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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化难为易

    苏油却又说道:“官员有自己的执政风格,有的宽有的严,在制度允许的情况下,根据民情做适当的调整,其实也没什么。”

    “但是千年以来,就没有‘不教而诛’的道理。”

    “听闻百姓作舍道旁者,副使与李稷共创使纳‘侵街钱’,有这事儿吧?”

    李察赶紧说道:“这是应中书和军机处的要求,检查陕西境内干道,保证陆路交通顺畅的举措。”

    苏油笑道:“副使不用解释,当年我在汴京城,规定骡车进城需要带粪兜,否则罚款,不比你这个还要严酷?”

    “但是举措要得到效果才行,如果百姓缴纳了侵街钱呢?那干道被侵占就成理所当然了?”

    李察不再说话。

    判官路昌衡有些愤然:“国公是对我们陕西执政颇有不满吗?”

    可不是吗,从转运司正副使,经略使,都被苏油怼了一遍,要说不满,也颇说得过去。

    苏油连头都没抬,继续在本子上记录,说道:“路判官想多了,刚刚说了,这个会,大家畅所欲言,才能找到陕西治政上的缺失。”

    “当别人提出意见的时候,我一般会分析他说得对还是不对,并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和立场。”

    “如果问题在他,那我就不必计较,如果问题在我,那我就不惮改正。”

    “刚刚路判官以为我是对陕西治政不满,其实是理解错误。恰恰相反,我对陕西的治政很满意。”

    “陕西本来是一个落后地区,从五代之后,就已经凋敝到了极处,之后西夏崛起,屡次入侵,更是让陕西雪上加霜。”

    “如今边疆巩固,蕃夷顺服,西夏不敢再肆虐,民生得到长足的恢复,人口已经从四百万突破到了千万,这些和各位,以及各位前任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不过如今陕西面临了新的局面,我们就需要总结新的形势,寻找出新的出路。”

    “吕公和李副使提出的方案,也是方案,我只是列举出两个方案的不合理处。同样的,我提出的方案,你们也可以如此。也只有如此,最终才能磋商出一个尽可能完备的方案来。”

    “我这套做事方法,吕公在南海可能知道,也请路判官不要想多了,我们还是说回陕西吧。”

    “大家看问题的眼光都很犀利,知道一旦西事大举,最重要的就是后勤,而转运司就逃不开转运之责。”

    “陕西方面的军力,旧军加上义勇,乡弓手,上番军,蕃勇敢,其实不下二十万。如今经过多方裁撤,精挑细选,留下了六万。”

    “这六万人如果出征,由陕西本地供给,问题不大吧?”

    范纯粹大松了一口气:“这个没问题,义勇,乡弓手之类,如果守土,其实是不耗粮秣的。”

    “陕西诸仓如今已然丰足,如果只有六万人出击的话,粮秣供给,没问题。”

    “不过这转运……”

    苏油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下来:“一会儿我会和范兄你核实数量,那第一个问题就解决了,旧军六万人的粮草,由陕西本路供给。接下来第二个问题,高国舅的新军。”

    李察说道:“新军的待遇太好了,陕西一路供给有些难,除非将待遇降为和旧军一般。”

    苏油摇头:“这个不可能,好在我已经和高国舅商定,新军的后勤,由新军自行负责,甚至连旧军出境之后,也将一体由新军统筹。”

    吕惠卿大喜:“若是如此,陕西路可以义务再犒劳部分军需,范运帅你说是不是?”

    范纯粹说道:“正是!如果明润能保证不让陕西百姓负粮随军出境,那我陕西路转运司,另外无偿提供四万石粮食都可以!”

    “二位可是打的好算盘。”苏油都乐了:“不过……我原则上同意。”

    “军机处的意见,是先期将粮食送往四路前进基地,即狼渡,渭州,延州,麟州。陕西是中路,也是最重要的一路,因此筹备的粮食也最多。”

    范纯粹问道:“多少?”

    “四十万石。”

    数字一出来,所有人都是大惊,这哪里是十万大军,这是……五十万大军一战的消耗!

    “这么多?”李察有些揪心:“四十万石粮食,十万大军一年,人均四百斤?需要这么多吗?”

    苏油说道:“有备无患嘛,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打败夏人,而是要实现长期占领。”

    “要防备夏人行坚壁清野之策,就需要保证我军在无法就地补给的情况下,坚持占领一年以上。”

    “按这样算,四十万石都可能不够。”

    范纯粹傻了:“这是……这是……”

    苏油说道:“占领漠南。不是汉武帝驱逐匈奴的那种打法,大宋要的,是永久性地占领整个漠南!”

    范纯粹更加忧虑,而吕惠卿,李察,路昌衡却是喜动颜色,立功的机会来了!

    范纯粹说道:“大宋如今,有这实力吗?那可是数十州之地。”

    苏油说道:“具体的方略我就不说了,现在只说转运司的职责。兴洛仓如今已经囤积了七十万石粮食,后续还源源不断。而这些粮食,开春就要运往四州。”

    “我希望半年之内,陕西路转运司能够完成四十万石粮食储备于渭州的任务,要是可能,甚至能够再往北挪一挪,储备到宁夏城。”

    吕惠卿担忧道:“这么大的动作,夏人肯定会知晓,那我们的出击方向不就暴露了?”

    苏油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现在有了底气,四路同时开始囤积,让夏人摸不清方向。”

    “而且我们还有极大的信心,传送给西夏错误的情报。说实话,就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哪一处才是主攻方向,何况夏人?”

    李察虽然对待百姓残酷,但是明显经验丰富:“自宋真宗时,漕纲便有定制。二百五十料到三百料的轻船,从楚州北运者,每年五运;从泅州北运者每年六运;”

    “四百料料以上大船,运次稍微少点,分别运四和五次。”

    “泾河只能行三百料的轻船,行程大抵一千八百里,如今有了纵帆相助,水道也探查得更明,一年也不过六运就到了极限。”

    苏油赞道:“李副使好能耐!按照这样计算,三百料船,一次能载两千石,四十万石就是两百船次。半年三运,一支六十艘三百料的船队即可完成。”

    “这个运力问题我可以协调,不过粮食到了渭州,麻烦事可就交给各位了。”

    范纯粹说道:“这个交给我们,就是多造些仓房而已,陕西气候干燥,利于粮食保存,不怕。”

    吕惠卿已经在琢磨功劳了:“不过从渭州到平夏城这两百里,可有些麻烦……”

    苏油从包包里取出一张图纸来:“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是沈存中设计的一样东西,有了它,我们一样可以利用水力。”

    范纯粹将图纸接过,将上边画着一艘小船,小船底部有稳定鳍,前后皆有搭钩,可以连接在一起。

    而图纸下方还画了一幅示意图,这些小船足有几十艘连在一起,某些船的两侧有骡马牵引,骡马在水道的两边行走。

    吕惠卿一看就喝彩:“妙极!如果此法堪用,泾渠便可以利用起来,就算这种船一次只能载五十石,十船相连,也能运送五百石之多!泾渠可以到达龙首村,这就又省了上百里路程!”

    路昌衡赶紧说道:“剩下的一百里,我陕西路转运司用新型太平车,百姓的骡马,怎么都能完成!两千里的重役,化成了百里的轻役,妙极!”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目的

    苏油将几方意见汇集过来:“好,那我们就解决了第二个问题,运力问题。接下来,我们就该讨论如何使用民力,运夫,车夫,骡马,仓丁等等,他们的薪水该是多少?”

    别说其他人,就连范纯粹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现在一脑门子就是如何组织民力:“薪水?比照龙首渠开凿的发放不就行了?”

    苏油说道:“龙首渠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精耕细作,家家丁力都紧张,而且龙首渠对泾原农户有立竿见影的实际好处,因此大家干起来卖力。如今这样……”

    吕惠卿说道:“要是按照免役法的后续,官府可以动用免役钱,宽剩钱,实行募役,按照渭州城的行情,现在是力夫一日两百文,骡马一日两百五十文。”

    苏油有些讶异:“为何骡马只比力夫仅仅贵出五十文?畜力何时如此廉价?”

    吕惠卿笑道:“明润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狼渡马场兴起以来,陕西一路的牛、骡、马匹,已经蕃蓄得很多了。”

    “每年还有从青唐、西夏贸易进来的马匹,两年前狼渡神术培育出那一批良种,如今已经可以服役,明润别用汴京价格来考量渭州啊。”

    苏油也笑了:“那样就好办了,力夫不用,纯用骡马,陛下所给的封桩钱分出一部分,陕西本地出一部分,转运粮秣已经足够。”

    “这样,一匹骡马我们就按照一日两百五十文计算,封桩库出两百文,陕西转运司出五十文,这个方案大家可能接受?”

    范纯粹很高兴,这样的薪水一个月就是七贯半,都是现在县丞的水准了,用这样的薪水招募骡马帮,只怕大家都会蜂拥而至。

    哪怕只干上一季,一家都能抵用一年!

    这笔钱最终会留在陕西,繁荣地方经济,这才是最重要的!

    正要答应,就听苏油说道:“不过有个条件。”

    范纯粹拱手:“明润你自管说来,这笔钱,再难再苦,我们也要给百姓们留在陕西。”

    苏油笑道:“既不难,也不苦。渭州这里牛羊多,我要渭州扩大罐头厂,皮革厂,羊毛厂的规模,为运粮入渭州的商贾,提供回程商品。”

    “其中牛肉罐头和牛皮制品,是重点。”

    “杀……杀牛?”范纯粹又不淡定了:“这个……这个怕是违碍朝廷规制……”

    吕惠卿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这事情私底下好操作得很,拱手道:“没问题,我们从熟蕃那里多收购就行,熟蕃没有这么多规制限定,龙首村火边子都出名了。”

    “不过只出牛肉过于碍眼,四六比例行不行?牛肉四成,羊肉六成。”

    说完又给范纯粹使了个眼色。

    范纯粹还对打这样的政策擦边球有些懵,李察却已经收到:“对,榷市上牛羊多的是,只要通知一声,各路蕃部赶来的肥牛那是不要太多,这也是我们陕西的独特优势,我看是可以的。”

    其实这就是苏油当年玩过的花活,大宋不是禁铜吗?那就搞个二林部外贸品。后来二林部归了大宋,那就再搞个大理国外贸品。

    说到底,吕惠卿李察和苏油才是一类人,范纯粹这种方正君子的思路,只适合西周井田之制,不大适合商品社会的大宋。

    诸葛亮会的规矩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苏油吕惠卿李察都同意,范纯粹想到那笔粮食运输费,最后也一咬牙表示了同意。

    几番妥协之后,陕西路转运司,不用承担多余的役务,也不用如吕惠卿那般在保甲上大动干戈。

    范纯粹和苏油达成口头协议,转运司的任务就两条,一是用州军乡丁保境安民,大军在外的时候,陕西治安由他们负责维持;

    二是转运司只需要在渭州接收四十万石粮食,然后组织人力畜力,将之转往宁夏城交给军方,就算完成任务。

    期间还要负责帮助军方修建仓房,当然,一切耗用,都按照民间招工价格发放工钱。

    这笔钱主要由朝廷负担,转运司只承担很少的一部分,主要任务还是组织民力。

    这个方案相比过去动辄抓丁刺勇那一套,实在是过于温和有爱了,转运司众人不管什么派,都是乐见其成。

    用范纯粹的话说,要是这样都还搞不好,那也不用做这个转运使了,丢人!

    趁热打铁,大家又将民力,运粮,加工,造船,建仓等事宜细节一一敲定之后,最后形成一个文件。

    苏油将之交给范纯粹:“这个就麻烦范兄找人润笔成章,奏报给陛下吧。”

    范纯粹不知道苏油有这种随手送功劳的脾性:“这……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苏油说道:“吕公,李副使,路判官也别忘了副署。”

    “这件事情你们报上去,肯定是功劳;可军机处报上去,只怕有些尴尬。”

    “军机处负责的是军务,虽然后勤也是军机的一部分,但是直接干预转运司事务,却是有些越权的。”

    “军政分开是大势,也是良策。现在虽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但是能避开忌讳的,我们自然要避开,以免落人口实。”

    “军机处对转运司,本来就只有建议之权,因此这功劳,天生就该是你们的,因为决策者最终还是你们。”

    “我只是履行了自己建议的职责,大家要是诸葛亮会开不拢,我也是没办法的嘛!”

    吕惠卿摇头叹息:“这也是利令智昏了,一开始大家不是都还吵吵嚷嚷来着,怎么闹着闹着,就往一起使力了?”

