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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风波

    王彦弼对扁罐和椅子偷跑没有带他感到非常的气愤,愤怒声讨扁罐哥哥的不义之举。

    为了安抚王彦弼,扁罐只好将阿坦送给他的陨铁项链切割成四片,打磨光滑之后,发现陨铁内部原来是漂亮的铁晶花纹。

    那种花纹独一无二,就连石富的锻造技术都仿制不出来。

    串上绳子,扁罐,椅子,王彦弼,还有赵佣,一人一条,这才勉强安抚好了王彦弼和赵佣。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大家烧烤,游玩,行猎,转眼就到了二十八。

    苏家庄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张麒,绿箬,扁罐和椅子。

    苏颂是工部尚书,要参加大朝仪,其余的公主驸马们更是除夕就要入宫起居,都返回了汴京城。

    苏油不在,扁罐就是家主,马上就要十五岁了,扁罐也理所应当参与主持家庭事务。

    苏家的家主,各种节日里都要给庄客们发放福利,这些也不劳扁罐操心,张麒和张二早都安排妥当,少家主就是出面做个人样子而已。

    不过庄户们非常开心,这是苏家庄子的一个大变化,大少爷立事了,偌大的家业有寄托了,苏门后继有人了。

    除夕夜庄子上的活动也很多,苏家炮仗是从郑州采购过来的,那叫一个响亮。

    之后就是按照大宋规矩,开牌局赌博,少爷给参与活动的庄客每家发了一贯小面额的崭新宝钞,作为赌资。

    婆姨们则带着闺女,在另一间大物吃食喝饮子聊天,家中有大小子的,当娘的就偷偷相看人家闺女的行止动静,考虑年后怎么请媒婆说媒迎亲生大胖小子带娃进学成家立业抱重孙……

    操不够老母亲的心啊……

    大家一直热闹到了过了子初,道了新年好,方才渐渐散去。

    就在大家带着对新年的快乐期待沉入梦乡的时候,一队快马骑军奔来,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苏家庄子看似松懈?其实即便在新年里,暗中都有布置。

    金属哨声响起,猧子们纷纷吠叫起来?庄子大路两边出现了不少手持弓箭?器仗的庄客,庄子大门外的几处篝火点燃了起来?墙头上有不少人影开始晃动。

    骑军首领见状暗赞了一声,不顾得下马?先高喊道:“吾乃殿前副都指挥使?武康军节度使燕达?奉太后懿旨?护送判将作监丞苏轶、军器监丞陈梧入觐!”

    张麒已经批衣起来,一看火光下那员武将?赶紧打开城门:“燕节度?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两人是老相识,打南海的时候张麒负责大后勤,跟负责具体军事操作的燕达打过不少交道。

    燕达对张麒施了一礼,却不下马:“事态紧急不容多叙,张郎君快让两位少爷起来吧?哦对了……”

    说完从怀里递了一道诏旨和一个明晃晃的铁片项链过去:“这是内降指挥,那铁片是延安郡王给的,说是信物。”

    张麒只扫了一眼那铁片:“我们立即出发!”

    苏家的马极好,很快三匹健马准备得当,张麒带着扁罐和椅子加入燕达的队伍,朝汴京城狂奔而去。

    元夜,两制上官员都起得很早,盛装准备。

    但是他们很快收到传报,今年大朝会取消,官员各自静守家中,等待消息。

    这道命令极不正常,所有收到命令的人都是大惊失色。

    很快,各种小道消息传来,三省和枢密院,王珪蔡确等主官昨夜半夜就已经入宫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很快王珪、蔡确、韩绛、出现在都省,宣两制上官员。

    群臣终于得到确切消息,不过却是坏消息,上不豫,而且很严重,中风!

    甲辰,赦天下。

    命辅臣代祷景灵宫。

    乙卯,分遣群臣,祷于天地、宗庙、社稷。

    王珪请奏,效英宗朝旧例,自帝不豫,三省、枢密院当日诣寝阁问疾。

    太后从之。

    舒国长公主入问起居,荐钱乙、唐慎微举医案。

    至是赵顼“疾小瘳”,能够以手书谕王珪等。

    但是赵顼的身体,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了下去。

    甲辰,蜀国公长子苏轶转右班职,授飞骑尉,内殿崇班,延安郡王仪卫率直,仍令伴读。

    保和殿学士陈昭明子陈梧,授延安郡王府书记,仍令伴读。

    二月,辛巳,开宝寺贡院火,命礼部锁试别所。

    上疾再作。

    汴京城中,人心浮动。

    蔡确宅邸,邢恕正与蔡确商议。

    当朝大佬,各自有各自的消息渠道,赵顼的身体明显已经不行了,大渐之期,也就是数月之事。

    蔡确的门庭最近也多了很多人,眼见朝政大变在即,大家都在私下钻门路。

    邢恕低声道:“相爷,应该决断了。”

    蔡确把玩着手里的南海方竹笔筒:“此际进退两难,我倒是羡慕起苏明润来了。”

    邢恕说道:“他有什么好羡慕的,远在眉山,儿子和侄子却被陛下置于郡王身边,脱不了干系还捞不着功劳。”

    说完拱手道:“相爷年前让我联络司马公,即为后计,此刻纵然相爷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就不是错,既然动静皆可能有错,那还不如趁此机会,动一动。”

    见蔡确还在寻思,邢恕又道:“韩琦、富弼之功,才是相爷可望的功业啊。”

    蔡确抚摸着笔筒上的酸画竹叶,似乎有些神思不属:“钱乙、唐慎微人称医道国手,今上必然痊愈。”

    邢恕低声道:“我与太后侄儿公绘、公纪交好,曾密问公绘,他将陛下疾情告诉我了,言疾……可忧。”

    蔡确叹息道:“如此奈何?”

