?”凤栖梧讶异的睁大美眸,她当然也听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那个如风般恣情任性的女子,原来就是眼前的人,果然是风采绝世,让人移不开目。

    “凤姑娘?凤栖梧?”风夕又看了看凤栖梧,回首看一眼丰息,眼中光芒一闪,“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呢?”

    “栖梧曾栖落日楼。”丰息淡淡道,“她的歌喉在整个王域都是有名的。”

    “这样呀。”风夕一笑点头,似并不想深究,“或许我也曾在哪位江湖朋友口中听过吧。”

    “乌云三十八寨总寨主何时竟成了你的车夫了?”丰息目光扫过车上稳坐不动的颜九泰。

    “嘻,他说要报我六年前的活命之恩。”风夕嘻嘻笑道,目光与丰息目光相碰,似带告诫。

    “显然他也眼光太差。”丰息也一笑,然后转身登车。

    “等等,黑狐狸,你来长离湖是不是因为这个?”风夕在他身后叫住他,从袖中掏出半节竹箭。

    “你怎么会有这个?”丰息眼光一扫那半节竹箭,眼中浮起趣味。

    “我途中遭断魂门的人袭击,他们除了留下七条命外还留下了这个。”风夕手一扬,那半节竹箭便破空而出,落入长离湖面。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到这里来。”丰息点点头,“不过你已不必进湖去了,我刚从那里回,只留一座空巢。”

    “溜了吗?”风夕眼光一闪,然后盯住丰息,“你有发现什么?”

    “是啊。”丰息答完人也进了车厢。

    “呵,果然。”风夕也跟在他身后登上他的车,拍拍站在车门前双胞胎的肩膀,“钟离、钟园,你们车上备了好吃的对不?你们不知道这几月我有多想念你们的手艺呀!”

    “有……有的。”双胞胎红着脸道。

    “那就好。”风夕笑眯眯的,回首招呼着凤栖梧,“栖梧,你还不上来吗?”

    凤栖梧却有些发征,看着这两个似完全相反的人,听着他们似互为讥讽的言语,感觉却是……所有的旁人都是外人,无法插入那一幅黑山白水中,无法听懂他们的交谈,更无法体会出他们之间的那股暗流……那暗流到底是……什么?心头微微一叹,似是憾,似是酸,似是……痛。

    “黑狐狸,你的美人喜欢用眼睛说话,只是她可知,能看懂她的话的人可不多呀,特别是对着你这只很会装痴作傻的狐狸。”风夕对着对厢里的丰息笑道,然后回头唤着这个寡言的美人,“栖梧!栖梧!”

    “喔。”凤栖梧回转神,然后挽着笑儿的手登上车,而跟在她身后的韩朴显然不耐烦等,一把就跳上了车。

    “朴儿,你不陪颜大哥?”风夕抓住他的手想将他扔回原来的马车去。

    “不要!不要!我要和姐姐一块!”韩朴手足并用的爬在风夕身上,像只章鱼。

    “好啦好啦!放手啦!不赶你啦。”风夕赶忙去扒开他的四爪,这样被抓得紧紧的真是不舒服呀。

    韩朴放开手足,只因为他猛然觉得脑后凉凉的,回首一看,却只有丰息悠闲的坐在车厢内品茶,钟离钟园正忙着为风夕端出好吃的,凤栖梧刚落坐于一张锦凳上,笑儿刚刚放开挽着凤栖梧的手,并无异状。

    “颜大哥,委屈你就一个人了,跟在后面就行啦。”风夕招呼一声,挥挥手钻进了车厢。

    华国最富,富在曲城。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天边的月娘挽着轻纱悄悄的露出半边脸,许是想偷偷看一眼思念了千万年的后羿,特意勾一丝人间化为胭脂,染在莹莹白玉似的脸上,朦胧而娇柔,羞涩而情怯。

    稍带寒意的春风划地而起,似想亲近月娘,吹起她脸上那长长垂下掩起大地的轻纱,剎时玉宇澄清,火树银花灿亮,照见那幽辟的园子里偷偷递过的紫玉钗,床塌前坠落的那只红绣鞋,锦囊中遗落的那块九龙佩,还有那小轩窗传来的一缕幽歌,铜镜前搁着的那纸香雪词……这是一个微寒而多情的春夜。

    曲城最有名的花楼离芳阁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阁内丝竹声声,满堂喝采,掌声如雷。

    “我就奇怪你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原来是来这看美人跳舞。”

    喧华热闹的大堂中,屋顶高高的横梁上,坐着两个人,白衣的女子懒懒洋洋的歪倚在梁柱上,冷眼看着梁下那些为彩台上红衣舞者疯狂痴迷的人,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淡笑有几分嘲讽。黑衣的男子盘膝端坐,手中转着一支白玉笛,眼光时扫过台上的舞者,时而瞄几眼台下的观众,似漫不经心,却又似整个离芳阁都在他的掌握中。

    “喂,你要看美人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登门而赏嘛,干嘛要坐在梁上偷看?”风夕斜睨着身边的丰息问道,此时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台上美人身上,根本就想不到、也没发现到梁上有人。

    “看到那个人了没?”丰息的目光扫向台下人群中。

    风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名年约四十四、五岁的男子,颔下一把山羊胡,“那个人如何?”

    “曲城是华国最富的城,而曲城的最富的人便是城南的祈夷与城西的尚也,祈夷半月前不知何故已失踪迹,而那个人便是尚也。”丰息淡淡的道。

    而此时堂内的气氛却已达至顶点,只见台上的红衣舞者一个旋身,那披在肩头的那层薄纱便脱臂而去,轻飘飘的飞起,落入台下,一群人一涌而上争抢着。

    而台上美人还在舞着,轻纱去后,只余红绫抹胸,艳红纱裙,露出香肩雪胸,因为剧烈的舞动着,已蒙上一层薄薄的香汗。眼波轻送,藕臂轻勾,指间若牵着丝线,一挥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缚住,全身都若无骨一般的柔软灵活,每一寸肌肤都在舞动,细腰如水蛇似的旋转扭动,一双修长圆润的玉腿在红色的纱裙里时伸时屈,若隐若现……

    “这舞应该叫勾魂舞,这美人应该叫摄魄,你看看那些一个个如饥似渴的男人。”风夕无暇理会尚也是何许人,看着台上那如火焰一般飞舞着的美人喃喃道,“这个美人儿的身段容貌,真是妖媚天生!任是男人看了就会动心的!”

    但见台下那些男人,脖子伸得长长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那流到口边的口水,坐著者紧抓双拳,立著者双腿微抖,脸上血气上涌,一双双发红的眼睛若饿锒般死死盯住美人,眼睛随着美人的动作而转动,露骨的眼光似想剥去美人身上最后一层的红纱。本是微寒的春夜,堂内却似燃着火,流窜着一股闷热、浓烈、窒息的欲望气息,有些人手指微张,似想抓住什么,有些人解开衣襟,有些人抬袖拭去脸上、额际流出的汗水。

    “现在是春天嘛,很正常。”丰息瞟一眼梁下那些人,此时就算他们说话的声音再大些,那些为美人吸住心魂的人也是听不到的。

    “我就不信你没感觉!”风夕一张脸猛然凑近他,想细看他脸上神情是否也如梁下那些男人一般。

    丰息未料到她突然*近,微微一呆,看着眼皮下那发亮的水眸,玉白的脸,淡红的唇畔,好近,似只要微微前倾,便可碰触,静若深潭的心湖忽地无端吹起一丝微澜。

    “果然!”风夕压低声音嚷着,手一伸摸上他的脸,“你脸也红了,而且这么热,呼吸急促,肌肉紧张,还有……”

    眼光往下移去,丰息却手一伸,将她一把推开,有些薄怒、有些懊恼的瞪她一眼,“无聊!”

    “你这个风流鬼!有了栖梧美人还不够,还要出来寻花问柳!”风夕撇撇嘴哼道,“这个红衣美人虽然不错,但论姿色,还是比不上你的凤美人嘛。”

    丰息却不理会她,看看彩台上,红衣美女似已舞完,正向台下的拜倒于她石榴裙下的众臣们施礼至谢。当下他轻轻一跃,若一缕墨烟无声的落在二楼,身子一闪,便闪进了一间房间。风夕怎肯放过他,自是跟在身后。

    “好个金堆玉砌的软香阁呀!”风夕一进房间不由感叹屋中的华丽。

    “刚才的舞你看清了吧?”丰息对屋内奢华的摆设毫不感兴趣,直接走入内室,细看一翻,然后走近妆台前,拨弄着上面的胭脂、珠钗。

    “刚才的舞呀,真是平生未见!想我以前也去青楼玩过,可没有一人的歌舞能跟刚才的相比!”风夕跟在他身后,啧啧赞道。

    “想来这世上你白风夕没去过的地方、没玩过的东西、不会做的事定是少有了,是不?”丰息回头看她一眼,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嘻,黑狐狸,你不用大哥笑二哥。”风夕走近一座屏风前,挽起屏风上搭着的一件红色罗衣,“刚才那个美人确实适合穿红衣,象一朵红牡丹,妖娆媚艳,倾倒红尘众生!”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开门声,然后一个女子娇媚得让人骨酥肉软的声音响起。

    “尚爷,你请稍坐,待奴家进去换身衣裳,然后再专为您跳一曲。”

    “好好好!”男子略有些粗哑的声音连连道,语气中难掩猴急,“美人儿,你可要快点哦。”

    “奴家知道,您先喝杯参茶,我马上就来。”

    珠帘拂开,一股浓郁的花粉香传来,红衣美女妖娆的扭进内室,刚要解开衣裳,身子一软,向地倒去,触地之前却被一双长臂接住,然后将之轻轻放在一张软塌上。

    “挺怜香惜玉的嘛。”只见风夕嘴辱微动,一缕细音传入丰息耳中。

    “穿上那个。”丰息指指屏上的那件红罗衣,同样以传音入密之功告诉风夕。

    “为什么?”风夕看着那件火红衣裙,好刺目的颜色!

    “跳舞。”丰息淡淡道。

    “为什么跳舞?”风夕再问。

    “你不是想追查断魂门吗,外面那个尚也便是线索。”丰息指指妆台上的胭脂珠花,“自己动手,快一点。”

    “黑狐狸,你疯了!叫我跳刚才那个美人跳的舞?我可不会!”风夕不可思义的瞪着他,弄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叫她跳舞?亏他想得出来!

    “我上次在长离湖抓到的人是宁死也不招供的,所以你要诱他毫不知觉中说出,否则你就永不可能找到断魂门的人了。记住只要引他说出祈夷的下落就行了。”丰息毫不理会她,说完后转出屏风外,转身的一瞬间又回头一笑,“至于你会不会跳,你我皆清楚不是吗?白风夕聪明绝顶,过目即会,况且这种舞又岂比得上……”

    余下的话未说完,彼此的眼光相撞,皆是犀利雪亮得似能将对方的前世今生看个透彻!

    “你这只该死的、狡猾的黑狐狸!”风夕咬牙切齿。

    “外面的人可是等不及了哦。”丰息指指外面的尚也,然后转出屏面,让风夕有地方换衣。

    “跳艳舞呢,这辈子还真做过这事。”风夕呢喃着,拈起那袭艳如火、丽如霞的罗衣,眼中忽涌出盈盈笑意,“对于这种一生或许才做一次的事,我风夕当然得好好做,并且要做得绝无瑕次才是!呵呵……”

    “美人儿,你还没换好衣裳吗?”帘外传来尚也的催促声。

    “来了来了!”

    娇声呖呖,珠帘轻拂,艳光微闪,美人羞出,高绾云鬓,面罩薄纱,轻裹红罗,手挽碧绫,赤足如莲,嫩白如玉,凌波微踏,飘然而来,触目所及,那猩红地毯好似化为一弘赤水,托起一朵绝世红莲。

    那卧在塌上的尚也一见之下色授魂与!

    帘后的短笛轻轻吹起,起时仿若玉指轻轻叩响环佩,清清脆脆,让人心神一清,忽然间却又清音一转,化为娇柔绮丽,冶艳靡媚,若美人娇吟婉唱,绵绵缠骨……

    那朵红莲,随着笛音翩然起舞,细腰婀娜一扭,便是春色无限,纤手柔柔一伸,便是春丝织网,碧绫环空一绕,便是柔情万缕……那玉足轻点、那玉腿轻抬,便是勾魂,那柳眉轻挑、那眼波流转,便是摄魄……那脸上薄纱若人心痒,那一袭红裙翻飞如浪,那一缕青丝偷舔香腮,那一滴香汗轻洒玉雪,那娇躯极尽妖娆的旋转,若一树粉桃,舞尽那百媚千娇,若一朵牡丹,舞尽那天香国色,若一株海棠,舞尽那风情万种……

    “美人儿,快让爷抱抱!美人儿,别跳了,给爷抱抱!”尚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向美人走去,口里喃喃念着。此时他已是魂随眼转,眼随人转,满心满脑只眼前这一个佳人,只想着要抱住眼前这绝代尤物!

    可眼前的美人却还在舞着、转着,总是在手将触及时却又跳开了,让他一颗心抓得紧紧得,身体因为迫切的需要而紧绷着,显得笨拙而迟缓。

    “尚爷。”美人那如莺嘀燕语般娇脆软甜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响起,“您急什么嘛,等我舞完了还不让您抱吗?像上次,祈爷可是看完人家整支舞哦,您这样,岂不说明奴家的舞不值一观嘛。”

    “美人儿,爷我实在等不及了!”尚也瞅准时机一把扑过去,本以为定是美人在怀,谁知却又扑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尚爷,你怎么就不能如祈爷一般安安稳稳的看完奴家这支舞嘛。”美人却在身后娇嘀嘀的嗔怪着,“祈爷上次可对奴家赞不绝口呢。”

    尚也转个身,又抓向美人儿,“我的美人儿哟,姓祈的有啥好,现在都在祈雪院关着了呢,还不如尚爷我逍遥自在……”话说到此,身子突然一颤,然后摔倒于地,只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震惊与恐惧,却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你手脚还真快!”风夕停下舞步,坐在软塌上,扯下面上轻纱,伸伸懒腰,长舒一口气,刚才这一舞可真是耗了不少力气,生怕跳得不像露出马脚。

    帘后走出丰息,面上带着轻适的浅笑,只是一向飘忽难捉的眼眸,此时却如针般钉向地上的尚也。

    尚也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全身发冷,那眼光若两柄利剑一样,似要在他身上刺出两个窟窿,又仿佛要挖出他的一双眼睛一般,凌厉而阴狠!他本已惶恐的心情更是惊惧交加,额际冒出豆大的汗来。

    这两个人是谁?为何自己竟未发觉?他们有何目的?为财吗?尚也一肚子疑问,奈何无法动弹、无法出声。

    “唉,华国的首富就这个样吗?”风夕身子歪在塌上,斜睨着地上发抖的尚也。

    丰息闻言,目光转向斜倚于塌上的她,罗裳如火,气息稍急,松松挽着的云鬓有些凌乱,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懒懒的扇着,眼眸微闭,若一朵熏醉的红莲,有些不胜酒力,微倦而慵懒。

    “认识你十年,好象这是第一次见你作这样的打扮。”丰息走近塌前,微弯腰俯视着塌上的风夕,眸光似火如冰,手一伸,轻勾缠在风夕臂上的碧绫,“原来……”

    “原来也这般美艳绝伦呀!是也不是呢?”风夕不待他说完便接下去,手腕一转,碧绫一节一节收回,而丰息也随着碧绫慢慢俯近,“公子,奴家这几分颜色可还入您的眼?”

