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美食
苏油心中默默吐槽,真实历史上的赵顼对前线军力判定完全失误,好大喜功,顾头不顾腚。
派了四十万人出击,结果粮秣只准备了半个月,最后被夏军截断粮道,人家还没怎么打,自己就把自己搞死了一半。
那次失利,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永乐城之败。巨大的打击,也彻底毁掉了赵顼的健康,搞死了他自己。
自己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安石相公背负天下骂名,死后名列奸臣传,为大宋搜刮十年,让百姓艰难困苦,为国家积累起来的财富。
可惜了西军几十年的精华。
可惜了陕西四路数十万百姓丁夫的生命。
可惜了大宋本来尚有机会扭转的国运。
要不是因为那样,西夏问题完全可能提前解决,而不一定要等到哲宗朝章楶被任命到陕西,才重新启动。
要不是因为那样,还有可能错开方腊起义,解决西夏之后,可以腾出足够的兵力,从容解决方腊,不至于捉襟见肘。
要不是因为那样,可能会有一支善战之军,用来应对辽国和金人,不说战胜,至少有克复幽云的可能,能延长北宋的国祚数十年,也说不定。
万幸现在的情况终于不一样了,苏油到了今天,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去不了北国放羊了。
长吁了一口气,苏油向东南拱手:“是啊,如非陛下圣明,信赖有加,又有了电报,可以通过军机处从千里外遥降指挥,我们也打不出这样的战绩来。”
李舜举算是有些风骨的宦官,听苏油臭捧赵顼捧得有些不像话,抽了抽嘴角,看向另一边转移了话题:“那是什么?”
苏油笑道:“那是给夏国梁氏准备的礼物,黄河没有封冻,黄河沿岸的船只被梁令通尽数凿沉,夏人一定会以为我军准备舟船需要耗费时日,只能上溯六百里,去兰州渡河。”
“其实黄河上有一种小型的渡河工具,以羊皮为之,称为浑脱。”
“不过那东西运载量太小,石勇将之改成牛皮制作,上百个牛皮浑脱接到一起,那就可载大军,不逊巨舶。”
“那墙上的就是图纸,我们正在设计和改造,让它更加坚固耐用,西军将士水性都不怎么样,因此此次突袭,主要还是得依靠新军来完成。”
李舜举是知道南海水师的厉害的,说道:“那要是能将霹雳炮装上,兴庆府何足平!”
苏油笑道:“没有那个可能,一开炮只怕筏子就散架了。”
“这种筏子是靠铁件和小木头铆接到一起的,强度当然不能和夔州型,杭州型那样的巨舰相提并论。”
“伏虏炮倒是可以列装,不过这又涉及到水面不平稳,带来的射击精度问题。”
“我们在筏子上炮位旁边加装了陀螺仪,同时将伏虏炮由炮弹自重击发重新改回拉发,方便炮手掌握最佳射击时机。”
“总之这些零碎的东西,都还在操练和改造当中,估计还有一阵子。”
李舜举皱起了眉头:“还有多久?”
苏油笑道:“都是些小改造,不会太久。”
李舜举这才点头:“门外池塘里的那艘就是吧?走,看看去。”
来到室外,池塘里飘着一只古怪的船。
苏油解释道:“浑脱筏子过于简陋,难敌弓箭,因此我们除了改变传统形状,将之改为流线型外,还在其整体外围与上部,包覆了松板。”
“这是第三批,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制作一百八十艘大型筏舰的浑脱牛皮胎。”
“这就是四万五千头牛,好在气候严寒,现在几十万大军的肉类供应,都是依靠兰州供给,李婆婆用四通商号提供的货品与蕃人交换,成了笼络蕃人的得力手段。”
“一个牛皮胎可以塞一百二十斤羊毛,顺流而下,到峡口转入干渠运到这里,不虞被夏人发现。”
“羊毛又成了四通销往内地的重要商品,不虞他们不乐意。”
“这样一圈下来,大家都有得赚,中间的差价利润,一半变成了这些筏子,一半变成了四通的收益。”
李舜举刚刚听说四万五千头牛,心里吓得噗通乱跳,这笔军费开支可有些吓人。
结果听苏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买卖:“那这些牛皮筏子,竟然一文钱没花?”
苏油笑道:“其实就灵州城里的牛都不下这个数,不过这些牛品质都不错,留着作为灵州恢复农耕的基础,翻年后有大用的,因此舍不得杀。”
“宫使你看,现在不都已经用上了?”
如今的蒸汽机,发展突飞猛进,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之后,大量让机器更好,功率更高,更节省能源,更加安全的机构和配件,开始一一发明出来,加装到了蒸汽机上。
其一是控制阀,工作行程的中途,关闭进汽阀,使蒸汽膨胀作功以提高热效率;
其二是双冲程,就是让蒸汽在活塞两面都作功,以提高输出功率。
如此一来,扇形平衡杠杆和拉链就不再适用,于是又普遍改造为曲柄连杆传动机构。
经过改造之后的蒸汽机不仅在采矿业排水中得到广泛应用,在冶炼、纺织、机器制造等行业中也都获得迅速推广。
这也导致了羊毛,棉纱等生产材料的供不应求,因此即便还是在战争尚未结束的时候,以苏辐为代表的商贾们,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到兰州收购羊毛了。
但是现在这机械还过于笨重,运送起来很麻烦。
不过苏油和石勇是什么人,理工最讲究的就是灵活,只要实现目的,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于是直接使用牛马作为动力,将从宁夏运来的构件,组装建造起了木材加工坊,将李宪从临潭、卓尼收集后,顺流放下来的大松木,加工成需要的板柱等木材。
李舜举还亲自登上去考察了一下,发现筏子吃水很浅,也就是说载重量很大。
苏油介绍,一艘这样的大筏,可以载四万斤,除了两百战士,还能够包括他们的全部辎重补给。
一百八十艘,已经足以运送三万六千人,五支新军加学员兵都没这么多,剩下的运载量,是给霹雳炮,厢车等重家伙准备的。
苏油说道:“其实现在最重要的,是修好从灵州到韦州的大路,今后的商品运输,从兰州利用水力送到灵州,再转上陆路,从宁夏城进入内地,可以节省四十日的时间。”
“有了这条经济命脉,我们便能够加强对山北漠南的控制,等到凿空西域,这条路,就是流淌金银的河流!”
李舜举看着军图上苏油的长远规划蓝图:“那得将战俘和生番用起来,也算是以工代赈,总不能让他们白白耗费粮秣!”
苏油笑道:“那你得说服范公才行,要不这样,人力畜力一起用,反正宁夏城运到韦州的饲料不少,此战缴获也颇丰,让毕仲游好好安排,抓紧建设。”
“难得宫使到来,黄河水产滋味也不错,走吧,我请宫使吃黄河大鲤鱼!”
后世的银川黄河鲤鱼那可是黄河鲤鱼里边的极品,还有鸽子鱼,除了商州鸽子鱼外,银川鸽子鱼也是上品。
配上另一种戈壁上的神奇特产——发菜,加上滩羊,面筋,苏油愣是指挥着厨子,给李舜举在冬日的灵州城,置办出了衣着相当丰盛的美味。
拌发菜,糖醋黄河鲤鱼,清蒸鸽子鱼,芹菜发菇炒面筋,爆炒羊肝腰,手抓羊肉……
最让李舜举难忘的,是一盘烩腰柱和一盘沙葱羊肉饺子。
烩腰柱的做法,是将羊脊髓放入锅内煮熟,捞出晾凉后,用小刀轻轻刮破外皮,把外皮撕去,切成小段。
然后置旺火,倒入清汤烧开,放入脊髓、发木耳、精盐、胡椒粉、花椒水、姜汁、葱丝,撇净浮沫,勾芡,淋上明油,撒上香菜即成。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凉州
这道菜吃起来软嫩鲜美,富有营养,点上几颗枸杞,色香味俱全,特别适合李舜举这样的老人,是滋补佳品。
而沙葱羊肉饺子做法简单,全靠食材取胜,这一带戈壁河滩上野生着很多的沙葱,只需要加一点花椒水、姜汁,和胡麻油、葱花、羊肉馅、盐拌在一起包成饺子下锅煮熟就成。
考虑到李舜举年迈,苏油连胡椒粉都没放。
就算这样,已经让李舜举吃得不像一个老头,反倒像一个刚从球场下下来的军士。
发菜到了后世,已经成为国家一级保护的珍贵植物,可在现在,戈壁上到处都是。
加上冬季所有植物都已经凋零,现在反而是采发菜的最佳时机。
清代李渔曾经写到:“菜有色相最奇,而为诸书之所不载者,则西秦所产生之头发菜是也。浸以滚水,拌以姜醋,其可口倍于藕丝、鹿角菜。”
苏油殷勤地给李舜举布菜:“公使别净吃饺子啊,那玩意儿哪里都能吃到,来来来,这个却是不容错过……”
“这是啥?”
“这是发菜,做法与南海海蜇头,鹿角菜差不多,不过口味却比那两样更好。传说,汉代苏武牧羊北海滨时,便是以之充饥。”
“是吗?”李舜举怀疑地看着苏油挑过来的长丝:“你少来,司马迁记载苏武牧羊,‘渴饮雪,饥吞旃’,吃的是节杖上的羊毛坠子。”
苏油笑道:“羊毛能吃?吃了能不死?读书最怕囫囵吞枣,生冷不忌。”
“这个菜与黑羊毛差近,史迁记错了也不一定。不管是不是吧,总之此物补血,化痰,止咳,尤其清肠胃,解积腻,那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是吗?那等我巡视完军中,便带一些回去,这冬日里不见菜蔬,日子难过得紧。”
“那宫使不妨多吃一些。”
高遵裕和石勇对视一眼,这玩意儿还有这功能?不约而同将筷子伸向了那盘发菜。
见几人吃得停不下来,苏油说道:“冬日里,伤风咳嗽积腻都时常发生,听说陛下最近也身有不适。要是国舅和宫使觉得这道菜还不错的话,可以从蕃人那里采购,制成干品,给太后和陛下进上一些。”
高遵裕说道:“国公你为何不进?”
苏油说道:“别提了,前段时间关于三路建设的问题,不合多了几句嘴,范公上奏说是我说的,结果陛下就下了申斥,说要我先管好军事。”
“我怎么还敢献吃食上去?这个事情啊,只能由你们来最合适。”
李舜举说道:“那就我和国舅来吧,当年欧阳永叔闻蔡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耶!’国公乃文坛华翰,国士楷模,这种风议,能不沾就不沾。”
苏油说道:“宫使多虑了,今年河套的生蕃难过,我是实在不忍心见他们饥羸而亡,能多一份生计,好歹也能少死几个人。”
李舜举肃然起敬:“京中那些徒知议论之辈,真该好好听听,来,我敬学士一杯。”
……
凉州,河西最大的冲击平原,汉羌交杂,民风彪悍。
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精骑在汉唐时为天下之冠,素有“天下锁钥”之称。
夏人立国,将凉州立为“陪都”。
凉州城头,一名身着厚皮袍的蕃人,正在楼台上向东观望,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师爷模样的汉人。
如今的凉州城,人心惶惶,图干部和野利部进入休屠泽之后,凉州成了一座毫不设防的城市。
连太守都跑了。
凉州人便推举了两名当地豪强大户出来做头领,两人都是豪商,蕃人叫野利荣绪,是曾经辉煌一时的西夏后族,后来因部族中进献了钢甲之术,被家梁纳入麾下,和图干部一起成为了生产祁连青锋铁的重要部落。
自从野利皇后被没藏氏诬死,野利氏大遭屠戮,侥幸躲过屠杀的余部避祸青唐之后,野利部对嵬名氏的忠诚度,就已经谈不上了。
剩下的,就是个利益问题。
铁鹞子铠甲和青锋剑,卖给夏人收获的利益更大,这就是他们来西夏的原因。
到后来,家梁和他们一起改造了冶炼技术,又打通了西域和青唐的联系之后,图干部和野利部的日子就过得美了。
山高皇帝远,两个部族一手倒卖军器,一手倒卖玉器,一手倒卖丝绸瓷器,连宋国大豪商唐四郎都被惊动,派遣专人来与他们合作。
野利荣绪身边的那位汉人,就是唐四郎的手下,据他自己说,叫宋远。
如果怀戎堡的老悉多见到他,一定会认出来,这位就是当年在黄河边接应李清,最终功败垂成的的宋军小队头目。
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军,清一色的九原骏马,全幅具装。
中间一支重骑兵多达五千人,骑军的具装,和野利部重新起家的马铠一模一样。
但是野利荣绪是冶金专家,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这种铠甲比自家生产的轻便很多,根据马步的轻捷程度来判定,起码轻了三分之一以上!
而且铠甲也不再是银白雪亮的颜色,而是另外一种曾经让野利荣绪垂涎欲滴的技术——宋人的烤蓝!
除了这一点,这几乎就是一支复刻了西夏龙虾战甲的重骑军队。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长枪。
枪杆很长,但是很细,足以说明其强度。
和西夏铁鹞子不同,他们的长枪尾部有一个巨大的木托,用于平衡长枪的重心,使其不会过于靠前。
枪尖长近一尺,三棱的,野利荣绪知道这东西要是扎到人体,中枪的人基本就只有放血等死的下场。
他们也想过要仿制,不够成本太高了,划不来。
相比重骑,更让野利荣绪惊讶的,是重骑两侧的两支轻骑。
烤蓝的钢盔上红缨飘扬,身上是野利荣绪看来甚至能够称得上奢侈的红色毛呢战袄,战袄上,是被种珍称为“抱肚”的烤蓝的薄钢片覆压式身甲。
裤子比较紧身,每人都是铮亮的齐膝硬皮靴。
每匹马上挂这一个奇怪的圆筒,野利荣绪不知道,那是盛放鹤胫短弩的拼接箭筒,容量是五十支。
马匹右侧,是一柄古怪的漆黑弩弓,左侧鞍下挂着一柄长刀,刀型比较直,是备用刀。
骑士身上还挂着一把,刀型呈美丽的弧度,那把看来是战阵常用。
骑士腰上还有一个蹀躞带,前后都有数个皮囊,前方的皮囊里边是随身物品,后边的皮囊里边露出五个木柄。
马屁股后裹着一个包裹,野利荣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其实那是骑军的睡袋。
鞍后一边还有一个大皮囊,那是行军袋,除了饭盒小锅之类,还有干粮补给和马匹饲料。
野利荣绪的目光落到控制着牛皮缰绳的骑军的手上,他们甚至奢侈到人人都戴着手套!