    邢恕说道:“自古传位,不外立嫡、立长、立贤,今延安郡王幼冲,而雍、曹二王,以雍王最贤,朝臣中多有归心者。”

    “现在就差一个倡言之人,设若今上手诏苏明润、君实公回朝,他们肯定会建言立太子,到时候功劳就归于他们了。”

    蔡确说道:“公绘、公纪兄弟二人,如今在料理河渠,说白了就是两个工头,他们能有何能为?”

    邢恕说道:“此兄弟二人虽无能为,但是其父高使相有能为啊,军机处教育厅首,皇家军事学院山长,还有西军众将正在那里学习。至少要探得虚实,也好行事,对吧?”

    这话没毛病,蔡确终于将笔筒放回桌上,将笔一支支插入其中:“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意思吧。”

    邢恕得到蔡确授意,立即邀请二人,结果俩兄弟也不傻,“辞不往”。

    邢恕只好回报蔡确,蔡确命人将二人招置官署,在办公室接见他们,名义上是布置防汛任务。

    等到交代了一半,王珪召蔡确入问起居,蔡确才道:“剩下的事情我都交代给邢恕了,你们去找邢职方吧。”

    两人这才来到邢恕办公室。

    等到公事谈完,邢恕才说道:“家中近日出了一件奇事,或者是好兆头。”

    高功绘问道:“敢问邢兄,却是何等奇事?”

    邢恕说道:“近日京中桃花开放,此次让两位兄台过来,就是议论关于桃花汛的预防,可巧家中有桃著白花,根据《道藏》所言,白桃花可愈人主疾,你们说,是不是好兆头?”

    高氏兄弟对视一眼,一起拱手道:“求幸枉一观。”

    待得两人到达邢恕家中,却见中庭一株桃花正在盛放,却是红的。

    高功绘惊问:“敢问职方,白花安在?”

    邢恕拉住二人之手:“右相令布腹心,上疾未损,延安郡王幼冲,宜早定议。”

    “雍、曹皆贤王也。”

    高功绘和高公纪兄弟吓得脸色煞白:“此何言,君欲祸我家邪!”

    赶紧甩开邢恕的手,离开此处嫌疑之地。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毒土

    邢恕碰了一鼻子灰,拿不到高层动向,但是雍王赵颢至今在宫内不出,邢恕认为这个信号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而王珪如今已经看清了蔡确的卑鄙,日日入问,出来很多事情也不与蔡确知晓,让邢恕断定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会是什么阴谋呢?只可能是雍王赵颢有凯觎心,皇太后在犹疑抉择,而王珪实主其事。

    于是回报蔡确,高氏兄弟守口如瓶难知消息,不过他还有一个消息渠道,就是高使相当年的机宜幕僚王棫,已经致仕回了开封,据他说,太后有择立雍王之意。

    蔡确却再次犹豫起来:“陛下的疾病,已有好转的迹象。今日起居,疾向安,将择日御殿。”

    邢恕微哂道:“上疾已经二次再作,失音直视,听说禁中已别有处分,首相外为之主。”

    “公为次相,而独不知,这说明什么?说明王相公已然抛开相公,独行其是了!”

    “一日片纸下,以某为嗣,则公片功不立。”

    “相公自度,是有功德在朝廷乎?是天下士大夫素归心乎?待到苏明润,司马公回朝,则公未知死所矣!”

    蔡确终于竦然:“然则计将安出?”

    邢恕咬牙:“富贵险中求,王珪既与高氏同流,相公就只能另辟蹊径!”

    “于今之计,唯有效韩魏公所为!”

    蔡确有些紧张:“然太后那里……”

    郉恕说道:“从高氏兄弟的态度来看,太后也在两可之间。”

    “延安郡王今春出阁,去冬陛下固有成言,群臣莫不知晓。”

    “公何不以问疾为由,率同列俱入,亟于上前白发其端,请立东宫?”

    “当年永厚新立,章献太后不也曾游移哭诉?如非韩富二人坚持力劝,事机只在翻覆之间。”

    “再看如今韩家是何等的富贵?相公,若东宫因公言而早建,千秋万岁后,公安若泰山矣。”

    这就叫首鼠两端,之前想推赵颢上位,结果察见赵颢的“支持者”似乎已经太多,立马调头抢赵煦的“冷灶”。

    见蔡确不再说话,邢恕又道:“然此事当先设备,现在可以确定高使相不愿意插手其中,其实便已经去了大患。只需要些许外力,定可成事。”

    蔡确轻咳了一声:“何人?”

    邢恕说道:“其曲折第告子厚,余人可勿使知。”

    “章惇?”蔡确怎么都没有想到?邢恕会给他这样的建议:“章子厚与苏明润有交情吧?”

    邢恕不以为意:“相公,我与司马公,章子厚?亦有交情。”

    “章子厚如今为门下侍郎,有些事情绕不过他去?此为第一。”

    “太后临朝,司马公入朝之势必不可阻拦?章子厚与司马公性同水火?政见素来不一,他的心中?只怕比你还要忧惧。”

    “苏明润与之有交情?但那是在苏明润不挡他路的情况下?官场之上,哪里来什么历久不变的交情?”

    这话蔡确也比较认可,他和王珪,之前为了狙击苏油?也曾经好得穿一条裤子,待到苏油一去?立马连环挖坑搞得王珪权柄丧尽。

    想明白此节,蔡确终于点头:“和叔往见子厚,与具言之。”

    ……

    宝慈宫,高滔滔坐在内室?舒国长公主侍立,隔着帘幕,对被中官带进来的钱乙问道:“钱国医,你说的都是真的?”

