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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一个承诺

    骡车行了一段,范先生下车买了一套女童成衣,又取出一块红绸:“买鲜衣容易被追查,就普通衣服,加块红绸效果一样的,明润你要做什么?”

    苏油说道:“让整个鄯阐府的人,都知道侬智高来了!”

    范先生讶异道:“怎么可能?”

    苏油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先生你就看好吧。拴住那边巷子口上停车,待会我一上车你就驾走。耳朵放机灵点。”

    打扮停当,苏油从包里取出一把糖果,下车进了巷子。

    巷子里边,几个孩童正在玩耍。

    苏油看他们玩了一会,说道:“你们这样不好玩,会不会玩击掌游戏啊?”

    一个女童便看着他:“姐姐,击掌游戏怎么玩?”

    苏油才六岁,还没有变声,穿着女装捏着腔调说话,女童完全没有辨识出来。

    苏油便说道:“姐姐来教你吧。不过要配上儿歌才好玩哟……”

    很快,几个小童都将儿歌学会了,苏油说道:“好了,现在你们两两一组,玩给我看看吧,据说玩得好的,巷子口的柳树婆婆会给好孩子奖励呢!听说要是能教会别人的话,奖励会更多哟……”

    小童们便相互玩耍起来,苏油悄悄退出巷子,往巷子口柳树树杈窝上放了一把糖果,跳上骡车:“快走!”

    几个孩童玩了一轮:“咦?刚刚那小姐姐不见了。”

    一个孩子就说道:“快去巷子口看看柳树。”

    几个孩子跑到巷口,柳树杈子窝里真的摆着一些糖果。

    之前那女童便开心地拍手道:“真的呢!柳树婆婆发糖了!我们去教别的伙伴吧!”

    同样的事情,在鄯阐府各处都在发生,巷子口的石狮子爷爷有奖励,台阶伯伯有奖励,坊门基座公公有奖励,窗台大哥有奖励……

    骡车转了一圈,苏油上车换了衣裳:“可累死我了,先生且再等两日,两日内不见成效的话,你要行事,我绝不阻拦。”

    范先生说道:“这两日你住到我房间来,诸多事情,须得先交代一下,我留在二林部的图书文字,你一定要取回大宋。”

    说完又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交给别人怕是不会重视,就当做我给你的念想吧。等你长大之后……算了,到时候我已不在,随你处置便是。”

    苏油也一脸沉肃:“先生不以油孩童之身,而托油以后事;油亦不敢以孩童之身承命,必继先生事业,安定大宋西南。这……算是苏油此生第一个承诺。”

    车辆晃动着前进,范先生的眼睛仍然闭着,不过胡须微微摇晃,脸上却泛起了微笑的神情。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范先生出门去了,苏油估计是去继续跟踪观察。

    阿囤弥准备拉着苏油去逛街,苏油也想看看昨天傍晚的布置是否开始发酵,自然应允。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位军人:“我乃清平官坐下指挥,哪位是明润公子?”

    看来是产生效果了,苏油赶紧起身:“小子便是。”

    那指挥看了下苏油,似乎不敢相信:“小……小孩?”

    苏油点头道:“我就是苏明润,上官所来何事?”

    指挥说道:“有贵人要见你,随我来吧,对了……”

    说完对门外招手:“把东西都搬进来!”

    紧跟着进来一帮军士,大大小小一堆箱子,还有布帛花绸,看得院子里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指挥拱手道:“这是主上送来的礼物,小郎君,我们这就走吧。”

    阿囤弥起身将苏油护住:“这位将军,你们要带小油去哪里?”

    指挥笑道:“这位娘子尽管放心,总是好事情,我们很快便会回来。”

    阿囤弥冷然道:“我是大宋在藜将军,二林部大鬼主之女,小弟是我带来大理的,你们要将小弟带走,我必须跟着。”

    指挥验过阿囤弥的印信,脸上不由得抽了两下:“主上交代过万万不可得罪大才,既然如此,那将军便与小郎君同去吧。”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好像偏离了预期的轨道,带上阿囤弥也好,估计大理人不敢拿有大宋官职在身的人怎么样。

    马车一路北行,穿过了整个城池,路上苏油听到空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鸟鸣,又像是吟唱,不由得好奇:“这什么声音?”

    阿囤弥大大咧咧,撩开车窗:“指挥,这什么声音?”

    那指挥骑马跟随在马车边,闻言拱手笑道:“此乃我鄯阐府一绝,乃是东寺塔上的妙音鸟在鸣唱。”

    “是吗?”苏油也将脑袋探出车窗,就见马车经过了一座寺庙,庙内有一座高高的方塔,塔顶四角,有四座鸟儿的铜像。

    铜像造型非常奇特,展翅引吭,苏油看过关于西夏的纪录片,知道这东西叫迦楼罗,以龙为食,最后毒素聚集在体内,引发碧火而死。

    不过西夏迦楼罗是鸟身人首,大理的就是一只威猛的鸟类形象。

    现在正在刮风,估计是肚内喉间有什么机关,铜像发出了奇特而好听的声音。

    苏油不由得赞到:“妙极,当真是鬼斧神工!”

    这话挠着了指挥的痒处,顿时得意洋洋:“我大理金铜之工,冠绝天下,来过鄯阐府的人,无不为双塔妙音绝倒痴迷。”

    说完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述双寺塔和妙音神鸟的种种灵异传说。

    很快马车进入了一处城关,房屋气象顿时一变。

    就如同眉山江卿聚居区一般,这里的房屋相比外围,明显是富贵人家所居。

    一座宏伟的官院出现在眼前,马车经过紧闭的正门时,苏油看到正门上头有一方匾额,知道鄯阐府司到了。

    马车在侧门边停下,指挥请两人下车,自有管家上来接着,请二人进府。

    一路进入美轮美奂的府邸,管家一路给苏油和阿囤弥讲解见到贵人时候的注意事项。

    穿堂过户走了好远,最后来到一个后花园池塘边的水榭,风帘下一位白衣文士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苏油一看不由得大讶:“高兄?!”

    白衣文士正是那天书店里遇到的高智升。

    高智升潇洒非常:“哈哈哈,贤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兄一早便将你接来,还望贤弟莫嫌唐突。”

    苏油赶紧还礼:“不敢不敢,对了,这位是我义姐,二林部的阿囤弥。她与贵邦多有生意往来,以后还望高兄照顾。”

    高智升看着阿囤弥点头:“知道,二林部大鬼主家虎女嘛,大鬼主可安好?”

    阿囤弥施礼道:“回衙内,我已离家数月,不过从书信得知,家父身体清健如常。”

    看来两人本就认识,至少是相互知名。

    高智升摆手道:“今日只叙交谊文学,不论身份。”

    说完引二人入座,使女奉上茶水点心。

    水榭三面临水,风光旖旎,苏油便赞道:“此地风景绝佳啊。”

    高智升笑道:“平日里我爱在此读书写字,对了,龙老的书我粗看了,实在如醍醐灌顶,不过尚有诸多疑惑,今日便是厚颜求贤弟点拨而请。”

    苏油说道:“高兄之前,小弟何敢卖弄,不过被龙师提点得多了,做个传声筒还行。高兄自管垂问,苏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探讨起来,把阿囤弥抛在了一边。

    探讨了一个时辰,苏油见阿囤弥有些无趣,便对高智升说道:“此园风景甚好,要不我们逛逛?边走边说?”

    高智升这才恍然:“你看我就一书呆子脾气,怠慢了在藜将军。”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童谣

    阿囤弥微笑道:“不碍的,一路行船,弟弟难得能找到这么谈得来的,我看他就数今天话多。你们自管聊个尽兴,不用管我。”

    高智升起身笑道:“那我们边走边聊吧,其实我在大理,也难得能找到这么谈得来的。不管是宋人还是本国人……”

    三人开始游园,苏油总算是明白过来,今日高智升请自己过来,纯粹就是探讨学术,和昨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好一边提起精神应付,一边思忖如何找个由头离开。

    这是一位书办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对高智升躬身道:“衙内,相爷请你过去,道是有事相商。”

    苏油赶紧说道:“既是相爷相召,那贤兄便赶紧去吧。我们姐弟这便告辞。”

    他来大理几天了,也知道鄯阐府主同时也是如今大理国的清平官,也就是宰相。

    而且大理国的宰相权利极大,几乎就是没有名义的国主。这高智升乃是宰相衙内,身份比太子还高,难怪那天在书坊有骑队护送。

    高智升有些惋惜:“难得有闲,却是有些扫兴。父命难违,那愚兄改日再请贤弟同游,顺便带你领略一下我大理风物。今日实在是抱歉了。”

    苏油打进府来就一直在思想斗争,想了想还是按下了提侬智高余党的事情,赶紧客套了几句,高智升便让书办带着两人出府。

    刚走到二门的位置,又一个书办匆匆赶来:“小郎君请留步,相爷有召。”

    阿囤弥和苏油只好又停下脚步,转身随书办回府。

    沿着回廊穿过几个花门,突然眼前一亮,来到了一处大院,大院两边都是书办房间,人来人往,底部有一间大堂,看来是一个议事厅。

    高智升站在厅前:“贤弟,实在是不好意思,父亲想见见你。”

    苏油便随高智升进屋,堂上坐着一个老人,花白胡须,身着花哨的礼服,头上戴着一顶高高莲花帽,两边还垂着玉绦,一望而知是位贵人,应该就是高智升的父亲,大理国当朝宰相,清平官高情智了。

    身边还坐着一位绿袍官员,竟然是大宋的七品服饰,看来应该就是昨天范先生所见的那位宋使。

    苏油便上前对宋使施礼:“小民见过皇宋使者。”

    然后才对高情智施礼:“小子见过相爷。”

    高情智看了高智升一眼,玩味地笑道:“难道大理清平官,还当不得上邦七品?”

    苏油躬身道:“非是如此,只因此处乃是公堂,小子只好先礼敬本国官员,再敬外国相爷,只因我是宋人而已。”

    高情智问道:“要不是公堂呢?”

    苏油说道:“要不是公堂,那自然该从长辈开始。”

    高情智笑道:“倒是有理,前日东川郡守书信到来,言道有宋国神童来大理游玩,他给了你引荐信。怎地你是没见着吗?为何不拿着信来府上?”

    苏油拱手道:“我此次就是随姐姐前来大理游玩的,目的是增广见闻。郡守的书信倒是见到了,不过一来想着国相肯定事务繁忙,不敢前来打扰。再来就是离郡之时,太守赏赐过于丰厚,苏油畏惧有卖名之嫌,因此更不敢前来。”

    说完看了一眼高智升:“至于与高兄相交,乃是文友砥砺之道。之前也完全不知乃相爷家公子,此番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一场对答有礼有节温文尔雅,高情智便对宋使笑道:“不意上邦孩童,如此明敏尔雅,百年文教,端是不虚啊……”

    宋使笑道:“相爷过奖了,如今大理国事昌平,文事日盛,便如衙内,那是出了名的精求圣道,孜孜不倦,文采是中外都知名的。”

    苏油便暗暗腹诽,我就不知道,你怕是在瞎吹捧。

    高情智沉吟了一下道:“上使和神童俱在,我倒是有一事想要请教。”

    两人赶紧道不敢。

    高情智说道:“不知二位对童谣一事,有何看法?”

    苏油心中咯噔一跳,来了!

    宋使说道:“童谣,不就是儿歌吗?市井小孩传唱的东西,相爷如何问起这个?”

    高情智沉吟一下:“昨夜开始,鄯阐府流传起了一首童谣,不知所起,也不知何解。”

    苏油拱手道:“相爷,中国历代史书,都编有《五行志》。就是记录童谣,纬候,图谶,帝王梦境一类。”

    “《史记周本纪》记载,周宣王的时候,京城突然很多小女孩传唱:‘弧箕服,实亡周国。’”

    “意思是‘山桑弓,箕木袋,灭亡周国此祸害。’宣王听到了这首歌很害怕,刚好集市上一对夫妻正好卖山桑弓和箕木制的箭袋,宣王命人去抓捕他们,想把他们杀掉。”

    “夫妇二人逃到大路上,发现了一个婴孩,听着她在深更半夜里啼哭,非常怜悯,就收留了她。一路逃到了褒国。”

    “女孩长大变得极美,后来褒国人得罪了周朝,就把这女孩献给厉王,以求赎罪。因为这女孩是褒国献出,所以叫她褒姒。”

    “有一天,幽王在后宫见到褒姒,立刻就宠爱非常,最后竟把申后和太子都废掉了,让褒姒当了王后。”

    “后来便是宠爱褒姒昏庸无道,烽火戏诸侯,犬戎入侵,西周灭亡。”

    “秦始皇一统天下以后,国内的小孩们忽然又唱起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童谣。‘亡秦者,胡也。’”

    “始皇帝因此修建万里长城,以抵御东胡,却不料天下亡于胡亥二世。”

    “到唐僖宗乾符六年。长安突然又流行起了童谣:‘八月无霜塞草青,将军骑马出空城。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

    “次年,黄巢军渡长江,跨淮河,占领洛阳。而后西进潼关,占领了这座长安门户。僖宗皇帝向西南逃往成都。”

    “八月无霜塞草青,是说草还未黄,暗示稍晚一些时间,就会遭霜变黄,那时将遇到黄巢。”

    “将军骑马出空城,暗劝僖宗应快速逃出京城长安。”

    “汉家天子西巡狩,犹向江东更索兵。正是预言僖宗逃往四川后,派使者到江东调兵救驾。”

    那宋使就是个武官,哪里知道这些个门门道道,不由得吓着了:“儿歌竟然如此厉害?!”

    苏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能记录到史册之中,也不算不厉害。”

    高情智满脸忧色:“如此说来,每当有古怪童谣出世,就预示着灾祸?”

    苏油说道:“也不尽然,比如东汉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预示着光武中兴。比如‘十八孩儿坐朝堂。’预示着李唐兴盛。”

    “我进入大理的时候,就听人讲过一个故事,大理开国之君连做三个噩梦,军师却解为吉兆,其后果然立国,于今百年是吧?”

