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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狙击手

    四支军队的大部都是蕃骑,不过装备是天壤之别。

    夏人的仆从军服色与武器都是五花八门,而宋人的骑军,从马具,军服,武器,全都是制式装备。

    精良的武器和已经训练成肌肉本能的马前六斩,让高永能和高永亨的两支骑军,与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夏骑军杀得难解难分,不分轩轾。

    宋人骑军的战力,甚至比夏人的仆从还要更胜一筹!

    刀光如雪,血雨飞溅!

    梁永能猛然从胡床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数百步外的战场。

    宋人骑军,何时变得如此强悍了?!

    两支身着红袍的骑军如同两条游龙,与夏人前锋指挥派去拦截夏骑穿插而过,人马虽然比夏人少,但是士气,战力,丝毫不弱。

    而且宋骑极有章法,和夏骑玩了一个对冲之后,又冲进夏人前锋的后队,狠狠地将夏阵削薄了一层,重新回到了山坡之上,只是一左一右交换了位置。

    整个过程当中,宋骑都没有放弃马速,宁愿战果小一点,也绝不陷在步阵当中导致失速。

    双方步阵还在酣战,而骑战在激烈爆发之后,又瞬间结束,只在战场外围留下了一个尸体和鲜血组成的残酷半圆。

    还有不少失去驾手的马匹,惶急地嘶鸣,胡乱地来回奔跑。

    等到高家兄弟的骑军退去,战场重新展现在梁永能的眼前后,梁永能握住剑柄的右手,突然青筋暴露!

    两万前锋锐步,竟然在和一万宋军步阵的交锋中,陷入了苦战!

    刚刚宋军的步阵,不是被夏军突破了防御,而是变成了数个小阵,放夏人进入了小阵当中的通道,然后变成四方受敌!

    阵法!

    《卫公阵法》,这一刻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

    苏油曾经对这东西嗤之以鼻,因为古代阵法是没用的玩意儿,早就被近现代战争扫进了历史的垃圾桶。

    然而周永清在渭州给苏油狠狠地上了一课之后,才让苏油知道,什么叫没有无用的学问,只有无用的蠢材。

    冷兵器时代的步兵对决,在兵力相当,装备和战力也相当的情况下,善于运用阵法的将领,绝对可以将不懂阵法的将领打得满地找牙。

    在演练当中,周永清利用阵法,只用两千人就将苏油的四千人吃得只剩八百,而他自己的损失不过五百,交换比高达六比一!

    最后苏油才恍然大悟,这东西就是利用图形,在两军对阵之时,浪费掉对方的一部分兵力,使他们无法全部有效地参与战斗,然后尽量利用自己的兵力,最大程度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巧妙方法。

    不过知道原理还是然并卵,苏油仍然不会玩,只有安慰自己,老子是帅才,玩的是战略,这些即将被淘汰的将领技能,不学也罢。

    种谔是旧式军人,这些东西就和苏油文学开蒙一样,在家中从六岁就开始接触。

    在宋军灯旗信语标准出台之后,种谔立即将之运用到了战阵当中,将之变化成鼓点和旗号。

    信息量可以加载更多,临阵指挥的变化,当然也就更加丰富细腻。

    当然这东西也不是越多越好,但是对于种谔来说已经解决了“不够用”的问题,直接将指挥艺术提升了一个台阶。

    但是梁永能心中却在冷笑,对于现在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军碾压,一力破万法。

    种五的这些花活,在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屁用都没有。

    将手一挥:“铁鹞子齐装上马准备,中军前移接应前军,敢死,荡阵!”

    ……

    “啪!”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间回荡,宋夏米脂战场五十里外,一名夏军斥候从马上跌落下来,再无动静。

    孙能趴在一个土堆上,拉开枪栓退出弹壳,又重新推上一枚子弹。

    山下路边上钻出两个一身碎布花里胡哨的人,朝着山坡这边跳着挥了挥手,然后将斥候的尸体抬起丢在马上,牵入一边的树林当中。

    “神了嘿!”童贯在一边拍着草地喝彩:“大郎这一手简直神了!这得有五百米开外吧?这铳术,肯定是我大宋军中当是独一份!”

    孙能还是保持着射击姿势:“监军过奖,田老三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那小子手底下也硬得很。”

    童贯举着望远镜看着山下:“田家老三被国公要去了,听说单枪匹马去了西夏。大郎你说军中还有你们这样的没?”

    孙能说道:“军中没有了,不过国公贴身的护卫程岳也还行,还有一个是我师娘,只是都上不了战场。”

    “你师娘?”童贯有些好奇,然后眼珠一转就反应过来了:“蜀国夫人是吧?那真是可惜了的,要夫人是男儿之身,现在怕都该是一镇节度使了。”

    “难讲。”孙能说道:“国公说师娘要是男儿身,搞不好现在已经是山大王,专给官府惹麻烦的那种。”

    “他那是嫉妒!”童贯笑得吭哧吭哧的:“国公是嫉妒自家娘子的身手,你说礼部的官员也真是缺德,夫人的封国比官人高,在我大宋可真是独一份!”

    孙能也乐了,终于放下了神机铳,拔出匕首在枪托上刻了一道印记:“你是种五的监军,不在阵中观敌,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童贯翻着白眼:“种五倔傲得很,老子懒得去他身边找虐,上次李运使过来,老子看得真真的,吓得裤裆都尿湿了!”

    李稷是永兴军路转运副使,苏油下达过命令,要求六路军政在战时尽量分开,但是实际操作里边,还是有些骨断筋连。

    这娃自以为握着大军的钱粮袋子,硬要随军,因为是永兴军路第二号文官,大宋又习惯性的以文制武,捧臭脚的不少,因此越发嚣张,所到之处,“威势益盛”。

    一日清晨,李稷来到鄜延军营,军士鸣鼓声喏。

    种谔当时还在睡觉,听到声响起来,出了大帐,才知道是李稷到了。

    种谔没搭理李稷,将对李稷呼鼓角的将领叫过来,问道:“军中有几帅?”

    将领回答:“太尉尔。”

    种谔说道:“帅未升帐,辄为转运粮草官鸣鼓声喏,何也?借汝之头,以代运使。”

    即命从者叱出斩之。

    李稷吓得心胆俱裂,连场面话都不敢交代一句,“仓皇引去,怖甚,不能上马,自此不敢入谔军。”

    苏油得知之后嘉奖了种谔,还给全军下达命令:“诸路帅臣皆以忠责为要,军中规行,各当凛遵。如遇犯军干制者,不论官民,合照军法处置。”

    此令一下,军中顿时整肃。

    孙能听童贯说起此事,不由得抽了抽眼角:“种五郎一身钢骨,这个真不得不服。”

    童贯翻着白眼:“这是战时,加上国公给他兜了这个底!换一个上峰试试?一身钢骨,正好拿来打鼓!”

    说完将身子往山坡下出溜:“不说了,我去看看刚刚那斥候递送的什么情报。”

    ……

    无定川畔,巨大的战场已经被宋夏两路大军踏过了一遍,威力巨大的地雷并没有出现,梁永能终于放开了手脚组织进攻。

    不过他还是谨慎,前后派遣了三波步军,冲击种谔的车阵。

    鏖战过午,现在梁永能已经可以确定,种五那里没有震天雷,连在环州城头出现过的那种手抛型都没有。

    想来也是,若非如此,米脂寨岂能被围五日而不下?

    现在战场主动已经被梁永能握在手里,种锷大军,已经被逼到山坡上的车阵之后,利用地形和战车进行最后防守。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破阵

    不过种五的确是宋将中的佼佼者,这地方选择得实在是刁钻。

    好在不是没有漏洞。

    此处大路两侧都是山坡,除了道路正中的战车摆放得非常密集,两侧坡上也有,连成了一道临时的寨墙。

    不过防线过长,种谔手上也没有这么多的厢车,因此山坡上的厢车就根据地势摆放,车与车之间留有能让两匹马通过的通道,高永能和高永亨的骑军,则布置在了战车阵线的两端。

    虽然没有震天雷,但是宋人的鹤胫弩却非常厉害,六千弩手躲在厢车背后通过射击孔发射弩矢,让梁永能派出的三波步卒损失惨重。

    宋军锐步,早就被种谔招入车阵之内,只有在夏军冲击的时候,才有枪盾手从车和车之间出来防守车间通道,战斗结束后又躲回阵后休息。

    梁永能当然不会傻到去冲击大路中间的密集厢车,于是两边山坡相对虚弱的车阵,就成为了他的主要攻击方向。

    第三波进攻终于再次被宋军被打退,山坡车阵之下,百步以内的开阔地上,躺满了夏人的尸体。

    宋人的枪盾手也损失不少,血战到了现在,夏军损失了上万人,而宋军也损伤了三千以上。

    梁永能不以为意,宋军一向都是如此,公鸡拉屎头节硬,结阵的时候非常顽强,可一旦阵势被破,那就会全部被骑军赶成鸭子。

    见从车阵后出来抵抗的枪盾手越发稀薄,下午未时,梁永能终于下了决断,宋人弩箭过于厉害,唯一能够破解的,只能是自己手下的两千铁鹞子。

    “应该结束了。”梁永能骑在神骏的白马上,对身边的麻女阣多革说道:“吹号吧。”

    呜呜呜——雄浑的牛角号在河谷中响起,厢车之后的宋军弩手,终于看见了西夏人最顶端的武力——铁鹞子!

    士马全身覆盖甲铠,夏人防锈的花样没有宋人那么多,家梁采用的是最简单的办法,将铠甲打磨光亮。

    光亮的铠甲不容易沾染水汽,可以起到很好的防锈效果,而且如此精良恐怖的全身覆甲集群,足以让当今所有最坚强的军队丧失抵抗的信心。

    “终于来了!”种诂也从虎墩上站起身来:“备马,此战有胜无退!”

    远处两千铁骑,在号声中渐渐集结成两个骑阵,然后开始缓步朝宋军的车阵压迫过来。

    种诂纵马来到紧张的旗手身边,伸手把住旗帜和旗杆,对年轻的旗手微笑道:“害怕吗?”

    旗手脸色惨白,嚅嗫着嘴唇,但是还是摇了摇头。

    种诂笑道:“没什么,当年我初临战阵的时候,比你还怕,怕得连军令都下达不了,让数千勇士,命丧啰兀城。”

    种诂紧紧地把握着旗杆,让大旗一动不动,紧盯着坡下逐渐加速的铁骑,眼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不过,现在的我,不怕了。”

    耀日的甲光,让坡下的重骑军阵,看上去像两条违背重力学的溪流,向山坡上席卷而来。

    单马的重量有近千斤,加上人和甲,每一名铁鹞子,都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这也是铁鹞子恐怖战力的由来。

    但是今天的地形实在是特殊,因此等到铁鹞子到达山坡下的时候,钢铁的洪流却突然来了一个减速!

    战马们继续尽职尽责地爬坡,履行着自己的任务,但是铁鹞子的速度渐减,而阵型变得越来越密集。

    骑手如林的长枪放平了下来,梁永能也是聪明的将领,虽然杀罔萌讹的时候毫不手软,但是罔萌讹带回来的信息,让梁永能敏锐地意识到狄咏那一招的价值,然后立即装备到了铁鹞子上。

    宋人的鹤胫弩再次疯狂地射击起来,但是这一次,却再也无法阻止钢铁的洪流!

    钢弩对钢甲,除了让少数几个被箭矢扎入眼窗的倒霉蛋落马外,其余的箭矢,只能在钢甲上留下一个凹痕,崩出一点日光都不能掩盖的火星之后,即被弹飞得不知所踪。

    第一批铁马,终于以无可抵抗的姿态,闯入了宋军的车阵当中!

    “赢了!”麻女阣多革兴奋地对梁永能拱手:“恭贺大帅!”

    可就在这时,麻女阣多革却见到梁永能神色大变,赶紧扭头,刚好见到那些闯入车阵间的铁骑,纷纷倒地!

    后续的铁骑根本停不了脚步,紧跟着踏上自己同袍的身体,接二连三地跌倒!将车阵的缺口,用人马的身躯封堵得死死的。

    也有不少铁骑试图冲击大车,但是大车外挂满了沙袋,车内除了射击孔通道,也同样堆满了沙袋。

    长枪折断,铁马嘶鸣,但是却无法撼动战车分毫。

    种谔在战车与战车之间布下了一套自己发明的陷阱,称为“铁梯”。

    铁梯是高约一尺,厚约四寸的木方,木方上打孔,穿入钢筋,就如同平放在地上的梯子。

    梯子被牢牢钉在地上,梯子下面,还被挖空了一尺深度。

    铁梯就铺设在浅坑之上。

    之前枪盾手进出车阵的时候,铁梯上还铺设有木板,撒上泥土,夏人鏖战半日都没有发现。

    等到梁永能终于出动铁鹞子,种谔才将铁梯上的木板抽走,让看似虚弱的防线,变成凶残的陷阱!

    铁骑踏入,前蹄立刻深陷一尺,巨大的动能让马匹轰然摔倒,铁筋轻松便将马腿折断!

    无数铁鹞子就这样卡死在战车之间,更多的铁鹞子闯进来,还是同样的遭遇,将同袍阻挡在草坡之上。

    铁骑的碰撞在阵前发出恐怖的巨响,战马悲嘶,长枪飞散,场面极度混乱。

    种谔将手猛然一松:“摇旗,放炮!”

    新兵骑手惊魂未定,但是也本能地疯狂摇动起红色的大旗,与此同时,阵中的号炮“嘭嘭嘭”怒吼起来。

    厢车的射击孔中突然冒出了一些铜管,车内的军士将旋钮一掰,铜管当中猛然喷射出一股股清澈的液体!

    管子只有军士们掌握的那部分是金属的,后边就是地丁胶管,连接到后方的巨大铅皮内衬的木箱当中。

    每个大木箱两侧,都有两个士兵疯狂摇动驱压轮,保证水箱的压力,让液体喷得更远。

    这东西叫水龙,汴京城里水火铺中常备的物件,种谔做了一些小小的改良,用地丁胶将水管加以延长,然后在里边装上汽油。

    种家现在也是陕西富豪,就是靠几口油井的产出起家,种锷手里最多的就是汽油。

    居高临下,汽油转眼便被数十条水龙洒满了铁鹞子们聚集的区域。

    油料挥发的味道让铁鹞子们心胆俱丧,但是铁骑沉重拥挤,要在葫芦口一样的地形上掉头,却没有那么容易。

    来不及了,几十个燃烧瓶从厢车后扔了出来,落地之后一一炸开。

    轰的一声,将车阵前方的三角地带,顿时变成一片火海!