    钱乙躬身道:“是,臣于工部翻阅前朝档案,后宫兴建之处,于地下埋有朱砂、雄黄、石灰、木炭等物。”

    “最初的目的,是驱蛇虫、避邪秽、怯湿恶。然宫室营造百年之后,后宫地下的这些东西,已经化作毒物,对后宫健康……都极为不利。”

    “还有子嗣,之前仪国公的病症,或者也与此有些关系。”

    高滔滔问道:“真宗好丹汞,此事我自知晓,但是你说后宫地下有毒,此话实在是过于骇异,可有验证?”

    钱乙将身子埋得更低:“后宫里边,除庆寿、宝慈二宫,只需要掀开地砖,取其下一尺之土,臣可为太后演示。”

    高滔滔紧捏了一下手中的绢帕,却又松开:“张士良,去,命人掘土,不,你亲自去掘来!就取延和宫的基土来,不可命他人得知。”

    张士良应声去了,钱乙说道:“那下官还需准备一些物事。”

    高滔滔点头:“需要什么,交代宫人去办。”

    钱乙说道:“倒也不用多费周章,一间偏室,收拾干净,外加一个冬日用的熏炉,一个大铜盘,几只鸡鸭兔子即可。”

    待得张士良取过土来,这边也已准备好了。

    钱乙取过泥土:“太后你看,这些红白之物已然固结生化,贵人们日受熏蒸,身体就会不适。”

    高滔滔看着那怪异的土层,已然有几分动摇:“先看验证吧。”

    验证方式很简单,烧起熏炉,在熏炉上搁一个铜盘,将那黄白红黑混杂的泥土敲碎铺设在上边,送入房间当中,再将膳房找来的几只鸡鸭兔子放进去。

    偏室用的玻璃窗户,张士良隔着玻璃,心惊肉跳地看着动物们的反应。

    刚开始还算正常,很快,鸡鸭兔子开始躁动不安,似乎室内有什么让其恐怖的东西。

    紧跟着它们开始冲撞笼子,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是一番徒劳地挣扎之后,开始到底抽搐,最后挺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张士良吓得魂飞魄散,站立不稳,奔到殿中就瘫软成一滩烂泥:“太……太后,屋里那些活物,活物都死了……”

    “什么?!”

    “鸡鸭,兔子,都……都死了……”

    钱乙很沉着:“打开房门,屏息进去取出盘子,将土送出宫去埋掉,室内散透烟气丹毒,方可进人。”

    张士良吓得手脚哆嗦:“我,我……”

    钱乙叹了一口气,起身自己去处理,然后回来对高滔滔拱手:“宫内的丹毒没有火焰催发,不至于如此猛烈,但是盛夏酷暑里边,暗中发作,对贵人们也是有影响的。”

    高滔滔叹了口气,眼中掉下泪来:“我赵宋皇室子孙,在宫内始终子息不昌,反倒是出外的王爷们,上下身体大多康健。”

    “有些碎嘴的胡乱猜测,甚至敢言不忍之事,宫中禳解过几次,终也无用……”

    说完变得咬牙切齿:“却原来,是这个因由!”

    宫里传言很多,说太宗夺太祖江山,逼死太子,什么上苍降惩,什么阴灵作祟,导致太宗后历代皇室都子息不畅。

    有术士借此因由,蛊惑异端,传布谣言,其中最敏感的一条,就是说太宗一脉终将断绝,太祖子孙终将重获江山,再坐龙庭。

    这个话钱乙可不敢乱接,只说道:“因为丹毒之故,宫中之人易神昏惑乱,产生幻觉,呓语,这些也是大有可能的。”

    高滔滔也是女中豪杰,神志清明,问道:“那我居住这宫中多年,为何却没感觉有何影响呢?”

    钱乙说道:“太后神睿,诸邪未敢侵惑,宫中没见识的中官,宫女,还有襁褓中未成养足的孩童,易受其害。”

    “还有……还有就是陛下仁孝,亲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太皇太后和太后修建庆寿、宝慈两宫。”

    “两宫乃蜀国公当年提举,用的建筑新样,掘土五尺成室,作为那啥……地下储藏室。”

    “房屋下还埋了各种管道,两宫外围,都搬走了旧土,移来熟土,改造成了园林池沼。”

    “因此整个后宫里边,唯太皇太后,太后两宫,及侍奉人等,不受影响。”

    高滔滔闻言,不禁悲呼一声:“我孝顺的苦命孩儿啊……”便哀哀痛哭了起来。

    舒国长公主也陪着落泪,劝道:“母后且节哀,如今陛下和郡王,还有皇兄,均还在旧殿,当如何处置才好?”

    高滔滔这才想起来,对钱乙问道:“钱国医,可有什么办法?”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兄弟游园

    “这个……”钱乙都懵了:“太后,从医家的观点,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翻修宫室,移走这些恶土,一劳而永逸。”

    “糊涂!”高滔滔不由得脱口而出:“如今陛下未安,尚要大力营造宫室?!群臣会是如何态度?”