    高情智忧色暂缓,点头道:“是这样。”

    苏油拱手又道:“相爷,华夏到汉代,图谶之说到达兴盛的地步,记录颇多,但是也没有听说那些东西,就当真一一对应了历史事件。要是收集大理儿歌的话,那肯定有许多许多,相爷完全没有必要为一首儿歌而感到忧虑。”

    “相爷需要的,是平日处理朝政时,也保持着此刻的忧惕之心。若是如此,大理何愁不兴盛?所有谣言,何愁不能不攻自破,不理自安?《易乾》有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就是破解这些神异之说的法门。”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纵横家

    高智升鼓手称妙:“父亲,明允这句话,乃是汉人圣王所传。意思是君子白天自强不息,夜晚小心谨慎,时刻不稍懈怠,这样就不会有灾祸。”

    高情智松了口气:“果然是得高人传授的神童,道理经你一讲,当真是清晰明白。”

    苏油躬身:“都是圣人所传,小子只是转述而已,当不起相爷此赞。不过那儿歌到底什么内容啊?让相爷如此担心?”

    高情智稍微放松了一些,说道:“昨夜坊间流传起一首儿歌,‘田下夫,歪长角,太阳上面嘴巴小。守亭兵,把窗跳,二人一起抬木料!’”

    “派人巡查来历,各处孩童们都言道最初乃一红衫女童所教,待他们学会之后,女童就倏忽不见。种种神异,导致此歌越传越广。”

    高智升说道:“明润贤弟,你学问丰洽,要不便来解解这儿歌?给父亲吃枚定心丸?”

    苏油笑道:“聊试一试吧,不过先说好,只能当做游戏,相爷不必当真。”

    说完将儿歌抄录到纸上,装模作样的研究起来,堂上众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气氛到此,由松到紧,又由紧到松,再由松到紧,所有人不知不觉,已经被苏油带入了情绪的节奏里面。

    研究了一阵,苏油悚然而惊:“哎呀!”

    众人都吓了一跳,高情智急道:“如何?明润你是看出来什么了?!”

    他本就很担心,苏明润的解释固然是正理,可是那一套,只对君子有效。

    自己扪心自问,真不是什么朝乾夕惕之人啊!因此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还是异常恐惧的。

    苏油对高情智拱手躬身:“相爷,请恕苏油之罪,之前的说法,乃我儒家正统,然而今日之事,却非儒理能解释之。这首儿歌,真有内容在里边!”

    高情智都要急昏了:“那……那是好事……还是……还是……”

    苏油拱手道:“请各位过来一观。”

    几人凑到桌前,苏油提笔,一边写一边解释:“田下夫者,农人也,合起来,就是一个‘侬’字;夫字的角长歪了,变成一个矢字,太阳,日也,嘴巴,口也,矢字加日上之口,乃是一个‘智’字……”

    这下不用苏油再继续,高智升接过笔来:“兵者,丁也,丁去而窗留,‘亭’字就变成了‘高’字;二人抬木,是一个‘’字,这儿歌合起来便是……”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侬智高来!”

    宋使赶紧拱手:“相爷……”

    苏油立即拱手打断:“上使,如今在大理国土,此乃大理内政。上使当牢记使命,不得妄作主张。天意从来高难测,这儿歌,或者有别的解法也不一定。要是侬贼并没有来,惊扰大理军民,那就是罪过了。”

    宋使恨不得把这小孩子的嘴给撕了,可看高情智和高衙内的态度,自己的分量和这小孩,怕是天壤之别。

    说白了,要不是这小孩打进大堂就给自己先施一礼,现在自己怕是早就被打发了出去。

    加上大宋一向重文轻武,这小破孩打进门的一番做派,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除了身高年龄不足,简直就是大名士派头。

    自己一个县级干部,还是军功出身的县级干部,未说话也先弱了三分,只好讪讪地闭嘴。

    高情智望向自己的儿子:“升儿……还有别的解法吗?”

    高智升说道:“父亲,明润乃上国神童,又得从名师,近日里我跟他请教,自觉大有进益……”

    言下之意,父亲大人我的水平比他还差上一些,你老人家不要想太多了。

    苏油拱手道:“相爷,此事不一定就是坏事,当年大理建国之初,不是有仙女引大军渡河的传说吗?而且儒家义理,对神怪之事,讲究‘存而不论’,所尽者,人事而已。”

    高情智都冒汗了,到如今了你跟我说这个?老夫信了你的邪!我们这边笃信的是佛教!

    苏油又道:“就算儿歌作此解,但从内容来看,那也是无好无坏啊,预作布置便是了。”

    高情智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一个逃亡之人而已,只是上苍示警,搞得过于紧张了。”

    高智升立刻劝道:“父亲,你又忘了明润刚刚所说的道理,朝乾夕惕,君子之道!”

    高情智都要哭了,少跟我说这些,大理国风花雪月,爸爸就是又喜欢享受又喜欢把权怎么滴?!

    苏油见缝插针:“高兄所言极是,此事不必过度紧张,也不能完全放松。认真分析,谨慎处理,制定预案,方为上策。”

    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宋使,叹了口气,这捧哏不行啊……

    那就只好说单口了:“苏油不敢干涉贵国国政,因此言尽于此。不过作为宋人,只想知道,如果侬智高真的来了,大理准备如何应对?上使也好回去禀报不是?”

    宋使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此乃我职责所在。”

    高智升说道:“明润高义,不欲我大理为难,为兄感激莫名。然作为忘年知己之交,明润万莫谦辞,还请分析一番利钝,供我们参考为是。”

    说完深鞠一躬。

    苏油白了宋使一眼,看看人家高兄!

    “那小子就妄言一番,如有不当之处,请高兄,相爷责罚便是。”

    高情智摆手:“但说无妨。”

    苏油说道:“首先,儿歌流传,能否视为上天警示?”

    一群人都连连点头。

    “既然上天有警,那就该继以人事。你们觉得,对侬智高入大理,是应该警惕还是欢迎?”

    一群人都开始思考起来。

    苏油言道:“中国西北有国曰西夏,其国主当年比侬智高今日还惨,只身流窜草泽,而其后势力大成,于今难治。成我大宋边患。”

    “侬智高所部,与大理,大宋,安南接壤,屡扑而屡起。”

    “如今他南败于安南,北败于大宋,以其枭雄之性,西入大理,所为何来?”

    “若不防微杜渐,一味姑息养奸的话……苏油当心大宋今日的西夏之患,不日就会重演于大理!”

    “大理坐拥八府四郡,幅员辽阔,风物优雅,人文雍容。在苏油眼里,分明又是一礼仪之邦。”

    “然苏油听说,贵国多次遣使,欲附好大宋,均被广南,四川诸路使臣驳回,所为为何?”

    “盖因林瘴阻隔,消息闭塞。大理国在他们的心目中,怕是和西南诸蛮等视。而不得与朝鲜,日本同列。”

    “智高入大理,或者就是天赐良机。”

    “前日二林部擒获传播谣言的邛部川人,送至蜀中。张学士以二林部有向中国之心,乃许二林部与蜀中贸易,并贡方物。这事情,阿囤弥姐姐可以为证,二林部得到的好处,高兄也应当知晓。”

    两人不禁点头。

    “因此中国本不重诸邦方贡,朝鲜日本,难道他们的贡物一定比大理的贵重吗?”

    “乃其通风俗,习文字,其国贵人,不仅通习大宋经义,甚至能诗赋酬唱。”

    说完话锋一转:“可难道大理不是?”

    “以高兄之文学悟性,如在大宋求学应试,难说不能及进士高第!”

    “如果相爷擒获智高,遣高兄携槛车以叩大宋边关,边臣岂敢再行阻隔?官家岂能不即召至?”

    “以高兄风流文才,游列大宋卿相之间,诸公岂能不重?大理在官家和诸公心中的印象,岂不大改?”

    “此举不比纳贡求附强出百倍?二林部擒谣传通译之功,已得大利。大理擒智高以献的功劳地位,岂能不超二林部?甚或朝鲜日本?”

    “待得高兄功成而返国,高家在大理的地位,岂能不水涨船高?”

    “今舍智高,内除隐患,外好强邻,大可定国安邦,小可兴家显族。此后贡路打通,上国倚赖,诗书得入,文教堪行。”

    “鄯阐府人才辈出,满布朝野,传恩布德,崇望百年,此曰远利;一时间商贸往还,有无互通,钱财流转,富甲诸郡,此曰近利。”

    “苏油为相公计,此实为易瓦砾而得千金,去一忧而成百利,斯所谓千载难逢之机也!”

    高情智都听傻了:“呃……明润,刚刚智升说你几岁来着……”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反扑

    苏油面不改色地开始撒谎:“此非苏油之智,乃龙师听说智高窜入大理,晚课之时和唐师交流的言语,小子在旁边听得,现炒现卖,仅供相爷参考。”

    如今有什么事情,都能把臭老头搬出来顶着,这感觉真好!

    高情智说道:“难怪智升对龙老推崇备至,这番分析可谓鞭辟入里。”

    说完对苏油点头:“明润你也不错,我看中的,是你实心为大理考虑,没有以上国之心傲人。”

    这个阿囤弥有发言权:“弟弟一向便是如此。”

    高情智说道:“今日之议,不出这间屋子。如此智升你便去布置起来,记得外松内紧。”

    苏油说道:“为免嫌疑,苏油与姐姐自请居于府中。待事定之后再由相爷决定去留。”

    说完便拿眼睛瞟宋使。

    宋使对苏油现在都有些害怕了,就问妖孽谁不怕?

    好在是同胞妖孽:“既如此……我,我也留在府中吧。”

    高情智笑道:“嗯,这样也好,还需几位出谋划策。”

    说得挺客气,其实是将几人软禁了起来。

    当然还需让同来众人安心,苏油,阿囤弥和宋使便写了信函,分别送给范先生和驿馆。

    ……

    清平府的生活相当的腐败,饮食景致都非常可观,连泡澡的温泉池子都有,苏油一边感慨民脂民膏,一边乐不思蜀。

    还要和高智升一起探讨进度对策,总之就是暗中调查。那帮人人马不少,只从粮食,药物,军器,马匹入手,很快就能查出端倪。

    果然,第三天早上,高智升来客院叫上三人:“听闻西寺菊花开得正好,便请众友前往一观。”

    苏油就暗自好笑,那帮人的所在范先生只一个下午便摸清了,便宜兄长这样的安排,是想玩魏晋风流,搞谢安下棋等消息那一套。

    这个当然要捧,苏油立马凑趣:“秋气属金,所行肃杀,而菊花早开于寺院,或乃佛法无边,化刀光化为祥和之兆。”

    高智升果然哈哈大笑:“贤弟大才,所料必中。”

    苏油和阿囤弥还是坐车,余人骑马,从书坊经过的时候,高智升还将李拴住,陈,巢谷等人请了出来。

    高智升笑道:“明润,你这几位朋友可是非常担心你呢。”

    苏油便和几人道平安,道到范先生面前时,着重点了点头。

    范先生微微一笑:“你们年轻人好好玩耍,老夫还得处理账务,做回程的准备,就不同往了。”

    这老头见事情朝着预期发展,立马又开始了深潜。

    高智升也不勉强,继续朝着西寺而去。

    西寺在一个土丘之上,门口有两棵古柏,一行人在寺前停下,高智升取出一把大钥匙,打开门锁,领着众人进来。

    高智升脚步有些快,说是赏菊而来,结果一院的菊花看都没有看,从后殿侧门进入,朝土丘上的佛塔走去。

    佛塔在大理人心中地位高尚,还有一个院子单独围起来,院内一尘不染,看来是经常打扫的。

    古塔是砖石结构,四方造型,高达百五十尺,顶上是四方铜顶,中间一个塔尖,周围四只妙音鸟,别说大理,就在大宋都是登峰造极的建筑工艺。

    每一层四角还挂着铜铃,铜铃的叮当声和妙音鸟的鸣声合于一处,如同一支庄严慈悲的佛乐。

    苏油仰望高塔:“贤兄,大理建筑的能工,比大宋不遑多让啊。”

    高智升也很高兴:“此塔建于南诏,那时中原还是晚唐时期,这是我云南百年前的工艺。”

    苏油拱手道:“叹为观止。”

    高智升打开塔门:“便请贤弟登塔一观,俯瞰我大理风华。”

    苏油躬身装模作样:“多谢贤兄厚意。”

    一行人开始上塔,塔中其实挺局促,不过每一层都有一个小空间,外加外围砖石围栏,可以站在塔外看风景。

    众人分散在几层游览,高智升面朝东方,伸手一指:“就是那处庄子了。”

    苏油发现那庄子在西寺塔土丘背后,其实并不太远,不由得有些暗暗担心:“寺庙周围没有兵士守卫?”

    高智升挥着手,装逼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巳时一到,那庄子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何必让军士扰乱你我兄弟的雅兴?就连寺僧都被我请到了东寺,今日此间,就我们几人。”

    苏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米花糖,递给高智升:“兄长雅量高致,唯周公瑾可比,可惜妙音如琴,却无好酒,只好以此大宋特产,谢过贤兄擒贼之功。”

    高智升将糖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苏油:“那我也代大理,代高家,谢过贤弟绸缪之劳。”

    两人都是一笑,转头继续观瞧。

    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两支军队从庄子前后的林子中杀出,如两条长蛇朝庄子包围了过去。

    庄子有人看哨,顿时戒备起来,紧跟着就是箭矢来往,不断有人惨呼倒地。

    大理军队的战力对付一个庄子还是很强的,很快便有军士扛着巨木,顶着盾牌撞破庄门,紧跟着大部队杀了进去,庄子内响起了呐喊厮杀之声。

    片刻之后,呐喊厮杀声逐渐停息了下来,庄子各处开始冒烟,这是庄内的人见事不可为,举火自焚。

    高塔除外下风,烟气开始朝这边飘来。

    兵士们大呼鼓噪,开始忙着救火抓人,看样子高智升事前已经交代过,需要尽量活捉。

    苏油低声说道:“大局已定。”

    高智升也低声说道:“希望那人还活着。”

    就在此时,突然变生肘腋,塔下院子内一方石板被轰然顶起,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跳将出来。

    这院子是西寺净土,平日里除了打扫就无人进来,这下子苏油和高智升都懵了。

    几个人正要向外逃窜,就见一个中年人撇了一眼塔上,对众人喊道:“塔上有贵人,劫了他们,挟持着出城!”