    为了这一刻,种谔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远处的梁永能就觉得前方不过一转眼间,夏人引以为傲的铁鹞子,就突然消失在了一片火海当中!

    如此大面积的火势瞬间爆发,让夏人的中军惊呼一片,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就见火海当中,无数带着熊熊火焰的战马,仿佛从地狱之门当中奔了出来,带着身上同样熊熊燃烧,惨呼不断的重甲骑士,朝梁永能的中军狂奔而来!

    重甲骑士的铠甲和马甲,是通过铰链固定在一起的。

    最初目的是为了防止骑士坠马,可如今却成了骑士们丧命的绞绳!

    两千铁鹞子,大部分还在火海中挣扎,而最外面的那些,马儿们掉转方向,疯狂地想要逃离那片恐怖的区域,朝夏军中军大阵闯来!

    车阵两端,高永能和高永亨一挥长刀:“杀——”带领着轻骑发动了二次冲锋。

    而大路侧面的几条山谷里,几处山坡上,都亮起了宋军的旗号,无数宋军居高临下,向着仓皇的夏人冲了过来。

    “杀——”

    这是种锷设计的巨大圈套,他要的,是将这八万夏人,尽数全歼!

    让梁永能心胆俱裂的是,宋军当中,同样有一支千余人的重甲骑军!

    选锋营!

    这是种谔手底下最精锐的骑军,全员重甲,由悍将郭景修统带。

    种谔给他的严命,是无论中军情形如何危急,选锋营都不能动,必须等到中军红旗摇动,号炮响起,才可以发起冲锋。

    以重甲选锋为首的几路宋军,先后猛烈地撞入梁永能的中军,夏军的侧翼在一千重骑的冲击之下立时告破,转眼被切割成了前后两部。

    猛烈的碰撞,如同云层中的惊雷,夏军兵士的鲜血如同倾盆大雨一般洒在黄沙绿草之间。

    郭景修丢掉已经折断的长枪,荡起手腕下用皮绳连接的叶锤,猛然击打在前边一骑夏兵的头侧,“杀——”

    麻女阣多革抽出战刀,尽力约束着被浓烟和热浪刺激得惊跳的坐骑:“大帅快撤,我来断后!”

    就在此时,着火的铁鹞子,已经冲入夏军混乱的军阵当中,成了压垮夏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方二高的骑军也已经加入合击的队伍当中,开始疯狂砍杀。

    梁永能咬着牙拨转马头:“撤——”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民兵郭二蛋

    然而各部都已经被宋军粘上,之前夏军过于自信,前出太多,现在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梁永能刚刚收束起一些部队,一支手握双手长刀的蕃人步军,突然出现在了夏军后军的侧翼!

    横山步跋子!

    这支曾经让宋军闻风丧胆,让夏人倍感骄傲的精锐山地步军,如今却成了种谔手底下的另一张王牌。

    现在这支部队,对夏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嵬名山披头散发,状若疯虎,长刀翻飞,高喊着闯入夏阵:“为啰兀城复仇——”

    上万比夏人还要凶悍横山蕃,如今被宋人配备以精良的武装,怀着对夏人的刻骨仇恨,紧跟着自家首领的步伐,一起杀入阵中:“复仇——”

    十年前,啰兀失守,嵬名山被迫带领着族人逃入宋境。

    嵬名山的妻子仓拉,不顾自身安危,毅然带着行动缓慢的老弱,躲入了山谷。

    夏人没有抓到曾经因功获得皇族赐姓的嵬名山,便将怒火发泄到了残存的横山部众的身上。

    啰兀城被放火烧毁,老弱被屠杀,仓拉最后被夏人逼上悬崖,为了不落入敌人手中遭受凌辱,成为要挟自己丈夫的棋子,这个整片横山最美的女子,毅然投崖自尽。

    和种谔一样,嵬名山等这一天,同样等了十多年!

    在苏烈的囤安军声名鹊起之前,横山步跋子,曾经是这一片山地中无敌的存在,如今传说突然出现在夏人的面前,夏人里年轻的一代这才知道,步跋子,是比传说还要恐怖的存在!

    一名悍勇的夏军百夫长举着长枪冲向嵬名山,意图将他阻止。

    嵬名山长刀一翻,将长枪隔开,接着一声虎吼,刀光顺着枪杆往上一掠。

    锋利的长刀轻松削断百夫长的左手的四根手指,然后狠狠切入百夫长的左腋之下,接着从百夫长的右肩处闪了出来!

    撩刀过胴!

    百夫长的左臂连着人头飞上半空,鲜血如雨般喷洒在嵬名山的脸上,让他如同魔神降世一般。

    在这般凶悍疯狂的战力面前,夏人彻底战栗了,撒丫子朝着来路狂奔。

    宋军三路骑军,驱赶着残余的西夏甲马,转眼撕破麻女阣多革仓促组成的阵线,对夏军发动了毁灭性的打击。

    大溃逃开始了,夏军被养精蓄锐已久的宋军切割成了数段,包围屠杀,夏军后军簇拥着梁永能,丢下了一半的袍泽,疯狂地向后撤退。

    高永能兄弟和郭景修开始追击,让夏人一路数十里,遗尸上万。

    ……

    静静的山谷里,突然传来了慌乱的蹄声,童贯在壕沟后面沙袋垒砌起的工事后直起身子:“来了!”

    孙能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你是监军,更要以身作则,注意操典!”

    童贯讪讪地抽出枪套中的转轮铳,看了看觉得不得劲,又还了回去,对身边一名控鹤军战士说道:“神机铳给我!”

    那名战士将神机铳收回怀里:“报告监军,铳在人在,铳亡人亡,操典所限,恕我不能从命!”

    “嘿——”童贯一嘬牙花子:“那给我两枚震天雷!”

    战士将布袋里的木柄震天雷摸出来放在身前的沙袋上:“都在这里了!”

    就听的身边孙能“啪”的一声扣动了扳机:“打!”

    一阵枪响,上百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的夏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交叉的火力击毙当场。

    后边溃逃而来的夏人越来越多,却被控鹤军阻击在这里,不得寸进。

    当梁永能抵达的时候,这里已经聚拢了三万人,可是这三万人,偏偏无法突破对面三千人的阻击!

    到此梁永能才知道,宋人不是没有火器,他们的火器,比十年前更加恐怖!

    他组织了数次密集冲锋,但是对方的火力同样密集,而且还有一种能够高高抛射铁弹的武器。

    铁弹落地后会发生猛烈的爆炸,将自己派出的大队截成数段,然后从容地吃掉。

    短短一日,这道山梁和大路缺口处,整整躺下了五千尸体,而梁永能,连对方什么样都没有见着!

    绝望之下的梁永能,被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命所有夏军分散突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种谔的大军已经形成了铁桶一般的包围,将梁永能的残部,逼到了无定河边!

    八月三十,种谔发动了最后的总攻。

    控鹤军列成三行纵队阵列,对着无定河边的夏军军阵开始了排枪射击。

    而他们的身侧,是嵬名山的步跋子护卫。

    身后,则是高永能,高永亨,郭景修的三路骑军。

    而陷入包围的数万夏军无路可逃,在绝望之中只能跳入无定河,然后被秋水无情吞没。

    宋军趁势掩杀,夏军被杀溺者无数,无定河断流,“银水为之赤”。

    除了少数骑军,借助马力随梁乙埋渡河成功,逃离战场,剩下的两万多夏军,非死即降。

    ……

    达木西罗从昏迷当中醒了过来。

    那场恐怖的大火,让他大半英勇的同僚葬身火海,而自己的战马在逃出来之后便马失前蹄,将自己一起摔昏。

    达木西罗支起身子,印入眼帘的,是一片凄惨的景象。

    战场已经安静,广阔的河谷平野之上,一路全是不计其数的死人,死马,沿着大军前来的那条道路,延伸到远方。

    几面残破的旗帜,还在战场上倔强地支零着,出战之前大帅登上去的将台,已然倒塌。

    达木西罗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疼痛,而且自己和心爱的战马莲花奴,还通过铰链连接在一起。

    他回想起自己经过层层选拔,最后成为铁鹞子的时候,一家老小,曾经是多么的高兴。

    听说宋人搞科举也是这样,一旦得中,合族荣光。

    父亲卖了家中的牛羊,给自己配上了一柄青锋剑,又用五匹好马,换得了一匹五尺高的白马。

    妹妹对这匹马非常喜欢,给它取名叫莲花奴。

    家中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也知道他会用良马宝剑,为家族换来更好的生活,更大的荣耀。

    现在莲花奴已经死了,肯定是倒地之后被同袍的铁蹄践踏,再也没能起来。

    达木西罗艰难地伸手,想要解开连接自己和莲花奴的铰链。

    从来没有发现过,这身该死的战甲,竟然这么沉。

    “五叔!这里有个活的!”

    达木西罗猛然抽出挂在莲花奴身侧的青锋剑,紧张地对准前方几个普通装束的宋人。

    这几个人是宋地老百姓的装束,麻衣草鞋,腰间束着草绳。

    几人手里拿着的武器,是铁鹞子的长枪,现在长枪的长柄折断之后,作为步卒的武器,却是刚刚好。

    “别过去!”一名老者赶了过来:“二蛋,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军爷!”

    那个叫二蛋的年轻人有些不乐意:“为啥?这铁罐头是俺们发现的!”

    说完一抖手里的长枪:“我去给他干掉!”

    老者拿枪柄在二蛋屁股上狠狠一拍:“这是铁鹞子!这次带你们出来,郭里正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你们活着带回去,本来送粮到绥德就算完事儿,鬼知道被李官人派过来打扫战场。”

    见战场上可见范围内没有宋军,老者只好取下背上的桑木弓:“用这个!整死了再说!”

    达木西罗见那名年轻的农夫拿起刀剑对准自己,开始猛烈挣扎。

    老者举起长枪朝达木西罗冲了过来,达木西罗刚刚调转长剑,郭二蛋控弦的右手一松,一支长箭射入达木西罗面甲的视窗,扎进了达木西罗的左眼。

    “好——”周围几个农夫都喝起采来。

    喝彩声中,达木西罗长剑落地,轰然躺倒。

    那一下剧烈的疼痛之后,他突然感到一身轻松。

    疼痛感消失了,周围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妹妹,一定要照顾好父母……还有,这天空,好蓝……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大胜

    当种谔带着大军回来的时候,郭二蛋和五叔几个人正在七手八脚地拆解达木西罗和莲花奴的具甲。

    种谔纵马过来,见到达木西罗眼中的创痕和扔在边上那支长箭,扫了一眼众人,对郭二蛋问道:“你杀的?”

    郭二蛋见种谔上下不凡,嚅嗫着不敢说话。

    边上一名年轻人说道:“这是种太尉,老实回话。”

    “是……是我……”郭二蛋只好点头。

    种谔脸上扯出一丝笑意:“箭法不错啊。”

    说完又看向莲花奴:“可惜了一匹好马。”

    五叔福至心灵,将达木西罗的青锋剑递到马前:“太尉大胜!小民们献上此剑恭贺!”

    种谔伸手将剑接过,抽出来上下看了一眼:“这剑是西夏的折锻青锋,用的乌兹铁料,的确不错,三五十贯是值当的。”

    说完将剑还鞘,丢给郭二蛋:“赏你了,有没有兴趣做我的亲兵?”

    “有!”郭二蛋脱口而出,然后有胆怯地看了五叔一眼:“就是……就是要先知会父亲那里一声……”

    五叔飞起就是一脚:“太尉抬举你你还敢不识相!亲兵呢!回去我给里正说一声就好……”

    说完又对种锷一脸谄媚:“俺们是延安府宜川郭家堡的,难得二蛋能入太尉的眼,以后就跟着太尉吃粮了!”

    “行,郭家堡,我记住了。”种谔对五叔的智慧点了个赞:“杀得一个铁鹞子,可以领十贯的赏,钢甲一具五十贯,六式齐全的马甲一具七十贯,还有鞍鞯,武器,弓箭,都是有价的,去找参军领赏吧。”

    几个村民都是大喜,连连作揖。

    郭二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太……太尉,投军刺字不?”

    种谔说道:“现在投军还刺什么字,各路正蕃都在汰裁,本事不济的俺还不要呢,等等,你倒是提醒了我……”

    转头对童贯说道:“监军,那些投靠过来的夏俘,给他们刺手如何?”

    童贯点头:“好主意,就此投汉二字!”

    种谔看了郭二蛋一眼:“还愣着干啥?那匹马给你了,骑上跟我走!”

    大军朝着米脂寨行去老远后,一个乡民才问道:“五叔,二蛋这就是要当官人了?”

    五叔“嗨”了一声:“什么官人,还是个大头兵!”

    说完又道:“不过是太尉身边的大头兵,混三年放出来,一个百人指挥跑不了。至不济回县上,一个武功都头,那也是稳稳的!”

    ……

    米脂寨,令介讹遇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城头来回踱步。

    无定河滚滚河水,这几日携裹着死人,死马,就从寨下不远处流淌而过。

    城外围守的军士,重点都不再米脂寨里的敌人身上,嚣张跋扈地在河里拉起了缆索,打捞尸体。

    每一个首级,都是可以换钱的!

    宋军在城周挖了数个万人坑,砍下首级堆砌到边上,剥光夏军的无头尸首,然后推入坑中,浇上猛火油焚烧。

    米脂寨周围浓烟滚滚,那种皮肉烧焦的味道,让寨子里边的人绝望疯狂。

    人头堆越来越大,除了河里捞起来的,还有每日里用大车拖过来的。

    几天后,种谔带着七万大军,再次来到了被围的米脂城下,将梁永能的金甲,将印,旌旗,营帐罗列展示。

    令介讹遇还想要坚守,但夏军士胆气已寒,军心早溃。

    东门守将守将决意投诚,偷偷放开城门。

    令介讹遇不敢再倔强,只好带领五十余名酋长请降。

    种谔进城后秋毫无犯,安抚了令介讹遇和一万余户米脂居民,赠送了冬衣,然后开仓放粮。

    米脂城里积蓄不少,一万多石粮食,无数的弓矢,刀枪,全部被宋军缴获。

    种谔和令介讹遇交接完毕,命其继续担任米脂城守,看守俘虏,给他们刺手,然后告诉孙能:“给国公报捷,我部在无定川设伏,大败梁永能,斩首四万六千级,全歼两千铁鹞子,俘虏夏人两万有奇,生擒西夏枢密院都按官麻女阣多革以下将领七员,马三万匹,牛羊无数。”

    “梁永能扶马渡河,侥幸逃脱,我部军集米脂,城守令介讹遇携五十酋长投降。”

    “我部将进兵银州,重筑啰兀、抚宁,扼控要区,分割西夏祥佑,左厢二军司。”

    “乞都经略司命王中正出葭芦川,与我部合军夹击,扩大战果。”

    “是!”孙能兴奋地一个立正:“太尉勇武!”