三支骑军在凉州城前停了下来,从中走出来一骑,不过没有那种威武的军装,就是一个普通商贾打扮的裘皮袍子。
宋远笑了,对着野利荣绪说道:“走吧,下去迎接。”
两人来到城下,宋远拱手道:“提举可算是来了。”
骑士掀开连接斗篷的兜帽,露出一把大胡子,正是李庸:“我来接掌四郎的产业。”
野利荣绪拱手:“那我要验过凭信才行。”
李庸从身侧皮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信封是从四面朝中间折拢,上边用火漆盖着一个圆圆的印章,递给了野利荣绪。
野利荣绪小心验看了火漆印章,然后拆开看了,让开大路,伸手向凉州城门洞一摊:“请!”
李庸在两人的带领下,来到一片坊市,坊市似乎丝毫不受战争和军队到来的影响,依旧在忙碌地冶炼锻打。
野利荣绪介绍道:“这一片作坊,并里边的匠人,器具,库存,都已经完成了交易,是四郎的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辽国变故
李庸深吸了一口气:“库房在哪里?”
野利荣绪一直西边几个大院子:“那里就是。”
李庸进了大院,将院门关上,来到一间大库房前,撕开封条,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锁,将颤抖的手放在大门之上,然后猛然拉开。
银光闪耀,一摞摞成色崭新,打磨光亮的重铠,有序地叠放在库房当中!
所有的库房加起来,怕不有三千具之多!
“到底知道你是谁了……”这一刻,李庸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那个最不敢相信的猜测,喃喃地说道:“藏得好深啊……穷奇。”
……
延州,沈括收起了信件,对厅里跪着的一个蕃族年轻人笑道:“你哥哥胆子还真是不小,梁永能都已然授首,他还敢打绥德的主意?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阿约勒。”
阿约勒藏语的意思是无角的牦牛,有个对等的汉字叫犝,本是延州一带的蕃部首领,因为仰慕梁永能,一直心向西夏。
厅中之人却是凌杰阿约勒的弟弟凌杰吴射:“哥哥他糊涂了,大宋现在就是天中的太阳,夏国就是凌晨的星星,哥哥看不清形势,想将部族送入地狱,我只能来告诉大宋官人,早做防备。”
“你兄长的计划是什么?”
“哥哥已经蛊惑了八万部族,还有绥德城中,也有三百蕃人答应做内应。”
“是征哥弘旿他们吗?”沈括说道:“告诉你兄长不要上当,那是景思谊布下的陷阱,就等着你兄长上钩呢!”
“啊?”凌杰吴射不禁大惊失色。
沈括摆摆手:“我是文官,和武人的立功渠道不同,他们是杀人越多,皇帝给的功赏就越多,这是景思谊年轻,希望借着你哥哥的人头,作为上进之阶!”
“所以你要告诉你哥,千万别轻举妄动,这样我还有机会救他。”
“有个字眼你用得很好,蛊惑,那些跟从你兄长的蕃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兄长又为何能蛊惑到他们呢?”
凌杰吴射说道:“大体就是那几样,说最好的草场,会被汉人占了,蕃人全都要被赶到最差的草场戈壁去,还不准移动,我们蕃人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还有就是,你们要对我们刺手,剃发,穿你们的衣服,说你们的话,说你们规矩多,不自在。”
沈括笑了:“你们当戈壁草场没用?那才是好地方,只是你们不会用而已。放心,考虑到你们生产粗放,缺乏必要的技术,那些草场还都需要改造,因此不会分配给你们。”
“给你们草场,都是好地,不过有一条是真的,就是牧场都有疆界,每丁两百亩,你们不能跑别人家里去放牧吧?”
“以前那些山场草场,都归头人所有,你们放牧的牛羊,其实都是他们的牛羊。”
“现在这两百亩地上的牛羊,生出来的马驹,牛犊,都是你们自己的,那上边的产出,全部都是你们自己的。”
“十年之后,方才向朝廷缴纳赋税。”
“两百亩地,如果用我们汉人的技术,种上优质的牧草,秋天贮藏起来,让牲畜冬天里都能够吃得饱,你知道能养多少头羊吗?”
“用我们的办法,一亩地的草,能够养十五只羊,三到五头牛!”
“也就是说,两百亩地,就算只用一半种草,一半放牧,加以轮作,我们就算五十亩在产草,那都是七八百只羊或者一两百头牛!都是你们自己的!”
“当然,你们要保持你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并不干涉,两百亩地就是你的,你爱怎么过怎么过,不过有一条,不能打扰到别人。要去别人的地头上放牧,总需要经过别人的同意吧?”
“你们以往的那些头人,要是去到别的头人的山谷放牧,也会引起战争的是吧?这不是一个道理吗?”
“这些东西四通商号会收购,人家对品质是有要求的,要干净,卫生,反正有一套规矩讲究,包括着装。”
“现在官军已经全复河套,当然也就用不着再刺手了。”
“刺手是为了区分投顺蕃族和敌对的蕃族,害怕官军将你们视作敌对蕃族加以伤害,本身是为了保护你们。”
“战争已经结束了,会有技术员来教你们怎么种草,怎么收割,怎么搭棚子,怎么储草过冬……要是连汉话都不会说,怎么教?”
“不过有一点你们放心,教你们汉语的不是汉人,同样也是蕃人,汉蕃话都会说的法师,二林祖地的法师!这一条,你们兄长没有告诉你们吧?”
凌杰吴射抬起头:“如果官人能够让几名法师跟我回去,我就有信心说服部众投奔大宋!”
沈括笑了:“现在河套全境都归入大宋,再与大宋为敌,真的一点前途都没有。”
说完取过一本《法典》,一份政策宣讲的册子:“法师现在还在路上,不过这两本书送给你,一本是二林祖庙的法典,一本是蕃人投宋的相关政策。”
“按照六路都经略司关于投宋部族人口和赏格相关规定,像你兄长这种八万人的规模,那就是与一州相当。朝廷起码会给一个刺史或者团练使的头衔。”
“是成为别人功劳簿上的人头数字,还是自己成为大宋的一州团练刺史好,将两本书拿回去,让你家兄长再好好想想吧。”
等到凌杰吴射感恩戴德地去了,沈括才脸色大变,慌张地抓起令箭丢给卫兵:“持我令箭,星夜前往绥德,告诉景思谊,征哥弘旿和他手下三百人有异心,赶快处理掉!”
“处理完征哥弘旿,下山向独战岭集结,我会派遣李达、焦思耀配合,咱再演一出空城计!”
十一月二十五日,鄜延路经略使,知延州沈括上奏,境内最大一股顽蕃凌杰阿约勒、凌杰吴射兄弟,率领八万蕃众,出独战岭归降。
赵顼赐凌杰阿约勒姓名赵犝,知保安军,丰州刺使;凌杰吴射姓名赵董,丹州团练史。
到此,河套地区全体蕃部,尽数归顺大宋,再无后顾之忧。
……
汴京城,群臣全都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因为沈括的奏报。
最重要的,是赵顼的身体康复了。
河北四路经略安抚使文彦博奏报,辽国发生了巨大的政治动荡!
在大宋慈善团体的大力协助下,辽国燕云十六州的百姓终于得以安然度过旱灾、蝗灾和之后的大疫,大宋驻外慈善机构尽最大可能,拯救了辽国十六州无数老百姓的生命财产。
在此次救灾过程中,大宋医疗团队和僧侣,道众团队,也牺牲了二十多人。
耶律洪基听闻后大为感动,特意南巡,在辽国东京接见了佛果禅师,大律僧正、紫阳真人、张商英、钱乙等人。
同时邀请道崇大和尚和克勤大和尚前往中京宣讲佛法。
但是南巡只是一个幌子,因为就在同时,耶律洪基终于对耶律伊逊下手了。
十一月丁卯,辽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仁杰,坐私贩广济盐及擅改诏旨,削爵,贬安肃州为民。旋死于乡。
耶律仁杰是耶律伊逊最大的党羽,他莫名其妙的死了,让耶律伊逊感到严重不安。
果然,数日之后,耶律洪基下诏,将知南院大王、知兴中府事耶律伊逊坐以禁物鬻入外国之罪,被送移法司囚禁。
耶律伊逊奔逃到辽国苏州,企图让以往那些与他有合作关系的宋商将他偷渡到獐子岛上,投靠宋朝。
所谓的坐以禁物鬻入外国之罪,证据本身就是无良的宋国商人们收集的,耶律伊逊这是自投罗网,反手就被商贾们卖给了苏州太守。
耶律洪基大怒,下有司议耶律伊逊叛逃之罪。
伊逊之党耶律延格独奏伊逊当入八议,须得减死,被耶律洪基击以铁骨朵,将耶律延格幽于莱州。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对策
其实耶律伊逊真正的罪名是诬陷皇后,构陷太子,而且还成功了!
耶律洪基当然不能在明面上承认这一条,只能以他罪坐之。
耶律延格的反弹,让耶律洪基心生警惕,结果耶律伊逊还在锁拿进京的半道上,就被缢死,之后辽朝上下,开始对其党羽进行大清洗。
耶律伊逊把持朝堂多年,党羽广布,这次清洗,直接让辽国失去了两千多名官员!
其中就包括了南院枢密使耶律仲禧,因为素党于伊逊,至是失势,“惊吓过度”而死!
好歹算是保全了家族,但是辽国在这种态势之下,想要干涉宋夏战争,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最为讽刺的是,让耶律伊逊入罪的那些“禁物”,转眼就被耶律洪基宣布,取消对大宋的封锁,可以自由买卖。
现在是耶律洪基,需要得到南部沿海诸州郡的政治支持,这就需要搞好和宋朝的关系!
西夏人就算想要通过外交求援于辽国之路,理论上已经被切断了!
同时,对大理的外交磋商也取得了重大进展。
原因很简单,高相爷有些干不过杨义贞了。
因为弄栋铜矿离杨义贞控制的洱海地区更近,因此当宋人从弄栋紧急撤退的时候,矿上的那些炸药,落入了杨义贞之手。
虽然论军力,高相爷比杨义贞厉害得多,但是杨义贞蓄谋已久,又是居高临下,一时竟然打了高相爷一个措手不及。
高相爷为了获取大宋在法理、经济、军事上的援助,同意了大宋提出的一揽子交换计划!
大理割让安宁河、建昌府给大宋,以及与交趾郡接壤地区的滇南铜矿,换取大宋弄栋铜矿的控制权。
大宋支持大理高氏为段氏复国的请求,以宗主的身份,承认段寿辉大理国王身份的合法性,宣布杨义贞杀国主段廉义为大逆之罪,攫夺曾经赠与杨氏的一切封号,承认高智升为大理王相,并升高升泰为定远将军,上骑都尉,命其讨伐杨氏。
最关键的,大宋将紧急援助高相爷一批武器,其中包括一百头战象,一千南海龙马,包括这一千一百人的完整甲具,另外还有两千枚手抛式震天雷!
这笔生意对高相爷来说其实是非常划算的,建昌府早就是飞地,只在名义上还属于大理而已,其实早就是宋人在直管了。
而滇南铜矿的开发程度,还远没有弄栋铜矿开发成熟,而且弄栋在云南腹心,滇南那些都在边境。
这个交换完成,大理高氏灭了杨氏之后,将完全一统昆明和洱海两大传统地区,即便是送出了滇南和滇北,实际上还是将高氏控制的云南版图,扩大了一倍。
就这样章惇还极度不满意,认为大宋亏了。
直到苏油让石富将滇南矿藏分布图给章惇看过,然后告诉他,让大理放弃对渡口铁矿的拥有权,才是此次交换的核心,建昌府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滇南不仅仅拥有比弄栋还要丰富的铜矿,还有金银铂煤铁铅锌钨锰磷钾……
章惇才终于不闹了。
这些只是边角小插曲,等到一切忙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西夏。
十一月十八日庚子,赵顼下诏:“六路都经略司请奏收复河内一切州郡,已随事经画,委官权勾管;所须兵马,见亦据逐处事势差发。朕心慰甚。”
“前请中书差遴待选官员赴河内为实任经事官,已令蔡确施行。”
“在彼久役兵员遣散事,枢密议以缓行,如奖掖优渥,军人自愿者,除功勋阶级之外,可依服役年限为格,从优特支。”
“仍依前律,一丁两百亩为限,它以牛马羊群绢帛钱粮易之,务需严加监督,亦不得过滥。”
“闻河内为梁永能、仁多零丁肆虐,六路都经略司当善行安抚之责,访寻灾伤以闻。并兴工代赈,不得弃之草野,使为饿殍。”
“新得诸城,以灵州为要,前听所奏,城守之具百无一有,当整饬之,使为坚城。”
“如灵州已固,兴庆之战,当审度机便施行,然务在持重。仍速报军前。”
“如夏人遣使,即令苏油、沈括于灵州商议处置,无送京师,迁延时日。”
“如兴庆未可猝破,放诸军归与城寨易得粮草去处,候犒设讫就令歇泊。安抚士卒,以图后效。如有急切边务,电报以闻。”
“并令王中正部领大军渡河,更取甘凉,以据形势。候军马整治,举事有期,当有召命。”
“此役死事将官,并前奏裴济及灵州死难将士,皆允所请,并降封香五合,设列灵塔,油可躬为祭文,致祷讫奏。”
“河内叠被兵隳,恐年来有大疫之忧,已命唐慎微携医药往按。”
……
兴庆府,枢密院。
梁太后与梁皇后一起驾临,惊得梁乙埋和家梁赶紧迎接。
梁永能、仁多零丁、梁令通等将领的阵亡覆灭,让梁太后心急如焚。
家梁正在给太后和皇后汇报军情。
“宋人今已收河套,与我隔和对峙,所幸梁副使殉国之前,已命毁河内船只,所以现在,宋人无法从灵州渡河。”
“要打造舟具,非一时之力,而苏油又一贯持重,听闻近日无数大军大车,沿河西上,枢密院估计,他们是要另择渡河的地点。”
梁太后问道:“那会是在哪里?”