    “当是绮丽如花,灵秀如水。”丰息握紧手中碧绫淡笑道。

    两人此时一个微微仰身,一个弯腰俯视,一个艳如朝霞,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娇柔可人,一个含情默默,一个纤手微伸,似想攀住眼前良人,一个手臂伸屈,似想搂住佳人纤腰,中以碧绫牵系,彼此间的距离不到一尺,鼻息可闻,眼眸相对,几乎是一幅完美的才子佳人图。

    只是一声“嘶!”的裂帛之声打破了这完美的气氛,但见两人一个“砰“的倒回软塌,一个连连后退三步,面色皆有一瞬间惨白如纸!

    “嘻嘻,还是不分胜负哦。”风夕丢开手中那半截碧绫,深深吸气,平伏体内翻涌的气血,“所以‘白风黑息’你便认了吧,想要‘黑息白风’呀,再修修。”

    “咳……”丰息微微咳一下,气息稍乱,俊脸也一忽儿红一忽儿白,片刻才恢复正常,“难怪说最毒妇人心,你竟施展‘凤啸九天’,差点便毁在你手中!”

    “你还不一样用了‘兰暗天下’。”风夕毫无愧色,“黑狐狸,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其它人能接下你我的‘凤啸九天’、‘兰暗天下’?每次都只能对你使,真是没趣!”

    “下次你可以找玉无缘试试。”丰息想到那个不沾红尘的玉无缘,“看看他那天下第一公子的名号是否名副其实。”

    “玉无缘呀,人家号称天下第一不单是武功,而是讲的人品。”风夕一听眼睛盯住丰息,似想从他眼中瞅出点什么,“你又在算计什么?”

    “你问我答而已,何来算计之说。”丰息低眸转着指上的玉扳指,“怎么?你也认为那个玉无缘是天下第一吗?”

    “哈,你心中不舒服是吗?”风夕轻笑,然后起身,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往内室走去,揭开那红罗软帐,“好了,你去找祈夷吧,我可要睡一觉了,折腾了大半夜,好困哦。唔,这床铺倒是挺舒服的,又香又软,难怪你们男人爱来。”

    “女人,你要睡也不要在这里睡吧?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你这贪吃贪睡的毛病上。”丰息有丝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这是睡觉的地方吗?

    “除非你这只黑狐狸想杀我,否则我岂会那么容易死的。”风夕掀开锦被钻了进去。

    “怎么?你不是一直在追着断魂门吗?现在答案就在前头你竟不追了?实在不像你呀!”丰息讥笑道。

    “祈夷定是被关在那个什么祈雪院了,凭你的本事,当然是手到擒来,我何必再走一遭,到时找你问也一样。这尚也跟那个红衣美人被你封住穴道,至少也得四个时辰才得解,所以我可好好的睡一会儿,你回来再叫醒我。”风夕打个哈欠,转过身儿,自睡自的了。

    丰息看着罗帐中的风夕,整个人已埋进被中,只余一缕长发露在被外,垂下床塌,他微微叹一口气,移开目光。

    转身走出房门,片刻后又走回来,手中多了一根绳子,三下五下便将尚也结结实实的捆起来,捆好后目光扫中案上一个蓝瓷花瓶,诡异的一笑,将其取下放在尚也身上。

    可怜的尚也躺在地上,既不能动也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任人摆布。

    当丰息去后约半刻钟,尚也小翼翼的、使尽所有力气想要动动手脚,可四肢却依然无法动分毫。

    他们为何要找祈夷?找祈夷又是为何?难道……尚也忽地一惊,心头一凉!难道是因为……

    “呵呵……尚也,这样是不是很不舒服呀?”

    静悄悄的房中忽然响起清而脆的轻笑声,尚也努力的转过头,眼角却只瞟到一角白衣。

    “尚也,能不能告诉我,你和祈夷为何要收买断魂门的人,往韩家夺药灭门呢?”白衣人似能体谅他的苦处,自动转到他面前,微弯腰,笑吟吟的问道,一头长长的黑发几可委地,遮住她半边容颜。

    “哦,我都忘了你被点了穴啦。”见他不答话,风夕袖一挥,拂开他受制的穴道,“现在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你们是什么人?”尚也开口问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风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摆,“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你与祈夷皆是大富之人,又非武林中的人,为何想要得到韩家的药方呢?至于为着一个药方而灭掉整个韩家吗?这叫我想不明白。”

    尚也一听她的问题却转过头,不予理会。

    “回答我。”风夕又转至他眼前,脸上笑容不改,神情柔和轻松,“要韩家的药方做何用?”

    尚也依然不吭声,并且闭上了眼睛。

    “尚也,我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士哦。”风夕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轻又软又长又慢,让人听着不由心底毛毛,“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经常会用一些非常手段的。”

    尚也却依旧不语。

    “尚也,你有没有听过‘万蚁噬心’?没听过也没关系的。”风夕笑得甜甜的,手指轻轻在尚也身上一点,然后整以好暇的看着尚也,“现在你知道了吗?”

    只见尚也表情猛然一变,身子一颤,花瓶便往地上倾去,风夕手一伸便接在手中。而地上的尚也已全身卷缩一团,不住扭动,五官皱在一起,牙死命咬住唇,似是十分痛苦难当。

    “我想,你们背后应该还有人吧?以你俩富可敌国的财富确实可收买断魂门了,可你们没有收买的原因。”风夕一把坐在地上,逼近尚也,表情倏地变冷,“那个人是谁?那个为药而杀害韩家二百七十余口的人是谁?!”

    尚也猛的抬头,满脸冷汗,喘息道:“你杀了我罢!我决不会说的!”

    “宁死也不说是吗?”风夕轻轻的、呢喃般的浅笑着,“这‘万蚁噬心’不好受吧,我可还有其它更不好受的手段呢,你难道想一一尝试?”

    尚也闻言目光一缩,似是畏惧,可一想到若泄露出……那不但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只怕尚家、祈家承受的后果比之韩家会更为惨厉!

    “你不怕吗?要试试其它的吗?”风夕的声音比春风还要轻柔,可听在尚也耳中却比魔鬼更为可怕。

    尚也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忍住身体中那有如万只蚂蚁吭噬的痛苦,绝望的恳求道:“姑娘,我但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哈哈……果是死也不肯说呀!”风夕忽然放声大笑,竟不怕惊起他人,衣袖一拂,解除了尚也的痛苦,“尚也,我不会杀你的。”

    尚也闻言心中刚一喜,可风夕后面的话却将他打入地狱!

    “你虽没透露任何消息给我,但是当你身后那个人知道你曾被我们所抓,那时……你说他会如何对你呢?”风夕拍拍手站起身来,拂开遮住半边脸的长发,额际那轮雪月便露出来了。

    “你……你……你是……”尚也颤声叫道。

    “现在你知道我们是谁了吧?你尽可向你的主人说出来,只是……我却替你担心哦,那人也许要你的命会要得更快呢。”风夕笑得更欢欣了,侧耳细听,眼中闪着趣味的光芒,“嘘……你听听,有许多脚步声呢,正向这边走来,很快的整个曲城的人都会知道你尚大爷被人绑在房中哦。”

    “不……”尚也看着那白衣女子推开窗,不由惊恐的叫道,这一刻,他宁肯死去,也不愿让那人知晓。

    风夕回首,看着地上恐惧得全身都在颤抖的尚也,笑得无害,“呵呵……尚也,你本可安享富贵,只可惜……这便算是你害韩家灭门的惩罚吧!”

    说完她轻轻一纵身,便消逝在黑夜中,风犹是送来她带着淡淡不甘的轻语,“看来我还是要去问那只黑狐狸。”

十二 有女若东邻

    铺着浅蓝色桌布的圆桌上放有两物,一枚金灿灿的叶子及一块粉红色的丝帕。

    “这两样东西便是你的收获?”

    曲城最大的大雅客栈最好的那间天字号客房中,风夕绕着圆桌转了一圈,还是弄不明白这两样东西为何让那只黑狐狸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仔细看看。”丰息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嗯,不错,华国的雨叶浓就是香。

    “有什么特别吗?”风夕左手拿起那枚金叶,右手拈起那块丝帕,“这金叶就是普通的金叶嘛,倒是这丝帕上绣的这两个图案倒是挺特别的,嗯,还有这绣工很是不错。”

    “那枚金叶上的脉络看清了吗?”丰息放下茶杯走过来,从她手中取过那枚金叶,“东朝各国的金叶皆是七脉,但你看这枚金叶,叶柄处多这若有似无的一脉,所有华国祈记银号所出的金叶皆有些标记。”

    “嘻,我又不似你对金银珠宝、香车美人那般有研究,当然没你那么清楚。”风夕挥着手中金叶与丝帕,“这枚金叶是你在长离湖得到的?”

    “我们去长离湖时已晚一步,断魂门早已倾巢离去,虽曾抓得一门人,但却自杀了,我只从他身上搜得这枚金叶。”丰息玩着手中的金叶道。

    “所以你追至曲城想找祈家当家人祈夷?”风夕再猜。

    “是的,谁知又晚一步,祈夷已失踪迹,所以我找上尚也。”丰息放下手中金叶道。

    “你又如何知尚也也和此事有关?”风夕再问,并无线索指向尚也也与断魂门有关呀。

    “我并不知道。”谁知丰息却道,“我不过是赌一赌,试探一下而已,必竟断魂门只认钱,而尚也的财富也不输祈夷,谁知竟真给我赌着了,尚也不但与此事有关,而且可能比祈夷更为密切。”

    “哼!说来昨夜倒是我给你利用了一回。”风夕冷哼道。

    “应该说是合作。”丰息笑笑,笑得有些狡猾。

    “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凭祈夷与尚也的财力,他们如需要韩家灵药,完全可以向韩老头买,要多少便有多少,根本无需再要那张药方,更不用说灭了整个韩家!”风夕却想着这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我想原因就在这条丝帕上了。”丰息摊开那块粉色丝帕,指尖画着帕上绣着的图案。

    “这就是你昨夜在祈雪院的找着的?那个祈夷呢?”风夕也看着那块丝帕。

    “我找到的是祈夷的尸首,他早已被人杀于他自家的密室,这密室可能除他外再无人知,所以他死了几天都未被家人发觉。”丰息眼中有着冷光闪现,“而这块丝帕则是我在密室找着的,以一个雕花木盒装着,藏在一处很隐蔽的地方,我顺手带回来了。”

    “你为何断定这块丝帐的主人与此事有关?依这颜色看来,说不定是祈夷哪个相好的送与他的,所以他才藏得那般隐秘。”风夕抢过他手中的丝帕,这种粉嫩的颜色只有女子才喜爱的,无法想象一个大男人用这个,“而且就算这丝帕的主人与此事有关,但凭此帕你又如何找着主人?”

    丰息闻言不由浅笑摇头,“女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看了半天还没看出来吗?”

    “难道这图案?”风夕凝眸细看那丝帕上绣有的图案,“这东西好似是什么兽类,只是实在想不出是什么。”

    “你我都知,祈、尚两人巨富之家,既非武林中人,又与韩家无冤无仇,因此根本无理由去买凶夺药。”丰息从她手中取过丝帕,将之摊在桌上,“那么收买断魂门造成韩家灭门之祸的定是有人在他们背后指使他们,而以他们的财富地位,整个曲城甚至华国人对其都是毕恭毕敬的,巴结奉承都来不及,又更何况说是‘指使’他们。”

    “因此能令他们动的……”风夕恍然大悟。

    “能令他们贡出家财并与人为恐避之不及的断魂门接触的只有‘权’!”丰息断然道,眸中迸出亮芒,“他们虽有钱,但在钱之上的还有权!”

    “所以指使他们的定是华国的当权者!而这丝帕上的图案必与那位当权者有着莫大关系。”风夕眼中同样光芒闪烁,一眨也不眨的盯视着丰息,似怕错过这狡猾的人眼中任何一个信息。

    “这个人他不但要韩家的药,更要韩家的药方,更甚至他不希望这世上还有其它人有此药方,因此他指使华国最有钱的祈夷与尚也出面与断魂门接触,夺药与药方并灭掉韩家,只是他虽夺得一些药,也灭了韩家,但却未想到韩老头宁死也不肯将药方交出来,反倒给了冤对头你,所以这是他失算的第一处。”丰息推算着,眸中慧光毕露。

    “而他更没想到此事会引起你我的追查,你说在泰城曾遭断魂门袭击,许是想杀韩家最后一人韩朴,谁知又未成功,反倒引你一路追至华国,他定也警觉到了,所以先一步离开长离湖的巢穴,但却被我赶至,得到了这一枚泄露祈夷身分的金叶,于是他才杀祈夷,却未动尚也,想来也不想因这两个掌握着倾国财富的人的死而影响华国经济的稳定。而这块丝帕,或许是他赠与祈夷作为信物用的,又或是他掉落而被祈夷捡到藏起的。”

    “那你可知这人到底是谁?”风夕偏头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吗?”丰息不答反问,指着丝帕上的图案,那似是一个,又似是两个。

    “不知道。”风夕再细看一眼,真的未曾见过此种兽类。

    “那太可惜了。”丰息似有些遗憾的道。

    风夕眉一皱,眼一眯,将丝帕一把抓在手中,“别卖关子,你再不说我就把它给撒成碎片了!”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跟她相知十年的丰息,他毫不在意的转过身,慢慢踱回椅前坐下,端起茶杯悠闲的品茶。

    而风夕对其它人或许优容,但对他素来没什么好耐心,身子一闪,风一般掠至他跟前,手一伸,杯已夺至她手中,再一拋,杯已落在桌上,手再伸,已抓住丰息的衣领,五指收紧,微弯腰,逼近那张俊脸,“黑狐狸,你快说!”动作语气一气呵成,利落得——想来是久经练习的!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倒有些像丝帕上的图?”说话间,丰息双臂一伸便揽在风夕肩上,力运于臂,微微一拉,风夕站立不稳便倒向他怀中,顿时两人紧紧相依,似融一体。

    “是有些象。”风夕睨一眼丝帕上的图案,“不过,这样才是真正的象!”

    说完她双膝一屈,便坐在丰息膝上,手一拉,丰息的颈勃便前倾,剎时他脸白了一下,呼吸也有些不顺,而就在她坐下时,丰息的膝似遭什么重击,晃动了一下,而风夕的腰却似不能直起,身子也更向丰息怀中倚去,肩膀也时前倾、时后仰。

    若外人此时看去,会觉得两人好似一对如膝似胶、缠绵一体的情侣,娇柔的女子扑在爱人的怀中,螓首微仰,柔情款款,俊雅的男子手揽爱人,俊脸微侧,眸光似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天生一对!只是——那微有些抖的双腿、那有些微颤的双肩、那时白时红时青的脸色破坏了眼前美景,好似彼此都被什么千斤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叫蛩蛩与距虚,传说中——相类似而形影不离的异兽!”丰息轻轻道出,只是每说一字便一顿,似是有什么扼住他咽喉。

    “蛩蛩与距虚?”风夕反问道,也是一字一顿慢慢道出,一双玉手指节已呈乌紫。

    “姐姐!你在吗?”