    苏油顿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姐姐!有贼人要进塔,赶紧下去堵住他们,季常!季常你在哪儿?!”

    几人正在上层看远景,听闻苏油大喊,顿时奔下来,陈当先叫到:“贼人在何处?”

    所有人都没带兵刃,就这娃腰缠宝带一刻舍不得替换,如今可算是救急了。

    苏油懒得和他多说,拉着他腰带一紧,勒得陈“呃”的一声,接着一松手,带之弹直,呛啷一声抽出来一柄长剑。

    苏油一点信不过他,将长剑交给阿囤弥:“姐姐,给你!”

    陈喊道:“喂!”

    苏油对阿囤弥说道:“姐姐,下去堵住他们!不必冒进防守就好,上塔通道狭小,对功方不利,他们不敢久拖的!”

    阿囤弥一眯眼,对高智升说道:“衙内可会剑术?”

    高智升点头:“会!”

    阿囤弥将剑丢给他:“剑给你用,小油,剑鞘给姐姐!”

    苏油:“啊?”

    然后手里的剑鞘就被阿囤弥夺走了。

    两人抢下塔去,转眼塔下便响起两声惨呼,显然是入塔之人未料到塔上之人还有兵刃,挨了偷袭。

    就听高智升一声喝彩:“阿囤将军好鞭法!”

    阿囤弥的声音响起:“衙内剑术也是不弱!”

    高智升朗声长笑:“惭愧,当不起如此好剑!”

    苏油一转眼珠子,拉着陈和巢谷,从书包里摸出铜制的三角板来,交给一人一块:“你俩去帮姐姐和高兄,就在底层栏杆里边蹲着,防止贼人有弓箭!一人看守两条边,要是有人想从塔外爬上来,就拿三角板剁他们的手指!”

    工程制图用的三角板还挺大,带刻度那边有三十厘米,形如半边刃口,几乎就是一把剁骨刀。

    陈接过三角板,晃了晃觉得大亏游侠风范,恨恨地道:“等此间事了我再与你算账!巢兄,走!”

第一百六十九章 神话

    石通喊道:“师父,我也去搭把手!”

    苏油说道:“塔内空间狭小,你去了反而拥挤施展不开,跟我上去报信!”

    石通一脸懵逼:“怎么报信?”

    苏油懒得回答,奔上塔顶,阳光正从东边照射过来。

    石通窜出去高声喊叫:“有贼人啦!这边有贼人啦!”

    可惜现在是逆风,又有妙音鸟的声音干扰,庄子里之前的厮杀声他们能听见,现在他们的声音却传不回去。

    倒是下边传出陈的声音:“哈?还真来了……我剁!”

    然后就听一声惨呼,有人摔下塔去。

    苏油摸出包里最后一个黄铜制品量角器,钻出塔洞:“大石头,让开!”

    量角器长期在纸上摩擦,背后已经磨得如同镜面。

    石通连忙闪到一边:“我去那边喊去,那边传得远……”

    苏油伸直左手,比出一个v字,调整手指,让下方庄子出现在两指之间。

    然后右手用量角器反射阳光,让光斑出现在手指之上。

    一边小角度拨动着量角器,一边喃喃说道:“快看过来快看过来……”

    ……

    一位指挥使戎装革甲,正在庄子内指挥军士打扫战场,几处消息传来,贼首似乎再次逃了。

    庄子中一片狼藉,好多地方还在冒着青烟。

    接着有一名军士跑过来跪报:“指挥使,马厩里发现一处密道!”

    指挥使狠狠地凌空挥了一鞭:“坏了小相爷大事,大家都饮刀自尽吧!搜!掘地三尺都要给我搜出来!”

    然后就见半跪在地上的军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伸着手指指着指挥使身后:“指挥使……西寺塔,西寺塔在放光……”

    ……

    大军一到,西寺塔下的战斗转眼结束。

    几个汉子身受重伤,躺在地上。

    指挥使跪倒在地:“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高智升又开始装逼了,用绢帕擦拭着长剑,一脸的淡然:“这是我的疏忽,倒是你应变及时,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起来吧。”

    指挥使一脸崇仰的神色:“若非公子有神灵庇佑,危机时刻西寺塔大放光毫,属下也断然来不了这么快。”

    高智升“啊?”了一声,转眼按下这节不表,心底估计又是古怪贤弟搞出来的花样。

    转头看着地上的中年汉子:“你就是侬智高?大南国皇帝?”

    那汉子闭目不言。

    高智升轻蔑一笑:“总能让你开口,如非贪妄过甚,说不定此次还有逃脱的机会……算了,这也是你一贯的秉性。医官,给他救治,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

    军士们将那群人抬了下去,高智升看着手里的长剑:“伸曲自如,锋锐无匹,尤其适合我大理的剑法;护手狭小,有进无退,也是我大理的剑款。阿囤将军,剑鞘与我一观可好?”

    阿囤弥将剑鞘丢过去,笑道:“就是玉环崩飞了几个,不太好看了。”

    高智升将长剑入鞘,然后重新抽出来,“呛啷”一声长鸣,然后“嗡嗡嗡”的余音经久不息。

    “好剑!”长剑剑身上清晰反映出高大帅哥的俊俏的面容:“龙吟凤引,绝世神兵!”

    重新还剑入鞘,高智升将剑环在腰间:“阿囤将军,这东西怎么扣来着?”

    阿囤弥这妞实在,上去给他系好,实话连篇:“这就是弟弟胡闹弄出来的,要依我说碍手碍脚,根本上不了战场,就这还要了那书生一千五百贯!”

    高智升笑道:“如今不是一样饮血了吗?”

    陈从塔内出来,一见自己的宝剑现在系在了高智升的腰上:“那是……”

    然后被苏油一指节戳在腰眼上,“呃”的一声没了动静。

    高智升哈哈大笑,对陈拱手:“此剑救得我的性命,还求老弟让它留在大理,哥哥也好日日供奉。”

    陈乃是豪侠性子,最听不得有人说软话求他,心疼得要命面子上还得绷着装豪侠,一挥手:“宝剑赠烈士,看来此剑有灵,与高兄大有缘分,就送你了!”

    苏油这才从陈身后探出头来:“贤兄,他们都走了?”

    高智升点头:“都走了,你怎么不出来看看侬智高什么模样?”

    苏油这才出来:“我看他干嘛?还不是一个脑袋两手两脚。”

    说完对高智升一拱手,想说什么又有点无从说起的感觉,脸上闪过一抹愧色。

    高智升也刚好对着苏油拱手,脸上也是一脸的尴尬。

    两人先是相互赧笑,之后变为大笑:“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还想学人家东山谢安石,来一把谈笑净胡沙,以为自己这边智计无双十拿九稳,结果装逼装过了头。

    人家谢安石只是碰断了屐齿,自己可是差点被大逆转反杀!

    高智升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明润……明润你说我们……我们这是不是傻……哈哈哈哈是不是傻……”

    苏油扶着他的胳膊,自己也笑得不行:“不不不……我们这是……呃,智者千虑……不对不对,这叫成长付出的代价……哎哟我编不下去了……哈哈……”

    事情还要回去对老相爷交代,还要突审人犯抓出余党,还要安定民心,还要通报宋廷这一重大消息……总之后续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这些和苏油没关系了,他只给高智升提了个建议,鄯阐府孩童唱歌传警有功,应该奖励。

    开玩笑,答应孩子们传播儿歌还有糖的,我苏明润岂能失信于人!

    接下来,就是在鄯阐府典农官的带领下,搜刮大理的农业良种。

    雪梨树苗,香稻,占城稻,洱鹅,无量鸡,甚至还有十多头牛犊,那是大理的本土优良奶牛品种邓赕奶牛。

    最关键的是一味药材三七,终于被大理典农寺那群黑炭老农一样的官员找到了,给苏油拉来上百斤!

    在他心目中,能带走的大理国的好东西,就是这些了。

    ……

    鄯阐府的故事已经传疯了,随着红翎急报,如狂风一般刮过大宋边境,等到传到汴京,已经变成了神话。

    不过故事的基础是真实的,侬智高潜入大理,阴图再起,被大理清平官家的高公子举手擒获,如今连同余党一起,将要械送京师,供朝廷明正典刑!

    大快人心!

    不过这擒获的过程就灵异了。

    先是狄枢密率天兵征伐,结果侬智高乃地龙转世,化作一道黄光,遁地而走,目标大理……

    指点大理开国的那位仙女,再显灵异,化身女童。一夜之间,童谣传遍大理东京城,警示大理百姓君臣……

    但是大理人搞不明白童谣的暗示,恰逢大宋小神童游历到此,华丽登场随口点破童谣中的谜题……

    高公子安排下天罗地网,单等侬智高到来,结果侬智高遁地而行,绕过了天罗,潜近高公子身边,暴起而出,欲对高公子不利!

    幸好高公子也是天选之人,关键时刻,大理西寺佛塔大放光毫,将侬智高重新打回人身!

    大理寺塔上迦楼罗乃天龙八部之一,接着只听天上传来一声清越长吟,一条小小的玉龙从天而降,化作神兵!

    地龙终不是天龙对手,高公子只轻轻一剑,便让侬智高束手就擒!

    越传越神,越描越真。

    你们知道不?侬智高一路过来,沿途州郡都不敢将他放出槛车,这是什么道理?就是怕他双脚落地,沾了地气,用地遁之术再次溜掉了!

第一百七十章 快递小哥

    大宋,汴京。

    赵祯端坐椅子上,对枢密使狄青问道:“汉臣,杨孔目还在闹?”

    杨孔目就是杨元卿,职务超级小,孔目官。

    之所以得皇帝垂问,还是因为侬智高。

    侬智高与大理国边境特磨寨酋长侬夏诚关系不错,归仁铺战败后,侬智高即携其母、弟、妻、子落脚特磨寨。

    他自己去大理诸寨借兵,他母亲阿侬则收拢余部三千多人,习骑练战,企图再同宋朝作战。

    大宋南边的文臣武将打战不行,玩阴谋那是不用教。

    先是那个大胆的番禺县令,如今新任的邕州知州萧注,抓到侬智高的一个裨将,给予了隆重的待遇,延入内室招降了他,搞清了关于侬智高的情报。

    然后打战不行的余靖,派孔目官杨元卿离间了依附侬智高的西山六十族族人,纠合几个部落突袭特磨寨,一举擒获了侬智高的母亲、弟弟、儿子。

    杨元卿本欲把这些人处以酷刑,烹杀解恨。然而广西转运司害怕是当地少数民族妄执,冒充领赏。

    于是余靖只好摒弃故欲,派杨元卿将侬智高的亲人们槛至北宋京城,待擒获侬智高后,再辨其母等真伪。

    过了几个月的监狱生活,侬智高的弟弟侬智光身染疯疾,殴打守兵,企图越狱。有人认为“养之无用,请戮之。”

    赵祯气坏了:“是你们傻还是我傻?!余靖欲存此以招智高,而卿等专欲杀之耶?”此后大臣们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而恨侬氏入骨的杨元卿,宋廷却因他通晓少数民族语言,要他“若孝子之养亲”般地侍候侬母。

    气得杨元卿多次向上司“涕泣求归”,但是终未得到允许。

    赵祯所言,就是此事。

    狄青回道:“禀陛下,倒是不闹了,侬贼已然被擒获,至京之日,便是合族明正典刑之时。如今他倒是侍奉得殷勤。”

    赵祯微微一笑:“告诉他依然如故,以免侬母生疑自戕。”

    狄青应道:“是。”

    赵祯舒了一口气:“汉臣,此番总算是得竞全功了。”

    狄青低头:“臣惶恐,总是辜负了圣恩。”

    赵祯说道:“言重了,狄卿不可妄自菲薄,放你到这个位置上,自是要你将责任承担起来。”

    狄青点头:“臣遵命。”

    赵祯又转头对身边一位老者说道:“老师,此番大理之事,竟然有我大宋孩童参与其中,能点破童谣之中暗语,这算是真神童了吧?”

    老者是赵师民,天章阁待制兼侍讲,年轻时被推为“盛德君子”,年老后被称为“儒林旧德”,一生基本从事的教育工作。因年纪太大,屡次请求外任,从中枢退休。

    现在终于得到赵祯许可,这次是来和赵祯辞行的。

    这老头自己就是神童,九岁能诗,记忆力也是变态的惊人。赵祯读《汉书》的时候,询问那时候的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所有讲官异口同声,这件事情,陛下你问老赵就对了!