家梁指着军图:“我和国老估计,他们会将设渡的地点,设在兰州。”
“这么远?”
家梁说道:“这么估计是有根据的,数日之前,接到白马强镇军司急报,苏油已命刘昌祚从兰州入喀罗川,趁我将西军撤走之际,取了凉州。”
“而灵州战前,出应理关威胁我兴庆的包顺所部,大胜之后反而龟缩了回去,非常不合常理。”
“但是结合军图来看,便能知道,宋人的目的,不言而喻。”
梁太后和梁皇后看向军图,果然,凉州、兰州、应理关三地,就是一个倒等边三角形。
其中凉州和应理关大道的北面是长城,长城的北面则是巨大的沙漠,是天生的屏障。
凉州,阻断了西夏军队从甘肃军司和休屠泽进袭兰州的可能,而应理关,则阻断了夏军从兴庆府进袭兰州的可能。
可以说兰州是宋军渡河的最佳位置,首先有凉州和应理关为左右护翼,不虞渡河时有夏军干扰。
其次兰州能够收取大量来自青唐的松木,打造舟船。
第三兰州现在已经是西路军大基地,李宪抵达之后一直就在经营,没有什么战斗损失,粮秣堆积如山。
梁太后看过之后,没有发觉有什么问题,倒是梁皇后问道:“怎么不可能是会州呢?”
家梁说道:“会州其实也是很好的渡河地点,不过宋人在那里会遇到几个问题,首先那里交通不便,不是宋人辎重的囤积之地,作为渡河的基地,便需要重新调配资储,远不如兰州方便。”
“其次渡河之后,黄河有个向西北的大湾,因此从会州对岸登录后,大军需要先向西北行进百里,再向应理关前进,和在兰州渡河后下应理,距离其实是一样的。”
梁皇后默默点头,认可了家梁的说法。
梁太后这才问道:“灵州一失,祖宗基业丢了大半,一半精锐折损在战场,于今当持何计?”
家梁说道:“与丞相和国老商议之后,有进退两策。”
“讲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祭奠
家梁看了梁乙埋和嵬名景思一眼,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叹了一口气:“进,就是与宋人争夺应理关,如果能将应理关重新夺回,则可用三路大军从甘肃,休屠泽,应理威胁凉州,则宋人西路必退。”
“最次也要进兵顺州,在那里阻挡宋人应理大军的东进,利用熟知地理的优势,从长城背后多路袭击宋人后路,或者在其行军中邀截,力争战胜。”
“之后便可以与宋人进行和谈。”
梁皇后问道:“那退又如何退?”
家梁摇了摇头:“退也是两策,其一是携兴庆府的精华,退往黑山威福军司,依靠辽国,遣使卑辞厚礼,请求辽国干涉。”
“另一条路就是前往黑水镇燕军司,依靠居延泽游牧,招揽蕃众,等待机会。”
啪!梁皇后将手里的玉如意摔得粉碎:“放弃兴庆府,尚有和面目见列祖列宗?!”
嵬名景思还是站不起身来,躺在胡床之上,衰弱地说道:“之前坚壁清野之计,被苏油夺了夏州、鸣沙、耀德,破了一半,导致失去了效果。”
“如果放弃兴庆,退往黑山则是寄人篱下;退往黑水则是处境艰难。”
“老臣觉得,如今应理关乃是一支孤军,而我兴庆府尚有精兵十数万,皇后召集的生丁麻魁二十万。”
“如果太后与皇后决心已下,那就倾巢而出,吃掉宋国的囤安军,然后三路合击凉州,消灭刘昌祚的重骑。将宋人打回到谈判席上来!”
家梁说道:“可是宋人已然占据黄河对岸的鸣沙,峡口,他们现在不能渡河,不代表永远不能渡河,万一强渡过黄河,截断我攻击应理之军的后路,则大事休矣!”
嵬名景思猛然咳嗽起来,梁乙埋赶紧给他捶背。
嵬名景思摆着手,示意自己不要紧,好不容易才平息咳嗽:“因此需要兵贵神速!囤安,骁锐,毕竟人数太少,正当以雷霆之势覆灭之!其余包顺,姚麟之辈,易与耳!”
梁乙埋说道:“我也觉得此计最妥。”
家梁说道:“若行此计,三十万大军齐出,兴庆府就过于空虚了,臣的部族已到了休屠泽北,是否命他们入兴庆镇守,至少兵驻怀州?”
梁乙埋看了看梁太后,见他不置可否,摇头道:“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十数万精兵,攻击应理关三万多人,应该不难。”
家梁急道:“若精兵尽出,顺州谁来保障?那里是秦渠、汉渠、唐徕渠等九大干渠的.asxs.。整个兴庆府,全靠九渠灌溉之力,如果宋人占了,只需要断绝渠口,兴庆府就完了,必须有重兵镇守。”
梁皇后说道:“大军出击之后,本宫可以带生丁前去镇守。”
梁乙埋说道:“如此一来,攻下应理之后,就要三路合击凉州,北路乃先生部族,我想麻烦先生去休屠泽坐镇。”
家梁说道:“那就事不宜迟,待臣交接完枢密事务,立即出发!”
……
夜深了,书办将药熬好,端了进来。
家梁放下手中整理的文书,将药接过,服侍嵬名景思喝药。
嵬名景思叹了口气:“老夫是熬不过今冬了……”
家梁说道:“我离开兴庆,枢密还得国老主持大局,岂可轻出不吉之言?”
嵬名景思说道:“百年基业,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当年先祖在地斤泽避难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今日还有重兵雄城,尚可一搏。”
家梁点头:“是。”
嵬名景思抓住家梁的手:“国家栋梁,多已摧折于河内,宋军这次来势汹汹,兵多将广,尤其苏油之智,非当年范老子、韩相公可比,宋朝皇帝这次,是用对人了……”
“如今隔着黄河,要是宋朝皇帝因收服河套,迫其急进,那我们就还有机会。”
家梁说道:“国老放心,家梁必以国事为重。”
嵬名景思这才松开手:“去吧。”
家梁用勺子舀起汤药:“不急,我服侍国老喝完汤药再走……”
次日清晨,数骑快马从兴庆府北门奔出,家梁带领着数名随从,向西北急奔。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到休屠泽,掌握兵权。
昨天嵬名景思拉着他的手的时候,悄悄在他手背上写了两个字——“少主”。
嵬名景思是夏国少有的智者,随着局面的变化,他已经看到了嵬名复辟的可能性。
忠于梁氏的军队,已经五去其四,梁太后不敢选择退往漠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年家梁和梁永能将漠北剿杀得太狠,那里已经没有了复国的人口基础。
嵬名景思认为梁氏已然极大地衰弱,只要将精锐调去攻击应理关,家梁完全可以趁此机会,指挥大军杀进兴庆府,救出李乾顺。
之所以是乾顺不是秉常,这就是嵬名景思给家梁画出的大饼,要他成为西夏的周公,扶幼君行摄政事。
至不济,有一名忠君的重臣在外带领重兵,对嵬名一系的未来也是非常重要的。
应该说,嵬名景思为了嵬名氏的将来,已经是殚精竭虑了。
而梁乙埋同样也有类似的考虑,但是他想的是,只要将秉常和乾顺牢牢控制在手中,就不愁家梁会造反。
为此甚至不惜在大战之期,将家梁送出了兴庆府,不让君臣有接触的机会。
二十年锲而不舍第构建人设,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甚至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家梁本身的人品问题。
……
灵州西南,故秦渠边,一座祠堂建立了起来。
祠堂只是初具规模,后方用钢筋水泥浇铸起了一座高达十米的尖塔。
尖塔下有一块石碑,上面是苏油的文章,《灵州忠烈祠记》。
文章首先描述了灵州的地理环境,以及其位置的重要性,还有自古以来的沿历。
这里乃西汉惠帝四年所置,当时是一处马牧苑。因为在河之洲,随水高下,未尝沦没,汉人认为非常神奇,故号灵洲,又曰河奇。
到了中唐,太子李亨被玄宗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使,负责平叛安史之乱。
唐玄宗西逃时,李亨在马嵬坡为百姓所留,遂与玄宗分道,北上至灵武。
至德元年七月十二日,李亨在灵武即位,尊玄宗为太上皇。
肃宗在灵州登基,使偏居一隅的灵州城,从此成为唐朝最大的军事重镇、平叛时期唐朝的政治和军事中心。
其后肃宗命郭子仪与李光弼等将领讨伐安史叛军,只用了一年时间,在至德二年六月和十月,便收复了长安、洛阳两京,唐朝进入了中兴时期。
这段文字的背后,是讲述灵州的重要性,不言可喻,而灵州的归属,也无可置疑。
文章接下来讲述灵州被夏人侵占的经过,重点写了裴济守灵州的忠勇与刚烈。
最后写了八十年来,华夏一族为了抵抗外敌入侵,所做出的种种艰苦卓绝的努力,直到元丰四年十一月,方才重新收取河套,克复灵州,可以告慰历代忠勇守卫国土的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举铳——预备——放!”
“嘭!”
“收铳——举铳——预备——放!”
“嘭!”
“收铳——举铳——预备——放!”
“嘭!”
山丘之下,是将士们的墓园,围绕着山丘上的昭忠塔,继续守护着这片故土。
墓园四周,是各路西征大军。
苏油念完祭文,将之投入香炉之内,高举起酒爵:“英灵不远,佑我功成——惟服,尚飨!”
将美酒洒进黄土,之后让到一边,李舜举、高遵裕,带领着李若愚,种谔、曹南、孙能、童贯、刘世恒、种珍、王君万、苗履、折可大、姚雄、钱谷等将领,在裴济与灵州英烈的神位之前,轮流酹酒献祭。
李宪、苏烈、刘昌祚等人因为有作战任务在身,没法亲至,苏油也以他们名目,准备了花圈。
灵州冬日严寒,鲜花是没有的,只能用白纸剪出白花来代替。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回护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和议
祭礼的最后,就是各路将领进献花圈,带领着手下将士,向英烈们致敬。
弘扬爱国精神,是苏油一直在军队中狠抓的大事,西征动员令上,苏油第一次没有如其它帅臣那样,提到战后赏给的问题,可一样激励得新军将士们士气高昂。
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宣示着新军和旧军的精神分野,新军,是为了民族,国家的利益而战,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战。
这样的精神,在这个肃穆的环境里,毫无疑问的,也是给赶来参加祭礼的旧军们,好好地上了一堂“武德教育课”。
祭礼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一身新军军服的幕府书办赶了过来,对苏油耳语了几句。
苏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舜举眼睛看着将士们去神位致敬,嘴里低声问道:“可是有军情?如关紧要,国公自管去料理,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苏油说道:“没什么紧要,梁屹多埋来了,先让沈括应付着。”
李舜举讶异道:“求和?”
苏油笑了:“他姓梁,就注定了不会是求和,也求不了和。”
李舜举抽了抽嘴角:“听闻他和你关系很不错?”
苏油想了想:“其实如果不是国事,生活里我一直是个与人为善的人……”
李舜举:“……”
与人为善是一种好品行,一个人如果性格正常,有爱心,收入高,生活水平低,家庭负担不重,那他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一个与人为善的人。
苏油就是这样的人,你甚至都无法拿收买人心去污毁他,因为他的行为是通过皇家慈善基金操作的,每月的俸禄都会有一笔捐款,那是捐给皇家慈善基金总会的,从慈善总会成立那一天开始就这样了。
因此当沈括领着梁屹多埋来见他的时候,苏大善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梁兄,想不到一语成谶,我们以最不愿意相见的方式,再次相见了。”
梁屹多埋躬身行礼:“益西威舍,夏国尚有一战之力。”
苏油摇头:“这我相信,哪怕李继迁逃窜草泽,身边就剩下一个兄弟的时候,都尚有一战之力,何况现在?我是从来没有轻视过你们的战力的。”
梁屹多埋想不到苏油会这样说,一下子竟然语塞了。
苏油继续说道:“我记得曾在大相国寺中说过,我从不关扑,而且我也劝告过都管,不要将夏国的命运,寄托在一场场关扑之上。”
“今日不说国事,在这场残酷的大战中,能见到故人无恙,苏油也是欣喜万分,先进帐,我特意给梁兄准备了佳肴,我们便吃喝边聊。”
灵州有一种非常高级的碳,质地酥软,却固结成块;燃点很低,热值却很高,只用一张纸或一根火柴就能把它点燃。烧时像木炭一样,但非常耐烧,火炽且热量大,而且毫无烟气。
一大块炭烧完之后,仅剩下一点白白的灰迹。如果将燃着的炭埋在灰烬里,第二天拨开,仍旧火种通红。
因为这种炭状如砟片,故在当地名为砟子炭。
要知道含碳量这么高,挥发物这么少的煤炭,以往四通商号可是要废很大的劲,通过洗煤炼焦等一系列化工方法处理之后才能得到。
沈括说这种煤炭甚至可以直接加工成细颗粒,用于制作黑火药。
其实就是天然状态下的高无烟煤,到此,苏油终于完全解开了西夏青锋铁的全部秘密。
因此现在的大帐之中,温暖如春。
席间苏油频频劝酒,话里话外,就是提醒梁屹多埋,如果他愿意,就干脆留在河内不要回去了,由他在定然能保得老朋友周全,以梁屹多埋的级别,至少不会比夏国被俘投宋的枢密院都按官麻女阣多革得授的官职还低。
不过至少梁屹多埋还算是没有污烂到家,对苏油抛出的橄榄枝敬谢不敏,始终顾左右而言它。
苏油也不勉强,给梁屹多埋介绍一位官员:“这位的大名,想必梁兄早已闻名,不过却一定没有见过。”
“只身抗暴三十多年,富平侯之后,原天都招讨,现在是我大宋的富平侯,右武卫大将军,守灵州节度使李文钊。”
不过梁屹多埋却并不惊讶:“其实我与富平侯,也不是没有打过交道,当年在横山,富平侯曾经联络骨溪蛮,意图刺杀于我,好在命不该绝,否则那一次,屹多埋必然无幸。”
李文钊淡然一笑:“家梁还好吧?他横插的那一杠子,的确是个意外。”
“不过其实那一次吧,真不是为了刺杀都管,我们贪图的是图干部的货品。你也知道,刚刚被总管荡涤了巢穴,那时候真是穷得,见到野兔子都恨不得是母的,带到山上留着产崽儿。”
苏油笑道:“真要是如此理论,那我们三人之间,这恩怨可就扯不清了。不过有一点,那就是大家做事情,都是为了各自的国家和团体,不是为了什么个人的私利得失。”
“因此当我们放下公务的时候,其实一样是可以做朋友的。来,侯爷,都管,饮胜!”