    无定川大捷,种五郎屠俘梁永能八万大军,加上米脂寨的一万,整整吃掉了夏人五分之一的军力,而且大部皆是精锐。

    其中还有夏人一半的铁鹞子!

    捷报传入六路都经略司,幕府里顿时一片欢腾。

    经此一战,种谔彻底洗清了自己身上的污点,奠定了种家军震动天下的威名!

    “胡闹!”苏油在幕府后帐找到正和李若愚一起喝奶茶的种诂,气急败坏地道:“你家五郎要干什么?!让新军扎口袋,拿旧军对抗铁鹞子?!”

    “这是冒险!万一梁永能识破他的铁梯计,此战就是梁永能和令介讹遇反过来包他的饺子!”

    “还有,霹雳炮为何不用?孙能那五门霹雳炮哪里去了?此战我军损失了五千多人,四千人都是牺牲在抵抗夏人进攻车阵的时候!”

    种诂拉着苏油坐下,给他递上了一杯奶茶:“五郎此战,要的是全歼,因此之前示弱,引诱梁永能入伏,那是必须的。”

    “梁永能也是名将,扎口袋的人要是多了,必定会出现纰漏,因此只能让新军承担这个任务。”

    “至于霹雳炮,五郎肯定布置在了车阵后方的高地上,为何不用,那是害怕梁永能兵力未衰就掉头吓跑了。”

    “所以小五还留着后手,哪怕是梁永能识破铁梯计,五郎肯定也有计较,比如手抛震天雷,不是一样没用?”

    叹了一口气:“唉……小五还是倔强高傲。”

    “大败夏人,是他十几年来的执念。不倚仗新军战胜梁永能,或者是因为觉得……胜之不武?”

    端起奶茶,种诂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明润,敬你一杯,你为我种家,培养出了一位绝世名将!”

    苏油的气也渐渐平了,和种诂走了一个:“我知道五郎心里苦了十几年,但是这是为国征战,作为帅臣,更是要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主不可以怒而兴军,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五郎打小饱读军书,这点常识总当知晓吧啊?”

    种诂饮了一口:“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放纵自己,也是最后一次。”

    “他岂止是心里苦,当年若非明润开解,我这个孤激的弟弟,只怕墓木早拱了。”

    “如今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证明了朝堂诸公多年前错看了他,心气已经平复,怨怒已经宣泄,神清智足,不会有什么能影响他了。”

    “还有重要的一点,五郎此番功成,还证明了我大宋仅凭旧军,一样能够完胜。”

    “夏人铁鹞子都能覆灭,皮帐铁林又有何可惧?对军心士气的鼓舞,是无价的。”

    “虽然明润没有说,但是我军在占领长城一线,实现第二战略目标之后,围攻兴灵的军力,应该不会再投入过多,主要就是数路之中的新军吧?”

    苏油就跟见了鬼一样看着种诂。

    种诂微笑道:“不用这样看着我,夺取西夏大片国土之后,由旧军巩固战果,看护粮道,清剿地方;新军千里跃进,直捣兴灵,不是顺理成章的吗?”

    “所以五郎以旧军取得完胜,对以后地方巩固,也是有很大震慑作用的。”

    苏油讨好地端着杯子敬了种诂和李若愚一个:“呵呵呵……幕判,监军,此事暂时没有对外公布,怕影响到诸路旧军蕃骑的进取之心,还望继续遮掩则个。”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夜班

    李若愚笑道:“刚刚听闻大军东路大获全胜,我跟幕判道喜,幕判说国公必定要前来相责。”

    “我还不信,与幕判关扑了一遭。”

    说完摇头叹气,从手上取下南海猫眼蓝宝石的指环,推到种诂身前:“输了。”

    苏油笑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都知在南海开赌船的时候就该知道,输光了投海的蕃人大财主不是一个两个。这个不能怪我。”

    李若愚摆手:“不怪不怪。胜不骄,败不馁,战前充分准备,战后充分总结。这话当年在南海,老夫耳朵就已经听得起茧子了。”

    “不过上次五郎得罪了转运司,这军方和地方之间,如何制约监督……明润,离京万里,更要小心谨慎啊……”

    苏油点头:“明白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近日忙于布置军务,疏忽了此节。多谢李公及时提醒。”

    ……

    汴京,军机处,机宜司电讯班。

    蔡京与章惇,二人轮流当值,今日是轮到蔡京。

    因为电讯是第一时间获得前线军情的机构,因此章惇干脆建立制度,白日里主官在外主事,夜里值班,直接在电讯班留守。

    军士拿着一封电报兴奋地走到蔡京的桌前:“学士,东路大捷!”

    蔡京取过来在汽灯下观看,然后起身:“枢密院今日是谁当值?”

    军士翻看了记录本:“是吕公。”

    蔡京说道:“去叫他,一起进宫陛见。”

    军士又翻了一下值班记录:“那中书要通知吗?”

    蔡京问道:“中书是谁?是苏学士吗?”

    军士摇头:“是蔡学士。”

    蔡京想了一下:“那就算了。”

    说完写了一封公文,夹在当日的简报里:“将这个送去中书,那边也忙,来不来就看学士自己的意思。”

    军士答应后去了。

    蔡京又整理了一下文稿,到了宫门外,给合门使递交了告请,不一会,就见几名军士打着灯笼,护送一人沿着宫墙过来,正是枢密副使吕公著。

    不待吕公著说话,蔡京就将手里的文件夹双手递了过去:“枢相,国公电报,东路大捷。”

    吕公著面上不见喜恶,打开文件夹观看,蔡京连忙取过军士手里的灯笼,举得高高的给他照亮。

    吕公著看得眉飞色舞:“灭敌九万?!转运司核实了吗?”

    蔡京笑道:“转运司的消息没有那么快,不过国公的数字很精确,同时告诉我们转运司已经核实过首级和降人,至于招纳的人数还未详实。”

    说到这个吕公著就赞叹:“这电报果然是好东西啊,那我就没明白了,为何只有经略司能用?”

    蔡京说道:“这是军用线路,还要涉及到保密工作;整个电报局,都是陛下拨付内帑所造;还有电码这东西,也只有军方掌握……所以要投入民用或者行政,估计……还有一阵子。”

    这时候合门使臣领着一个小黄门过来了,小黄门对蔡京和吕公著行礼:“学士,副枢,请随我陛见。”

    夜入宫禁,是一件异常麻烦的事情,何况宫里直到如今,还住着两个中年王爷。

    加上皇宫里边曾经发生过不少造乱之事,因此夜间一旦落锁,要想在将门叫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年福康公主夜叩宫门,惹起了极大风波,御史弹劾公主六罪当中,夜叩宫门就是其中一条。

    哪怕是苏油解永兴军路之围,甚至灭交趾纳占城,都没有过大臣夜间汇报的事情。

    不过那也是以前条件不允许,如今军机处离皇宫西墙外不远,赵顼就在西华门进来的集英殿边上开了个房间,让经过培训的小黄门在这里收发电报。

    赵顼对此非常看重,因为宫掖落锁之后,如果不违背制度,这里是唯一一处可以与外界即时通信的地方。

    于是高太后派人掌握合门的优势,又被赵顼用这种办法给抵消了。

    不过从寝宫到这里也挺远的,皇帝规矩又大,吕公著和蔡京都已经到了电报班了有一阵了,赵顼的仪驾才姗姗来迟。

    内侍已经转告了天大的喜讯,赵顼明显非常高兴:“两位爱卿,将捷报给我看看。”

    蔡京将报告交给吕公著,吕公著又恭恭敬敬地交给赵顼:“累陛下休憩不宁,是臣等鲁莽了,还望陛下恕罪。”

    赵顼在书桌后入座,接过报告打开,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眼睛却已经落到了了军报之上。

    赵顼是个急性子,只一目十行地看完第一页,便将夹子合上:“朕到底没有看错五郎!还是听两位爱卿说吧,讲讲此次大胜的前后。”

    蔡京便将种诂此次大战的经过讲述了一番,最后道:“陛下万里遥降指挥,将帅用命,军民协力,宵小愧怍胆落,自然所到毕克。臣给陛下道喜,明日还请大朝,接受群臣进贺。”

    吕公著却见不得这套:“陛下,大军克敌固然是大喜事,不过后续还得跟上,而且这才刚刚开始,不能生骄慢之心。”

    说完又固执地将刚刚那个文件夹子打开:“涪国公还有关于后续的详奏,还请陛下看一看。”

    事情太多了,苏油首先说的就是此战种谔诱敌成功之后没有使用大威力的霹雳炮,导致宋军损失不小,今后的战事要总结经验教训,不要再犯这样的过错。

    赏罚分明,种锷大胜固然当赏,但是这一点应当通报全军,表示批评。

    君臣三人都认为苏油太苛刻了,五千换九万,交换比高达十六比一,除了空手套白狼得到占城那一回,大宋何曾打过这样扬眉吐气的大胜仗?

    何况大宋上下,其实都有一种恐夏心理,种谔以旧军硬扛梁永能这一仗,简直就是给赵顼来了一剂大补药,感觉自己腰子充实腰杆子硬挺了不少。

    铁鹞子在厢车面前占不到便宜,说明宋人有了克制重骑的法宝,弥补了大宋军事上最短的短板!这才是无比重要的!

    苏油提出的第二条就是降人的安置问题,种谔的建议,是给投降和招纳过来的蕃人,一律刺手,就是在手背上刺上“投汉”二字。

    一来是免得这些降人重新回投西夏,二来则是免得被其余宋军误杀。

    相比被杀良冒功,刺手,看起来就不那么残酷,吕公著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蔡京根本就没把那一帮子当人,自然也都没有异议。

    不过安置却有些问题,种谔的意思,是将招纳到的蕃人和投降的夏军,吸收入部队当中,壮大声势。

    但是苏油认为此举不妥,认为必须将夏人的老少男女区别对待。

    投靠过来的少壮也不能尽数从军,大部分只能协助转输粮草,老小等则就近吸收到城寨周围安存。

    而曾经和宋人作战过的夏人,必须全部以俘虏的身份送往内地,在转运司衙役的监督之下服劳役,直到赎清对抗天军的罪行为止。

    这就是秦州挖金,交趾挖煤的老一套,不过苏油说得有道理,有了罪过不惩罚,那就是对善良者最大的不公。

    如果说这三条都好办,第四条却看得几人面面相觑。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深夜报捷

    苏油指出,军队必须有监督,不过是从内部监督,还得有外部监督。

    赵顼心里想的首先想到的就是以文制武的祖制,认为苏油这是搞打压武人,搞统军大臣避嫌的那一套。

    可再一细看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苏油指出,大宋一贯以文制武,对武人肆意打压,这同样是一种不公平。

    历朝文书,军法,都只规定了军士犯事之后该如何惩罚,但是却从来没有规定,军士应当享有哪些权利!

    也就是说,剥夺军士正常权利的那些人,本来才是应当惩罚的那一批,但是因为没有法律保障军士们的正常权利,导致这些人不但没有被惩处,反而变本加厉地残酷压榨。

    而等到军士们投诉无门,忍无可忍地反抗的时候,那些本该被惩处的人,却拿起军法来作为打压弱者的武器。

    军法在这时没有起到维系军队纲纪的作用,常常还成了作恶者的帮凶!

    而同样的道理,等到这些将领到了文官的面前,同样没有法度来声明和保护他们的权利,又被文官们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

    这,就是大宋军队武力不彰的最大症结。

    军队,是国家的爪牙,必须从制度上保证它的健康,锐利,而不是用那种畸形的管理方式,让他日渐脓肿和虚弱。

    因此枢密院应该制定出一套关于军人权利和义务相匹配的法典来管理军人,这才是真正的以文制武,祖宗本意!

    仅凭这一条,吕公著就觉得自己和孙固死缠烂打要苏油去主持西事没有错,光这一条建议,就足以说明,苏明润有枢相之才!

    而赵顼却有些发懵,他从皇帝的直觉,就能感到这是一步大棋,一篇大文章,但是真的要做好,怕是不亚于一场王相公的变法。

    只有蔡京,隐约摸到了这条建议背后的深意,苏明润,宰执之才。

    在法律中明确规定士农工商应尽的义务以及其应当享有的,受法律保护的权利。这句话底下的意思,就是当他们在认真履行自己的义务之后,还要被剥夺权利的话,那剥夺者将处于非法地位!

    哪怕他是皇帝,也是犯了法的皇帝!也是法律意义上的作恶者!

    蔡京从来没有想过造反,他的最大野望就是混个参政,运气好当当宰相而已。

    苏明润一边玩了命地巩固皇权,一边又在给皇权偷偷挖深坑,作为以拿到相权为最终奋斗目标的他,决定明智地决定保持沉默。

    反正从奏章上看,苏油的建议没毛病,他仅仅是针对目前军队当中的一些畸形管理方式,提出了正确的改良意见,并没有涉及到其它,而且本身就是他职责所在。

    应当说,在战时保障军人的应有权利,让他们不被权势者欺压,不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击,本身对于保证军队的忠诚度,战斗力,是有切实好处的,甚至比功赏的好处还大。

    功赏发下去,能不能到士兵们手上都还两说,而苏油的建议,就是这些功赏能够被士兵们拿到的保证。

    赵顼觉得,苏油说的祖宗本意,可能是在给自家祖宗脸上贴金,哪怕自家祖宗武人出身,怕是都想不到这一层上边来。

    不过这样的以文制武,明显比有宋几任皇帝所奉行的以文制武,立意和眼界都高出了一大截,要是在自己手里成功的话,是不是说明自己……嗯……

    感觉手掌心有些微微冒汗:“吕公,你怎么看?”