    果然,老头引经据典,“因陈自古都雍年世,旧址所在,若画诸掌。”絮絮叨叨,给赵祯讲了一篇长安城古今变化通考。

    一辈子从事教育工作,相当有发言权,老头自然还是先拿君子朝乾夕惕那一套劝谏了赵祯,然后说道:“那首童谣,说白了就是字谜而已,那样的东西,老臣反手便能做出几十首来,无足殊怪。”

    赵祯说道:“此子之前张象中有表提及,道是幼得神授,叫什么元素周期,不过记不全了。如今象中在成都不回,便是要以毕生之力镶补。”

    赵师民答到:“神怪之说,存而不论。陛下,君子所尽者,人事也。新莽最讲究纬候图谶,而祸不积年,为识者所笑。陛下当引以为戒。”

    只一句话就给皇帝堵了回去。

    “至于神童之说,老夫认为,一株好苗,如果催发过甚,反而会长不壮实,最后毁掉。”

    “一株苗木,不经二十年生长,终不能成栋梁,此乃自然之理。”

    “真宗朝童子试,本意是寻求茂才。然风气一成,士大夫家对孩童煎促过甚,结果无数本该成为栋梁的好苗子,精神涣散,至有失心者。”

    “陛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既是茂才,总会于十年二十年后,涉足科场,擢取高第,而后为朝廷试职,量才授用。如此方能抑侥幸,崇真实,这才是真正的培育之道。”

    “眉山神童之事,老臣以为陛下应该这样看:正是因为眉山江卿的举措家有塾,党有庠,乡有序,国有学。推文字而尚义理。于是风俗敦厚,体国公忠,诸多得学少年中,理所当然就有了出类而拔萃者。”

    “让大宋更多的孩子,能够读上书,陛下方能得到更多的人才。”

    “童子科中,固然许多后来都成了国家贤臣。如杨亿、宋授、晏殊等。然当今天下,非比上古。”

    “战国时得一士便可成强国,如今却是俊良平庸皆有所用。因此应该善导风气,厚培根基,多开而广植,以待林中之秀。”

    “陛下,眉山江卿的做法,方是万世良策。”

    赵祯点头:“老师所言,总是老成至理。想到今后不能再得耳提面命,我这心里……”

    赵师民眼中含泪:“老臣也舍不得陛下,然今臣已老迈,庸钝不堪驱使,自当避位,以便陛下拔擢能力之人,这也是人才递进之道。君臣之义,臣纵在外郡,也永志于心。”

    赵祯举手,内官上前递上一卷丝轴:“这是我为老师写的诗,就请老师在耀州珍摄精神,安养身体。要是我想你了,再次召你入京,老师可不得推辞。”

    赵师民感动得一塌糊涂:“老臣谢过陛下隆恩。”

    ……

    苏油他们终于重新启程了,同行的还有大理出使大宋的使节高智升高大帅哥。

    出使道路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广南东路西路那帮糊涂官苏油实在是信不过,便建议高智升走水道,沿江而下到叙州宜宾县停下,然后听候四路制置使张学士的安排。

    张学士是中央大员派出来外任的,对朝廷的动向掌握得更加清楚,京中也有各种关系,高兄你找他援引,断然无错。

    到了中国,你就收起大理儒释共治那一套,佛学用于士大夫交往,显摆显摆学识,去寺庙布施,讲经,都是可以的,如今大宋的士大夫,自己都喜欢这样做,这是雅好,更是高兄个人风格,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一旦与朝廷公使来往,牢记儒家正统,言则引孔孟,行则依周礼,擒侬智高那套传说神话就别提了,只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理虽处偏鄙,也有义节之心。

    这才是把准了大宋君臣的脉门。

    如今大理与大宋,就北面和东面相接,东面侬智高叛乱初平,广南官员们对外人忌惮无比,延边蛮峒,也不见得就心服。要是玩一个劫囚车,那大理才是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而北面,有二林部为中介,大家都知根知底,走这条路,相互间忌讳就少得很多。

    啊对了,记得路过眉山时,把我采购的那些东西交给我家八公……

    高智升连连点头,完全没有被苏油当快递小哥用的自觉。

    兄弟待我真是赤诚,我得明润,如鱼之得水也……

    进入金沙江,两支船队便告分手,高智升带着贡物、俘虏沿江顺流东下,而二林部,则逆流进入安宁河。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陆路

    安宁河谷,后世四川第二大平原,也是最大的风区。安宁河和金沙江的入口处,以后会出现一个著名的钢铁城市攀枝花。

    二林部给土地庙搞的几块大磁铁,就是在这里发现的。

    可如今两者之间还隔着一个大理的建昌府,也就是后世的西昌,苏油只能流着口水看着滔滔河水:“鞭长莫及啊……”

    陈这几天已经疯了,没事儿就躺在甲板上晒宝贝。

    真的是宝贝,金银那都太低档,什么红绿宝石,犀角象牙,蜜蜡琥珀,这些都是论箱。

    还舍不得让快递小哥先给他带回去,非要随身才安心。

    没事儿就拿出来显摆:“明润,快来快来,你看这块琥珀里边有一只大虫子……”

    苏油转头笑道:“要不是我捅你腰眼那一下,你可就把高兄得罪了,哪里能一柄剑换来这么多好处?”

    陈不认这个帐:“明明是我仗义豪爽,高兄才折节下交。这叫侠士高风,重义轻财。”

    苏油便伸手:“那这块琥珀我很喜欢,送我吧。”

    陈赶紧把琥珀压箱子里:“想得美!高兄给你的东西肯定更好。走开走开……哎呀你放手琥珀这东西摔不得……”

    河谷两边都是平地,放眼连绵的稻田,这一带也是精耕细作之区,种稻历史悠久,至少比眉山悠久。

    已经是收割时节,稻子沉甸甸地坠着,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

    不过农人就辛苦了,顶着烈日在地里收割。

    这一带地下其实也有盐,如今还无人知晓,苏油也没有准备告诉大理人。

    沿途庄子不少,好些都是二林部的产业,大船开始一路买新谷装新谷。

    这生意已经做得精了。

    李拴住一直都在玩粗糙的测量仪,苏油给他设计了一个测量记录本,记录途径各处的日期,各测量点之间的距离,水平角,高度角。

    到了晚间,苏油和拴住还有范先生则一起计算数据,制作出三角锁比例图,落实到大纸上,变成一张粗糙的地图。

    标杆很初放,测量工具也粗糙,因此以练习操作记录为主,没有指望一趟就能制作出精准的地图来。

    经过侬智高一事,范先生已经将苏油视为传人。

    一面摸索地图的制法,范先生一面则将沿河诸部的风土,习俗,资源,家支间的争夺,仇恨,联姻,战争……如数家珍般地告诉苏油。

    河谷上风很大,大船在河面上走着之字,船工们操帆让帆面灵活地切风,因此纵然逆水,速度可是一点不慢。

    三日之后,大船又进入了一个大湖邛海。

    建昌府到了。

    二林部就在建昌府北面,但船行到此,便不再继续前行。

    越往北,二林部的势力就越大,他们在这里也有宅邸。

    建昌府是二林部采购中转大理马的集散地,因此他们的宅邸虽然设在城郊海边,但是占地非常广阔。

    一位皮肤黑黑的青年站在宅邸边上,鼻梁高挺,腰肢颀长,面容瘦削,头上裹着牛角巾,耳朵上还挂着大银环,上衣紧窄,腰间挂着一柄亮银包鞘的短刀,见到阿囤弥一行过来就欣喜异常:“小妹!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父亲天天念叨。”

    阿囤弥也非常开心:“哥哥!”

    那青年就对着陈拱手:“在下阿囤烈,这位想必就是苏明润了吧?妹子回来时常念及你,嗯,果然英风飒爽,配得上我妹子!”

    陈都傻了,这是哪出?

    阿囤弥一跺脚:“哥哥!他就是个呆傻书生,这个才是小油,苏明润!”

    陈就开始翻白眼,喂!你哥刚刚都说了,哥哥是英风飒爽!

    不过这下轮到阿囤烈傻眼了:“小……小孩几……原来妹妹是……母爱……”

    阿囤弥一跺脚:“哥哥!”

    苏油不由得也开始翻白眼,这娃汉语不如阿囤弥说得地道,表达也不咋地。

    还是范先生赶紧出来打圆场:“明润,这位便是二林部大鬼主长子,大宋敕封的归德将军阿囤烈。阿烈,这位便是苏油苏明润,眉山江卿世家。”

    说完正色道:“阿烈,我二林部的交易,主要便是与眉山来往。明润年纪虽小,可我们一直都多亏他在周全。”

    阿囤弥牵着苏油的手:“是啊,这次大理之行,又是弟弟走通了高相府的路子,小高相公给我们发了行牌,特许二林部在大理可以随意进出。以后不用每次穿州过府都要报备,我们的生意,可以做得更远了!”

    阿囤烈大喜:“真的?!父亲一直想要而不得的事情,小妹一出马就成功了,这是我二林部天大的喜事啊!”

    阿囤弥抿嘴笑道:“妹妹可没这么大的本事,都是明润的功劳。”

    苏油笑道:“这也是姐姐和小相爷并肩却敌交下的情谊,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说完又对阿囤烈拱手:“不过就算得了行牌,经过州府的时候,能打招呼还是要打招呼,好处该给的都要给到给够,生意不外人情而已……嗨!有范先生在,哪里还需我来多嘴!”

    阿囤烈笑道:“走走走,进门再叙……明润你喝酒不?我庄子上可有一种好酒……”

    阿囤弥手扶脑门,又好气又好笑:“哥哥你显摆错人了,庄子上的永春露,本都是明润搞出来的……”

    在建昌府又呆了一天,范先生将大理交易得到的银子交割了一部分给庄头作为马本,阿囤弥和阿囤烈整顿马队,驮着大船上下下来的稻谷,盐巴,还有各种用品,踏上前往二林部的山道。

    陈和巢谷对一路的景色叹为观止,这里地处云贵高原,海拔稍高,气候干燥而清爽,除了物产不丰外,其实比眉山那种邻江潮湿的地方更加宜人。

    一片片的大松林看得陈非常羡慕:“要是子瞻在此,怕是欣喜若狂。”

    苏油骑着一匹枣红马,闻言问道:“哟,你也认识子瞻?”

    陈说道:“苏子瞻啊,眉山读书人里还有不认识他的吗?我家爹……嗨算了不说了!”

    苏油暗暗好笑,估计自己这大侄子,也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于是笑道:“季常兄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此番大理之行,不就是奇遇?大宋志士合擒侬智高,你父亲知道有你参与,一定面上有光!”

    陈有些郁闷:“什么鬼奇遇,传说里边压根儿就没我的影儿,明明是我送给高兄的宝剑,却变成了玉龙变化神兵天降。啊对了我这几天沉迷于看宝贝,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

    苏油却一夹马腹,跑队伍前头找阿囤弥去了。

    五百马的大驮队,行动起来相当复杂,苏油陈跟着阿囤弥和阿囤炽火,李拴住巢谷跟着阿囤烈和范先生,这几天就在学习行军宿营指挥探哨之道。

    没有道理可讲,财帛动人心,苏油敢肯定,周围山野中,到处都是贪婪的目光,稍微松懈,可能就会带来损失。

    因此这趟行程,并不是一趟简单的运输行动,完全是一趟准军事行动。

    山道沿着河谷一侧的山坡蜿蜒了两天,越过了几条溪流,河水逐渐变浅,最终能够看得见河底的石头和游鱼。

    在第三天午时,两侧的山坡上,出现了好几座石块堆砌的极高的碉楼。

    二林部,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阿囤赤尊

    碉楼上的士兵见到队伍到来,立刻吹响了牛角号,紧跟着,山谷里响起了同样的号声,还有沉闷而奇特的鼓声。

    队伍走进山谷,道路两边从帐篷里涌出了很多的牧民,全都跪伏在路边,双手向天。

    不少小娃子也在其中,抬着头偷偷打量队伍,整个部落,也只有他们还敢抬着头。

    经过这个部落,眼前出现了一个平原。

    平原被巨大的山岭环绕,几条溪流从远处的高山上蜿蜒而来。

    青草茂盛,牧人们驱赶着牛羊骡马,让它们在草原上饮食,嬉戏。

    苏油指着片平原:“这里的草也不黄的!”

    阿囤弥笑道:“这里比眉山还南边,就是地势高了一些,好在有大山遮挡寒气,因此草是不黄的。”

    苏油看着绿油油的平原:“姐姐,你们的祖先可是挑了一处好地方啊。”

    路边的人越来越多,又经过了两三个部落,一个巨大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座城。

    说是城其实夸张了一些,不过已经是固定的居所,因为依坡而建,所以看起来颇为壮观。

    墙壁全是用石块垒砌的,有些发白,房子是四方形,顶上没瓦顶,而是一个个平台,还可以用来当做晒台。

    大聚居区周围,围绕着一圈阶梯状的矮墙,将整个居住区域包围了起来,关键位置同样建有碉楼,烽燧。

    城的顶上,一座巨大的石头建筑矗立在那里,是鼓声和号角声的终点。

    矮墙靠近谷口的地方,开着一道石门,一位身形健硕的老者,站在石头门下,衣着华丽,一脸络腮胡,身边簇拥着几个管事模样的汉子。

    阿囤弥纵马上前,从马上扑进老者的怀里:“阿爸!想死我了!”

    “哎哟我的宝贝小心一点!”老者便是二林部大鬼主阿囤赤尊,赶紧伸手将女儿抱住:“回来了就好,我的孩子们可算是回来了!”

    人群中还有一个小孩,五六岁年纪,用倔强和不服气的眼光搜寻着人群。

    苏油扶范先生下了马,范先生便对那孩子招手:“元贞过来,你不是说老是念叨想见见大宋内地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吗?这回带了一个小哥哥来见你。”

    见到范先生牵着苏油的手,小孩的表情便转为了妒忌,嚷嚷道:“这小破孩好弱!他肯定连弓都拉不开!”

    喂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礼貌?!到底谁是小破孩?!

    苏油都懒得搭理他,转头对范先生问道:“这小弟弟的名字,一定是先生取的吧?”

    小孩子插嘴道:“你怎么知道?啊一定是先生路上告诉你了对不对?!”

    苏油转头:“并不是。因为这个名字,来自中国一本最古老的书籍,叫《易》,其中的第三卦,叫屯卦,是囤聚的意思,和你姓里的汉字一样。”

    那小孩子脸上就泛起了一些害怕的神情:“你……你是大巫?”