梁屹多埋赶紧端起酒杯,三人同饮了一杯。
到底是带着任务来的,梁屹多埋始终还保持着一份清醒:“国公,大宋对我西夏,到底是什么章程?”
苏油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说回了烦人的公务上……沈存中,你跟都管说说吧。”
沈括笑眯眯地说道:“都管,其实朝廷的意思,你们一开始都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因此白白有了这场战事。”
梁屹多埋赶紧打岔:“之前的条款是什么?”
沈括说道:“之前,那就是梁氏撤帘,还政秉常啊。”
梁屹多埋正要说话,沈括抬手:“不过现在不同了。”
说完脸色变得异常严肃:“这场战事,最初因夏国不顾尚在谈判当中,悍然攻击我关要造成的,责任完全在夏国一方。”
“此战动用了大宋四十万人,于今耗时三月,耗费了大宋无数的粮秣,银钱,军器。”
“按照四十万人,出征三月,月给三百钱统计,夏国应当赔偿大宋此次战争的军费,嗯,共计一千零八十万贯。”
“今后每拖延一日,夏国必须追加赔偿十二万贯。”
“这笔赔偿,夏国是拿不出来的,那就只能用贵国漠北之地,黑山威福军司,黑水镇燕军司来抵债。”
梁屹多埋不满道:“那大宋占去的河套,兰州,凉州,又如何说?!”
沈括说道:“都管要明白,那些地方,包括兴庆府,本来就是华夏故地,以前让你们暂居,是因为继迁、元昊之辈,还是大宋册封的节度使。”
“自从元昊做作文字,妄称皇帝之后,两国就陷入和长期战争,直到庆历和议后,西夏才向宋称臣,元昊取消帝号,接受宋的封号,称夏国主。”
“这,就是历史上大宋给予西夏最高的规格,藩属国主。”
“但是元昊以降,历代西夏国主,皆以皇帝自称,车帐,宫室,陵墓,皆为僭越,以往宋使入夏,仅止于韦州,就是夏国担心大宋发现真相。”
“所以,现在要得到和平,大宋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派遣使团,沿途考察,凡有一切僭越之处,尽皆删削,降到藩属国主的级别才行。”
梁屹多埋顿时大怒,起身指着沈括怒喝:“你们是要毁灭先王陵寝!这一点夏国君臣,决计不能同意!”
沈括冷冷地看着他:“天都山伪行宫,高广壮丽,非人臣可有,李太尉和苏节度已经一把火烧了,好像也没有问过你们同不同意。”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演戏
梁屹多埋怒道:“我大夏尚有五十万可战之军,真以为夺了应理关,就能拿下兴庆府吗?!”
“梁兄你别急嘛……坐下坐下……”苏油拉着梁屹多埋坐下:“我说今日只议交情不谈国事,就是知道一旦展开和谈,你这饭可能都吃不下去。”
“梁兄你也要讲道理,这怎么能叫毁灭陵寝呢?分位不称,本乃僭礼大忌,是李元昊翻乱在前,我们不过拨其归正而已。”
“西夏诸王的陵墓,我们肯定是不会乱动的,但一定会按照国主的礼制,恢复成它们应该有的样子,绝不会让它们荡然无存的。”
“即便是夏国战没的将领,如嵬名统军、梁乙埋,仁多零丁以下,宋国皆妥为安葬,树碑立墓。”
“大宋乃礼仪之邦,断不会在礼制上出现差池,这一节,梁兄尽管放心。”
梁屹多埋脸色连变,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所幸还有时日,如果两国终能重化干戈为玉帛,到底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儿不是?”
苏油笑了:“正是如此,年前在大相国寺,我就曾与梁兄说过,以梁兄只能,应当努力劝说当权者致力于和平,而和平的途径,就是放弃不正当得来的权力。”
“其实到现在都是,夏国还有最后的机会。”
“对了,梁兄是怎么过来的?”
梁屹多埋说道:“坐船啊。”
苏油点头:“那一会儿去港口看看梁兄的船只,江船和海船我是行家,不过河船倒是没见过,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区别。”
……
当晚,沈括与苏油分析梁屹多埋的反应,沈括说道:“这样刺激他,都还赖着不走,看来是必有所图啊……”
苏油点头:“夏人太狡诈了,不过我们的侦察小组却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以为自己的行动很隐秘,却不知道峡口,鸣沙城的对岸,早有迷彩小组在监视他们的行动,并且按时通过旗号灯语向对岸传递消息。”
沈括说道:“那可是十万大军,苏烈和包顺,真的不用救援?”
苏油笑了:“做戏就要做全套,囤安军乃天下第一野战强军,如今又依仗关防,占领山头……呵呵再说也不需要全胜,能守稳关要,吸引住主力就行了……”
沈括感到很无语,告饶道:“既然梁屹多埋与国公是旧交,那就麻烦国公你与他交涉好不好?我……那啥,国公说的……演技……不太行……”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油代表大宋,梁屹多埋代表西夏,两人在夏州北门外的吕家渡,展开了“艰苦卓绝”的外交谈判。
甚至因为梁屹多埋的“据理力争”,苏油为了天下苍生,做出了一些“重大让步”。
比如关于梁氏的问题,苏油就同意,只诛除列入战争罪犯的那些人,不求诛绝九族,毕竟梁太后是秉常生母,梁皇后是乾顺生母,如果尽数诛杀,会让嵬名氏也失了体面。
又比如嵬名这个姓的问题,秉常和乾顺,必须恢复大宋的赐姓,或者唐时的赐姓也行,以表示恭顺。
但是改易汉服,行汉制,用汉礼,书汉文,说汉话,毁弃李元昊生造出来的西夏文,这一条,不容一丁点讨论。
这还没有议到领土主权,双方就已经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梁屹多埋此次来灵州,待遇虽然不减,苏油也一如既往地热情,不过要在谈判桌上占得他一点便宜,那也非常艰难。
而且苏油借口战时混乱为理由,限制了夏国使团的行动范围,只能在港口水寨内活动。
其理由是梁永能在旱海的大屠杀,已经彻底引燃了河内蕃人对梁氏的怒火,宋人苏油能够完全约束住,但是新投的蕃人还在学规矩,难保不会有亡命刺客。
梁屹多埋也表示了理解,除了与沈括苏油轮流扯皮,就没有出吕家渡。
而苏油在考察了梁屹多埋的坐船之后,很快就在码头上打造船坞,开始了造船工作。
不过据梁屹多埋观察,进展很不顺利,因为熟练的工匠,都被梁令通早一步就送到对岸去了,灵州周围,也搜集不到大木料。
就这样温吞吞地拖到十二月五日,形势突然大变!
熙河军应理关守将苏烈、包顺奏报,十二月朔,夏将嵬名阿吴、仁多保忠,率领十万大军,强攻应理关!
而凉州守将刘昌祚奏报,就在同日,骁锐、豹捷、虎翼三军,在凉州西北三百里的胭脂山,大破甘肃军司副都管觉勒玛组织来犯的西域联军,斩虏两万。
于此同时,六路都经略机宜司凉州分司李庸上奏,休屠泽口,也出现了夏军家梁部侦骑。
宋夏战事,再次打响!
苏油拿着奏报,心急火燎地找到梁屹多埋:“都管,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和谈诚意?!”
梁屹多埋一脸的愧色,起身对苏油深施一礼:“国难当头,屹多埋只能无所不用其极,益西威舍要责我欺君子以方,用杀用剐,悉听尊便。”
“夏国这是处心积虑,行险一搏?”苏油跺着脚:“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要一次次的拿国运关扑!梁兄当我是为自己担心?跟我来!”
带着梁屹多埋来到灵州城头,却见沈括站在城上,看着黄河下游。
梁屹多埋震惊的发现,宋军不知道怎么在一夜之间,变出近两百艘巨舶!
每艘巨舶,由一百二十八个牛皮胎组成,皮胎的间隔木架,由矩形改成三角形,整体由无数个小三角形支架构成,设计依旧精巧简便,但是强度得到大大加强。
每艘巨舶,还有两支长桨,一支大舵,载满了新军,浩浩荡荡地向着下游进发。
见到梁屹多埋被苏油带来,沈括冷冷地说道:“夏国狡险,穷极不悟,兴倔强之衰旅,欺大宋之至诚。”
“大宋其实早已有备,只因夏国来兴和议,故而暂停伐罪之师,以期尔等能幡然痛悔,以期河外有万一之和平。”
“现在正式知会贵使,鉴于夏国不知悔改,狡诈无信的态度;鉴于夏国将宗主陛下的仁慈,当做可供利用之弱点,以和议为谋的无信背义,鉴于当前已经无法和平的局势,六路都转运司决心放弃对梁氏的幻想,以武力彻底解决夏国外戚之患,拯救夏主,还国统与李氏!”
梁屹多埋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们……你们怎么突然变出这么多的大……大船?”
“一而再,再而三!”苏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告诉过你们不要拿国运做关扑,怎么就听不进去?从灵州到静州,不过百里之遥,半日可至,静州一下,兴庆府便门户大开。”
“即便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回军,那也得奔行四百里,家梁更是尚在六百里之外!急切之间能至?我只需五千兵力驻守静州以逸待劳,你们拿得下来?”
“余部将继续沿河北上,攻取怀州,定州,彻底断绝兴庆府与外界的联系。事到如今,我想问问都管,这三州,你们留了多少人马?能不能阻挡我三万精锐?如果不能,就该好好想想,今日之后,该何去何从!”
梁屹多埋慌乱地抓着苏油的袖子,冷汗满脸:“益西威舍,救我梁氏一族则个!”
苏油都傻了,老子的演技,已经好到敌人都来求救的地步了吗?!
嗯,是时候该检讨一下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风云再起
黄河在峡口,也就是后世青铜峡以上,到应理关以下,在如今有个特殊的名称——鸣沙河。
峡口往上游两百里,黄河南岸是鸣沙城,再上两百里,黄河北岸是应理关。
这里离宁夏平原繁华地区,有四百里,地处贺兰山的最南麓,与南边的六盘山余脉,形成了一条狭窄的通道,黄河刚好从这个通道里通过。
因为黄河的存在,让北岸与贺兰山间原本就狭窄的通道,变得更加狭窄。
而在其西北侧后,则是茫茫沙漠,后世著名的景区沙坡头就在这里,形成了对这个小出口后方巨大完美的屏障。
在秦、汉两朝,这里便修筑了长城、关塞以御北胡。
而在宋后明代,这里更是被重点修筑,成为宁夏西路最重要的要隘之一,得名胜金关。
所谓“黑山之南支,如怒犀奔饮于河,即胜金关也。石峰横峙,隔河与南岸泉眼山相对,拱抱县城,为一关键云。”
“谓其过于金徙、潼关,故名胜金。”
后人有诗歌形容这个地方——“浮沙高拥隐边墙,渺渺烟云接大荒。山引贺兰峰积翠,河通星宿水流黄。”
“云茫茫,峰兀兀,雄关崛起势嵂崒。北有沙漠之纵横,南有长河之滂浡。银川到此启管键,襟山带水不可越。”
而在现在的宋朝,比后世更可怕的是,应理关靠近黄河的一侧,还有茫茫的池沼,让通道变得更加的狭窄。
即便到了隆冬时节,这里的护城河和沼泽都不会封冻,唐代把此沼泽地带地称作温池。
骆宾王过此处的时候曾经特意探访过因由——“询据土人云,即县城旧址,城壕南有温泉溢入池,至冬不冻,故名。”
种诂在审视军图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这处被夏人忽略了的地方,抢在他们收缩兵力防守兴庆府和西平府的时候,建议苏油,让最强的囤安军夜渡黄河,抢占了此处关要!
之后又命西路包顺带领三万人,加强这里的防守力量,抢运了大量物资,依托秦汉长城和应理关塞,将整个关城丧心病狂地重修了一遍!
等到了战事停息的间隙,又增派了刘昌祚的骁锐三军!
苏烈认为如此集中兵力毫无必要,毕竟应理关的迎敌正面相当狭小,五门霹雳炮搬上城头,不光正面防御力量强悍不说,连黄河都足以封锁。
于是和刘昌祚一商议,干脆去把凉州拿下,不但可以互相照顾后路,并且还能和兰州一起,形成一个西路铁三角。
其防御态势和纵深顿时令种诂倍感舒适,直夸苏烈童鞋:“虽幼少读书,然其将略,殆为天授。”
这也造成了宋军将以西路为主力,渡河进攻兴庆府的假象,让夏人不得不调整战略,强攻应理,企图收复这里,形成对凉州的大包围,重新获得战略主动。
但是夏人的军事思想还停留在旧时代,囤安军能轻取应理,并不意味着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也可以做到失而复得。
这一带并不适合骑军作战,宋军依托群山,长城,重新打造的雄关,打造了层层防御。
加上在旧军时代就已经远胜步跋子的囤安军,转变成了新军之后,苏烈在应理关东,将苏油的“进攻型防守”的战略,贯彻得淋漓尽致。
囤安军带着伏虏炮和连珠炮,在贺兰山麓两百里内转战,神出鬼没,不断游击。
夜袭,劫粮,伏击……当年苏油曾经议论过的“游击十六字方针”,到军事技术发展到现在后,终于得以彻底实现。
而且相比后世以弱敌强的游击战术,如今的游击,战果大得惊人。
可以说,以少量新军对抗大量旧军的最正确战术,到了苏烈指挥的应理关防守战,算是真正达到了大成。
这样就搞得镇守应理关的包顺非常郁闷,我说兄弟你别光顾着自己闹腾,好歹放点人马过来,让老哥哥也立点功劳不是?