    吕公著如今一脑子都是军事,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西事纷繁芜杂,军事政事纠缠不清,涪国公此议,似乎倒是很好的解决办法。”

    “现在种谔已经大胜一场,很快请功折子就会送来,要保证陛下的赏赐都落到将士们头上,切实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涪国公的办法,的确有必要。”

    “不过兹事体大,既然涪国公有此眼光,那不如先许其根据六路情形,试作规措?如其有效,再上枢密细议?”

    赵顼想想也当如此,说道:“也是,先这样吧。”

    蔡京却突然开口:“那由谁来监督?”

    赵顼讶然:“当然就由六路都经略司监督啊。”

    蔡京拱手道:“陛下,国公之意怕不是如此,他在条陈中明确指出,立法是为了保障兵士权力,避免侵犯兵士权利之事发生,而且还明确指出,行使监督之权的人,不但出自军中,还应当出自军外。”

    赵顼皱眉:“涪国公这是……将他自己也置于监督之下?”

    吕公著倒是觉得理所当然,而且问题也不是很难解决:“既然是监责行法,那就内属军中纠察,监军;外属六路提刑、提举。”

    赵顼点头:“理当如此。”

    等到再翻过一页:“嗨,明润这里不是写着吗?”

    吕公著刚刚都没有看得很细,接过来一看,上面是第四条,“河东、陕西诸路转运司及同经制马甲等,应副军需,各已分拨钱物,自可擘画计置。其须至于民间赁借等事件,即仰明给价直,不得直行科率。当常切抚存人户,务令安静,无致骚扰。如有措置乖失,令提刑、提举司密具事由闻奏,当议重行废黜。有失觉举,与同罪。”

    “如军中立法,有欺压军士,隐墨功赏者,当与同例。”

    这就还涉及了民政。

    六路兴军,即便是军方直管粮秣,民间肯定也有征发、调运与之相配合。

    苏油这是要求赵顼降旨,授予六路提刑司,提举常平司密奏之权,监督转运司的官僚,避免他们滥用职权,中饱私囊,招惹民怨。

    同时对军中违法事,一样有独奏之权。

    吕公著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涪国公光风霁月,建议立法监督自己,颇有赵阅道的风采啊……”

    赵顼点头:“孙公和吕公你们的坚持是对的,苏明润虽然精细周密,然而公允无私;虽然操持有术,但是宽厚忠仁;虽然狡黠多智,但是端方守礼;虽然世故通透,但是心怀坚持。的确是主持大局的最佳人选。”

    说完笑道:“这怕也是张赵二公从小手把手培育的结果,对了,赵学士现在如何?”

    吕公著说道:“赵阅道在杭州知州任上,以太子少保之职致仕,朝廷体恤元老,如韩魏公例,命其子赵屼提举两浙常平仓,以便就近照顾晚年。听说赵屼带着他遍历江南名山大川,所至之处,吴人皆以之为傲。”

    蔡京笑道:“听闻此公退居三衢,与里民不间位貌,闲居杂处,只似常人。给自己的居所取了个名字叫高斋,还写了一首诗——腰佩黄金巳退藏,个中消息也寻常。时人要识高斋老,只是阿村赵四郎。”

    赵顼感慨:“苏轼称此公富贵不萦于心,清修不迩声色。是谓邦之司直,民之父师。的非缪誉。”

    ……

    次日,赵顼御紫宸殿,以种谔克米脂,接受百官朝贺。

    由于值班制是军机处弄起来的,之后枢密跟进,不说别的,就这忙忙慌慌的一套,王珪就很反感。

    宰相协理万机,公务之余还有大量闲暇吟诗作赋,那才叫优雅,那才叫有派。

    东晋谢安在苻坚八十万大军打到家门口的时候,还在优哉游哉地下棋好不好?!

    于是中书值班制基本就是个摆设,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青唐

    蔡确对工作其实还是非常认真的,不过自从西事起来后,蔡京经常在每日快下班的时候才送来《军情摘要》,而且还经常在深夜的时候,送来所谓的《补充摘要》。

    蔡确和王珪好几次被半夜打扰,结果《补充摘要》里并没有什么急务。

    一次两次还好,等再到后来,中书干脆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佬们休息之后,《补充摘要》就放留待次日一早,由下一位当班的宰执来处理。

    所以昨夜当蔡京的补充报告送过来的时候,按照惯例,中书的小秘书也不敢再去打扰蔡确。

    王珪次日一早过来上班,一看昨晚的报告大惊失色,正要将蔡确叫来询问,就听宫内景阳钟响了起来。

    朝贺的时候是王珪领头,好在干这一套他也是老手,虽然仓促,一番说辞依旧花团锦簇,不愧皇宋百年有数的至宝丹。

    不过朝会之后,赵顼还是在偏殿内问了一句:“中书这段时间是不是很辛苦?”

    王珪赶紧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帅臣将士在边疆浴血都不言苦,老臣何敢言苦?”

    开什么玩笑,我这点相权给陛下你三板斧砍掉了都快三分之二了,我哪里还敢叫苦?

    散朝之后,王珪对蔡确好一番敲打,这件事情,军机处挑不出任何毛病,是中书自己出了漏子,丢了面子。

    王珪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在赵顼面前的面子,蔡确却认为王珪有些小题大做,表面上唯唯诺诺,私底下却愈加看不起王珪。

    老子没能捞着头彩,还一肚子的气呢,中书的事情都是老子在做,有了功劳你先捞,有了锅就丢给我背,你王禹玉好仁善的德性!

    不管朝臣们之间如何的挖坑陷害勾心斗角,宋军克复米脂、啰兀,大败梁永能,的确称得上是一次堂堂正正,扬眉吐气的大胜!

    汴京城百姓们再次陷入欢乐的海洋,各商铺的“贺胜打折大酬宾”活动搞得轰轰烈烈。

    皇宋慈善基金出面主持了一次募捐活动,准备将募集的资金购买成药,给边疆的将士们送过去。

    王彦弼和扁罐童鞋又在汴京人民的心目中刷了一波好感,他们组织了皇家理工学院一帮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找四通的叔伯们用成本价拿到了一批竹器,然后用盐酸在上面作画写字,用喷灯喷成带书画作品的器皿,拿到集市上发卖,将赚来的钱捐给皇家慈善基金。

    王彦弼师从自己父亲和张敦礼,手底下绘画功底扎实,扁罐的书法现在也有了模样。

    和苏油上辈子带来的野路子,到后来纠转都纠转不过来不一样的是,这孩子自幼就得到了名家的严格指导。

    程文应对扁罐非常看重,眉山江卿靠苏家,苏家主要靠苏油。

    苏油一系的前途,就是四大家族的前途。

    因此那些连王珪都拿不到的法帖,程文应见天地往扁罐这里塞,搞得扁罐很委屈,甚至想哭。

    这次两个小少爷的书画展示,让汴京人民称赞不绝。

    东西卖得也不贵,值那个价,买东西还能得个踊跃捐献的好名声,真不亏。

    所以扁罐和王彦弼辛辛苦苦准备了卖三天的东西,结果一个上午全部销售完毕。

    就连高太后那里都收到一个中官买来的靠背小竹椅,高太后看过王彦弼绘画的兰石图和扁罐抄他爹的小诗,非常高兴,都舍不得坐,笑着让尚宫将俩孩子的“作品”收藏起来。

    乙丑,诏:“已指挥秦凤一路兵付李宪节制,深虑经略司犹宿留不肯依应调发,误熙河军期,可再下都大经制司依详朝廷属任之意,便从节制处分。”

    赵顼是个急性子,明明各路出兵底限是在九月,却开始催促李宪了。

    苗履等奏:“西蕃大首领阿里骨蕃书称,八月戊子,斫龙城蕃家守把南宗堡子,向下地名西罗谷,有夏国三头项人设伏,劫掠蕃兵。夏国兵贼,斩首三百级,降百二十三人。”

    奏报的意思很明白,是说青唐人已经和夏人干起来了。

    于是赵顼更急,接着又诏:“熙河路已列定兵马,必须照应董毡所约师期出界。蕃中出兵与否无可为据,宜令经略司选使臣一二人入蕃军照验,仍约阿里骨遣首领一二人来与官军同出,庶彼此分明,不误大事。”

    又诏:“入内省选差使臣二人,自京分诣陕西沿边等路,选新军可充电报班者,于狼渡、米脂设所,庶几达传便利,不误戎机。”

    ……

    青唐,邈川,李宪率领苏烈,王文郁,王厚,李庸,还有几路蕃人大头领,前来与董毡会师出界。

    如今青唐的局面非常微妙,董毡因为病体沉重,政权实际控制在夫人乔氏和继子阿里骨手中。

    而此次李宪还带来了熟蕃军,统帅者乃是赵思忠,包顺,温溪心和蔺逋比,局面顿时就变得更加的微妙。

    十年人事尽成非。

    青唐在唃厮啰死后陷入了衰乱,长子瞎毡三子董毡争权分裂。

    苏油抵达渭州大开榷市,扶持当时势力较弱的董毡,一起遏制瞎毡。

    王韶开边,对青唐大打出手,董毡退往邈川,而瞎毡当时已死,其长子木征受家梁的蛊惑,奋勇抵抗,结果被王韶一套神奇的组合拳打得满地找牙,大宋拓地两千里,进占河湟。

    董毡趁火打劫,要求木征带领部众前往邈川接受庇护,实际上就是要吞并这个侄子的势力。

    木征怒了,与其投降董毡,我投大宋不更香吗?于是一掉头成了大宋青唐名臣赵思忠。

    论起来木征才是唃厮啰的长子长孙,拥有青唐大地的理论继承权,不过人家蛮夷唯力是尚,不认这个。

    但是吐蕃人又重“贵种”,当年西夏李立遵树立起祖宗画像,就能让地斤泽各部小族纷纷来投。

    木征这个标准的“贵种”,这些年就成了大宋招纳青唐蕃人的金字招牌。

    在宋人的刻意经营下,木征在青唐人里边的名声,在投宋之后,一再爆表。

    “小王子管乱,干王子管战,大王子管饭。”

    虽然是机宜司刻意在河湟编造的顺口溜,但是不能不说,顺口溜能得以流传,有它一定的必然。

    这么多年下来,木征为大宋招募了数十万蕃众,和已经被赐名为包顺的俞龙珂一起,成为大宋稳定西蕃的两大吉祥物。

    而底下的真正措施,则是青储和家庭式圈养农场技术的成熟,让被招募过来的蕃人过上了天翻地覆的日子。

    汉人负责培育羔、驹、犊,蕃人负责饲养。再由汉人统销统购。

    这种包干方式和家庭联产方式,让蕃人小家庭畜牧业的抗风险能力大大提升。

    而相应的,就是部落的瓦解和蕃人对宋国的依赖和崇慕。

    酥油茶,马奶酒,这些以前只有贵人们才吃得起的东西,如今也渐渐走进了普通牧民的帐篷。

    如今河湟和岷洮,对大宋忠诚度极高的蕃落,整整多达六十万户!

    不过这一带还没有设置流官,各地知州都是将领兼任。

    为了弥补行政上的粗放,避免大军阀的形成,苏油给神庙写信,从二林部输送了大量的巫僧,去岷湟一带传播教义。

    蕃人们很吃这一套,包顺和赵思忠都在自己的驻地修建了巨大的庙宇。

    那里同时还会传授汉字和知识,接收蕃人小孩子学习,而且规模比传统吐蕃僧人们的佛寺大得多。

    现在的吐蕃教义还相当粗糙,教典中还有不少的糟粕,还有大量的苯教习俗留存,在先进性上,无法与结合了二林巫法,儒家礼法,大理佛法,宋朝佛法的二林教典相比。

    加上宋朝政府的暗中鼓励,六十万户蕃落的实际行政管理机构,渐渐从军政府转移到了寺院的身上。

    苏油并不愿意见到这一幕的发生,但是历史巨大的惯性让他一时无法制止,能把掺杂着大量私货的二林巫典在岷湟一带推广开,取代吐蕃教义,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巨大的胜利。

    其副作用就是,一手是代表公平和温暖的光明,一手是代表丰收与美好的智慧,光明智慧上师益西威舍的美名,在青唐各地传扬。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矛盾

    与宋人控制地区不同的是,董毡控制的青唐,如今却矛盾重重。

    董毡是唃厮啰的三子,年轻时也算是一代雄杰,可如今老病缠身,权力逐渐被其妻乔氏夺走。

    乔氏为了巩固其权位,排斥了长子蔺逋比,却和继子阿里骨打得火热,青唐势力,几乎被二人抓在手中。

    阿里骨本于阗人,少从其母给事董毡,故养为子。

    在阿里骨崛起的过程中,董毡的两大旧臣,青宜结鬼章和温溪心,又被侵占了很多利益。

    由于阿里骨非唃氏家族,所以部族中反对他当权的也不少。

    青宜结鬼章的忠诚度尚可,却被乔氏和阿里骨忌惮,不是特殊情况下,不会再让他掌握兵权。

    而温溪心则直接倒向了大宋,寻找到机会突然偷偷离开了青唐城,回到了自己部族所在地邈川,甚至还带走了董毡的亲子蔺逋比。

    这是王厚在青唐秘密外交事业上取得的突破性胜利,之后宋人就好像当年扶持董毡那样,开始扶持蔺逋比。

    而乔氏屡召无用,董毡却不闻不问甚至暗中纵容,让蔺逋比已经处于实际上的半独立状态。

    可以说,青唐如今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多方势力纠缠在一起,处于随时爆发的边缘。

    李宪如今携唃厮啰长子长孙木征,董毡长子蔺逋比,旧臣温溪心带着大军前来,大军沿着青唐重要的河流宗哥川河谷一路前进。

    这一带的景色,与洮河、黄河诸水两岸又有了些不同。

    这一带,还是以畜牧业为主,所谓“善逐水草,以牧放射猎为主,多不粒食。”

    不过农业和农业机械已经引入,宗哥川“川长百里,宗河行其中,夹岸皆羌人居,间以松篁,宛如荆楚。”

    “川皆活壤,中有流水,羌多依水筑屋而居,激流而硙。”