    众人都是莞尔,只有毕仲游摇头。

    陕西路转运司,怕是第一次如此和谐,涪国公调剂鼎鼐之能,足见一斑。

    范纯粹将那份文件交给毕仲游,让他去变成上奏条陈,笑道:“这法子真是不错,比你一封疏奏我一封疏奏送御前打官司强,今后这样的会,可以常开。”

    这话既可以说是暗讽吕惠卿,也可以说是自嘲,倒也既算是批评也算是自我批评。

    苏油说道:“异论相搅,是我朝祖制,我也是赞同的。但是应该有个根本原则。”

    “没有给异论一个公开讨论的场合,大家闷头上书,一切只凭人君所好来选择。”

    “好的大家不知道哪里好,坏的大家不知道哪里坏,这样对国事是没有帮助的。”

    “我们都是读书人,都知道学问上砥砺切磋的道理,其实政务同样如此。”

    “有这样一个会,让大家将观点都堂堂正正摆出来,集体讨论,集体决策,这样才不会有失偏颇。”

    “很多时候,事情并没有对错是非,只有可行不可行,条件成熟与不成熟。”

    “就拿安石相公的免役法来说,在汴京两浙蜀中,就是良法,在京东河北陕西,那就不一定了。”

    “原因很简单,这是两类民情政情完全不同的地方。一处是役务简单,民间丰足;一处是役务烦难,民间弊困。”

    “因此只拿着汴京两浙蜀中的情况宣扬免役法是善法,固然不妥;但是只揪着京东河北陕西的情况宣扬免役法是恶法,同样不妥。”

    “如今的荆湖,陕西,已经走上了蜀中模式的发展之路;加上现在大宋几支能够承担营造役务的专业队伍打造出来,免役法施行的情况,当然就越来越好。”

    “异论相搅的目的,是为了兼听者明,为了解开治政上的症结,让政治变得更加中和而不是尖锐。”

    “它本身并不是目的,它只是为目的服务的手段而已。这一节。务须搞清楚。”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立场

    到了今天,苏油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这种话来。

    其实他一直就在这样说,只不过以前分量不行,如今……分量够了。

    苏油的宦途,看似一路平稳,其实中间风波险恶。

    之所以能走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有两个原因。

    有求必应,无欲则刚。

    出仕之初,就是保守派大员韩琦的打压,刚刚有了一点政绩,又被发往天下最穷处的夔州。

    将夔州治理出花儿来之后,接着被派往天下最险处的渭州。

    好不容易渭州大胜,积功回来守开封府,又与王安石政见不合。

    虽然政绩继续耀眼,还是一样被发往了两浙。

    等到将两浙治理成鱼米之乡,又成了交趾救火队员。

    私交上,大佬们和苏油一路言笑晏晏,但是在政局上,其实苏油一路都被大佬们忌惮着,提防着,打压着。

    直到交趾归顺占城纳土南海全境成为大宋势力范围,苏油的政绩已经大到任何人都压制不住了,才不得不请他重返朝堂。

    就算那个时候,都还被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通过苏颂苏轼迂回打击。

    真正让苏油打压不住的,是他的实力。

    无论别人将他放在哪里,他都能爆发出无比耀眼,让所有人忽视不了的功绩。

    政治圈最忌讳的就是没有立场,这话本身没错,但是说苏油没有立场还企图左右逢源,这就是没有看到真相和本质。

    恰恰相反,苏油的仕途,比别人多走了十几年的弯路,就是因为立场二字。

    他不是没有立场,而是太有自己的立场;

    他不是没有被打压,而是在一次次打压之后,都能够以所有人无法挑剔的政绩,品行,德性,名声,一次次重新强势崛起;

    所谓保守派改革派,苏油为什么要去投靠?他宁愿多花费十几年的时间走出自己的道路,而不是选择复制吕惠卿,曾布,吕嘉问,难道没有自己的思考?

    不假它求,这是九岁那年,张方平教给他的第一堂政治课。

    花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才摸到中枢的大门,中间一旦发生错失,就是万劫不复之祸。

    这是苏油为了自己的立场,实实在在付出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苏油认为是值得的。

    虽然比那些走捷径的人多花了十几年,但是每一步都无比坚实,每一点力量的增长,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不假外人之手。

    这样的力量,是最纯净的,最不容易遭遇自己人反噬的。

    当初苏油的立场,普天之下除了老家民间,有点分量的支持者就只有两个——朝堂之上,张方平;士林当中,龙昌期。

    可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政治终究是妥协的艺术,政治家都不是傻子。

    一个保守派和改革派都打压不住的新势力终于强势崛起之后,只能成为两派最终不得不选择合作的对象。

    这样做的巨大好处,就是苏油能够容纳下两派的一些人士,让温和改良派的思想,成为朝中、士林和民间的主流。

    比如今天的会议,换成任何一个人来主持,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吕惠卿和范纯粹,都对苏油有着最基本的信赖,所以能够在他划定的底线之上放手相争。

    这就叫政治人品。

    哪怕再重生一次,吕惠卿也绝对不会复制苏油所走的道路,哪怕苏油能够获得成功,吕惠卿也不会羡慕。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选择走这样的路的人的钦佩:“这就是明润常说的,有底线的斗争?”

    范纯粹却不这样以为,吕惠卿这样说,他认为是小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君子和而不同,然危难之际,也能舍命相救;小人同而不和,一时纠集为恶,雷霆一到,各自星散。”

    这尼玛就又要开始扯哲学伦理了,苏油赶紧打住:“这些跟政务无关,我们私下再聊,听说吕公你对种五,徐禧之策颇为欣赏?”

    吕惠卿说道:“种谔经营横山多年,屡次上书朝廷讨伐叛逆,也曾迫降嵬名山,修筑绥州城,控制横山,改变了永兴军路当面的宋夏强弱对比,我觉得是个将才。”

    “不过此子气运不济,有功必有一败,以至于蹉跎至今。”

    “徐禧此人曾得陛下盛赞,如今又已历练数年,永兴军路军事井井有条,也是人才。”

    “种五的方略虽然有些冒险侥幸,但是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解决西夏问题所付出的代价,相比明润之策,的确要小得多,希望明润你考虑一下他们的建议。”

    苏油手扶脑门:“不是没有考虑过,军机处提出了一些问题,让两人呈送上来,两人一直没有回复。”

    “再次催问,种谔以机密为由,不愿意在奏章中论说。这不,我已经行文让二人来渭州,大家一起好好谈一谈。其实,我也怕泄密。”

    吕惠卿微笑道:“那到时候如果二人有理,明润会支持吗?”

    苏油笑道:“我倒是对他们听从军机处的战略,更加有信心。从延安走青牛川过来,路途不会比我更远吧?怎么还没有到?”

    吕惠卿笑道:“明润盛名在上,想必二人也是战战兢兢,必须做足准备,才敢来敲门的。”

    ……

    西夏,保泰军司。

    柔狼山脉的尽头,已经从连绵群山变成丘陵,然后变成平野。

    平野上有一条河流,叫徐斌水,水边上有一座小峰,名为水泉尖。

    这里是保泰军司禹藏花麻势力的最北端,再往北,过河之后就是大平原,一望千里。

    后人对这一带有评价:“……去敌最近,北面滨河,遇冬冻合,一望千里。”

    “寇若从贺兰山后来,踏冰驰踔,势如风雨,未易御也。”

    深冬里的平野,大风卷裹着雪花,已经看不清哪里是大路,哪里是溪流。

    只有一些裹着冰霜的枯萎蒹葭,被几场冻雨打成黑色,在一些雪堆上倔强地支棱着,如同冰冷的长箭,宣示着那里春天里会有一带葱绿色的繁华。

    水泉尖南边山窝里,有一处破败的土墙小堡垒,泥墙不过五尺高,两尺厚,与其说是一个堡垒,不如说是一个牲畜的圈栏。

    圈栏靠山的一面有一座两层的土楼,底层养着马,上层住着人,顶层堆着狼粪火硝等烽燧用物。

    禹藏花麻在这里只布置有五名哨兵,说哨兵都有些抬举,在新来的那支宋人小队眼里,不比当年羊堆里求活的苏武差太多。

    “阿嚏!”二楼简陋的土屋里,哨兵头领悉多缩了缩脖子。

    即便是土墙,也抵挡不住外边风雪带来的寒意。

    见到新来的小队头目用嗔怪的眼神看向了他,悉多顿时感到全身不自在,踢了身边躺尸的手下一脚:“都罗,滚起来,袍子给我!”

    都罗咕哝着坐了起来:“冷……”

    悉多看着小队头目身上的古怪絮衣,心头更怒:“要不老子的袍子给你,你去喂马?”

    都罗不情愿地将袍子脱了下来给悉多,自己又朝着火塘那边靠了过去,往里边扔了一块牛粪,显然是不敢再躺在地面的草杆上了。

    悉多裹着破烂的羊皮袄,从二楼下来,将干草加到了马料槽里:“长生天呢,这都是四尺八寸的好龙驹啊,就是腿程未足,养得有些废了……”

    马儿开始凑过来吃草,悉多欣赏地看着一匹白马。

    马耳奇特的翻起,耳尖相对,悉多这几十年老牧民都看不出是什么马种。

    但是好马是无疑的,这马的鼻腔粗大,身材高壮,马蹄子也比普通马大了一圈,大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灵性。

    白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对草料表示不满。

    悉多这才反应过来,去边上一个大袋子里边铲出了一大木勺棕色的小颗粒:“这是啥古怪豆料,还炒过,闻着怪香的……”

    将棕色的古怪豆料加到料槽里,马儿们明显吃得更加欢实了。

    “这日子……怎么是个头啊……”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李清

    悉多在自己手心里偷偷藏了一把饲料,丢了一颗进自己嘴里嚼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跟白马聊天:“你的主人是个大贵人,炒豆里边有细盐,有熟豆,还有秦陇素油,我吃过的……”

    “再来一两蜜酒半斤羊肉,那就是大汗打仗前发给咱们的吃食了。你几头畜生竟然天天吃这样的料,老头伺候你们几天,分一点点,应该不闹的哈?”

    见到马儿们身上蹭了草料,老悉多又取来刷子。

    虽然不是自己的马,但是这模样实在是喜人,能伺候几天,牧人出身的悉多都莫名的开心。

    悉多不知道楼上的几人是什么来路,反正送他们过来的是都统军帐下录事参军,给悉多的指令也很奇怪,就是看住他们不让北去,但是只要不再往北,静塞军司辖区内,任他们自行行动。

    悉多想起过往的马帮们私下里的说法,说是驸马都统军和宋人,还有天都山占了兀卒行宫的叛贼,都有一腿。

    那几个人的衣着古怪,内袍看似丝绵不是丝绵,外面罩着白色的粗布,看着就暖和。

    最让悉多羡慕的是几人的靴子,款式没见过,绳子编得怪好看的压着皮舌头,里边穿着一层棉袜一层毛线袜。

    手上戴着手套,腰里是那种曾经让悉多闻风丧胆的短柄铜护手弧形骑刀。

    当年随大相打环庆,结果顾头没顾腚,这边还没拿下,那边给益西威舍破了萧关。

    大相带着他们疯狂回撤,救援韦州,半道上被红袍子宋军追上,悉多曾亲眼见到那些疯狂奔逃的同伴,被这样的骑刀轻松地插穿,撕裂,枭首,断腰……

    从此之后悉多就给自己下了一个规条,就是遇到拿这样刀子的宋人,最好就特娘别跑,抛开兵刃抱头趴下才是第一正确的选择。

    贵人的命是命,贱人的命就不是命?

    想起自家的驸马都统军,悉多叹了一口气,都活得不容易。

    整个静塞军司,都统军帐下也就十万帐,兵卒不过四万,好多还是自己这样的人。

    天都山李叛贼跟宋人贸易,赚得贼肥,动不动还出来抢人。

    驸马都统军抢人不敢抢,打又打不过,如今也学得精乖了,跟宋人贸易起来。

    中间还和李叛贼干了几回,兄弟们为了口吃的那是真拼了命,才没让李叛贼吃了独食,从宋人那里挣来这么一份钱粮。

    好日子才过了几天,梁大帅又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让都统军西迁,让出萧关。

    梁大帅手底下七万精锐不是吃素的,都统军只能忍,明年商队只有走天都山下过,又要被李叛贼刮掉一层皮。

    “唉……”悉多又叹了一口气,将马厩中的马粪挑到了土墙外头。

    这玩意儿冻成冰疙瘩,就没啥味道了。

    又拿黄土拌了炭灰在马厩里撒了一层,这才紧了紧皮袍,重新回到土楼上。

    几个宋人肯定是在等人,轮流去楼顶上拿着一根古怪的黄灿灿的管子朝北边打量。

    锅子里边已经煮上了糊糊,蕃人好客,但是悉多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堡子里只有黍米和盐,就有些干盐菜,那还是秋天里悉多带着几个手下,在河滩上挑拣出来弄上的。

    这里是通往西夏的重要走私通道,他们守着这个堡子,自有一份私底下的收成,但是悉多早都跟几个手下商量好了,将几年的积蓄都送到山里藏了起来。

    这年头,谁都信不得。

    看着糊糊里边翻滚着的牛肉丁,悉多咽了一口口水,感觉脸上有些臊得慌,拿手在袍子上蹭了两下:“老是吃客人们带来的肉食,不是俺们的待客之道,我去楼上取条羊腿,晚上来一顿炖羊肉。”

    宋人头目苦笑了一下:“羊肉在其次,菜蔬有没有?”

    悉多也跟着苦笑了一下:“这个就真难了,别说菜蔬,就是茶叶味儿都久没有闻着了。”

    就在这时候,楼上盖板掀开,探出一个头来:“老大,来了。”

    宋人头目对几个同僚使了个颜色,几个人不显山不露水地站到屋子里的关键位置:“你们在这里看着饭,我上去瞅瞅。”

    悉多说道:“我也去,顺便取羊腿。”

    来到楼顶,之前的哨兵将望远镜交给老大:“看!”

    北面远远的白地上,有一处比较平坦的长带,从地平线东边蜿蜒延伸到西边,和西北的一处更宽的平坦地带相接。

    那是封冻的徐斌水与黄河,而黄河对岸,出现了一队小黑点。

    老大扭头对哨兵说道:“叫他们给马上鞍,准备迎接。应该是夏国使臣。”

    悉多却看向了远处一处山谷飞起的鸟群:“不对……”

    老大也是见多识广之辈:“糟了,有伏兵!走,赶紧救人!”

    悉多一把扑倒在老大脚下,将老大的腿死死抱住:“老客!军爷!使不得!驸马都统军有令,你们不能越过怀戎堡!”

    老大使劲踢了悉多一脚:“滚开!”

    悉多根本不放手,哭喊着道:“军爷饶命啊!要是放了你们过去,老汉就是死人了,合堡五个人,一个都活不成啊……”

    老大正要发怒,刚刚的哨兵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军令是不能越界,老大,再说我们只有鹤胫弩和震天雷,你看吧,没用的……”

    对面黄河边上,已经涌出了两队黑甲骑士,人数足有近千,将使节团团团包围在骑阵当中,一名骑手高挑着的骑枪上,是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绘着一个青色的狼头。

    老大愤恨地一捶墙头:“图干部,家梁老贼!取鹤胫弩来,我摸过去刺杀了他!”