哥哥这里整整三万人马,自打出征到现在,除了些听闻哥哥身份,望风而降的部落,还屁都没捞着啊……
两路大军十万人被苏烈打得进路艰难,更让夏人产生了严重的误判,认为这里肯定是宋军的主攻方向。
于是在收到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关于宋人军力绝对在六万以上,两军兵力不足的奏报后,驻守顺州的梁皇后盛怒之下,带领十万生丁赶往应理。
她就不信宋军个个都是铁打的,二十万人,堆也把应理关给堆下来!
不过她还是记住了家先生的告诫,顺州乃九渠之首,是整个兴庆府的灌溉枢纽,必须牢牢守住,于是她便让防守兴庆门户静州的五万麻魁女兵,前移到了顺州。
这无疑是一个异常糟糕的决定,没有夏人会预料到,大宋已经在短短两个月里,组建出一支能够搭载四万人的黄河水师!
当梁皇后一身戎装,带领着十万生丁向应理关疾驰的时候,宋人的感义、镇国、定国、控鹤、学院兵团、五支新军两万三千人,以及泾原、鄜延、麟府的旧军精锐镇戎、定边、保安、绥德、火山五支军队一万五千人,放弃马匹,改用巨筏,朝着黄河北岸,兴庆府的门户静州杀去!
于此同时,还有定边、保安两支旧军六千人,与招募的熟蕃一起,赶着厢车和马匹,沿着黄河东岸,朝着与静州隔河相望,河道最狭窄的临河镇进发。
水路大军由高遵裕亲自带领,东岸辎重大军由沈括和苏油率领,同行的还有石勇等一干理工人才。
十二月,己未,未时,大军抵达距离兴庆府仅四十里的静州,距离夏国的政治中心兴州,距离不过四十里!
静州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城中不过老弱三千户,知州刘翰臣只在城头上看了一眼在抢占滩涂的感义、控鹤军和镇戎军三军一万三千人,便回到州衙,悬梁自尽了。
而剩下的宋军,则继续向下游的怀州、定州出发。
酉时,高遵裕、曹南、孙能克静州。
庚申,凌晨,王厚、种谔克怀州。
午时,刘世恒,王君万,折可大克定州。
兴庆府,被宋军三面围困!
三州的夏人,扶老携幼,一路哭喊着朝着兴庆府逃难。
宋军也不阻拦,只消灭了三州内微弱的抵抗力量,占据府库、账册、户册、仓廪之后,各留数千人防守,其余大军直叩兴州!
夏人的大军,全部在外,兴庆府腹心之地,异常空虚。
最近的顺州,只有数万女兵,剩下的大军,梁皇后在百里之外,嵬名阿吴和仁多保忠,在四百里外,家梁,在六百里外!
……
兴庆府,观庆寺。
嵬名景思的遗体,静静地安放寺塔下大广场中心的木椽塔上。
红衣大和尚带领着僧众,为嵬名景思吟诵着经文,送他离开这纷乱的人世,前往吉祥的天国。
西夏葬俗,有羌俗、汉俗、佛俗三种,三种葬俗相互影响,相互渗透。
达官贵人们,多与宋辽类似,砖砌木结构墓室,而西夏陵墓,除宗室外,一般不用壁龛,也很少砌砖室。
随葬品中,器皿较少,而多用羊、牛、马、鸡、鸭及铜牛、石马等仿制品。
更多的,采用火葬,骨节装入容器中,埋入坟墓,身份贵重者,修成灵塔。
嵬名景思的意愿,是采用党项人的传统葬仪,火化。
梁太后和梁乙埋也来到观庆寺,亲自祭奠。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浮桥
国家多事之秋,重臣殒没,不是什么好兆头。
要是嵬名景思半年前就死了,二人只会心中窃喜。
嵬名景思是维系帝党一系的中心人物,在秉常被囚的后期,国内诸多势力被重新打压下去之后,嵬名景思的存在其实就有些多余了。
然而风云突变,嵬名景思之死,更让梁太后和梁乙埋不禁大起兔死狐悲之感。
四个月里,太多的夏国名臣悍将,折损在沙场,太多的官员部族,投靠了大宋。
夏国是军国,军队,就是这个国家的灵魂和生命。
当军队强盛的时候,这个国家的一切反对的声音,都会被以肉体消灭的方式镇压下去,比如年前漠北的那次武装游行屠杀。
而当军队虚弱的时候呢?
准确地说,当当权者能够控制的军队虚弱的时候呢?
那就是猛烈而无可避免的反噬。
这可以说是另一个历史怪圈,军国之政无法逃避的怪圈。
就跟草原上的雄狮一样,每一只狮王的最终命运,都是死于来自新的继任者们的挑战。
而夏国的这种斗争,基本上就反映在帝党利用新的后党当权,屠尽以前的后党,之后新的后党再次当权,然后再次被后来的后党屠灭的循环之上。
当年李继迁发家,靠的就是连娶当地豪强的女儿作为妻妾,在势力渐盛的过程中,后党的实力也同样强大起来。
夏国到如今,被屠灭的后党,已经包括了卫慕氏、野利氏、没藏氏。
而梁氏,如今也走在这条不归路上。
就好像一根从悬崖伸出去的长木板,每向前走一步,危险就加重一分,而现实逼着梁氏一族不得不走,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木板终究会因为承受不住负重而断裂,梁氏会因为强烈的反噬而灭亡。
经文吟诵完了,梁太后将最后一瓶香油淋在了木椽塔上,梁乙埋点燃了木椽。
熊熊的大火燃烧了起来,夏人的葬礼,让砖塔顶层的田遇,觉得很好奇。
家梁离开了兴庆府,他的第一件任务就结束了,现在他的新任务,自动转为了第二项,保护木寨中的那个疯子。
田遇觉得国公有些多余,怎么说呢?就算要抓傀儡,夏国姓嵬名的人那也是一抓一大把,何至于要保护一个疯子?
政客们关心的东西,实在是让大头兵有些搞不明白。
城外远处,各有数骑快马从几个方向奔来,紧跟着城内的警钟响了起来,下方熊熊火堆旁,出现了一些小骚乱。
接着贵人们开始离场,嵬名景思的葬礼草草结束。
兴州城四处大门开始落锁,哪怕还是午时。
在兴州是看不到黄河的,能够看到的,是故秦渠,故汉渠,西干渠、唐涞渠、汉延渠、惠农渠等九大干渠中的好几条。
没过多久,远处地平线上,河渠边出现了浩大的人群,骑着马的,赶着牛羊的,驾着车的……无数的百姓朝着都城涌来。
还有河渠上,撑过来无数的小船,小船上都满载着张皇失措的人,有些还非常的富贵。
然而没有人接纳他们,迎接他们的,是冰冷的城墙和紧锁的城门。
田遇心中充满了兴奋,出大事儿了!
……
灵州下游六十里,临河镇。
十六个巨大的牛皮筏子,在这里下碇,苏油与沈括,带着理工小组,要用最快的速度,搭建一座桥梁。
华夏一族建造浮桥的记录,在《诗经·大雅·大明》中就曾有记述。
第一座跨越黄河的浮桥,则是出现在春秋时期,秦景公的母弟后子针因自己所储财物过多,恐怕被秦景公夺财杀害,在今天山西省临晋附近的黄河上架起浮桥,带了“车重千乘”的财富由今陕西逃往晋国。
第一座铁链连接的浮桥,是隋大业元年在河南洛阳洛水上建成的天津桥,这座桥一直到唐代都在使用,李世民还作诗“暂低逢辇度,还高值浪惊,水摇文鹢动,缆转锦花萦”,来描绘他乘坐御车渡越浮桥时,船头绘画的鹢鸟图形和缆索上的朵朵锦花,在江河波涛上摇曳动荡的景象。
宋代也有自己的大浮桥,太祖曾在安徽当涂县采石矶,架设横跨长江的浮桥,成为宋军进军江南,讨灭南唐的水上通道。
等到国力上升,又在在蒲州附近潼关以北的黄河上,修建了更大的浮桥。
蒲州浮桥的缆绳,用八只铁牛系住,这些铁牛立于两岸,每只重数万斤。
后来还出现了找铁牛和浮铁牛的故事,大和尚怀丙还因此被苏油征辟,一同参与黄河北流说的讨论与定策。
由于架设简便、快速,浮桥常常被用于军事,用途非常突出,因此在如今亦被称为“战桥”。
浮桥的搭建是有讲究的,黄河大浮桥的法式,早就被苏油命李诫收录在了《营造法式》当中。
到了苏油和沈括手里,浮桥又有了许多改进。
十六艘大筏的前头,装备着带逆止齿轮的大缆盘,连接着巨碇,下碇之后,筏子上的军士们通过缆盘调整缆绳的长度,可以将筏子调整到一条直线上。
筏子与筏子之间,通过铁链串联在一起,之后在铁锁上铺设桥面,构成了一座浮桥的主体。
浮桥可以根据水面的涨落,灵活调整缆绳的长度,两端上桥的地方,铺设着上桥的铁筋钩板,和浮桥搭接的地方是固定在钢轴上的,能够有一定的高度变化冗余。
这座桥是先设计后施工,全部采用标准构建组装,能够实现快速高效地搭建。
唯一的难度就在铁索的勾连。
不过这难不倒苏油,他直接动用了伏虏炮,让伏虏炮弹带着细绳,被施放到河对岸,然后用细绳牵粗绳,粗绳牵细索,细索牵粗索,粗索牵铁链,没用多久,就完成了搭建。
反正他们这次带了大军整整五万多匹马,数千辆战车,有的是运力。
为了防止惊马胆怯不敢过桥,苏油还回忆起了当年走荔枝道入陕西时,见到的那种悬崖边的石墙,用厢车的车板,在浮桥两边建立起高高的木墙,不够的地方钉上布匹,阻挡马儿的视线。
整座桥梁,在六千人的科学分工和劳作下,仅用了一天一夜,便搭建完成!
次日清晨,战马,军车,霹雳炮车,弹药物资便源源不断地渡过黄河,进入了静州。
高遵裕的心情是非常迫切的,灭国之功就在眼前,苏油和沈括搭建的浮桥,让他能够再次武装到牙齿,还给他争取到了五天的时间!
辛酉,苏油和沈括带领定边,保安两支旧军和两万蕃军抵达静州,高遵裕立即将三千学员兵留给了苏油,自己带领曹南和孙能,携感义、定国、控鹤三军,朝兴州杀去。
这是对夏最关键的一场战役!
……
汴京,军机处,赵顼身着一身新军冬礼服,坐等前方奏报。
孙固陪同着赵顼,为了缓解赵顼的紧张情绪,说道:“前日辽国燕京留守司委涿州牒我雄州云:夏国遣使来称,南朝兵起无名,不测事端,请全两国之欢,言寻旧好。”
赵顼冷笑一声:“他们现在还有精力管这事儿?”
孙固叹了口气:“现在辽国风声鹤唳,耶律伊逊自平定重元之乱后,权倾朝野十四年,两兴大狱,朝堂数空,如今北朝中多是其党羽,辽皇清理起来,可谓是伤筋动骨啊。”
“知雄州窦舜卿也不是好相与的,回复耶律慎思与萧惟信,道夏国主受宋封爵,宋朝有边臣言秉常见为母党囚辱,比令移问事端,同恶不报,继引兵数万侵犯我边,义当征讨。今以屡遭败衄,遣使诡情陈露,意在间贰,想彼必已悉察。”
“那边收到移文之后,也就悄然声息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赵顼笑道:“这件事情上头,四通商号倒是出了大力,从去年揭发耶律伊逊倒卖辽朝禁物,私备金甲开始,到今年说动耶律伊逊外逃,最后在辽国苏州被捕获,在东海岛上配合西事,竟然严丝合缝。”
孙固怀疑地看着赵顼:“莫非耶律伊逊叛逃一事,竟有我朝人士插手其中?陛下,鼓励臣下叛国悖上,不是仁厚之道啊……”
“呃?没有没有……”赵顼是个超级爱显摆的人,现在心里头那个憋屈啊……
如此完美的外交谍报行动,真可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但是苏油一再告诫过他,这叫隐秘战线,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尤其不能出于皇帝之口。
蔡京赶紧打哈哈:“这个事情我知道,就是河北几个商贾跟窦舜卿建议,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让辽国衰乱,减少对我河北的威胁,好像窦舜卿同意了,不过我猜他也没想到这事儿真能给办成。”
“却正好碰到秉常被母党囚禁,孙公,你说这是不是也太巧了?只能说,连上天都是站在我大宋一边的啊。”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赵顼内心里又给蔡京加了一分:“还真是巧合,不过这巧合对我大宋来说,端是天赐啊。”
蔡京转移话题,跟两人扯起了闲篇:“夏国图穷,乃遣西南都统嵬名济致书国公云:
昨于兵兴之际,提戈相轧,今以书问贽,信非变化曲折之不同,盖各忠于所事,不得不然耳。
夫中国者,礼乐之所存,恩信之所出,动止猷为,必适于正。
若乃听诬受间,肆诈穷兵,侵人土疆,残人黎庶,是乖中国之体,为外邦羞。
昨日朝廷暴兴兵甲,大穷侵讨,盖天子与边臣议,谓夏国方守先誓,宜出不虞,五路进兵,故有灵州之役。
然较其胜负,非为必得。
夏国提封万里,带甲犹数十万,西有于阗作我欢邻,北有大辽为我强援,若乘间伺便,角力竞斗,虽十年岂得休哉?
即念天民无辜,受此涂炭,故国主见伐之后,夙夜思念,谓自祖宗之世八十余年,臣事中国,贡礼无或亏,朝贺未尝怠。
而边吏幸功,上聪致惑,祖宗之盟既阻,君臣之分不交,载省厥由,怅然何已!
济遂探主意,敢移音翰,伏维国公,以谋略干西事,凡生民利病,宗社安危,皆得别白言之。
盖鲁国之忧,不在颛臾;隋室之变,生于杨感。此皆明公得于胸中,不待言而后喻。
今天下倒悬之望,正在英才,国公何不进谠言,辟邪议,使朝廷与夏国欢好如初,生民重见太平,岂独夏国之幸,乃天下之幸也。”
孙固赞道:“不意夏国竟有如此文才!这文章写得极好啊!国公是如何作答的?”