    门外传来韩朴的叫唤声,接着房门被推开,鱼贯走入韩朴、凤栖梧、笑儿、钟离、钟园,在五人还未来得及为两人暧昧的姿势而惊呼时,只听“砰!”的一声,同时人影一闪,再看时,一张椅子四分五裂的散于地上,而那两人却安然无恙的站在房中,脸不红气不喘,一个弹弹衣袖,一个掠掠长发,意态悠闲,好似刚才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韩朴与凤栖梧,一个瞪大眼睛似不明白怎么回事的呆看着房中的两人,一个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眸忽明忽灭。

    “唉!这两人不管到哪总要比试一翻!”笑儿看着两人喃喃叹道。

    “唉!又要陪店老板一张椅子了!”双胞胎却同时婉叹道。

    “姐姐,你们在干什么?”韩朴走进房中问向风夕。

    “看看‘凤啸九天’与‘兰暗天下’谁强谁弱啦。”风夕眨眨眼道。

    “哦。”韩朴一听来了兴趣,“那结果呢?”

    “唉,还是老样子。”风夕婉惜的叹道。

    “钟离、钟园,你们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上路。”丰息向双胞胎吩咐道。

    “笑儿,你也陪凤姑娘去收拾一下。”丰息眸光扫向凤栖梧,淡淡的吩咐着。

    “是。”

    双胞胎应声退下,笑儿也挽着凤栖梧离去。

    “你的凤美人似乎误会了,好象很难过呢。”风夕玩味的笑笑,想起凤栖梧那张发白的容颜。

    “我们有什么让人误会的?”丰息看向她反问道。

    “呃?”风夕一听却征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两人十年来都是这样打打闹闹的过来的,实在没什么让人误会的事。

    “别把你手中的丝帕抓碎了。”丰息提醒着用力抓紧手中帕子的她。

    “哦。”风夕摊开手中丝帕,审视着帕上相依相偎的奇兽,“你说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蛩蛩与距虚?”

    “是的。”丰息点点头,眸光幽深,似陷入某种回忆,“若我没记错的话,十五年前我应该见过这种奇兽。”

    “你见过?”风夕一听不由睁大眼,这种传说中才有的东西他竟也见过?

    “应该说是见过这两种奇兽的雕像。”丰息道。

    “在哪?”风夕追问。

    “华都!”丰息淡淡的吐出。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眸光相对,一剎那间,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其实我也不能十分确定。”半晌后,丰息又道。

    “去看看就知道了。”风夕眸中闪着兴奋趣味。

    “姐姐,这些人这么急,要去哪?”无人理会的韩朴只好自个儿趴在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是说华国是六国中最富有的吗?怎么还有这么多穷人?”

    “傻瓜,即算是富,富的永远也不会是这些平民百姓。”风夕走近他身旁,看着窗外,只见街上许许多多衣衫破烂的穷人、乞丐全往一个地方涌去。

    “那富的是什么人?”韩朴再问。

    “当然是那些商人、贪官、权贵、王侯。”风夕看着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语气有些冷,“平民百姓稍好的最多也就能得个温饱!”

    “既然那些人那么有钱,而这些人又这么穷,干么不叫有钱的分一些给没钱的,这样岂不大家都能吃饱穿暖了。”韩朴说出自己的想法。

    “哈哈……朴儿……你……你竟有如此想法?!”风夕闻言大笑,不知是笑韩朴的天真,还是笑这世道的不平。

    “不可以吗?”韩朴被风夕一笑,俊脸不由微红,“难道那样不是很好吗?”

    “朴儿,你的想法很好的。”风夕止笑抚着韩朴的头,“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人会同意你这想法呢?人心啊,都是自私自利的!”

    “好似一张白纸,任你涂画。”丰息看着韩朴道。

    “我不会涂画的,我情愿永远是一片白色。”风夕看着韩朴,眼中有着深深的叹息,“若不能,也该是任他自己去染这世间的五颜六色!”

    “你们在说什么?”韩朴听不明白,有些懊恼的看着这两人。

    “这些穷人是怎么回事呢?”风夕不答韩朴,问向丰息。

    “昨晚城西的一场大火烧了整条街,你却不知晓,睡得还真是死呀,你能安然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丰息笑得略带讽意,目光调向街上的人群,“这些定是那些火灾后无家可归的人,还有一些应该是城里的乞丐、穷人吧。”

    风夕闻言凝神细听,片刻后她瞪向丰息,神色间有着难掩的惊诧,“你又做了什么?”

    “姐姐,怎么啦?”韩朴不由问道,“这些穷人干么全往那边跑去?”

    “因为那边有人在发粮、发银!”风夕看着丰息道。

    “谁这么好啊?”韩朴再问。

    “我都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仁心仁义了?”风夕一旋身坐在窗棱上,目光落在丰息身上,似笑似讥。

    “我想现在整个曲城人都在好奇着尚宅昨夜那一场无名大火是如何起的。”丰息走向花架前,伸手抚弄着架上那盆兰草,“那一把火不但烧掉整个尚家,死伤无数,更连累了整条街的邻里。”

    “烧掉整个尚家?”风夕闻言猛然跳起落在地上,但一看丰息那悠闲的模样,便坐入窗旁一张椅上,稍稍一想便道,“那火难道是尚也自焚?”

    “嗯。”丰息拨掉一根枯黄的叶,手指一拢,再张开时却是一些粉沫落下盆中,“火是真的放了,万贯家财烧了也是真的,家人死伤许多也是真的,唯有自焚是假的。”

    “哦,他逃了?”风夕明白了,淡淡讽笑道,“难怪说无商不奸,果然够奸诈!”

    “昨夜经你我那一闹,尚也岂敢再在曲城呆下去,当然是趁那人还不知晓时逃走,半夜时带着一妻一子,亲自赶着马车,悄悄溜走了。走前还放了一把火,想来个假死,只可惜呀,死的却是那些还在睡梦中的尚家姬妾、仆从!”丰息拍拍手,似要拍掉手中残留的叶沫,又似为尚也此举鼓掌,嘴角衔着一抹奈人寻味的浅笑。

    “哈……这个尚也呀,能当机立断,处事够果断!能带走妻儿,人性未绝!而倾国财富,当舍即舍!是个角色,难怪能成为华国巨富!”风夕冷笑着,但目中却也有着一丝佩服。

    “如他这般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间才能活得好好的。”丰息又拨掉一瓣枯叶,凑近眼下,似细看叶上的脉络,“他十分的聪明,只要留着性命,自然还能再创一份家业,得先有命,才能有其它一切!”

    “你倒好似亲眼目睹他做一切一样。”风夕微蹙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带雪芒的尖锐。

    “我去了祈雪院,岂能亲眼看到。”丰息淡淡一笑,将枯叶丢入盆中,“不过是我派在尚家周围的人亲眼目睹并告诉了我罢。”

    “你……哈哈……果然啊!”风夕忽然大笑起身,手轻抚额际,五指微张,似想遮住双眸,“我早就应该想到才是,你做任何事都是有其目的的,做任何事早就计算得一清二楚的!唉,我怎么现在才想清楚啊!”

    “姐姐!”本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韩朴看到大笑的风夕不由拉住她的手,这一刻,她虽是在笑,可他却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笑,一点也不开心,心中似压着很深的悲与愤!

    “我若不如此做又岂是你心中所认识的那个丰息。”丰息却依然神然淡然。

    “这一招好绝啊!”风夕似并未感觉到韩朴拉住她的手,目光飘忽的落在丰息身上,语气轻柔得似呢喃,“你既早已派人伏在尚家附近,那么尚家的家产定未全毁于火中,十成中至少有九成落入你手中!以尚家的财富,你不过拨出九牛中的一毛施舍给火灾受害者及那些穷人,便得到了善名,听听啊……刚才不是满街的人都在议论着黑丰息大侠的仁义之举吗?好一个名利双收啊!”

    “哈哈……”丰息忽抚掌而笑,带着几分志得者的傲然,“女人,这世上果是你最了解我!”

    “是啊。”风夕意兴阑珊的坐回椅中,“你明明是一只狡滑、奸诈、阴狠、自私、冷血、无心的狐狸,可世人为何却看不清你,为何还称颂你为当世大侠?世人的眼睛到底是如何长的?”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自己是善人、侠者,而世人却偏偏认为我是仁义大侠,黑丰息似乎比白风夕更有侠义风范。”丰息依然在笑,笑中却带着嘲弄,“你说是我做人太过成功,还是世人识人太过失败?”

    “曲城的百姓在称颂你,可你却在财富与救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你本可以救出那些大火中的人,可你却宁愿搬那些金银珠宝,也不愿对火中之人施以援手!你怎可冷血至此!”声音低沉无绪,风夕人倚入大椅中,头向后仰,五指遮住眼眸,“早知如此,我昨夜便应杀了尚也!”

    “只能二选一时我当然选对我有利的。”丰息淡淡道,神色从容,对于风夕的指控毫无愧疚,“何况我以尚家之财可救上百家,而弃财救人,不过救得数十人而已。”

    “算计得真是清楚!”风夕面上的指尖微抖,“昨夜你到底做了多少事呢?”

    “昨夜做的事可不少呢。”丰息移步坐在她对面的椅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似在研判着什么,又似在算计着,“不过我想你大约都可想到了。”

    “既然尚家的财产都落入你手中,那么祈家的财产定也难逃你手。”风夕的声音透出一种疲倦。

    丰息无声的笑,目光亮亮的落在风夕身上,似看着他掌中的猎物,“‘玉雪莲’是千金也难求的奇药,可给你解毒时,我竟未有犹疑,现在我倒明白了,你真的不能死,你若死了,这世上还能有谁如你一般知我解我,那样的人生就太过寂寞无趣了!”

    “尚家、祈家已失主人,其家已乱,更有你这只狐狸在旁算计,家产会落入你手中我不奇怪,只是其旗下之银号、店铺遍布华国、东朝,皆设有管事,现无主人,定自立为主,那些铺子才是最大的财富,你如何舍得?可你又如何能得?”风夕扯起唇角微微讽笑。

    “威逼利诱,是人便无法逃过!”丰息左手摊开,五指微抓,“尚家、祈家所有的我都抓在手中!”

    “华国最富、富在曲城!曲城已乱,华国必动!”风夕深深叹息,“祈、尚入你囊,几半个华国入你囊!这才是你来华国的原因,我虽早知你,可你每每还是能叫我出一身冷汗!”

    “皇朝得了玄尊令,我得半个华国财富,你说我们谁胜谁负呢?”丰息浅浅的笑着,雍容如王者。

    “江湖、侯国都让你玩弄于指掌间,这样深的城府、这样精密的算计谁比得上啊!”风夕冷冷一哼。

    丰息闻言却起身走到她身前,俯身凑近她,近得温热的鼻息拂在她脸上,拿开她遮住眼眸的手,眼睛直视她的眼睛。

    “女人,你的生气、难过是为祈、尚还是为……我?”

    风夕的眼波幽深如海,看不见底,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丰息的目光雪亮如剑,似要刺入最深处,似要探个明白,两人目光绞着,默默的对视,室内一片窒息的沉静,只有韩朴紧张的呼吸声。

    良久后,风夕站起身,牵起一旁不知所措的韩朴,往门外走去,手按上门闩回头看一眼丰息。

    “你……十年如故!”

    笑儿在收拾着细软,有时目光也瞟向那征坐在桌旁的凤栖梧,依然面色冷然,只是一双眼睛却泄露出太多复杂情绪。

    “凤姑娘。”笑儿轻轻唤一声。

    “嗯。”凤栖梧回转头,有片刻间似不知身在何方的迷惘。

    笑儿见状心中微微一叹,面上却依然露出微笑,“姑娘在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出神。”

    “风姑娘。”凤栖梧老实承认着,眉心微蹙,“那样的女子我从未见识过。”

    “一言一行皆不合礼教,张狂无忌更胜男子。”笑儿轻轻吐出,笑看凤栖梧,“姑娘可是这般想?”

    “是啊。”凤栖梧点头,目光落向空中,“明明无礼无规,可看着却让人从心底里发出惊叹与艳羡,这样的女子世上也只得这么一个吧?!”

    “笑儿跟在公子身边五年了,还未见着,从第一天起却已知道有夕姑娘这么一个人,后来与夕姑娘相见却也只那么几次,有幸见着时,都会见到她与公子打打闹闹,这么多年了,他们竟未有丝毫改变。”笑儿看着凤栖梧道,话中隐有深意。

    凤栖梧闻言不由看向笑儿,她自也是玲珑剔透之人,这一路行来,丰息身边的人见着了一些,她虽不说,但也知皆是些非比寻常之人,便是身边侍候着的笑儿、钟离、钟园,看似年龄小,却也一个个有着一身非凡本领,看人待事不同一般。

    “笑儿,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笑儿依旧是笑笑,眼一转又问道:“姑娘觉得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栖梧默然半晌才道:“我看不清。”

    是的,虽数月相伴,却依然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为武林中人,可却随从众多,言行举止雍容有礼,吃喝住行精致无比,竟是比那王侯贵族还来得讲究,遇任何事都不改其从容淡定。虽人在眼前,却无法知其所思所想,深沉难测就如漆黑的夜,深广无垠的包容整个天地,无让人无法窥视一丝一毫!

    “看不清自也难想清,因此姑娘大可不必想太多,公子请姑娘同行,那必会善待姑娘。”笑儿扶起她,“东西已收拾好,马车想来已在店外候着,咱们走吧。”

    两人走出门外,却见丰息的房门“砰”的打开,走出风夕与韩朴。

    目光相遇的瞬间,却见那个潇洒如风的女子眼眸深处那一抹失望与落漠,再看时却已是满眼的盈盈笑意,让人几疑刚才眼花看错,眸光再扫向风夕身后,房中的丰息神色平淡静然,只是眼眸微垂,掩起那墨玉似的瞳仁。

    “凤美人!”风夕笑唤眼前婷婷玉立的佳人,似一株雪中寒梅,冷而傲,清而艳!

    “夕姑娘。”凤栖梧微微点头致意。

    “唉,只要看到你这张脸,便是满肚子火气也会消失无迹。”风夕左手拉住凤栖梧的手,右手轻勾凤栖梧下巴,轻佻如走马章台的五陵少子,“栖梧,你还是不要跟着那只狐狸的好,跟在我身边,让我可以天天看着你。”

    “呵呵……夕姑娘,你这话让人听着以为你是个男人了。”笑儿闻言却笑出声来。

    “你这小丫头。”风夕放开凤栖梧,手一伸,指尖便弹在笑儿脑门上,“我要是个男人就把你们俩全娶回家,一个美艳无双,一个笑靥无瑕,真可谓享尽齐人之福呀!”

