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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光屁股重骑

    吴存之抹了一把脸:“辛娘你说得对,太守,明日我们便行此计。”

    狄咏对辛娘深鞠一躬:“嫂嫂高义,狄咏感佩,如此便麻烦嫂嫂去准备。”

    说完又道:“如果嫂嫂事后,不愿再呆在陕西,狄咏在东明尚有处庄子,便赠与哥哥嫂嫂。”

    辛娘说道:“听说朝廷如今正在移民,我们不用劳烦太守,荆湖,河北,甚至南海,哪里都去得。”

    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夫君,又拖累你了……”

    吴存之慌了:“娘子说哪里话来,你不嫌弃老吴残疾,成亲以来温良柔顺,还给老吴家生了俩儿子,咱们夫妻一体,哪里有什么拖累不拖累。”

    辛娘脸上展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去准备了。”

    看着辛娘离开的背影,狄咏还有些恍惚:“吴大哥,嫂嫂称得起奇女子啊……”

    吴存之说道:“是,我这娘子自嫁我之后,不但让我们一村日子过得好起来,还教村中娃子们书算识字,教女孩们女工针黹,那学问,那绣样,岂是寻常村户人家闺女所能的?”

    “这要不是受过一番变故,我这娘子,能下嫁老吴这样的残疾?国公说过,人啊,需要学会惜福才行。”

    “对了,今天城头上见到的三棱刺枪挺厉害,太守能不能给我搞一支?还有夏人的重甲。”

    狄咏说道:“吴大哥,今日夏人攻城的章法你也见到了,要不是你神箭精准,那盾阵的空隙都难以打开,你还得指挥弓手,要刺枪作甚?”

    吴存之脸上露出狠厉之色:“娘子从来没有说过恨一个人,要是说了,那就是真恨。我想去会会那个夏将。”

    “石娘子带我们破谅祚的时候,用的枣木杆子加磨尖的钢筋,现在有了三棱刺,效果肯定更好。”

    狄咏说道:“刺枪我可以给你准备,不过重骑没有马甲,用处也不大啊。”

    吴存之说道:“城中蕃人皮子很多,搞不出来铁叶马甲,搞皮甲问题不大。”

    狄咏想得要更多:“你一个人出阵肯定不行,今日缴获夏人的重甲,不在两百之下,要是在配上骏马,皮甲……吴大哥,到时候我陪你去!”

    吴存之说道:“临时急用,鞍后便不用了,只要护住马儿鞍前的部分就行。”

    狄咏说道:“这事儿交给我,城中有老石带来的机械,花不了多少时候。”

    次日,夏人换了策略,再次逼迫着宋地百姓朝边涌来。

    环州城头却响起了歌吹,一个清亮的女声唱了起来:“今日里便要——细数分明,有蛇蝎就叫——梁家的女,嫁得相国公子——犹不足意,勾引得叔叔——成了他的妻——”

    几个雄健的男声耍着老秦腔嘶吼了起来:““今日里便要——细数分明,有蛇蝎就叫——梁家的女,嫁得了相国公子——犹不足意,勾引得叔叔——成了他的妻——”

    女声又唱到:“说年岁还是在——腊月里呀,大雪中小国主——下得銮仪,没藏氏摆下了——驼峰席,不曾想祸起萧墙,惹出了妖精——”

    城下准备列队攻城,城上竟然开起了戏曲专场。

    “……那妖精唇红齿白,好面皮呀——一双眸子专擅勾引,男子的心——哎哎唉呀启帘幕偷窥到了,小郎君呀——他有金,还有银,他有江山还年轻,一转思我那——埋汰夫君呀,春心荡起好比蜂蝶绕梅瓶——”

    城头上锣儿铙钹丝竹一起响的热闹,伴奏嘶喊的男声里边充满了嘲讽的讥笑:“春心荡起好比蜂蝶绕梅瓶,哎哎哎呀——”

    解下来戏曲就变成了活春宫,将梁氏描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荡妇,为了勾引谅祚,不惜抛头露面献舞,借口藏着一口好珠鞍,将谅祚诱进了库房,在皮库里颠鸾倒凤,将一个成熟的妇人勾引小愣头青的情节,刻画的如同就在一边亲自观摩一般。

    城下的百姓都听傻了,更傻的是夏军的军士和头领,尤其是那些细节部分,那些小手段小花招,听得粗鲁耿直的夏人满脸通红。

    几个前锋将领面面相觑,这仗,没法打了……

    罔萌讹正在中军大帐研究一枚震天雷,那是昨日里城头鏖战时,跌落城下的宋军身上得到的。

    他一直对宋人的军器非常重视,震天雷威力可观,于是便命军中匠人好生拆解,企图发现里边的奥秘。

    他的军中匠人们对这东西已经不算是完全陌生,但是里边的装药,那个成分完全没法破解。

    一名校尉闯入大帐,惊得匠人手一抖,罔萌讹立即回头怒斥:“冲撞中军大帐,下去自领七十鞭子!这要出事儿还了得?!”

    校尉赶紧跪下认罚,然后禀报:“都管快去阵上,宋人……宋人在城头污言秽语,羞辱……羞辱太后……”

    待到罔萌讹匆匆来到阵前的时候,弓手们正在朝城头拼了命的放箭,但是对鼓吹毫无影响,城头上反而唱得越发的起劲热闹。

    城头上正在编排他和梁太后的段子,别的人听得面红耳赤,可罔萌讹却听得心胆俱裂。

    城头上唱曲的,竟然知道深宫里边的那些细节,甚至是他和梁太后之间,仅仅两人才知晓的私密!

    他在教坊里酒后失态的那些吹嘘,如今竟然被敌人拿到了环州城头公之于众!

    几名指挥拿鞭子狂抽着假捂着耳朵的军士,可是军士们的脸上的表情,早就出卖了他们收获西夏王室秘闻的惊喜。

    指挥们心里也慌得一逼,这些事情,虽然大家隐隐约约早有耳闻,可是现在变成了大家都知晓的铁证!

    太后做什么不是错,可谁要是知道了,那就是谁的错!要是太后一怒之下,想要杀人灭口的话……

    前锋指挥过来苦着脸禀报:“都管,军心已乱,不如先撤回营中,重整旗鼓?”

    城头上越唱越凶,越来越不堪入耳,城里宋军的哄笑喝彩声不断传来,罔萌讹不由得脸色越来越青:“先撤回去!”

    “当当当……”随着鸣金声响起,夏军在宋人的起哄嘲笑声中,纷纷撤退过了环河。

    城中工匠坊里,石勇正拎着大锤和钢凿切割夏人链子甲,听见城外鸣金,不由得直起了身子:“嘿!这夏人还真退了!”

    一边配合的老工匠抬头:“这夏人王宫当真污烂不堪!我说这戏曲要听活要干,手里边不能停啊!”

    “得嘞!”石勇再次拎起大锤:“放心,有冲压割皮机,铆钉,快得很!”

    链子甲给砸切成了两片,石勇取过一张事先裁好的皮子,将一片链子甲拿铆钉固定在上面。

    牵过一匹马来,在马头和脖子配上皮甲,脖颈下方套上包裹了棉布的藤环,将新作的带链甲的皮甲挂了上去,调整了一下:“不错,夏人的弓矢力道不咋的,至少正面,差不多可以了哈?”

    老工匠看着那马鞍后的光屁股:“勉强能凑合。”

    一名年轻匠人拿着一支两米多长的古怪长枪过来,前方是三棱刺,三棱刺尾端插在一根枣木杆子上,杆子的尾端还套着一个圆柱形状的木槌:“勇哥,这回成了!”

    使用将长枪接过放平,将木槌抵在胳膊肘的后方,石勇感觉长枪的重心已经被平衡到了手部前方的挡手附近,点头道:“这回算好使了,不沉头!那就这样赶紧!今晚咱就给太守弄出三百重骑!”

    老工匠撇着嘴,似乎对这临时凑合的东西非常不满意:“半边身子,光屁股算个求的重骑!”

    石勇哈哈大笑:“老叔你要求不要太高,这光屁股重骑,对付卖卵子将军,可不是刚刚好?!”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夜袭

    深夜,环州城北五里的夏军大营。

    营帐,灯号,一切如常。

    不过梆子声有点乱,那是罔萌讹放了几只羊,又在羊圈里用绳索绑了草料,悬挂在羊儿们努力才能够到的高度。

    羊儿们跳起来吃草的时候回拖动绳索,绳索又会带动梆子锤,将梆子敲响。

    罔萌讹是水准以上的将才,知道在环州已经讨不了好,但是他这一次得到了宋军的震天雷,炸药,鹤胫弩,实验了三枪床弩攻城的可行性,一度打破了环州城,军队还没有什么大损失,可以算是功过相抵。

    丑事被宣扬出来之后,他就已经萌发了退军的念头,不过退军也是有章法的。

    他也知道自己的后路上还藏着一名宋将,因此决意半夜悄然退兵,先拉开宋人两支军队的呼应距离,等到明日太阳升起,大军已然远离环州三十里,到时候就可以从容撤退。

    退军行动非常成功,大军将帐篷营寨留在了环州城外,如今已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离营五里的大路上。

    罔萌讹回头看着环州城,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宋人的弱点几乎已经被他完全掌握,火器的犀利也不足为凭,就如同当年景宗皇帝做过的那样,只要找到机会掳掠到宋人的工匠,很快,大夏也将拥有和宋人一样的军备。

    然而就在这时,大路两边的高地上,突然响起了“嘭!”“嘭!”“嘭!”几声轻响,接着数道火星窜上高高的天空,在高空爆开成几朵美丽的焰火。

    远处的环州城头,突然鼓声阵阵,城头上空,也同样爆出了几朵相同的焰火,与之呼应。

    紧跟着,呐喊声,锣鼓声疯狂地响起,还有交织的箭雨,从两侧向大路当中的夏军飞射。

    远处环州城,一条火龙从城后涌出,然后绕过城墙,朝罔萌讹他们急速追来!

    “中计了!”罔萌讹不由得得大惊失色,一夹马腹,对中军指挥说道:“你在此守住,我要将宋人火器带去保泰军司,只能随前军先撤!”

    中军指挥知道今夜多半无幸:“部族子嗣,就交托给都管了!”

    说罢拔出长刀:“擂停军鼓,结阵!结阵!”

    可黑夜行军,周围还有宋军的袭扰,结阵谈何容易,无数夏人惊惶地四处奔突,在黑夜里四处奔散。

    夏人自动分作了两队,一队五千来人,随罔萌讹加快逃离战场,一队一万多人,盲目地朝中军鼓声处聚集。

    来不及他们多做反应,很快宋军第一批轻骑就杀到了。

    这批骑手都是控马极强的蕃人,遇到夏人也不接敌,而是灵活地从夏人阵型边缘飞快地驰过,双腿站在鞍蹬上,嘴里高声呼喝,将一个流星锤一样的东西在头顶上挥舞几下,然后抛入夏人阵中。

    那东西落入夏军阵营摔碎到地上,便会燃起一片火光,有了目标,周围黑暗中的弓箭手们,立即将羽箭射向被火光照射出的人影。

    远处的火龙见到这边火光大起,立即做了个小小的调整,朝着夏人扑了过来!

    “稳住!稳住!刀盾手上前!”中军指挥挥舞着长刀,疯狂地呐喊着,身周的军法队将长刀毫不留情地砍在无头苍蝇一样的自己人身上,终于勉强维系住了黑暗里的阵型。

    夏人的反击开始了,盲目四射的羽箭偶尔也收获一两个蕃人轻骑的倒霉蛋,摔落到地上的蕃人往往还拎着猛火油罐来不及脱手,顿时被自己的武器烧成一支火炬。

    但是这样的战绩必定是少数,很快,夏人阵型的外围,处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燃烧点。

    狄咏出动了几乎所有的蕃骑,给他们配发了弓矢,环州熟蕃对这支夏人军队已经恨之入骨,他们组成一支支的小队,从火圈外三十步的距离呼啸而过,在奔行的过程中朝圈子里的夏人疯狂射击。

    夏人的军事素养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疯狂打击,他们的军阵,已然倔强而坚定地朝着北方移动。

    夜战,在以往夏人的历史上,几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他们高度灵活的骑兵,从来都会在黄昏时分迅速地脱离战场,等到天明再次卷土重来。

    但是宋军却有着夜战的传统,尤其是出身西南二林的苏烈,对夜战更是堪称酷爱,手里的囤安军,是唯一一支赵顼特许的,可以以西南夷的蓝色布料作为军服颜色的军队。

    蓝衣夜魅,二十年来在大宋边陲早已杀出了赫赫威名,不少蕃部见到身着蓝衣,戴着铁面的囤安军,常常直接不战而降,根本没有接战的勇气。

    这种风气,在苏油治渭州的时候,也渐渐扩散到了整个西军。

    轻骑们的袭扰,让夏人的脚步更加迟缓,狄咏和吴存之率领的中军,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杀到了!

    三百“重骑”,内着布衣,外挂夏人重步的板甲,马匹头颈带着皮质的“面子”和“鸡项”,脖颈以下挂着半幅牛皮和夏人链子甲改装的“甲身”,举着三棱刺改造的重骑骑枪,呈锋矢之形,朝着夏人的旗牌中军撞了过来!

    锋矢内部,则是挥舞着骑刀的数千宋军轻骑。

    这样的时刻,在历史上发生过多次,不过这一回,角色翻转了过来。

    一百步!夏人的阵型开始骚乱,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宋人最弱鸡的环州军,何时也有了大夏赫赫威名的铁鹞子!

    七十步,夏人的弓箭手开始疯狂射击,但是面对全部正面被妥善防护铁骑,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如果夏人采取抛射手段的话,锋矢阵内部的宋军轻骑肯定会吃一个大亏,但是铁鹞子临阵的巨大恐怖,让他们竟然忘了这一点,只狠命地朝着铁鹞子徒劳地狂射。

    五十步!如林的骑枪如被镰刀芟过的芦苇从一样倒伏了下来,枣木杆落到了马肩旁石勇特意添加的搭钩之上,直对敌阵。

    三十步!夏人阵营的盾牌手们已经开始出现了神经质的惨呼和嚎叫,中军的骑军在蕃人轻骑的不断抛射和前方重骑的巨大压力下,开始突然朝后阵涌去,将执法队步军们撞到在地,然后夺路而逃。

    而狄咏骏马的步伐,已经加速到了跨灶的极致,三十步不过一砸眼的功夫。

    紧跟着,长度近三米的枣木三棱刺枪,如同一条乘风的腾蛇,毫无阻碍的闪进了夏军的盾阵之中。

    “嘭!”长枪将盾牌击碎,刺穿,身后的盾手被长枪如黄油一样贯过,巨大的动能推着着他撞到身后的同袍身上,而刺枪再次在他的身后,刺入另一名夏军身体,从第二名夏军的背后,露出恐怖的凿型枪尖!