蔡京乐了:“国公有空搭理他?只将信转给了李文钊,让他代答。”
“李文钊什么人?夏国富平侯之后,早年间文采风流,作过谅祚侍讲的人物,他给陛下的谢表大家都见过,不输国朝学士。”
“于是李文钊动笔,回信将嵬名济骂了个狗血淋头,其中有两句‘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暴佷跋扈,壅君树党;禄爵而不任,忠悌而不闻,色仁行违,忘国图身。’”
孙固都忘了在皇帝跟前,一拍桌子,激赏道:“妙极!这两句足让奸相佞臣摧心变色!”
上句是东汉名臣张纲对外戚跋扈将军梁翼的评语,将夏国梁氏,比作弑君的东汉梁氏。
下句是白居易对东汉和帝时期大臣张禹的评价,说他为了保命不敢得罪当时的后党窦氏集团,空有大名。借此讽刺嵬名济。
忠悌二字,还指明他忘了祖宗本姓。
这两个典故选得都很精妙,而且那个给后世留下“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成语的名臣张纲,好巧哦,刚好是眉山人。
这就还偷偷摸摸地顺便捧了苏油一把,足见李文钊潜窜草野数十年,文学底子还是没有丢的。
孙固算是赵顼的诸多老师之一,赵顼也知道他的脾气,一点都不计较:“国公这倒是应对得轻巧,以夏人之矛,攻夏人之盾,一点多余力气都不想花。”
蔡京说道:“国公可能也是怕了。”
赵顼有些奇怪:“什么怕了?”
蔡京微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国公不是听闻兰州收复,一时兴起,写了一首诗给李太尉吗?现在士林中倒是颇有些议论,认为国公此举,有些失了士大夫的体面。”
赵顼有些生气:“立下大战功的中官都不行?”
孙固心底里其实也觉得有些不妥,但赵顼这个态度,反而会将苏油此举坐得更实,赶紧回护道:“他苏家人从来都是这样,大苏提赠诗歌,从来都不拘人物。”
“在杭州时,大苏曾在西湖偶遇一妇人,本是妓人,已为民妇,自叙仰慕大苏已久,无由得见,不惮呈身,献一曲而去。大苏乃作《江神子》。”
“游多景楼,遇官妓‘胡琴’声姿俱妙,乃作《采桑子》。”
“云龙山张天骥,无知村夫耳,大苏为作《放鹤亭记》,以比古之隐者。人以为过,大苏笑曰‘装铺席耳。’”
“思聪,画僧之流,大苏为作《送钱塘聪诗闻复叙》。”
“蜜殊,因为能吃蜜糖,大苏为作《安州老人食蜜歌》。”
“所以依我看啊,作诗对他们苏家人来说,一点不难,好多都是‘装铺席’耳。”
蔡京笑道:“要说起国公给李太尉这诗,有‘泉冷清栖月,山深静落花’句,浑然不似在戎机倥偬之间,颇见云淡风轻之气。”
孙固对这一联也是非常欣赏,对赵顼说道:“西事大起,老臣忝为枢相,也常忧心忡忡,就怕边臣失计,糜烂国事。直到见到这一联,方才稍感放心。”
“两句一得清,一得静。檄羽交驰之际,尚能有如此平和清净的心态,这一仗让苏油做帅臣,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赵顼叹了口气:“要这样说能耐可就大了,除了军事,民事他还有闲心建议,大理变故还要上条陈,还在密奏里边给我推荐西北的吃食和药材……对了,发菜跟雪莲,你们听说过没有?”
孙固蔡京面面相觑:“这个……恕臣等孤陋寡闻……”
就在这时,章惇拿着一封电报单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六路都经略司奏报,迷惑夏人的战术已然成功,夏人两路大军俱在数百里外,大军突发水师,只用了一日,便已经夺了静、怀、定三州,围死了兴庆府!”
厅中数人都是大喜过望,赵顼兴奋地站起身来:“太好了!叫郭都统和种师道来,研读奏报,给我们讲解一番!”
……
兴庆府,景仁宫。
梁太后脸色焦急而疯狂,虚弱地坐在椅上,梁乙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慌乱地来回乱窜,才周岁的乾顺吓得哇哇大哭。
“景思误国!如今大军俱在数百里外,城中俱是老弱,怎么来得及?”
历史记录梁太后晚年“善病,喜服药”,不过对自己孙子却是格外的爱惜,“晚年始得孙乾顺,钟爱之,常躬自提抱。”
即便在病中,梁太后依旧将乾顺带在身边,一刻不离。
命宫人哄着乾顺,梁太后钉子般的目光看着殿内群臣:“说说,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西南都统,礼部尚书嵬名济轻咳了一声:“也不知宋人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变出两百巨舶,之前所有的布置,尽皆落空。”
梁乙埋不耐烦地道:“如今再说那些又有何用?只说如何应对。”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无条件
兵部侍郎贝中撒辰躬身道:“兴庆府积蓄尚多,兵器守具不缺,臣已发给城中十四以上男丁军器,命上城防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之前奉皇后旨意,城中搜检丁壮,合畿辅三州之民,共计十万生丁,带去了顺州,之后又发了五万麻魁……”
梁乙埋颓然坐到了椅子中,一脸颓丧之色:“难道真的要出门跪降?”
城防使益麻党征一身戎装,高声喊道:“如今尚可一战,臣奉守职,尚有宫卫三千,此时不上城守御,犹待死宫门也?”
益麻党征是青唐董毡的弟弟,董毡重新倒向宋国之后,家梁就一直在做青唐的外交工作,梁氏以官爵啖董毡父子,拒不受。而党征心慕之,于是乘间投奔家梁,走投夏国。
梁氏得益麻党征大喜,不过也没有放他回去,而是以宗女妻之,封驸马都尉,一步步混到了兴州城防使。
又听益麻党征说道:“城外尚有十数万百姓,能逃到这里来的,都是心向大夏的忠心之人,也是捷力之辈,不如放入城中,点选可战,不是立刻多出数万兵力?”
经略司正听嵬名谟铎立即说道:“城外之人,焉知没有宋人细作?尽入城中,万一作乱如何?”
益麻党征不耐道:“作乱,有剑耳!如今事急,头痛当医头,脚痛当医脚。如果宋人兵临城下,迫他们附城,则是瞬间多了十数万攻城之军!”
梁乙埋猛然一惊:“有理!赶快开放城门,先放百姓们进城!”
益麻党征拱手去了。
马院承旨嵬名理直一直在沉吟,这时候试探着问道:“宋军来势汹汹,口口声声,所为者不过是陛下。要是……要是太后宣旨撤帘,还政于陛下……是不是,就可以搪塞一阵,至少让宋人不站在理儿上?”
梁太后看了他一眼:“朕也不是好权之人,如今大权不是也都交给皇后了吗?要还政,也得要有政可还才是。”
嵬名理直赶紧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名目而已,宋人也搞不清楚我们的蕃官称谓,丁努、吕则、芭良、昂聂之类,大不了就给梁氏诸臣换个称呼而已,其实还是该干啥就干啥。”
“太后也只是下诏还政,只要陛下周围都是太后的人,相国还在,和以前,不还是一样的吗?”
礼部侍郎张聿正说道:“正是此理,而且宜早不宜迟,静州到此不过四十里,旦夕可至,危机迫在眉睫。”
御史梁阿格说道:“要是宋人坚持要诛我梁氏满门呢?”
张聿正说道:“没有这个道理,宋人律法森严,梁氏有太后与皇后之尊,不容加刑。”
“宋国《刑统》,罪至重者,乃谋反、谋大逆,获其罪者,父子十六以上皆斩,不及亲族。”
“因此其法典之上,是没有‘族诛’一说的。”
“若太后及时还政陛下,发国书与大宋益西威舍,以其仁慈之性,必当约束诸将,不会大兴杀戮。”
诸臣议论纷纷,又说要和的,有说要战的,莫衷一是。
经略司正听嵬名怀逋说道:“祸在眉睫,而援军尚远,就算虚与委蛇,亦要熬到两路大军回援。”
“于今之计,只能一边与宋人订立城下之盟,一边发使臣让辽国救援,并令两路大军回师勤王。”
“还有,将河西割让给董毡,告诉他唇亡齿寒之理,如果夏国没了,下一个就是青唐。请他断宋军的后路!”
就在这时候,之前去开城门的城防使益麻党征却又入殿报告:“太后,大相,梁屹多埋回来了,臣已带到,正在宫外候旨。”
梁太后顿时抬起头来:“叫进来!”
梁屹多埋从殿外进来,一见到梁太后和梁乙埋就噗通跪倒,大哭道:“太后,叔父,侄儿回来了!”
梁乙埋问道:“宋人如何能在一夜间冒出这么多的船舶?屹多埋你可知晓?”
梁屹多埋哭道:“这个侄儿的确不知,侄儿抵达灵州,益西威舍留侄儿在吕家渡水寨相商,那个时候,水寨中空空如也。”
“在考察侄儿乘坐的舟船之后,益西威舍方才打造船坞,寻来的木头却又都不堪用。”
“侄儿每日虚与委蛇,直到有一天,益西威舍来责我欺瞒于他,说他好心同意谈判,夏国却只为拖延时日,出动大军出击应理关。”
“侄儿正自心喜完成太后大相重托的时候,益西威舍却将我带上灵州城头,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宋竟然一夜之间变出两百艘巨舶!”
“不仅如此,侄儿后随益西威舍一路过来,才发现他们不但有船,甚至还在临河镇,架设了一道跨越黄河,能六马并行,供两辆巨大的车辆交错的大桥!”
益麻党征点头:“都管所言是实,臣与入城的静州百姓打听,他们也说宋军在静州下游十里搭建了一座大浮桥,大军正源源不断从对岸过来。”
殿内群臣神色大变,如果黄河天堑不再可以倚仗,这仗,还能打吗?
梁屹多埋继续哭道:“河内之事,兴庆府没有确信,臣至灵州,才知道大局根本无法挽回!”
“我们的估计是错的!全错了!我们以为,梁总管、仁多都管统带数十万大军,就算全军覆没,宋人至少也要损失惨重!”
“然据侄儿所见,全然不是如此,宋军数路番号,依旧齐装整甲,战力精强。尤其是他们的灰衣新军,数月大战,损失不过数百人!”
“现在宋人也有了铁鹞子!我们的铁鹞子,一半覆没在无定河,一半覆没在灵州河渠之间,甲具皆为宋人缴获,他们装备成了一支重骑,由刘昌祚统领,称为骁锐。”
“就是这支队伍,结合豹捷、虎翼两支轻骑,轻取了凉州!”
“太后,大相,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梁乙埋冷冷地问道:“苏油是什么章程?”
梁屹多埋转头扫视了一遍殿中的群臣,竟然没有一个声威卓著的将领,心中更是充满了绝望:“益西威舍说,夏国如今必须放弃一切迷梦和幻想,所有军队立即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宋人大军入城之后,夏国朝廷上下,各自静守家中,听候处置。”
“大宋从今之后,不会再信任我们。要谈,他只和国主谈。”
“大宋不会再讲任何条件,夏国也不能再提任何条件,必须……无条件投降!”
“如今只有还政于国主,请他出面与宋人商讨,拖延时日……”
“拖下去!关起来!”梁太后站起身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信!宋军一夜之间就都变成铜头铁臂了?!”
“河内五十万大军,梁永能、仁多零丁当世猛将,宋人能没有付出一点代价?那个苏油诡计多端,你又被骗了!”
“太后!”梁屹多埋以头抢地:“侄儿所言句句属实,宋军器械火器,实在过于犀利,太后,益西威舍尚在等待回复,他说如果明日辰时得不到回复,就要攻打皇城……”
“拖下去!赶紧拖下去!你要不是我亲侄子,就凭这番蛊惑,我立斩你于殿外!”
益麻党征上前抓住梁屹多埋的胳膊,将他拖了起来,梁屹多埋满脸是血,还在挣扎:“就算要囚禁侄儿,也求太后派人释放国主,争取最后商谈的机会!太后三思,三思啊……”
益麻党征见梁太后怒气更加郁炽,梁乙埋脸色愈加阴沉,轻道一声:“都管,得罪了。”一掌砍在梁屹多埋后脑,将之拖了下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疯狂
殿内雅雀无声,只剩下小乾顺被自家奶奶的怒吼吓得哇哇的哭声。
在小孩的啼哭声中,梁太后冷冷地看着殿中噤若寒蝉的群臣:“你们,都怕了?”
没有人敢出声。
礼部侍郎张聿正低咳了一声:“国难当头,臣请昧死出城,与宋人交涉。请太后和大相降下方略,也好应对。”
梁太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告诉宋人,我决意撤帘,还政与秉常;大相退位,改任谟宁令,从此不预政事;我们的要求,是请宋国从凉州、应理撤兵,而夏国愿意奉送河套之地与宋国,只保留河外之地,隔河而治。”
“岁赐……也不要了,夏国从此勤修职贡,谨守边蕃。”
“如宋国还不放心……可以……入质。”
说到这里,梁太后猛然睁开眼睛,厉声道:“如果这样的条件宋国尚不干休,那就只有全民皆兵,众志成城,夏国必将死战至最后一人!”
殿内众人都是心头一震,躬身道:“谨遵太后懿旨!”
经略司正听嵬名谟铎小心的问道:“那陛下那里……”
梁太后沉吟了半晌,苦笑道:“吉多大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法灯泰钦禅师少时解悟,然未为人知,独法眼禅师深奇之。”
“一日法眼问大众曰:‘虎项下金铃,何人解得?’众无以对。”
“泰钦适至,法眼举前语问之,泰钦曰:‘大众何不道:‘系者解得。’’”
“所以陛下这个铃铛啊,只得哀家去解……”
观庆寺的高塔之上,田遇来回用瞄准镜观瞄着梁太后和秉常,嘴里嘀咕:“这戏法,如何变的……”
听闻宋军兵临城下,秉常的疯病,竟然一下子全好了。
如今的秉常和梁太后,就坐在木寨的院子里,不过母子二人之间的气氛,比兴庆府隆冬的天气还要冰冷。
“宋人还真是一剂良药。”梁太后看着秉常,冷冷地笑道:“之前不是说皇帝失心了吗?如今宋人兵临城下,看来竟然大好了?”