    哨兵轻轻地摇了摇头:“这里是驸马都统军的防区,如果我们在这里出击行刺,只会给梁永能以口实!”

    说完对悉多说道:“我们得撤了,带来的给养全部留给你们,不过你们得赶紧找地方藏好。说到底,你们现在还是夏人,要是被人发现端倪,那就麻烦了。”

    悉多一时搞不清楚两人到底谁才是老大,不由得怔楞在那里。

    老大一抖脚:“松手,直娘贼的又输了一阵!羊腿留着,改天再来吃!”

    悉多赶紧撒开了手。

    不一会儿,五骑白马驮着裹着白袄的骑兵从怀戎堡南门奔出,转眼消失在了茫茫一片白的雪原之上。

    悉多一看对面的阵仗,赶紧从楼上下来:“快快快,军爷们留下的物事,赶紧藏到马厩里去!痕迹都掩盖好!不要让人看出了破绽!”

    ……

    西夏使节团,所有人都面色苍白,李清的侍卫们全部抽出长刀,将他护卫在核心。

    上千黑骑分作两队,一队守在黄河北岸,挡住使团的去路,一队在更北的地方集结,摆出了冲锋阵型。

    一匹大黑马越众而出,缓缓来到使团之前,马上中年骑士眉头紧皱,眼睛却没有看着任何人,而是盯着远处的小山包边上怀戎堡,嘴里说道:“还请李兄出来一见。”

    李清拨开侍卫们的阻拦,纵马来到骑士身前:“李清有皇命在身,乃是赴宋使臣,家先生何故阻拦?”

    家梁将视线收回,看着李清,一脸惋惜的神色:“侍讲,事发了。太后懿旨,李清使命取消,即刻返回兴庆府,闭门待参。赴宋使臣,另有委派,就不劳烦侍讲你了。”

    李清大惊失色:“吾皇如何了?”

    家梁叹了一口气:“侍讲乃我大夏英杰,太后隐忍了这么久,就是等一个侍讲离开陛下身边的机会。”

    “如果侍讲对陛下尚有一丝忠敬之心,就请与家梁一起回去,自己承担下一切后果,那样吾皇尚有一线转机。”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忠直

    李清惨笑道:“梁氏专横跋扈,陛下亲政数年尚不得权柄,如果家先生是忠臣,为何不与李清携手,杀回兴庆府,以清君侧?”

    家梁摇头:“因为我并不赞同你的行为。曲野河南,乃我夏人数代血战才换来的国土。今日可割曲野河南地,明日是否就可割河套?后日是否就可割漠南?”

    李清说道:“西夏数败于宋,现在只能卧薪尝胆,力求振作。宋朝咄咄逼人,如不以曲野河南暂缓其心,我们哪里来时间措手内政?”

    “家先生以铁甲劲旅为西夏增强军力,固然大功,但那是以民生凋敝为代价的!”

    “如今夏国早已危机四伏,家先生所为,不过扬汤止沸。”

    “薪不尽,火不灭,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

    家梁吟诵道:“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

    “侍讲这典故,祖籍老乡苏老泉也同样引用过,家梁原样奉还。”

    “先生!”李清大急:“先生看看如今朝中,还能对陛下以臣礼相对者,无非你我二人!”

    “我知道先生心性高洁,不是贪陋之辈。可就是想不明白,先生既然以天下为重,如何不能与君上齐心协力,惩治外戚,励精图治,共御外辱?”

    “而后逐鹿中原,会猎汴京,隳赵宋宗庙,与辽廷抗礼!”

    “圣天子在上,你我二人联手,三十年内,天下何足平?!”

    家梁正视着李清的眼睛:“侍讲,既然明知道今日朝中,陛下势单力薄,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陛下与太后相抗?”

    “陛下与太后,乃母子血肉之至亲,如今却反目如仇雠。这让百姓如何看待我夏国皇室,让天下如何看待我大白高国?”

    “李君乃大儒之后,如何不知道儒家以仁孝立身?为何要让君上行此悖逆之举?”

    “曲野河南,历来为后族所有,所以庇护其子弟衣食。”

    “你却故意让陛下出卖大夏国土,断绝后族飨地,抛弃当地子民!”

    “你这是陷君上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却还振振有辞,用高尚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卑鄙下作。就这样还想让大夏复兴,无疑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你这样做,只会将大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你已经让大夏沦入了深渊!”

    李清被家梁骂得摇摇欲坠:“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样的话,天底下说过的人太多了!”家梁毫不领情地打断:“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大夏和君上!你只是想要利用他,让他成为你的一面大旗!让他成为你施政的传声筒!”

    “你对君上,对太后,从没有一点点起码的尊重和敬畏,你想要做得,是成为大夏的商鞅,王安石!”

    “但是你从未想过,革新旧制,如履薄冰,得不到秉政者的支持,一定会失败!”

    “你的妄想,你的野心,让你不顾政局,不顾国情。”

    “陛下走上今天的道路,全是因为你的唆使!”

    “你不是什么悲情的英雄,你就是西夏的千古罪人!”

    李清摇头:“如今再说什么,却也都已经晚了……也罢,一切罪孽,俱在李清一身,与吾皇无干。”

    说完对着家梁拱手,然后深深地弯下腰:“先生,国是稠溏,今后就多拜托了。李清万死莫赎,告诉陛下,我对不起他。”

    “你干什么?!”家梁纵马过去掰起李清的肩膀,怒喝道:“君上尚在危难之中,你岂可就此一死撒手?!”

    却见李清的胸口上已经插上了一支匕首,眼神渐渐涣散:“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再使……”

    家梁抱着李清一起跌落马下,大喊道:“来人!来人给我救活他!让他回到兴庆府再死……”

    ……

    西夏,兴庆府,慈宁宫。

    偏殿内,一尊玉石般的白瓷观音像前,梁太后跪在蒲团之上,一手搓着一串宋国的七彩琉璃念珠,一边低声吟诵着经文。

    梁太后的幸臣罔萌讹守在殿外,见到家梁一身血污地过来,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家梁后退了两步,撩起衣襟,跪倒在了雪地当中。

    殿内的吟诵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叮——”终于一声清越悠扬的钟磬之声响起,殿内梁太后问道:“可是家先生来了?”

    罔萌讹赶紧说道:“已然在殿外跪了很久了,娘娘快让家先生进来吧。”

    梁太后却没有搭理罔萌讹,只是问道:“李清那逆贼,可拿回来了?”

    家梁跪在雪地当中,肩膀和头顶已经落满了雪花:“为臣罪该万死,虽然在怀戎堡外截住了李清,却一时不察,让他……畏罪自尽了。”

    梁太后的声音冰冷:“家先生一片赤胆忠心,骂得李清那贼子无言以对,只有含羞自尽。快意倒是快意,不过反倒让他死得过于轻巧。”

    家梁低头:“是为臣疏忽,本以为李清忠于君上,必然有所承担,却是臣……见人不明,高估了他……”

    梁太后冷笑一声:“时值今日,你还要为那逆子说好话?”

    家梁叩首道:“君上误交匪人,的确有过错,但是望太后念在母子亲情,再饶恕他一回。”

    梁太后的声音激怒起来:“我容忍他够久了!若非先生屡次规劝,我早就废了他这个皇帝!”

    家梁急道:“万万使不得,今上乃太后独子,如太后废子另立,那就蹈了青唐吴氏的覆辙,大夏嵬名一族必定不安。”

    梁太后沉吟了一阵:“密信可拿到了?”

    家梁说道:“此刻就在臣的袖中。”

    梁太后的声音终于和缓了下来:“进来吧。”

    家梁站起身来,因为在雪地里跪得久了,不禁身体僵硬,一个踉跄。

    罔萌讹赶紧扶住,家梁还要推谢,罔萌讹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就这样搀扶着家梁进了大殿。

    梁太后见到家梁如此狼狈的样子,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先生赤心报国,为了弥合我母子费尽心力,我这里是领情的。”

    “就怕别人衔恨入骨,恩将仇报,没了我的庇护,今后先生难有好下场啊。”

    家梁拱手道:“臣束发受教,忠信二字未敢或忘,如果这般也难得好下场,那也只能认命。”

    梁太后认真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噗嗤一笑,顿时整个大殿都明丽了一分:“先生可真是太有趣了,既有汉人儒生的忠谅迂直,又坚持要恢复夏人的血性勇武。这就是宋国苏油所说的,人生来就是……矛盾的?”

    家梁说道:“臣以为并不矛盾。先秦儒生,口诵诗书,剑横六国。孔门子路,宰予,皆有万夫不当之勇;荀门李斯,韩非,陆贾,张苍,一样也是铁骨峥嵘之辈。”

    梁太后说道:“你是真君子,真儒士,远比景询李清那等迂腐做作之辈,明白得多。刚刚说的那些人物故事,先生闲暇之时,要多讲给我听听。”

    家梁取出密信递上:“要是娘娘有兴,家梁自当奉从。”

    密信上还有蜡封,梁太后检查了一下,将信打开,不由得勃然大怒:“小儿焉敢如此戏弄老娘!”

    家梁抬头,却见信封里只有两张空白的信笺。

    梁太后怒极,正要将信件撕毁,家梁赶紧制止:“娘娘且慢!里边恐怕有些玄机!”

    梁太后这才停下手来,将信件交给家梁:“先生看看,到底有何古怪?”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家梁将信件取过,对着窗户看了:“娘娘,这是一封秘信,乃是宋人之法,臣在机宜司破获过宋人密谍,他们招供过一个法子……宫中尚医局,可有宋国过来的碘酒?”

    梁太后对着罔萌讹一招手,罔萌讹赶紧点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取来。”

    碘酒送到,家梁将信笺铺到桌上,拿软布沾了碘酒,小心地压印到纸上,片刻之后,梁太后和罔萌讹便惊疑地看到,白纸上面渐渐显露出蓝色的字迹。

    自家儿子的书法,梁太后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待得读完书信,不由得冷笑道:“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大夏当真是出了个好皇帝!居然能做出此等羞没祖宗的勾当!家先生,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家梁赶紧跪倒:“太后,此种密信传递之法,乃宋国密谍方才知晓,陛下长居深宫,却从何处得知?只有李清教唆,方才有此门道。”

    “李清大有宋人密谍的嫌疑!搞不好他就是宋人派来颠覆我朝的奸贼!”

    “陛下年幼,误入其彀中,这不是陛下的错。这是宋人处心积虑,精心谋划的结果!”

    “臣忝为大夏知机密事,未能揪出这等大奸大恶,是臣失职。然耽误之急,是立即逮捕李清党羽,以免消息走漏到宋国!”

    “请太后降旨,待臣清扫完奸邪,再来领罪伏诛!”

    梁太后气得手足颤抖:“太祖奔逃地斤泽,仅以身免,尤未忘复国;景宗不畏强军一日三战,被创十余,犹呼号酣战!”

    “这逆子但有祖宗一分伟烈,便是十个李清摇舌,又岂能动其心志分毫?!”

    “请家先生立即逮捕李清合族,搜罗其党羽,不得有一人漏网!”

    家梁拱手,焦急地问道:“陛下那里,家梁敢问太后如何处置?”

    梁太后叹了口气:“知道家先生忠君保国之心,我就不让你难做了。逆子那边,让兄长去吧。”

    家梁急道:“让大相去,只怕要出事,万一君上羞愤,效李清所为,奈国是何?”

    梁太后惨笑了一下,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滴落了下来:“那我倒还不遗憾生了这么个懦种……”

    “太后!”

    “够了!”梁太后提高声音:“此事我自有分寸!”

    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罔萌讹,那就你和我去一趟吧……”

    家梁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臣先去布置了。”

    罔萌讹看着家梁的背影:“家先生真是伟烈忠直,太后当用于疆场朝堂,讲故事这种话……”

    “讲故事有你就行了?”梁太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还吃上醋了?我待家先生,如弟子待师傅,跟你不一样。”

    罔萌讹自失一笑:“臣只恨无家先生之能,可为太后解忧,唯有这一身而已。”

    “休说此等混账话!”梁太后啐了一口,站起身来:“走吧,去看看那好儿子……”

    秉常已经被控制了,门口五位膀大腰圆的侍卫,根本不让他出内室。

    “你们要干什么!朕是夏国的皇帝!你们要欺君吗?”

    侍卫面无表情:“奉太后懿旨,陛下身体未适,需要安养,不可外出受了风雪,臣等职责在身,不敢不从。”

    “我的内侍呢?你们将他们怎么样了?”

    侍卫面无表情:“几位内使伺候陛下不周,还冲撞皇后,太后有旨,一体发往西郊斩首,现在,应该已经葬了。”

    “你……你们……好……你们一个个都好得很!”

    秉常暴怒如狂,将台几上的陈设全部扫到了地上,抓起一个笔筒朝侍卫们砸去。

    笔筒砸在侍卫胸甲之上,侍卫躲都不躲,受了这一下。

    室内响起了孩子的啼哭,秉常愤怒到了极致:“哭什么哭?!给我闭嘴!”

    室内响起一个硬朗的女声:“嚎什么嚎!你先给我闭嘴!”

    秉常愣了一下,室内一个衣着华丽的美艳女子,抱着一个小孩走了出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国之君的体态?”