    苏油摇头道:“我不是大巫,但《易》的确是一本占卜变化之书,是大宋读书人必学的学问。”

    “‘屯’原指植物萌生与大地之上。这卦象,指出了发展的方向和策略万物始生,充满艰难,然而只要顺时应运,必欣欣向荣。”

    “它的主卦是震卦,客卦是坎卦。”

    “震卦的卦象是雷,一声春雷万物舒,代表新生。”

    “不过虽然预示着主方时运开始上升,但雷鸣以后,其实没有什么留下。因此它还代表主方的实力其实还很薄弱,这也是新生事物幼嫩的特点。”

    “而坎卦的卦象是雨,是水,水总是往下流,表示客方开始转为衰落。”

    “但是客方虽然有衰落的趋势,却依然强大。主客之间配合好了,水就转成为主方兴盛的源泉,能给主方带来巨大的好处。如果配合不好,尚算强大的客也会给住带来伤害。”

    “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雷雨交加,险象丛生。因此虽然有了兴盛的趋向,但还得小心谨慎。”

    “先人是这样解释这卦的,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你的名字,就来自卦辞前四字‘元亨利贞’的首尾。”

    “卦辞的意思是说:机遇已经来了,但是由于自身实力弱小,因此需要小心准确地判断形势。”

    “如果根据现在的情况,坚定信心,耐心发展,就会有好的结果。”

    “如果胡乱动作,那就会遭受大难,栽一个大跟头。因此要听从客卦的指引。”

    “‘利建侯’,是指发展的终极目标被天子分封。”

    阿囤赤尊大惊道:“我的天神!这……这就跟亲身经历过一般!元贞的名字,竟然还有这么多内容在里边?!”

    “二十年前,二林部穷苦难当,是个人都敢来欺负我们。”

    “自从我在山里救下老范,我们的日子就变了。”

    “部族越来越繁荣昌盛,可老范……老范他却原来越老了这就是你说的‘主客之变’吧?”

    “元贞出身的时候,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妈妈生他的时候,也遇到了凶险。可老范说是好兆头,便用这个做了这孩子的名字。”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封我们为羁縻州的敕命便到了!”

    “你们汉人的学问人,了不起!真真是了不起!你一定就是老范和阿弥常常说起的小油苏明润,对不对?”

    苏油躬身拱手:“眉山苏油,拜见二林部大鬼主,皇宋抚远大将军。”

    阿囤弥笑道:“元贞,要有礼貌,当好主人哦,这几天你要带着小油哥哥好好玩耍知道吗?”

    这话一下将小孩从巨大的恐怖和震惊中惊醒过来:“我不和他玩!他好吓人!他是个精怪!他一定是个精怪!”

    说完一溜烟跑了。

    阿囤赤尊尴尬地挠着头:“呵呵,山野孩子,让大家见笑了。”

    阿囤弥笑道:“阿爸,别堵在门口和大家说话啊。”

    阿囤赤尊也醒悟过来:“啊对对对,赶紧进寨,我们到屋内叙话。”

    沿着寨子的石板路一路上行,不一阵来到山顶的那座城堡院内。

    一位美丽的妇人正在指挥着下人们烹羊宰牛,阿囤元贞牵着她的衣角跟着打转。

    见到一行人过来,这娃立刻又躲到了妈妈的身后。

    众人进入堂屋,宾主分列席地而坐。

    范先生开始给大家介绍众人,陈摸着屁股下边皮张上的两个有着长长须毛的耳尖,低声问道:“明润,这是什么动物?”

    苏油看了一眼:“这是猞猁。毛发浓密深厚,好皮子。”

    陈又摸了摸苏油身下的:“你这个呢?”

    “不清楚,总之是花豹一类的吧。”

    下人们奉上了乳茶,范先生说道:“大将军,这次我们终于打开了大理商道的局面,获利丰厚啊。”

    阿囤弥笑道:“是啊,这次多亏了小油!”

    说完叽叽呱呱将这趟行程讲了一遍。

    范先生笑道:“加上这次带来的书籍,差不多就齐了。我的那份就不要了,大将军,我们把学校办起来吧。”

    阿囤赤尊就说道:“老范你总是这样,阿烈也是你的学生,这事情交给他去办不就行了?他敢不尽心?”

    范先生笑道:“我一个孤老头子,要那些东西真没用,这次商道真正打通,孩子们也大了,以后的事情啊,就交给他们去闯吧。我就安心在寨子里教书任课,莫非我还怕寨子不养我?”

    阿囤赤尊就有些感慨:“老哥哥,我二林部……实在是亏负老哥哥太多。”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阿囤元贞

    范先生笑道:“大将军,这话可就见外了,阿烈,阿弥,元贞,我可是真心将他们当做自己孩子看待,二林部就是我的家,自己给自己家出点力,有什么亏负不亏负的?”

    “学校的事情,还是我来吧,阿烈接下来,有他的事情要做。”

    阿囤赤尊喜道:“老哥哥,你终于同意了?”

    范先生说道:“如今商路正式打通,二林部的货物运量将会大增。有些事情,该让阿烈去历练了。”

    阿囤赤尊点了点头,不再提这茬,转头开始和石通敬起酒来。

    到了这里,牛羊肉那就是管够了。

    吃法非常简单,就是牛羊肉煮白水,然后用小刀子削着蘸雪盐蘸料吃。

    苏油对这里的食材赞不绝口,抓着一只羊头剔肉,吃得满脸都是油。

    阿囤弥坐在苏油的另一侧:“小油吃这个,尾巴肥。”

    苏油摇头:“不要,我最怕肥了,羊脸才是最好吃的,全是贴骨肉。”

    阿囤弥笑道:“你倒是个胆子大的!”

    苏油看了看阿囤弥另一侧的阿囤元贞:“元贞……元贞?”

    阿囤元贞吓了一跳,又看了看姐姐,这才安稳了一些:“干……干啥?”

    嫉妒的情绪,那是对相差不远的人来说的,现在阿囤元贞明白自己和这大宋娃不在一个级别,嫉妒倒是不嫉妒了,反而有些又害怕又好奇。

    苏油晃了晃手里的折刀:“元贞,我们换换刀用吧,羊头肉不太好剜,还是用鱼刀方便。”

    阿囤元贞早就看着苏油手里边的小折刀流了半天口水,现在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姐姐和哥哥都有你那样的刀,不过他们都舍不得给我用。”

    苏油将刀递给他:“这刀有些小,主要是怕你弄丢吧?要是弄丢了,估计你身边好多人得倒霉。”

    阿囤元贞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将自己的刀和苏油交换:“也是哈,我的羊拐都弄丢好几副了。”

    苏油笑道:“所以说嘛!最好再等几年,等你的东西不那么容易弄丢了,我送你一把。”

    阿囤元贞开心坏了:“真的?!”

    苏油说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姐姐,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对了,吃过饭,你教我刷马吧,这次我骑的大青马可好了,就是还不太会喂,刷马也不大行。”

    阿囤元贞就夸口:“你骑那匹叫什么好马?吃过饭我带你去看看我的!”

    苏油说道:“是吗?那你先教教我,这好马该怎么判定,我是一点不懂。阿弥姐姐,我们换个位置好不好?”

    阿囤弥就扭头,看着苏油笑。

    苏油就对阿囤弥挤眼睛,示意她配合。

    阿囤弥虚啐了一口:“小滑头,先说好了,不准欺负我弟弟!不然看我收拾你!”

    阿囤元贞在后边说道:“姐姐你说什么呐,我不会欺负他的!快快我们换!”

    阿囤弥转身摸了摸阿囤元贞的脑袋,让出了位置:“你呀,怕是被小油卖了还得帮着数钱呢!”

    吃过饭,两人便去寨子外看马。

    一个仆人过来,对阿囤元贞行了一个躬身大礼,然后吹了一声响亮的唿哨,远处马群里便有五六匹骏马奔了过来。

    当真神骏,滇马在苏油印象中都是矮小品种,而这几匹的高度都超过了五尺半。

    苏油一见便说道:“好,果然漂亮!”

    阿囤元贞说道:“你不是说不会看马吗?”

    苏油倒是被石薇教过一些相马的要领,不过现在主要是哄小孩,便摇头道:“蜀地难得见到如此高大的马匹,一看就知道是好马了。”

    阿囤元贞说道:“看马的好坏,要从头,耳,眼,毛,腿,身,骨,蹄好多方面来说,你挑一匹吧,我们边骑边讲。”

    苏油便挑了一匹母马,阿囤元贞对马仆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方言,马仆便去搬来马具,开始装备。

    阿囤元贞说道:“你这匹是很温顺的,看马首先要看脑袋,耳朵要紧小,眼神要明亮,寿骨要隆起,腮帮子要肉多,还有嘴巴要长。”

    苏油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呢?”

    阿囤元贞说道:“耳朵紧小不是真的小,而是马头大,显得耳朵小。眼神明亮,眼睛不留白,马就精神。寿骨隆起,鼻腔就大,能跑。腮帮子肉多,说明这马食欲好。嘴巴长,就能吃得多,身体好。”

    苏油一转念,说得还真都有道理。

    阿囤元贞笑道:“反正你看着马脑袋想一个剥了皮的兔子头,肌肉都能通过皮肤看到,样子都能合上,那马就差不到哪里去。”

    苏油笑道:“元贞你可真厉害!懂得真多。”

    阿囤元贞被夸得有些飘:“我骑马更厉害,走,我们去跑一圈。”

    两人上马,一前一后小跑了起来。

    阿囤元贞一路给苏油讲着马经,不一会就跑入了一个山谷。

    苏油眼尖,之前前边山坡惊喜道:“元贞元贞,那里有棵核桃树!”

    阿囤元贞笑道:“这山谷里还有栗子树,柿子树,你们汉人娃娃会爬树不?”

    苏油得意洋洋:“怕是你爬不过我。”

    阿囤元贞说道:“我不信,你这衣服就不是能爬树的衣服!”

    苏油一看自己身上:“靠!明天借我一身!我爬给你看!”

    这就没法了,只好分工合作,来到树下,阿囤元贞借着马鞍的高度上树打核桃,苏油溜下马来,割草编草篼。

    “白露打核桃,秋分摘花椒”,现在正是好季节,不少核桃外皮都已经变黄,有的顶上还裂开了口子。

    苏油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核桃,剥开表层,用石头敲碎一个:“哟,这不是山核桃啊!皮儿这么薄!”

    阿囤元贞一边在树上仰着头拿杆子抽打,一边说道:“这是大理洱原的核桃树,是爷爷辛苦带回来的,结出来的核桃可好吃了。”

    两人搜刮了一下午,这才将掉在地上的核桃搜捡了满满两草篼。

    骑马回到寨子,一位内仆见到两人:“哎哟我的小少爷们呢!这是跑哪儿去了啊!晚饭都开席了!”

    两人洗脸收拾回到大堂,阿囤赤尊一看他们的手:“又去爬树了!”

    这个没法抵赖,核桃把两双小手染成了褐色,洗都洗不掉的。

    范先生和陈不由得目瞪口呆,苏油会爬树摘核桃!从来不知道这娃还有这一面!

    说好的士大夫呢?说好的大宋小神童呢?!

    苏油只好呵呵赧笑:“我没爬,是元贞爬的,我就负责编草篼了。”

    晚饭还是肉和乳茶,大家都好说,苏油开始有些受不了了,寻思着明天撺掇阿囤元贞去挖野菜。

    吃过饭,让阿囤元贞找下人剥核桃,又找来了糯米,说是要做一道好糕点。

    先将糯米用热水淘洗约一刻的功夫,捞起沥去水分,加盖捂了两刻钟后,摊开待用。这叫捂米。

    然后将捂好的糯米,以油制过,用河砂旺火拌炒,炒至糯米熟透时,快铲起锅,用箩筛筛去砂子。

    接着将炒制好的糯米磨成粉,过筛筛出细粉置于晾席上摊开自然吸水回潮发酵。

    待到处理完毕,苏油说道:“好了,今天就这样了。”

    阿囤元贞还等着吃呢,闻言都傻了:“糕点呢?说好的糕点呢?”

    苏油说道:“好东西哪有这么容易得到?三天后才能接着做!范先生还叫我去他书房呢,走了。”

    阿囤元贞一把拉住:“你这个骗子,我晚饭都没吃多少,就是为了等着吃你的糕点!”

    苏油被缠不过,只好从书包里翻出一封油纸包裹的米花糖:“给你吃这个吧!元贞你明天叫人去挖些野菜蘑菇好不好,老吃肉我有点受不了。”

    阿囤元贞咬了一口米花糖,顿时眉开眼笑:“好的!明天让人给哥哥挖野菜!”

第一百七十四章 范先生

    苏油来到范先生的书房,范先生正在收拾文稿。

    见苏油到来,范先生笑道:“和元贞交上朋友了?”

    苏油却一点笑不出来:“先生,午饭时听你的言语,是要终老此间了?”

    范先生说道:“明润不必如此,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二林部有四时不败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文华虽然粗直,但是人却是热情。依我看啊,比大族中勾心斗角好得许多。”

    苏油问道:“先生就是出身大族吧?”

    范先生点头:“算是吧,不过是庶子,三十多岁还未得功名。家中嫡房又不贤,处处逼煎,我就一时激愤,投身蛮荒了。”

    苏油拱手道:“先生若不嫌弃,眉山可居。”

    范先生摇头道:“罢了,我留在二林部,大鬼主也可安心。”

    苏油还待再劝,范先生举手制止:“一生事业,都在此间,岂能废于半途?明润你就不用再劝了,我在这里很好,真的很好。”

    说完取出两个书箱:“这是我二十年间的笔记心得,中间搜集了西南夷和大理诸般道路、风俗、部落、以及百年来形势演化。”

    “好水川之败,实在是令人扼腕啊。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地理不明,料敌不清。”

    “当年王全斌在蜀宫搜集的云南图志,于今百年。要是西南有事,怕是不堪再用。你把这些拿走吧。”

    苏油躬身道:“先生苦心孤诣,小子由衷敬佩。”

    范先生说道:“我还是到了眉山才想明白,互利二字,方为经略西南之道,这还是受了你的启发。中午我和大将军打的哑谜,你可琢磨透了?”

    苏油问道:“是阿囤烈哥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范先生点头:“对,说说看。”

    苏油说道:“商道已通,接下来自然就是巩固,想来阿囤烈哥哥要做的,就是清剿商路上的盗匪吧。”

    范先生微笑道:“当真是聪明。说说看,要是你,当如何行事?”