    坚韧的枣木枪杆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大动能,在拱起一个巨大弯曲之后,啪地一声折断。

    然而这只是第一柄,紧跟着的是第二柄,第三柄……

    看似完整有效的夏军队形,在重骑冲击下毫无抵抗之力,一转眼就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狄咏早已经丢下了骑枪,举手一抬,皮带环连接在手腕上的叶锤就荡到了手中,对着身周夏人就是一通猛砸。

    四尺长的钢管加上四叶锤头,这石勇临时给三百铁骑搞出来的武器,在狄咏手里愣是舞出了一分轻盈的感觉。

    他根本就不用考虑别的部位,永远照着对手头部招呼就对了,不管戴没戴头盔,都是一击而倒。

    虎入羊群,手底竟然没有一合之将!

    夏人的刀剑,对身着板甲的重骑没有什么杀伤力,而宋军每一匹重骑身后,还有一队手握骑刀的轻骑掩护,轻装的夏人骑兵,转眼就被重骑击倒或者撞歪,接着被骑刀收割性命。

    战到这时,中军指挥已经无能为力,防线被突破之后,夏军面临的就是对方骑军的屠杀。

    因此指挥胆怯了,被携裹在自己的骑军当中,朝北方狂奔逃亡。

    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刚刚透出来,正好见证了夏人中军旗帜倒下的一刻。

    夏人也在朝阳中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大军顿时从骚乱变成了溃败。

    “万胜!”宋军气势如虹:“杀!”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胜利

    阳光从战场的东方升起,朝霞将刀光映照成了闪亮的红色。

    战场上一片混乱,只有一骑重骑,不顾马力地狂奔,朝着奔逃的中军敌将指挥疯狂逼近。

    于此同时,大路侧面也涌出了一支骑军,一员小将突然冲出队伍,挥舞着骑刀朝着中军敌将杀去。

    几名夏人亲军拨马过来挡住小将的去路,转眼便被小将以高明的刀术在对冲中一一砍翻。

    前方再无阻挡,小将已经看到敌将眼中露出惊惧之色,拨转马头朝自己迎来,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地笑容。

    就在这时,却听后方一声爆喝:“罔萌恶贼,纳命吧!”

    小将在高速的奔行中,眼睁睁地看着一支长箭追上了敌将的脖颈,接着猛然从他头盔链接着的皮甲铜钉护领中透出来掌长一截箭杆,箭杆头部,是长达两寸的恐怖箭头!

    破甲锥!

    靠!小将只来得及低骂一声,将骑刀翻转,刀背从还未倒落的敌将脖子上一划,便从他身侧电掠而过。

    敌人被他人射杀,他也就不屑再取其首级。

    不过心中怒极,小将将马头拨回,不顾周围破胆奔散的夏骑,举刀指着刚刚发箭毙酋的重骑,愤愤地喊道:“何人敢抢小爷的功劳?!露出脸来!和小爷单挑!”

    重骑将手中名贵的兴州宝弓放入弓囊,取下头盔:“小民是宋军,权指挥环州弓手下蕃吴存之。没敢请教小将军尊姓大名。”

    两人在各自手下心目中都是大英雄,周围乡弓手和蕃勇敢们见到吴存之被人用刀指着,立即拍马围了过来。

    小将的手下们近日也全靠他,才与夏人安然周旋,逃出生天,甚至还立下大功,将功赎罪,现在也打马过来,摆成冲锋阵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又是一队重骑打马过来:“贾伯岩!你要干什么?!把刀给我放下!”

    小将正是贾嵓,见到来人和吴存之一样的装束,不由得叫道:“你谁啊?!小爷用得着给你面子?”

    来人松开手里的叶锤,学吴存之将头盔取下:“怎么着?要不要跟我单挑?”

    贾嵓吓了一大跳,滚鞍拜倒:“哎哟哥哥息怒!你这戴着个铁罐头瓮声瓮气的,真没听出来……”

    “贾伯岩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要是收不起京中浪荡子弟那一套,就别到军中厮混!”

    “武艺再高强,那也是祸害,说不定哪天脑袋就给军法队收了!”来人正是狄咏,只见他面色铁青地喝道:“你们不去追击罔萌讹,还敢阻拦我军进剿?”

    “是是是哥哥你先息怒……”狄咏跟前,贾嵓屁都不敢冒一个:“呃……哥哥说这将领不是罔萌讹?”

    狄咏懒得理他,对吴存之拱手:“哥哥,这小子自来蛮横,我替他给你道个歉。”

    吴存之不在意这个:“怎么?不是罔萌讹?”

    狄咏说道:“不是,俘虏交代,这是西夏驸马都尉诃洛令支,此次夏军的副将。”

    吴存之说道:“那我去追……”

    狄咏一把抓住吴存之的马头缰绳:“马力不行了,追击的事情交给轻骑,这次环州之役多赖哥哥嫂嫂,如今环州已安,我也不敢再让哥哥冒险。”

    说完认真地道:“别忘了,嫂嫂还在环州等你呢。现在我还要指挥战场,环州,兄弟想暂时拜托哥哥镇守。”

    吴存之看着战场局面,宋军和蕃骑还在四处追杀被分割的夏军,这是胜局已定:“那我换匹马,这就回去。”

    狄咏翻身下来:“哥哥拿我这照夜白将就着,左右不过三五日。”

    吴存之也不矫情,取过自己的兵器弓箭挂上,又去诃洛令支脖颈处折断箭杆,收了那枚破甲锥,这才翻身上了狄咏的马:“那我就在环州,静候太守捷讯。”

    说完一带缰绳,朝环州驰去。

    贾嵓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哥哥,这……谁啊……”

    狄咏斜着眼看了贾嵓一眼:“打完这仗,自己去跟吴大哥道歉,呵呵呵,他可是蜀国夫人的老部下,当年为了救涪国公,在囤安寨外掉了一条腿。你这事情都不用传到夫人那里,便是孙干臣听见了,都绕不了你!”

    贾嵓立马就傻眼了:“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狄咏翻身上了部下牵过来的一匹马:“还不跟我去追敌?我也听听你们如何在敌后熬下来的……”

    ……

    汴京城。

    孙固拿着一封奏章,兴致匆匆地大步来到偏殿,脚步不像一个老头。

    “捷报!”孙固在偏殿门口先给赵顼见了礼:“陛下,环州捷报!”

    “哦?”赵顼放下笔:“拿来我看!涪国公呢?”

    “涪国公还在整理狄咏以前的奏章,还有……资料,说是随后就到。”

    狄咏的奏报里,环州之战也非常惊险,先败而后胜。

    洪德砦被破,守将被杀,另一边的贾嵓主动放弃广恩砦,这在过去的宋朝,是坚决不被允许的,贾嵓是失地之罪。

    但是苏油坚决反对这样判定前线将领的过失,认为在势均力敌的战争中,前线要地的反复争夺,本来就是正常现象。

    种种迹象表明,贾嵓的战心是非常积极的,不断袭扰夏人,有效地阻滞罔萌讹,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让屯田的熟蕃和弓手得意撤退,将环州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孙固是老派的大臣,对武将极度不信任,认为这是苏油在替边军失利遮掩。

    其实这也不怪老头,大宋这些年虽然开疆拓土,但是总体来说,就没有打过什么硬仗。

    苏油打谅祚,铁鹞子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披挂;

    王韶打河湟,欺负的是青唐土著;

    南海那边拓地万里,依靠的是另一兵种——水师。

    也就是说,大宋在孙固那样的老臣心目中,这十多年来的大胜,并不能说明大宋如今军力就已经强盛到了不可一世的程度。

    其实苏油也非常赞同孙固的这种看法,要是没有新军的话,老头的判断大概率的是正确的。

    但是新军归苏油管,还保着密,老头也不是很清楚新军的威力。

    在亲历过庆历年间那种让夏人得以立国的大败,经历过真宗朝辽人铁马直进千里毫无阻碍杀到澶渊的老臣心目中,大宋现在还没有和敌人的重骑正面对决中获得过胜利,就不能说明大宋已经具备了覆灭拥有重骑的敌国的能力。

    老头在这一点判断上,其实也完全正确,后世金国的铁浮屠一出来,几乎破尽周边诸国。

    待到轻重骑兵集群相结合的战术,被文明蝗虫鞑靼人整合了出来之后,蒙古骑兵的威力,最终达到了冷兵器时代的巅峰。

    因此老头对环州战局一直颇为担忧,也就无怪现在的欣喜。

    孙固拿着奏报,就着地图给赵顼讲解此战的战局。

    这一战当中,好多传奇。

    贾嵓和狄咏,在事先就利用望远镜和日光反射,还有那什么灯语,相隔十五里就商议好了里应外合之策。

    渭州退伍的义勇弓甲吴存之的新妇李辛娘,献计在城头骂退了夏人。

    被贬到环州效力的原郑州轴承厂厂正石勇,先是发明了榆树大将军炮,这东西发挥了关键作用,守住了已经被攻破的环州城。

    之后又用了一天的时间,便造出了三百幅半身马铠,重骑长枪。

    罔萌讹的错误,在连夜撤军且离开了中军,夏人就跟宋人被炸药炸开城门一样,也万万意料不到,宋人居然能够在夜战里出动重骑冲阵,同样一下子给彻底打懵了!

    宋人给打懵了,好歹还有榆树大将军救场,夏人懵了,那就是破阵覆军的下场。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伐罪

    狄咏的奏章中总结,此战以己方不足两千损失,其中还包括了熟蕃在内,屠俘了西夏军队一万两千人,其中还有西夏的宫廷职守金鞭班直。

    缴获了夏人的全部营帐,金鼓,旗号,西夏步人甲三百副,战马两万五千匹。

    此战堪称险象环生,大家都犯了不少的错误,好在最后一个错误,是夏人犯的。

    赵顼听完既兴奋又感慨:“狄咏不容易,请功的奏章也上来了吗?”

    孙固说道:“上来了,除了贾嵓,他还要求重赏吴存之和李辛娘,说是没有他们,此战断不会是如此结果。”

    “吴存之守城头,不但指挥得当,自己还在一日之内,亲手射杀一百三十多名夏人,护指都被弓弦刮破,犹力战不止至手指流血。其后又和狄咏亲率重骑趁夜突击,破了夏人的大阵!”

    “李辛娘不但设计夺了夏人的战心,又及时让自己夫君献计,指出应当将缴获的夏人重甲利用起来,组成重骑,并且在夏人撤退的途中,大胆实施夜袭,堪称女中诸葛。”

    赵顼大喜:“那就给吴存之叙功,擢升三级,并赐李辛娘白银百两,让礼院拟一个合适的诰命!”

    孙固指着狄咏章奏上“退伍”二字:“陛下这是高兴过头了,看这里,吴存之他在囤安寨下失了左腿,被蜀国夫人手术救回,之后就退伍了,现在就是普通百姓的身份,这次只是去环州给庄子找寻好牛,适逢其会而已。”

    说完又将辛娘的悲惨遭遇,李舜举的一时慈善,苏油赠诗等故事一一给赵顼讲了。

    赵顼非常感动:“我大宋刚韧的奇女子,原来不止蜀国夫人一位。还有这个吴存之,临危受命,不愧义民!不过……应当如何奖掖?”

    孙固说道:“涪国公的意思,还是要看看人家夫妇二人的意愿。”

    “毕竟事关辛娘名节,是否大肆宣传,都得看辛娘是否愿意,毕竟他们的身份是百姓。”

    说话间苏油就已经到了门口,闻言说道:“狄咏刚刚代奏了辛娘的意思,她说不要任何赏赐,只求官家四个字。”

    孙固不禁有些惊讶:“哪四个字?圣笔褒扬,岂可轻授?”

    苏油对赵顼施礼:“辛娘说,忠孝立身四个字,可以让子孙永记。”

    赵顼动容了:“《孝经·开宗明义》,汉郑玄有注:‘忠孝道著,乃能扬名荣亲,故曰终于立身也。’辛娘这是将希望都寄托在子孙身上了。”

    命内侍铺上新纸,饱蘸浓墨,唰唰写下四个大字,对孙固和苏油说道:“这四个字,朕能给!让狄咏替我转告辛娘,朕等着她教育出好儿子,有朝一日,报效国家!”

    苏油和孙固赶紧躬身:“陛下圣明。”

    聊过这一节,赵顼心情非常愉快:“这一仗最后还是打得漂亮,狄咏以五千破两万,不输其父风采嘛!孙翁还要担心我大宋的军力吗?”

    孙固还没说话,苏油却再次躬身:“陛下,万莫以此战为大宋军力强盛的体现,总体来说,大宋不过得了‘侥幸’二字而已,这一战暴露出来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孙固最担心的就是赵顼和苏油年轻君臣得意而骄,现在听苏油这么一说,不由得心底暗赞。

    胜不骄,败不馁。连自己都不免因前方捷报欣喜若狂,苏明润却一样持重,稳如老狗苏明润,当真名不虚传!

    赶紧躬身,脸上还带了一丝愧色:“陛下万莫生轻虏之心,一定听明润细细讲说。”

    赵顼知道,这一老一小两个大臣,又要给自己解嗨了,无奈地说道:“那就讲吧。”

    苏油将资料一份份摊开:“首先,是夏人那边。”

    “这一次战役,夏人动用了三弓床弩作为攻城器械,说明他们一直在研究,不仅仅局限在野战,对于如何攻城,已经有了长足的经验和心得。”

    “动用床弩,以枪做梯,以夏人的悍勇附城而登,我方城墙在战争中的保卫作用,明显已经被他们克服。”

    孙固听说大城不可倚仗,不由得大惊失色:“那该如何应对?”