    “呵呵……真不知夕姑娘要是个男人会是个什么样!”笑儿笑得更欢了,就连凤栖梧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我要是个男人呀,那当然是品行、才貌天下第一的浊世翩翩佳公子!”风夕大言不惭道。

    “好啊,夕姑娘,你若是个男人,笑儿一定要嫁给你。”笑儿边笑边说,并扶着凤栖梧往店门口走去。

    “唉!可惜老天爷竟把我生成个女子,辜负了这般佳人!”风夕长长婉叹,面上更是露出悲凄之色。

    “老天竟生出你这样的女了来,真是耻也!”冷不叮的,韩朴在身后泼过一盆冷水。唉,这个姐姐,她就不能言行稍稍正常一点吗?

    “朴……儿……”风夕回转身托长声音软软唤着。

    “凤姐姐,我扶你下楼。”韩朴见状马上一溜烟的跑至凤栖梧身边,殷勤的扶着她。

    “见风驶舵倒是学得挺快的。”风夕在后一边下楼一边喃喃道。

    “真是耻也!”身后又传来一声冷哼。

    风夕回头,扫一眼丰息,然后目光落在门外的两辆马车上,剎时笑容可掬。

    “钟离、钟园,你们和那只黑狐狸坐颜大哥的车,这辆车便是我和凤美人坐的。”

    风夕一步上前,身子轻轻一跳,便跃上车,然后拉凤栖梧、笑儿、韩朴上车,接着车门一关,留下呆站在车下的钟离、钟园。

    “公子。”钟离、钟园回转头看向丰息。

    丰息看一辆后面那辆在旁人眼中应算上等的马车,眉心微微一皱,“牵我的马来,你们坐车吧。”

    “是,公子。”

    三月中,正是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清晨,微凉的春风吹开轻纱似的薄雾,轻沾欲滴的晨露,卷一缕黄花昨夜的幽香,再挽一线金红的旭光,拂过水榭,绕过长廊,轻盈的、不惊纤尘的溜进那碧瓦琉璃宫,吻醒那粉帐中酣睡的佳人。

    勾那轻罗帐,扶那睡海棠,披那紫绫裳,移那青菱镜,掬那甘泉水,濯那倾国容,拾那碧玉梳,挽那雾风鬟,插那金步瑶,簪那珊瑚钿,淡淡扫蛾眉,浅浅抹胭红,那艳可压晓霞,那丽更胜百花,这人见即倾心,这月见即羞颜!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比公主生得更美了!”

    落华宫中,每一天都会响起这样的赞美声,宫中之人一听即知这是从侍候纯然公主的宫女凌儿口中说出。

    华纯然看看铜镜中那张无双丽容,微微抿嘴一笑,挥挥手,示意梳妆的宫人退下。

    移步出殿,朝阳正穿过薄雾,洒下淡淡金光,晨风拂过,百花点头。

    “公主,可要往金绳宫与大王一起用早膳?”凌儿跟在身后问道。

    “不用,传膳备在晓烟阁,我先去冥色园,昨儿个那株墨雪牡丹已张朵儿,今天说不定开了。”华纯然踩在晨雾熏湿的丹阶上,回头对身后的凌儿吩咐,“你们都不用跟着,忙去吧。”

    “是!公主。”凌儿及众宫人退下。

    冥色园是华王为爱女纯然公主独造的花园,这花园不同于其它花园,此园中只种牡丹,收集了天下名种,放眼整个东朝,决无第二个,而且平日除种植护养的宫人外,未得公主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园。

    三月中,正是牡丹盛开时节,园中开满红、白、黄、紫等各色牡丹,人行花中,如置花国,花香袭人,沁脾熏衣。

    华纯然绕过团团花丛,走至园中一个小小的花圃前,花圃中仅种有一株牡丹。

    “真的开花了呢!”

    看到花圃中那株怒放的牡丹,华纯然不由面露笑容。

    那一株牡丹不同于这园中任何一株,它枝干挺拨,高约三尺,顶上开花,花约碗大,色作墨黑,蕊若白雪,雪上点点星黄,端是奇异。

    “墨雪……如墨如雪!”呢语轻喃,华纯然伸手轻抚花瓣,却似怕碰碎一般,只是以指尖轻点,微微俯首,嗅那一缕清香。

    “唉!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美女啊!”

    一个清亮无瑕的声音忽然响起,仿佛是来唤醒这满园还微垂花颜、睡意未褪的牡丹,也惊起沉醉花中的华纯然,抬首环顾,花如海,人迹杳。

    “人道是牡丹国色天香,我看这个美人却更胜花中之王呀!”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惊叹。

    华纯然寻声望去,只见那高高的屋顶之上,坐着一名黑衣男子及一名白衣女子,朝阳在两人身后洒下无数光点,驱散了那薄薄晨雾,却依然有着丝丝缕缕似对那两人依依不舍,绕在两人周身,模糊了那两人的容颜,那一刻,华纯然以为自己见着了幻境中的仙影。

    “黑狐狸,你说书上所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不是就是说眼前的这个美人呢?”风夕足一伸,踢了踢身旁的丰息。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这位佳人当之无愧!”丰息也由衷点头赞叹,末了再加一句,“你实在应该学学人家。”

    这是华纯然第一次见到‘白风黑息’,很多年后,当华纯然年华老去,对着铜镜中那皱纹满布的容颜,她却依然能面带微笑、轻松愉悦的回想起这一天,这个微凉的、充满花香与惊奇的早晨。

    “两位是从天庭而来,还是被风从异域吹来?”华纯然从容的笑问着天外来客。不管这两人从何而来,这个早晨却是十分的惊奇有趣!

    “嘻嘻……”风夕闻言不由轻笑出声,“美人儿,你都不害怕吗?不怕我们是强盗吗?是来劫财劫色的强人哦。”

    “若所有的强人都如两位这般仪容出众,气质不凡,那么纯然也想做做强人。”华纯然依然不慌不忙道。

    “好好好!”风夕闻言拍掌而赞,“不但容貌绝佳,言语更妙!真是个可人儿,这东朝第一美人的称号当之无愧!”

    晨雾终于不敌朝阳,悄悄溜走,那屋顶上的人或因距离太远无法将容颜看真切,但两人额际那一黑一白的两弯月饰却可看得分明,映着阳光,闪着眩目光华。

    “若纯然未认错,姑娘便是那天下人人称诵的武林奇女白风夕风姑娘,”华纯然目光盯在那两轮玉月之上悠然而道,“而这位公子定是与风姑娘并驾齐驱的黑丰息丰公子了。”

    “哈哈……深宫之中竟也有如此有趣之人?能见着你,便也不枉我走这一遭。”

    风夕放声而笑,身形一飞,轻松优雅如白鹤展翅,盈盈落在华纯然面前,从左至右,从上至下,仔仔细细的将华纯然又看了一回,但见佳人扶花而立,目如秋水,脸似桃花,长短适中,举动生态,真是目中未见其二也!

    “好美的一张脸啊!”风夕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手不由自主的便摸上了美人的脸颊,“真想把这张脸收藏在袖,好日夜观赏!”

    “人道男人好色,却不知有些女人更为好色!”丰息看着风夕那无礼的举动,摇头叹息,身形一展,便似空中有一座无形之桥,他从容走下。

    “黑狐狸,别打扰我看美人!”风夕一手挥苍蝇似的向后挥挥,一手却还停在美人脸上,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我一夜未进食,本已饿极了的,谁知一看到你,我竟连最爱的吃饭睡觉都不想了,这定就是书上所说的‘秀色可餐’也!”

    华纯然竟也就任风夕所为,静然而立,浅笑以待。

    “唉!我怎么就不生成一个男子呢?不然就可以把这些美人全娶回家去了!”终于,风夕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的魔爪。

    “素衣雪月,风华绝世!言行无忌,狂放如风!黑裳墨月,俊雅绝伦!雍容清贵,王侯无双!‘白风黑息’果是不凡!纯然这厢有礼了。”华纯然盈盈施礼。

    “哎呀!堂堂一国公主竟向我等草民行礼,这不是折煞小民嘛。”风夕一见不由跳起来,身子隐至丰息身后,足一抬,踢向丰息膝盖,“黑狐狸,你便向公主拜两拜,算替你我回礼吧!”

    “息见过公主。”未见丰息有何动作,却偏偏身形移开一步,躲过身后一踢,从容施礼,落落大方,风度怡人。

    “白风黑息,素来行踪飘忽,人人慕往,却难得一见,不知今日何因,竟让纯然有幸得见?”华纯然看着眼前两人,白衣黑裳,朴素无华,却掩去了这满园牡丹的光彩。

    “我就是想来看看华美人你啦。”风夕的目光为那株墨雪牡丹所吸引,不由走了过去,手往后一指,“这只黑狐狸找你却是另有原因。”

    “哦?”华纯然闻言不由看向丰息,目光相遇,心头微跳,王侯公子不知见过几多,却未有一人如眼前这人这般高贵清华,浅笑从容立于园中,闲适淡然仿佛站在自家庭院。

    丰息微移两步,从袖中取出那块粉色丝帕,温雅问道:“公主可曾见过此物?”

    “这个?”华纯然接过丝帕,不由惊奇,“这乃我的丝帕,久已不见,却不知何故到了公子手中?”

    “哦,这真是公主之物?”丰息淡淡反问,眸光柔和。

    “当然!”华纯然细看那丝帕,指着帕上图案道,“这乃我亲手所绣,我自识得。”

    “原来这蛩蛩距虚为公主所绣。”丰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公子也知这是蛩蛩距虚?”华纯然听得心头一动,这乃上古传说中的异兽,别说识得,便是听过的人也是少有,想不到他竟也知……

    “呵呵……华美人,你知道这丝帕是如何到他手中的吗?”风夕忽然插口道,一边还绕着那株牡丹左瞅右瞧的。

    “纯然正奇怪呢,风姑娘可解惑吗?”华纯然回首问道,却见这个白风夕一张脸已趋在花前不到三寸之距,手指还在拨弄着花蕊,看样子似是想将花蕊一根根数清。

    “哈哈……我当然知道啦。”风夕笑道,抬首回眸,目光诡异,“就是那风啊它吹啊吹啊……将这丝帕吹到千里外的长离湖畔,然后就从天而降,落在这只黑狐狸手中。”

    “呵呵……风姑娘真会开玩笑!”华纯然以袖掩唇,咯咯浅笑,螓首微垂,仪态优美,风姿动人,眼眸扫过,眸光如水,流波盈盈,欲醉天人。

    “唉,美人一笑,倾国又倾城。”风夕喟然而叹,手一挥,带起一阵轻风,剎时满园牡丹摇曳起舞,“便是这号称国色的牡丹也为之拜服呀!”

    “哈哈……若得与风姑娘相伴,纯然定笑一生!”华纯然再笑,笑声高昂清脆。她自幼容貌出众,听过的赞美不知有几多,可这个白风夕不过随意几言,却让她从心到身,皆感轻松愉悦。

    “那也不好,难道光顾笑,都不吃饭了吗?饿着了你我会心痛的。”风夕摇摇头,手抚着肚皮,“而且我可是凡人,需得五谷养我这肉身。”

    “风既然将我丝帕吹至两位手中,复又将两位送至我前,这也是奇缘,便让纯然稍作地主之宜,招待两位如何?”华纯然止笑道。

    “那太好了!”风夕拍手道,“我早就想叫你请我吃饭了!”

    “丰公子可赏脸?”华纯然再问一旁正端详着那株黑牡丹的丰息。

    “这株牡丹想来是公主精心培育的新种。”丰息手抚花瓣,微微叹息,“如墨似雪,端是奇绝,只是不适合种在这个牡丹园。”

    “哦,为何呢?”华纯看着他,忽觉得眼前的人竟极似那花。

    “这花啊,要么遗世独立,要么傲然倾世!”丰息回首,黑眸如夜。

    华纯闻言心房忽猛然一跳,耳膜震动,那是心跳之声,久久回响,目视丰息,半晌无语。

    “喂,两位!吃饭比较重要啦!”

    耳边听得风夕的召唤声,转身看去,只见她在花间飞跃,白衣飞扬,长发飘摇,足尖点过,却花儿依旧,未折未损,未残未败,口中一边还哼着不知名的歌儿:“当春风悄悄,杨柳多情,我踏花而来,只为看一眼妹妹你的笑颜……

十三 落华纯然

    落华宫纯然公主最宠爱的侍女凌儿这几天有些不开心,又有些开心。

    不开心的原因便是此时霸占纯然公主床塌酣然大睡的人!

    想想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风夕,凌儿便一肚子不满!这个公主十分推崇喜欢的、所谓的“风女侠”,在宫中这么多天,却未见其有什么出色之处,真不知那么高的名声是如何得来的!

    基本上,这些天来她指尖大的事也没做一件,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睡觉、吃东西,标准的一好吃贪睡的懒虫,而另一小半时间则用来和其它宫女调笑、嘻闹。

    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在你身后吓你个半死、摘一朵花儿一定要戴在你胸前、白天告诉你多彩有趣的江湖生活,让你心痒难禁,晚上却和你说恶鬼、色鬼、赌鬼下地狱的惨事,让你彻夜不敢眠。

    别看她每天白衣长发,毫无修饰,偏偏她却熟知各国仕女衣饰妆扮,教这个画什么笼烟眉,教那个抹什么泪线腮,指点这个梳什么惊鸿髻,再告诉那个今年流行天香染袂……

    弄得整个落华宫的宫女全围着她转,这个问“见到夕姑娘没”,那个问“夕姑娘又溜哪睡去了”,又或是“夕姑娘,这是我今晨采的花茶,你尝尝”,“夕姑娘,这是我做的点心,你快趁热吃”……这些个宫女都快忘记落华宫的真正主人是谁了!

    而让她开心的嘛,凌儿眼角瞟向花园中暗香亭内正与公主对弈的丰公子,看到那临风玉树般的身影时,一张脸儿便涌上一抹霞晕,一颗心也如小鹿般跳个不停。

    记得她第一眼看到这位丰息公子时,以为是哪国的王子驾临。想平日公子的几位王兄也是相貌英挺,可一跟这丰公子相比,便有如乌鸦对比彩凤!更别提那一身高贵雍容的气质,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会在公主念出一句诗时,马上续出下一句,公主描一幅丹青,他会在旁填一首词,公主以琴弹一曲《离思》,他会以玉笛吹一曲《有回》,公主唱一曲《出寒令》时,他可舞剑如龙……而且对人都是言语温柔、谦和有礼,总是意态从容,似乎任何十万火急的事到了他面前,都是只要挥挥手就能解决。

    这样一个只出现在少女梦中的完美男子,想不到世间竟真有一个!所以落华宫的所有宫女,见着丰公子会脸红,在他面前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被他目光所视会手足无措……这些在凌儿看来都是可以原谅的,必竟她自己也是这样嘛。

    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向暗香亭,百花拥簇中的两人,实是才貌相匹的一对,仿佛是画中的神仙佳侣,让人看着便要由衷的恋慕、赞叹!看着看着,不由又征征出神,只是……这画中似乎多了一点刺目之物,定睛一看,这个风夕是什么时候跑去打扰公主与公子的?