    苏油说道:“二林部周围势力,我不太清楚,想来有范先生主政,已经是谋定而后动,加上二林部兵卒悍勇,武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只想问一点,要是清剿的话,进军线路如何?”

    范先生说道:“二林部在北,自然是由北向南,步步推进,直至建昌府。如此粮草,进退,都宽绰裕如。”

    苏油拱手道:“信息太少,难以定断,不过以我所知来看,先生,我建议相反。”

    范先生“哦?”了一声:“如何相反?”

    苏油说道:“先生怕是已经思虑这个问题很久了,因此陷入了定势。其实我们这次从大理过来,结识了高相爷和小衙内,情形又当有变。”

    “如果由北向南,会有一个问题盗匪们或许会被我们赶入大理。待我们回军,他们又回来死灰复燃,这个问题怎么解决?难道二林部还敢驱兵入大理不成?”

    “自古以来,官匪勾结,养寇自重也不少见,设或途中盗匪与建昌府守军有关,到时候反说二林部挑起边衅,以大宋朝堂诸公的德性,会如何处置?”

    范先生不由得开始拿手指轻敲桌面,思索起来。

    苏油继续说道:“如今小高相公已经入宋,我建议是按兵不动,再忍耐数月。”

    “然后和小高相公言明我们所图,让他前往建昌府,领军从南向北进剿,至少做到严防死守。”

    “小高相公刚在文事上立下功劳,接着又可以在武事上再立功勋,想来没有不乐意的。”

    “如此不管建昌府守军有没有勾结盗匪,剿匪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没有勾结,他们那就正好在小高相公指挥下立功;有勾结,那也只能舍卒保车。”

    “这样两军夹击,盗匪将无路可逃,此乃斩草除根之计。”

    “之后再与建昌府修补关系,将商道上的红利,也分润他们一些。这样我们占了理,增加了战力,清理了商道;建昌府分了好处,获取了战功;小高相公在国内继续提升威望;各得所欲,岂不是好?”

    范先生说道:“就是圈子绕得有些大了。”

    苏油笑道:“麻烦虽然麻烦一些,不过胜在一劳永逸,也难生变故。”

    “如果先生同意此策,那待小高相公出使回途,经过四川时,我去说服他!”

    范先生一拍大腿:“好!狮子搏兔,也当尽全力,能得到更多的力量相助,那自然更加稳妥!”

    定好策略,便又转入内政,说起了接下来帮助二林部的事情。

    在走出书房大门之前,苏油再次转身:“先生,你能告诉苏油你的籍贯族望吗?或者你的真名?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泯没于青史,不留下姓名。”

    范先生微微一笑:“明润,你这想法,功利了。”

    苏油无奈,只好深深一躬,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阿囤烈领着石通去探查铜矿铁矿,阿囤弥,李拴住领着土兵们大搞建设。

    安宁河谷的风力极大,苏油还是进入河谷之后,才想起来这里是四川的一个大风区,因此完全没有必要使用水力,图纸改版,在船上画风车,做模型。

    中国老早以前便有了立式水磨,风磨其实就是立式水磨稍微改改就成。

    经过一年来的回忆和试验计算,苏油已经在等距螺旋线的基础上,将渐开螺旋线的公式搞了出来。

    有了这个,可以推导出了渐开线齿轮的解析公式,从理论上在大宋实现渐开线齿廓啮合传动。

    这种齿轮有三大特点:传动比恒定不变;中心距变动不影响传动比;啮合线是过节点的直线。

    别小看这三点,在机械运动中,第一点可以保持恒速,第二点容纳误差,第三点减少摩擦和振动。

    如今的大宋,能看懂公式的只有他一个,土地庙里的娃子们都还在玩圆和直线,刚刚接触三角函数,正在建立三角函数表而已。

    不过苏油对大宋钦天监那帮子家伙非常有信心,他们能搞出水力钟表,能算出天球半径,能算出地球到天体的理论距离并且发现了和实际观测的误差。

    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误差其实是理论计算和实际观测的不同造成的。

    理论计算是将地球视为一个点,即地心,然后计算到星体间的距离。

    实际观测是从地面到星体的距离。

    换句话说,这帮妖孽,实际上已经算出了地球的半径!这个误差,其实就是地球的半径!

    因此苏油相信,只要给幕布捅出一个小洞,聪明的宋朝人自会将这个小洞越撕越大,最后完全露出光明,理解这些可能比他预计的还要快。

    数学,是唯物辩证思维的基础和证明之道,大宋的问题是,人才有,还很精,但是太少。

    他的任务,是简化表述方式,利于理解和传播,扩大这帮子的人群,然后人家,可能也就用不着他了。

    群体形成之后,才有纠偏的力量。

    至于是不是一定由自己完成,真的不重要。

    和理想中的齿轮相比,现在二林部风车所用的齿轮,那叫一个简单粗暴,比可龙里实验室的还要粗暴。

    这还是西周时期指南车上的那种,就是两个大圆轮,量好角度开孔钉入木棒,让木棒和木棒相互咬合推动而已。

    二林部的工匠们开心得直点头,这个我们看得明白做得出来!

    唯一称得上比较先进的东西,就是传动轴用了眉山带过来的陶瓷滚子轴承。

    风车还是四叶,帆布可以卷裹,以调整受风面的大小,结合风力调节转速。

    加上石磨,风排,或者杠杆铁锤,可以得到磨坊,大型鼓风机,锻机。

    可以分别用于粮食加工,矿料粉碎,冶炼,以及锻造。

    苏油当然犯不着亲自参与建设,将图纸和可拆解模型丢给李拴住,自己拉上阿囤元贞,骑上马去矿上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宝贵的炉渣

    二林部很奢侈,冶炼用的是松炭。

    松炭温度差一点,耗费也多,但是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含硫很少,得到的铁料品质非常高。

    石通见到苏油就开始比划:“这个炉是上次二老来的时候建的,现在只需要加上风排鼓风,产量还能上去!”

    苏油对这个不太关心:“矿坑在哪里?”

    石通也上了马:“谷里,跟我来。”

    转过一道山谷,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体。

    山体上没草,只有无数的坑洞和蚂蚁一般的人群。

    这些人衣裳褴褛,背上背着一个大筐,筐带子勒在额头上,将一筐筐矿石背下山来,卸到马背两侧的箩筐里。

    不少二林部的战士,手持皮鞭,钢刀,在山上巡视。

    见苏油面有不忍之色,阿囤元贞低声说道:“他们是邛部川人,还有周围几个曾经反叛的部落。”

    苏油点点头:“总要给人一点希望,要不然……算了不说这个,我们看看开采去。”

    山体上随处可以见到露出的矿头,山下还有一片片不长草的黑土。

    不少坑洞已经挖得很深,然后被水淹了,奴隶们只有换地方重新挖坑。

    看了一圈,苏油对如今的开采方式已经大致有了谱,拨转马头回到冶炉边上。

    这一炉铁料三天前开烧的,现在开始出炉。

    除了底部蜂窝状的钢铁,上层还有大量的炉渣。

    铁料被送去重新熔锻,炉渣倒到了山后一个料场。

    苏油让石通用带来的石墨坩埚溶了一些铁料,然后铸造出一柄短剑。

    用眉山铁砂炼出的短剑与之比较硬度,结果发现,二林部的铁料,除了最底部出来的那一些,其余脆得一塌糊涂,比玻璃好点也不多,完全不堪使用。

    石通顿时大为失望:“怎……怎么是这样?!”

    阿囤元贞说道:“阿爸早就告诉过两位石家爷爷,我们二林部的铁料就是这样了,炼出来的东西只有最下面一点可用,因此还得从外面买刀剑。不过我们的铜料很好的!”

    苏油却心中一动,赶紧跑回炼炉,趴到炉渣上翻找起来。

    石通和阿囤元贞赶紧跟上,却见苏油从炉渣中翻出来一块黑褐色石头一样的东西,上边还有很多细小的蜂窝状孔洞。

    然后就看到苏油抱着那块石头狂笑:“哈?哈哈哈哈……真是见了鬼了……”

    石通吓着了,摇着苏油的小身板:“哎哟师父撞邪了!师父你醒醒!你醒醒?!”

    苏油一下子醒悟过来:“别摇别摇!你赶紧放手……哈哈哈哈……大石头我们找到宝贝了,元贞我们找到宝贝了!大宝贝啊……”

    这里根本就是不是一个铁矿!而是一个富铁锰矿!二林部的冶炼方法,与后世的火法富集炼法极为相似,机缘巧合得到的钢铁叫锰铁,因为含锰量过于低下,导致金属脆性太大,和眉山铁砂料没法比。

    剩下的锰哪里去了?就在炉渣里边,这个炉渣叫富锰渣!

    后世眉山几条县间公路,使用寿命比其它公路短得多,就是因为路上全跑着几十吨大货车,不停地往外捣腾这些玩意儿铅锌矿,富锰渣。

    苏油负责的行政村,经常参与保护公路抓沿途超载,没少见过这些东西。

    二林部自炼得到的东西现在当然没有什么用途。只有最先还原出的那一丁点铁料,可以用来打造铁器。

    可钢铁中的含锰量一旦超过百分之十三,那就叫高锰钢了,它最厉害之处就是耐磨性和硬度绝佳,同时钢材还能保持着弹性和韧性。

    这个特性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它解决了碳钢的一个巨大问题硬度越高越脆,弹性越高越软。

    加上它可以帮助脱硫脱氧,改善含硫钢材的性能,减少气泡产生,因此高锰钢通常可以采用翻砂铸造。

    同时,如果将它加热到淡橙色时,又可以变得十分柔软,很容易进行各种加工。

    唯一的缺陷,就是回炉重熔后会影响品质。

    苏油对阿囤元贞说道:“元贞,让人将这些东西全部拉到风车磨坊那里去,让你姐姐准备大理铁料,石棉内衬;大石头你找点煤炭炼焦,我们熔一炉试试,看看是不是我说的那宝贝!走,回去找大将军和范先生细说!”

    阿囤赤尊和范先生一听也是大惊,后山矿坑里不堪使用的铁料,竟然是宝贝?

    几十年下来,好铁没得到多少,那种炉渣可是堆积成山啊!

    好钢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之下,范先生当机决断,所有工匠全部投入到一个风车磨坊,三班轮倒,力争快速将风磨建造起来。

    石通和苏油,则投身到了坩埚冶炼小炉的建造中去,还要用水玻璃铸砂箱,封到气室中进行硬化。

    之后就是碎料,混熔,几次尝试之后,苏油得到了一种金属。

    这个东西可以通过肉眼来分辨,断面光亮如镜,叫做镜铁。

    这东西含锰量百分之十五到三十左右,得到了这个,苏油几乎可以断定,二林部这个矿,就是一个妥妥的锰矿!

    有了镜铁,理论上就有了钢铁工业的基础。这可是是调整铁水中含锰量,脱硫脱氧的重要原材料。

    有了它,对铁矿石的要求就可以降低很多,这对矿石品位不高的大宋来说,就更加重要了。

    所谓“无锰不成钢”,指的就是这个。

    当然,靠小小一处羁縻州锰矿就想让大宋钢铁胜过大理西夏日本,那无疑是痴人做梦。

    不过石家作坊完全可以研究矿脉特征,进行矿石采样,先期试验,确定矿石金属含量,敲定工艺流程,改善工艺配方,获取宝贵的经验,进行技术积累。

    顺便提升一下作坊铁器的品质,这是没有问题的。

    三天之后坩埚熔炉设备建成,所有人立刻投入熔炼试验当中。

    李拴住和石通负责熔炼,苏油负责试验统计和计算。

    试验材料包括大理铁,回炉料,熔炉底部炼得的低锰钢,以及镜铁,富锰渣。

    不少材料中还有大量杂质,不过可以通过原材料重量,成品重量,各材料的配比,带入自己已知的镜铁锰含量和富锰渣锰含量的上下限,列出一系列方程组,得出大致的配方比例范围。

    ……

    熔炉很小,一次只能熔十来斤材料,可以同时熔四锅,纯试验设备。

    炉火不断,一锅锅不同配比的钢水出炉,试验数据越来越接近理想。

    石通已经两夜不眠不休,可是一点倦意都没有,眼神越来越明亮,都是兴奋的神情。

    砂模造得非常简单,就是一排排浅沟槽,都是长刀条的形状,尾部细沟相通。

    新的一锅钢水又熔成了,石通夹出小坩埚,将钢水浇到烘炉中的砂模上。

    之后将铸件取出来,剁掉尾部连接处,趁还刀条还处于红软状态,送入卷板机走两个来回,手工在铁砧上微调矫直后,直接水淬。

    二林部没法酸洗,石通拿铁锤敲掉氧化层,然后用短刀狠狠剁了下去。

    “当”的一声,火星溅出,这次的刀条,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芒口。

    石通一下子软倒在地:“师父……成了,真的成了……”

    苏油和拴住都一脸的淡然,因为俩娃早已经被试验数据折磨得麻木了。

    这还是苏油知道高锰钢配比,而且锰钢自身容差性也高的情况下,才能如此之快地搞出来,就这样,实验数据也记录了满满两大本!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陈希亮

    第一百七十六章陈希亮

    苏油用鹅毛笔在试验笔记上添上最后一个数字,合上本子:“那就这样,刀条做出来了,后边就是看工匠手艺,大石头你先去休息,休息好了弄几把成品出来。哎哟糟糕!我的糯米粉……”

    急急忙忙跑回城堡,刚进门就被阿囤赤尊拎着脖领提到了范先生书房。

    阿囤赤尊将他放下:“老范,这娃进门先往厨房跑,怕是饿了吧?”

    范先生说道:“明润,事情成了?”

    苏油说道:“算是初成了,工艺定型,配方的思路也已经确定下来,剩下的就是细调。那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所以我让大石头睡觉去了,他可是整整两天没合眼。”

    阿囤赤尊满脸焦急,张了几次嘴,不过让石通别去睡这种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苏油笑道:“大将军,也不急在一时,等大石头睡醒,你们可以商量价格了。我那糯米粉都潮了一周,再不做……”

    阿囤赤尊气得直跺脚:“这是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能吃!小油,那钢,那钢真的不错?”