    “体系。”苏油将一份资料展开:“城池所在,都是取地利之便,因此需要将周边地利,尽量都利用起来。”

    “就和三畿四辅拱卫汴京一样,前线,我们一样要以大城为依托,在周围高地,关碍,建立起有组织,有层次的防御体系,比如上游两川的洪德砦和洪德砦,就是环州防御的重要节点。”

    “此战当中,两砦虽然最终被破,但是却为环州防守赢得了宝贵的时机,其积极作用还是非常明显的。”

    “也是准备未充分,要是当时狄咏在环州和两寨之间,这里,还有这里,也就是贾嵓退兵之后,带领手下和蕃勇敢们在夏人后方游击的这两个主要地区,再建两寨子的话,即使洪德砦被破,狄咏也有足够的时间在此组织防守,不至于一下子就让夏军逼到城下。”

    “而守住这两处要地,罔萌讹是否还能抵达环州城下,都在两可之间。”

    赵顼看着地图默默点头。

    苏油接着说道:“其次,就是夏人对我军的武器越发熟悉。这次城门被破,就是夏人使用了在洪德砦缴获的炸药,说明他们也对炸药性能,使用方法,有了足够的掌握。”

    “军机处三令五申,炸药,雷管,爆破筒,震天雷,再战局无法挽回之际,一定要彻底销毁,以免沦于敌手,结果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必须彻底调查,严肃处理,认真总结经验,重新制定条例!”

    “其次,对于军火仓库,必须严加防范,既然夏人已经知道我火器的威力,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在战争开始之前加以破坏,这才是重中之重!”

    孙固想到环州一日城破也是心惊胆战,连连点头:“明润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我朝神兵利器,万万不可落入敌手。”

    苏油继续说道:“还有,夏人对如何对付我鹤胫弩,已经想出了克制之法,那就是厚木巨盾,欺负我们的弩虽然强劲,但是无法有效抛射。”

    赵顼对此倒是不在么在意:“呵呵呵,那他们走上歪路了……”

    苏油点头:“是,但是新军如今还不能部署在所有边城,是我们有限的攻击力量,因此如何对付这样的夏军,也要总结出经验,不能敌人已经跑到我们前头去了,我们还在原地踏步。”

    孙固看了赵顼一眼,赶紧附和:“正是,就算新军再犀利,城防还是要巩固的,怎么在现有的装备下抵抗住敌国攻城,必须要有章程。”

    苏油摇头:“其实环州的壕沟,护城河,是可以起到非常有效的保卫作用的,怎奈夏人驱百姓攻城,狄咏是皇家军事学院教育出来的,第一信条就是爱惜百姓,因此放弃了。”

    “必须通报前线,对于这样的行为,断不可取,如果环州因此被破,那被肆虐的百姓不是更多?边将必须要会算这笔账,不能因小失大。”

    赵顼和孙固都对夏人的无耻行径感到气愤:“那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苏油冷冷地说道:“让沈括去交涉,告诉夏人,屠民之罪,大宋永不宽恕。”

    “让他们自己将罔萌讹的人头自己送过来,这次的事情才算是了结。否则,大宋会将这次战争中驱民赴死的现象,视作兴庆府和西夏沿边诸军司的一致意愿。”

    “今后宋国在战争中抓获夏国的宗室、外戚、将进行对等的报复,不再允许夏人用金帛赎回。”

    “如若不送上罔萌讹的人头,今后战场上我大宋抓获的嵬名梁氏两姓将领,官员,除了主动投降的,一律就地斩首,给我无辜死难百姓,做牺牲之用!”

    “好!”赵顼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几案:“正当如此!用刀剑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仁义!”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自反而缩

    “使不得使不得!”孙固狂挥着枯瘦的手臂:“如此一来,夏人抵抗之心,岂不是更加的坚决?”

    “要的就是这个坚决!”赵顼咬牙切齿地说道:“冥顽不灵,那就绝其血脉,毁其宗祀,此等禽兽之族,本就不该让它生在世间!”

    苏油内心狂翻白眼,陛下你是政治家,不是什么愤青小白,你的任务是为民族开拓生存空间,这些话,留给太学的学生们去闹就够了。

    躬身说道:“陛下不要这样想,臣这道建议,只是对夏人的攻心之术而已。”

    “罔萌讹是太后的面首,梁太后如果保住罔萌讹,那就可以被解读成为了自己的情人,置梁氏族人和西夏宗室于不顾,这些人日后就算上了战场,恐怕也会多一份心思。”

    “这个我们先让沈括去谈,用一个罔萌讹换取边境的安宁,在梁永能心里肯定是感觉非常划算的。”

    “梁永能派罔萌讹打环州,本来就是借刀杀人之计,现在我们在给了他充分的理由,就看梁永能如何反应。”

    “最好的结果,就是梁永能在没有梁太后首肯的情况下,将罔萌讹杀掉,这样西夏朝廷和边军的裂痕,可就大到无法弥补了。”

    赵顼这才明白苏油的诡谲心肠,刚刚说的那些,不过是抢占道德制高点而已,结果自己被鼓动得心境动摇,一腔热血全上了头了。

    不禁有些赧然,但是想着这总是提振士气的大好事儿,还是很高兴:“还有呢?”

    苏油说道:“还有就是,这一战体现出了京师禁军将领,在临敌方面的经验不足,而西军将领们虽然在谋略,军制上有所不足,但是对付夏人的经验却非常丰富。”

    “陛下应当下诏高遵裕,让他和西军将领融洽相处,不要轻视他们,认真从他们那里吸收经验。”

    “新军固然是攻坚克锐的绝对主力,但是传统西军,才是承担起整个对夏战局的厚实基础,在态度上,不可厚此薄彼。”

    说完认真地看着赵顼:“陛下,你也是如此。”

    赵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知道苏油这是在提醒自己对刘昌祚的态度。

    河州知州刘昌祚气雄貌伟,精通兵法,尤善骑射,有百步穿杨之能。

    这人的箭术比王文郁还要高,出使辽国回来,赵顼让其展示箭术,百发而百中。

    夏兵入侵刘沟堡,刘昌祚率骑两千出援,敌人在黑山设下万骑埋伏,先以小队诈败,诱刘昌祚深入,然后以重军围困。

    刘昌祚毫无惧怕,率军厮杀,两千对一万,杀得难分胜负。

    黄昏时分,夏兵主帅骑马前冲,企图活捉刘昌祚,刘昌祚一箭正中敌帅咽喉,使其跌马而亡。

    夏兵见主帅已死,纷纷溃逃,刘昌祚率军追杀,缴获无算。

    这一战是刘昌祚成名之战,其后夏人每获其箭矢,都要珍而重之地当做神物收藏。

    前段时间军机处命西线将领上报对敌方略,多数将领都踊跃夸口表忠心,纷纷表示西夏不足平,好像大宋只需要踏出一只脚,夏国就会被轻轻松松灭了一般。

    只有刘昌祚言夏人勇猛狡猾,不可轻视,需要认真准备。

    然后说国战消耗太大,不划算,应当效霍去病,只带数千人,用熟悉夏境的蕃人,因粮于敌,一路烧杀抢掠大肆破坏,以减少西夏人口为良策。

    还说大宋如今虽然西军人数有了足够补充,但是军制紊乱,政出多门,安石相公说要立新法,结果新法没有立好人就走了,陕西路却多了保甲,越加紊乱。

    安石相公去后,朝廷又添了个军机处,指手画脚,更会让地方将领无所适从。

    其实刘昌祚说得对,不过苏油并不是没有在解决。

    苏油解决指挥体系紊乱的方法,是完全另起炉灶,以新军为依靠,然后渐渐将军事指挥权收到军机处,一步步地来。

    但是新军在陕西没有战绩,因此刘昌祚对于自己头上凭空多了个婆婆,表示怨言。

    此举得罪了很多人,赵顼给自家舅舅的信里边写道:“昌祚所言迂阔,必若不堪其任者,宜择人代之。”

    招募蕃人为己用,本就是高遵裕的长项,他的军功除了这个,可以说完全就是白板。

    刘昌祚的建言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想要将夏人杀个干净,这让高遵裕大为不高兴。

    有了赵顼的信件撑腰,高遵裕对对刘昌祚就更加轻蔑,认为他是跟不上形势变化的僵化老古板。

    以前一个在泾原一个在华阴,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还算是相安,但是高遵裕毕竟乃是泾原节制,新军眼看就要移驻,这让苏油不得不给赵顼提一个醒。

    赵顼只好说道:“这个……一会儿我再给舅舅去封电报,说一说这个事情。明润你还有什么建议?”

    苏油说道:“接下来命狄咏巩固边防,命李稷往环州发粮抚恤先不谈,应当命沈括,吕惠卿遣使联络梁永能,展开对西夏的外交攻势!”

    这个词赵顼和孙固听得有些陌生:“什么外交攻势?”

    苏油说道:“朝廷应当派遣使臣,递交国书让西夏答复。”

    “在国书里应当提到如下内容。”

    “首先,西夏世代作为藩属,朝廷也每年赏赐岁币。近来几年还算是遵从朝廷的旨意,谨慎履行藩属的职责。”

    “如今听说国主被太后与大臣挟持,不能专擅国政,也不能知晓他的存亡。”

    “今朝廷将派遣赏给国主生日以及仲冬礼物的使臣进入西夏,尚不知道到时何人来迎接,以及西夏现在是什么人统领。请速与回复。”

    “其次,这次环州的战事,是夏人无端挑起的,应当质问夏朝,这是夏朝中枢的决定,还是边将的擅自行为。”

    “如果是夏朝中枢的决定,那么这到底是不是西夏国主的真实意愿?抑或是挟持君上的大臣跳梁之举?大宋将保有施以对等惩罚措施的权力。”

    “如果是边将的自作主张,那大宋要求西夏更换边将,惩罚当事人,尤其是罔萌讹,罪在不赦。宋国必须见到他的人头,否则将在今后的战场上,将采取报复性措施。”

    “最后,鉴于西夏如今混乱的局面,大宋不得不暂时停止岁币的赏发,以免赏赐落入大宋的反对力量之手。一切将等到西夏在正式回复的国书里,解释清楚这些问题之后,再做考虑!”

    靠!孙固瞠目结舌,刚刚还在心底暗赞苏明润稳如老狗,结果他玩这么大!

    不禁有些焦急:“明润,夏人如今本就在蠢蠢欲动,这样一来,岂不是逼他们跳墙?”

    苏油这一刻如同范文正包孝肃附体一般,一脸的庄重:“孙老,不管夏人是什么态度,我只问于情于理,大宋这般处置,有什么不对吗?”

    孙固顿时语塞,是啊,合情合理,除了刺激不讲情理的夏人,大宋完全是站在道义的立场上,没有一丁点的毛病!

    要不是担忧夏人狗急跳墙,而大宋又打不过人家,从道义上说,自己也应当坚决支持这几条决定。

    苏油挺直腰杆,拱手到了肩前,这不是在对赵顼和孙固行礼,而是对那看不见的虚无道义,一脸的义正辞严:“孟子有云,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救灾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经过认真的自我反省之后,我判定自己理直,那么纵然面对千万人的阻挠,我也同样要勇往直前。

    这也正是孙固一直所要求的“正道”,现在赵顼和苏油就看着他,意思是我们现在什么理由都找好了,老头你要是敢反悔,那就不再是持重守礼,而是怯敌畏战。

    孙固被赵顼和苏油的目光激怒了:“都看着我干什么?之前我就说了要派遣使者质问夏国内情,既然我大宋在理,那就自然当派!”

    “好!”赵顼终于松了一口气:“三司扣下今年给夏人的岁币,枢密拟定狄咏以下的赏格,中书命沈括,李稷遣使赴夏,责问其无理兴兵,妄兴杀戮之罪!”

    苏油拱手道:“还有一条,限他们六月之前必须答复,否则大宋将视为藩国对宗主的傲慢,将保留一切追究之权利!”

    四月,壬申,御崇政殿疏决系囚。

    五月,戊申,封晋程婴为成信侯,公孙杵臼为忠智侯,立庙于绛州。

    壬子,立燧人氏尊号初古华胥燧明受运启德天皇上帝,在商丘修建火神台,立燧皇庙,以伏羲女娲陪祀,定其为“人文初祖”。

    癸丑,辽朝遣使进京,辽国南境大蝗,请求大宋予以粮食援助。

    其实河北也在闹蝗灾,不过受灾程度相比辽国东京道,可以说是轻之又轻。

    苏元贞组织了大量的人手翻土,捕蝗,加上大力在河北推广牧草种植和圈养畜牧,在蝗灾起来之前,将牧草转为青储埋在地下,因此牲畜不怕没有吃的。

    蝗灾初期,河北路转运司就发布了命令,各地官府,按照三斗蝗一斗米的价格收购,由四通商号统一购买。

    苏油提前准备在河北的四十万石粮食,派上了大用场,加上南海路第一季稻米上个月就已经大熟,从三月底,各路海商就开始源源不断地调运粮食。

    为了增加运量,大宋还在运河上,第一次使用了蒸汽船!

    蒸汽船是领头的纯动力船,后方拖着长长的粮船,每隔一艘漕船,需要有两名工人负责那长篙调整方向,整个船队一艘蒸汽船,九艘三百料的粮船,所需要的人手不过一个轮机班,一个掌舵,十个篙手,加起来也就十八人,但是一次可以运输九百吨,一万八千石粮食!

    这么高效的运输效率,让河北大地几乎感觉不到受灾,甚至还有余裕援助辽国。

    当然援助不能白白援助,辽国一开始打算用明年的岁币支抵,却被苏油鼓动否决了。

    苏油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让赵顼向辽使表示,他同意援助辽国,但是对于辽人的救灾能力,是不太信得过的。

    因为救灾在大宋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将粮食运抵就算完,还要考虑到分发问题,还要考虑到辽地百姓的就食问题,来年的生计问题。

    除了食物,还应该包括种子,禽畜苗,以及大量的药品,医生。

    大宋这些年点儿背,不过有一个好处,就是积累了大量的救灾经验。

    如果辽国同意,大宋不光可以为兄弟之邦的百姓提供基本口粮,还可以派遣医疗小组、农业小组、水利小组、救灾专家小组,具备丰富救灾经验的官员,前往辽国,帮助受灾当地官员,一起拯救百姓,重建民生!

    一番话说得辽使感激涕零,却让朝堂上众人脸上变色。

    什么兄弟之邦说得好听而已,你苏明润还真当大宋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

    苏油的意思,我大宋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怎么着,你们敢说不是?

    辽朝使节很馋,但是也有顾忌,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到,能不能别派宋朝官员?这样显得我辽朝太无能了。

    赵顼也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如果辽国顾忌这些的话,那我请太后她老人家出面,人员方面,以皇家慈善总会的名义,召集民间人士,再从天师府,大相国寺抽调得力人手。

    以慈善,宗教人士的名义入辽救灾,辽使你看如何?

    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大宋可以答应给辽朝援助五万石的粮食,价值两万贯的各种药物,并且同意扩大贸易规模,在现有通商贸易协定上,增加四万根木头,以及三万贯的北方药材的订单。

    一句话,同不同意?