    钱乙只好躬身道:“实在不行……那就只处理地面?掀开金砖,用水泥封闭土层,再重新铺设……不过,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高滔滔叹息了一声:“钱国医先下去吧,此事容老身再想想。这事情绝对不许对外泄露一字,还有陛下那里,多用心。”

    钱乙躬身道:“臣一定尽力,不过……”

    说完一声叹息:“臣,一定尽力。”

    说完退出殿门,转身离去了。

    高滔滔待到钱乙走远,从嘴唇颤抖,渐渐定下了心神,最终露出决绝之色,一把抓住舒国长公主的手:“宝安,我意已决,或者,这就是天意。”

    “如今内中只有二殿安稳,便将官家移到庆寿殿安养,哥儿由老身亲自照应。”

    “至于你二兄,也只能先出外就第。眼看春末了,盛暑一至,又多受一年摧残。”

    舒国长公主低着头:“一切自由母后做主。”

    高滔滔拉着舒国长公主,眼泪又下来了:“或许这就是你皇兄至仁纯孝的福报,形势所格,不得不如此啊……”

    ……

    政事堂,现在应该叫都省了。

    蔡确得到了章惇的回复,表示他愿意支持赵佣。

    而且章惇做得更绝,约知开封府蔡京日领壮士在外廷待变,私下告诉蔡京“大臣共议建储,若有异议者,当以壮士入斩之。”

    今天三省、枢密问疾之后出来,大家一起到枢密院南厅议事。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日子不多了。

    大家坐定之后?蔡确首先发难?对王珪说道:“相公为群臣之首,到今天还拿不出章程吗?”

    王珪没有说话。

    章惇说道:“唯今之计,是不是先请立东宫?”

    王珪还是没有说话。

    蔡确站起身来:“相公?今日不吐一言?怕是出不得此厅。”

    王珪抬起头:“两位什么意思?今上还在?立储之意,当出于上?此岂是为臣者所当为?”

    章惇也站了起来:“如今天下沸议?何不早立储君?以安天下?相公是不以天下为念吗?”

    蔡确阴恻恻地说道:“早立东宫?明正而言顺,相公一味推搪,莫非另有异谋?”

    王珪讶然,不觉口吃:“什么……什么异谋?上自有子?复何异!”

    蔡确与章惇相视一眼,却是完全没有想到王珪会这样答复。

    章惇是狠人,既然王珪这样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免再生反复:“既然如此?何不再请入宫,今日便定下来?”

    王珪说道:“才问了起居,岂可又打扰陛下安养?何妨明日?”

    章惇冷笑:“择日,何如撞日?”

    王珪尚在坚持,却见门外远远走来一个中官,正是高太后的中官梁惟简。

    王珪如蒙大赦?赶紧上前问道:“梁都管,可是内中……”

    梁惟简说道:“原来三位都在这里,那倒是省却咱家多跑腿了,太后懿旨,明日里问定起居,改在庆寿宫。”

    王珪诧异道:“却是为何?”

    梁惟简说道:“太后的意思,是庆寿宫有花园池沼,风景,气候,房间,都远比旧宫福宁殿舒适,离宝慈宫也不远,有太后看顾着,宫人们也得更尽心。”

    “对了,还有延安郡王,太后已经收育于宝慈宫,明日起居,她会带郡王过去。”

    对三人施了一礼:“咱家就不耽误相公们料理大政了,几位相公辛苦。”

    说完抛下瞠目结舌的三人,施施然地去了。

    王珪看着章惇蔡确满脸的失落之色,心中暗爽,却没有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认真地问道:“两位,还要现在就入内请起居吗?”

    ……

    癸巳,帝大渐,迁御庆寿宫。

    以延安郡王冲幼,太后亲育于宝慈宫。

    出雍王赵颢就第。

    雍王请见太后,母子相哭,然事终不回。

    王乃请日问起居,从之。

    翌日,三省、枢密院入问,见帝于榻前

    王珪言:“去冬尝奉圣旨,皇子延安郡王来春出閤,愿早建东宫。”

    凡三奏,帝三顾,微首肯而已。

    又乞皇太后权同听政,候康复日依旧,帝亦顾视首肯,珪等乃出。

    ……

    对于朝臣来说,这是太后属意延安郡王的明确信号。

    还能不明确吗?移陛下到离宝慈宫最近的庆寿宫,让延安郡王赵佣住进自己的宫里,同时将赵颢移居宫外王府。

    还能有比这更明确的信号了吗?

    据说几人出来的时候,正逢雍、曹二王等候入见,章惇厉声道:“已得旨,立延安郡王为皇太子矣。奈何?”

    雍王道:“如此,天下幸甚。”

    已而禁中按堵如故,蔡确、章惇、邢恕,各言有定策之功。

    ……

    开封府,城北李氏庄园。

    桃李正艳,换做往年,汴河大堤,城北各处对外开放私家园林,那是画舫穿梭,游人如织。

    不过今年因为皇帝陛下的病情,再美的美景,也让开封府的百姓也高兴不起来。

    平心而论,大宋官家真的不错,虽然之前走了些弯路,搞得开封府沸沸扬扬,但是自打安石相公第一次去相后,各项对小民不利的律法、机构逐渐裁汰。

    之后几任开封府尹都是能吏,打小苏探花订立开封府制度起,整个帝畿,包括三畿四辅十几个县,日子真是一天天的好过了起来。

    到如今刚好十年,这十年,是金子都换不来的十年。

    尤其是最近三年,宋国连续大丰收,各路漕粮,源源不断地送到京师,前年更是高达一千多万石,去年也多达八百多万石。

    民间积蓄也变得丰厚起来,物价在悄悄上涨,但是百姓的日子却不但不觉得煎迫,反而变得宽裕。

    原因就是东西多了,老百姓收入的增加,远远超过了物价的上升。

    叫苦的大概就是官吏,但是官家早在十年前就给他们涨了俸禄,他们才是最早一批受益者,如今只是渐渐被百姓追平而已。

    但是官家的俸禄不是白拿的,以前的吏员们在地方上由豪强充任,只手遮天,而到了现在,越来越多的吏员是为了一份俸禄挤进公务员队伍里的人,兢兢业业地干着差遣。

    别说百姓,就连地方官都觉得顺气了很多。

    而这一切,淳朴老百姓们认为,我皇帝官家的功劳最大。

    所有人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会因为官家病势加重,而最终变成一场过眼繁华。

    大相国寺的香火极为旺盛,都是自发前来为赵顼祈福饿大宋子民。

    新任蔡知府,更是能吏里边的能吏,将开封府治得几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牢狱都空了。