    “你……连你也敢轻视与我?”秉常:“你梁家……”

    “梁家怎么了?”一个冷冽的声音在门外先响起,之后才是中官着急忙慌的高唱:“太后到——”

    梁太后一身朝服进来,见到满地狼藉,闭了下眼,也不说话。

    秉常终究还是忌惮梁太后的威势:“儿子……儿子请问母后起居……”

    梁太后没有搭理他,带侍卫将椅子扶好,这才上去坐了,将皇后手中的孩子接了过去抚慰,一边说道:“可不敢受你问安,我现在哪里还是你的母亲?不过是个……梁家人,是你的大敌,拦路虎,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罢了。”

    秉常躬身:“儿子不敢……儿子……刚刚只是一时被侍卫阻拦顶撞,因而……”

    梁太后笑了:“要不是李清劝你隐忍,怕是早就爆发了吧?铁鹞子回京的那次,你不是意气风发吗?孩儿啊,你都没有个君王的样子,这天下,又如何可以交给你呢?”

    秉常说道:“儿子登祚以来,自问没有行差踏错,勤政爱民,不务声色。”

    “我知道复行汉制,惹得母后和舅父不满,但是西夏如今国事见衰,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宋国就是榜样,内修法制,外强屏藩,厘清税制,广辟财源,劝课农桑,休息兵甲。母后,要做到这些,就当先复汉制,明树礼节。”

    “这……也是父皇当年的定策。”

    “呵呵呵……”梁太后冷笑了几声:“这是抬出你父亲来压我,陛下真是学问日精,越来越有出息了。”

    秉常说道:“儿子不敢,但是子承父业,儿子自问没有过错。”

    梁太后哄好了孙子,将他交回给了自家侄女:“子承父业,呵呵,自太祖到你父亲,谁曾出卖过国家土地与敌国?这又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秉常如遭雷击,脸色大变,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身体,禁不住摇晃了两下。

    梁太后神色转冷:“曲野河南,每年收粟麦数十万石,活十万余人,如此沃野之地,拱手资敌,这算是哪一门子的子承父业?”

    “你那些汉礼,固本,息兵的胡乱点子,我都又得你胡闹。可这一次,我这做娘的,不得不阻止你了。”

    “这件事情,说明皇帝对梁家的愤恨,已经超过了杀父的敌国!不然如何能做出这等丧心悖逆之举!”

    “我……我没有……”

    “对,你没有,这等羞没祖宗的举动,你也知道见不得天日。你只敢用面粉水写了,通过李清密送宋廷,想祈求宋国相助,诛除我等。”

    “你这是将刀柄送到敌人的手上,就算是事成,就算梁氏没有了,皇帝我问你,夏国,还有吗?”

    “你这是要拉上全夏国上千万人,祖宗打下的数十州江山,给你的愚蠢陪葬!”

    “这都是你们逼的!”秉常知道事情败露,再也无可抵赖,也就不再掩饰讨饶,眼神中透露出的,全是这些年被压抑,被折磨之后爆发的变态疯狂。

    “这都是你们逼的!亲政数年,朕的旨意,何曾出得这个房间,不不,即便是这个房间里,你们都还要干预进来……”

    说完一指自己皇后:“这个小贱人,不就是你们的安排?!这个江山,不早都是你们梁家的了?!”

    说完又指着梁太后:“嵬名氏的血脉,就脏在了你这妖妇的手里!当年先父就不该娶你,你先是卖夫求荣,再是鸩杀父亲,改易他定下的国策,扶持外戚把持朝政,一桩桩一件件,不就是你们梁家人的卑劣勾当?!”

    最后一指门外的罔萌讹:“还有脸提父亲,提太祖景宗,如今他们就在青苍之上看着你!看着你在內宫蓄养面首,看着你玷污大白高国的名声?!看你死之后,有何面目见父亲,有何面目见嵬名先祖!”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种鄂的方略

    面对儿子的指责,梁太后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波动,淡淡地说道:“皇帝失心了,带他下去吧,押入木砦,好生供给衣食。”

    “在那里,他爱怎么闹,就可以怎么闹;爱怎么喊,就可以怎么喊。人活着,总要舒心了才好。”

    秉常怒道:“我还是夏国君主,你梁氏就算权势熏天,天下也还有忠于嵬名氏的臣子!”

    梁太后冷笑一声:“臣子?李清那样的臣子?你可知,李清乃是宋朝密谍?!”

    “李爱卿?”秉常傻了,然后疯狂地叫喊起来:“不会的!爱卿忠心赤胆,是你们编造污毁与他!你们为了权柄,什么卑污烂贱之事干不出来!”

    “痰迷了心窍的东西!”梁太后对这个懦弱无能的儿子厌恶到了极点:“你的那封密信,就是宋人密谍惯用之法!那也是我们能编造的?!醒醒吧!”

    秉常终于傻了,眼神开始有些发直:“怎么会……李卿他怎么会……”

    梁太后憎恶地道:“拖下去!嵬名一族不劳你操心,如今有了孙子,他,也姓嵬名!”

    ……

    陕西路,转运使司。

    巨大的沙盘之前,种谔,徐禧,苏油,范纯粹,吕惠卿,正在讨论定夏之策。

    两人在大宋也算赫赫有名,不过和苏油还是第一次相见。

    种谔对自己的战略思维,是非常自信的。

    而他的战略,其实一直以来都有朝中大佬支持。

    王安石,吕惠卿,徐禧,都在其列。

    因此种谔固执地认为,他的被打压,就是朝中保守势力畏战压制的结果,以文压武,将大宋平灭西夏的绝佳机会埋葬在了最好的年月里。

    现在拿着长长的指挥棒,讲解的话音里边就带上了一丝委屈和倔强。

    “现在是宋夏战局最好的时候,横山之策,末将已经谋划了十年!”

    “欲平西夏,必取兴、灵;欲取兴、灵;先取银、夏;欲取银、夏;先取米脂。米脂若下,其后必成破竹之势!”

    说完将指挥棒指到自己的驻地:“种谔所需兵力无需太多,只需以鄜延本部兵马五万四千,畿内七将兵三万九千,分为七军,方阵而进,以清涧城为基地,逆无定川而上,自绥德城出塞,进围米脂!”

    “大军围攻,米脂旬日可下,之后北上,占据石洲,步军五十里环卫,谔亲率骑军精锐,突袭夏州,银州。”

    “银州攻下,就是兴庆府南大门灵州,我步军大部随进,围而不攻,吸引兴庆府兵出,以精骑邀之,破之于兴灵之间!”

    “其后夏人再无可战之军,秉常只有奉表内附。”

    “十年以来,种谔无日不再思量此计,如今大宋军力越发强劲,早非十年前可比,如有青唐、萧关大军前压,虚作声势,夏人必然调集大军防守正路。”

    “待到西夏关注西南,种谔再出兵于东境,批亢捣虚,直抵兴庆,秉常孺子,谔往提其臂而来耳!”

    苏油看着地图上的沟沟壑壑:“五郎此谋,的确是条奇计。要是再助以火器,可谓是夏人的绝大威胁。”

    种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敢当国公赞誉,如果此策可行,还望国公代转圣上,就说种谔十年来枕戈待旦,无一日不在等待召命,克复兴灵,整灭叛逆。”

    苏油点头:“边疆有五郎你这样的虎臣,我肯定要告诉陛下的,继续吧,接下来如何?”

    种谔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接下来?完了啊?哦接下来就该集兵与麟府,防范辽人过来占便宜。”

    苏油说道:“可是河东之兵,已经被五郎你带到灵州了啊,又如何才能防止他们过来呢?”

    种谔有些麻爪了:“这个……”

    苏油说道:“扯那个太远了,我们还是先说五郎你的进兵线路吧,我来给你复复盘,看看你该如何准备啊。”

    “首先,进兵季节,你选在何时?”

    “自然是八九月之交,山北麦熟之时。”

    “嗯,好,这就是想要因粮于敌了是吧?那五郎你统帅十万大军,准备携带多少粮秣?”

    种谔早就准备好了这些问题的答案:“按照现在的战法,大军携一月之粮足矣。”

    苏油说道:“按一兵一日二斗计,一天消耗就是二十万斗,一个月就是六百万斤,六万石粮食。要是骑军,还要携带马料,这的确已经是鄜延兵马的极限。”

    “好,现在我们出发,沿着无定川出来,到米脂寨,你准备如何攻城?”

    种谔说道:“现在我军有了犀利火油,炸药,到米脂寨纵火爆破,米脂寨不难下。”

    苏油说道:“很好,不过米脂寨周围,有可以引火的树木可供使用吗?那一带的山上,树林茂盛吗?”

    种谔再次愣住了,那一带什么样子没有比自己更清楚的,最多就是一些灌木。

    徐禧在种谔身后补充:“我们可以让转运司从后方送柴草过来。”

    苏油点头:“很好,那拿下米脂寨就算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是渡过无定川,九月水势正盛,你们准备如何渡河?”

    说完看着徐禧:“别忘了,刚刚转运司辛苦运送的柴草,已经在攻打米脂寨的时候一把火烧掉了,难道转运司还要千里运送大木,给大军造筏子?转运司准备动用多少人?给转运丁力准备了多少粮食?”

    “这个……”种谔思索了一下:“可以拆下夏人造米脂寨的木头。”

    “哈哈哈哈……”苏油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夏人造米脂寨用了很多木头?他们用的木头有多大?能不能过用来制作筏子?据我在西南所见,他们是能够不用木料,垒石为城的。”

    见种谔有些下不来台,苏油赶紧收住:“算了这一节跳过,理工其实是有方法助你渡河的。好,现在我们渡过了无定川,甚至营造司还帮你假设好了浮桥,十万大军得以渡河,接下来怎么打?小五准备先围石州还是先围宥州?”

    种谔还在怔忪于刚刚缺乏木头渡河的问题里,已经不敢张扬了,拱手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到底打哪一个,需要根据当时的局面来确定。”

    苏油点头:“有道理,现在我是梁永能,得知宋军来犯,率领七万大军来援,因为消息不通,以为米脂寨未失,轻军突进,直指米脂,小五你准备如何破解?”

    种谔松了一口气:“那自然是在无定川险要之地设伏破之。”

    苏油说道:“我改主意了,梁永能带军几十年,这种错误是不容易犯的,前进到无定川,见到地势险要,必然要先分兵占领山头,保障通路,然后再让大军通过。然后……五郎,你的伏兵被我发现了哦……”

    种谔硬着头皮道:“狭路相逢,勇者得胜,我相信宋军能胜。”

    苏油说道:“我也相信,不过梁永能是西夏骑兵,打不过,肯定会跑……嗯,太后和大相军法严苛,直接跑,老子肯定会被追究后罪……小五,你觉得我在石、宥二州之间,不进不退,专事骚扰,和你打游击怎么样?”

    “这个……”种谔真的有些想哭了:“别忘了我还有步兵随进,可以分别占领石、宥,以步军守之,然后轻骑遮断,你梁永能敢不顾后路?”

    “好!”苏油双掌一合:“小五不愧是我大宋的将才!这是稳妥之计,逼得我不能不退,否则,必定会被包了饺子!”

    种谔正要高兴,苏油突然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刚刚那些,其实都是烟雾。”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复盘汉灭匈奴

    种谔又傻了:“国公还有后手?”

    苏油说道:“其实梁永能出击,只是要保证西夏石州以北的黍麦能够全部正常收割,让百姓携带粮食,转往兴庆府,行坚壁清野之策而已。”

    “现在目标达成,五郎你的确渡过了无定川,的确进入夏境两百里,甚至还占领了我两个州城,但是时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日,你粮秣损耗,早已过半,严冬已至,还缺乏攻城的器械。”

    “而我已经收完黍麦,军民一体撤退到了灵州,同时集结兴庆府的守卫力量,共计五十万人。”

    “现在我就等着你。等着你在寒冬之日来到灵州城下,在冰天雪地里和我决战!”

    “对了徐制诰,冬衣你们转运司负责送到石州不?准备让五郎在石州等几天?”

    种谔将指挥棒往地上一摔:“国公欺人太甚,要是夏人有国公这样的本事儿,何至于被国公一败再败?这不公平!”

    苏油连连摆手:“不要生气嘛,我其实是真不会打战。”

    “好好好,就算夏人不行此策,现在军力还分散在各处,来不及和五郎的锋锐相抗。五郎你带四万轻骑兵,一路摧城拔寨,连取夏、银、兴、灵,可以了吧?”

    “现在我是秉常了,我见势不妙,不顾宗庙陵寝,在群臣拥卫下离开兴庆府,渡过黄河,西狩祁连。然后传檄诸州,令各部抵抗勤王。”

    “于是西夏遍地烽火,而小五只有四万人,还身陷大宋千里之外,现在准备怎么办?”

    “就算你们抓住了秉常,梁氏将小皇孙带去西域,另立为君,又怎么办?”

    “别告诉我不可能,夏人本就是游牧之族,取得兴灵之后方才定都而已。”

    “辽主都能四时捺钵,夏主就不能?恢复游牧本性,又有多难?”

    “他们与我华夏之族生性不同。大宋灭南唐,后蜀,只要打下都城,国君无处可去,诸地可以传檄而定。但是对付夏人,这法子能行?”

    种诂表示不服气:“当年武帝遣卫霍征讨匈奴都能成功,为何到了今日,我们就不行?!”

    苏油说道:“先不说卫霍之功有没有侥幸的成分,就问你手底下,有霍去病的匈奴将领高不识,赵破奴吗?有能让你找到王廷的乡导吗?”

    “还有匈奴人当年的军备,战术,可以和现在夏人相比?他们有现在的铁鹞子,瘊子甲,青锋剑,旋风炮吗?”

    “即便勇锐如霍骠骑,也不过封狼居胥。之后呢?‘而还’!还是不能留守!”

    徐禧拱手:“国公似乎对汉武帝之功不怎么推崇?”

    苏油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汉武帝之功,在打断了匈奴人的崛起之路,免去了我族危亡之祸。”

    “同时凿空西域,横扫漠南,规划下了华夏最好的版图范围。”

    “这些是他的丰功伟绩,但是他好大喜功,开疆拓土却忽略了巩固控制,到最后求全过甚,轻进漠北,李广利丧师十多万,葬送了卫霍拼杀出的大好开局。”

    徐禧拱手:“北逐匈奴,奄有河套,扼控西域,使漠南无王庭。就算是好大喜功,不也奠定了大好局面,何谓葬送?”