    ……

    辽国,白沟馆。

    薛忠如今就坐在正厅,一脸的憨厚:“国公给贵朝争取到的援助,大致就是这样,一句话,同不同意?”

    耶律慎思和萧惟信对视一眼,仿佛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苦涩。

    参知政事陈义在陛下那里嚎哭泣血,大辽南方两道,今年大荒已成定局,现在已经赤地千里,五月一过就要死人!

    刚刚到任的时候,两人还雄心勃勃要搞一番事业,萧惟信在雄州搞那些小手段,目的就是为了立威。

    两国虽然表面上进入蜜月期,其实底下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萧惟信将宋辽密谍刺探当做了战场,准备狠狠和对面那个老棺材瓤子斗上一回。

    第一回合吃了个小亏,但是萧惟信并不在意,听说宋人在汴京大名部署了犀利的火器,但是却不敢将之部署到大名以北,就是怕了辽朝密探的赫赫威名。

    这下好了,人家压根不跟你来遮遮掩掩的招数,咣咣咣粮食药品钱财丢出来,要不要?要就乖乖把门打开,请老子进去!

    窦舜卿接到了军机处传达的方案,笑得到现在都还在抽抽,害怕在辽人面前失仪,干脆派薛忠过来交涉。

    薛忠一脸的诚恳:“就算不答应也没有关系,四通作为和辽朝关系良好的贸易伙伴,就算协议不成,也会私下捐助辽国百姓一千贯。”

    “听说辽朝百姓受苦,我发动了河北路,鹿岛,獐子岛的伙计们,大家从自己的衣食钱里挤出来了一点,杯水车薪,只是一个意思,还望都总管和留后一定要收下我们的心意。”

    耶律慎思看着对面的大胖子,一时间有些恍惚,分辨不清这娃到底是在幸灾乐祸还是真心同情百姓。

    高层的意思是,最好拿到宋人的援助,但是人员敬谢不敏。

    但是有这可能吗?

    耶律慎思咬着牙:“薛使臣……”

    薛忠赶紧摆手:“别别别,我就是一商贾,身上没有大宋任何职衔,一个礼部员外郎都是花钱捐出来的,只图行走方便而已。”

    “都总管可以叫我薛经理,薛掌柜,哪怕是薛老弟都可以,使臣这事情跟我不沾边,我就是个牵线搭桥的而已。”

    耶律慎思有些吞吞吐吐:“我主的意思……能不能够……辽朝只收下贵国的部分好意,啊……就是粮食,药品和绢帛……这人嘛,可不可以就不用派了?”

    薛通似乎很讶异,好像弄不明白辽人为何会拒绝这般好意,突然又好像明白了过来:“啊,我知道了,你们信不过我们,信不过涪国公是吧?”

    萧惟信插了一嘴:“正是因为涪国公,宋辽通商协定才得以顺利施展,绢钞也是他的意见,我们是非常感激的。”

    “如今我朝求助,又是涪国公积极推动,岂能说不信任。”

    “但是天气已经暑热,麻烦贵国组织人力来帮助我们,实在是太麻烦了,今年的西京道和南京道,注定了不会太安稳,万一贵国人员在我朝有失,我们也承担不起这责任。”

    薛通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那也随你们的便,唉,如今已是五月,再拖下去,老百姓真的就没救了……”

    耶律慎思拱手道:“薛兄,能不能在通融融通?”

    薛通说道:“官家倒是说过,用太后的名义,让皇家慈善总会出面,召集民间人士,以及大相国寺,天师道的方外之人入辽,要是这样,你们能接受吗?”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五台山

    耶律慎思和萧惟信低声商议了几句,萧惟信说道:“要是这样,陛下那里可能会同意,不过僧侣嘛……可否不由大相国寺派遣,五台山的行不行?”

    薛通笑道:“留后不要想差了,你们急需的药品,一半还得着落在大相国寺头上,五台山的和尚们也不通医术啊,去辽国干嘛?超度吗?”

    耶律慎思说道:“那可否这样,让五台山的僧侣们也加入进来,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嘛。”

    薛忠心头清楚得很,窦舜卿早就接到了商贾们的情报,言契丹遣蔚、应、武、朔等州人来五台山出家,以探刺边事。

    不过假作不知:“若是能请得动五台山的禅师们参与,那可就真是太好了,五台山离辽国近,想必不少禅师在辽国都颇具声名,如此一来也可减轻贵国百姓对我们的抵触。”

    “不过这是苦差事,禅师们每日修行打坐,怕是过不了苦日子,总还得自愿才好,我这便回去禀告官人们,让他们贴招榜。”

    “还有一事。”耶律慎思说道:“薛兄,援助抵达之前,四通能否先借我一些粮食,周转数日?”

    薛忠叹了口气:“唉,此次长城以南被灾,情况有些悲惨,要不是蝗虫不能渡海,怕是鹿岛獐子岛都难逃,我倒是在那里备有一些粮食,给兄长筹措万把石都没问题。”

    “不过老家有句俗话,救急不救穷,而且我也只是一介管事,做不了更多的主啊。”

    “两位官人,其实,能不能自己想想办法?”

    耶律慎思急道:“如果有办法,我还能找薛兄你借粮吗?”

    薛忠抠着没几根胡子的下巴:“其实吧……对了,这次拉绢钞过来,你看我们四通商队护卫的马匹怎样?”

    耶律慎思说道:“那些马都相当不错。”

    薛忠笑道:“你看,大宋如今其实不缺好马,既然都不缺了,那贵国的马禁是不是可以开一开?匹马入宋死全家这样不友好的法令,是不是可以去一去了?”

    耶律慎思和萧惟信对视了一眼,不说别的,这死胖子这次骑来的马就让两人眼馋,听胖子说,是女直人送到獐子岛上贸易的。

    薛忠说道:“你们这样做,除了白白便宜女直,什么好处都没有。他们的马可不比你们差,而且也没有什么顾忌。”

    “对我而言,从他们手里买,跟从你们手里买,其实都一样。”

    “鸭渌江南岸,贵国的势力也虚弱,如今女直人就从那边运马,到河口上我们的船,那生意,啧啧啧……”

    “不过如此一来,大宋就多了海运两百里的麻烦和损耗,要是能从白沟馆购入,兄弟我的业绩,那可就漂亮了。”

    “要不,两位跟贵上说说?万一贵上就同意了呢?”

    耶律慎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说道:“此议倒是不错,我们可以试试看,如果陛下同意,那可就解了两道这场大难了。”

    薛忠说道:“那我们就各行其是,争取早日救得黎民百姓脱离苦海!”

    ……

    五台山,自唐代时就已经成了佛教圣地,文殊道场。

    经过后周辟佛运动,五台山一度衰败了下来。

    大宋立国之时,太宗刚刚平晋,就在太原平晋寺,诏见了五台山鹿泉寺沙门睿谏,且询问了台山兴建之由,又赐予许多财物,令建太平兴国寺。

    下诏“五台深林大谷,禅倡幽栖,尽蠲税赋。”

    太平兴国五年,太宗又诏修五台真容、华严、寿宁、兴国、竹林、金阁、法华、秘密、灵境、大贤十寺。

    太平兴国七年,十寺修建完毕,赐鹿泉寺为太平兴国寺。

    从此之后,五台山寺庙“雕梁榱栋,焕然一新”,佛教开始重新昌盛。

    景德四年,真宗敕五台山真容院建重阁,设文殊像,又赐额“奉真阁”。其“绮焕殊丽,映曜林谷”,盛极一时。

    到了如今,五台山共有寺庙七十三座,几乎便恢复了唐代规模。

    真容寺里,一名中年儒生正与自己的妻子一起,欣赏精美的文殊造像。

    殿阁左右两壁上雕有三头六臂的准提佛母和八臂的摩利支天像。

    佛母前双手合十,后上双手各捧日、月,后下两手左持镜右握才印,才印上刻“仙佛同宗“四字。

    支天八臂各手分执日、月、玲、标、绳等法器,与佛母遥相对应,横眉怒目。

    大殿后壁,塑有多变的善财童子五十三参,活泼可爱,与两侧的佛母和支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殿中间,端坐着驾乘狮子的文殊菩萨。

    菩萨顶结五髻,代表着文殊菩萨的五种智慧:大圆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成所作智,法界体性智;

    以及五方佛:东方阿閦佛,西方阿弥陀佛,南方宝生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中央毗卢遮那佛。

    一手持手持如意,象征智慧成就。另一手持经典,代表智慧的思维。

    座下狮子,表示威严猛厉、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这个大殿虽然远处河北,但是工艺却是顶级的宫廷内将作的手艺,除了规模小一些,其精美程度,丝毫不比大相国寺的大雄宝殿三圣像稍差。

    那读书人看着庄严精美的菩萨造像:“世人心里,如何是佛?”

    那妻子挽着自家夫君的胳膊,微笑道:“当年你不是说无佛吗?”

    那读书人看着自己灵慧的妻子:“又揭我的短处,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佛没佛了。”

    那妻子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

    读书人乃是张商英,这个人的仕途,可谓太不通达了。

    当年面折章惇,反而被骄傲到极点的章惇所欣赏,推荐做了谏官。

    后来张商英又推荐了舒亶等人入御史台。

    张商英在任上攻击枢密,枢密院文彦博、吴充、蔡挺尽皆挂印,赵顼为了朝政平衡,将之贬到了荆南。

    章惇做了参政,再次启用张商英,结果舒亶弄权,为了将张商英从谏院弄走,恩将仇报,把当年张商英为自家亲属请求的私信报告给赵顼,导致张商英再次落职,贬监江陵县税。

    一直蹉跎到了如今,张商英对仕途的心思也淡了很多,也不去赴任,带着妻子闲游。

    结果在相州收到了苏油的一封私信,张商英读完之后辗转反侧了一夜,最终还是来到了五台山。

    夫妻俩游览佛寺,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当年。

    当年张商英初仕不久,有一天进入佛寺,看到藏经阁内一帙一帙的《大藏经》庄严整洁地摆放着,很不高兴,说道:“吾孔圣之教,不如胡人之书耶?”

    回到家中,张商英摆好纸笔,夜坐长思。

    妻子向氏问曰:“何不睡去?”

    张商英回答:“吾正欲著无佛论。”

    向氏曰:“既言无佛,又为何要作论呢?当你有了著论之心,不就已经证明有佛了吗?”

    张商英默而止之。

    后来又见佛龛前妻子用的《维摩诘经》,信手开视,读到上面一句:“此并非地大也不离地大。”倏然会心,于是取下来细读。

    妻子向氏又问他:“非要先读此经始可著无佛论吗?”

    商英闻而大悟,开始跟着妻子一起读经,研究佛法,还给自己取了个号,叫“无尽居士”。

    仕途虽然蹉跌,但是有慧黠的良妻作伴,往事里也有很多甜蜜。

    张商英正在回忆,就听身后一声佛号:“刚才居士所言,即一而万,了万为一。一复一,万复万,浩然莫穷,卷舒自在,无碍圆融。此虽极则,终是无风之波。”

    夫妇俩一起转身,对着来人礼敬,却是一名老和尚。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禅师

    张商英说道:“禅师妙论,听你口音,也是蜀中人士?”

    老和尚回了礼,摸出一串七彩玻璃念珠:“善哉,和尚法号叫克勤,在昭觉寺进修了三十年。”

    张商英闻言大惊,改成了蜀音:“原来是佛果禅师当面!商英有礼了。”

    老和尚笑道:“原来却是我小老乡,走吧,和尚请二位喝茶。”

    来到禅房,老和尚请张商英夫妇二人坐了,表演起了茶道,给夫妇俩斟上。

    张商英捧起杯子,心潮翻涌:“峨眉雪芽,十年不得见矣。”

    老和尚说道:“想要,就去求寻,心动而不求,翻为挂碍,难以解脱。”

    张商英将茶杯放下,笑道:“一杯茶而已,放得下。”

    老和尚微笑道:“刚刚施主问,世人眼中,如何是佛。《华严》现量境界,理事全真,初无假法。得者心佛众生,无一二差别。到此与祖师西来意,为同为别?”

    张商英想了一下:“同矣。”

    克勤摇头:“且没得交涉。”

    张商英面上微微露出愠色。

    老和尚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不见云门遭山河大地否?而无丝毫过患,犹是转勾而已。”

    “直得不见一色,始是半提。更须知有向上全提时节。”

    “彼德山、临济,岂非全提乎?”

    这是说得如今佛教的五门七宗中的大门,张商英默默点头,表示首肯,说道:“商英多年研修佛典,认为佛理境界,乃事法界、理法界、至理事无碍法界。”

    克勤问道:“居士以为,到了至理事无碍法界,可说禅乎?”

    张商英抚掌:“正好说禅也。”

    克勤笑道:“不然。居士所言,却还正是在法界量里。盖法界量未灭,是为有法。”

    “终是到事事无碍法界,法界量灭,始好说禅也。”

    “到彼境界,如何是佛?干屎橛,麻三斤。”

    这说法让张商英大开眼界:“美哉之论,岂易得闻乎?”

    克勤合什:“有一道真净偈,唱与居士——事事无碍,如意自在。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出淫坊,未还酒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

    张商英哈哈大笑:“却原来是同道中人!这道偈语,怕不是那人的风格!写给烧猪院惠明的!”

    ……

    中京道,京西猎苑。

    耶律洪基鞍前带着四岁的皇孙,在马上疾驰。

    辽主的这匹骏马,乃苏油引进的海外马种培养出来的,属于天下第一等,远远将侍卫们甩在了后面。

    小延禧兴奋地指着一处灌木林边上:“皇翁翁,鹿!大鹿!”

    耶律洪基举起宝弓,搭上金箭:“延禧,看我取它的眼睛。”

    小延禧鼓着小巴掌:“翁翁快射!”

    耶律洪基笑道:“那你自己抓稳鞍桥。”

    小延禧双手抓住鞍桥上的铜环,耶律洪基一夹马腹,白马立即朝着林边野鹿冲去。

    野鹿受惊正要奔逃,白马就已经冲到了据野鹿十步之内,耶律洪基手起箭落,金箭从巨鹿左眼直贯入脑,大鹿顿时倒地,蹬踢了几下就毙命。

    小延禧鼓起掌来:“爷爷真厉害!哎哟……”

    却是忘记了还在奔驰当中,朝马下跌去。

    耶律洪基右臂一捞,将自己的宝贝孙子夹在了腋下:“你这小子,不想活了?!”

    小延禧在空中蹬腿:“爷爷放我下去,我要看大鹿!”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好!倒是天生的胆色!”

    弯腰将他放下:“去吧!”