    今日里偷得一点清闲,蔡京和蔡卞相约在此游赏。

    李家园林的主人,将兄弟俩引入花园八角亭之中,布上碳炉茶水果点,施礼而去。

    兄弟俩如今的权势,在京中也算是数一数二。

    元丰改制之后,蔡卞被赵顼提拔为中书舍人兼侍讲,年前刚进了给事中,既清贵又紧贴着皇帝,风头甚至胜过蔡京一头。

    蔡卞给蔡京布上茶水:“兄长近日辛苦了。”

    蔡京摇头:“萧规曹随而已,蜀国公当年制度订立得完善,几任府尹迭有更张,但是看来看去,还是当年蜀国公原先的制度更加合情合理。”

    “我只要改回去,督促好官吏们,这职务啊,那是最轻松自在的一次。”

    蔡卞不由得就笑了:“皇畿府尹,还能当得轻松自在,这话要是传出去,朝官们要以为兄长如章子厚一般傲纵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步枪舞

    蔡京弹了弹洒落到衣襟上的花瓣:“蜀国公立制度,处处占了一个‘公’字,而其后的几任,不管是新党也好,旧党也好,都逃不开一个‘私’字,他们那些更张,说白了,只为行私事方便而已。”

    “谁也不是傻子,这还能看不出来?只是有人不做,有人想做的区别。很多东西,本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

    蔡卞笑道:“比如这一回,章惇和蔡确就做得过了。”

    蔡京冷笑道:“那是他们没有拿王相公当盘菜,殊不知王相公打从中得进士后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朝堂,掌制翰二十年,这里边的功夫却又是轻了的?”

    “如此小视,瞧着吧,迟早要不得好。”

    蔡确问道:“可我听说,兄长也参与了其中?”

    蔡京笑了:“我那是奉命行事,留了手续的。”

    蔡卞这才放心了,端起茶杯:“是我多余,兄长智识渊沉,又岂是愚弟能比。”

    蔡京说道:“你也一样,临行前蜀国公交代过,不要为那些看似诱人的进身之阶所迷惑,站稳了才是真的。”

    “阴谋有没有?如今这局面下,肯定会有无数。”

    “但是国公说得明白,阴谋之所以是阴谋,就在于其难成而易破。明白了吗?”

    说完压低声音:“你看颢王爷这一场忙活,还不是当不了太后一句话?”

    “所以啊,都是利欲熏心庸人自扰。还不如你我兄弟二人安坐亭台,观赏这繁花玉树,品味这鸟语清茗,反不失红尘一快。”

    ……

    启圣院后街,梁惟简宅。

    内室当中,梁惟简小心翼翼地解下衣服,从怀里边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一份绛黄色的缎子。

    梁惟简的老婆郭氏一见,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个挨刀的!这东西你都敢往宫外顺?!你不要脑袋了?”

    说完就举手往梁惟简身上没头没脑地揪。

    宋代的高级宦官很多都是有老婆的,甚至很多和皇后公主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宦官在宫外不光有老婆,还收养族中或者宫里的小宦官做义子,组成家庭,宋人也不以为怪。

    郭氏也是侍奉太后的老人,在宫里的时候就和梁惟简做了“对食”,后来年纪大了要出宫,梁惟简和她有感情?干脆就当起了夫妻。

    过于鲜亮的明黄色?如今也被眉山人搞了出来?但是皇家自太祖时期起就用绛黄?而且规定这个颜色?只有皇帝才能用,到了今天这就是“祖制”?改不改只随帝王心意。

    赵顼在这上头也不上心,因此一直保留着。

    郭氏乃是宫中老人?宦官从宫里往外顺好东西也是常事儿,老阉狗熟门熟路干了几十年?郭氏早都不以为怪。

    但是将今天这玩意儿顺出来,风险和收益明显不成正比?这要被发现,两口子那得一起去见阎罗大王。

    梁惟简一边抵挡老婆的攻势一边解释:“哎哟姑奶奶你可小声一点?你就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哎呀停手停手……够了!”

    一声怒喝,终于制止住了郭氏猛烈的攻势,梁惟简这才低声说道:“我就是瞎了心也不会顺这个?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什么?”郭氏不信:“娘娘怎么会允许你干这个?”

    梁惟简说道:“太后说了,让你用这料子?比照着佣哥儿的体格,做一件小袍子,万莫为他人知晓。”

    郭氏有些惴惴然:“那两位王爷……”

    梁惟简这才开始整理被郭氏揪乱的衣袍:“雍王爷也出外了,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扶保佣哥儿。”

    “咱们都是太后的人,太后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至于别的,少想少操心,死活都是天意。明白吗?”

    郭氏觉得自家这便宜老公主意挺正,点了点头,却又有些疑惑:“太后一直偏爱颢王爷,如今为何突然……”

    梁惟简叹了口气:“这或者就是天意,对了,今后进宫,少去别的地方串门子听消息,就在宝慈宫呆着,别的地方啊……”

    说完又打了个寒噤。

    郭氏有些不明白:“为啥?”