    苏油笑了:“是吗,那我们大可以算上一算。”

    “《史记》记载,匈奴莫顿之时,单于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其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而《汉书》所记,则是三十多万。同时《汉书·匈奴传》,还有’匈奴每三到六人出一兵’的记录。”

    “我们按照这些记录大致估量,其时匈奴,号为全盛,加上周边藩属小国,总人口当在二百五十万左右。这一点,制诰认可吗?”

    徐禧现在的官职也加上去了,吕惠卿刚到陕西,欲更改蕃汉兵战守条约。诸老将不以为然,但是赵顼觉得有道理,便让吕惠卿试行。

    吕惠卿便遣徐禧经画。事成之后,徐僖被赵顼加直龙图阁,知制诰,兼御史中丞。

    徐禧点头,觉得苏油推断的这个数字大体差不多。

    苏油接着说道:“到武帝时期,大汉国力大盛,开始对匈奴用兵。”

    “第一战是河南,厅里各位都是饱读诗书,熟知边事,不用我多说吧?”

    范纯粹说道:“武帝元朔二年,匈奴兵犯上谷、渔阳。将军卫青出上谷,至茏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吕惠卿点头:“公孙贺出云中,无所得。公孙敖出代郡,为胡所败七千余人。李广出雁门,为胡所败,而匈奴生得广,广后得亡归。”

    毕仲游继续补充:“其后匈奴数入盗边,《史记》记载,杀略总计五千馀人。于是汉使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李息出代郡,击胡。得首虏数千人。”

    “元朔二年,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再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

    苏油说道:“这就是著名的河南之战,算是武帝对匈奴攻略的开篇之作。”

    “从兵力兑换来看,汉军与匈奴损失比为二比一,其实不能算是大胜。”

    吕惠卿说道:“但是此战具有极大的意义,‘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种谔表示赞同:“武帝设朔方、五原两郡,并筑朔方城,移民十多万屯田。这一战,占领了匈奴进犯中原的聚兵之地,解除了他们对长安的直接威胁,并为汉军建立了一个集进要塞。”

    苏油说道:“在此过程中,虽然‘汉亦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不过总体来说,交换是非常划算的。”

    “其后匈奴人不甘心河套被夺,屡次出兵袭扰朔方。才有了元朔五年,武帝反击的第二次汉匈大战。”

    范纯粹说道:“元朔五年,卫青任车骑将军,率军出朔方,入漠南,击匈奴右贤王;李息等出兵右北平,击单于和左贤王,策应卫青主力。”

    种谔对卫霍极度崇拜:“这一战卫青出塞五百里,长途奔袭右贤王廷成功,打得其狼狈北逃。汉军共俘敌一万多人,凯旋归师。”

    吕惠卿点头:“此战的意义,在于进一步巩固了朔方要地,彻底消除了匈奴对长安的威胁,并将匈奴左右两部切断。”

    徐禧说道:“次年二月和四月,大将军再度兵出定襄,前后继续歼灭匈奴军队一万多人,迫使匈奴主力退往漠北,远离汉境。”

    苏油说道:“这一战,我们就姑且称之为漠南之战。就算汉军是一个不死的全胜,匈奴主力,也只消灭了两万。但是巩固了朔方,清扫了河套。还是非常划算的。”

    “当时西域尚在匈奴控制之下,元狩二年,武帝为凿空西域,联通诸国,遣霍去病率精骑万人出陇西,越乌鞘岭,进击河西,开始了第三次汉匈之战。”

    种谔说道:“这是霍骠骑的成名之作。千里长驱,六日连破匈奴五部小王。接着翻越焉支,转进千里,与匈奴鏖战于皋兰山下,连战皆捷,歼敌九千,斩杀名王数人,俘虏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多人而还。”

    “同年夏天,霍去病再次统军出击。张骞、李广等人率偏师同时出击右北平,以策应霍去病的行动。”

    “这一次,霍去病率精骑数万出北地郡,绕道河西之北,迂回纵深达两千里,远出敌后。”

    “再西北向东南,以秋风横扫落叶之势,在祁连山与合黎山之间的弱水,大破河西匈奴。”

    “这一战战果辉煌。杀敌三万余人,俘获匈奴名王五人;王母、王子、相国、将军等百余人。”

    “收降匈奴右部浑邪王众四万,全部占领河西,汉廷设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移民实边戍守生产。”

    徐禧说道:“这一战可以称为河西之战,打通了汉通西域的道路,完全实现了‘断匈奴右臂’的意图。”

    苏油说道:“更重要的,是此战为汉匈争霸的战略转折点,完成了强弱之势的转换。”

    “大汉至此,彻底获得了对匈奴战局的主动权,对吧?”

    众人都是点头。

    苏油说道:“那刚刚说了这么多,匈奴人,一共到底被消灭了多少?”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我们该打什么战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我们改打什么战

    所有人数学都不大好,或者说,都没有刻意地计算过。

    苏油意味深长地说道:“战争持续到现在,已经打了整整七年。满打满算,七年之中灭敌不过七万人,加上前后俘虏的五万部帐,一共也才十二万……刚刚我们说匈奴一共多少人来着?”

    众人面面相觑,相比匈奴二百五十万的总人口,这才……二十分之一?

    徐禧说道:“可接下来还有一场大胜。被匈奴俘虏的汉将赵信,曾为单于献计,认为居于漠北,汉兵必不能至。武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吕惠卿说道:“武帝乃粟马,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粮重不与焉。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中分军。大将军出定襄,骠骑将军出代,咸约绝漠打击匈奴。”

    范纯粹说道:“此战大将军那边战果不太大。‘单于闻之,远其辎重,以精兵待于漠北。会暮,大风起,汉兵纵左右翼围单于。单于独与壮骑数百溃汉围西北遁走。‘大将军夜追不得,行捕斩首虏凡万九千级。”

    种谔接道:“不过骠骑那边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出代二千余里,与左王接战,得首虏凡七万余人,左王将皆遁走。封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而还’!”

    苏油说道:“这一战,才是决定性的大胜利,总计灭敌十万,真正彻底打垮了匈奴主力。”

    范纯粹说道:“然而此战代价极大,《汉书》记载:‘汉两将大出围单于,所杀虏八九万,而汉士物故者亦万数,汉马死者十余万匹。匈奴虽病,远去,而汉马亦少,无以复往。’”

    吕惠卿说道:“此战之后,汉朝在短期内也无力再战,霍去病死后,直到元鼎六年汉灭两越,才遣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余里,从骠侯赵破奴万余骑,出令居数千里。”

    “至匈奴河水,皆不见匈奴一人而还。”

    很多网络科普文,写汉武帝征匈奴,到这里就会选择结束。

    苏油的内心里也为汉武帝感到遗憾,要是历史真的就在这里告一段落,武帝转而巩固河套,发展民生,待实力膨胀后二次用兵,华夏的强盛,或许根本不用等到唐时才会到来。

    叹了口气:“霍去病一生六击匈奴,战无不胜,开河西酒泉,斩俘敌十二万余人,收降四万余人。”

    “卫青一生七击匈奴,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斩捕首虏五万余级。匈奴边患基本扫清。”

    “之后十六年,大汉无力北上,匈奴无力南下,和平重新开启,两国不战,几十六年。”

    “但是这十六年里,之前归降的那些匈奴人,安置在了哪里?河套。”

    “一代匈奴人成长起来,也并没有变成汉人。”

    “十六年中,汉朝还是渐渐失去了对河套,漠南的控制,那里,依旧还是匈奴人的马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汉廷分化治之,再没有形成能够灭国的巨大威胁。”

    “十六年后,汉武帝再次遣军出征,而这一次,不再有卫霍的辉煌了。”

    范纯仁一声叹息:“太初二年,浞野侯赵破奴出击匈奴,遭受匈奴八万骑兵围困而大败,赵破奴被俘,两万余骑全军覆没。”

    “天汉二年,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兵出击右贤王,斩首万余而归。匈奴大围贰师,几不得脱。汉兵物故什六七。”

    “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与单于会,合战,陵所杀伤万余人,兵食尽,欲归,单于围陵,陵降匈奴,其兵得脱归汉者仅四百人。”

    “后二岁,汉使贰师将军六万骑、步兵七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余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单于以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余日,游击亡所得。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二十万大军,一无所获不说,还需要突围而还。”

    “征和三年,匈奴入侵五原、酒泉,掠杀边民。两地守军出战,均不利,都尉战死。三月,武帝命李广利率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率三万余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率四万骑出酒泉,打击匈奴。”

    “然太子刘据巫蛊祸起,连累李广利妻儿下狱。李广利欲以功赎罪,冒进浪战,七万汉家儿郎,全军覆没。”

    苏油叹息道:“从太初二年算起,又是七年时间,汉军前后损失十几万人,将卫霍打出来的交换比,又生生填平。”

    “汉人再也无力北进,天下户口大减,河套漠南无法充实,匈奴人依旧占了两地人口的绝大多数,而霍去病在北地布置监视匈奴的五部鲜卑,悄悄崛起。”

    “之后汉廷一直在衰落,对匈奴只能行分化瓦解的外交政策。”

    “好在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匈奴人在漠南勉强全是安稳。”

    “如此直到百年之后,才有大将军窦宪,带万人出征北匈奴,勒石燕然,斩杀名王以下将士一万三千多人,俘获马、牛、羊、驼百余万头,来降者八十一部,前后二十多万人,匈奴到此才算是基本平灭。”

    “说起来,这一战才划算,仅从灭敌人数来论,这一战的成果,相当于武帝征匈奴四十四年的总和。”

    范纯正摇头:“其实不然,东汉末年,各族纷纷涌入中原,其中就以匈奴人人数最多。史称‘关中人口百余万,戎狄居半,汉匈杂居’。”

    “这些匈奴人干了不少’大事‘,其后称帝成立汉赵的刘渊,就是匈奴人。”

    “鲜卑强势后,匈奴与鲜卑合族通婚,这一部称为‘铁弗’。铁弗后人赫连勃勃建都长安,称大夏。”

    “融入匈奴人中的月氏人,称为匈奴别部卢水胡。其后沮渠蒙逊杀段业,建北凉。”

    苏油说道:“鲜卑的崛起,也跟窦宪击走北匈奴有关:北匈奴西迁之后,漠北被鲜卑占领,‘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

    范纯正点头:“匈奴人融入靠近高句丽的宇文鲜卑。后来宇文氏篡西魏,建北周。”

    苏油于是一摊手:“五郎的打法,我们先别说有没有冒险激进的因素,就算是全胜,和汉武帝的战略有何区别?”

    “其结果,依旧是‘得其地不足以为利,遇其民不可役而守’,更大的可能,就是扫荡一圈之后,照旧回来,无法形成有效占领。”

    “在经历过汉武帝后期河套关中的遭遇,以及五胡乱华惨痛的历史教训之后,我们大宋,难道还要重复这样的战争吗?”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苏油的历史战略观,和他们想象中的灭国之战相差太大,一时间难以判断优劣。

    还是吕惠卿打破了沉默:“明润,如果种子正的方略不可取,你以为该如何打?”

    苏油说道:“其实五郎的攻略,一开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因为就当时的大宋国力来说,这样放手一搏,完全有打出二十年西疆稳固的可能。”

    “之后努力发现民生,刺激人口,培养一代人,就可以再图一战。”

    “但是放到现在,明显就有点不合适了。”

    “大宋如今的国力已经得到长足的发展,从横山到河湟,处处都是出击地点,五郎,你的眼光,不应当再局限在横山一地了。”

    种谔看着宋夏边境的地形,陷入了思索。

    苏油继续跟其他人介绍:“其实五郎也曾经调整过方略,而且我认为,他的那次调整,是非常有意义的。”

    种谔自己都有些懵圈:“哪一次?”

    苏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这里,修筑啰兀城。”

    那一次,是种谔身上的大污点,啰兀城被围,种诂在后方吓得手足无措,连作战指令都下达不了,可以说一点名将临山崩而不变色的沉静都没有,表现可以打个零分。

    种谔满面羞惭:“种谔惭愧,那一次猝临大敌,处置失宜,我们可是败了。”

第一千二百章 准备

    苏油说道:“那一次,只是战术上的失败,战略上,我认为在啰兀建城,扼控横山,遮蔽后方,却是完全正确的。朝廷的失误,是没有在五郎第一次失败后,继续支持你再取啰兀!”

    说完又安慰满面羞惭的种谔:“那是五郎第一次指挥大建制部队,之前算是毫无经验,对手却多达数万人,还出其不意。一时失手而已。”

    “朝廷有些拔苗助长,对五郎没有一步步地培养,而是骤拔高位。说起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种谔躬身道:“那敢问国公的方略如何?”

    苏油说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改鲸吞为蚕食。大军分路合进,各分战区,各自完成自己的作战任务,但是有总体配合,将各自作战任务的完成,变成总体战略目标的完成。”

    “其实与汉克匈奴的战略差不多,第一路,军出熙河,目标是兰州,凉州,实现有效占领,隔断西平军司和甘肃军司,断夏人右臂。”

    “第二路,军出河东,囤兵浊轮寨,防备辽国。”

    “剩下一路出环庆,一路出泾原,占领鸣沙城,浦乐城,最终合军成主力,进击灵州。”

    种谔急了:“那我鄜延之军呢?”