    “华美人,不应该这样下啦!”

    华纯然刚要落下的棋子半途忽被劫走,落向了另一个地方。

    “华美人,你应该这样下,然后呢,这只黑狐狸肯定下这里……你呢再下这里……黑狐狸再下这里……然后你再这样……最后呢……你看这不就把他全围起来了嘛,叫他无路可逃!哈哈……这就叫活捉黑狐狸!”但见风夕两手在棋盘上抬起落下,一盘棋不到一刻便给她自个全走完。

    华纯然看向棋盘,不由衷心赞道:“原来风姑娘棋艺如此高明!”

    想她素来自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这几日与丰息下棋已近十局,却无一胜出,现在经风夕这么一拨弄,本已是败局的棋便转败为胜了!

    “嘻嘻……不是我高明,而是我熟知狐性。”风夕笑眯眯的趴在棋桌上,偏首看着华纯然,这个习惯是最近养成的,按她的话说是看着美人的脸可以养眼!

    而远远的,凌儿咬着牙、拧着手、跺着脚恨恨的看着风夕。当然,这绝不是羡慕、也不是妒忌!

    “人说江湖多草莽,所有的江湖草莽都如两位一般吗?”华纯然看着眼前两人道,“通诗文,精六艺,知百家,晓兵剑,便是王侯子弟也不类两位。”

    “嘻嘻……”风夕笑笑,身子一纵,便坐在亭栏之上,一双腿垂下栏杆左摇右摆,“我也想问问,所有的公主是否都如你一般大胆,敢收留来历不明的江湖人,而且毫无防范之心!”

    华纯然回头看一眼丰息,却见他也正目视于她,似对风夕的问题颇有同感,当下嫣然一笑,指尖挽一缕垂在胸前的长发,细语慢言道:“纯然敢挽留两位作客宫中,是纯然自认一双眼睛看人不差,且在两位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对纯然的恶意。”

    顿了一顿,她目光落向花海中,眸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两位这般奇特之人,对于一生都将是深居深宫大宅的纯然来说,那是难得的奇遇,或许可说是纯然这一生最有意思、最值得回味的事,所以既得之,我必珍之!”

    “得之珍之,不得我命之。”丰息低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拈一粒白子淡淡一笑道。

    “是。”华纯然一笑点头,眸光如水,卷向丰息。

    “华美人,你说你一生都将是锁于深宫大宅中,那有没有想过要去外面看看呢?”风夕笑得坏坏的,似狐狸想勾引小白兔,“踏出这个深宫,你会发现外面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人生百态,都比这宫里要精彩多了哦!”

    “不。”谁知华纯然竟摇摇头,面上微笑未敛,站起身来走至栏畔,掬一朵伸至栏上的牡丹,“我就如这朵花一样,适合长在这个富贵园中。”

    她放开花儿,看向风夕,一双眼眸清明如水,“我到外面去干么呢?只为着看外面的花、鸟、人、物吗?或许一开始有新奇之感,但人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又岂会有二!”

    “况且我既不会纺纱织布,也不会作饭洗衣,更不惯粗茶淡饭,如何适应平民百姓的生活。我只会一些风花雪月的闲事,我喜欢华丽的衣裳,喜欢精美的食物,喜欢歌舞丝竹,我还需要一群宫人专门服侍我……我自小至大学会的是如何在这个深宫中生存!”

    风夕听后一笑,拍掌而赞:“好好好!我本以为你会象某些深闺小姐一样豪气的道‘且将富贵弃如土,换得逍遥白头人’!华美人虽说深居深宫,却有慧根慧眼,识人知己!”

    “看似你就山,实则山就你。”丰息忽然道,低首将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分开,一一放回棋盒,仿佛这是十分重要的事,令他专心致志的做着。

    华纯然闻言目射异光,看着丰息,似叹似喜却又似忧。

    而风夕却不再语,只是坐在栏上,一手托腮,笑看两人,眸光深沉却神色淡然,对于丰息那突然冒出的话却似未闻未知。

    “公主,大王请您过去。”

    暗香亭中正一片静寂时,凌儿忽前来禀报。

    “喔。”华纯然点头起身,“我去去就回,两位自便。”

    “公主请便。”风夕与丰息皆微笑点头,目送她去。

    “知道父王召传我何事吗?”正换衣服时,华纯然忽然问道。

    “奴婢向传讯的宫人打听了,好象是跟公主私留的两位客人有关。”凌儿答道。

    “我不是告诫你们不能将他们的消息泄露,为何此事会传至父王耳中?”华纯然一听眸光微冷,扫向凌儿。

    凌儿心头一紧,急忙跪下答道:“公主,奴婢确实有告之落华宫所有人,决不许将丰公子与风姑娘在宫中的事泄露出去,奴婢也决无将此事说出,请公主明鉴!”

    “起来吧。”华纯然挥挥手,淡淡道,“我又没怪你,你慌什么。”

    “谢公主。”凌儿起身,有些忐忑看看主子,小声的道,“公主,此事或许跟淑夫人和怡然公主有关,这几日似有见她们的人在宫外转悠。”

    “嗯。”华纯然瞟一眼凌儿,片刻后才淡淡道,“不要乱嚼舌头,要知道这宫中可是四面透风的。”

    “是!公主。”凌儿赶忙垂首答应。

    “走吧,父王等得太久会不高兴的。”华纯然一挥袍袖领先而行,身后跟着凌儿及众随侍。

    暗香亭中,风夕笑意盈盈的看着丰息,而丰息只是将几颗白子抓在手中把玩,目光微垂,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似玩得怡然自得。

    “黑狐狸,你说这个华美人如何?”风夕开口问道,脸上笑未敛,神情间似极为轻松愉悦,只是一双眼中却似是笑、似是戏、似是冷!

    “很好。”丰息似慢不经心的随口应道。

    “只是这样?”风夕身子一纵,落坐于他对面。

    “如果你是问我,断魂门之事是否为她主使,那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丰息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头也不曾抬一下,“或有其才,却未有其心。”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风夕摇摇头,目光盯住他,“我是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丰息终于抬头看她,淡淡的笑道:“女人,说起来,这十年来你欠了我很多的人情呢。”

    “怎么?你想叫我给你办事,来还人情?”风夕眼角微眯,脸上笑意不改,“没门!八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想从我这得到回报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趁早打消主意,天下间你要算计谁便算计去,但决不要算到我头上!”

    “呵,我当然知道要想从你身上捞到好处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未存此想。”丰息微微摇头,手一倾,手中棋子全落回棋盒中,“我只要你置身事外,不管这个华都将如何风起云涌,你都不许破坏我!这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呵,想让我只看戏而不许掺一脚?”风夕趴在桌上,仰首看着他。

    丰息指点轻轻点着桌面,“你知道吗,我前些日子曾路过落日楼,吃过几道很不错的佳肴……”

    “你做给我吃?”风夕一听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就差嘴角没流出口水,身后没摇着尾巴!

    “要是你偶尔肯帮我一点小忙的话,我可以考虑的。”丰息答得似极不在意。

    “你这只懒狐狸,认识你十年,你却只做过一次东西给我吃!”风夕指控着他,手下意识的加上几分劲道。

    “可是那一次却让某人垂涎至今。”丰息左手一抬,指尖轻点风夕腕际,将快被握断的右手挽救出来。

    “是啊。”风夕虽是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你这只黑心黑肺的狐狸做出的东西却是我吃过的所有东西中最美味的!”

    “那你答不答应呢?”丰息不紧不慢的问道。

    风夕不答,只是笑笑的看着他,目光如芒如针的盯着他,似要刺到他心底,半晌后才道:“你想娶华美人,当华国的驸马?”

    “你觉得如何呢?”丰息笑吟吟的问道,目光同样盯着她。

    “啊呵……好困哦。”风夕忽然打个长长的哈欠,双臂一伸,便趴在桌上睡去。

    剎时,亭中一片安静,丰息静静的看着似已睡去的她,良久后,俯首在她耳边轻轻的低语道:“娶华国公主,你觉得如何呢?”

    “纯儿拜见父王!”金绳宫南书房中,华纯然盈盈下拜。

    “纯儿快起来!”端坐于大椅上的华王起身亲自挽扶爱女。今年也才五十出头的华王保养得当,红光满面,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四、五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唇间留着浓浓的一字须,很是有几分威严。

    “不知父王传女儿前来有何事?”华纯然起身看向华王问道。

    “许久不见纯儿了,父王想看看你罢。”华王坐回椅中,满面慈蔼的笑容,“正好山尢国近日进献一批‘霞烟罗’,纯儿待会儿去挑几匹喜欢的做衣裳。”

    “多谢父王!”华纯然拜谢,走至华王跟前,挽着他的手臂道,“纯儿也想天天都能侍奉父王,只可惜父王忙于国事,平日连见纯儿的空都没有。”

    “唉!还不都是你那几个兄长太过无能,不能替父王分扰,事事都得父王亲自处理!”华王看着爱女叹道,“若纯儿生为男儿便好了!”

    “呵……”华纯然闻言浅笑,“父王,几位兄长在人中也为俊杰,只是比起父王来,那自是望尘莫及,因此父王才会觉得他们不堪重用。但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兄长们必也会学得父王才干,成为似父王一般的英主!”

    “哈哈……还是我的纯儿会说话!”华王闻言大笑。

    “纯儿只是实话实说罢。”华纯然一双小手不轻不重的为华王捶肩,令华王通体舒泰,“只是父王有些小事就交给臣子们去办就好了,何必事事亲为,一来以免累着身子,二来可留点时间与儿臣们,让我们也能尽尽孝心嘛。”

    “好好好!”华王闻言大悦,轻拍爱女,“父王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陪我的纯儿!”

    “父王,您喝茶。”华纯然将桌上香茶捧与华王,轻声细语道,“父王,纯儿平日里听哥哥、姐姐、妹妹们说,国中钱起大人、王庆大人、向亚大人等都是英才,既是如此,父王当委以重任,这样既可显示父王贤达重才,又可多时间陪陪淑夫人、怡夫人她们。”

    说到此忽而轻轻叹一口气,柳眉微颦,“父王,自古深宫多怨人,夫人们长年难得见到父王,自生幽怨,不能怨及父王,却会移架他人。”

    “纯儿,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华王闻言敛笑,轻抚爱女柔荑,“告诉父王,父王为你作主!”

    “没。”华纯然掩饰的笑笑,只是眼中却似有忧郁,“纯儿受父王宠爱,兄弟姐妹也极其友爱,岂会有人对纯儿摆脸色、说冷语。”

    “摆脸色?说冷语?”华王脸色一整,眉峰一敛,“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欺我的纯儿!”

    “父王误会了,纯儿只是打个比方。”华纯然慌忙垂首道,声音中却又似有无限委屈。

    “哼!父王知道,你也不用替她们遮掩!”华王冷哼一声,“父王多宠你些,自会有人眼红心妒!”

    “父王,咱们父女几天不见,不说这些了,纯儿跟父王说些好事吧。”华纯然柔声安抚着华王,挑开话题,嘴角掠过一丝浅笑,但瞬间即逝。

    “好吧,反正父王心里有数。”华王放下茶杯,抚平爱女微拢的眉头,爱怜道,“纯儿,你要和父王说何事?”

    “纯儿想问父王,听过‘白风黑息’吗?”华纯然一边问道,一边为茶杯中注满水。

    “白风黑息?”华王目光一闪,然后抬首似有些疑惑的看着爱女,“这两人乃江湖绝顶高手,父王也曾有耳闻,纯儿何故提起?”

    “纯儿想告诉父王,这‘白风黑息’两人正在我宫中做客!”华纯然将茶杯复捧回华王面前,盈盈浅笑道。

    “哦?”华王眉峰又是一皱,目光注于爱女身上,“纯儿,你岂能接触这些江湖人,况且这黑丰息乃男子,留在你宫中若传出去岂不坏你声誉!”

    “父王。”华纯然不依的摇摇华王肩膀,娇娇的道:“您曾说江湖草莽中也出奇人异士嘛,通过这几日的接触,纯儿觉得这‘白风黑息’真是世所难求的奇才,父王若得他们相助,定能大展鸿图,我华国将来定不会再屈居于皇国、丰国之下!”

    “哦?如此说来,纯儿是想引此两人为父王所用?”华王猜测着问道。

    “对!”华纯然轻轻颔首,一边将茶杯捧回华王手中,“父王,这两人实为难得的人才,所以纯然才百般结交于他们,就是想将之留在华国,助父王、助我华国!或许……”说到此她声音稍稍压低,“父王,或许这两人还能助您得天下!”

    “得天下?”华王手中茶杯一响,然后放下杯,看着华纯然,目中精芒闪现,但瞬息又回复慈爱,“纯儿,你自小聪明,父王的心思也只你能懂几分,倒是你那些哥哥……唉!”

    “哥哥们年纪轻,暂不能替父王分忧也是情有可原。”华纯然挨着华王在那张大得可坐下三、四人的王椅上坐下,“父王,您可要接见这两人?”

    “嗯……”华王沉吟一会摇头道,“本王暂不相会,他们这些江湖人心性难测,且再看看。倒是那两人在你宫中已住五日,你贵为公主,岂能与这些草莽同住,还是让他们搬去别馆吧。”

    “嗯?”华纯然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叹一口气,似有些难过的道,“原来父王早就知道这两人在女儿宫中,父王竟派人监视女儿!”

    “纯儿。”华王自知失言,忙安抚爱女,“父王绝无派人监视你,只是淑夫人担心你,所以才告之父王的。”

    “原来……”华纯然话未说完便眼圈一红,一串泪珠落下,又似怕人看着,她忙别转过头去。

    “纯儿,纯儿,乖,别哭。”华王一见爱女难过落泪,忙搂住女儿轻轻抚拍,“纯儿,你别哭嘛,父王绝对相信你的,淑夫人她也是关心你嘛,她也是怕你被人欺负了,所以才提醒父王嘛。”

    华纯然却转过身背向华王,肩膀微抖,轻轻啜泣,丝帕拭着眼角,“父王,女儿没难过,您别……别担心。”

    “纯儿。”华王一把将爱女扳过身来,却见她满脸泪痕,似极难过却又强忍着,若带雨梨花,惹人怜爱,“纯儿,你别哭啦,你再哭,父王心都碎啦!”

    “父王!”华纯然扑在华王怀中,嘤嘤啼哭,一边还轻轻泣诉,“纯儿在这宫中真是没法呆了,这些年来,就因为父王稍稍宠爱纯儿些,整个王宫就没有一人喜欢纯儿,都是要除而后快才好!父王,您还是把纯儿放得远远的吧,那样纯儿或许还能安稳的过些日子。现在还只是背后说些做些的,以后呢,以后纯儿……纯儿说不定就连命都会难保啊!”

    “别哭……别哭……我的心肝……快别哭了!”华王一颗心给华纯然的眼泪淋得软软的,又是搂又是抱又是抚又是拍,百般劝慰,只愿怀中的宝贝女儿别再流那碎人心的眼泪,“纯儿,别哭啦,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是说纯儿的不是,本王一定二话不说就把她斩了!”