    小延禧脚一落地,就抽出腰间的小佩刀,朝大鹿的鹿角砍去:“杀!杀!”

    耶律洪基将宝弓放入弓囊,翻身从马上下来:“小傻瓜,来,爷爷教你!”

    走到大鹿跟前,耶律洪基取出小折刀按开刀刃,让延禧握住刀柄,然后抓着他的手,领着他用小刀切开大鹿的肚腹,将鹿心从取了出来。

    切了一片鹿心给延禧:“来,趁热吃,最是鲜脆!”

    延禧接过吃了一口,又往耶律洪基嘴里塞:“翁翁你也吃。”

    耶律洪基张嘴接住延禧递上的鹿心片:“哈哈哈我孙儿真懂事!”

    爷孙俩在那里吃得挺开心,延禧看着耶律洪基手上那柄折刀,对刀刃上的花纹感到好奇。

    耶律洪基说道:“这是獐子岛上宋人献上来的东西,其实钢质和我们大辽的镔铁剑差不多的,就是胜在花里胡哨,你喜欢?”

    小延禧点头。

    耶律洪基笑道:“喜欢就拿去!翁翁送你了!”

    延禧开心地接过:“我去给翁翁割鹿肝!”

    耶律洪基也不阻止,只是叮嘱道:“小心点手,锋利着呢!”

    一队卫士焦急地奔来,领头一名武士滚鞍下马,奔到耶律延禧跟前:“小主上没事儿吧?”

    队伍中一名汉人老儒模样的官员也下得马来,走到耶律洪基身前:“参见陛下。”

    说完有扭头对那名卫士喝道:“陛下在此,萧兀纳你失礼了!”

    “诶——”耶律洪基摆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拿鹿肝往萧兀纳嘴里塞的皇孙:“萧兀纳忠心耿耿,眼里只有他的小主子,这点很好,不许责怪他。”

    王师儒躬身道:“是。”

    说完又劝道:“陛下,皇孙尚在聪幼,骑马奔驰,恐有伤损,如果陛下心爱他,同骑之时,便请缓步而行,不要再入今日这般狂奔了。”

    耶律洪基想到刚刚延禧差点落马,点头道:“嗯,侍读谏议得是,下次不了。你怎么过来了,是朝中有事吗?”

    王师儒看着周围茂盛的林木,潺潺的溪流,心中暗叹一声:“陛下,西京道,南京道,飞蝗严重,百姓日子难熬,南京道都总管耶律慎思,留守萧惟信上奏,说蒙大宋涪国公斡旋,宋国皇帝不但同意了我们的求援,还答应派遣人员入东朝相助。”

    耶律洪基皱了下眉头:“却又何必如此多事?”

    王师儒说道:“听说宋人救灾有一套成法,他们那一套我们也搞不太明白。”

    迟疑了一下:“宋朝河北一路,这十年来几乎年年受灾,不过这几年竟然还是重启兴旺之相,前年和去年,连我沿河州郡都遭了大灾,不过好像河北竟然没有受到影响……似乎,很有成效。”

    “按照耶律慎思的说法,大宋如今可以让平年如丰年,灾年如平年,这一套……体系,要是我们辽国学到手,南京西京两道,将更加巩固。”

    耶律洪基叹气:“两道的天象……以前每年都是大丰稔,若非如此,大辽也没有南下澶州的粮草,怎么最近几年也开始闹灾了呢?”

    王师儒说道:“根据工部尚书室纯奏报,大辽立国之初,两道的河渠还颇为得用,不过到现在已经近百年未得修整,洪涝之余,不见恢复,良工大匠,俱已凋零,水利人才极为匮乏。”

    “河渠年久失修,土地就得不到浇灌,堤防不得整固,就容易招致水患,室纯请求朝廷张榜重金招聘水利人才,拨款修整河渠,恢复两道国初的耕作利益。”

    耶律洪基不以为然:“他从来就知道要钱,文殊奴出使回来,献上了鹤胫弩图纸,我赐金千两给他要他复制,到现在一事无成!”

    王师儒赶紧说道:“据老尚书说,宋人鹤胫弩,如果文殊奴的图纸没有问题,那其关窍就在于软钢弹簧和弓弦的材料与造作工艺,以我大辽如今的工技水平,实在是难以做到。”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那改造整修堤坝河渠他就能够做到了?到时候再给我一句做不到,是不是就又可以搪塞过去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帮助辽国

    王师儒很同情室纯,老头为了辽国的科技可以说是殚精竭智,怎奈捺钵大会上的悲号,让好大喜功的耶律洪基彻底记住了。

    要不是室家也是开国世家,室老头在朝中人品不错亲戚故旧不少,早就被耶律洪基丢到北极去放羊了。

    见耶律洪基不满,王师儒赶紧岔开话题:“现在当务之急是救灾,耶律慎思和萧惟信也觉得宋人入辽不可,想予以拒绝,不过四通商号河北路经理薛忠,却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什么方案?”

    “薛忠说,可以利用涪国公对皇宋慈善总会的影响力,让宋朝太后出面,召集医道僧侣和民间人士来帮助。”

    “耶律慎思当时提出,如果是这样,那就让宋辽边境五台山的和尚们一起参与。”

    “薛忠将信送到汴京,涪国公回信说,如果大辽同意,大宋将派遣大相国寺道隆大和尚的师弟道崇,张天师的叔父张潜善,还有五台山真容院的克勤大和尚为队正。”

    耶律洪基神色顿时变得又惊又喜:“佛果禅师,大律僧正还有紫阳真人?涪国公真是如此说的?!”

    王师儒点头:“是,另外,还有代表慈善总会的张商英,以及涪国公医馆宁善堂坐堂,翰林医正,大宋开国候钱乙。”

    这两位耶律洪基不怎么关心,他只对前头那三位感兴趣,开心得在草地上踱步:“活神仙真佛子,要来我辽国?!大宋真的愿意让他们来?朕要在五龙井给他们修观院!”

    王师儒在心底暗翻白眼,躬身道:“陛下,他们是来救灾的,不会越过长城。”

    “那朕就去南京亲迎!”耶律洪基兴奋极了:“等等……宋人,可有什么条件?!”

    王师儒说道:“大宋倒是没什么条件,不过四通的薛忠说,如今女直在售马给他们,因为要跨海,成本和损失较高,能不能……直接和大辽在雄州进行马匹贸易?”

    耶律洪基面色就冷了下来:“女直?我许他们伐木,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他们竟敢如此?”

    王师儒说道:“如今女直人在白山渡过鸭渌江,然后从其东岸到海口与宋人贸易,那边按疆界是高丽地域,都是荒凉之地,我边塞诸官司也难以管辖周全。”

    “他们甚至敢坐着木排,揣着人参,渡海去獐子岛。哪怕是九死一生,只要抵达一次,对他们来说就是消受不完的财富,因此江口巡防,屡禁不绝。”

    “陛下,宋辽间的马禁,因为女直人的存在,已经形同虚设,与其让利润被女直蛮人得去,不如我大辽自取之。”

    说完看了一眼边上的白马:“陛下的坐骑,就是四通给陛下送来的同天节贺礼,这匹福建海岛龙驹,其优良完全不下我北地名马。”

    “宋人如今已经有了优良的马种,臣还听说他们西北狼渡已经育马成功,如今继续在相州开辟了大马场。”

    “培养出马群,也不过迟早的事情。”

    “现在同意马匹买卖,还可以算作大辽对宋朝好意的巨大回报,要是再过几年,怕是什么都算不上了。”

    “同意回易马匹,大辽就不算是白拿宋朝的援助,兄弟之邦仍为敌体。此其一也。”

    “将大利从女直人那里夺回来,以免其利用所得强盛起来,妨害我东境边防,使其继续仰我鼻息,方便羁縻,此其二也。”

    “二道如今已经被蝗千里,寸草不生,连人都需要救济,何况牲畜?将它们迁移到北方,就是将麻烦也带了过来。还不如就地解决,让耶律慎思利用贩马所得,救治灾民,就无需再从北方调拨钱粮,此其三也。”

    耶律洪基觉得王师儒说得也是道理:“让女直节度使完颜劾里钵来中京,我要治他约束部众不力之罪!告诉耶律慎思,同意其回易马匹之请,但是这次是特例。”

    “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次是求马,提防下次就是求地!”

    王师儒笑道:“陛下圣明,这样已经足够了。”

    “耶律慎思颇有名臣气象,此次要求宋人招募五台僧众加入救助队伍,就是将我们之前潜伏在宋地的间谍用起来。不但可以随队监视宋人举动,等到功成回去,可能还能得到奖掖,提升地位,可算是一举数得。”

    耶律洪基笑道:“慎思也算是历练出来了,理当奖掖,你去拟诏吧。”

    王师儒是辽朝里难得多面手儒臣,通习六经子史及医卜之书,博洽,善辞令。

    道真、学朴、纯德、懿文,士人于此四者,长于一犹难。

    而辽人士林之中,公推王师儒独兼而有之。

    二十六举进士后,历任守秘书省校书郎,枢密院令史,太子洗马,直史馆,尚书比部员外郎充史馆修撰。

    现在还是梁王延禧的伴读,同时还是耶律洪基的知制诰。

    萧兀纳和王师儒,这是耶律洪基为自己孙子准备的文武二大臣。

    王师儒直起身:“陛下,还有一事。”

    耶律洪基想去逗弄孙子,就有些不耐烦:“何事?”

    王师儒说道:“梁王眼看将满六岁,应当延师开蒙了。”

    耶律洪基看了自己孙子一眼,延禧正将萧兀纳当做大马,骑在他背上咯咯直笑,不禁有些吃味,大步朝那边走去:“辽朝读书人里边,以你学问渊博,德行敦厚,何必再麻烦别人?就你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让耶律慎思转告宋廷,就说我诚心向佛,希望能有幸恭请佛果禅师和大律僧正来中京一行,弘大佛法,为百姓攘灾祈福,请大宋皇帝应允。”

    王师儒点头:“是。”

    ……

    元丰四年五月末,大宋和辽国达成协议,大宋慈善救援队,携带价值三十万贯的救灾物资,分数路进入辽国西京道,南京道,进行慈善救援。

    这次救援行动,乃是宋人立国以来,第一次以正大光明的方式,大批进入辽国。

    队伍由皇家慈善总会代表张商英、钱乙,大相国寺代表道崇大和尚,天师府代表张潜善道长,五台山代表真容院克勤大和尚带队,人员构成包括天师道的道人,大相国寺的僧众,五台山佛徒,还有这些宗教慈善力量聚集起来善信教众,医士药工,加上这些人的从员助手,竟然共计上千人!

    第一路从雄州出发,救助辽国易州,飞狐,灵丘。

    第二路从朔州出发,救助辽国马邑,河阴,大同。

    第三路最重要,从霸州出发,救助辽国涿州,南京,可汗州,奉圣州,归化州。

    第四路走海路,到辽国滦州登陆,救助滦州,平州,景州,蓟州,渔阳。

    此次救援行动,覆盖了西京道南部,和整个南京道,也就是整个燕赵长城以南的传统农耕地区——幽云十六州!

    耶律洪基为此特意致信赵顼表示感谢:“窃以累朝而下,讲好以来,互守成规,务敦夙契。虽境分二国,克深于难知,而义诺一家,共思于悠永。”

    还以白银数十两,铸成一个佛像回赠赵顼,佛像的后背上留有一行文字:“愿后世生中国”。

    ……

    西夏,保泰军司大帐,梁永能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狼狈败回的罔萌讹。

    梁格嵬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都指挥好口才,到了我军司之后,每日献上军策,直言环庆可取,要求立功。”

    “大帅这次为了支持你,可是将家先生辛苦置办的三百钢甲,尽数拨入你军中,害怕影响速度,更多拨了五千骏马。”

    说完摇了摇头:“如今两万精锐只带回了五千,三万良马被宋人俘获两万,三百钢甲,尽数沦于敌手,搞不好就被宋人拿去复制,破了我大夏最大的倚仗。这,你就给大帅的交代?!”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沈括所见

    罔萌讹垂头丧气:“丧师之将,只得任凭处置,不过此战罔萌讹也有些心得。”

    “宋人未可轻视,但是震天雷,鹤胫弩,也不是没有克制之道。我军登城,也有方便快捷之法,这些我都在环州城下试验成功,一度攻破了环州城……”

    “够了!”梁格嵬大怒:“到现在还在信口雌黄!此战折损一万五千精锐也罢了,但是三百钢甲你如何交代?御殿金鞭班直你如何交代?驸马都尉诃洛令支,你如何交代?”

    罔萌讹神色颓丧,还在自说自话:“……我本已胜券在握,一日可下环州,可惜入城之后,遇到了宋人的新武器。那东西爆炸之后,能以铁砂石丸扫荡街衢,十数步内非死即伤,即便是重盾精甲也在所难免……御殿金鞭班直,是这样没的……”

    梁永能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发问:“即便如此,环州宋人心胆已破,就算一时城中失利,退出来组织力量,再打就是了。后来怎么又撤退了呢?”

    “是,末将本来也是收兵之后重整旗鼓,第二天准备再次拿下环州……”说到这里突然停下。

    梁永能皱眉:“怎么了?是有什么突发军情?”

    “这……这个……”

    梁永能问道:“是大宋派了援军?”

    “没有。”

    “是你军粮不继?”

    “没……没有。”

    “是营中哗变,军士胁迫你退军?”

    “没有。”

    梁永能将后背靠回座椅上:“没有合理的理由,没有四路都总管大帐金箭急传,擅自退兵,罔萌讹,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这个……”罔萌讹几次想要申辩,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是……是我……一时被魔鬼蒙蔽了心思……”

    “呵呵……”梁格嵬冷笑两声:“就算是退兵,那也得有章法,怎么一遇到夜袭就抢先逃跑,丢下驸马都尉?导致我部一万多人的折损?”

    罔萌讹抬起头:“这次打环州收获不小,我们得到了宋人的爆破筒,震天雷,鹤胫弩,这些东西威力巨大,我大夏根本没有,宋人也一直视作机密,我想将这些东西带回来,因此宋人夜袭,我便命驸马都尉以中军后军断后,坚持到天亮,而我先率轻骑将那三样重要的军器带回。”

    “我也没有想到,驸马都尉连一个时辰都未能抵挡住,早知道这样,我便让他带军器,而我留守了……”

    “是吗?”梁格嵬冷笑道:“你倒是忠诚,须知驸马都尉中军被破,正是因为宋人用你送给他们的钢甲,一日内组成了三百重骑,趁夜列阵冲击!”