    苏油笑了:“鄜延之军刚才五郎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攻取了西夏的米脂寨、占领石州、夏州、银州等地,夺取盐池,战略目标就已经完成了,要是想要更多,只怕是力有未逮啊。”

    将种谔还有些焦急,苏油说道:“大军攻击灵州的时候,后路就得有鄜延之军来守护,同时还要作为中路大军的预备力量,负责策应,任务已经够重了。”

    种谔看着沙盘,一脸钦佩的神色:“这动静太大了,灵州拿下后,从凉州到榆林,长城以南一线就全部为我占领,西夏战略要地尽失,只能困守兴庆。”

    这个战略,其实是种谔的前期战略的扩展与延伸,不过规模更加的宏大,经过军机处和皇家军事学院的战略推演,和真实历史上惨败的五路伐夏战略,几乎如出一辙。

    当苏油第一次拿到这个战略方案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不好了,将方案打回去,又重新推演了两次。

    但是除了让方案更加完善,微操更加精细之外,大略几乎无可更改。

    苏油将这个方案拿出来,也是想让临敌前线的官员们看看到底有什么问题没有。

    五路伐夏的严重失利,到之后的永乐城大败,给苏油的阴影可谓是无限大!

    自己明知道剧本是什么结果,却还要照着剧本再演一次,苏油觉得自己有些像铁憨憨。

    于是苏油问道:“五郎,吕公,徐制诰,这个方案你们认为如何?”

    虽然苏油只将战略推演到了这一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了,也都已经认可了他的高明。

    种谔感觉很遗憾,这个方案虽然是在他的方案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是最后的大功,毫无疑问属于中路的两支大军。

    不过让这两支大军给自己保障后路,由自己一直承担主攻,种谔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自己的战略目标要实现,也得经过数场恶战,能够占领盐池,其实已经基本到了极限。

    想到一件事情,种锷对苏油说道:“国公这是堂堂正正的王师风范,但是这个方案被夏人知晓后,他们或许会做出相应的布置。”

    苏油微笑道:“会如何布置?”

    种谔想了半天,颓然道:“好像……也只有诸路大军回撤到灵州决战,不然就得破我一路,挽回战机……”

    苏油还是微笑:“他能破我哪路?”

    种谔终于放弃了,青唐一路和河东一路无关大局,自己都打保票能够进取盐池,凭什么说人家十年未败的陕西军和环庆军无法完成目标?

    苦笑道:“现在我更担心的是自己人的问题了。”

    苏油问道:“什么问题?”

    种谔说道:“首先就是补给,轻兵疾进,讲究迅雷不及掩耳,如今这样,只能成军用势,徐徐进讨。对粮秣的消耗就不是一点半点。”

    苏油不为所动:“需要多少,给个数。”

    种谔说道:“按一丁斗半,光我这一路,一月所需当计四万五千石。”

    苏油笑了:“太少了,三月之前,保证给你调十万石,秋后再给你调十万石,不过只能通过洛水给你送到甘泉,剩下的你自己负责,如何?”

    种谔怎么都想不到苏油会给他这样大一个惊喜:“当真?”

    苏油说道:“条件就是延安石油扩产,为粮商提供足够的石蜡,天方油,油墨,粉炭。”

    种谔拱手道:“有了这么多粮食,鄜延一路请国公放心,种锷保证完成占领,和后续中路大军保障!”

    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中路大军,领军的肯定是高遵裕,这大功自己是压根别想,能站稳一个第二就不错了。

    说完又试探道:“国公这个方略,已经将进取西夏的总目标分拆到各路,各时段。那各路是不是可以各打各的,我鄜延方面是否可以相机行事?”

    “你敢!”苏油一点都没商量:“各局部战略分段目标,还是为总体目标服务的,你要是敢轻军冒进不顾大局,休怪我请军法!”

    种谔这才一脸讪讪地不闹了。

    苏油说道:“十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点点时间?倒是二十万石军粮如何携带,如何运送,如何不被夏人劫了去……做好万全的准备,随时等待朝廷出征的指令,鄜延军锋,用之必胜,这些才是你要考虑的!”

    说来也贱,种谔被苏油骂了一通之后,脸色反而好转了,笑嘻嘻地拱手道歉:“国公不要生气,这不也是手下儿郎求战心切,我也得替他们着想吗……”

    “那就是你这主官的问题,闲得慌就狠狠练!”苏油还待再骂两句,见李庸已经到了堂下,一脸急切之色,这才放缓语气说道:“吕公,五郎,你们再合计合计,看看要实现方略,还要如何准备。我去去就来。”

    来到一边的都厅,王厚已经等着了:“国公,夏国出大事儿了。”

    苏油坐下:“讲!”

    王厚说道:“我们潜伏在怀戎堡的小队回来了,李清在黄河岸边被家梁带军截获,李清当场自尽,梁太后已经发动,如今秉常被于宫外五里的木寨当中。”

    “家梁将李清定为大宋的密谍,梁太后下令,尽诛李清满门,同时抓捕李清一派的朝臣,下令命梁乙埋与罔萌讹等聚集兵马,控制河梁要道,断绝都城与外界的联系。”

    “如今西夏乱象已现,亲秉常的皇族亲党、左右亲信和各地部族首领,纷纷拥兵固守所属城池堡寨。”

    “禹藏花麻一改常态,将军帐挺进到了葫芦川一带,转入战时守备,与梁永能隔河对峙。同时送信到渭州求援,要求大宋予以支持。”

    见苏油老神在在的样子,王厚焦急地说道:“国公,穷奇被夏人探获,这番损失可就大了,西夏乱局大起,又是急需情报的时候,偏偏机宜司在夏国的布置尚未完备,能不能……启用红衣大和尚那条线,营救一些我方人员?”

    苏油说道:“你说穷奇被夏人探获?”

    王厚说道:“啊,这李清不就是穷奇吗?”

    “不是。”苏油摇了摇头:“李清和大宋,毫无关系。”

    王厚彻底懵了:“不是?”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车阵

    “那家梁老贼,这是抓错人了?”

    苏油笑着解释:“这恐怕是梁太后的意思,李清助秉常复行汉制,桩桩件件,都与安石相公的想法思路非常类似,本身就是效仿我朝。”

    “梁太后要拿下李清,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扣上一顶我朝密谍的帽子,挑起西夏人对秉常等亲宋一派的反对和仇视,转嫁国内矛盾,减少梁氏禁锢君上的不利影响。”

    “所以这跟宋夏密谍暗战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阴谋。”

    王厚大松了一口气:“不是穷奇啊?那我就管他去死……这事儿弄得,连我都信进去了……”

    苏油耐心解释道:“穷奇这条线实在是太过于重要,因此还不能告诉你们,你是做密谍勾当的,自然应当知道密谍的身份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王厚说道:“这点当然明白,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苏油说道:“稳住局面。”

    王厚有些吃惊:“稳住?不是应该趁机动作吗?”

    苏油笑了起来:“动作归动作,稳住归稳住啊……你一直想要派遣密谍拉拢官员和部族首领,这些事情可以先做起来了,而且我们不但要拉拢西夏的保皇派,同样的,梁氏一系和中立派都不能放过。”

    “覆巢之下无完卵,有些人,应该开始为自己和家族的后路打算了。”

    “就算西夏要乱,也没有这么快,李文钊和禹藏花麻都没有什么大动作,各族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宋夏两国之间,还有很多的官面文章需要往来,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必须让大宋变成占据大义的一方。”

    “而且我们也没有准备好,军粮现在都还在洛口仓,新军还在华阴推演战法。”

    “不过我估计用不了一年,西夏局面便会糜烂……军机处命令:”

    王厚和李庸站起身来一个立正:“请国公下降指挥。”

    苏油说道:“以元丰四年八月底山北秋熟之日为限,假设大宋大军出击夏国。陕西路机宜司,当立即发动密谍攻势,派遣小队深入夏境,打探各路驻军,粮储,部族首领和治政官员的派系立场,行拉拢挑唆之计,分化瓦解夏人的抵抗之心。”

    “还有,加大政治宣传,宣扬梁氏跋扈篡权,幽禁主上。挑起嵬名一党,保皇派系和梁氏外戚的矛盾斗争。”

    “立即联络李文钊,禹藏花麻,商议对策,给予其大力支持,鼓励他们向西夏内地发展势力,拉拢反对者,及时传送西夏朝堂风向。”

    王厚和李庸点头:“是!”

    苏油说道:“还有,梁永能是名将,小心他的反制,延边诸路,严查间谍,将那些通风报信的,除了送假消息的反间外,全都给我掐了。”

    “是!”

    “榷市是密谍活动最猖獗的地方,将几路的榷市北移!狼渡的移到熙州;渭北的移到平夏城北;延安的移到绥德;麟州暂时不动。”

    “注意打战归打战,生意归生意。如果需要抓人,尽量不要在榷市里动手,即便要动手,那也得保持低调隐蔽,不要惊扰到前来贸易的客商。”

    “还有,西域和田玉,是礼制改革重要的东西,我知道你们痛恨家梁,但这个憋屈,该受着还得受着,除非你们能给我变出上等的白玉来!”

    “这个……”

    “这是命令!”

    “是!”

    交代完这些,苏油又回到了大厅,对厅中众人说道:“刚刚收到机宜司密报,西夏出事了,梁太后囚禁了秉常,诛杀了李清。”

    种谔大喜:“那我们就可以出兵了!”

    苏油看了他一眼:“二十万石粮食不要了?”

    “呃……这个……还是要的。”

    “要就给我老实点。”苏油说完不再搭理他,对着范纯粹和吕惠卿拱手:“西夏乱局迫在眉睫,但是我们却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只能明面上假做不知,暗地里抓紧筹措。”

    “本来还要去河东的,现在也来不及了,不过陕西环庆两路重点,大家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按照我们的计划继续进行。”

    “三月以前,四十万石粮食囤于渭州,最好囤于宁夏城;十万石粮食囤于延安,最好囤于绥德,这是底线!没有准备好之前,西夏就是出现天大的乱局,都不得出兵,说的就是你种小五!”

    种锷赶紧抱拳:“谨遵国公之命!”

    “五月之前,必须调整好各路军力,民夫,车辆。机宜司和军机处,会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至于打不打,何时打,怎样打,那得陛下说了算,我现在就立即回京,各位,努力吧。”

    种谔说道:“国公,能否给我们一些帮助,尤其……精擅理工的?”

    苏油点头:“是了,你那里的确需要,等着吧,会让你满意的。”

    ……

    告别了众人,苏油算了算时日,能够赶在朝会之前回到汴京,于是还去了一趟商州。

    十年不见,高小舅子愈发的丰神俊朗,而且苏油发现,这娃不但变白了,还变香了,有朝神棍发展的趋势。

    “商州的车子凤翔的夫,狼渡的骏马赛天都。”这是如今流行于陕南的顺口溜。

    车辆技术,铸铁轮套滚珠轴承的移动炮架,钢轮毂加钢筋辐条支撑的负重马车底盘,包覆铁皮留有射孔的四轮厢车,是商州胄案的拿手绝技。

    交趾大战中,四轮厢车在消灭李常杰主力时发挥了绝对性的移动堡垒作用,大获军方赞誉。

    事后赵顼降旨王韶、郭逵和苏油,要求详细禀告厢车作战的过程。

    之后应苏油提请,由皇家理工学院,商州胄案,四通商号交通司联合研发出了一系列的四轮车。

    如今的四轮厢车已经能够负重一点五吨,在路况良好的道路上,由两匹狼渡驮马或者四匹改良普通军马就能拉动。

    除了作为拉货的好工具,商州胄案,还给新军提供了在厢车基础上改造的战车。

    战车的轮子采用了钢质的轮毂和螺纹钢管辐条,大大加大了轮子的强度。

    最绝的是,车辆的顶端,变成了一扇可收缩的防御护板,平时收起来可以遮风挡雨,战斗的时候放下,就形成了一面比车身更高的防御护板。

    板上钻出了四个枪眼,胄案的工人创造性地将枪眼由苏油设计的矩形变成了三角形,大大增加了强度。

    射手可以安全的躲在档板的后面,用鹤胫弩、神机铳、伏虏炮进行射击。

    战车朝内方向的护板上有一个供乘员上下车用的窄门,顶部的折叠档板放下来当侧板后,真正的侧板则放下来保护车厢底部,让对手无法从车下爬进阵地。

    车上还装备了水桶,铁链,麻袋,甚至还有两把斧子、两把铁铲、两把镐、两把锄头、两把铲刀等工具

    斧子、铁镐可以砍伐树木,制造木板补充损坏的部件,也可以清除路障,也可以拿来砍人。

    铁铲和锄头可以在车辆外围挖掘起防御箭石、保护车轮和车身的加厚土垒、沙袋,还可以配合斧子挖掘陷阵坑和设置拒马尖桩。

    木桶用来灭火和饮马,甚至每个战车上都安装了旗杆。

    配合厢车,宋军如今也发展出了一套战术体系,那就是车阵。

    这玩意儿是以西夏铁鹞子为假想敌,作为草原上重骑兵的克星来使用的。

    因此厢车不会独立使用,而是作为宋军骑军的补充。

    新军除了骑军,大量的仆从军可以通过厢车随军转移,负责运送物资、保障后勤和配合作战。

    车阵形成之后,每辆车之间的缝隙,还被用来放置重型火器——伏虏炮,霹雳炮和被赵顼最新命名的连珠炮。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准备

    临敌之时,战车需要依托地形,布成方阵或圆阵准备迎战。

    所有厢车都需要倾斜放置,以便迅速套上挽马。

    每辆车的车组由十六名士兵组成,八名射击手,两名长枪手和两名钉斧手,另外还有两名刀盾手,两名驭手。

    这一套东西配合轻兵,进可攻,退可守,战斗方式灵活多变,机动性强大,火力猛烈,易补充和修复。

    其实后世历史上曾经有过这样的东西,就是胡斯战车。

    扬·杰士卡创造的这玩意儿,依托波西米亚的丘陵地形,曾经率领着胡斯农民,将全身板甲的重装条顿骑士集群打得没有了脾气。

    等到了十五世纪的欧洲,填装实心弹丸的滑膛炮已经被广泛应用在了战场上,拿破仑童鞋更是发展出了四轮马车加火炮的战术。

    无独有偶的是,胡斯军除了步兵火铳之外,同样配备三种火炮:

    特拉斯尼茨,轻型火炮,口径两英寸,炮长四到五英尺。安装在车内可旋转的炮架上,是典型的车载火炮。

    哈夫尼特兹,榴弹炮的前身,中型火炮,口径八到英寸,胡斯军甚至有一种搭载此炮的特制战车,具有高防震、减弱后坐力的结构。

    邦波尔德,大口径的重炮,虽然因为漫长的装弹时间和糟糕的机动性,导致在野战中作用非常有限,但却是攻城的利器。

    不过苏油是不知道这些的,只能说,在大家都开动脑筋思考的时候,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技术条件下,就只能产生差不多的思路和差不多的结果。

    这就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的原因。

    西夏和辽国其实对科技也是重视的,不过他们更重视的是实用技术,对于起决定性指导作用科技理论并不重视。

    大宋以前好点不多,士大夫将数学天文物理化学当做业余爱好玩到了相当高的水平,其实已经是摸到了大门,可就是阴差阳错地没有这道门给推开。

    直到苏油这个冒牌士大夫上去,对着大门狠狠地来上了一脚。

    大门洞开后,车阵加炮阵,骑兵的组合,才能出现在今日的大宋。

    因此戴着高高的东坡冠,身穿细呢,披着羽氅的高小舅子现在就在批评苏油:“明润不是我说你,士大夫的气质这一块,还是你家大苏拿捏得死死的,给妓女写诗不掉价,给社戏的戏班农妇写诗,是不是大失身份?”