    华纯然从华王怀中抬起头,泪如雨下,嘤嘤道:“淑夫人她们不喜欢纯儿、中伤女儿,这些女儿都可以理解,都不在乎,只是……只是父王竟然相信她们,而不相信女儿……这……这才真正叫女儿难过!女儿只是想帮助父王,可………呜呜呜……”说着说着又捂着丝帕细声哭泣。

    “纯儿,父王信你!父王绝对信你!”华王此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能让怀中的宝贝不再哭泣,“纯儿,你别再哭啦!父王以后绝不再信她们的胡言乱语!父王只听你一人的!”

    “真的?父王信纯儿?”华纯然从丝帕中微抬头,一双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脸上犹有泪珠滑过,带着一种微微希冀的表情看着华王,若一支垂泪海棠,美艳中犹带三分瀛弱、二分娇柔、一分忧郁,让华王又是怜、又是疼、又是爱!

    “当然!当然!当然!”华王再三保证,并拾起丝帕为她拭泪,却发现一条丝帕已是半湿,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抬起衣袖拭去爱女脸上残留的泪痕,深深叹一口气,“唉!所有的女人中,父王唯怕你的眼泪!”

    “那是因为父王真心疼爱纯儿,所以才舍不得纯儿哭嘛。”华纯然娇娇的倚入父亲的怀中。

    “对!”华王抱住女儿,“你兄弟姐妹十七人,父王也最疼你!”

    “纯儿绝不负父王一翻疼爱的,定会好好孝顺父王!”华纯然抬首保证道,脸上一片赤诚之情,惹得华王又是感动又是满足。

    “父王知道!父王知道!”华王连连道,见已安抚妥女儿,忙又提及正事,“纯儿,父王召你前来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是为女儿选驸马的事吗?”华纯然抬首问道,说完脸似有些微红,又埋首于华王怀中。

    “哈哈……我的纯儿还害羞呢!”华王见状不由大笑,扶起女儿,细看容颜,骄傲又自得道,“我的纯儿乃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不知多少王孙公子欲求为妻。只是父王一直舍不得你,所以一直未婚配,但纯儿现今也近二十了,父王不能再留你,否则就要担务你的青春了!”

    “纯儿不嫁,纯儿愿终生侍奉父王!”华纯然螓首伏在华王肩上无限娇羞的说出每个待嫁女儿都会拿来哄哄父母的甜言蜜语。

    “哈,女孩儿终需嫁人生子的,父王虽不舍却也不得不舍!”华王闻言果是喜笑颜开,“纯儿,这次父王发召通告全国,要为你选一绝佳的驸马,那些人一闻得我的纯儿要选亲,全都蜂涌而至,上至王孙公子,下至江湖百姓,可谓囊括天下英杰!三日之后即为你的选亲之日,纯儿,你告诉父王,你想选什么样的驸马?”

    “不是纯儿想选什么样的驸马,而是父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婿!”华纯然掩唇一笑,目光有些狡黠的溜过华王。

    “哈,果是我的纯儿!聪明!”华王大笑。

    “父王,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婿呢?”华纯然笑问华王,眼珠滴溜一转,说不尽的灵动可爱。

    “父王虽想要个好女婿,但同样也一定要是你的好驸马!”华王敛笑正容道,对于这最疼爱的女儿,他绝不亏待。

    “纯儿知道父王关心纯儿。”华纯然也敛笑正容道。

    “这世上配得上我的纯儿的人真不多。”华王看着女儿的绝色容颜道,“身份、地位、才学、容貌能与纯儿一配的父王看中有两人,一是丰国的兰息公子,一是皇国的皇朝公子。”

    华王起身绕桌而行,垂目看着脚下山尢国进献的绿苔毯,良久后抬首道:“这两人分别创建墨羽骑与争天骑,俱为天下少有的英才,本王若得其中之一相助,何愁天下不到手!”

    “这么说这两位公子也已到华都,也为求亲而来?”华纯然猜测着,想到这两位名满天下的贵公子也向自己来求亲,心中不由也有几分暗喜与自得。

    “纯儿乃天下第一的美人,并贵为我华国第一公主,是男儿便想求为妻室,他二人当然也不例外!”华王骄傲的道,“皇朝现已至华都,父王今晨已接见于他,果是才貌双全的佳郎!至于兰息公子,也曾有书信至父王,言语间也有此意,只是至今未到,倒有些奇怪了。”

    “如此说来,父王颇为中意皇国世子?”华纯然闻言眸光微闪,然后柔声问道。

    “父王是极为中意,但不知纯儿以为如何?”华王看着垂首敛目似有羞意的女儿。

    “父王中意皇世子,其人才先放一边,最让父王中意的应该是皇国的争天骑吧?”华纯然默然良久抬首看向华王,已是一片沉静从容,“只是纯儿曾耳闻皇世子其性狂傲霸气,似也有一争天下之志,皇国国力不输华国,若招之为驸马,只怕到时反累父王。”

    华王闻言猛然一警,浓眉一皱,“争天骑?争天……争夺天下?!”

    华纯然眼珠一转,忽又浅浅一笑道:“当然,也许这只是纯儿的片面猜测而已,或许他能为父王的雄才大略而折服,臣服于父王,效忠于父王也说不定,只是……”说至此忽然停住不语。

    “纯儿说下去。”华王目光深思地看着她道。

    “父王可有曾想过,若纯儿的驸马并不是兰息公子、皇朝公子此等王族身份的人,而是一才华卓绝的平民百姓,那么他既可辅助父王,又不会心生贪念而威至父王!”华纯然低垂螓首,目光落在裙下那绣有百鸟朝凤的鞋尖上。

    “纯儿,你是不是中意你宫中的那个黑丰息?”华王目中精光一闪,他并不胡涂,“你难道想招他为驸马?”

    华纯然心思被捅破,不由脸一红,手指紧绞着手中丝帕,沉默半晌才道:“父王以为如何?”

    “不行!”华王却断然拒绝,“这黑丰息乃下贱的江湖人,岂配我的纯儿!”

    华纯然闻言猛一抬头,目中利光一现但转眼即逝,缓口气放柔声音道:“可父王不是说不论贫富贵贱,只要是女儿金笔亲点即为驸马吗?”

    “话是那样说,但你难道真要以堂堂公主之尊匹配一下层小卒?”华王沉声道,浓眉一敛,隐有怒容。

    华纯然忽而轻轻一笑,站起身来走至华王身边,轻挽其臂,“父王,您怎么啦?女儿并未说要招丰公子为驸马,只是想说万一女儿选了个平民,父王会如何,既然父王不喜欢,那不招就是。”

    “纯儿。”华王牵着女儿在椅上坐下,“父王通告虽说不论平民贵族,但那只是收笼人心的一种手段,我的纯儿论才论貌都应是一国之后才是!”

    “这么说女儿只能在兰息公子与皇朝公子之中挑一人?”华纯然垂首低声问道。

    “嗯,这两人确为最佳人选。”华王点头,“只是纯儿刚才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此两人或可助父王,也或是威父王!”

    “那么父王更应该见见‘白风黑息’!”华纯然道,“先不提招之为驸马之事,但其人确可为父王得力臂膀!”

    “嗯?”华王见女儿竟如此推崇那两人不由也有几分诧异了,沉吟片刻后道,“既然如此,那父王明日便接见此二人吧。”

    “多谢父王!”华纯然喜上眉梢,只要见了自有机会!

    华都,东台馆。

    这东台馆乃华国召待国宾之所在,筑建得十分大气华贵。此时,东台馆之怜光阁中,正住着皇国世子一行。

    推开怜光阁的窗门,从二楼望去,亭台点缀,鲜花绕径,水榭回廊蜿蜒曲折,微风拂过,犹带花香。春天总是这般的鲜艳朝气,尤其是这个以富闻名于世的华国的春天,明艳中犹带一丝富丽。

    “看什么呢?”皇朝问着站在窗边已近一个时辰的玉无缘。

    “有许多天没见雪空了,听说你派他去了格城?”背身而立的玉无缘并未回转身来,只是淡淡问道。

    “嗯。”躺在软塌之上的皇朝闭目轻答,此时的他似是午睡才醒,头发披散于塌,着一袭浅紫薄宽袍,神情静然,敛去那一身的傲与霸,别具一番慵懒魅力。

    “格城……他过来必要经过格城吧?”玉无缘微微叹一口气道。

    “好象是的。”皇朝依旧淡淡的答着。

    “你只派雪空一人吗?好歹他也是与你我齐名之人,如此轻视,只怕要吃亏的。”玉无缘抬手拂开被风吹起遮住眼眸的发丝。

    “放心,我还派了九霜助他。”皇朝终于睁开眼。

    “其它人呢?”玉无缘目光看向远方。

    “此次我的对手只有他一人,其它不足为患!”皇朝坐起身傲然而道。

    “我听说‘白风黑息’曾现身华国。”玉无缘终于回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又如何?”皇朝勾起一丝浅笑,手指划过眉心,“难道他们还与我争?风夕乃女子,而黑丰息……以华王的心性,决不会选他!”

    “昔日江湖神算月轻烟曾评我们四公子,分别是:玉和、兰隐、皇傲、息雅。”玉无缘走过坐在他旁边的椅中,目光却又缥缈的似透过皇朝落向遥远的前方,“这和、隐、傲多少说了我们一点性格,而唯有这个‘雅’字却是最为难测!”

    “雅?这个‘雅’倒似是最为简单了!”皇朝抚着下巴,目中透着深思。

    “可这‘雅’你说是人雅、言雅、行雅还是……”玉无缘微微一顿,然后才道,“若只是一个简单无害的‘雅’又岂能与你这样的人并列四公子!”

    “如此说来,这黑丰息我也须得防了!”皇朝站起身,稍稍整理一下宽松的紫袍,“你曾于落日楼与他相见,可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丰息吗……一个‘雅’字当之无愧!”玉无缘闭目回想起落日楼头那个总带着浅笑、雍雅若王侯的黑衣公子,慷然而赞。

    “哦?”皇朝闻言站起身来,“说心里话,我实是期待与兰息、丰息一会,只是……”

    “只是为着你的霸业,他们最好是永不现世!”玉无缘淡淡的接口道。

    “哈哈……他们现世也好,不现世也好,通往苍茫山的那条大道,我绝不许任何人挡住!”皇朝朗然大笑,眉宇间意气风发,自有一种王者的慨然无畏!

    玉无缘静默的看着皇朝,当初会留在他身边,并答应帮助他,便是为他这一身的气势所吸吧。这种可撑天踏地的狂然气势,至今未再见其二!

    “白风黑息,我倒是很期待见到那个能令雪空变化那么大、能让你也赞其风华绝世的白风夕。”玉无缘看着自己的手掌,细描其上的纹路,语音平淡无波,“能与那个黑丰息齐名十年的人定也不简单!”

    “白风夕呀……”皇朝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浅浅的、却很真实的笑意从眼角溢出,“我也很期待见到洗凈尘污的白风夕,想看看‘素衣雪月’到底是何等的风姿绝世!

    “公主。”一见着踏出南书房的华纯然,凌儿忙趋上前,“大王他……”

    华纯然一挥手打断她的问话,将手中那块被泪浸湿的丝帕递给她,“将这个烧了。”

    “是。”凌儿接过,并不奇怪这丝帕为何这般湿,似已司空见惯。

    “是烧了,可不是让你‘不小心’丢了。”华纯然睨一眼凌儿。

    “是。”凌儿惶然低首。

    走出金绳宫,往左是御花园,往右则通往现今最得华王宠爱的淑夫人之金波宫,华纯然目光看向金波宫方向良久,唇边浮现一丝淡笑,淡得有若天际那一缕浮烟,若不细看,几若无。

    “公主要往金波宫吗?”凌儿见她看着金波宫良久不由问道。

    “不。”华纯然挥挥手而往左走,“我只是想金波宫是否应该换换主人。”后一句极轻,轻得凌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公主,你说……”凌儿一惊,后半句却被华纯然回头一眼给扫回去了。

    “算了,暂时不想理。”华纯然摘下一朵伸至径外的赤芍,手指一转,花儿便在她手中化为一个赤色的漩窝,“这花开得极好,却不知道出了界便会被园丁修剪掉!”

    “公主。”凌儿嚅嚅的唤道,低垂着脑袋,似不敢看那朵花。

    “凌儿,你要记住,这人有人的规则,动物有动物的规则,花也有花的规则,万事万物皆不能越规而行,知道吗?”华纯然手一扬,将那朵赤芍拋得远远的。

    “是,奴婢记住了。”凌儿答道。

    “回去吧。”华纯然在御花园前往左一转,往落华宫走去,凌儿紧跟在身后。

    而那朵被拋弃的赤芍,被一双手捡起来,珍爱的轻轻抚触。

十四 采莲初会

    “搓揉捏拿任我而为!好一个华美人!”金绳宫屋顶之上,风夕喟然而叹,目送着那个窈窕的身影。

    “将属于女人的本领运用自如,实是一个很有智慧的女子!”丰息同样赞叹,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那个捡起赤芍的身影上。

    但见那人捡起赤芍轻轻的拂去灰尘,凑至鼻尖嗅那幽香,眼睛微闭,似陶醉熏然,半晌后才小小翼翼的收进怀中,然后四顾环视,确定无人瞧见后移步往金绳宫而来。

    “看来这小子痴恋华美人哦,只可惜华美人却似对你这黑狐狸情有独钟。”风夕自也看到那人举动,凉凉的笑道。

    丰息却仔细的看着那人,大概年约二十五、六,身材颇高,着一身武将铠甲,很是英武。

    那人从金华殿至沁心园再至南书房,一路畅行无阻,看来是极得华王信用之人。而屋顶之上,丰息若一抹墨烟轻划,一直紧跟于那人,而风夕自也跟在他身后,嘴里却喃喃念着“大白天的,怎么就没人发现我们呢?唉,轻功练得太好也不好,没人陪我们玩!”

    “臣叶晏参见大王!”南书房内,那武将拜倒于地。

    高高在上的华王莫测高深的看着脚下臣子,不发一言,而那武将——叶晏也就一直跪地垂首。

    “叶晏,你看看这个!”半晌后华王扔给叶晏一样东西,语气平静中夹着一丝火气。

    叶晏捡起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折子,展开一看,不由脸色大变,片刻看完,忙将折子高举于顶,“臣知罪,请大王降罪!”

    “哼!”华王拂袖起身,看着地上的叶晏,“本王寄厚望于你,谁知你却屡负本王!”

    “是臣无能,请大王处罚!”叶晏诚惶诚恐。

    “处罚就了事吗?!”华王一拍书案,高声怒道,“我华国最富的曲城、拥有我华国近一半财富的祈、尚两家竟就这样瓦解了!所有的财富竟不易而飞了!而落到了谁手里却是郡守不知!大臣不知!全国竟没一人知晓!”

    “臣……”

    “你还有什么说的?!啊?”华王须发皆张,目射怒焰,绕着地上的叶晏而行,“叫你去要张药方,你却是半个字都没到手!倒是惹了一身的麻烦回来,最后竟还弄得我丢了半个华国!你真是好样的啊!”