    “你还有心惦记宋人的武器?!”梁格嵬说完猛然一拍椅子扶手:“就是因为你罔萌讹,让宋朝如今已经有了铁鹞子!”

    “啊?”罔萌讹惊惶地抬起头:“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能做到的?我那是步人甲,没有马甲,铁鹞子何来?”

    帐外进来一人,乃是梁永能麾下悍将嵬名隆遇。

    梁永能不再理会罔萌讹:“驸马都尉,没伤着面部吧?”

    嵬名隆遇狠狠看了罔萌讹一眼:“还好,驸马是肋侧中了宋人的骑刀。”

    梁永能叹了口气:“人没错就行,好生装殓,送兴庆府去吧。”

    嵬名隆遇说道:“送驸马都尉尸首过来的,是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沈括,这是他代表大宋,给我朝的国书。”

    梁永能将国书看了,将之交给罔萌讹:“你也看看吧。”

    罔萌讹只看了第一条就脸色惨白,条款第一条,就是说他滥杀百姓,驱民就死,大宋要他的人头。

    将国书还了回去:“罔萌讹死不足惜,只望都总管给我些时间,待我将此战的心得总结出来。”

    说完声音突然变得激动:“罔萌讹不是为自己叙功,但是这毕竟是我朝第一次真正地打破一个大宋坚城。即便要死,我也想死得有些价值!”

    “够了!”梁格嵬怒道:“你是想拖延时日,等着兴庆府来人救你吧?!”

    “格嵬!”梁永能出声阻止:“休得胡言乱语!”

    等梁格嵬含恨收声,梁永能才看着跪在地上的罔萌讹:“其实在宫廷宿卫里边,你的将才我一直是很看好的,只可惜……大丈夫功名只在马上取,为什么,为什么要走这一条路?”

    “怎么处置你,我做不了主,就算最后无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先去见宋人,你……抓紧吧……”

    说完抓起几案上的佩剑,撩起帐幕走了出去。

    沈括在偏帐当中,手里端着一个小银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马奶,好奇地打量这这顶巨大的帐篷。

    帐篷的是用方木作为梁柱,木头的两端还包了铜皮加固,通过榫卯结构架起来的,方便拆卸。

    皮帐用了两层,内层是麻布,外层是牛皮,一看就是手工缝合的。

    看守的士兵们,胸甲虽然经过打磨,但是上面还是有很多小印子,那是锤子一下下敲出来的,没有经过二次热处理,用的是冷锻法。

    他们的兵刃很精良,但是一看刀柄护手的包浆,就知道那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私人货品,和大宋靠官府派发不一样。

    他们的靴子是平底皮靴,靴底是光牛皮,不防滑,平时没啥,雨中步战,怕是会有麻烦。

    帐中堆放着不少的杂物,看得出来,即便是夏国南方最大的军事力量的总部,很多事情还是要亲力亲为。

    比如沈括就看到了修理皮甲的皮匠工具。

    帐内的东西,很多都有宋朝的影子,比如洗手的金盆,那是郑州冲压的;搪瓷的唾盂,贴着红花,那是商州的产物;

    桌上还有鹅毛笔,听说鹅毛笔写夏国文字很方便,夏人比照眉山鹅毛笔的款式,进行了大量仿造。

    沈括眼光流转,还看到了桌案上的琉璃笔架,玻璃墨水瓶,主座后边的储物架上,缂丝细呢的马鞍,来自岷州;玉竹的马鞭,来自蜀地。

    甚至弓囊上装饰用的锦,纹样竟然是大宋皇室用的八答晕!

    大宋对西夏的经济影响,自涪国公治理渭州大开榷市以来,是越来越大了。

    马奶里没有茶,大宋对西夏断绝了茶叶贸易,西夏要买茶叶,得通过家梁从青唐人那里购得,涪国公只用了一招,就把家梁供给大宋玉石的巨大逆差轻松抹去了。

    又嘬了一小口马奶,涪国公给夏人准备的战争,是一场和以往一切战争都不同的战争。

    一年之积!五路并进!相当于以往进行六十场战争的物资总和!

    但是运输太麻烦了……粮秣不算,那些三千斤的大家伙,要进入夏国,除了萧关别无他路可走。

    可是要走萧关,便要解决这里的整整七万精锐。

    火器的威力夏人已经见识过几次了,接到军机处的通告,说夏人对鹤胫弩,震天雷,已经有了长足的了解,让沿边各部在对战是要小心警惕,不得大意。

    同时让沿边诸路上言,对新形势下对夏战法,有没有什么新的建议。

    沈括微微摇头,涪国公实在是太稳健了,明明有了五万新军,却还在考虑在依靠鹤胫弩和震天雷情况下打赢这场战争,还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细想下来还真有,万一西夏给分割之后,如果夏人不聚兵勤王,而是独立分守,那就不可能所有战事都由新军包揽,很多传统模式下的战争必定会发生。

    那要是再加上厢车,地雷和伏虏炮呢?

    对,地雷和伏虏炮,弹药较大,不像神机铳的铳弹那般容易分散,管理起来方便得多,未必就一定非得新军才能装备。

    回去就给军机处写建议,这个战法对付轻骑,应该非常合适……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又是交涉

    帐幕外响起了步履之声,脚步粗重稳重,一听便知道是筋骨强健的武人,地位还不低。

    帘幕掀开了,沈括端着马奶杯子转过身,却是一位一身锦袍,头上戴着软脚裹巾,肚腹便便的夏人。

    他身边还有一位似乎是夏朝文人,不过也是锦袍玉带,身份应该不低。

    沈括腹诽了一句不通礼数,锦袍都是乱穿的?将马奶杯子放下:“敢问两位?”

    就听西夏武将说道:“我是大夏四路都总管梁永能,我身边这位乃是我的参军,武靖公,知西平府梁格嵬。”

    沈括淡淡说道:“夏主也不过朝廷册封的公爵,他又如何能册封公爵?僭越了啊。”

    梁格嵬翻了一下白眼:“夏朝自取五州以来,祖宗披荆斩棘,自得山河,祁连横山之北,只是我们的牧场。”

    “我主后来还得册封为西夏国王,国王是有资格封公的,关起门来做自家事体,也没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沈括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不过可以不全是关起门来做什么自家事体。”

    “西夏以侵略立国,数十州之地,说白了,其实都是抢来的,要论根子,你们一族,本当在剑南松潘一带是吧?”

    梁格嵬丝毫不愧:“要如此论,那华夏一族,根子不也只在渭原商洛?如今连南海都列郡了,不也是以侵略立国?”

    沈括哈哈大笑:“这个可大不一样。南海一郡,乃是当地王族、士民,仰慕我华夏文明,奉表请附。我大宋推让再三,眼见其国乱起,人民涂炭,这才不得已而纳之,可不是侵略所得。”

    “这一节,今日里可要细说分明。”

    这是李辛娘环州城头歌吹的首句,如今在宋夏边境已然流传来来。梁格嵬神色大变,站起身来怒喝道:“经略使敢来讥讽我梁氏?当我刀剑不利吗?”

    “格嵬!”就听帐外一声大喝,又是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休得无礼!”

    刚刚进来这人还带着一身的风尘,那样子是经过了长途飞奔,也不顾及沈括还在当场,亮出一道金牌:“奉太后懿旨,与宋人一切交涉事,由我暂代,你们不要再开口!”

    这道金牌也不知道有什么效能,两人一见之下顿时跪地拱手:“遵旨!”

    那夏人收了金牌,扶起二人坐了,这才转身对沈括施礼:“西夏接引使臣梁屹多埋,见过宋国陕西路经略安抚使沈大尹。”

    沈括笑道:“刚刚与都总管和梁参军闲聊,发现他们对外交不太熟稔。”

    “夏朝在和我朝的交涉文书里,那可是一向卑文曲辞,与军事截然相反。”

    “上一次激慢的时候,我记得,还是元昊想要激怒大宋用兵的时候……怎么,你们这是……故技重施?”

    梁屹多埋赶紧躬身:“岂敢岂敢,他们就是地方军队首领,此次夏朝约束不力,导致了环州的冲突,国主和太后惊闻之后,特意命我前来交涉,一定要让大宋知道我朝亲附之心,不要因为边将擅作而失了和好。”

    沈括说道:“是啊,此次朝廷命沈括前来,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两国和和平来之不易,贵朝先帝谅祚当年兵败渭州后幡然悔悟,克兢自省,称愿行汉制,不敢再侵犯疆界,只求和睦。”

    “秉常继任之后,同样献上国书,称已经亲政,意欲继承父志,我朝回书也是劝谕有加。”

    “眼看着就要打开两国交好息兵的新局面。可惜啊,环州争端又起,沈括也不得不来走一遭。”

    梁屹多埋躬身道:“是,此战乃是我朝驸马都尉诃洛令支擅自所为,如今已然被大宋戕于环州城下,代夏朝行了责罚。”

    “既然首恶已诛,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我们再给宋廷上一道谢表,表示悔罪。”

    “至于大宋申斥行文里那些内容,能否请大宋视我卑辞曲意,暂缓施行?”

    沈括叹了口气:“我也想,无奈这回,糊弄不过去啊……”

    “贵军这一次的金鼓,旗号,文书,统统被我军缴获,往来文字写得明白,是四路都总管幕府的命令,要求内侍卫都监罔萌讹,萧关行检点、驸马都尉诃洛令支统本部兵马,攻我环州。”

    “两军交锋之时,环州城下的大旗,也是罔萌讹的。”

    “贵部御前金鞭班直,被我环州守军全歼。”

    “审讯俘虏的资料显示,那可是贵国国主的护卫,首领乃是罔萌讹。”

    “人证物证,我大宋还掌握了很多,将英勇战死的驸马都尉给你们送回来,大宋也做到了仁至义尽。”

    “现在你们如此搪塞,将兴兵的罪责推到英勇的烈士的身上,诸位就这么忍心,没有一点点不安吗?”

    帐中众人都是脸色大变,梁格嵬猛然站起身来:“此事与都总管无关,都是……”

    “格嵬你住口!”梁屹多埋赶紧厉声怒目地打断:“不清楚旨意吗?!我才是提举宋夏交涉事!”

    梁格嵬胀得满脸通红,讪讪坐下。

    沈括也不以为意,缓缓问道:“两国大动干戈,至少在我,是不愿意看到的。但是这次环州之战,我朝对几个问题表示关切,希望能得到西夏朝廷的正式回答。”

    梁屹多埋拱手:“太后和陛下给了我宋夏交涉的全权,经略使有问,梁屹多埋自当坦诚相告。”

    沈括微笑道:“我朝最关心的,就是金鞭班直出现在战场上,让我朝不得不怀疑,这是夏主的旨意。”

    梁屹多埋说道:“御殿金鞭班直,合归罔萌讹统带,但是从他们离开兴庆府的那一刻起,金鞭班直便不再是御前侍卫,就和贵朝狄咏知环州,是同样的性质。”

    “没有收回他们身份标志的金鞭,这一点是我朝的失误。但此事决不是我朝陛下的意思,就是边将擅开边衅。”

    沈括问道:“那么我朝想问,环州战役的指使者,是哪一层次的边将,有没有梁总管的授意,是不是四路都总管幕府的主张?”

    梁屹多埋说道:“不是,这是……这是侍卫都监罔萌讹,萧关行检点、驸马都尉诃洛令支的个人行为,梁总管本部兵马一直全在萧关一线,这一点,贵朝尽可以向俘虏们调查。”

    眼见事实无法抵赖,梁屹多埋也只好舍车保帅。

    沈括手里其实也没有梁永能指使罔萌讹攻宋的证据,苏油给他的底线,就是一定要咬死罔萌讹,以期挑起西夏边将和宫室的冲突。

    现在看来,梁太后似乎已经被西夏大臣说服,双方已经达成妥协,放弃了罔萌讹。

    罔萌讹的那一套战法其实也让宋人心惊,三弓三枪床弩被狄咏缴获后,苏油让他立即送到沈括那里,让沈括研究夏人的战争科技,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传统弓弩技术,夏人还曾经是宋人的老师,沈括得到实物之后,发现比宋朝目前部署在渭州的三枪床弩更加先进。

    元丰四年四月,沈括抵达永兴军路之后,曾经给苏油打报告,要求调拨三枪床弩,装备到永兴军路各个城头。

    军机处的回复是三枪床弩过于沉重,一架重达一千多斤,从内地转运过于艰难,允许永兴军路根据图纸自行建造。

    但是苏油私下给沈括写信,认为大战在即,等到诸路大军入夏之后,大宋军力将不再是秘密,因此已经没有必要再打造这样的旧时代武器,让沈括施放烟雾弹,采办木材,铁料,对外宣称是要干这个,其实都拿去造了厢车。

    但是西夏出了能够重视这种武器的将领,那这个苗头最好立即就给掐掉。

    这些思索,沈括只一转念便已完成:“罔萌讹在环州城下驱使屠杀我大宋百姓,我大宋无法容忍,准备对贵国采取对等的报复措施。这一点,国书里边已经写得非常清楚。”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马蜂窝

    “我个人觉得,如果从两国利益考虑,贵朝最好将罔萌讹的人头交给我带回去交差。涪国公爱民之心,天下尽知,将残酷的战争加诸于无辜百姓的头上,就必然要承担这样妄为的后果。”

    梁屹多埋正要说话,沈括却制止了他:“涪国公还说了,这样的事情,他不希望在今后的战场上再次见到。”

    “这一次要求只诛首恶,算是给贵朝提一个面子,如果再有类似事件发生,那就无法容忍了。”

    “同样,大宋也对等承诺,在今后的战争中,绝不会使用这样驱敌国之民登城赴死的残酷手段。”

    “即便是战争,那也是应该是有底线的!”

    梁屹多埋听得心中暗喜,大宋这是自己给自己绑上了手脚,宋襄公之仁!

    假装思考了一阵:“那如果我朝诛除罔萌讹,宋夏关系,是否就恢复旧观?”

    “诛不诛罔萌讹,权利完全在贵国。”沈括回答的很坦然:“我朝所声明的,只是大宋对于此事的态度,并不干涉贵国内政。”

    “罔萌讹不除,大宋将会采取对等措施,如此而已。”

    梁屹多埋内心烦躁:“经略使为宋朝来谈判,一句准话都给不了?”

    沈括笑了:“准话,早就在国书里边写的清清楚楚,节度要我复述一遍,不是显得多余吗?”