    苏油想了一下:“嗯,论钢质,比你的那柄短刀还要好,而且这种钢,可以打造长兵。”

    陈和巢谷正扛着一头花豹路过门口,一听又掉头回来:“明润,钢炼成了?”

    苏油笑着点头:“成了!”

    “那赶紧把我的剑赔我!”陈对成功好像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苏油都傻了:“你这么无耻,陈太守知道吗?”

    陈的父亲就是陈希亮,现在的滑州知州,眉山青神出去的名臣。

    不是一般的牛人,苏油觉得他甚至比包公还要牛。

    老头小时候也是个孤儿,但是非常好学,到了十六岁那年将要从师,他兄长想为难他一下,便让他去收家里放出去的三十多万息钱,收回来才能去读书。

    老头当时便将欠钱的人都召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一把火将那些借据给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拍拍手读书去了。

    等他学成后,还把兄长的两个儿子也拐上了进学之路,自己充当他们的老师,然后叔侄三人一起进京,一起考中了天圣八年的进士。

    很难吗?没觉得啊?可能……看对什么人吧?

    初入官场,便在长沙县任上遇到有个叫海印国师的和尚,仗着自己常常出入皇后家,结交了一些权贵,便强行霸占当地百姓的土地,愣是无人敢正眼看他。

    老头到任后接手此事,直接将那和尚收捕定罪,不但震惊全县的人,甚至震惊了朝堂,很快便升任殿中丞,接着做了开封府司录司事。

    正好外戚沈元吉偷盗杀人。这回就连官家都亲自跟他下软话:“知道爱卿你疾恶如仇,但是沈家毕竟是皇后娘家,麻烦你给点面子行不行?”

    这个嘛……当然不行,老头哪里会管这些,抓人,审问!

    结果这沈元吉平日里穷凶极恶,其实是个怂包,遇到比他更横的,愣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跤,摔死了。

    沈家肯定要诉告老陈,皇帝便下令弹劾老陈以及几位办事的官吏。

    老陈说这件事情只跟我一个人有关。把罪过都归在自己身上,因此犯罪而罢官。

    皇元年,皇帝又让他提举河北,知滑州,在任时都转运史魏控告他擅自增减物价。

    不久魏被任命为龙图阁学士,主管开封政事。

    然而老陈也没管什么前上司新大佬,直接上书朝廷。

    姓魏的不是说我不对吗?来来来,请朝廷同意我们当着皇帝辩论一把。

    结果朝堂上一番对答下来,事情来了个大翻盘。皇帝认为老陈才是政治正确,直接罢免了魏的官职。

    然后皇帝说老陈你是真不错,我很喜欢,要不这个龙图阁学士,你来?

    结果老头毫不买账,官家你别瞎搞,我与转运使不和,光这一条也不能说我没一点过错。

    然后一甩袖子,继续回他的滑州旧任上去了。

    正赶上黄河涨洪水,眼看着快要决口,老头叫上治河使与禁军一起防守堤坝。自己直接住到快要决口那地儿的屋子里。

    官吏百姓哭着喊着轮番去劝谏他离开,他坚决躺在那儿不动,直到洪水退去。

    这等大牛人加大横人加天选鸿运之人,苏油除了服气还是服气,鄙视地看着陈:“你说说,你有哪一点像你爹?”

    陈大为不服:“我父亲才烧了三百贯借据,我却将价值一千五百贯的宝剑送人,我哪点就不如他了?”

    苏油哭笑不得,都懒得吐槽了我是让你跟你爹比败家的本事儿吗我?

    一通搅闹之后,反正石通已经睡了,成品还是见不到,阿囤赤尊和范先生也只得放苏油去弄他的东西。

    米粉摊了六天,已经吸足了潮气,手一捏,粉子便能成团且不散垮,这种米粉叫回粉。

    指挥着部落的膳食奴仆操作,砂糖加水,放入锅里溶化煮沸后,以蛋清提纯,除去杂质、糖泡,再饴糖继续熬制,之后取出过滤,经搅拌冷却,重新出现结晶,这叫翻砂。

    这时候加入芝麻油继续搅拌,糖砂越翻越多,糖油充分混合,置于案板上冷却后,用擀筒擀散成细糖粉,过筛后得到糖霜。

    二林部没有玫瑰渍糖,苏油便用了些蜂蜜。

    将回粉与糖霜蜂蜜充分揉合后,用擀筒碾细。然后,分层装盆。

    先以六分之一装底、再以三分之二拌合浆桃仁放中层,剩下的再装第三层。每一层都要使用铜盘走平捶紧。

    接下来就是炖糕了,将装好盆的糕坯置于热水锅里搭气片刻,然后起锅静置回潮。

    吃过晚饭,苏油开始雷打不动地看书。

    次日起来,昨天做得的米糕糕质已经绵软紧密,苏油便让奴仆切片,给大家端了上来:“庆祝我们炼钢成功,这个桃片糕,第一份该给大石头!”

    石通赧笑道:“哎哟师父你可别说笑了,要没有你在,怕是无人能辨识那玩意儿能改钢性。”

    阿囤赤尊连连点头:“正是!我们守着这个矿炼了这么久,得到的都是不堪用脆铁,哪里知道这东西能将大理铁变成好钢!”

    桃片糕粉质细润,片薄绵软,颜色色洁白,口味香甜,桃仁的味道时分浓郁,也是大受好评。

    吃过饭,众人便去工坊看打刀。

    石家的敷土是独门配方,这个连苏油都不得而知,刀条打出刃口,调上敷土裹上去,用竹篾圈去刃口的泥,还要用铁笔修饰纹路,烘干后入火烧红,然后淬火。

    待得重新将刀条取出来,陈惊得大呼小叫:“弯了弯了!”

    果然弯了,原本笔直的刀条向上弯出了一个自然的弧度。

第一百七十七章 长刀

    接下来就是打磨,高级刀具的磨工堪称一门艺术,光磨石都分无数种,上等青浆石,一块价值好几贯,为期更是长达三个月,那真是慢工出细活。

    二林部只有从眉山运过来的砂轮机砂带机,因此只能生产实用型刀具。

    不过今日是测试钢质,倒也无需太过讲究。

    很快,一柄朴实无华的麻栎木柄长刀做好了。

    这刀远非如今诸国的三四尺细刀可比,长竟五尺,刀长三尺八寸、柄留一尺二寸,兼集中了刀、枪两种兵器的特点,既能当枪使,又能当刀用。

    阿囤赤尊看得心痒难耐:“这是双手刀!我来!”

    石通竖起了六条湿草席,阿囤赤尊拿长刀比划了两下,猛然暴起,“嗨!”地一声大呼,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利用腰背力量将长刀挥出。

    雪练一般的刀光闪过,六条一排的草席从右上到左下,被斜切成六段,只如摧枯拉朽一般。

    “好功夫!”“好器械!”

    陈和巢谷都是行家,顿时大声喝起采来。

    接下来,试湿粗草绳,捅多层牛皮,大家玩得兴起,阿囤赤尊直接在大树杈子上用绳子挂起半头牛,众人轮番上去劈砍。

    今晚的厨子省事儿了。

    直到半头牛被大卸八块后,阿囤赤尊拿丝帕擦干净刀身,检查刃口。

    云雾般美丽的烧刃纹下,刃口侧边寒光闪闪,正面看不到一丝亮点亮线,说明大家狂砍一番之后,刀刃丝毫无损。

    苏油也很服气,这保持性绝了。

    高锰钢材料硬度五十五到六十,但到底是就上还是就下,那得看刀匠后期热处理的水平。

    石家的炼刀技艺,当属大宋第一流。

    第一流的材料,遇到第一流的手艺,苏油估计这刀刃口的硬度,当在六十以上。

    阿囤弥问道:“这刀到底是什么款式啊?你们谁见过?”

    苏油说道:“这是根据钢质临时设计的,以双手为主。刀身修长秀挺,就跟禾苗一样,没名字,干脆就叫它苗刀吧。”

    陈眼热坏了:“明润,这个,就赔这个就行……”

    看在这娃一路保护自己,加上西寺塔上那装逼宝剑鬼使神差地救了大家的份上,苏油一咬牙一跺脚:“成本价,一千贯!”

    陈本来就是不差钱的主,今趟大理之行更是捞肥了的,哪里还在乎这个:“我出三千贯!给我两把!我送一把与元修!”

    “啊?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巢谷是农家子弟出身,这趟大理下来,也算是跑步进了小康,不过可还是没有陈败家子这种一掷千金的豪气。

    “成交!”陈大羊牯如此大方,苏油反而不好意思把人家坑得太狠了:“先弄个简装玩着,等回了眉山,再让大石头给你们精磨,两套剑装就包在我身上。”

    成本高真不是瞎说,主要贵在材料。这东西用的大理铁,二林锰,除了价格本身,工序比普通冶炼复杂很多,一锅钢水的人工,是普通方法的好几倍。

    只凭二林部的工艺水准,拿到大宋去,这东西也卖不上好价钱。

    所以就该谈生意了,如果只进锰料,用眉山铁造锰钢,品质肯定比大理铁要降一个档次。

    因此两家商定,石家在这里也开一个铁坊,二林部负责购进铁料,石家负责炼锰造刀。

    所得成品,最好的那一小部分归石家,作为普通商品送去眉山,然后精加工,搞成大理宝剑这样的高端奢侈品在大宋销售。

    这个是暴利,作为回报,剩下的那大部分普品,归二林部,除了售卖,主要用于充实自己的武力。

    接下来由苏油去小高相公那里刷脸,作为投资商,在安宁河口地区探寻煤铁矿,争取共同生产,降低成本。

    建昌府由小高相公去搞定,周边部落由二林部去搞定,此举能增加大理钢铁产量,相信小高相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到了晚间,范先生和苏油坐在书房里,推演事情发展的后果。

    首先要真有煤铁,这个苏油极有信心,后世攀枝花多是露天矿,而且储量极为丰富,找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找到之后,大理会不会翻脸?

    有苏油和小高相公的交情,有二林部在北边的威慑,更重要的,有重大的共同利益,应该不会。

    第三条,二林部会不会和大理勾结?

    首先二林部是大宋的羁縻州,如果和大理勾结,那就是叛国,侬智高的下场不远。其次有范先生对阿囤赤尊数十年的引导,有苏油对阿囤弥的影响,同样更重要的,经济关系已经让二林部和眉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夷人又不是傻子,会放着如此大利不要。

    分析了一晚,范先生对苏油说道:“此事大可为,同样也是诸方得利,顺水推舟,无需费力而见功极著,是为上计。”

    苏油点头:“就是今后产量起来后,要让二林部多将刀剑卖到大宋,就算是普品,也比军中那些刀剑好很多吧?”

    范先生笑道:“你想多了,刀剑卖给大理能卖多少钱?卖给周边部族能卖多少钱?卖到大宋,又是多少钱?”

    苏油一拍脑门:“嗨!真是昏了头,忘了大宋才是最大的需求方!不行看来是该去睡觉了。”

    接下来几天,二林部的匠人学会了风车,开始寻找地势到处修建。

    石通领着拴住连浇铸带打造,又搞出了一批刀剑,二林部的贵人,军事首领,还有陈巢谷,都得到了一把。

    就连阿囤元贞和苏油,一人也搞了一把短小些的,阿囤元贞兴奋坏了,天天拉着苏油去对着满山满谷的蘑菇耀武扬威。

    真是满山满谷的蘑菇,当地人目前只敢吃鸡枞,对于其余如牛肝,羊肚之类的品种敬而远之。

    因为那些蘑菇处理不好会中毒,同时光鸡枞都吃不完,没必要吃那些。

    苏油不怕,二林部的人觉得不好吃,那是因为菜里油少,换个做法,那就是苏油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美味。

    油焖,红烧,汤锅……苏油都美坏了,觉得二林部实在是老天爷偏心到没边的孩子。

    看过铜矿和冶坑,苏油一行人本来就该踏上回眉山的道路。

    但是阿囤赤尊不放人,山谷草原上马上要过大节日,无论如何要将苏油一行留下,过完节日再走。

    节日名字叫“库斯”,就是新年的意思,选在庄稼收割完毕后的日子,大庆三日。

    落兰,勿邓,风麻,风琶,巴翠……周边大小部落,都赶着牛羊骡马来到了二林部山下那个大草原上,最远的华竹部,甚至来自鄯阐府西边不远。

    有时候苏油都在想,二林部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

    大理和大宋边界有些模糊,两者之间充斥着大量的西南夷人部落。

    这些部落有时倒向大宋,有时倒向大理,更多的时候,是双方都懒得管理他们,任由其自生自灭。

    当政诸公似乎从来就没有将眼光放到这上面来过,不知道防范于未然,他们似乎不知道,在这样环境中挣扎出来的狼王,一旦统领了族群,会是怎样的存在。

    或者他们也是各自有一本烂账,焦头烂额鞭长莫及。

    草原上部落代表越来越多,夜里都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还能听见通宵达旦的欢歌。

    阿囤赤尊领着阿囤烈和阿囤弥,有时还要叫上元贞,在各个部落大帐中穿梭,那样子还真如同后世大佬参加代表大会各分组讨论的情形。

    争取绝大多数支持,先期就大会议题达成共识,阿囤赤尊这手早就玩得溜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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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巫

    然而同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和矛盾,不少部落就私下给阿囤赤尊透露出消息,大巫这次要来。

    大巫本来是定居在二林部,后来部落有了发展,他却移居到了沙麻部。

    这是一个严重的信号,沙麻部就是扼控宜州上游金沙江段的那个部落,在二林部东边。

    眉山商业没有大兴前,那里是大理与西南交通的重要关口,沙麻部也因此成为宜州以上西南蛮中最为强大的部落。

    二林部的船,屡次遭到过骚扰,因此阿囤弥才对船上的弩炮如此重视。

    大巫代表着宗教力量,大巫的迁走,代表着对二林部的崛起不予认同。

    大会的第三天,牧民们还在草原上抓紧最后的时间,交换牛马,食盐,茶叶,一派热闹和睦的景象。

    山谷外却来了一支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很老的老人。

    老人穿着破旧的麻衫,身上,手腕上挂着不知什么骨头串成的链子,赤足草鞋,看起来就像一个叫花子一样。

    连坐骑都不是马,而是一头一般的骡子。最神奇的,是骡子的屁股上,还蹲着一只小小的白猿。

    他身边一个中年人却完全是另一幅派头,浓黑的裘帽,皮袍,腰上是镶嵌银牌的皮带,还有一把银皮包鞘的腰刀,坐下马匹也非常神骏。

    一骡一马的身后,还跟着一队武士。

    那中年人皱着眉头看着草原上热闹非凡的场景,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大巫,这情形,和估计的不一样啊……”

    那大巫点头道:“都是被贪婪的气息吸引而来的人。这股气息,已经笼罩了这片土地。沙麻辟支,看看吧,他们眼里全是赤裸裸的利欲。二林部为了利欲,破毁了森林,挖开了山体,掏走了大山的灵魂,他们最终会受到神灵的惩罚。”

    沙麻辟支点头哈腰:“是啊大巫,因此你要阻止他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大巫在牧民中的号召力毋庸置疑,沿途的牧民见到,都行的五体投地之礼,连骡子走过的草地,都有人抢着上去亲吻。

    草原中部是鬼主大帐,大会期间二林部的行政中心。今天,二林部的部落联盟会在这里商讨新的盟约。

    听闻大巫到来,阿囤赤尊连忙引着诸多部落首领出来迎接:“哈哈哈哈大巫回来了,二林部欢迎之至啊。自从你三年前去了沙麻部供养,我们是日日思念。哎呀这不是沙麻部的辟支老弟吗?可是越发的壮实了!不愧是我们山林里最强壮的云豹!”