    “臣知罪!臣该死!”叶晏连连瞌头。

    “瞌头有个屁用!”华王一脚踢去,将叶晏一把踢翻于地,犹是不解恨,又再加一脚,踢在叶晏脸上,“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到曲城,本王限你一月内马上将曲城之事查个清楚,否则本王不但要你人头不保,还要诛你九族!”

    “是!”叶晏忙瞌头应道。

    “还不快滚!”华王看着他,真是恨不得杀了解恨,但此时却杀不得,至少也得等曲城之事清了才行!

    “是!”叶晏答应着,只是却还似有些犹豫,“只是……只是三日后……”

    “你!”华王又一掌拍在书案上,指着叶晏,“你难道还妄想着要娶公主?!你还有资格吗?本王现不杀你已是格外开恩!再不滚莫怪本王无情!”

    “是!臣告退!”叶晏慌忙退去。

    “慢着!”华王猛然又是一声大喝。

    “大王还有何吩咐?”叶晏忙回转身。

    “断魂门务必清理干凈!”华王语气阴冷,“此事若传扬出去,本王何以君临天下!”

    “是!”

    “哼!”待叶晏离去,华王一挥袍袖,摔落一只茶杯。

    “死到临头犹恋花,这叶晏还真有意思!”屋顶之上,风夕从揭开的瓦洞中看着房中的一切,“这就是你要我来看的好戏?”

    “这样,所有的就都有了解释。”丰息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华王的身上,神情高深莫测中却带着丝丝浅笑。

    “是啊,若是华王想得韩家药方便是在情理之中。”风夕仰身躺在瓦上,目光看向天空,丝丝艳阳射入她眼,却无法渗透眸上那一层阴霾,“他要君临天下必要兴兵,兴兵必有伤亡,而‘紫府散’是最佳的外伤良药,用于军中,定可减少士兵的伤亡!”

    “只不过他做得太笨了一点。”丰息最后看一眼房中的华王,将瓦盖上。

    “为着他的霸业,便灭了整个韩家!”风夕似有些不能承受艳阳的刺目,抬手盖住双眸,“数百条性命这样没了!”

    丰息无语的看着她,目光复杂,似有些庆幸又似有些隐忧,最终他将目光放向远方,富丽堂皇的华王宫便在脚下,只是脚下还会有些什么?只是这些红楼绿水?还是无数人的鲜血白骨?

    曲玉轩中,华纯然铺开一张玉帛纸,拾笔缀墨,在上面细细描绘,每一笔皆是小心翼翼,似生怕有丝毫错端,神情认真无比,眉眼间却又透着丝丝甜笑。

    风夕无声无息的走至她身后,目光从桌上移到她脸上,微微一笑,只是笑中却带着一丝婉叹。

    “华美人,你在画什么呢?”

    身后忽然响起的浅问声让专心作画的华纯然猛然一惊,手一颤,手中之笔坠下,直往画上落去,眼看刚画好的画即毁,华纯然不由一声惊呼:“呀!”

    千钧一发间,一只手忽然一伸,接住即将落在画上的笔。

    看着完好的画,华纯然松了一口气,回转身嗔道:“你要吓死我呀?老是走路没声音,还专爱突然出声吓人!”

    而风夕目光却被桌上之画吸引,手一伸,拈起画细看,一看之下不由大声嚷叫:“这只黑狐狸哪有你画的这么好?你这画的简直是天上的神嘛!他哪有这么正义?”

    “我画得不像吗?”华纯然见她如此惊怪,不由问道,想她自幼即拜国中第一画师为师,自问画功即算不为第一,但也是佳作,怎么一到风夕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当然不像!”风夕一手转中手中笔,一手舞中手中画,满脸的义愤填襟,似乎对华纯然画的画像极为不满。

    “这……”华纯然细看自己的杰作,自我感觉却并无不妥。

    “我告诉你,这黑狐狸应该是这样画的!”而风夕却走至桌边,铺下白纸,笔尖点墨,挥笔而下,“这脸嘛,有点长,象个鸭蛋!这眉嘛,这样长长的,但到这里时要稍微的往上挑一下。然后这眼嘛,唉,竟长了一双丹凤眼呢,这眼角要往上翘,所以这黑狐狸斜着眼看人时,特别是看向女人时就等于在问:美人,要跟我走吗?天生的一对骚胞眼,专门勾引女孩子用的!再这鼻子,唉,这家伙唯一生得好的就是这管鼻了,就是这鼻子让他看起来蛮正义的,其实这家伙的肠子是转了很多弯的!再来是这家伙的唇,嗯,薄薄的,唇薄者无情,这家伙就是最好的写照!嗯,对了,还有他额头上的这弯墨月,好了,差不多就这样了吧。这家伙虽然生了一张不错的皮相,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好人!”

    但见她一边说一边画,片刻间,丰息的形象便跃然于纸上,画完了,她放下笔,拍拍手,将画象递给华纯然。

    华纯然仔细看去,这个丰息与他画的丰息看似是一人,但却又不尽然。神情间一眼看去雍容俊雅,风采出尘,可再看第二眼,却发现那双微挑的凤目里藏着一抹惑人的邪魅,令人不知不觉间沉沧,却还沉沧得心甘情愿!再看第三眼,那嘴角衔着的那抹浅笑分明带着一丝狡黠,似算计了天下却天下犹不知的骄傲与自得!这个丰息呀,真的与她所画的那个俊雅贵气的丰息不同,但可以确定,这个丰息却更为生动,更加吸引人!

    “风姑娘所画确实比我所画更为传神!”华纯然由衷叹服,目光由画移向风夕,带着丝丝刺探,“能如此透彻的画出丰公子,可见姑娘与他实是相知甚深!”

    “嘻嘻……认识他十年,别的好处没有,唯一的好处是将他看清,然后呢,天下间也就没人能骗得到我了。”风夕摇头晃脑,嘻嘻一笑,似是颇为自得。

    “据说江湖间传闻,‘白风黑息’乃天生一对,风姑娘与丰公子既相识有十年之久,那自是情谊深厚,对丰公子自也了解甚深。”华纯然微垂目光浅笑道,手指轻捏画象,拇指与食指指尖却捏得稍稍紧了。

    “天啦,都起鸡皮疙瘩了!你看……你看……”而风夕闻言却是翻起衣袖让华纯然看其手臂上冒出的一粒粒鸡皮疙瘩,而面上的神情就好比白日见鬼般的惊恐。

    “华美人!”风夕忽一把拿住华纯然的手,郑重无比的告之,“你要把我和某人配成一对,你可以考虑考虑……嗯……比如说那个天下第一的玉公子,或是那个隐居深宫神秘莫测的兰息公子,更甚至是那个狂傲得不可一世的皇朝世子都行,但就是不要把我和那只黑狐狸连在一块儿!拜托了!”

    “风姑娘何必如此紧张,纯然也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罢。”华纯然抿嘴轻笑,眸光一瞬间明灿夺目。

    “唉!那些江湖人真是没创意!”风夕使劲的搓着手臂,满脸的不敢苟同,“要传我白风夕的绯闻,就不能想想其它人吗?传来传去就是和这只黑狐狸搅在一块,真是倒霉呀!”

    “咯咯……”华纯然看着她那模样不由咯咯欢笑,“丰公子仪表非凡,又满腹才华,多少人想得之佳婿,为何风夕竟如此反感?而且总是称之为狐?”

    “嘻嘻……”风夕闻言偏头一笑,看着华纯然,“想得佳婿的是公主吧?”说到此手一托下巴,目光上下打量着华纯然,“其实说来,公主与那黑狐狸倒是天生一对!”

    “说你呢,干么扯到我身上来!”华纯然以袖遮颜转过身去,似是有些羞恼,只是眼角那一丝笑意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

    “呵呵……华美人,害羞呢!”

    风夕身子一滴溜便转到她跟前,手一伸,华纯然只觉得握着的画象似被什么力量吸住,眨眼之间便到了风夕手中,风夕两手一揉画象,然后再一挥,剎时如雪洒大地,雪花似的纸屑从天而降,落了华纯然满头满身,仿若雪裹着一株红牡丹,艳丽中犹带一丝不胜雪意的柔弱与娇怯,令风夕看了也不由由衷叹息,这个华纯然,其美艳更胜凤栖梧三分,只是凤栖梧却胜在一份孤高的清冷!

    “华美人,你是不是中意那黑狐狸呀?要不要我帮你呀?”风夕弯着腰,低着脑袋,侧着脸,往上看着微垂首的华纯然,“要知道那只黑狐狸可是拜托我了哦!”

    “看你又弄了我一身。”华纯然以袖轻拂身上的纸沫,对于风夕这些怪招她已有些见怪不怪了,眸光似极不在意的轻扫风夕,随口问一句,“拜托你什么?”

    “我帮你弄!”风夕上前替她扫去头上的纸沫,小心的不弄乱她的头发,倒似忘了她刚才说的话,也没听到华纯然的问话一般。

    华纯然袖中的手一握,唇微抿,终是无声的微叹一口气,目光有些些微恼的看一眼风夕。

    “只是好玩嘛,下次我不再弄啦。”风夕的手顺便又在美人柔嫩的脸上摸了两把,以为华纯然的微恼是为着她弄了她满身的纸沫,“下次我采牡丹花,到时满天花雨洒下,你肯定就是花中的仙子!”

    华纯然想矜持着不问,可实在压不住心头的念头,最后只好再细声问道:“丰公子武功高强,还会有何事需要拜托他人帮忙吗?”

    “哦,那只黑狐狸虽武功了得,但有些事也不是武功高就可以解决嘛。”风夕似突然又想起来了,不以为然的道,“比如这姻缘啊可不是得*月老牵线才成嘛!”

    “哦?”华纯然低垂双眸,似有些惊讶,“丰公子有心上人吗?不知是哪家姑娘?”

    “那可是第一等的大美人呢?”风夕面带微笑的看着华纯然道。

    华纯然似有些害羞,一直低垂着头,目光绞着脚尖,等着风夕再往下说去,可等了半天,风夕却只管瞅着她笑,满脸的趣味与戏谑。

    终于华纯然抬起头,脸上的羞怯已一扫而光,代而起之的是一脸精明的浅笑,“风姑娘,你愿意帮我吗?”

    “华美人,你要我帮你什么呢?”风夕依旧笑吟吟的道。小美人呀,早应该应该如此了,你那些功夫用在我白风夕身上真是太浪费了,因为毫不管用啊!

    “我中意丰公子,我想招他为驸马!”华纯然清清楚楚的吐出,脸上未有一丝的羞意与犹疑。

    “哈哈……”风夕闻言大笑,却又似十分赞赏的大力鼓掌,“华美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果然不同于一般深宫女子!”

    “姑娘愿意帮我吗?”华纯然落座于椅上,动作优雅。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风夕却一把跃上桌,坐在上面。

    “请说。”华纯然悠闲的将衣裙拉妥。

    “此次向你求亲之人可畏网尽整个东朝的青年俊杰,其中不乏如皇国世子皇朝、丰国世子兰息这种举世少有的佳郎,可你为何偏偏要选一个身份平凡的江湖人为夫?”风夕侧首斜眸笑看华纯然。

    “因为我希望往后的岁月中我的笑能多一些真心与——开心!”华纯然手托香腮怡然淡笑。

    “嗯?”风夕倒料不到她会如此简单回答。

    “我一生的追求就是享有一个女人所能享有的至高地位与无尽的荣华!”华纯然坦然而道,并未有丝毫不豫,螓首微抬,目光落向屋中高挂的水晶宫灯,屋外的阳光射进,宫灯发出灿目的光芒,“凭我自己,不论我是嫁与谁、不论我是在华国、皇国或丰国,我都会富贵一生!”

    “你信吗?”华纯然目光从宫灯调向风夕,脸上因着自信而有着一种高贵无伦的风华。

    “信!”风夕颔首,脸上笑容不改,看着华纯然的目中只有一片赞赏。

    “可是至高未免总有些孤寂。”华纯然的目光又落回宫灯,声音忽而低沉,透着一种幽思。

    “嗯。”风夕微笑点头。

    “这几日……我与丰公子相处……我非常非常的开心。”华纯然的声音忽然淡柔,带着一种梦幻似的色彩,眉宇间有一抹飞扬的喜色,“我可以确定我以后再也找不到一个如此人物!因此我想让他为我而留下!”

    风夕身子一纵便落在华纯然面前,右手一伸,托起华纯然的脸,细细审看,脸上的微笑也一直未敛,而华纯然也就任她而看。

    “有一张绝美的脸,还有聪慧的头脑,以及深沉的心计,某些方面倒还真有些相似!”风夕喃喃低语,看着手中的这张脸良久,“而且虚伪、狡滑、贪恋荣华,只是……却拥有一颗七窃玲珑心。”

    “第一次有人当着面这样毫不留情的说我。”华纯然一笑,手上伸攀住风夕的手,微微握紧,“但我确实是这样一个女人!”

    风夕闻言笑意加深,然后眉峰一挑,“只是你为何要对我说真话,其实你可以有其它借口,而我决不会深究!”

    “因为……”华纯然伸出双手,然后轻轻的捧住风夕的脸,细细的看着那双永远都保持着清澈、永远无一丝阴暗的眼睛,“我这一生还从未有过真心相待的朋友,只有你───风夕,我希望你是我唯一的真心朋友,不带丝毫欺瞒、算计,只是真心相待!”

    “因为我属于江湖,永远不会威胁到你?!”风夕也看着她的双眸,透过那双眼睛直看到她的心里。

    “是的!”华纯然坦然承认。

    “好,我帮你!”风夕闻言灿然一笑,毫不犹豫的答应。

    而华纯然却是一呆,一瞬间竟不能从风夕刚才那一笑中回神,那一笑间竟是灿然夺目,艳光逼射!为何以前竟未发现,原来风夕长得竟是如此的美!美得竟是这般绝伦!有着一种她这个第一美人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姐姐!姐姐!”屋外忽然传来叫声。

    风夕身子一弹,马上跃向屋外,只见暗香亭顶上,韩朴与颜九泰正坐在上面。

    “朴儿,你怎么来了?”风夕惊喜的叫道。

    “哼!还不是你丢下我,自己跑来这里玩,都这么多天了都不回去,所以我叫颜大哥带我来找你啦!”韩朴噘着嘴道,然后身子一纵,从亭上跃下。

    “颜大哥,辛苦你啦,这小鬼肯定给你不少麻烦吧。”风夕一把抱住韩朴,然后招呼着还在亭上的颜九泰。

    颜九泰只是摇摇头,却并未跃下亭子,似不打算久留。

    “风姑娘,这是……”华纯然也走出屋外看向这两个不速之客。

    “华美人,这是我弟弟韩朴!”风夕笑吟吟的回头招呼着华纯然,然后一拍韩朴的脑袋,“朴儿,快叫公主姐姐!这个姐姐美吧?!”

    “好俊俏的孩子!”华纯然看着被风夕一拍虽有些皱眉歪脸却依然难掩俊秀的韩朴赞道。

    “他就是太小了点,不然以外表而论,倒是和公主是绝配!”风夕笑嘻嘻的道。

    “呵……”华纯然对风夕的胡言乱语一笑置之,“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在王宫来去自如,看来这王宫的守卫得好好管管了!”