    梁惟简说道:“钱国医发现当年建造宫室,埋在后宫地基下面的五色土,当年是为了驱虫避祟,可百年下来,却都成了毒物。”

    “太后命张士良取了五色土在密室里熏蒸,那些活鸡鸭,死得才叫一个……”

    说到这里又打了一个寒噤。

    郭氏对主子到底忠心,急道:“那太后怎么办?”

    梁惟简说道:“所以说这是天意。当年陛下亲政,第一件事就是给两宫太后造宫室,你也知道蜀国公当年是怎么修两宫的,那是将地皮老土尽数削去,然后拿水泥造的两宫,中间改成草坪池沼花树的园林。”

    “因此如今宫里就那两处地方好住人,庆寿宫现在安排给陛下静养,宝慈宫太后住着,佣哥儿由太后收在身边养育。”

    “雍王爷嘛……那就只得外出就第了,本来府邸就早已修好,去年又翻新过,三十多的王爷,总不能和病中的官家同殿,更不能住在太后宫里吧?”

    郭氏连连点头,表示老公你好有道理。

    “这事儿天大,你可得千万千万将嘴给我缝死了,在外不能吐露一句。总之这事儿啊,算得是上苍有眼,官家的纯孝之思,当年种因,今日可算是福报在了佣哥儿身上。”

    “赶紧的将袍子弄出来,不要求针脚细密,能穿就行,要的是快。”

    “家里不是有缝纫机吗?左右耽误不得。”

    郭氏顿时不服了:“什么话!你放心,我连夜制作,明早上就好,保证不给你失体面。”

    “缝纫机做这个,你也不怕埋汰!”

    ……

    内殿班直,扁罐如今换上了新军军服,和侍卫们在一处。

    赵顼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扁罐当做赵佣的侍卫,只要赵佣在外宫出现,扁罐就随身护卫。

    但是扁罐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燕太尉没有给他们发弹药。

    真要变起仓促,难道大家要拼刺刀?

    跟同僚一打听,才知道内侍卫多如仪仗队一般,平日里玩操典的时候多,也拉到郊外靶场练铳,但是在宫里却多是空铳,没有弹药匹配。

    要领弹药,需要经过的手续异常繁琐,而且有很多人监督签字,而宫卫进出,都要严厉搜检。

    据说还是自家爹当年将宫卫换成新军时订立的制度,别说自己,就算令内宿卫的燕太尉,都不能想领就领。

    一个侍卫看着扁罐衣领上的都卫领花,不由得有些吃味:“兄弟以前哪个部队的?这么年轻干上都卫,有点能耐啊。”

    另一个战士说道:“人家是延安郡王仪卫班直,指不定是哪家勋贵的少爷,少爷你说我们猜得对不对?”

    扁罐笑道:“哥哥们想得差了,我爹现在连差遣都没有,还在老家守制呢,初来乍到,还得哥哥们多多照应。”

    另一名战士问道:“那就奇了,看你的年岁也不大,总不会是在西边立过功勋吧?”

    扁罐说道:“那倒也不是,就是熟悉器械,一次操演的时候入了郡王的眼而已。”

    那名战士从铳架上取下一支神机铳抛向扁罐:“玩玩!”

    扁罐伸手捞住,随手舞了个花收于身侧:“哪个哥哥给我来个鼓点儿?”

    班直中一个汉子从腰间抽出两根鼓棒:“什么点子?”

    扁罐说道:“破阵乐吧。”

    “来了!”那汉子拖过一张矮几,就在矮几上敲打起来。

    扁罐随着鼓点一个立正,然后开始原地踏步,紧跟着双手开始翻舞神机铳,中间还伴随这转身,正步,如同机械舞蹈一般。

    这本来是苏油的恶趣味,在孩子的体育训练方面,基本上就没有他插嘴的余地,于是他想起了西点军校的步枪舞,将这个思路告诉了家里的中二少年们。

    中二少年之所以是中二少年,就是越无聊的东西他们越是玩得兴高采烈,扁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如今这一手一亮,顿时吸引了这帮班直的眼光,这家伙,可比扛枪操正步亮瞎眼啊!金明池走起来,那是相当拉风!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转轮铳

    一套铳舞耍完,扁罐再次收铳身侧,一个立正:“完毕!”

    “好——”十几个班直一起喝起彩了。

    领班的裴延笑道:“果然有一手,可得教教众弟兄才行。”

    扁罐说道:“哥哥们要是喜欢,练上两三个月也就出来了。”

    裴延看了一眼周围的战士:“都不准乱来啊,要是铳口朝下掉地上,就等着丢差遣吧。”

    “等改天咱找铁匠铺定一批复制品,拿假家伙练熟了才行。”

    扁罐说道:“京中的匠人铺子我熟,也不劳哥哥操心,过两日我就弄些来,十支够不?”

    “够了!”裴延说道:“对了,看兄弟对器械很熟,调铳你会不会?”

    扁罐点头:“倒是会一些。”

    裴延又取过一支铳来:“看看,我这支老是打不准。”

    扁罐将铳看了看:“校准得有校偏镜,今天没带,不过哥哥这铳也该保养了,我们先做保养,明天去校场校准。”

    有了裴延开头,剩下的将士也来劲了:“我的……”“还有我的……”“我这支也不得劲……”

    扁罐说道:“那就都拿过来,还有铳油和纱布条。”

    神机铳都精贵,平日里战士们都跟宝贝一般护着,想都没想过要将之拆解。

    扁罐将自己的毯子取来铺在矮几上,将裴延的神机铳竖在上边,咔嚓咔嚓就将之拆解成了一桌的零碎。

    裴延都吓傻了:“兄弟……这……你这……”

    扁罐说道:“平日里的简单养护,对于扳机,还有枪机内部是保养不到的,裴大哥你看,里边积垢太多了。”