秉常正襟危坐,语气冰冷:“儿子失心不失心,还不是母后一言可决?儿臣奇怪的是,太后今日不料理国事了?怎么还有闲暇,来失心之人这里看望?”
“值得吗?”梁太后眼中似乎要伸出钩子:“因为皇帝的一封信,引来宋人相攻,如今河西隔断,河套沦陷,五十万大军一朝覆没,名将良臣,舍身殉国,江山基业,一蹶不振。”
“宋军已然三面临城,兴庆府危在旦夕,这,就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秉常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发。
“永能、格嵬、令通、持多哩、逢恩,已经殉国。乙逋如今下落不明,追英一介女流,尚且领军在外。”
“梁氏一门战死沙场,或被宋人虏获者,已逾百人。”
“梁家人或者对不住皇帝,可没有对不住这个国家。”
秉常抬起头:“母后搞错了一点,这个国家,是嵬名氏的,不是梁氏的。”
“儿子是先父的继承者,国家有难,那也理应由嵬名氏来捍卫。”
“梁家如此慷慨赴义,有我的诏书吗?我不记得下达过这样的旨意。”
“那梁家的作为,就不是为了这个国家。”
“朕才是君上。”秉常说完针锋相对地盯着梁太后的眼睛:“而你们,其实就是为了你们自己。”
梁太后和秉常对视了一阵,终于还是先开了口:“也是,皇帝终究是皇帝,江山,也终究是皇帝的。”
“我来这里,就是告诉皇帝,今日梁氏还政于你。”
“但是我还要告诉皇帝的是,梁家,真的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只要梁家让你……然后同样的,乾顺就是你的继承者,梁家一样可以以他的名义,将这个国家送给宋人,难道换不来一份高官厚禄?”
秉常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顿时握紧成拳:“你们敢!”
“如何不敢?!”梁太后冷笑着反驳:“那样做,与皇帝你现在做的,却有何分别?许你卖给宋人,难道就不许乾顺卖与宋人?”
秉常双手颤抖了一阵,终于还是松开了。
梁太后站起身来,鄙夷地看着自家儿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难怪追英看不起你。”
“为了我这个窝囊的儿子,老身终究是对不起自家的侄女。”
“你总是以你父亲自比,但是他对宋人,何曾奴颜婢膝过?何曾出卖过国家的利益过?”
“说到底,你才是为了你自己!”
“你真当宋人那么仁慈?”
“祖宗以奶母出殡为由,用棺木装盛刀枪,逃入地斤泽的时候,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祖宗屡遭围剿,母亲妻子俱被宋人虏获,逃出生天,身边只剩兄弟两人的时候,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景宗、你先父,血战连场,夺得二十六郡,早就放弃了对宋人的幻想!”
“可你竟然还指望着宋人的仁慈?”
“这是李清教你的?是那些汉人的诗书教你的?你被里边所谓的仁义搞昏头了!”
“就你这样,还想成为一代明君?!”
“皇帝不要想多了,还政给你,就是个名目而已,宋人去后,夏国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你根本不配做夏国的君主!”
一席话如疾风骤雨,而秉常则低下头,如同泥塑木雕。
梁太后拂袖转身,刚走出几步,却听身后的秉常说道:“母后。”
梁太后停下了脚步。
“母后。”秉常抬起了头:“其实今天,我以为你是来道歉的。”
“没想到到了现在,母后都还不忘羞辱于我。”
“真是好笑了,大白高国曾经提封万里,称兵百万,与宋朝契丹,鼎足而三。”
“如今丧师辱国,困守兴庆,势成累卵,祸不旋身,难道还不是当政者的责任?”
“五十万大军覆没无余,儿子想问,谁在秉国,谁为帅臣?!”
“祖宗基业,到底是葬送在谁的手里?!”
秉常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变得疯狂:“就是你们梁氏!罪恶盈天,大辟之刑不能尽容!”
“你们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看看宋人会不会让你们合族陪葬!”
“要是不杀,那我告诉你,母后和皇后我没有办法,但是梁氏自梁乙埋以下,人人难逃诛绝!”
“哈哈哈哈哈……母后,你就等着看你的那些族人,那些欺君罔上的叛逆,被一个个推出南郊,人头落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太后面色铁青,终于拂袖而去:“皇帝好自为之,要诛除梁氏,也得你先有那本事儿!”
……
兴庆府,西城门外。
苏油骑着骏马,张麒和程岳一左一右,在一队学员兵的护卫下从静州奔来。
高遵裕正在帐中来回踱步,听闻苏油到来,赶忙出来迎接,正见到苏油滚鞍下马。
“国公你可算是来了,夏人使臣此刻正在帐内,说是要与国公交涉。”
苏油一脸怒容:“是不是秉常?”
“呃?”高遵裕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是秉常?”
苏油喝道:“那为何还不进攻?”
高遵裕真傻了:“我大宋乃仁义之师,历来都是先礼后……”
苏油立即打断:“国舅休要糊涂!大宋的仁义,从来都只对恭顺柔服的蕃国,只对心向大宋的臣民!”
“如今夏国秉政者对我朝屡次欺骗,早就没有了信义,还有什么好谈?如果不是秉常亲至,焉知他们不是还有陷阱?”
“那……那就打?”
“当然!立即进攻,夺取兴庆,掌控大局!将秉常、乾顺抓在手里,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得令!”高遵裕一个立正,其实他就是要文官来背这口锅而已,见到苏油如此夸张的演技,心底里暗自感激,立刻抓起头盔就奔了出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文殊奴
兴庆府,木寨。
殿前司钤辖咩迷乞领着三百精兵,手持金令,站在寨前。
寨上守军指挥阿炜见到咩迷乞,赶紧下得寨来:“钤辖此来是太后有召?”
咩迷乞将金令交给阿炜验看:“奉太后懿旨,大相钧令,兴庆府所有正军,俱归城防使统带。”
“宋人来势汹汹,城防兵力不足,驸马要求城中所有正军,皆需携带军器,尽数上城守御。”
阿炜犹豫道:“那这里……”
咩迷乞不以为然:“不就是那主儿吗?手无缚鸡之力,留几个护卫意思意思就行了。”
阿炜验过金令,又验过中书的敕令,都是真实无误,将之交还给咩迷乞:“既然如此,我便召集护卫,交于钤辖。”
“让手下去做就是了。咱兄弟多日不见,聊几句。”
咩迷乞拍了拍阿炜的肩膀,拉着他走到一边,从腰间皮囊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来喝了一口递给阿炜,低声道:“兄弟你这份差事,说好听,是太后大相看重;说难听,真特么不是人干的。亲戚子女,都在尚仁坊是吧?”
阿炜接过瓷瓶苦笑道:“那是,咱们殿前司出来的,谁没干过一手脏事儿?但是干到父母妻儿都拘在尚仁坊的,不瞒哥哥,兄弟算是独一份儿了。”
闻了一下:“奶酒,现在京中匹绢十千钱,哥哥还弄得到这玩意儿?”
“呵呵呵……”咩迷乞笑道:“还记得陈告司李案头家的老二不?”
“倒还记得。”阿炜也笑了:“那松货他爹为了他入殿前司,将妹子嫁给了瑞升号掌柜,谋得了一笔资财,又贿赂了驸马爷,才得来的差事。”
“李老二还带我们去瑞升号吃过一顿水酒,给自家那老妹夫捧场,那妹子倒是水灵,不过跟瑞升号做生意,还能不亏了?”
咩迷乞笑道:“这酒就是李家妹子给的,她夫君连同店中伙计,都给娘娘抽了生丁,兵荒马乱的,送两瓶就给我,就是想巡街的时候看顾一二。”
阿炜一脸的奸笑:“那还不赶紧快活快活?”
咩迷乞哈哈大笑,看了看门口:“都出来了?”
阿炜看着木寨门口集合的军士:“嗯,都出来了。”
咩迷乞搂着阿炜的头颈:“其实兄弟要想脱离苦海,保住尚仁坊里的妻儿老小,哥哥倒是有个法子。”
阿炜赶紧问道:“什么法子?”
咩迷乞猛然从腰间抽出匕首,捅进阿炜的胸膛:“便是如此!”
阿炜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而另一边,咩迷乞带来的三百卫士,开始对门口集合起来的看守军士放箭,一时间木寨门口惨呼一片。
咩迷乞抽出匕首,将阿炜缓缓放倒,将掉落地上的奶酒重新放回他的身边:“都是身不由己,兄弟,这瓶酒,送你了……”
站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剑:“奉城防使驸马都尉号令,拯救君上,剿除君侧!弟兄们同我杀进去,然后拥陛下归政,讨伐梁氏!”
“杀——”
《蜀中杂记·西征事略》:
“元丰四年十二月,己亥,宋伐兴庆。
城防使驸马都尉益麻党征议开城门,收容三州奔民。
油乃命其青唐旧将冷鸡朴,携书入城,晓以形势。
益麻党征遂留西门,令钤辖咩迷乞以金令诱下木寨守将,诛之,拥秉常复立。
秉常出寨,大索城中,并攻景仁宫。
梁氏诸宅,各拥私兵与斗,死伤枕藉。
遵裕先已入城,然夜中难辨敌我,乃退守西门,倚墙造垒,先为自顾。
中夜,景仁宫火发,又及尚义坊。
半城火炽,城中呼丧号奔,踩陷无计。
梁乙埋携残党出奔,于城南庄为种谔所阻,从者星散,惶遽无计,投井自尽。
天明,遵裕乃入城,命军士扑灭余烬,搜检伤残,晓谕士众。
事后点计,蕃官并卿士大夫以下,兵隳烈焰,阖门覆难者,盖两百八十三家。
秉常携兵部侍郎贝中撒辰、经略司正听嵬名谟铎、马院承旨嵬名理直等赴西门迎候大军,梁乙逋伏于道路,发弩刺之,使重伤。
卫士亦斫乙逋。
油闻,乃速入城,听秉常遗意。
是夜灵异颇多,如言奔观庆寺避兵火者,为大威德菩萨所佑,咸安。
又秉常出寨,曾曰:“当与梁氏同死。”语殊不详。
又云乙逋暴起之时,有晴空霹雳,飞星下贯者。
皆无稽之事,识者当明辨之。”
……
景仁宫,将士们正在残垣断壁间寻找幸存者。
除了西路,东南两军也已入城。
郭二蛋站在白雪覆盖的凄冷花园里,看着已经烧得只剩几面残柱断墙的景仁宫,摇头叹息:“自家亲娘呢,这么就下得了手,到底还是蛮夷!要在我大宋,这就是忤逆大罪啊……”
见到园中有一口水井,便取下水壶,寻思打壶水,尝尝这宫中的井水,与外间有何不同。
来到井边,郭二蛋一探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亲娘咧!里头有个人!”
再一探头,郭二蛋立即高喊:“来人!快来救人!井里边有个娘们,活的!”
听闻消息的种谔也赶了过来,往井里看了一眼:“二蛋,下去救人!”
郭二蛋都傻了:“啊?太尉为啥?”
种谔踢了二蛋屁股一脚:“少废话!既然是你发现的人,那就该你去救起来!”
等到郭二蛋搥到井下,才发现原来隆冬里的地下其实比地面暖和,难怪这女的能坚持到现在。
女生容貌颇为姣好,不过满脸惊恐之色,二蛋才发现,她怀里边还紧紧带着个小孩子。
“别怕!”郭二蛋先行安慰:“我们是宋军!来救你的!先把孩子给我。”
说完抬头冲井口喊:“太尉,还有个小孩!”
上边立时搥下一个空水桶,种谔在井上方喊道:“问问她,是谁?”
过了一阵,就听二蛋在下面喊:“她说她叫文殊奴,是梁太后的宫女——”
“老子是让你问,这孩子叫啥——”
又过了一阵,又二蛋在下面喊:“她说叫小主子——”
种谔都快要被气死了:“要不是还有那女子在下面,老子现在就把你狗日埋里头——”
不过说归说,很快,军士们又将女子和郭二蛋搥了上来。
这回郭二蛋终于福至心灵,抱着文殊奴刚露出井口,立刻大声说道:“文殊奴说,小孩是乾顺!”
……
夏国的政治结构,基本上就是模仿的大宋。
不过比宋朝要简单一些,包括中书、枢密、经略司、正统司、统军司、殿前司、御史、皇城司、宣徽、三司、内宿司、巡检司、工院、马院、陈告司、磨勘司、审刑司、大恒历院、农田司、群牧司、受纳司、阁门司、监军司,主要官吏有州主、通判、正听、承旨、都案、案头、司吏、都监,类似于宋朝的文官体系。
但是西夏不是大宋的敌体,而是藩属,因此很多机构是“逾制”的,因此西夏与大宋的国书中常用蕃名,比如称自家“皇帝”称“兀卒”,其实就是“青天子”,“太后”称“鸟尼”,“王爷”称“宁令”,梁太后准备让大宋接受将梁乙埋改称的那个“谟宁令”,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天大王”。
到后来西夏搞的这套东西,渐渐也引起了宋朝的知觉,不过也睁只眼闭只眼。
嘉祐八年,还曾经对西夏下达《赐夏国主不得僭拟诏》,规定西夏使臣,不准在宋朝称呼与宋朝官制相同的本国汉官名称,用蕃名则可以。
又是一件皇帝的新衣。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遗嘱
尚义坊是兴庆府的贵族区,也是此次大乱的重灾区,直接让夏国的高官贵族阶层给抹掉了一多半。
如今剩下的群臣们都侯在武英殿外,一支新军医疗小队正在对秉常实施救援。
在西夏群臣心情忐忑之中,宫门外行来一支队伍,高遵裕亲自陪同着一位身着紫袍,腰系玉带,金鱼袋的大员过来。
大员年纪三十多岁,与秉常差不多,容色和蔼,眼睛异常有神,扫过夏人官员群体的时候,让官员们都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大员前方,是之前梁太后派去负责和谈的夏国礼部侍郎张聿正,苏油根本就没有见他,直到拿下兴庆府,收到秉常的谢表,请苏油赴武英殿商谈要事之后,苏油才将他放出来当向导。
礼部尚书嵬名济强作精神,上得前来:“夏国蕃臣嵬名济,恭迎天朝上国大学士,涪国公。”
苏油打量了嵬名济一眼:“你的来信我看过,文采很好,但是道理稍欠。令先君景思公,我是一向佩服的,还请节哀。”
嵬名济躬身道:“不敢劳大学士挂齿,国主尚在殿内等候,恐怕……”
苏油看了眼大殿:“这大殿,僭越了……”
又看了一遍夏国群臣:“看来就大人资历最高了,还请一同进殿,大家共同做个见证吧。”
嵬名济赶紧躬身:“敢不从命。”
大殿当中非常清冷,秉常脸色苍白,躺在大椅之上,新军战士见到苏油和高遵裕进来,一起起身打了个立正:“参见国公,襄统!”