    “我才不要她配一对!”谁知韩朴却还深觉侮辱他一般的反抗道。这个女人扭扭捏捏的看着就不舒服,哪有姐姐一半的清爽!

    “去!你这小鬼再修三辈子都没这福气呢!”风夕回应韩朴的无礼是狠狠敲他一记。

    “我都说过,别敲我的头,我是大人了!”韩朴抚着脑门叫道。

    “是个大人就不会有这种无礼之举了!”风夕再敲一下,然后转身回头对华纯然道,“华美人,在你宫中已玩了好些日子了,既然我弟弟都来找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后天我再来找你。”

    “父王明日想召见你和丰公子,不如明日过后你再走不迟。”华纯然挽留道。

    “哈……我想依你的心意,华王只需接见那只黑狐狸即可,至于我嘛,反正不是驸马人选,见与不见都随意罢。”风夕一笑,然后身子一纵跃到华纯然身边,手一伸,将之别在腰间的那块绣有蛩蛩与距虚的丝帕抢在手中,“不过你放心,见着那只黑狐狸的人,男人为之折服而愿屈膝为奴,女人为之倾心而愿跟随天涯海角,必竟论其才貌确实是世所难匹的!就连你这个东朝第一美人不也为之倾心吗?!哈哈……”

    风夕大笑中一挽韩朴,身子一纵便跃上屋顶,然后再回首问道:“华美人,最后确认一次,你真的要我帮你吗?”手一松,那块丝帕便随风吹落,恰恰落在华纯然手中。

    “是的。”华纯然看着丝帕上的图案清清楚楚的答道。

    “好的,我会帮你的!”风夕身形一飘,眨眼间不见踪影,颜九泰也跟随其后而去。

    三月二十四日。

    在华国,许许多多的人都有些紧张的日子,因为明日就是纯然公主选亲的日子,许多人都在摩拳擦掌的准备着,习武的多练几套拳脚,希望到时公主会为他的英武而倾倒,习文的多念几篇文章多写几篇诗词,希望到时公主会为他的才华而折服,必竟能得天下第一的美人的青睐对于男人来讲,实是人生第一的幸事!

    “华美人,她们在我头上弄个一个时辰了,还没弄好吗?我枯坐得实在有些困了!”

    一大早,落华宫便响起了一个穷极无聊的声音,夹着一丝困顿不堪。

    “再等等,马上就好。”

    这一个清甜细柔的声音总是在那个无聊的声音响起时开始安抚。

    “天啦,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别……千万别往我脸上抹……我说了别抹……你再抹我就踢你了……我可是说真的!”无聊的声音叫嚣着威胁人。

    “好吧,别给她抹了。”清柔的声音马上介入。

    “天啦,你手中是什么?金凤凰啊!好大好漂亮……你干什么……不要插在我头上……这东西看虽是好看,但是太重了……我说了别插……很重呀……你再插信不信我把它折成两截!”

    “好吧,‘火云金凤’太重就别戴了,那就戴那支‘流云山雪’,更加别致。”

    “我警告你们啊……别再在我脸上画啊抹啊的……我可不想呆会儿再洗一次脸……你拿的什么……说了不要画……华美人……你叫她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咬她了!”

    “好吧,不用画了,她的眉……我看看……嗯……不错……天生的一线长眉,不粗不细,恰到好处!”

    “公主,给她穿哪件衣裳?”

    “拿来我看看……嗯……就这件鹅黄色的吧。”

    “弄好了没有啊?华美人,你到底想搞什么呀?一大早就把我弄醒!”

    “为明天作准备啊,我想看哪种妆扮最适合你。”

    “是你选亲又不是我,我干么要妆扮!”

    “你答应要帮我的。”

    “那还不简单,我把除黑狐狸以外的人全部打得趴在地上不就行了,那样谁也没脸向你求亲了!”

    “咯咯……亏你想得出来……好了,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让我看看效果如何。”

    “先让我睡一觉好不好,我实在想睡啊!”

    “不行!你们把她拉起来!”

    华纯然指挥着宫女将摊在软塌上如一滩烂泥的风夕拉起来,无奈风夕虽被拉起,却是歪头斜腰,双眸紧闭,全身仿若无骨一般倚在宫女身上。

    “凌儿,将那盘‘珍珠糕’端来。”华纯然淡淡的吩咐着。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只见风夕马上站直身子,双眸睁开,闪亮如星,哪里还有一丝困顿疲倦。可也在风夕睁眸立身的那一剎那,满室宫人都有一瞬间的征呆,仿佛是陶瓷娃娃,睁眸的瞬间忽然注入了生命,剎时生动灵活,全身光华流溢!

    在众宫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但见风夕眼珠一转,然后便见黄影一闪,室中已无风夕身影,而殿外却传来她欢快的叫喊声,“凌儿,你走路太慢了,我来接你啦!你手中这‘珍珠糕’我来端吧。”

    “唉!”室内众宫女皆发出一声叹息。

    “这个风夕呀……”华纯然叹息的摇摇头,心头却忽生警剔。

    “老远就能听到你的叫嚣声,你何时能斯文点?”宫外传来丰息优雅的声音。

    华纯然听得忙移步出宫,只见风夕正坐在栏杆上埋头大吃,一旁站着看着她发呆的凌儿,而远远的走来那个修长的、优雅的黑色身影。

    “丰公子,过来看看风姑娘,你定想不到风姑娘竟是如此美貌吧?”

    华纯然走近风夕,从她手中将‘珍珠糕’拿过递回给凌儿,抬手拈帕拭去她嘴角的糕屑,拉她下栏站立于地。

    “这只黑狐狸就会来坏我好事。”风夕喃喃抱怨,目光恋恋不舍的盯着凌儿手中的‘珍珠糕’。

    华纯然将她转过身面对迎面走来的丰息,看着一步一步慢慢而来的丰息,风夕眼珠一转,忽然嫣然一笑,盈盈一拜,“见过丰公子。”

    这一笑一拜间竟是礼节完美,仪态优雅。

    丰息在约一丈距离的地方停步,看着婷婷而立的风夕,长眉清眸,玉面朱唇,如缎黑发挽成风雾鬟,略饰珠钗,一袭鹅黄宫装替代宽大的白衣,柔柔丝带系住纤纤细腰,衬得她身段修长玲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若空谷佳人,清雅绝世。

    “丰公子觉得如何?”华纯然目光紧紧盯于丰息面上,想从那获得某种信息,奈何丰息却一直是面带浅笑,眼波不惊,仿佛眼前的风夕是再正常不过。

    “有一句话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可不就是说眼前之人吗?”丰息低眸审视着手中的白玉短笛道。

    “哈哈……华美人,你白费一翻工夫呀!”风夕放声而笑,顿时将那高雅的气质破坏怠尽,手一伸,将头上珠钗拨下,顿时一头长发披散而下,花费近一个时辰梳成的头发便毁于一刻,身子一跃,坐回白玉栏上,两只脚互为踢踏,晃肩摇头道,“我答应帮你就会帮你的,不必让我来穿这件‘龙袍’的。”

    “丰公子真爱说笑。”华纯然眉眼如花,心眼如花。

    “公主有何事需要帮忙吗?”丰息看向华纯然道。

    “没……只是一件小事。”华纯然微垂螓首,以袖掩容,独留一双美眸轻轻溜一眼丰息,其意浓如美酒,欲醉人心。

    “哦。”丰息轻轻点头,似并不在意,一挥手中玉笛道,“息近日在贵宫之琳琅阁中寻得一久已失传的古曲《珠玉买歌》,请公主一品如何?”

    “纯然之幸也。”华纯然嫣然一笑。

    “公主请。”

    丰息微摆手,华纯然一笑颔首,两人往曲玉轩方向而去。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鹄举,千里独徘徊。”风夕看着远去两人的背影,摇头晃脑轻吟着,手中轻轻拨弄着珠钗,脸上似笑非笑,“珠玉买歌笑……千里独徘徊……”

    三月二十五日,东朝第一美人纯然公主的选亲之日。

    拒说从东朝各国来向公主求亲的人不下数万,但最后经过华国太音大人的筛选,仅余一百人,此一百人可喟精英中的精英,有武功高强的江湖奇士,有富甲天下的巨贾,也有他国朝中高官,有出身尊贵的王侯公子……皆是文才武功各逞风采!而公主今日便要在金华宫接见此一百人,到时公主将考其文才武功,择最优者赠以金笔,点为驸马。

    沉寂肃静的金华宫今日显得有些热闹,到处可见侍从穿梭。

    金华宫东边有一湖泊,名揽莲,湖的周围绕湖建有水榭,而在湖中心又建有一座高约三丈的水亭,此亭名为采莲台,顾名而思义,定要以为此湖定是种满莲花,其实不然,揽莲湖中未种莲花一株,只是因此亭其六柱从湖面伸出,成半月弧状拱向中间,好似六瓣花瓣,而中以白玉石铺顶,其顶却又以琉璃装饰,便似花之黄蕊,远远望去,便若湖中盛开的一朵莲花。因此华王要将此宫赐与爱女纯然公主,并请公主为此湖及亭命名时,纯然公主便将此亭取名采莲台,其湖便为揽莲湖。

    采莲台耸立湖中,离湖岸约有五丈之远,并未筑有桥梁连接,只因纯然公主说此亭若天然,架桥便坏其韵味,因此华王特令工匠不要筑桥,平日皆是以小舟通行。

    今日的揽莲湖面飘浮着朵朵牡丹,那都是一大早,由金华宫的宫女从御花园中采来牡丹,撒落于湖面,点缀得仿若百花拥莲。

    此时围湖水榭摆有一百张长桌,每一桌上皆坐一位客人,长桌一分为二,一半摆有美食佳肴,别一半却置文房四宝,而湖心的采莲台,周围垂下长长丝幔,好似在亭之周围筑起一道丝墙,遮住亭中佳人,微风拂过,丝幔飘舞,偶露亭之一角,不由令水榭中众求亲者引颈窥探,却依是难见佳人,更令人心痒难禁!

    “各位英雄高士,纯然这厢有礼!”清泠泠的女声从亭中传出,朦胧的丝幔中,有一窈窕身影盈盈而拜。

    听得这样好听的声音,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振,不由皆想,声音已是如此好听,那公主定是更美,想着那天下无双的容颜,众人不由心头巨跳,一阵激动,皆是拜服于地,“拜见公主!”

    “今日得见各国高人,此乃纯然之幸,因此纯然在此弹奏一曲,以示纯然对各位的敬意,还请各位不吝指教。”佳人莺声呖呖,温柔有礼。

    “好!”众人不由齐声叫好,其中更有一人高声叫道,“既算不能当驸马,但能闻公主佳音,已不枉此生!”

    “那就请各位边享美酒边听琴音。”佳人语音清越,隐带笑意。

    “只是不知公主为我等弹奏何曲?”

    在采莲台的对面,有一水榭,或因地势,其高出其它水榭约一丈,便似众榭之高峰,颇有鹤立鸡群。此时一紫衣公子倚栏而立,扬声发问,这一百人皆有不凡风采,但此人却更胜一筹,不过是随意的站在栏前,却觉其尊贵如高高在上的王者,一句随口的问话却隐带一丝霸气,似无人能拒绝不答,目光炯炯射向亭中,锐利得似可穿透丝幔将亭中看得一清二楚。

    “此亭名为采莲台,纯然便弹一曲《水莲吟》,不知皇世子以为如何?”

    亭中——风夕——透过丝幔一角看向水榭的紫衣公子皇朝,虽隔着五丈远的距离,却依然能清楚的看清他脸上那种不将天下放在眼中的傲然气势,不由微微一笑,抬手拂过长发,又轻点向额际那弯雪月,心中竟隐生一种念头,竟是很想看看皇朝看到她后的表情。

    “好!”皇朝颔首,似王者允旨一般,回身坐回椅中,抬手执壶,却忽又放下,转头看向身后青帘,“无缘,你真的不出来亲眼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美人?”

    “不用了,所谓相由心生,我自由琴心而识华国第一的美人之绝代风华。”帘后一个清亮、优美如音乐的嗓音淡淡的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听到这样的话,风夕不由心中一动,琴心识人?玉无缘?他也来了?

    忽然间,她非常想要好好的弹琴,倾尽自己所有弹一曲,想听听这个声音会如何评价她。

    指尖轻挑,琴音划空而起,一曲《水莲吟》悠扬清澈若流水一般由指间倾泻而出。

    仿佛间,人已置身碧波清水间,朵朵莲花正绽开花瓣,嫩嫩花蕊递送缕缕幽香,田田莲叶随风向你微微摆舞,翩翩彩蝶绕花而飞,清风拂过,衣袂飞扬,正意畅神怡间,忽见小舟,有美一人,婉若青莲,飘然流雪,矫然游龙,惊鸿踏水,笑语嫣嫣,可亲可怜,意倾情动,且携素手,同醉莲中……

    一时间所有人皆为琴音所醉,皆停下所有动作,注目于采莲台上,而皇朝身后青帘微动,那一抹淡影终于走出帘外,玉立于栏前。

    风夕眸光一扫,一眼看清,心头一跳,指尖一颤,一个错音便出,不看却已知那人长眉微挑。

    吸气,闭眼,静心!手一瞬间灵活异常,心一瞬间清明如镜,琴音一瞬间由优雅婉约转为清逸潇洒,洒脱飞扬,无章可依,无谱可据,无迹可寻,一缕清音,化为疾飞无拘的泠风,化为自在飘浮的絮云,化为清凉甘甜的细雨,化为明凈无垢的初雪……随心所欲天地翱翔……

    当一曲已毕,整个揽莲湖只是静声悄然,无一人敢发出一丝声响,似皆还是沉醉于琴中,又似不敢打破这由琴音营造的绝美气氛。

    “好!好!好!此曲清新脱俗,不守墨规,意境不凡!”皇朝最先拍掌赞道,“无缘,你说如何?”

    玉无缘注视于采莲台良久,然后轻轻吐出:“风华绝世,琴心无双!”

    风夕闻言心头一震,抬首看去,帘前立着一个白色身影,素服无华,人洁如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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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12/ 第一时间欣赏且试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倾泠月所写的《且试天下》为转载作品,且试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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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试天下介绍:
风夕:“这世间可有人做事是不要求利益回报?做事只是纯粹的想做,而不是心机沉沉的出手?”
丰息:“在这个天地间,任何一位成为王者的人,他绝不是你心中认为的那种英雄!”
皇朝:“令不能号令天下,号令天下的是人!真正能号令天下的是我这个人!……我会踏平一条通往苍茫山的大道!”
玉无缘:“我不是高山,我从来不是高山……人若有来生,那你我以此曲为凭,便是千回百转,沧海桑田,我们还会相遇的。”
惜云公主:“你总对别人使心机,却不许人对你使心机………在这个天地间,在这个位置上,有谁会是纯凈无垢的?”
兰息公子:“争天下有时并不一定是为着江山美人。争天下的过程才是最吸引人的!领千军万马纵横天下,与旗鼓相当之对手沙场对决,与知己好友指点江山,看着脚下的土地一寸一寸变为自己的,那才是最让人为之热血沸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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