    苏油夹起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那我回去就将你这话告诉薇儿,说蒙高国小舅子教诲,写诗送妓女是士大夫气质,要捏得死死的。”

    “别别别……”高士林吓得鹅毛扇子直挥:“那就该轮到我被跟个臭虫一般,被国夫人捏得死死的了。”

    看到高士林大冬天里挥鹅毛扇苏油就来气:“冬日里摇扇子这不叫气质,这叫傻,是故意疏离于群众,让老百姓如何看待咱士大夫?人生贵适意,做作了就不好了。”

    高士林不以为意:“明润你现在是道德风标,言出法随,不过要让哥哥如你那般,实在是做不到。”

    “我就认明润说过的那条,我的贡献大于享受,那我就还是一个对人群有用的人,是吧?”

    高士林现在用的是眉山厨子,饮食料理得精细,苏油都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美味了,完全停不下来:“这道学宫豆腐可真地道,用的绝对是川麻椒……你说得对,以使相如今的贡献,足以当得起这份享受了。”

    “不过啊……大冬天里摇扇子,真的是享受吗?”

    高士林将鹅毛扇子放下:“明润你跟哥哥交个底,陕西是不是要有大动静了?咱们这是要发了?我说你吃慢点别噎着……”

    苏油终于垫好了底,举起酒杯和高士林走了一个:“跑不出今年。军机处今年会给商州胄案追加订单,移动炮架一百辆,装甲厢车六百辆,普通厢车一千辆,四轮负重马车三千辆。”

    高士林眼神亮了:“这是……八十万贯?”

    苏油瞪眼:“少来,最多给你五十万贯,这是大订单,流水线都是现成的,大批量生产的成本和小打小闹是两回事,少当我是棒槌!”

    高士林翻起了白眼:“我就不喜欢跟你做生意,利润给我卡得死死的,我手底下也是一大帮子人要养活呢……”

    苏油懒得理会高士林叫苦:“做不做吧,不做我就去郑州找厂家了……”

    “可别!做,做还不行?明润你的面子,哥哥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你扯圆喽!”

    苏油笑道:“咱们的交情,说这些糊弄鬼儿的话就没意思了,利润给你留足,品质给我保证,六月以前全部交货,加上四通在陕西的车辆,差不多应该够了。”

    高士林也是人精:“那明润你可不可以跟我那伯爷说说,这次带上我呗,咱也去捞一把军功?”

    “车辆维修人员商州胄案肯定是要派的。”苏油摇头:“不过你把生产抓好就得了,出这头干嘛?”

    “到时候给你整一个知西平府,或者一个沙洲经略安抚使,你是去还是去?”

    “你放心,新军打战,全靠后勤。保障后勤物资运输,就是大军功。就算你坐镇再商州,也跑不了你的。”

    高士林这回才彻底满意了,笑吟吟地举起杯子:“还是明润心疼人,来,哥哥陪你再走一个!”

    ……

    元丰三年十一月朔,日有食之。

    不过赵顼这一次没有下诏求直言。

    涪国公苏油带来一条重要消息,西夏梁太后囚禁了秉常,这次天变,当是应在西夏。

    司天监上奏,明年星象,不利北方,当有旱、蝗。

    赵顼通过军机处,下达了一系列的旨意。

    辛巳,颁赏秦地诸文武,立军中赏罚新格。

    壬午,因沈括复兴洛仓之功,升天章阁学士,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驻守延安。

    癸未,命吴安持提举转运兴洛诸事,打造舟船,准备车辆,分储兴洛粮秣于古渭、宁夏、绥德、麟州。

    命大名府从相州取粮,备于雄州。

    命两浙路海运粮食,备于密州、胶州。

    乙亥,王珪上《国朝会要》六十卷。

    苏颂上《元丰编修唐六典》一百零二卷。

    司马光、赵彦若上所修《百官公卿年表》十卷、《宗室世表》三卷、《洛水夏商三都考证图录》十五卷。

    欧阳发、韩纯彦上《商周金石文字图录史证》五卷。

    西京河南府、京东相州,前后押运先秦重要文物一千三百六十七件抵达京师。

    判太常寺苏颂,上元丰礼器四十六件,全部用和阗美玉制成。

    因为采用了治器新工具,礼器的完工程度达到了历朝巅峰,堪称尽善尽美。

    赵顼大悦,将加工礼器剩下的和田玉边角料,全部赏赐给了苏颂。

    同知礼院、判太乐寺杨杰,主中太一宫王从之,权代提举议乐局苏油上奏,根据周代太镞钟定音,再利用十二平均律推演律令为基础,造作的大礼所用乐器,已经全部备妥,奏请赵顼排演太常礼,为大朝会做准备。

    陕西路转运司,两浙路转运司,南海转运司上奏,西域于阗阿辛部,南海佛泥国,海外丹流眉来贡。

    其中于阗九十年未贡,佛泥国不贡,更是九百年了。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司天监

    交趾郡王李乾德上表言,已经从皇家理工学院毕业,不愿意空食陛下俸禄,愿意参加锁厅试,或者皇帝别给一道差遣,好为皇宋效力。

    另外交趾籍的士人陶宗元、梁用津、阮文倍,已经通过考举,正在等待进士试。

    因为道路过于遥远,携带的行李路费不足,想请他们住到自己王府,照顾衣食,方便学习。

    赵顼这一回展现出了大气,竟然同意了,还赏赐李乾德银五百两,命他给交趾籍士人添置衣装,书籍。

    同时同意李乾德所请,鼓励李乾德考试,还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就算是考不中也没关系,跟陈昭明多学习几年,有的是职务安排。

    钱塘钱家现在的路子,就是交趾李家今后的路子。

    判司天监、皇家理工学院陈昭明进奏,司天监天文仪器巨型窥天镜,已经修复完毕,苏轶、王彦弼制作的古器阳燧,已然完工,可以取火了。

    这是一件大礼器,《周礼·秋官》中曾记载:“有烜人掌以天燧,取火于日。”还有“左佩阳燧,右佩木燧。”的记录,说明那时已经有了负责以阳燧取火的官员。

    《周礼·疏》中解释:“以其日者太阳之精,取火于日,故名阳燧;取火于木,为木燧者也。”

    古人很讲究,制作阳燧需要在端午节合五金为器。

    大宋承火德,如果能恢复这项礼仪,宫中元日都是用枣木取火,算是古代周礼的遗存。

    如果能够恢复阳燧取火的古礼,那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尤其这个物件,乃是大宋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弄出来的,这就更是大宋文德天应的证明,大大的祥瑞。

    因为这个,赵顼特地将验收礼乐的日程都推后了一天,点了苏颂、苏油、石薇、陈昭明、小妹、舒国长公主随侍,自己带着向皇后,朱嫔,视察司天监。

    除了气候有些不太对以外,这是伴游的格局,也是近日祥瑞频出,又都跟苏油有些关系,赵顼心情大好,才赏了这份恩典。

    朝臣如王珪蔡确都眼红坏了,蔡京还拐弯抹角向苏油打听能不能带上他,被听不下去的晁补之拖走了。

    但是苏油现在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真是没什么闲情逸致,要不是给扁罐这闯祸的家伙擦屁股,苏油都有心拒绝了。

    元丰改制,是赵顼登基以来一次亲手抓的大举措,相当于赵顼的独立政治宣言,重要性比王安石变法还要重要。

    按道理来说,反对的声音会极大,但是被苏油在幕后保驾护航,以更大更堂堂正正的声音,压制的朝堂上发不出一点声息。

    而且这种压制是全方位的,直接从礼乐、天相、历史、文明开始,一步步延伸到文化、官制、军制、法制、社会舆论……将大义牢牢的抓在了手里。

    相比王安石被逼得没有办法,只有从司农寺发布法令开始推行新法,赵顼的做法,可以说是华夏君主所能够做到的最正统的程序正确,无可挑剔。

    元丰改制之后,司天监也要改名字了,叫太史局。

    随着各种新学说,新型观测仪器渐渐占据主流,司天监最近几年,从历法,历史纪年天文考算,再到时钟,到日心说的理论,可谓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苏油提请的通过民间征召和考试录用选拔司天监官员的做法,让大宋得到了无数数学,天文,历法的人才。

    除此之外,资料档案馆的建立,打破了司天监恩荫补授那些人对天文资料的把控,再加上定期的磨勘、技能评定、论文审核、任务绩效等方法,让司天监官吏的技术水平发生了质的飞跃。

    如今司天监的主要职能,包括观测天文、研制天文仪器、编造和修正历法、测绘地图、预测洪水、研究数学、推演天文。

    如今的几个大课题,还包括推算以往曾经发生的日月食,五大行星运行轨迹推算,确定准确的历史编年,钟表的小型化等。

    陈昭明非常重视数学理论研究,如今的司天监,已经摸到了后世大学数学的门槛,开立了极限,微积分,空间解析几何,级数等专项研究小组。

    而陈昭明和苏小妹自己,已经开始探索矩阵了。

    在东汉前期成书的《九章算术》中,用分离系数法表示线性方程组,得到了其增广矩阵,作为解决线性方程的工具的思想,已经有前人做了论述。

    在消元过程中,使用的把某行乘以某一非零实数、从某行中减去另一行等运算技巧,其实已经相当于矩阵的初等变换。

    但那时并没有后世所理解的矩阵概念,虽然它与后世的矩阵形式上相同,但在当时,只是作为线性方程组的标准表示与处理方式。

    在对行列式进行系统理论的研究之后,小妹为了解决光学上焦点计算问题,首先引入了行列式论。

    其后将行列式作为解线性方程组的工具,和陈昭明一起,研究通过一组五束入射光,照射到球面上,通过反射定律确定焦点和球面半径的线性方程组,研究证明了方程组的系数与方程组解的存在性与唯一性关系。

    这其实就是苏油穿越之前,高等数学中著名的克莱姆法则。逐渐发展出了初级矩阵理论。

    正是因为这个理论的重要性,才让陈昭明欣喜若狂地上报了阳燧制作成功的奏章。

    不过俏媚眼做给瞎子看,指望赵顼能搞懂这个,那纯属想多了,赵顼看到的,是这件东西里边所蕴含的巨大政治意义。

    司天监在城北,苏颂、苏油和陈昭明早早就在门口迎候,小妹和石薇则在里面都厅静坐,等待迎候女眷。

    皇帝视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况且赵顼还跟抽风了一般,竟然带了皇后和妃嫔,要是换在仁宗时期,早都被喷得狗血淋头了。

    可是到了如今,除了王安礼表示反对以外,朝堂上安安静静,泡都没有冒一个。

    今日的司天监,赵顼要视察的地方已经被戒严,监内的工作人员各自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得随意外出,几处院门,都有虎视眈眈的新军守卫。

    辰正时分,赵顼的车驾到了。

    苏颂带领苏油和陈昭明上前:“臣等,恭迎御驾。”

    赵顼兴致很高,看着司天监两进大院子门口,被参天古柏树掩映着的大横匾上“参天悟运”四个大字:“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司天监。原来门口的牌匾,乃太祖手迹。对了,苗氏后人,可还在司天监?”