    而让青唐真正强盛起来的,却不是农业畜牧业,而是商业贸易。

    西夏的崛起,让传统的丝绸之路受到严重威胁,在完全控制了河西走廊后,西夏对过境商人开始征收重税,沿途“夏国将吏率十中取一,择其上品,商人苦之”。

    于是来往于宋朝和西域的商队和贡使,只得绕道青唐,改走青海故道。

    当时,在青唐城东就居住着好几百家往来做生意的于阗、回鹘商人。

    唃厮啰,当年就是被于阗的长辈带到青唐的。

    阿里骨掌权之后,因为他本来就是于阗人,也非常重视这条商道的维系。

    听说于阗使节绕道远海朝贡宋朝,阿里骨立即命人前往于阗、高昌诸国,告诉他们如果愿意走临谷城故道朝宋,他愿意提供保护。

    于是商人皆趋鄯州贸易,以故富强。

    鄯州就是后世的西宁,这个称呼是唐代的称呼,如今是青唐的“首都”,宋人更多将其称为青唐城。

    李宪看着清澈的激流和不断出现的磨坊,青稞地,以及赶到路边对大军礼拜的蕃人,对一边陪同行军的温溪心道:“刺史,这地方,不下江南啊。”

    温溪心一直看着前方不断对蕃民安抚开慰的木征,闻言才道:“是啊,青唐自大首领带领族人定居以来,就是依靠着宗哥川丝绸旧道,日渐繁盛。”

    “这就是青唐的命脉。”

    宗哥河是青唐人的称呼,在宋人的称呼里,这条河叫湟水。

    湟水经过青唐的林金城,青唐城,宗哥城,洒金坪,邈川城后,从东玉关开始,到汇入黄河的宁川堡那一段河流,就成了大宋,青唐,与西夏的天然国境线。

    湟水和黄河的交汇处,有一座大城,从汉代开始,千年以来一直就是华夏政权和吐蕃、西域政权的必争之处,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城郡。

    中唐以后,该地被吐蕃所占,成为“西羌”之地,直到王韶开熙河,才重新将之拿了回来,定名为河州。

    此次李宪所率领的西路大军,除了苏烈所带领的囤安军,王文郁所带领的骑军当中,有部分汉人以外,绝大部分都是蕃人。

    蕃人是木征和俞龙珂召集过来的,但是和以往集兵不同的是,木征和俞龙珂此次只管招人,交由宋人统一编带,干预的力度比以往强了很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宪才敢迎着湟水北上,在邈川招揽了温溪心与蔺逋比,进驻洒金坪,逼近青唐腹心宗哥城。

    名义上,李宪是来接收董毡组织的十三万仆从军,实际上,却是来亮肌肉的。

    阿里骨立即以董毡的名义派遣笃乔阿公和青宜结鬼章带领大军在宗哥城挡住李宪的去路,让之前就来到青唐城的宋朝联络官李庸前去交涉。

    得知李宪是前来接收仆从军,同时代表皇帝来犒赏董毡,并且校阅兵马之后,阿里骨才松了口气,亲自前来和李宪相见。

    李宪反客为主,在宗哥城外的洒金坪布置起了奢华的大帐,双方在大草原上举行了一次欢乐的大会。

    崭新的缂花羊绒毯子上,是光可鉴人的实木家具,上边摆放着黄白铜的餐具,酒壶。

    木征、俞龙珂、温溪心与蔺逋比,身着青唐民族服装,一身极具夸饰的金宝丝锦,分列李宪两侧就坐。

    他们的身前的几案上,还摆放着各种奇珍异宝,金銀、綵、茶、服、緡錢。

    而李宪身前的几案上,摆放着圣旨,印信,礼器。他的后方,众将官依阶林列。

    当阿里骨在引伴李庸的带领下,来到洒金坪的时候,感觉这地方第一次名副其实了。

    见李宪朝服按剑端坐于上,阿里骨赶忙上前拜倒:“知青唐城守阿里骨,代青唐宗哥邈川诸部西蕃大首领,保顺军节度使董毡,叩见天使李太尉座前。”

    “哟?”李宪一脸的惊讶:“城守这礼节一点差错都没有啊,汉话说得那也叫一个地道。”

    绕过桌案将阿里骨扶起来:“城守的大名,我在熙河早有耳闻,这几位,不需要我多行介绍了吧?”

    当然不用,木征、俞龙珂,那是董毡时代的老对手了,中间有打有和,有时投夏有时投宋,摇摆不定,最后形势比人强,到现在都投到了大宋的怀抱。

    温溪心曾经是董毡最重要的财政大臣,与阿里骨的冲突就是被阿里骨剥夺了青唐与西域的贸易权。

    要是可能,阿里骨连青唐和大宋的贸易权也想要抓在手里,只可惜现实很骨感,那一次行动被王厚提前获知了消息,帮助温溪心逃了出去。

    现在两人的关系,是既防范,又合作。

    明面上生意要做钱要赚,而背后小动作不断,双方刺客不绝于途。

    蔺逋比就更不用说了,青唐的合法继承人。

    这是温溪心为了报答王厚的救命之恩,交给宋朝的投名状,不但自己成功逃脱,还将蔺逋比带到了邈川,立为名义上的首领。

    真实历史上,蔺逋比就是因为性好易装游猎,被阿里骨逮到机会,遣人刺杀于途。

    而现在,历史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

    两人之间的矛盾,属于绝对不可调和。

    当然阿里骨也不会畏惧这几人,笑道:“都是一家人,哪里需要太尉来引见。”

    说完与几人见礼,最后对自己兄长说道:“哥哥,公主可是想念你得紧。”

    蔺逋比脸色一变:“她还没有回西夏?”

    阿里骨笑道:“她可是哥哥的新妇,丈夫尚在,岂有回去的道理?不过你放心,哥哥不在,弟弟一定会帮你照顾好嫂嫂的。”

    蔺逋比脸色大变:“那荡妇……”

    李宪将手一抬:“刺史不得胡言乱语,今日是盛会,家事你们兄弟私底下再说。”

    蔺逋比恨毒地盯了阿里骨一眼,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演武

    李宪从台上取下圣旨,对阿里骨宣读。

    圣旨来了个皆大欢喜,册封董毡常乐郡公,阿里骨为肃州团练使,青宜结鬼章为甘州团练使,蔺逋比为伊州刺史,赵思忠为河湟蕃部都巡检,包顺为洮岷蕃部都巡检,温溪心为狄道招抚使。

    授予各位蕃官金银带,锦衣,印绶,器币,至少在表面上,不管是已经投靠了大宋的蕃酋,还是青唐的首领们,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

    礼节过后,就是大宴,演武,选将,点兵。

    阿里骨这次是真带了十三万人,不过其主要目的还是防范李宪。

    但是李宪只做不知,对阿里骨夸赞道:“郡公与团练忠勤王事,此次朝廷命郡公选将从征,以三万为限,难得团练带了这么多人来,那咱们就开始选吧。”

    啊?阿里骨都傻了,他带这么多兵马过来,却并不是要让李宪将自己最强的三万人挑走的。

    李庸及时拱手:“不如让团练看看两位都巡检从河湟洮岷挑拣出来的人马如何,也好给团练先打个样子。”

    李宪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端着马奶酒说道:“对对对,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然后对包顺和赵思忠说道:“两位,让儿郎们练练吧?”

    吐蕃人有一种神奇的属性,除了重贵种,还重华丽的服饰。

    曾经有一个叫冷鸡朴的酋长,引诱山后生羌扰边,木征请自效,李宪手底下众将认为木征刚刚投效过来,不可信任。王厚向李宪建议:“何伤乎!羌人天性畏服贵种,听之往。”

    于是木征将赵顼赏赐的锦衣金带取出来穿上,又隆重打扮了一番,“盛装以出,众耸视,皆无斗志,师乘之,杀获万计。”

    李宪和手下众将见到那情形都懵了,这尼玛都行?!早说啊!

    于是写信给苏油,请他让和蚨祥的工匠给包顺和赵思忠搞两套服色,没有别的要求,华丽,一定要华丽!

    当时的吐蕃人穿着其实还算是比较朴素,赞普的穿着也不过白色翻领长袍,单吊一袖,革带,短剑,黑靴,发披两鬓用红色丝线编髻,外加一顶红色的“赞普帽”而已。

    后世的藏族服饰有多华贵,苏油是有深刻印象的。

    华丽到了什么程度呢?简单说就是让苏油曾经以为西藏自治区是一处盛产蜜蜡和珊瑚的地方。

    还有后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安冲藏刀与火镰,省博物馆里收藏了不少精品,不说工艺多么精美,光上头那鸡蛋尺寸大小的红珊瑚,在苏油穿越前那个时代,已经彻底的绝迹了。

    于是苏油奏请了赵顼,复刻了一版后世康巴汉子的藏袍“赘规”,给李宪寄了过去,

    赘规上衣包括内衫,外袍。

    内衫用紫色萤绸制作,对襟高领,襟边和领口均用金边或银边镶嵌,齐腕长袖;

    外衫,选印有圆寿、妙莲及其他花卉图案的锦缎为料,领子、袖口、下摆用水獭皮,豹皮,虎皮作装饰镶边,镶边宽度尺许,最窄也有五寸,在镶边上还用白色貂皮拼成“庸仲仁姆”的图案,象征坚固不摧、永恒常在。

    沿镶边内用窄于镶边的不同于长袍花色的锦缎压边,再用金银扁线镶饰,镶三层边,最底层为水獭皮、水獭皮上面是貂皮,最上面是虎皮。

    下身裤子均为白萤绸缝制,脚穿皮底绒帮的藏式长统靴子。

    首饰包括嘎乌盒子,腰刀,火镰,此外还有巨大的蜜蜡、珊瑚、绿松装饰的超级大项链,大手链,除拇指以外,其余八个手指全都有珊瑚玉石的戒指。

    八个戒指还各有不同,可以当做包括私印、官印、仓库、军队、商业、宗教、外交等多种专业用途的印章使用,不光光只有装饰价值。

    最后还要配以精美的蹀躞带和狐皮帽。

    包顺和赵思忠收到这两件赏赐之后,如果在游戏当中,可以看到忠诚度直接上升二十点。

    即便是两人发挥最夸张大胆的想象,都想不到大宋君主会颁下如此符合民族习惯又华丽到极致的袍服。

    如今两人一推几案站起身来,从员牵过一黑一白两匹大马骑上去,然后策马狂奔,沿着大军围出的草场跑了一圈,顿时引得所到之处的蕃人纷纷匍匐跪倒。

    李宪看到了阿里骨眼中的艳羡与嫉妒,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臂膀:“团练,等到此次出兵得胜,陛下当不吝赏赐,这样的东西,你本也应当有份。”

    等到两人将自己的亲军招出来后,阿里骨的眼神顿时亮了。

    两支骑军,都是标准的大宋骑军制式装备,红色战袄,前后短沿带红缨的皮盔,皮质带囊的束腰,皮靴,全套牛皮制作的马具,以及骑刀,长弓,挤压式箭囊,五十支长箭,英姿勃发。

    两支亲军在各自首领的带领下,表演了骑射,刀术,列阵,对冲等项目,让青唐蕃人们看得如痴如醉。

    李宪端起杯子:“这就是兵样。”

    说完一招手,让苗授送上来两根木杖:“兵高五尺三寸以上,战马肩齐四尺六寸以上,贵部只需要负责将人马从宗哥城送到金城。其余粮秣,军器,不再劳郡公和团练操心,全部由我朝负责,装备便照团练你现在所见配给,怎么样?”

    却听阿里骨身侧一声冷哼,正是是阿里骨的心腹笃乔阿公:“太尉此举,是要带走我青唐所有精锐?”

    李宪愣了一下:“青唐能达到这个要求的,不过才区区三万人?”

    “你!”笃乔阿公顿时大怒:“军士所倚仗的,是战技和血勇,不是个子高大,器械精良,就能够获胜的!”

    李宪轻佻地一笑:“哈?打仗有这么复杂吗?我带兵只有一招,那就是听命。”

    “剩下的那些,都是帅臣的问。,只要将士听命,战技可以花钱训练,血勇可以重赏激励,所需不过数月时日而已。”

    “不过数月之中,我可没有办法让军士们长高到符合我要求。所以才有此制度。”

    笃乔阿公站起身来:“那我让太尉选五百强壮的牧民,我选五百战技精良的勇士,比试比试?”

    李宪笑道:“可以呀,要不我们就试试?”

    阿里骨微笑道:“既然太尉有心,那阿公你就好好陪太尉玩玩。”

    “先听听我的要求。”李宪说道:“我要你的牧奴,无父无母没有家小的那种。”

    阿里骨问道:“这却是为何?”

    李宪说道:“给我五百牧奴,我先花钱买下,然后告诉他们,此战若胜,所有人转为我的亲卫,可以随我回大宋。”

    “杀一级,赏三贯,杀五级以上者,赏钱照给,回到河州,还赏牧田两顷,羔一百,犊二十,驹五。怎么样,团练还有兴趣玩玩吗?”

    阿里骨和笃乔阿公面面相觑,李庸适时笑道:“那这都不用另选,前段时间在西罗谷被俘的那些人就合适。”

    “太尉手段之高明,大宋赏赐之丰重,的确可以让懦夫变成勇士。无需再比试了,阿公,给太尉道歉。”

    “不用不用,小将军不了解咱家的风格,没有关系,慢慢就熟悉了。”

    李宪摆手表示不计较,只对阿里骨道:“团练,这片土地上的恩恩怨怨,真要是细细掰扯,那是三天三夜都掰扯不完。不如一退两宽,大家拉扯着先把官家交代的事情办好了,如何?”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西路

    “比如当年河湟反复,不就是这位……”说完一指赵思忠:“受了西夏人的蛊惑……”

    然后一指阿里骨:“求助与你。”

    “你以为有利可图,于是派遣了这位……”说完一指青宜结鬼章:“带领兵马进入河湟相助?”

    “结果结鬼章半途见事不可为,抛下思忠逃回青唐,导致思忠被俘,最后才投宋,是吧?”

    赵思忠连忙表忠心:“臣乃是因祸得福,皇帝陛下不以思忠鲁莽悖逆,还加官进爵,实在惭愧。”

    李宪说道:“陛下此次派李宪方面一路,李宪所要的,是战胜。”

    “因此之前的恩怨如何,大家还是得放下。人啊,总要向前看。”

    “此次大战,官家赏给丰厚,对于各位来说是难得的机会,至少军士的装备,马儿的具装,可以得到一次更换。”

    “但是还是要兼顾势力的均衡,青唐这块地上的大个头萝卜,也就思忠,包顺,和郡公三位,小王子和温溪心也算一处。”

    “思忠和包顺各召集了三万,小王子和老温一万五,我的意思,郡公这边,三万到四万就差不多了,你说呢?”