    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扁罐一边给大家介绍各个机件的名称,一边擦拭清洁,然后将机件一一安装回去,很快又将裴延的神机铳恢复成原状。

    裴延将铳接过,拉了下枪栓,扣了一下枪机:“嘿!轻快多了。”

    扁罐说道:“空铳击发对枪机有损害,哥哥下次别这么干了。”

    裴延嘿嘿赧笑:“兄弟说得是……”一看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堆了十几只神机铳,不由得大怒:“都干什么呢?还让不让苏兄弟睡觉了?拿走都拿走!咱们慢慢来……”

    扁罐笑道:“不用,刚刚只是为了让大伙儿看清拆解和组装步骤,所以比较慢,接下来会很快的。”

    接下来扁罐就开启了快进模式,拆解动作让一帮战士看得眼花缭乱,裴延赶紧招呼:“大家动手,不会拆装,擦擦油泥可总是会的,不能啥都劳烦苏兄弟动手!”

    于是大家取来纱布棉条手套,一起动手,扁罐只需要讲解一下维护保养的简单手法,基本都是一学就会。

    很快,十几支神机铳保养一新,扁罐留了两支在桌上:“哪位哥哥有兴趣来练练手?”

    “我来!”裴延这回很踊跃:“兄弟你在旁边给俺指点!”

    刚刚那个打鼓点儿的也举手:“我也来,兄弟我叫张诂,这朋友就算是交上了!”

    其余十几个人也跃跃欲试,扁罐说道:“等明日我画一张图,咱们贴在宿舍里每天看,看到熟练之后,闭着眼都能将铳装起来。”

    裴延呵呵笑道:“苏兄弟可说笑了?天底下怕是没这样的人。”

    扁罐也不多说话?直接取过毛巾来将眼睛蒙上?就在众人目瞪口呆当中开始组铳,手法娴熟之极。

    裴延和张诂使了个眼色,两人伸手将部件给打乱。

    不过没用,扁罐转眼将铳组装完毕?取下毛巾:“哥哥们?别说不行?只要大家多练?没什么做不到的。”

    “好家伙?简直神了!”张诂一拍扁罐的肩膀:“老弟你这都卫衔,朝廷不算白给!”

    扁罐又将铳拆解开:“这个其实在战场上也是有用的,因为神机铳的所有部件都能够相互更换?两支受损的神机铳,说不定也能合成一支来继续使用。”

    “来?裴大哥,张大哥?你们试试。”

    等到扁罐指点二人将铳组好,张诂首先跳了起来:“嘿!原来也不是太难嘛!”

    却突然瞥见门口站着一人,吓得一个立正:“太尉!”

    其余的人也立即起身立正:“太尉!”

    燕达如今也是一身新军军服,背着手走了进来:“都在干啥呢?快熄灯了还在喧哗?”

    裴延一个挺胸:“报告太尉,新来的苏兄弟……不,苏都卫,在教兄弟们保养神机铳!”

    “哦?”燕达问道:“都学会了?”

    裴延笑了两声:“苏兄弟在,就会!他要不指点……估计……嘿嘿……还差点火候……”

    燕达啐了一口:“西军老杀才,这么久了还被一根烧火棍难住,不会就赶紧学,明白了吗?”

    裴延一个立正:“是!”

    燕达扫视了室内一眼,也没有搭理扁罐,又背着手走了。

    熄灯了,扁罐却睁着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梁,有些睡不着。

    燕达是老西军,现在看来,宫中的宿卫也都换成了老西军,连神机铳都不是非常熟悉。

    这么说,就是太后对京中上四军都不太信任……他们啊,在汴京城这花花世界,待得太久了。

    ……

    次日,经燕达同意,扁罐和裴延将战士们带去了北郊校场,校准了神机铳,顺带还练习了打靶。

    接下来的日子里,宫卫外松内紧,赵佣日间一样还要进学,由蔡卞陈昭明等人轮流授课,扁罐在室外守护,椅子在室内伴读。

    散班之后,扁罐护送赵佣回内宫的路上,对赵佣低声问道:“郡王,宫里有没有铳械?带弹药的那种。”

    赵佣对扁罐非常信赖,皇室的孩子也算是早熟,近日明显紧张的氛围让他知道即将来临的是什么,眼睛看着前方一枝花树,表情似乎在欣赏那支花,嘴里却低声说道:“父皇那里收藏着两支石公进的转轮铳。”

    “郡王能不能搞来?”扁罐低声问道:“燕太尉想要申请铳弹,听说都卡在了内军器库,我们不能等他,自己能做的先做。”

    赵佣说道:“父皇锁在盒子里边的。”

    扁罐说道:“郡王将盒子一起取来,我试试能不能打开。”

    赵佣说道:“那哥哥就在八作库那里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扁罐点头,将赵佣送到宫门,按照规矩立正行礼:“卑职恭送郡王。”

    八作库房是一溜空房间,以前属于内八作,内八作迁出京城之后,这一带就荒废了,连这溜贴着宫墙的小房间也空了下来。

    没多久,赵佣穿着套小宦官的服色摸到了墙根,对外头喊到:“扁罐哥——”

    扁罐伸手探住房梁,一个翻身上了屋顶,接着在宫墙上一蹬,身子朝上一窜,挂在了宫墙边上:“这里!”

    赵佣从袖子里取出两个螺钿盒子:“好沉,怎么给你?”

    扁罐看了看周围,一咬牙翻进宫墙,拉着赵佣躲到一个铜缸后边蹲了下来。

    翻看了一下盒子:“这是十年前的老锁头,钥匙呢?”