    帐中变得异常沉默,梁屹多埋脸色变了数次,最终还是泄气了,拱手道:“既然如此,便请经略使稍待片刻。”

    梁永能和梁格嵬站起身来:“我们随你去。”

    数人一去就是很久,沈括面上依旧毫无动静,不过重新端起马奶的时候,手指在微微颤抖。

    似乎过了很久,三人再次回来,带回了一个四方木匣。

    沈括身后一名随员上前验看,转身对沈括点了一下头。

    沈括将马奶放下:“你们营中有石灰和香药吗?”

    梁屹多埋大怒:“贵使休要欺人太甚!”

    沈括命随员将木匣收了:“很好,环州之战被俘的贵军人员,我们会在七日后释放,你们到时候安排在环州城外接人便是。”

    梁屹多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朝的岁币?”

    沈括说道:“此一事,彼一事。此次沈括前来,一是为了送还贵国驸马都尉尸体,二是为了取回战犯的人头。其余的,不在此行职责范围之内。”

    “贵朝诛除罔萌讹,只是消弭了环州战事带来的影响,但是此次战事,说明了贵朝朝命紊乱,边将跋扈,让大宋对贵朝政局稳定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我朝从三月开始,连续发给贵国三道国书,要求贵国就禹藏花麻,李文钊反应的贵国事态,就贵国君主秉常和侍读大臣李清的遭遇下落,做出详细的回禀与阐释。可贵朝至今置若罔闻,未见答复。”

    “有鉴于此,大宋只能采取相应的制裁措施。”

    说完摇头:“我大宋如今,真不缺那数十万贯。这些东西堆放在陕西,地方官员责任重大,战战兢兢,反而成了他们的负担。”

    “对了,此次赏赐贵国君主的生辰贺礼,我也带来了,这就交给节度。而岁币就在渭州,因为关系重大,如今只能暂缓发放。”

    “为了贵朝利益计,还请节度赶快给予大宋满意的答复,将岁币取走。”

    沈括这是一推二五八万,还外加倒打一耙,无耻得让梁屹多埋瞠目结舌。

    梁格嵬又沉不住气了,起身怒喝:“我们已经杀了罔萌讹,你们还不给?!不怕我们点起兵马越过横山?”

    沈括冷冷地看着梁屹多埋:“这就是贵国的答复?”

    “不是不是……”梁屹多埋赶紧摆手,说完有转头:“格嵬你太放肆了!给经略使道歉!然后给我滚出去!”

    梁格嵬怒气冲冲地一拱手,冲出了营帐。

    沈括也站起身来:“贵使抓紧吧,涪国公给出的底限是六月,六月一到,今年的岁币可就麻烦了。”

    梁屹多埋拱手道:“还请经略替屹多埋转达涪国公,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八月,八月以前,我一定带领使团,亲自赴京,向贵国陛下和国公请罪!”

    “那我就先回去了,立即上书朝廷,将你们的难处告知中枢。”沈括一脸的诚恳:“为了两国和平大业,沈括自是义不容辞。”

    梁屹多埋将沈括和随人们一直送到帐外,目送他们离去,这才脸色铁青地回到营帐:“将罔萌讹的遗表给我。”

    梁永能将遗表送上:“贤侄,这事情……”

    梁屹多埋将遗表打开,边看边说道:“我梁家如今算是到了风口浪尖,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得熬过去。叔父,宋国这次绝不会善罢甘休,准备大战吧。”

    梁永能看看梁屹多埋手中的遗表,又看看梁永能,有些忐忑:“太后那里……”

    梁屹多埋冷笑道:“面首小人,以身求进,难道还真明白军机要略?”

    “三弓床弩,如今被狄咏收在环州城头,三百劲甲,也成了宋军的武装。”

    “打破环州,不过是侥幸。就算破了一个环州又怎样?后边还有庆州!延安!如今我大夏,还有多少攻打宋朝大城的能力?”

    “信中这些妄言,不足一笑。”梁屹多埋将遗表扔进火盆:“我大夏立国之基,终究还得是骑射,学宋人附城而登,金鞭班直,就是下场!”

    “叔父与太后,终究是骨肉亲人,国难当头之际,又岂能因一外人起了隔阂?”

    “罔萌讹不识时务,肆意妄为,让叔父难做了,死不足惜!”

    梁永能激动得双目含泪,当即就想下跪:“多谢贤侄周全。”

    “叔父这是干什么?”梁屹多埋赶紧将梁永能扶住:“沈括之言,即便是真的,我们也万万信不得。大夏何时将命运交到过别人手上,祖宗何曾指望过别人的仁慈?”

    “太后既然命我全权,那诛杀罔萌讹,责任自然由我来担下。”

    “朝中诸事,尚有国相主张,叔父不用替我担忧。”

    “不过边陲军务,叔父,真的只得靠你了啊……”

    梁永能对曲意保全自己的侄儿感激不尽,颤声说道:“老臣纵然粉身碎骨,也必保大夏国祚永续!”

    ……

    壬辰,河北路转运副使苏元贞,代转苏迈上奏:“天下二税,有司检放灾伤,执守谬例,每岁侥幸而免者,无虑三二百万,其余水旱蠲阁,类多失实。”

    “民披诉灾伤状,多不依公式令。诸县不点检所差官,不依编敕起离月日程限,托故辞避,乞详定立法。”

    这是苏迈到任之后的第一炮,准确的说,跟他屁关系都没有。

    但是苏迈在赴任的途中,发现了河北政务上的许多弊端,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朝廷在灾年蠲免河北夏秋二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加上地方官员不尽职,调查不详尽,朝廷派出的救灾官员,在路上故意拖拉,或者借故逃避责任;甚至上下其手,隐瞒灾情,吞没钱款。

    朝廷德政,并没有施加到百姓的身上。

    因此苏迈一到任所,立即送上给赵顼的谢表,并将沿途所见所闻,添加在谢表当中,依照流程,让河北路转运司代为呈递。

    要换做普通进士初任到普通地方,这娃就不用再混官场了,苏辙就是在制科里骂了皇帝,之后近二十年都不得正经差遣,全靠大佬庇佑,给安排一些教谕之类的职务混饭吃。

    不过河北四路转运安抚使,名义上是文彦博,而实际上真正主管河北路转运司的主官,是苏元贞。

    苏元贞将谢表交给了文彦博过目,文彦博看过后笑了:“小小苏不错啊,才走了一趟,就能看到河北之苦,在役不在赋。”

    苏元贞也笑:“不过还是缺乏历练,却没有看到,河北吏治,在官不在法。”

    “‘祥定立法’四字,没有官员执行,那就还是竹篮打水。这事情牵扯太大了……”

    文彦博微笑着看向苏元贞:“怎么?无咎打算捅一捅这个马蜂窝?”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河北

    苏元贞说道:“涪国公说过,施政就跟做饭一样,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讲究一个火候。小鱼干要做得好,翻得不能早不能晚,得刚刚好才行。”

    文彦博笑道:“我怎么听张公说过,苏明润压根就不用翻锅,他完全另行一套办法做鱼干,高效不说,还方便简洁滋味十足。”

    苏元贞苦笑摇头:“明公,只要不拿国公来比,无咎在治政上,本来还有几分自信。他可以另起炉灶,我自问可没那本事儿。”

    “河北官员,多是倚仗韩家。以前元贞不敢胡乱作为,只是因为没有得到韩家首肯,做起来阻力太大。”

    “加上河北连年水、旱、蝗、寇,让老百姓吃得上饭,成了第一要务。”

    “这几年经营下来,相州农业模式,每年给河北培育出无数的禽畜苗子,加上海贸木材丝绸代理,已经让韩家得足了好处。”

    “殷墟的考古发掘,让韩家以后不仅仅再是一个官宦世家,经济世家,现在看来,一个文华世家的帽子,多半也戴定了。”

    “权财名誉,韩家既然都拿到了手,那他们还用得着替贪官污吏们出头?”

    “连续两年的灾情都已经被我们按住,加上南海路持续不断的供给,河北这些年一直被紧着的这口气,如今总算是松泛了下来。”

    “我看这火候已经差不多,地里的蝗虫治理完,就该动一动官场上的蝗虫了。”

    “除了火候,还有分寸。”文彦博将苏迈的谢表交还给苏元贞:“注意别搞得太大。”

    “不会太大,目的还是要他们做事,司徒不知,这几年可是把我累坏了。”

    苏元贞说完又笑道:“我是西南夷人,这辈子注定只能做陛下的孤臣,这得罪人的事儿当然该我来做,老好人嘛,我想拜托司徒。”

    文彦博满意地捋着白胡子:“当年在郑州怒上弹章的苏无咎,到了河北竟然变得蝇营苟且,老夫还以为是不是胶河的水土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看来,无咎这份忍功,真是得了苏明润的真传!”

    “不过老好人就算了,老夫一生骨鲠惯了,临老变脸,别人也不会相信啊?”

    “所以这得罪人还得我来,老好人嘛,你自己留着做去!”

    苏元贞起身,对文彦博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元贞谢司徒保全之德。”

    ……

    己丑,太白昼见。

    赵顼收到苏迈的谢表,勃然大怒,将王珪和蔡确召来质问。

    王珪吓得脸色惨白,蔡确却从容而言:“陛下,熙宁以来编敕,新法早已约束详尽,河北不治,乃是因为韩琦阻挠,地方倚仗,导致新法不得施行之故。”

    “陛下只需下敕河北四路转运安抚司,命其申明法度,行下州县即可。”

    赵顼一想对呀,河北路,可谓是顽固保守派的最后一块地盘,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给了河北路转运司下了一道诏书:“转运司所责经度一路,吏蠹民瘼,检察稽考,尤在关要。”

    “灾伤路招募阙食,流民兴役,及农田、水利、城壕诸事,朝廷减蠲二税、并赐米外,悉计州县雇役民价,给常平钱谷。”

    “知文登县苏迈所奏诸县披诉灾伤不依式令,所差官不依编敕,托故辞避,乞详定立法事,有司合依熙宁以来编敕照行,勾核诸差遣官勤惰、能否、贪廉。公示以闻,不得徇舞操弄,致失民望。”

    这道诏书被文彦博直接扣下了,既然圣旨里边没有点名哪个转运司,老头便将这道诏书当做是发给自己的。

    老头是名义上的河北四路转运安抚使,这回实实在在地拿到了尚方宝剑,立即在河北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整风运动”。

    一时间河北诸路的官员们鸡飞狗跳,纷纷跑去瀛州哭诉。

    大宋在河北的政治制度,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按照后世军事理论来讲的话,更像是一个“战区”。

    战区是一个独立或相对独立的战场,也是一个军事、政治、经济、地理条件等要素组成的综合体系,是一个完整的区域性作战实体。

    大宋如今其实就两个战区,一个是对抗西夏的“西北战区”,一个这是对抗辽国的“河北战区”。

    因为作战紧迫性的不同,西北和河北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宋朝对辽作战所涉及的范围,包括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以及河东路部分地区,而这三路是行政区划。

    从战略上,却又根据山川地理,防守重点,被划分成了军事上的四路。

    这个创意来自富弼,他曾在给仁宗的奏章里提出:“定为右臂,沧为左臂,瀛为腹心,北京为头角。此四城者,河朔之所望也。

    余十五城为指爪支节,乃四城之所使者。

    定、瀛、沧各置一帅,北京置一大帅,余十五城分属定、瀛、沧三路,悉择善将守之。”

    后来的判大名府程琳和夏竦,将这个战略思想予以改善,最终,仁宗皇帝下诏:

    “分河北兵马为四路。

    北京、澶怀卫德博滨棣州、通利军保顺军,合为大名府路,

    瀛莫雄霸恩冀沧州、永静乾宁保定信安军,合为高阳关路,

    镇、邢、洺、相、赵、磁州,合为真定府路,

    定保深祁州、北平广信安肃顺安永宁军,合为定州路。

    凡屯兵将领,悉如其议,惟四路各置安抚使焉。”

    这就是河北四路这个名词的由来,其实是从对辽军事防御体系的角度来予以命名的。

    这个体系从战略意图来讲,还算颇有合理性和科学性,它将东西延展的宋辽边界防务,分成了三段。

    而三路的侧翼又彼此依靠,互相支援,可以依托自然地理上的屏障,如山川、塘泊等地利,使每个安抚使路都能在很小的正面上集中较强的兵力,起到较好的防御效果。

    第一路定州路,其目标就是控制太行山东麓山脚下的南北大道。

    这里大宋著名的“塘泊工事”的最西端,离太行山又有一段距离,属于山麓、平原的结合地带,没有险要的地理形势可以利用。

    所谓“保州以西至山下数十里,亡水塘之阻,虏骑可以平入。”

    “保州以东、顺安军以西,有平川横袤三十余里,南北迳直,并无险阻。”

    因此北宋政府在这里屯集了重兵,其兵力部署在河北四路中居第一位。

    所谓“本路边防事,重兵皆在保、定。”

    第二路真定府路,其目标则是控制著名的飞狐口。

    这条道路在北宋初年常常被辽人利用作为南下侵略的通道,与太行山东麓、河北平原的道路相比,这条“间道”的作用丝毫不逊色多少。

    一旦辽兵从此进入,不仅可以绕开部署在定州地区的重兵,还能够直接插入宋朝腹地,因此,大宋同样不得不在此重点布防。

    好在这一条道路处在山峡当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崎岖山路对于辽军骑兵的冲击力有一定限制作用,宋军在这里的防守压力与其他两路相对较小。

    因此真定府路在控制飞狐口的同时,还承担着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巩固定州路的侧翼,同时对从保、定过来的敌军,筑起第二道抵抗防线。

    第三路高阳关路,其目标则是控制雄州、霸州之间的道路。

    因为地理原因,大宋著名的“塘泊工事”,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断裂的空隙,辽军数次攻击大宋,都是从这条道路返回的。

    除此以外,高阳关路还要兼顾到由北部边境直达沧州的道路,好在那一段本就滨海,沼泽遍布不说,之前黄河还频繁改道,辽军也不怎么敢从那里来,不算是防御重点。

    高阳关路的防务重心主要还是在雄霸二州之间。而高阳关的对面,就是辽国著名的白沟馆。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老而弥辣

    如果说这三路安抚司,就好像三扇大门,挡住了辽国铁骑南下道路的话,河北四路的最后一路大名府路,则从西向东,非常狭长,完全是在背后连接三扇大门的铁门栓。

    大名府路诸军,基本由黄河沿岸州军组成,是沿边三路后方的一道屏障,“大河之北,魏为咽喉,历代已来,号为巨屏,岁屯锐旅以备”。

    但是其重点不在战斗力,除了作为预备队外,大名府路还是沿边三路粮食筹集地与中转站。

    来自东京、江淮甚至以前两浙的粮食,都要经过大名府这个枢纽,再搬运至沿边各地。

    粮运的数量和线路次序,也是在这里重新分配和设计,以满足前线的具体需求。

    因此,大名府路作为沿边三路的依托和后勤总基地,地位十分重要。

    这个防御体系,与苏油设计对付西夏的战略纵深体系,从思想上看,几乎如出一辙。

    大宋的河北军力,定州路共七十一指挥,其中骑兵四十七指挥,计四万人。

    真定府路四十九指挥,其中骑兵二十五指挥,计两万五千人。

    高阳关路八十二指挥,骑兵五十一指挥,计四万一千人。

    大名府路五十二指挥,骑兵十八指挥,计两万六千人。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弓手,义勇,勇敢,州军,民壮,可以说,大宋丁役,以河北最为繁重。

    如果说以前的夔州是天下最穷,渭州是天下最险,那河北的沧、密、大名,就是天下最苦。

    然而更加悲哀的是,这么多兵力,还不一定管用。

    因为辽国一般规模的入侵,军力都在七万人以上,烈度较高的如澶渊之盟那次,甚至多达三十万。

    只要进攻者任择一路攻击,对于防守者来说,都极度不利。

    也就是耶律宗真耶律洪基不是什么雄主,否则早就可以与大宋划长江而治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真实历史上大宋能用岁币苟出一百年的平安,除了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这一点不爽外,还真特么做成了一门划算至极的生意!