    阿里骨在心里过了一遍三方人数,认为这个分配其实是合理的,青唐各地军阀的武力得到一次平衡的提升,大家都不吃亏。

    就听李宪说道:“此次征召和以往有些不同,因为粮秣军需都有我们提供,因此每个百人队,我们要派遣一位宪兵,负责传达军令,监督执行,接收分配物资,安抚和激励士气,申明军纪。”

    “他们都已经接受了,得到了整体换装,现在就差郡公一路了。”

    说完叹气:“陛下已经第三次催促,再不进兵,只怕李宪人头不保。我最多只能在等你三天,三天之后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就只有独自出兵了。”

    阿里骨也是决断之人:“那就选兵!我们出四万人,阿公与结鬼章各带两万,随太尉出征!”

    “好!团练真是爽快!”

    ……

    元丰四年八月下旬,熙河军终于集结完毕,在李宪带领下出兵,禹藏花麻直接投诚,转身当起了带路党,引大军包围了西夏西使城,

    梁乙埋派出二万余骑前来解围,迎战熙河军。

    西夏骑兵非常厉害,而且占据有利地形,于是李宪出动了新军参与打援,仅交战半日,夏军便开始不支。

    李宪命前军副将苗授反守为攻,率领宋军骑兵向夏军发起反击,夏军不能接战,纷纷败逃。

    此战宋军生擒三名首领,阵斩二十余名裨将,斩首两千余级,获马五百匹。

    援军断绝,西使城守讹勃哆、副将厮都罗潘等人也放弃抵抗,率兵万余投降,李宪轻松攻占西使城。

    梁乙埋又派兵数万前来救援西使城,赶到方知该城已失,遂退保龛谷城。

    龛谷城前方的汝遮谷地势险要,李宪先向汝遮谷驻扎的夏军进攻。

    夏军占据背靠山涧的有利地形勉力支撑,与宋军展开对射。

    战了一天,宋军不利,李宪只好收兵。

    然而就在当夜,李宪亲自与苏烈一起,带领囤安军,偷偷通过早就朽毁的栈道,摸到了夏军营地侧后,发起夜战。

    夏军完全没有想到宋军能够连夜摸过天堑,当夜魅蓝衣如鬼神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夏军连交手的勇气都没有,纷纷溃散逃离,囤安军轻取汝遮谷。

    天明清点,夏人来不及带走的尸首有六百余具、缴获战马上千匹。

    汝遮谷一失,龛谷就成了瓮中之鳖。

    李宪在高处架起了霹雳炮,大炮一响,笃乔阿公和青宜结鬼章率领本部兵马杀出,夏人虽然死命抵抗,但龛谷城依旧不过一日就被拿下。

    战到此时,李婆婆合计消灭了三万夏军,还夺取了大量的武器,粮食。

    龛谷城保存了夏人大量的物资,号称“御庄”,家梁从西域运送到这里的东西,正好赶上了此次大战,好死不死,被李宪全部截获。

    正好六路都经略司转达的赵顼两道诏书到了:“熙河路李宪等八月辛未与董毡人马期会攻讨夏贼,缘鄜延路师期尚在九月下旬之初,今李宪等如兵马出界遇贼,已见克捷,即进兵深讨。”

    “若贼兵阻遏,未可长驱,即择控要便,于馈运之所,权立营寨,以伺诸路师期,首尾相应。”

    又诏“今来举动,不同凡敌,图人百年一国,甚非细事,苟非上下毕力,将士协心,曷以共济?”

    “须不惜爵赏,鼓励三军之气,使冒锋摧敌。若能初战取功,则其他迎刃而解矣。”

    “且勿吝金帛,旌拊战士,苟有以激发士心,皆可便宜从事,朝廷惟务灭贼,其他固无爱惜。”

    于是李宪驻军三日,令新归顺的禹藏花麻、巴令谒等三族进攻邻近的撒逋宗城,命赵思忠,包顺,青宜结鬼章,笃乔阿公带领蕃兵扫荡河州到兰州外围地区,各以功取赏。

    蕃人们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新投顺的各部为了显示忠诚,更是奋勇作战,兰州前方最后一个堡垒东关,被不日攻克。

    等到三日之后,李宪大军才抵达东关,发现兰州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原来是守城的夏人见势不可为,竟然放弃了兰州,退守鸣沙城。

    兰州地势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以控制大量新得地区不说,还能沟通熙河,围摄青唐,隔断西域。

    于是李宪上奏请求大筑兰州城,并在城中设立都大经制司帅府,总领熙河、秦凤两路,及兰州、会州的蕃部。

    苏油得到李宪攻克兰州的消息不禁大喜,在他的大战略里,切断西夏左右两臂的战略,首先在兰州得以实现。

    于是做了一首《闻官军收兰州赠李太尉》,给李宪寄了过去。

    当然这也和家梁的图干部实施不抵抗策略有关系,家梁的儿子家国栋借口父亲不在驻地,不可轻撼宋军锋锐为由,将部族和大部队西迁到了凉州,让李宪以轻松的姿态夺取兰州,让西夏的西平军司和甘肃军司,变成了一块被宋军隔绝的飞地。

    这就如同一个信号,梁太后听说兰州已经被李宪攻取,立即令各部落放弃城池,坚壁清野,带着物资朝兴庆、灵州集结,凭据山川险要,或坚守游击,或断敌后路。

    但是中路物资人口实在是过多,因此梁太后惊闻梁永能陷军之后,立即命国相梁乙埋亲自领军七万,到中路填补梁永能留下的空白。

    然而最让人担忧的大宋中路大军一直引而不发,梁永能带领大军抵达保泰军司后,哪怕大宋东西两路大军各自大捷,却愣是被中路牵制得一个救兵都不敢派,生怕中了苏油的调虎离山之计。

    而苏油在宁夏城,一直老神在在。

    他对宋夏的军事局面,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

    如今大宋的新军,与后世入侵中国的八国联军普遍认知上的军力差不多,只除了没有装备机关枪。

    人力也差不多,五万左右。

    但是八国联军能够势如破竹地从天津打到北京,并不就意味着苏油也能按照那个打法来玩。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开会

    首先,天津到北京的交通,堪称那个时代中国最好的一条道路,甚至连铁路都有,即便如此,联军前进也几次受阻。

    其次,西夏人如今的血勇,和晚晴腐朽的军队不是一回事儿,当时中国政坛南北分裂,与如今西夏上下一心,全民皆兵,民心士气也完全不同。

    其三,西夏是游牧民族,骑兵占主要多数,城池也非必守,与已经被农耕文明固化在华夏大地上,丢失都城即告国危的清国也有所不同。

    僧王以大量骑兵反复冲击联军枪炮阵地送死,企图狙击联军北进攻占北京这样的英雄壮举,不要指望西夏人也会干。

    其四,战略目的也不一样,联军的作战目标就是突击占领北京,将清政府逼回到谈判桌上来继续讹诈;而苏油的战略目的,却是覆灭西夏,并且要永久有效占领西夏的全部领土。

    让五万新军突击兴庆府并且获得大胜,这一点苏油自问也可以做到。

    但是,做到之后又如何呢?

    夏人会如满人一样,乖乖回到谈判桌前来吗?他们有价值四亿两银子的牛羊来赔吗?

    还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后世很多书友都只看到了军力总对比,却没有看到,每一次战役中的军力对比。

    比如著名的八里桥之战,联军方面总计八千人,而僧王方面,其实只有二点五到三万人。

    而联军所谓的大胜,也仅仅将僧王的骑军主力击溃,三万骑兵中真正损失的,清国估计的是三千,联军判定的只有一千。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历史上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有一路被很多人忽略了。

    那就是北路,沙皇俄国派遣了十七万军队,对东三省实施占领!

    加上这十七万俄军,才是整个八国联军侵华的全貌!

    整体战略,应该是联军以合计多达二十多万的兵力,才完成了对满清“龙兴之地”的全面占领,并攻陷北京,让清国老老实实送上赔偿。

    这个整体战略,方才与苏油如今的战略意图基本相当!

    这也是苏油在洛阳见富弼的时候,跟他说出最好再等八年的根本原因。

    等到大宋的新军从五万变成二十五万的时候,他也有把握能够打出联军那样的战绩来。

    但是现在想要仅仅依靠五万新军,就能拿下占地二十二州,人口两三百万,骑射号称无敌,不重城池得失,最善于游击劫道,军力不下五十万的西夏军队,同时还要实现完全的占领,苏油认为,哪怕是白起重生李靖再世,都难以做到。

    战胜易,逐败难。这是苏油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一再对各路帅臣敲响的警钟。

    西路李宪的大胜,含金量很小,消灭的夏军根本就不是精锐主力。

    种谔那一路大胜才堪称重锤,不过在军力对比上,依旧没有形成对夏战局的绝对性优势。

    甚至可以说,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开始。

    都经略司幕府,苏油正站在地图前琢磨,种诂和李若愚在他的身后,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李若愚心中是没什么危机感的,因为枢密那边的意思很明确,只要大军能够拿下几处要地,夺取对夏战局的全面优势,就算是及格。

    苏油对此次战役的底线,其实比这个还要高一丢丢,至少要控制长城以南地区,吃掉西夏人相当一部分兵力。

    其实这个要求,在种五的天才指挥下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九万夏军精锐的覆灭,带来的不光是东路战局的突破,而是整个西夏东路地区的空虚。

    只要进占银州、夏州,种谔一路,就构成与王中正夹击左厢神勇军司之势。

    如果能够再吃掉左厢神勇军司,大宋在东起曲野河,西止无定川,北抵长城的广阔东路上,将占据绝对的优势,这是扩地千里的大功。

    如果占领夏州之后,种谔继续逆无定川向西,攻取宥州,盐州的话,则将形成对中路大军的呼应,梁乙埋的七万精锐就有被包夹后路的危险。

    要是梁乙埋到时候还不逃,苏油最想要的战局走势就将得以实现,大宋东西两路大军将毫不犹豫地吃掉这七万人,让西夏军力五去其二。

    如果梁乙埋逃走,那宋军也能轻松占领整个长城以南,圆满完成第二阶段战略目标。

    在李若愚心里,这就已经算是考了个上甲;在种诂的心里,也感觉至少有七成把握。

    就算是最终拿不下黄河对岸的兴庆府,最起码来个炮轰灵州,耀武而还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慢慢经营长城防线,或凿空西域,或征服青唐,怎么都是拓地五千里的大胜。

    只是这样的大胜,在面前这位年纪才三十四的六路都经略使的心里,又有几成的分量呢?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苏油转身,却是国舅高遵裕大步走了进来。

    高遵裕跟苏油敬了一个军礼:“学士,听说李宪取了兰州?”

    苏油点头:“是,都经略司正在命他修筑兰州城,并且修建东关、西关、皋兰和金城四个堡垒,而手下蕃部,则四出扫荡马衔山,皋兰山,以清剿后方夏人残部,保障后路安全。”

    高遵裕又问道:“种五现在到哪里了?”

    苏油还未答话,就见王厚也大步走了进来:“报告,鄜延军报!”

    苏油说道:“念!”

    王厚念道:“鄜延军谔部有报:我部已于九月三日进抵夏州,知夏州索九思闻梁永能败绩,已然仓惶逃遁。我部轻取夏州后,乘势突进,于四日围银州,守将纳尔温未敢对抗天军,即率五千人开门投诚。”

    “进止如何,请都经略司下降指挥。”

    “好!”李若愚不禁喜动颜色:“五郎真将种也!”

    苏油却摸着下巴:“梁乙埋还没动吗?”

    王厚摇头:“据机宜司探查所得,没有。梁乙埋还在萧关。”

    “这是铁了心了?”苏油不由得撇了撇嘴。

    高遵裕却有些急了:“学士,出兵吧,一声令下,末将保管将萧关给你夷为平地!”

    苏油点头:“嗯,出兵之前,再开个诸葛亮会吧。”

    高遵裕说道:“还开?”

    苏油笑道:“只要不违期限,那就是没关系,出兵之前,再盘盘吧。”

    高遵裕一跺脚:“嗨!那我去叫人!”

    不多时,众将官到了。

    苏油,李若愚,种诂,高遵裕,刘世恒,曹南,李庸,刘昌祚,姚麟。

    还有一位特邀的旁听,章楶。

    见人已到齐,苏油点头:“开会吧,麻烦李都知做记录。”

    李若愚将笔记本打开,用鹅毛笔蘸了墨水,对苏油点了点头。

    苏油说道:“种幕判,先说说我军目前进展。”

    种诂取过木鞭,站到地图前,指着上边新添的箭头说道:“九月三日,种谔部已推进至夏州,夏州知州逃离,进而攻占银州。”

    “八月二十六,王中正占领银池,其后开仓,分地,统计曲野河一役所得。”

    “因未遇敌贼,战果不大,仅擒首领四人,杀获首领十余人,斩首七百余级。”

    “不过所得丰厚,计曲野河沿河各仓、庄,秋麦六十万石,马三千五百余匹。”

    “八月二十七,李宪集齐七路兵马,至西使新城,遇贼约二万余骑,官军掩击败之,擒首领三人,杀获首领二十余人,斩首二千余级,夺马五百余匹。”

    “八月二十九,李宪夜夺汝遮谷,三十日下龛谷,奏称大军过龛谷川,秉常僭号御庄之地,极有窖积,及贼垒一所,城甚坚完,无人戍守。”

    “惟有弓箭、铁杵极多,已遣逐军副将分兵发窖取谷及防城弓箭之类。另计夏人新收秋麦五十万石。”

    “九月二日,李宪入兰州。”

    待到种诂讲完,苏油问道:“夏人对面军力部署的变化,王机宜说说。”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集体智慧

    “是!”王厚起身接过种诂的指挥棒:“从西向东说吧,李宪出兵后,甘肃军司和西平军司的反应与我们的预估截然相反,估计这与家梁如今不在甘肃军司临阵指挥有关,其妻图干氏与其子家国栋,带领两司守军、部族退守凉州。”

    “不过此部的实力不容小觑,家梁通过榷市与青唐和大宋进行玉石、粮食、武器贸易,积累了大量资储。”

    “同时,图干部与野利部,是夏国专营青锋铁的部落,他们拥有大量的精甲和军器,人数不下五万,是我兰州方面的重要威胁。”

    “和南军司兵力较少,李宪遣蕃部四出寻敌,皆无所获,估计夏人已经将兵力收缩到了西平府外围的鸣沙城。”

    “我军中路,也就是宁夏,环庆两线,梁永能覆军之后,防区由梁乙埋负责,有从西平府补充过来的数支劲旅,人数多达七万。”

    “东路,种谔部已经攻取银夏,西夏祥佑军司和左厢神勇军司,已经陷入王中正和种谔两路大军的包围。”

    “左厢神勇军司叶悖麻、祥佑军司咩讹埋,所部有五万人,还有数万蕃部。”

    “如今蕃部大部,王中正正在尽力招揽,夏人那里,只考虑剩下的五万正军就可以了。”

    苏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王中正那里在胡搞,以都经略司再次给他下令,曲野河南熟麦之地,有功蕃汉勇敢,可赏百亩;当地熟户,投效汉人,一丁上限最多四十亩!”