    苏油心中暗自腹诽,老子就不想来司天监,皇帝刚下车就是这么敏感的话题,扁罐这家伙实在是太坑爹了。

    苏颂也是熟知六朝典故的人,心里也噗通乱跳。

    倒是陈昭明神色坦然:“皇宋第一任司天监正苗昌裔的后人倒是没在了,不过苗训的曾孙苗可,如今正在司天监学习。”

    赵顼看着面如土色的苏颂和苏油,不由得好笑:“做学问还是要如景润这般纯粹才好,入了官场,学问就不好做了……”

    苏颂和苏油都连连称是,恭恭敬敬地将赵顼请进司天监内。

    这里头信息量太大了。

    北宋司天监里有几个世家,一为苗家,一为周家。

    很多人知道唐代的徐茂公,明代刘伯温,却不知道宋代也有一个类似的人物——苗训。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传承

    相传苗训乃是陈抟的弟子,善天文占候之术,私与太祖友善。

    显德末,从太祖北征,苗训占视日上复有一日,久相摩荡,指谓楚昭辅曰:“此天命也。”

    次日陈桥兵变爆发,太祖受禅,擢苗训为翰林天文,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

    年七十余卒。子守信,少习父业,补司天历算。改司天台主簿。

    太平兴国中,制《乾元历》,颇为精密,皆优赐束帛。雍熙中,迁冬官正。端拱初,改太子洗马、判司天监。

    做过一些关于兵事,洪灾的预测,往往灵验。

    苗守信四十六岁死了,儿子苗舜卿明显没有继承到家学,做了国子博士,现在在司天监学习。

    而赵顼看了太祖的牌匾,然后又提到姓苗的,指的却是另一个苗家人,大宋第一任司天监鉴正苗昌裔。

    宋太祖赵匡胤不明不白驾崩,为后世留下了烛影斧声的千古之谜。死后葬于河南巩县永昌陵。

    葬地相传是当时最为有名的风水大师呼延山卜择,为“九龙过江”地形。

    下葬后,时任司天监的苗昌裔带着大太监王继恩登上山顶,指点周边的地形后,对王继恩说:“太祖之后,当再有天下”。

    王继恩暗暗地把这句话记在心底,至道三年二月,赵光义病重眼见不起,王继恩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知制诰胡旦、平民潘阆密谋,准备趁朝局动荡的时候,拥立太祖孙子赵惟吉为帝。

    大事不糊涂的宰相吕端早已经侦知王继恩、胡旦等人的阴谋,所以隐忍不发,是在等待最后摊牌的机会。

    赵光义一死,吕端就将王继恩骗到一个阁子内锁上,迎立真宗柩前即位。

    王继恩下狱,贬死均州。

    熙宁八年,大宋还爆出个大案——宗室赵世居“谋逆”。

    此事是苏油亲历,赵顼见到地方官上报案情中有“指斥之语、妄说休咎”八字,立即命“善于讯鞫,钩索微隐,皆用智得情”的酷吏蹇周辅重审此案。

    蹇周辅很快拿到了证据,在案情陈述以外,还加了一句似乎与案情无关的话:“世居酷肖太祖。”

    赵世居是太祖皇帝赵匡胤四世孙,此案结果就是之前负责此案的提举刑狱王庭筠畏罪自缢;赵世居赐死,其子孙除籍为民,终生监禁;谋划此事的李逢陵迟处死。

    还有个“妄说休咎”的妖道李士宁,王安石还企图给他开脱,被苏油引雷劈死在了钟山观象台上。

    苗家人这句预言,一直是太宗一系赵宋皇室异常警惕的魔咒。因此赵顼一问,明白皇权斗争残酷性的苏油和苏颂顿时就不好了。

    反倒是对这些不怎么上心的陈昭明,以坦然的姿态在赵顼那里得到了加分。

    好在进入司天监后,赵顼就被这里各种精巧新奇的仪器给吸引了注意力。

    漏壶、圭表、日晷、浑仪玑衡抚辰仪、纪限仪、黄道经纬仪、地平经纬仪、地平经仪、赤道经纬仪、天体仪、象限仪。

    不少按道理说应该是后世才出现的,不过如今司天监的理论水平和观测技术突飞猛进,加上赵顼和苏油都无比的重视,因此相关的仪器都给鼓捣了出来,还多了很多。

    不过受理工学派精细纯三个字的影响,现在的仪器是真正的仪器,没有什么瑞兽祥龙之类的东西,只有刻度,标尺,轨道和控制机械。

    苏颂是能将辽国天文学家都能忽悠瘸了的人,有他一路,讲解各种仪器的功能作用,变迁发展,以及这些仪器上曾经发生的有趣的历史故事,别说赵顼了,就连苏油等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衍运楼,是司天监新建成的图书馆,陈昭明带着赵顼进了大楼,解释道:“这里存放的是历代关于天文和数学的著作:这一边是古今中外的历史原稿;这一边是我大宋用理工运算符号和方法,破译的先贤之道;这一边的藏书,是论述的我大宋在数算历法天文方面的最新突破。”

    赵顼看着大厅里几块巨大的黑板,以及上面那些符文一般的列式与符号:“那些是什么?”

    陈昭明说道:“哦,都是关于数学理论的验证推算,大家喜欢在这里集中讨论,今日是陛下视察,因此没人,不然平日里这里是最热闹的。”

    赵顼虽然不懂,但是也点头惊叹,还有些惴惴不安:“我这次来,影响到你们研究了,不应该。”

    陈昭明说道:“陛下万不能这样说,司天监如今能取得这样突飞猛进的成就,与陛下的关心是分不开的,陛下能亲自来司天监视察,上下同仁莫不感奋,心都静不下来,谈何研究?干脆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苏颂和苏油对视了一眼,人家陈景润的马屁才叫真高级,看来之前是白担心了。

    果然赵顼大悦,笑道:“不过司天监要求中书拨款的奏章,我好像很久没看到了。”

    陈昭明说道:“此举乃是国公所创,司天监有数算的优势,因此和四通,商州胄案,两浙路海商,都有一些业务往来。”

    “每年印发的新历,司天监都要从各家印坊抽一笔抽成,从前年开始,司天监通过这样的方式,已经实现了研究项目经费的自筹自足,不再是朝廷的负担了。”

    苏油补充道:“启禀陛下,司天监的数理水平,乃天下之冠,每年各地理工学院,技术学院,四通商号,皇宋银行,都要输送人才来司天监进行培训,掌握最新的数理知识,这些,都是要缴纳束脩之费的。”

    “司天监负责的是前沿学科的研究,就跟四通的很多技术,如今还是技术储备一样;司天监的很多学问,乃是知识储备,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实际的应用上。”

    赵顼点头:“天下耕作土地的增加,带来的岁入,无论如何都达不到一亿伍千万贯的数目,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从这里边来的。”

    说完用手指着那几块大黑板:“你们,很了不起。”

    陈昭明赶紧谦逊:“除了今人的努力,前人的成果也是重要原因。就我大宋来说,苗家和周家,无私地将家藏典籍贡献出来,也是功不可没。”

    赵顼笑了:“景润不用替他们打马虎眼,真有功劳,朝廷不吝奖掖。”

    陈昭明躬身道:“周克明之后周琮,苗训之后苗可,贡献了家传数术之书,由司天监整理发掘,如今建立起了完备的天文数学体系,功在千秋,利见当世,臣为二人请陛下褒奖。”

    赵顼问道:“周琮的历法,如今可算明白了?”

    陈昭明说道:“正是周琮贡献的家藏,才让我们考算的岁差得到了精准核验。解决了岁差问题,历法其实就解决了精准问题,周老的夙愿,也算是得偿了。”

    赵顼笑了:“如果他已经胜过父祖,那就算作荣官致仕吧。”

    陈昭明赶紧拱手:“臣代周老,谢陛下隆恩。”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小孩

    这里是一桩历法公案。

    周琮祖上是大宋太祖年间的另一个占星大家,第二任司天监正周克明。

    周克明可以说是司天监各种学问的全才,宋史记载“律历、天官、五行、谶纬、三式、风云、龟筮之书,靡不究其指要。”

    而且他“颇修词藻,喜藏书。景德初,尝献所著文十编,召试中书,赐同进士出身。”

    当时曾有大星出氐西,众莫能辨;或言国皇妖星,为兵凶之兆。

    周克明当时使出使岭表,回来后请对,指出根据《天文录》、《荆州占》的记载,这颗星的名字应该叫周伯,其色黄,其光煌煌然,所见之国大昌,乃是一颗德星。

    他在路上听说中外之人颇惑其事,明显是搞错了,要求将事实昭告群臣百姓,许文武称庆,以安天下心。

    太祖开心不已,即从其请。拜太子洗马、殿中丞,皆兼翰林天文,又权判监事。

    因为对资料掌握极为全面,当时修史只要是天文律历的部分,都必须参考他的意见。

    五代十国走马灯一样的换,正史都是一团糟,更别说天文历象了。

    周克明访耆旧,采碑志,参考诸纂录,孳孳著撰,记录了十数卷,书未成而卒。

    其后周琮继承祖志向,天圣初《崇天历》成的时候,他提出历成之后不经验真,未为完密,遂请较验。

    之后找出了不少问题,提出个别率数的修改数据。

    其后主持改铸黄道浑仪,改进漏刻制法,修订圭表尺寸。主持制定《明天历》,第一次引入了“义例”,也就是符号表示法这个理工概念。

    历成,迁官。

    皇佑年间,周琮又主持重测二十八星宿与周天恒星的工作,并根据这次测量的结果,编制了三百四十五个星官距星的入宿度与去极度,绘制了北宋自己的星表。

    然而到了熙宁三年,《明天历》出了个巨大的纰漏——当年发生的一次月食,与《明天历》不合!

    老头所迁官被夺,提前致仕。

    这个问题,就成了老头的心病。

    苏油判司天监后,亲自上门拜访,将天师府的更加精准的星表和精准太阳年测算数据交给老头,大家一起重新测算历法之后,老头贡献出了家中藏书,与卫朴一起,改造了《奉元历》。

    《奉元历》造好之后,老头又承担起校验工作,通过验算和查阅前代资料,证实了《奉元历》的可靠性。

    新版《奉元历》,彻底解决了历代历法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问题,同时在历法理论上超过了曾经领先的辽国,一举奠定了大宋在天文学上的老大地位。

    这个事情苏油曾经跟赵顼奏报过,但是卫朴是瞎子,周琮因前科致仕,赵顼出于政治考虑,为了保证大宋历法的伟光正,将功劳扣在了苏油的头上,二人只列在了嘉奖随员的名单当中。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加上有了退休工资这个名目,陈昭明便要求给老头恢复名誉。

    赵顼今日兴致盎然,对于这种合理的小要求,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一路视察一路闲聊,众人陪伴着赵顼,来到了观星台前。

    观星台是一栋巨大宏伟的建筑,高达十五丈,位于皇城紫宸殿的正北方,如今的本初子午线上。

    这是一栋钢筋水泥的三层建筑,一层是档案资料室和人员办公的地方,二层是存放各种仪器的地方,主要是演算仪器,大宋著名的大型仪器——日月五星衍迹仪,就存放在这里。

    如今的五星衍迹仪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地球的外边,直接多了一个卫星月球,而不再是以往标示月相的指针。

    而月相的变化,被齿轮展现在了那颗月球上。

    三层是观相台,这里摆放着的是大型观测仪器,苏颂主持建造的仪象台,苏油主持建造的时钟,还有大型的反射式窥天镜,浑仪玑衡抚辰仪、纪限仪、黄道经纬仪、地平经纬仪、赤道经纬仪。

    空地上还拉起了帘幕,摆上了桌椅,炉具,难得是一个冬日大晴天,这是要搞家庭餐会的架势。

    妥妥的涪国公风格。

    巨大的天文仪器,给人带来的是巨大的震撼,这些东西在赵顼的眼里,那就是仙家宝贝一个级别。

    看着窥天镜巨大的物镜赵顼就有些来气,对罩着小工作袍,带着小布帽子的扁罐和王彦弼说道:“这么大的东西你们都能鼓捣下来,你看人家小椅子就没你们俩这样调皮。怎么样,这几个月苦头吃大发了吧?”

    这是赵顼把自己代入了,两个小的内心表示我们不但没觉吃苦还感到非常好玩有趣。

    边上的小椅子也好气哦,我数学比两个哥哥还好,结果他们用这样的方式骗到了妈妈安排的奖励,实在是太奸诈了!

    苏小妹的“奖励”,就是所有娃子里边数学最好的那个,可以进入司天监给长辈们当小助手,以前这业务基本上都被小椅子垄断,这下多了俩个。

    不过现在扁罐和王彦弼也不敢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一副痛改前非的乖宝宝样子,在那里直点头。

    一个依偎在小妹身边的小姑娘引起了赵顼的注意,赵顼对苏油低声问道:“这就是毕仲衍家幼妹吧?的确灵秀,也是因为我家拥儿才三岁,不然这事儿我不答应。”

    苏油心底呵呵冷笑,你想这些,人家毕家还不一定答应呢,说道:“观儿过来,见过陛下。”

    小妹引着观儿过来给赵顼见礼,观儿身上已经多了一个珮坠,头上多了一个大珠钗,显然是刚刚从向皇后和朱嫔那里得来的彩头。

    赵顼真不敢在这里考较孩子们的学问,有些害怕被打脸。

    于是就想捡软柿子捏,刻意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听说涪国公将可贞堂的借书卡都给了你?那你可要跟哥哥们多学习哦,以后争取也成为苏山长这样的人物。”

    观儿都楞了,蜀国夫人和苏山长都告诉自己不要跟扁罐哥哥和彦弼哥哥学习,说他们是坏榜样,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变了?

    想了一下:“扁罐哥哥和彦弼哥哥体育都很好,观儿一定多跟他们学习。”

    “呃……这个……”

    “我看过可贞堂一级借书卡的借阅记录,我排第二十六,前几天遇到排第二十五名的司马学士,他还鼓励我早日超过他呢,不过扁罐哥哥才排三十二,彦弼哥哥三十四。”

    赵顼感觉这天快要聊不下去了,没想到小姑娘连这些都关注。

    司马光的阅读量堪称恐怖,不过他外放太久了,借阅记录肯定就停在了那里。

    没想到学术大佬入京这短短时日里,都不忘去可贞堂借阅。

    更想不到的是这小姑娘才短短三个月,阅读量已经如此恐怖。

    其实自己也有那个卡,编号还是第一号,不过借阅量,绝对是妥妥的三十六名倒数第一。

    咳,赵顼尴尬地勉励了观儿两句,打发走之后,低声对苏油说道:“刚才的说法收回,这孩子,以后够你家扁罐受的……”

    接着又招呼了一声:“乳母。”

    乳母将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从帷幕中抱了出来,赵顼说道:“这是我家小子,这次带出来,一来是让朱嫔看看孩子,二来是让国夫人给他检查检查身体,三来,明润你可是我朝少傅,这孩子今后的教育,你得上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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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