苏油摆了摆手,让将士们搬过几个锦墩,礼让一番后才坐下。
秉常心中充满了后悔之情,出了木寨之后,他应该第一时间进入宋军营中,保障安全才是。
结果受到军士们蛊惑,也担心宋人会阻挠自己复仇,便想着先将生米做成熟饭,诛绝梁氏,永绝后患。
但是梁氏在城中的势力远超秉常想象,而宋人的反应也大出他意料之外,不但没有趁乱跟进,反而退到西门自保,让帝党与后党在城中相互杀戮,一时间城中大乱。
黑夜中的乱军,加上之前入城的十数万难民,破坏力是非常恐怖的,最后诸军被杀掠刺激得失去了约束,一把大火不但烧了半个城池,还烧掉了景仁宫。
梁太后烧死在了宫内,于是一个弑母的罪名,妥妥地扣在了秉常的头上。
这里边有多少是宋人细作在捣鬼,你可以瞎猜,但是你没有证据。
梁乙逋的弩弓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伤害,有一个伤口,很明显是狙击手干的。
那就是田遇的第三个任务,大军接手兴庆之后,他的任务就从保护秉常,变成刺杀秉常。
或许也是天意,梁乙逋的行刺,刚巧田遇的射击几乎同时发生,让秉常没有被当场射杀,反倒是躲过了心脏的一击,射中腹部。
不过也仅仅是拖延一些时候而已。
苏油验看了秉常的伤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王,我朝名医唐慎微,就在山北救治灾伤,我已命他星夜赶来,替大王诊治,你无需忧虑。”
秉常对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年轻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秉常今日必死,临死之前,想听听国公对我夏国的处置。”
苏油说道:“好叫国主放心,小王子乾顺,在景仁宫大火时,由宫女文殊奴护着藏到了井下,躲过了乱兵与大火,现在已然被官军救出,安然无恙。”
“我也不想瞒你,你的母后,已经丧生于大火之中,不管她之前做过什么,国主这条弑母之罪,都是逃不掉的。”
“因此夏主的国王封爵肯定要被攫夺,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将乾顺送去汴京,请大宋最顶尖的学者将他教育成人,就算不能再做国王,一个郡王是没问题的。”
秉常松了口气:“梁氏呢?”
苏油说道:“梁乙埋已然在城南庄子畏罪投井自尽,梁乙逋因刺杀国主,已然被斫成肉泥,梁氏一门在昨夜的屠杀中,即无孓遗,哦对了,只有梁屹多埋,因请求立刻还政于君,得罪你母后和梁乙埋,被下狱中,反而躲过了这场大劫。”
秉常笑了,真正开心地笑了。
苏油继续说道:“现在还有两个问题,其一就是顺州城,王后与仁多保忠、嵬名阿吴的八万正军、十万生丁、五万麻魁,他们的投降问题。”
“其二就是北方白马强镇军司,家梁统帅的图干、野利二部,和下属十万大军的问题,需要国主下达两封诏书,命其弃械归顺。”
秉常苍白的脸上再次积聚起怨怒之色:“如果我现在废后,国公你会不会阻止?”
苏油思索了一下:“梁屹多埋是我朋友,也是夏国难得的人才,之前又因请国主复位而下狱,虽然是梁家人,但是和梁家其它人的做派是有区别的,因此我想替他求个情。”
“至于梁后,那是国主家事,我也不便干预,但随国主的意思。”
秉常点头:“如此甚好。”
苏油说道:“那我便请国主命嵬名济草拟旨意,之后宣众臣上殿,当众宣读?”
秉常再次点头。
嵬名济上前,伏身草拟王诏:“
王辄罄丹衷,仰尘渊听,不避再三之干渎,贵图普率之和平。
梁氏淫凶,人心携贰。自岁赐、和市两绝,财用困乏,匹帛至十千文。
又以累岁固兹构怨,累致交兵,横山一带民不敢耕,生灵荼毒,饥羸殆甚。
顷以权强纵其鬼蜮,敢行废辱。
王师徂征,声讨有罪,义实扶危,不获已焉。
开日月之明,扩天地之造,俾我疆土之完,复我宗庙之绪。
深恩永德,江海难罄。
嘱我臣工:倘垂慨许,别效忠勤,宜委戈以听命,共敌忾以献功。迨朝廷之效顺,令国政之复常。
咨我子孙:躬膺封爵,世列藩臣,职贡勤修,岁时无怠。图归华夏,通遐域之贡输;用息干戈,庶生民之康泰。
撤备边之戍卒,守祖宗之先誓,励臣节之忠蕃,永眷绥之福禄。
王承继祖宗基业,册立王后,以为辅佐,表正诸宫。
然梁氏举动顽嚣,德不称位,靡隳禁内,驰乱国中。
捍拒王师,劳虐士民,其罪难见于汗青,其过穷书于谤木。
今乃废为庶人,咨于故实,匪予所私。
晓谕天下,咸使知闻。”
秉常听嵬名济战战兢兢地念完,微微点头:“宣群臣入觐,用宝吧。”
群臣进殿,听嵬名济宣读完诏书,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秉常抬起手:“这是我的旨意,用宝之后,快马往顺州、白马,黑山,黑水,甘肃诸军司。”
群臣躬身束手:“臣等谨遵王命。”
秉常说道:“那就都退下吧,我再与益西威舍聊聊。”
苏油拱手道:“国主如需我陪同,那高遵裕和嵬名尚书不能走。”
秉常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又叹息一声:“天下臣子,要是皆如国公这般清慎守分,该多好啊……”
苏油拱手道:“苏油庸钝,蒙陛下青眼,徒辜俸禄,不劳国主一笑。”
秉常叹息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有国公这样的臣子……”
苏油点头:“夏国也自有贤臣,前有富平侯野利仁荣,后有国老李景思,都是苏油仰慕的人物。”
“只可惜晚到了数日,没能见到李国老。”
秉常说道:“还有一位,你一定见得到。”
苏油再次拱手:“夏国历经梁氏播乱,生民待抚,正要国主推荐几位贤臣,还二十六郡以升平。”
秉常说道:“夏国多出良将,少有文臣,梁屹多埋,嵬名济,已经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不过还有二人,文武兼姿,如朝廷收用,当是我夏人之福。”
“请国主讲来。”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驾崩
“一位是我皇叔李文钊,他曾是先王侍讲,景宗行夏制之后,他窜身草野,独抗后党。他的事迹我自小便有听闻,本想着如能真正掌握大权,就请他回来治国,只可惜……”
苏油说道:“李文钊如今已是朝廷富平侯,右武卫大将军,灵州节度使。安定河套,朝廷对他寄有厚望。”
秉常点头:“那就好……还有一位,是白马强镇军司都统制,我的肱股之臣,掌军治民,皆有建树——家梁。”
苏油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秉常说道:“听闻家先生是益西威舍老乡,还曾有些旧怨?”
苏油神色恢复正常:“都是无稽传闻,或者是朝中有小人想要构陷与我也说不定。国主放心,即便是有旧怨,苏油也不敢因私废公。”
秉常再次叹息:“这点我信,听闻南朝安石相公、惠卿相公,也与益西威舍有政争宿怨,国公也能相忍为国,两次举荐吕惠卿。”
苏油也叹气:“国主,我家乡有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国朝里边有些人啊,你是真不想用他,却又不得不用他。”
秉常想笑,却又扯动了伤口,痛得裂了裂嘴:“我想南朝很多人心里,也是这样评价益西威舍的吧……”
苏油赶紧跟秉常道歉:“闲聊几句,本来是想给国主减轻些痛楚,不料反成罪过了。”
秉常已经陷入了回光返照,轻轻闭上眼睛:“罢了,推荐此二人给你,也算给自己减轻罪衍,为来生积点福报……益西威舍给我讲讲大苏吧,今世弥留之际,也让我感受一下这世间的美……”
元丰四年十二月,庚子,西夏最后一位国主李秉常,崩于兴庆府王宫武英殿。
夏国群臣接受李秉常遗诏,立年仅周岁的李乾顺为继任者。
赵顼同情秉常的遭遇,册封其为夏悯王,命六路都经略使苏油以王礼葬之。
同时因为其弑母大逆之罪,削西夏国封,李乾顺降爵为顺宁郡王。
苏油以平夏大功,升观文殿大学士,少师,蜀国公。恩荫扁罐朝请郎、云骑尉;漏勺朝散郎、武骑尉。
这回苏油都不敢再给扁罐漏勺推辞了,老老实实三谢之后,乖乖接受。
高遵裕终于按照赵顼的仕途规划安排,以克复兴灵之功,以感义军节度使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了如今大宋武臣巅峰——使相。
其余有功之人,尽皆加赏,同时命令苏油,赶紧解决西夏两路残余大军遗留问题。
……
顺州,大军军营。
“他废不了我。”梁追英看着前来宣读诏书的嵬名济和梁屹多埋:“我已有身孕,他叫察哥。”
“这个……”梁屹多埋不禁瞠目结舌:“妹妹你何苦倔强……”
“堂哥不必多说。”梁追英丝毫不让:“要谈,让益西威舍来谈。”
“不是,你这时间算下来……”梁屹多埋还想再说,嵬名济却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嘴。
秉常和梁追英之间,早就有名无实,而且秉常都被囚禁了一年,哪里有机会和秉常造孩子?
如果不是梁追英说谎,那就是偷情,就是西夏王室的大丑闻!
从营中出来,梁屹多埋问嵬名济:“这事儿,怎么弄?”
嵬名济也很无奈:“回去问问国公吧,我们解决不了,不一定他不行,不然如何是益西威舍呢?”
苏油这个时候,正在观庆寺与吉多坚赞见面。
“大师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苏油端起奶茶:“这是特意从二林带来的酥油,你尝尝用邓赕牛和印度羊角牛杂交出来的奶牛,所产的酥油滋味相比原来的如何?”
吉多坚赞苍老的脸上泛起了笑容,笑容中有几分年长者的慈祥:“佛祖在雪山苦行六年,未能悟道,走出雪山来到平原,放弃苦行而接受牧羊女的奶糜饮食供养。”
“随从他的五个人见他这样做,都以为他放弃了信心和努力,便离开了他,前往波罗奈城的鹿野苑去修苦行。”
“佛祖食毕奶糜,将碗置于尼连禅河中,其碗竟逆流而上。”
“于是佛祖先到尼连禅河洗去了他身上六年的积垢,随后借助牧羊女提供的羊奶,继续恢复体力后,前往菩提树下禅坐,七天七夜后,证成佛果。”
苏油问道:“我对佛法一知半解,这个故事,是不是说有些为了高尚的目的所做出的努力,其实只是一种约束自身的执念?最后会成为心灵的枷锁,如果不放下的话,将不得解脱?”
吉多坚赞笑得杯子里边的奶茶都溢出来了:“学士用儒家的想法来解读佛家,却也是自成一说,不错,不错。”
苏油也笑了,说道:“昨夜入观庆寺者,多亏大师庇护,苏油很感激。”
吉多坚赞摇头:“不是我救了他们,是佛祖救了他们。乱兵几次来到庙前,有梁氏的,有国主的,最终见到守在庙门前的老僧,施礼而退。”
“而进入庙内的,不管是梁氏的人,还是国主的人,抑或两不站队,普通的人,也各自相安。”
“这不是老僧的本事儿,就我这衰朽之躯,能挡得几刀砍?”
“是他们的心中,还有一点佛光能够照及的地方。”
苏油说道:“我想请大师做一场大法事,弥合一下人心的裂痕,如今首恶尽数覆亡,这只能说是天意,不过天下军民无辜,四个月下来,二十六郡减丁五十万,战争给人世带来的创伤,不可谓不深。”
吉多坚赞对苏油的坦然非常奇怪:“这五十万人中,没有一点学士的责任?如何可能心安?”
苏油说道:“我已经尽力让自己的战士保住性命,将我方战争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了啊,四十万人扫灭五十万人,大宋只阵亡一万多人,交换比一比五十,还要怎样?大师,你不能把梁氏导致的夏人损失算到我的头上吧?”
吉多坚赞叹了口气:“秉常都下诏了,学士果真是好手段……但是学士啊,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他们,谁都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夏人的生命,也是人的生命。”
苏油合什:“善哉此言。如果这时候连佛法都不能解救他们的心灵,还有什么可以呢?儒家的方法,需要三年,我在这里向大师保证,给我三年,我一定会让夏人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和李元昊、李秉常时期截然不同的日子。”
“不过这法子,治缓不治急,此刻人心亟待疏导,便只有请大师相助了。”
吉多坚赞也合什:“那就从一场宏大的法事开始吧。”
苏油突然哈哈大笑,狡黠地问吉多坚赞:“佛家的教义,在导人向善,给人希望这方面,我一直认为是有大作用的。但是儒家能让牧羊女生产出更多的羊奶,让佛陀成为佛陀,是不是也算胜在了根子上?”
吉多坚赞同样哈哈大笑:“牧羊女叫苏佳达,生在尼连禅河边,离中土万里,可不知道什么叫儒法。”
苏油再次合什:“行善积德,便是佛法;知仁守义,便是儒家。何言万里之外便无儒了呢?对了……原来牧羊女也是姓苏的啊?”
吉多坚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