    “要拿更多的地,那就只能是草场。”

    “草场可准其所请,一丁两顷。但是如果不足,便自己去曲野河北,祥佑军司,左厢神勇军司拿!”

    “告诉他,他手底下的蕃人是要打仗的,不是去游历消耗粮食的!”

    “还有,除精兵以外,他手下那些杂鱼,全部加入打草的行列,一定要保证冬日到来之前,收储够足够的青储,干储,为过冬做好准备。”

    “告诉他,今年西夏蕃人日子会很难过,他多招纳一个夏人,开春就会少一分敌对的力量,他那一路的任务,就是将半个河套的汉蕃都给安抚好!”

    “此功之大,并不亚于克复兴灵,跟他说要是做得好了,他王姥姥就会成为河套千年的圣人!”

    王厚点头:“都经略机宜司,也会加强对叶悖麻与咩讹埋的拉拢。”

    苏油转向曹南:“战略司那边是如何考虑的?”

    曹南起身接过指挥棒:“如今我军第一阶段前期战略目标已经基本实现,李经制取兰州,断了夏人右臂;种太尉取银夏,断了夏人左臂。”

    “我中路大军牵制梁乙埋的作用已然告一段落,因此应当采取第二步措施,在萧关,青冈峡,归德川择路进击,夺取韦州,流沙城,之后合军灵州城下,即告完成第二阶段战略。”

    刘昌祚忍不住说道:“我部请出黛黛岭,寻机歼敌,为大军开路!”

    姚麟刚刚才被高遵裕借故下了泾原路第一将,收到自己身边,而环庆一路,以刘昌祚代之,现在一言不发。

    曹南看了一眼刘世恒:“刘世恒提出了数个方案,如果要以杀伤敌军为主,那就对中路梁乙埋大军实施围歼。”

    “可命种谔帅新军沿红柳河进击,攻取宥州,盐州,一来可以断敌后路,二来可以夺取西夏产盐的重要地区,对夏人经济予以沉重打击。”

    “到时候以种谔部为铁砧,以我中路大军为铁锤,击破萧关,当可围歼梁乙埋部于韦州一带。此为上计。”

    “如果认为这样过于冒险,则我中路大军前出,以刘昌祚所部出环庆,进夺宥州,我中路大军出萧关,与刘昌祚所部形成小包围,吃掉梁乙埋一部,逼其退守西平府;而种谔所部则回师东进,重点解决祥佑,左厢神勇军司夏人兵力,彻底扫清东路军后路的隐患。此为中计。”

    “下计则是我部左右两路大军暂时不动,以消化当前战果为主。我大军独立完成对萧关的突破,不过这样一来就注定不可能在消灭夏人兵力上取得什么大的战果,好处就是稳妥,没有东西两路被夏人趁虚偷袭的可能。”

    应该说曹南和刘世恒两人的战略眼光还是可以的,还能给统帅整理出上中下三策以供选择,相当不错。

    苏油正要让大家讨论,却听一个声音问道:“夏人的粮食收完了吗?”

    却是章楶。

    章楶是转运使,也就是军队以外的后勤管理人员,这一次是送商州生产的最后一批厢车和战车来到宁夏城。

    吴安持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一直不急不躁,等到商州高小舅子的车辆全部打造完毕,才与狼渡战马,兴洛仓军粮一起发运,马拉车辆外加运粮,一举三得,免了丁力多余的转运之苦。

    章楶负责物资的押送来到了宁夏城,此人是大宋潜藏的战略大家,苏油当然不会放过,将他一起拉来参加军事会议。

    章楶一发问,所有人都是一愣。

    王厚说道:“如今两军鏖战已然半月,想来山北的黍麦都已然收割完毕了。”

    章楶问道:“那梁乙埋以七万大军驻屯于韦州和盐州一带,又是为了什么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哟,既然夏人的目标是坚壁清野,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那梁乙埋的战略任务已经完成,为何还要让大军留在前线,没有撤退呢?

    章楶继续说道:“其实东西两路,战略目标均已大致完成,但是李宪驻守兰州,所部除了苏烈的囤安军,王文郁的汉蕃精骑之外,其余不足依靠。”

    “而王中正那边,十二将军力全是新兵蛋子,最精锐的控鹤军,已经调拨到了种谔名下,他手里的可战之军,就剩下苏炽火率领的一部步跋子。”

    “如果欲行中计,那王中正就要充当铁锤的角色,而种谔以银夏为铁砧。可是王中正所部,能够胜任铁锤的角色吗?能将叶悖麻与咩讹埋彻底击溃,将之逼向银夏吗?”

    “如果不能胜任,是不是就得反过来?留部分兵力守银夏,种五郎率军击破叶悖麻与咩讹埋所部,将他们逼向曲野河,与王中正一起在曲野河一带形成围歼?”

    “可如此一来,银夏必然重新空虚,夏人便有机可乘了!”

    刘世恒表示反对:“梁乙埋已经被我军牵制,他还有多余兵力收复银夏吗?”

    章楶看着巨大广阔的军事地图:“梁乙埋被我军牵制,只是我们一厢情愿认定的假象。而在我看来,他的运动空间其实是非常巨大的,前有萧关,后有灵州川,还有灵、盐、宥三州可供后勤,背后还有长城倚仗。”

    “千里平川,最利于骑兵大规模移动,你们凭什么就认为梁乙埋已经被我军牵制?这一点,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响鼓不用重锤,被章楶一点,刘世恒也立即反应了过来。

    章楶说得没错,梁乙埋不动,并非他真的一动不能动。

    对章楶的佩服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拱手求教道:“那敢问运使,梁乙埋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章楶所知的情报不如都经略司这么细,现在只能用手指扣着军用搪瓷茶杯的盖子,目光在地图上不断搜索:“是啊,梁乙埋此举,必有所图,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种诂突然大惊:“梁永能渡过无定川的残部,机宜司找到了没有?”

    王厚说道:“根据线索,梁永能已成惊弓之鸟,一路逃往龙州。”

    高遵裕也不以为意:“梁永能几乎全军覆没,他还能有战心?”

    种诂摇头:“自古秦兵耐苦战,夏人的作战意志之坚决,不容小觑。”

    章楶在旁边一拍桌子:“如此一来,梁乙埋的行为就解释得过去了,他在等待接应梁永能残部返回!”

    种诂却已经站了起来:“非也!机宜司可能被梁永能骗了!梁乙埋可能在等待梁永能掀起大乱,意图翻盘!”

    说完从曹南手中夺下指挥棒,啪地一声点到地图上:“这里!现在还有多少兵力?”

    这一下连苏油都大惊失色:“延州?!梁永能他敢?”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延州

    种诂再次将指挥棒拍到延州:“数千骑军,夤夜奔袭,从米脂到延安府,不过三日的路程。”

    “那里如今只有沈括四千州军镇守,战力不堪一击,只要烧掉我军在延安的辎重,东路和中路大军则不战而废,哪怕数千骑尽数拼死,也足抵他失军九万之罪!”

    章楶点头:“正当时如此,因此梁乙埋才咬牙坚持,就是为了等待梁永能功成,从宥州反击!”

    高遵裕也被吓着了:“刘昌祚,立即点齐本部兵马,奔赴延安府!无论如何,延安府辎重必须保住!”

    “末将遵令!”刘昌祚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抓起皮盔飞奔出帐。

    苏油心里噗通乱跳,这尼玛,明明形势一片大好,怎么突然就变成危机爆发了呢?

    章楶见苏油脸色惨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明润毋忧,事情也不一定就会发生,既然我们发现了漏洞,堵上便是。”

    “就算被梁永能破袭,沈存中至少还有一个大城守御,以他理工之能,守城的本事还是可以放心的。”

    苏油忧心忡忡:“即便是被梁永能洗劫外围,那损失也难以承受,现在延安府的物资,不是一个城里能堆放得下的了……”

    “给沈括去电报,让他立即组织防守,告诉他刘昌祚将飞驰赴援!”

    ……

    延安府北仓大营,沈括正在计点库存。

    今天要运送十万人的军粮去清涧城,再从那里转运到交给绥德军,让他们转运到银州。

    听闻种五郎大败梁永能,延安府也是一片喜庆,这里是种家的大本营,负责此次运输的钤辖李达喜滋滋地过来:“经略相公,郭家村的乡亲们送来了三百斤的腊猪腿,要我们一起送到夏州给子弟们犒赏!”

    沈括哭笑不得:“你来背?辎重配比都是经过周密计算的,如果你背,那我没意见。”

    “嗐!”李达说道:“十万人半月的口粮,怎么都腾得出点地方吧?何至于三百斤都放不下?”

    说完又给沈括做工作:“这不是郭家村里正家二蛋做了种太尉的亲兵吗,他爹一高兴,就搞了几十根猪腿要劳军。对了经略,以往十万人半月的口粮,明显比现在多啊,现在怎么才三百车?”

    “真没地儿了,要不一会儿丢车顶上吧。”沈括做了让步:“呵呵呵,以前的兵粮就是黍米和盐菜,有时候连盐菜都没有,现在都是油水丰足的咸肉,罐头,香肠,面粉。”

    “一个罐头拌一斤米饭,或者几个馒头,加上些菜蔬,茶,果干,糖果。国公说了,这叫膳食均衡。远比过去三斤米饭都管用!”

    “还有这车,四轮厢车一次能拉上千斤,轻便程度只当过去的轻车,就是这路啊……说起来就头痛!”

    两人刚聊到这里,前方本来一骑骏马,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大喊:“经略,夏人!近万夏人来攻!”

    沈括大惊:“夏人?!他们是如何过来的?”

    来者正是延州另一位钤辖焦思耀:“哎哟经略你就先别管他们怎么过来的了!总是前方除了纰漏,不过我看这帮夏人也不是什么正军,衣甲尽皆不整,军器似乎也不齐全。”

    沈括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他们的坐骑呢?”

    焦思耀回想了一下:“坐骑?似乎都是好马,尤其是中间有一匹白马,那肩高一准过了五尺!”

    “距离延州还有多远?”

    “距离金明寨尚有五十里!”

    李达说道:“贼人势大,要不收束部众,入城守御?”

    “来不及了,诸多物资尚且对方于城外,不能落入敌手。”沈括摇头:“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是梁永能强渡无定河的残部!”

    这时城内电报班的一名小兵也抱着电报夹子跑了出来:“经略学士,宁夏城急电!”

    沈括将电报取过来,神色惊疑地看了,将之交给两位钤辖,然后来回踱了几步,突然站定:“李达,你带三百厢车鼓噪而进,沿途散布消息,就说是携带十万人的口粮,要去保安军交割。人数嘛……给你一千五!”

    李达才看完电报,急道:“我手底下都是孱弱的乡军,要对付的却是梁永能!”

    沈括神色却淡定了下来:“无妨,现在的梁永能,不过是惊弓之鸟,他可是吃过种太尉的大亏的!嗯我想想……你就宣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就在后面。”

    “时间紧急,就带这装好的三百大车去!记得打八郎的旗号!”

    李达不禁失色:“这么多辎重,那不是羊入虎口?白白便宜了敌人?”

    沈括说道:“如今已然别无他法,只得诈他一诈,待你见到夏人,便在金明寨下大路上列车阵,拦住其去路。”

    说完又安排焦思耀:“你带延州剩下的两千五百州军,赶紧去金明寨埋伏,待夏人前锋过得一半,便大张旗鼓,从寨上冲下来!做出与李达邀击夏人之状!”

    “可是……”焦思耀都傻了:“大张旗鼓,那也得有旗有鼓才行啊!”

    李达说道:“还要有军器!”

    “啊——”沈括躁郁地将幞头摘下来抛在地上,痛苦地抓着头发:“机宜司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么大一支人马,睁眼瞎吗?!等等等等……”

    沈括爬到一架厢车旁边,将车门打开,将上边的包裹丢下来:“让厢军们全部换装!红袍,皮带,皮靴,皮盔!”

    李达傻了:“这……这是五郎的军需,谁敢乱动,要被五郎砍头的!”

    “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还顾忌被砍头?!我们就是要伪装成正军!”沈括骂道:“还有!将战衣一个袖子打个结,然后那木杆穿进去,不就是红旗?!老焦,旗帜也算是给你备齐了!”

    站在厢车上,沈括看到城外连绵的秋草,突然一个主意冒了出来,从厢车上跳下来:“立即派人,收集全城的瓶瓶罐罐!我去配置猛火油,快快快!”

    延州石油多的是,第一代猛火油就是原始的石油,延州一带,“皆掘地做大池,纵横丈余,以蓄猛火油”,用来防御外族侵略者的骚扰。

    后来苏油点开了石油化工科技树,石油产品才开始细化。

    所有产品里边,最受欢迎的就是石蜡和煤油,风靡大宋;然后就是润滑油和凡士林,分别用于机械和医药,化妆品;剩下的沥青用于铺路,防潮,防水;柴油用于防虫,杀虫。

    最没有用的就是汽油,易挥发,易燃,极度不安全。有时候被工人们用作洗涤剂,浸泡防锈液,都常常引发事故。

    它的最大功用,就是拉到敌人的草场上纵火。

    沈括是一个万金油科学家,来到延州之后,就主动研究起了汽油的“钝化”方法,目标就是让汽油变得像煤油那样相对稳定。

    这玩意儿现在就是废物,延长油田几家化工厂里多得不要不要的。

    沈括对汽油的钝化剂研究不过就是几个方向——凝胶,固体粉末,吸附性物质。

    最后弄出来的东西,苏油也不知道是不是后世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反正从狄咏守环州和种谔烧铁鹞子的效果来看,至少纵火性能相当不错。

    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沈括的发明,因此只用了半天时间,他就带领着工人轻车熟路地搞了上千个瓷罐燃烧瓶出来。

    另一边,由李达和焦思耀易装成的两支盗版鄜延军,也新鲜热辣地出炉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虚张声势

    表面镇定异常地送走了二人,沈括立即命令延州四门落锁,跑到城头上跪下,摆上香案祈祷:“诸天神佛,六路管辖山水神灵,沈括知错了,真知错了……但求绕过这遭,沈括立即遣官分告,牲礼必备……南无阿弥陀佛三清道君……”

    沈括心中已经将这件事情的锅背到了自己背上。

    因为之前赵顼就曾经专门给沈括下达过旨意:“官军非久出界,管下名山灵祠,当申祷告。今降封香五合,括可躬为祝文,精虔分命官致祷讫奏。”

    然后沈大科学家认为陛下这是乱命,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几路大军的后勤支应都忙不过来,哪里有心思写什么祝文?!