    沙麻辟支冷笑道:“云豹的食物可是越来越少了,因为山里多了一群红豺。”

    红豺是一种猥琐的生物,只会偷偷摸摸从猎物背后攻击,遇到强大的对手,豺王会做出判断,一旦确定捞不到好处,立刻带着队伍闻风远遁。

    在苏油看来,这是一种绝佳的智慧型生存方式,但是在夷人这里,被人形容成红豺,那是绝大的侮辱。

    果然,就见二林部阿囤烈以下,人人面带怒色,阿囤烈直接将手放到了苗刀刀柄上:“沙麻部的大鬼主,你是来挑战我二林部尊严的吗?!”

    沙麻辟支冷笑道:“难道二林部改选了?阿烈,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说话?”

    阿囤赤尊连忙制止了众人,转身说道:“阿烈,给辟支老弟道歉!”

    阿囤烈恨得牙痒痒,但是父命难违,只好躬身对沙麻辟支行了个礼。

    阿囤赤尊这才转颜对沙麻辟支笑道:“老弟刚刚的比喻不恰当,二林部和沙麻部,历来两不相犯。沙麻部的货物,主要来自宜州,泸州。可我们二林部,货物主要来自眉州。因此不存在谁夺谁食物的问题。”

    沙麻辟支问道:“你们的大船,难道没有经过我们沙麻部的领地?听说你们还在泸州停着三艘大船,这生意是越做越大啊!怎么我的人上船收取行费,却被一再阻挠,在这段江面上行船,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阿囤赤尊笑道:“老弟这话就有些好笑了。要是道路经过沙麻部,那没说的,该交的我们肯定交,因为路是你们修的嘛。可大河是上天神灵的安排,天地开辟以来就在流淌,神灵可没有说过,他创造的河流,他的子民们谁能走,谁不能走。大巫,你说是不是?”

    大巫眼皮都不抬:“赤尊,我们真的要站在大帐门口说话?”

    阿囤赤尊说道:“怠慢了怠慢了,和辟支老弟多年不见,一叙起旧来就忘了礼数,赶紧进账,我们好好聊聊,两位都是我们的贵宾啊。”

    说完让到了一边,大巫当先走了进去。

    阿囤赤尊对范先生使了个眼色,范先生便落在了后边,对阿囤弥低声说道:“大巫前来,卫兵不敢吹牛角号示警,阿弥你赶紧去告诉守住几处要冲的队伍,就说大巫已经到了二林部,再有打着大巫旗号过来的队伍,一律不予放行!”

    “对了,还要放出斥候,警戒周边。说法嘛……嗯,是怕有人冒充大巫的队伍,对大巫不利!”

    苏油在阿囤弥身边,闻言立刻说道:“草原上也要安插人手,这些人里边,难保没有想对二林部不利的人。还有,赶紧把元贞找到,送去城堡看护起来,小心被人要挟。”

    阿囤弥和范先生都猛然一惊,最后这点,他们都没有想到。

    阿囤弥说道:“那我去了,范先生,小油,大巫威望崇高,能言善辩,沙麻部势力强横,拜托你们进去,帮帮我父亲。”

    范先生说道:“阿弥放心,快去安排吧。”

    阿囤弥匆匆去了,范先生这才对苏油说道:“明润,此番我不好出面,就靠你了。”

    苏油“啊”了一声:“为什么?”

    范先生叹了一口气:“二十年前,我这条命,还是大巫救的。与其会上被别人抓住这点来攻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参与。走吧,进去再说!”

    你倒还真信得过我!

    两人随即进入了大帐,坐到了本来参加观礼的陈石通他们那里。

    待到大家坐好,阿囤赤尊说道:“今年是个好年成,二林部在南边河谷的稻子,获得了丰收,叫大家来一是庆祝,感谢神灵上苍的恩赐;二是利用这个机会,重申盟约,今后大家交情更厚。”

    “正好两位难得的贵宾,大巫和沙麻部大鬼主,也来了我们二林部,这就是双喜临门,来,我们先敬大巫和辟支老弟一杯。”

    众人都举起了杯子,大巫却一动不动:“部落的联盟大事,什么时候也有汉人参与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就听一个童声朗朗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参与?”

    大巫抬起眼皮:“小孩?汉人?哈,没想到千年来第一个在联盟大会上说话的汉人,竟然是一个小孩。”

    苏油拱手道:“眉山苏油,见过大巫。”

    阿囤赤尊招呼众人先放下杯子,对大巫说道:“大巫,这孩子可不一般,从元贞的名字,就剖析出了二林部过去二十年的历程。在大理国揭破童谣,解开了上天对大理人的警示,抓住了广源州首领侬智高。”

    前边还罢了,侬智高在西南诸蛮之中,算是头等厉害人物,那是人的名树的影,大帐中顿时“嗡”的一声议论开了。

    大巫将手举起来,大帐一下鸦雀无声。

    “那你说说,你们汉人为什么能参与?”

    苏油躬身道:“启禀大巫,二林部早在五年前,便归附了大宋,乃大宋边州之一。朝廷授予大鬼主抚远大将军之职,其子阿囤烈,乃大宋归德将军,女阿囤弥,乃大宋在藜将军。这些皆有印绶券书为证。因此如今的部落结盟,已经是大宋的地方政事,我宋人为何不能参与?”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雄辩

    这事情帐内所有人尽皆知晓,然而如今,却是第一次有宋人来宣告主权,不由得都是大哗。

    苏油又对周围的人拱手施了一圈礼,示意众人安静:“既然此地已是宋地,那列位均是宋人。既然是宋人,那我们之间就并无区别,为何不能作为观礼之宾?”

    这说法让大帐内绝大多数人都感到非常满意,很多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孩子说得对哟,老子们如今可是宋人啊!

    大宋的繁华,富足,宋人生活尤其是巴蜀宋人生活的闲适程度,对西南夷来说还是非常向往的,如今突然有人告诉他们,你们也是宋人,多数人的反应竟然是我骄傲啊……

    大巫看着人群的反应,不由得倍感失望:“二十年前,我救了一个宋人,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帐内又是“哄”的一声,大家都知道,大巫说的这个人,就是范先生,这是摆明了准备决裂了。

    “他很有学问,他告诉我,二林部的人也可以过上宋人那样的日子,只要我们努力,睁开眼睛,寻找到那条正确的道路。”

    “他说,二林部是穷苦,是没有出产,但是只要找到矿藏,便能够冶炼出金属,可以去大理,去大宋,换取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相信了他,给他指示了二林部的矿藏所在,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释放出的,是一只魔鬼。”

    “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矿山,成了什么样子?大家捧着那些矿藏换来的粮食的时候,有没有掉头看看,曾经滋养过我们的森林,山地,成了什么样子?”

    “然而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变化了的人心。”

    “以前的部落,大家生活得困苦,简朴,但是大家都很快乐。”

    “春天,我们在山林里长歌,周围都是花草的芬芳;夏天,我们在小河里捕鱼,鱼儿挤满了河道,人都能踩着鱼背,走到河的对岸;秋天,牛羊肥美,我们奉献上牺牲,像神灵祈福;冬天……冬天是最悠闲的日子,大家围在火塘边,听老人们传唱部落的古事……”

    “多么美好的往事啊……可如今呢?”

    “如今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利益!都是冰冷的银子和铜钱!你们忘记了歌唱,忘记了快乐,忘记了这片生你们养你们的土地,你们为了自己的贪欲,跟它索取了太多!”

    “你们毁掉了森林,山体,淘走了大山的灵魂!你们堕落了!你们玷辱了神灵!”

    此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匍匐在地,额头触地手心向上,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除了一帮子观礼的汉人。

    大巫指着唯一一群没有下跪的汉人:“这一切,都是你们带来的,你们引导部落走上了贪欲的道路,你们引导着他们朝地狱之路上狂奔,你们毁掉了部落的传统,连我们祭祀的仪式,都企图妄加破坏!”

    苏油拱手施礼道:“大巫,所谓理不辩不明,您是整个西南夷中最有智慧的人,不知能否听一听我知道的道理?”

    见大巫没有开口,苏油才接着说道:“山川天地,皆有神灵,这一点上,不管是我们,还是你们,都是认同的。”

    “但是要说我们取矿,就是淘走了大山的灵魂,这一点,我不认同。”

    “我们的传说中,有一个开天辟地的大神。名叫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为四极,五体为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

    “这趟行程,我还听到了很多的传说,大理的神话里,是两个神灵开天辟地,他们是用编织的方法,一个编天,一个编地。天编小了,地编大了,合拢时,只好将地收缩,结果,地出现了皱纹,高低不平。”

    “在你们的神话中,创造神又变成了四个人:八哥、典尼、支格阿鲁和结支戛鲁。典尼用铜柱子顶开了东方的天,太阳就从东方升起。他又用第二根铜柱子敲开了西方的天和地,顶住了西方的天,晚上太阳就从西方落下。接着又用铜柱子敲开北方和南方的天和地,这样天和地就分开了,天和地就造成了。”

    “如此说来,天地山川自来就有灵魂一说,不管在哪一族的故事里,都是没有的啊?”

    “山川归神灵管辖,但是不能说山川自己就有灵魂。”

    “我们从山里取出矿藏,神灵并没有降下天罚或者警示,说明我们并没有违背神意。山里有矿藏,就好像水里有鱼,林子里有鹿,草原上有牛羊一样,都是神灵给予我们的赏赐。”

    “你说我们毁坏了山体,森林,那么以往二林部刀耕火种的时候,每年要烧掉多少森林,才能够在贫瘠的土地上。种出那一点点仅能糊口的荞麦和青稞?那种方法,毁掉的森林,是不是更多?”

    所有人都在点头,对喔,小孩子说得很有道理啊……

    “范先生来了,让大家在大理和大宋间,来往贸易,用自己部落的矿藏,换得了银子和铜钱,又用银子和铜钱,在山外置办了农田,庄子。让这草原上,有了今天诸部汇集,仓储丰裕,牛羊遍野的景象。”

    “大家可以想想,以前那种人种天收,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真的快乐吗?真的是大家想要过的日子吗?”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大巫说人心坏了,但是人心变坏,真的是繁荣带来的吗?”

    “你们族人走过的路,其实我的族人也走过;你们将来要走的路,也是范先生想要你们走的那条路,我的族人现在正在走着。”

    “春天,我们一样可以在山林里长歌,周围同样都是花草的芬芳;”

    “所不同的,是我们还有丝竹制作的乐器伴奏,有千年前就记录下来的诗歌可供吟唱;”

    “夏天,我们同样可以在小河里捕鱼,而且我们还会开辟池塘,将春天的小鱼养进去,来年收获满满一塘的大鱼。池塘边,我们还会养上鸭鹅;池塘里,我们会种上莲藕。”

    “阿囤姐姐最喜欢吃我们眉山的莲藕。夏天里,整个眉山城四周,全是娇艳的荷花。”

    “秋天,你们牛羊肥美,我们稻谷金黄。大家都一样,用最好的东西奉献上牺牲,向神灵祈福。”

    “但是我们的仪式,有文字记录过程,步骤,用礼。即使时间过去千年,大体依然没变;”

    “冬天……冬天也是我们最悠闲的日子,我们由家里的老人们带着,感谢天地,祭拜祖先,酬谢神灵。”

    “然后挑着礼物,去亲戚邻居家相互赠送,邀请他们来家中一起吃饭,大家一起享受友谊亲戚的快乐。整个年节里,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风俗,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活动……”

    “我们的生活,比你们富足,可我们的人心,坏了吗?并没有。”

    “库房装得满满的,人才会活得从容,自信,大度,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学习。肚子吃的饱饱的,衣服穿得暖暖的,才有精力思考其它的东西比如用矿石熔炼出宝贵的金银,比如用风车磨出雪白的面粉,米粉。”

    “二林部守着这么好的一个风口,为什么没有制造出风车?因为以前,你们每天就在饥饿线上挣扎,哪里还有时间思考这些?”

    不少人都暗自点头,没错,饿着肚子快乐,那不叫快乐,那叫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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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