    因为这四路的设置,还隐藏着致命的缺陷。

    既有人祸,也有天灾。

    人祸就是对于河北四路的划分,将真定府、定州划为了两路。

    这一地区恰好是太行山东麓南北交通要道,理应划归一个军政区域管辖,富弼、程琳都是这个主张。

    “夫镇、定一体也,自先帝以来为一道,帅专而兵不分,故定揕其胸,则镇捣其胁,势自然耳。”

    “今判为二,其显然有害者,屯寨山川要险之地裂而有之,平时号令文移不能一,贼脱叩营垒,则彼此不相谋,尚肯任此责邪!”

    “请合镇、定为一路,以将相大臣领之,无事时镇为治所,有事时则迁治定,指授诸将,权一而责有归,策之上也。”

    但是继任者夏竦轻飘飘一句“若合为一,则兵柄太重。”让这正确的主张化作了乌有。

    大宋是个讲求“制度性制衡艺术”的国度,没毛病,不能让帅臣权力过大,必须分开!

    如果这都不是大毛病,那黄河水患加上大宋的错误决策,数次回河又数次改道,最终彻底填平了三百多里“塘泊工事”不说,该摧毁了河北的人口基础,那才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好在苏油穿越了,和司马光一起狙击了“回河论”,坚持了“北流说”,并且利用北流的新河道,让整个雄州以东,变成了白马河-黄河新防线,将塘泊工事,改造成良田,一下子让局面好了很多。

    而另一方面,则是用犀利无匹的战列巡洋舰,对辽国构成巨大威慑。

    你有铁骑,我有水师。

    如果辽人敢于轻举妄动,苏油就敢命令张散对辽东沿海重镇进行报复,沿桑干河,滦河,辽河,鸭渌江深入辽境大肆破坏,甚至切断入侵者的归路。

    辽国保州港外,曾经被张散树立起来的“水上京观”,应该说对维系两国和平,起了重要作用。

    河北当前局面大致便是如此,而当文彦博挥舞起廉政大旗,官员们就跑到瀛洲哭诉,是因为如今那里坐镇的,乃韩家的老大,天章阁待制、知瀛州韩忠彦。

    “河北四路安抚使,命知大名、真定府、瀛、定州者领之。”

    所以韩忠彦领了高阳关路安抚使。

    韩忠彦走的是自家父亲的老路,河北四路安抚使,隶属于河北四路安抚使司,必须是担任过宰执的重臣出任。

    致仕老臣文彦博是名义上的总头目,曾经当过参知政事的章惇,如今就知着定州。

    而第一任定州知州,定州路安抚使,则是韩忠彦的父亲,当时的资政殿学士、给事中韩琦!

    论理韩忠彦的级别没到这一步,韩忠彦一直都在担任副职,最高就是开封府判官、三司盐铁判官,户部判官,礼部尚书。

    要不是韩家在河北势力深厚,赵顼又对韩琦格外念情,这个位置韩忠彦要坐,起码还得六年两任以上。

    韩忠彦很明白韩家如今的战略合作伙伴是谁,韩粹彦韩嘉彦元丰四年兄弟同榜,苏油在背后的作用不言而喻,几乎就是亲手将自己的两个弟弟送上了二甲。

    尤其是韩嘉彦才十四岁,这可是苏油当年取探花时候的年纪!

    看看苏油就知道,年龄的优势在大宋政坛到底有多大,自家弟弟就算今后在大宋政坛上混吃等死打酱油,光熬资历,三四十年后都能熬成一个宰执!

    自己再努把力,韩家完全有可能创造出一门三相的奇迹!

    大宋百年以来,只有一个陈家,勉强实现了这恐怖的野望。

    老大陈尧叟,端拱二年已丑科状元,大中祥符五年,升任同平章事、枢密使。

    老二陈尧佐,端拱元年进士及第,景祐四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老三陈尧咨,咸平三年庚子科状元,可惜后来被强转了右班,最后做到了武信军节度使的高位。

    如果陈尧咨不转右班,这三兄弟肯定会制造出大宋第一个一门三相的奇迹。

    可惜了。

    而现在最有资格竞争一门三相的家族,则是吕家。

    吕蒙正,吕夷简,这叔侄二人都做过宰相,现在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已经是枢密副使,离相位非常近了。

    而自己要想在政坛上再有进步,陛下那里肯定是乐见其成的,剩下的就是能力,助力,以及运气。

    大宋助力谁最牛?眉山妖孽叫苏油。

    苏明润的助力,在其中必不可少。

    现在自己已经走在了大路上,孰轻孰重,韩忠彦当然清楚得很。

    因此韩忠彦干脆抱着铺盖卷直接住进了衙门都厅,每日里大开中门,幕僚从属环卫。

    任何人这段时间想要跟他说话,通判厅、检察厅都必须有人在场,让那些想要干请的人只能傻瞪眼。

    态度非常坚定明确,韩家的这条路子,这回走不通了!

    河北路的官员们只好“幡然悔悟”,突然变得勤政爱民起来,胥吏们也突然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了,衙役们说话也温言软语了,连街边的叫花子都被请到了居养院,有了安置。

    河北民风彪悍而淳朴,官员们但凡有了点官样之后,百姓们就感激涕零,感觉河北一下处处都是青天大老爷。

    甚至有好几路响马盗匪,听说天下太平,官清吏廉后,直接下山冲进县城,将吓得半死的县令从案桌下揪了出来,闹着要受招安,要分田,要种地!

    八十高龄的致仕司徒文彦博,突然横着扛了这么一出“劫旨倡廉”,竟然使河北官场震肃如新,没有一个人敢炸毛!

    河北廉洁指数的突然爆表,让赵顼都吓了一大跳,接到奏报的时候,对前来议事的孙固哭笑不得地说道:“文公真是老而弥辣,我那道诏书,本意是下给苏元贞的,谁曾想给文公劫了胡……”

    孙固其实也有些哭笑不得,八十岁的三公不讲理,下边的官员,真的连弹劾的勇气都没有……

    特么文彦博这个司徒,本身就是上次被弹劾后,赵顼为安抚老臣送过去的好不好?

    不过终归是好事儿,于是拱手说道:“司徒历任三朝,荐跻二府,五换节钺,出将入相四十年。”

    “陛下虽念老臣器业崇深,命以司徒、四路转运安抚使颐养,然在他心里,必以陛下托河北门户之重而自任。”

    “是故诏书一至,虽耄耋之年,亦奋发自励。此正是干臣经国,一心始终,所以为有宋之盛欤。”

    “臣,为陛下贺!”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力谏

    还没等赵顼高兴起来,孙固再次躬身:“文公这一次肃清河北吏治,如秋风扫庭,足见职任不畏繁巨,要在得人。”

    又来了!赵顼一听就头痛,孙固从五月开始,一有机会就来找他,话里话外就是要将苏油放出去。

    果然,就听孙固接着说道:“疆场之事,间不容发,若其羽书沓至,胜负纷然,临机决断,谁任其责?将帅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谁使效命?”

    赵顼还在扯谎:“沈括还在和夏人谈判,到底打不打的起来都两可,怎么又说到这个了?”

    孙固急道:“须知举兵易,解祸难。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岂可儿戏待之?”

    “臣前请缓治西事,必不得已,先声其罪薄伐之,分裂其地,使其酋长自守。陛下斥为郦生之说,是臣计愚钝,固诚请去。”

    赵顼摇头:“不许。孙老你是潜邸旧臣,必须给我看好枢密院那一摊子。”

    孙固说道:“蔡确请直渡河者,徒然是为了迎合圣心,他难道真懂军事?但是我看陛下睿意益坚,发兵就在秋熟之后吧?”

    赵顼摇头:“没有,没有定议。”

    孙固跺脚道:“陛下到此时还要瞒我?老臣身处兵枢,而不得与闻军要,这不是尸位素餐吗?今日西疆的举措,无一日不在为大战做准备,三十万大军一年之积,车船调运如雁行蚁聚,难道还能瞒得过老臣?”

    赵顼没法抵赖,只好说道:“囤积的都是小麦和黍米,涪国公说小麦可积三年,黍米可积十年,就算五年之后战争爆发,我们在陕西也有准备。”

    孙固摇头:“陛下骗不过我的,这个月甲午,鄜延、泾原、环庆、熙河、麟府路,各赐金银带、绵袄、银器、鞍辔、象笏。”

    “永兴军路上奏,环州城置炮台已毕,然防城战具,止有大小合蝉床子等弩。按《武经总要》,三弓八牛床子弩,射及二百余步,用一枪三剑箭,最为利器,攻守皆可用。乞下军器监给弩箭各三副,赴本路依样设造,以备急用。”

    “军器监言弩每座重千余斤,难以运致,图其样交付沈括,命于本路作院。”

    “丁巳,枢密院再接帝批,言诸路战骑,所系甚大,况有军兴,尤为要急。可督提举陕西买马监牧郭茂恂速与狼渡措置招买,往来诸场督趣。”

    “又诏熙、秦、凤买马场,以马价画一付景青宜、党支等,令使回蕃告谕。”

    “这些不是准备打仗,又是什么?”

    赵顼说道:“这些都是正常的军事准备,军机处有拟定的练兵计划,需要这些支持。”

    孙固呵呵冷笑:“陛下还真是嘴硬,那臣请严治沈括!”

    赵顼大惊:“这却又是为何?”

    孙固拱手道:“沈括擅自颁发永兴军路义勇下蕃四万缗钱,之后才上书枢密院,言今年两次颁赏,先是禁军,后是熟蕃。而沿边诸路的义勇弓手,下蕃熟骑未得赏赐,情绪焦躁。故而急调转运司仓钱帛相慰,后请从元丰仓支抵。”

    赵顼说道:“那就抵吧,枢密补一道文书,将手续完备就是了。”

    孙固冷笑道:“有这么容易?既然陛下一口咬定西疆没有急事,那枢密院就不能从权。”

    “沈括这是在非战之时,不依章程未经奏报,滥赏市恩,内怀叵测!臣请诏旨,系狱穷治,以儆效尤!”

    呃?!赵顼彻底傻了,这下赖不过去了!

    孙固苦口婆心地说道:“陛下,臣并非一定要阻止西伐,但是大军西进,不可无帅啊,然则孰为陛下任此者?”

    赵顼呡了呡嘴:“要是真打起来,我觉得李宪可以吧?”

    孙固连连摇头:“伐国大事,而使宦官为之,士大夫孰肯为用?”

    赵顼说道:“那就舅公高遵裕。”

    孙固还是摇头:“高遵裕乃是武臣,先不说如何制衡,就其战功,多是招抚所得。”

    “夏国和青唐不同,陛下欲平灭夏国,嵬名梁氏,必将集结重兵迎战,不受招抚。”

    “高遵裕统兵之能不过五万,平生素未战抗强敌,连李宪王中正都不如,陛下凭什么就以为他可以致胜?”

    “西路诸帅臣,范纯粹,吕惠卿,李稷,沈括,徐禧,呵呵呵,臣问一句,他们,打过战吗?”

    赵顼脸色阴沉了下来,明显已经开始不高兴了:“说来说去,孙公你还是要阻我大计是吧?”

    “当年在潜邸,你不是教我要时时牢记国家之耻,要我今后做奋发有为之君?”

    “为此朕整整准备了十数年,如今兵精粮足,士气如虹,临发之际,你跟朕说事不可为?!”

    孙固取下幞头,缓缓跪倒:“臣所谏者,乃今举重兵而进,如无大帅,就使成功,兵必为乱。”

    赵顼怒道:“李宪和高遵裕你看不上,那就没人!”

    孙固说道:“我与同知枢密院事吕公著商议,既无其人,不若且已。否则大军无首,必致祸殃!”

    赵顼说道:“孙公你想过没有,今西夏已乱,我若不取,辽国必取之。到时候我大宋如何自处?”

    “今日之事,乃不得不为。这一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此正是同心并力之时,你们却还在计较帅臣之选?”

    孙固硬邦邦地说道:“陛下所言差矣!如果不赢,那真不如不打,此乃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陛下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败绩的可能吗?!”

    赵顼抗声道:“军机处涪国公,早就做好了一切预案!”

    孙固的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了,郑重地对赵顼拱手:“陛下刚刚还说没人,这不就是?西事无苏油,老臣绝不敢放心。”

    “既然陛下都说涪国公早就做好了一切预案,足见其智略两全,深思熟虑,为何不放他出去呢?”

    “老臣请陛下设永兴、秦凤、泾原、熙河、环庆、鄜延六路经略安抚使司,效文彦博节度河北事,授其大任,立即赶赴陕西,总掌军机,筹谋大局!”

    “这个……”赵顼有些犹豫:“明润他积年辛劳,为了大宋驱驰南北,如今眼见改制在即,朕还想要重用,安享几年繁华惬意。”

    “这个时候将他放出去,我……我有些不忍……还有,皇子教育我也想……”

    “陛下!”孙固白色的须发飘拂,唾沫星子横飞:“这是国战!放眼天下,陛下还能找出比苏明润还叫人放心的人?!皇子今年才四岁,离开蒙都还有两年,缓急轻重,不是一眼可知?”

    “文潞公八十高龄,都还在河北艰劬用事,王韶六十多岁,都还在南海带病操劳,苏明润他方年富力强,敢不忧勤国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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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