    于是一拖再拖,拖到那五盒封香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结果延州突然莫名其妙冒出来一支夏军!

    除了神佛菩萨降罪,这尼玛还能怎么解释?!陛下明见万里细察秋毫,可自己怎么就给猪油蒙了心呢?!

    ……

    延安府北面的金明寨,是离延安最近的一系列寨堡的总称,最南边的一个,离延州城不过数十里。

    那里曾经是宋夏著名的三川口战场,西夏天才战略家李元昊,曾经率领十万大军,在这里全歼了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刘平、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两路大军。

    三川口之败,范雍作为帅臣指挥失当要负主要责任,而宋军后军都监黄德和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当负次要责任。

    而刘平与石元孙,以及他们的手下,平心而论,当得起英勇忠义,拼死血战八个字。

    最可恨的是黄德和逃回之后,反诬刘平降敌,刘平家属被官方逮捕。

    幸好金明寨有两士兵逃回说明真相,仁宗命殿中侍御史文彦博在河中府置狱,派庞籍前往调查。

    之后二人发现,两名逃回的军士,竟然“被失踪”了!

    很多边民也要告御状说出真相,但再次被人阻止。

    二人立即感到事态严重,上报中央,富弼发现后立即向仁宗皇帝报告了实情。

    恰在这时,被夏人俘虏的宋朝大将卢政逃回。

    这一次终于失踪不了了,文彦博和庞籍立刻展开调查。

    朝中韩琦,范仲淹纷纷出来说话,要求还原真相,安抚忠臣。

    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

    刘平最终平反,黄德和被文彦博腰斩,头颅挂在了延州城头示众。

    之后宋朝派出了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出任西北军事长官,宋军旗号系统得到了改进,颓势渐渐掰了回来。

    最后大将周美发动了一系列反攻,陆续收复了金明寨。

    三川口大败的一路,其统军将领石元孙,就是石薇的父亲,石家在此战之后,也走向了落寞,直到十多年后,才重新崛起。

    今日的金明寨,已经远处于宋夏边境后方数百里,然而古怪的是,这里居然出现了一支夏人的队伍!

    队伍很狼狈,现在已经即将入冬,可这数千人身上的衣装还非常单薄。

    没办法,要过河,必须将身上的衣甲先挣脱,没有这么做的那些,现在要不成了无定河里鱼鳖的口粮,要不成了米脂城周围四个万人坑里的冷灰。

    梁永能骑在马上,裹着一件不知道从哪位牧民那里抢来的破皮袄。

    深秋的牧草在延州已经变得枯黄,梁永能一路行来,发现宋人在此地竟然空虚至极!

    种谔接到的旨意是“全师出击”,于是就带走了八万大军,几乎是鄜延路的全部兵力。如今正在沿着无定川和红柳河实施不亚于霍去病远征的壮举,千里大迂回,如同一道猛烈的右勾拳,一路破袭西夏银、石、夏、宥诸州。

    而清涧城的守军和都经略机宜司出现了重大误判,被熟悉好水川地理的梁永能躲入山谷,然后制造出沿大理河朝西夏龙州方面逃窜的假象,而实际上,却沿着李元昊当年的旧路,摸到了金明寨边!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主动出击,梁永能的确当得起名将之称。

    很快,斥候回报,前方出现了一支大军,全是种谔手底下那样的战车,整整多达三百辆!

    而偷听士兵们对那位领军的头领的吹捧,竟然是种家的八郎,种谊种寿翁!

    种八郎的名声,在米脂大捷之前,比种五郎还大。

    他和狄咏,王中正一样,是大宋的第一代新军,孙能、王厚诸人,都只能算是他的小师弟。

    在新军划拨到高遵裕手底下之前,种谊和王厚一阳一阴,堪称支撑洮岷熙河四路大局的架海金梁。

    收到消息的梁永能不由得惊疑不定,种八郎相比种五郎,更不是什么好鸟。

    当年出使青唐,董毡遣鬼章迎候境上,取道故为回枉,以夸险远。

    种谊嘲讽道:“你特么跟个蛤蟆一样在田梁坎井间跳来跳去,真当我不知远近邪?赶紧走正路!”

    青宜结鬼章大怒,拔刀威胁,种谊声气不动,没刀的比拿刀的还嚣张,有本事儿,照着爷的脖子来!

    逼得青宜结鬼章无奈收刀改途。

    这滚刀肉后从高遵裕复洮岷,又平灭山后诸羌,官职一路升到熙河副将,外路都监。

    “倜傥有气节,喜读书。莅军整严有法,令一下,死不敢避;遇敌,度不胜不出,故每战未尝负败。”

    哪怕手底下是一帮子旧军,蕃骑,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有打过一次败仗!

    平日里还有闲暇帮助兄长编纂新军操典,五支新军划归高遵裕之后,又是种谊协助高遵裕对部队进行编练整合。

    不过此次大战却没有他的份。

    哥哥五郎要出头,弟弟要是再领一路,或者居于幕府,都过于扎眼。

    就连大哥都只能以幕府判官的身份随军,手底一个兵都不要想有,大宋对将门的防范,是根深蒂固的传统。

    因此在苏油的推荐下,种谊被赵顼升为西京使,去了嵩山皇家军事学院,接任种诂成为山长,负责调理第二批学员。

    这消息梁永能并不知道,在他看来,延安就是种家老巢。

    老五外出征战,家里派威名赫赫的老八来镇守,也是正常操作。

    此次军事行动本来就是梁永能听了延州城里内应的情报,说是延安府兵力空虚,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采取的冒险行动。

    现在看来,搞不好就是中了敌人的反间计。

    对面是清一色的大车,不知道车内有多少人,对方一见到自己,立即当当当地敲起了金锣,紧跟着大车里的口哨声此起彼伏,不但没有摆出防守阵型,反而是直接向自己冲了过来。

    一直冲到了一箭之外,方才布下车阵,挡在了道路中间。

    梁永能本来还准备试探一下,结果数百骑兵刚冲到车阵之前,阵中突然丢出了几百个点着火的瓷罐。

    “砰砰砰……”瓷罐落地之后便化作一摊火海,立即引燃了道路两侧的草木。

    这一幕,梁永能手下骑兵的坐骑们可实在是太熟悉了,立刻惊嘶着调转马头,朝来路奔逃。

    就在此时,金明寨上也是一片金锣之声,无数的红旗在寨子和两侧山梁上亮了出来。

    车阵后方的山谷里,响起了蹄声和铁器撞击之声。

    那是马环,宋人重骑的的特有装备。

    “中计了!”梁永能立即拨马:“撤!快撤!”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小政委

    沈括一直在城头提心吊胆,直到次日清晨,北面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

    红色的战袍在夕阳下格外显眼,紧跟着就是几百辆厢车。

    割了胡须让自己显得年轻一些的李达,和焦思耀有说有笑地走在队伍的前面。

    沈括心里暗叫一声不妙,从城头上下来,正拦住入城的二人:“你们怎么回来了?”

    李达兴奋地说道:“经略当真智胜诸葛,我们依计一行,梁永能立刻鼠遁!”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啊!”

    沈括一顿足:“哎哟二位失计了!既然占了上风,怎么能够不乘胜虚张声势追击一阵呢?敌风稍错就收兵,这不是示敌以虚弱吗?”

    几名骑着光背马匹的蕃人狂奔而来:“大宋官人!夏人来了!过了俺们庄子,头人让我们赶来报信!”

    大路尽头,梁永能的骑兵已经出现,开始朝这边狂奔而来,李达和焦思耀疯狂地招呼厢车列阵,企图抵挡敌人的兵锋。

    城门口一片混乱,不少厢军开始溃逃,沈括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瞬间,各种画面充斥了大科学家的脑海,刀光,血火,朝廷申斥降罪,甚至还乱入了几只南海的海豚和新宋洲的袋鼠:“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精锐骑军突然出现在梁永能骑军的西侧,泾原路第一将刘昌祚,终于及时赶到!

    梁永能大惊,难道这才是鄜延经略使的终极伎俩?示弱,诱敌,再示弱,再诱敌,最终将我诓骗到延州城下?

    再次拨转马头:“撤——”

    沈括跳着脚:“鸣锣,追击!跟着大军追击!”

    李达和焦思耀这才带着乱哄哄的乡兵追了出去。

    城门口转眼再次变得空无一人,沈括欲哭无泪地看着北门的一片狼藉,自觉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土里,对着苍天怒喊:“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这就去给你们烧香还不行吗?!别玩我了好不好——”

    九月,知延州沈括言:“丙辰,梁永能寇延州,所赖乡军奋力,出击英勇,巧用地利,据梁贼于金明寨。六路都经略司遣泾原路刘昌祚来援,永能大败,斩首百级。进拔夏界浮图城、磨崖砦,得男女万人、牛羊三万以还。”

    然而下一封奏报透露了鄜延路经略使真正的胆战心惊:“乞明立约束,画定人马,近便处发三两将兵应副呼使,留本路防守,不许差出外。另乞差准备应援军马。”

    诏:“令六路都经略司下降指挥。”

    又诏:“诸路进讨行营汉蕃兵,惟可使之出力破贼,毋令小费私财。委李宪、高遵裕、王中正常切照管,体量举动大小、进兵远近,量给所费,令足用。外人常有沾润,又不可过为姑息。”

    “鄜延、环庆、泾原、河东路经略司并总兵官,熙河路都大经制司,应副措置事如有乖失,令逐路转运司具以闻。”

    这就是同意苏油所请,予以转运司监督各路经略司的权力。

    加上之前授予各路提刑司,提举常平司监督转运司的权力,以及路检察司监督提刑提举的权力,西军六路的监督体制算是完备了起来。

    都经略司也适时出台了《六路军法细则》。

    细则分为《总纲》,《权利与义务》,《权力与监督》,《驻军条例》,《行军条例》,《战斗条例》,《功赏报备核实实施细则》,《举报纠核实施细则》,《军人武德风尚纪律注意细则》等内容。

    很多东西都是新军早就在执行的东西,如今苏油只是将适合旧军的那一部分,让学员的娃子们将之单独拎出来,组织成六路军司是军务法令。

    同时将《军法细则》交送六路经略司、转运司、提刑司、提举常平司、检察司,要求诸司只能在《细则》规定的法律条文内监督和之法,不涉及《细则》规定的内容,诸司不得过度干涉。

    这就是划分好了权责范围。

    法律最大的难题在执行,为了严格执行,苏油不惜将皇家军事学院的学员兵打散,编配到旧军当中,每三百人的指挥配备一名军事学院背景的学员兵,负责解释军令,实施监督。

    本来诸路军使还有些抵触情绪,但是到了戊寅,局势一下翻转了过来。

    戊寅,种谔为诸将已有功还,乞早降朝旨,同日进师。

    庚辰,诏:“鄜延、麟府兵出界招纳已回,斩获有劳,并赐特支钱。”

    六路都经略司后勤分司立即颁发了东路大军的功赏。

    这一次,学员兵们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

    低级指挥们立刻就得到了诸多的好处,这帮娃子都是读过书的,熟悉营务、条令、军法。

    到底该拿多少赏赐,自己根本搞不清楚,人家可清楚得很,哪怕是上头少发了一管牙膏,娃子们都敢去找上级指挥闹!

    皇家军事学院,羽林孤儿,天子门生!指挥使们要是敢贪赃枉法,娃子们就敢直达天听!

    无数的老军头见到娃子们带着部下拉回来的封赏,笑得满脸开花,大巴掌拍在娃子们的肩背上,让这些穿着新军军服的娃子们龇牙咧嘴:“好本事,愣是就给要下来了!今晚全营加菜!对了小军师,再替俺给家中婆姨写封信呗……”

    甲申,王中正、种谔奏报都经略司:“泾原、环庆会兵取灵州渡,讨定兴州;麟府、鄜延先会夏州,候兵合齐,进取怀州渡,讨定兴州。乞下泾原、环庆遵守。”

    同日,都经略司接到诏书:“已指挥将来出界泾原兵,听高遵裕节制。缘泾原广阔,利进大兵,本路团结诸将,未尝益兵出战,军马不多,虑出界遇贼难驱逐,可令遵裕相度,以环庆兵取泾原路会合,或以泾原兵从环庆路会合出界进讨。”

    “所贵气势益壮,易以破贼。所当用丁夫、粮饷,计会两路转运司应副。”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文中催促中路大军用兵之意非常明显。

    ……

    宁夏城,学员兵被苏油分出大半去各军担任“政委”,都经略司幕府一下子就空了好多。

    除了炮兵部队,苏油手底下就剩了统帅部的参谋班子和电报班。

    鉴于前线局面的变化和赵顼的意图,苏油决定灵活处置,将第二步的战略实施步骤上奏赵顼。

    “前接召命,我部已拟于乙酉出界,然虑左右路敌残部尚多,乞先与李宪部入天都山,挟李文钊同征。”

    “种谔、王中正所议甚当,然不务急进。鄜延、麟府二军,宜先剿散叶悖麻与咩讹埋所部,消弭隐患,以利后路。”

    “前延州几为贼所乘,各路军使出界,当留两将军马防托。或征守轮换,无得尽数勾发。”

    “将来大兵出界,虑辽人亦遣兵征讨,或为援助,或于境上自防。枢密宜预行措置。”

    “兴、灵州等处多旧汉人,皆元昊所掳致者,常有思汉之心。乞明降指挥,言梁氏残害其主,使士心解离,如有首领来归,特与官爵。”

    “可降暣牓,送达诸军,令广募闲人,传示贼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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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