    赵佣摇头:“没找到。”

    扁罐从屁股后的裤兜里摸出一个卡片一样的东西,拨出来三根带钩的细针:“嘿嘿嘿,这招我娘都不会。”

    石薇年轻时候仗义江湖的故事赵佣也没少听,这娃完全没有统治阶级的自觉,每每对那种以武犯禁,劫富济贫的强盗故事听得热血沸腾,石仙卿一直是他的偶像。

    就见扁罐将三根细针插到盒子锁眼里边,调整了一下,然后一转,盒子“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边摆放着一支装饰精美的转轮铳,还有十二发子弹。

    赵佣忍不住拿起来摆弄,扁罐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边的转轮铳体积比上一支大,金光闪闪。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小炮

    两支铳精美绝伦,扁罐却顾不得欣赏,将子弹填到赵佣那一支铳里,教会他使用,说道:“这个有保险,看就是这个,这样能打开弹巢,推上去锁住枪机,再推就能自由击发。”

    “小的给你用。这支大的给我。”

    又将剩下的子弹对半分:“收起来,藏好了,晚上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郡王就用它护身。”

    赵佣点头。

    扁罐看了看高墙:“郡王,借衣服一用。”

    赵佣赶紧将身上的小内官袍子脱下来。

    扁罐将袍子打开,裹上一块石头转成一根布绳,拎着布绳两角朝上一跃。

    跃到最高处的时候,扁罐将衣绳往宫墙瓦当上一抛,衣服就挂在了瓦当滴水上。

    有此借力,扁罐腾身而上,翻过墙头将衣服取下来扔回给赵佣:“郡王赶紧回去!”

    说完不等赵佣答话,跳下墙跑了。

    整个宫禁内部气氛越来越紧张,到了二月二十八这天晚上,扁罐裴延那个班,被燕达调为班直。

    而且燕达亲自带队,镇守合门,看护整个内宫。

    王珪当晚很晚才出来,等到王珪走后,燕达开始布置防卫。

    扁罐逮着机会对燕达说道:“太尉,为何还不发弹?”

    燕达看了扁罐一眼:“你说我西军对新军,是有弹好还是没弹好?光拼刺刀,老燕我把握更大。”

    “除了你们这个班是我亲自带过来的,谁知道其它的是人是鬼?干脆都不发。”

    扁罐想了一下,低声道:“太尉,我记得宫里有炮!”

    燕达心头吓得噗通乱跳:“别闹!宫里岂能有那玩意儿?”

    扁罐将燕达拉到一边:“真的,我记得当年爹爹说过,李都监从南海给陛下进献过一艘泰山号的紫檀模型,上边有三十门小炮,都是可以打得响的。”

    “真的?”燕达眼睛瞪得张翼德一般:“那铳药呢?这么多年还没过期?”

    扁罐说道:“试试不就知道了?万一能行呢?”

    燕达一拍扁罐脑袋:“你小子不早说!有了三十门炮,熬过今晚就万事大吉,那船现在在哪儿?”

    扁罐说道:“我都找郡王打听过了,不逢大朝会的时候,那玩意儿就摆在景福殿。”

    燕达立即拍板:“你、张诂?现在就去给我将炮拖过来!”

    宫禁落锁之后,后苑只有迎阳门和临华门可通,整个内外皇城之间?只有基本的巡夜,诸多巍峨的宫殿如垂拱、紫宸、皇仪、崇政、集英,如同镇守在黑暗当中的沉默巨人。

    扁罐带着五十几位军士,避开了沿途巡夜的班直,悄悄摸到景福殿前。

    宫门大锁更加落后?估计没人想过景福殿有一天会遭贼。

    扁罐又从屁股后边摸出万能工具卡,轻松打开了古老的大铜锁?带着军士进入殿内。

    景福殿平日里几乎不用?这里主要是陈放朝仪要使用,但是却又不归太常寺管的那些东西。

    张诂这土包子虽然当过一段时间的宿卫了?但是都是在殿外头,从没见识过皇家大内的宝藏?等到扁罐晃亮火折子?张诂顿时震惊得嘴都合不拢:“我的个乖乖……”

    扁罐已经看到了紫檀大船模型所在,又灭了火折:“跟我过来。”

    黑暗中只能看清些微的暗影?张诂低声道:“兄弟,这些都是啥啊?”

    扁罐说道:“张大哥别管那些个?反正都是官家的宝贝。”

    摸到大船边,扁罐打开模型甲板。

    泰山号模型是按照五十比一的比例制作的?说是模型?其实也不小?整整长达三米,甲板宽度八十公分。

    里边的霹雳炮模型交错排布,一门小炮有手腕粗细,长达三十多公分,连同黄铜炮座有几十斤重。

    扁罐将小炮从炮架上取下来,递给张诂:“这个,一人抱俩!”

    等到将炮都拿上,扁罐又打开下一层,取出一个个铅皮盒子:“这个,一人抱一个!”

    取完东西,扁罐摸黑将泰山号恢复:“走,悄悄摸回去。”

    等到一帮人鬼鬼祟祟摸回迎阳门,燕达一看不禁大怒:“冒这么大的风险带回来这玩意儿?你管这玩意儿叫炮?!”

    扁罐大言不惭:“都管不可小看啊,虽然短点,但口径也有二十毫米,打三百米都没问题!打到人身上,出口那也是碗大窟窿!啊先得试试药包还行不行……”

    “试试!”燕达一脑门子黑线:“要是不行,老子……”

    想想也不能拿扁罐如何,气得揭下头盔:“赶紧试!”

    当然不敢真试,否则爆炸的声音得惊动整个宫廷,扁罐拿刀子割开铅皮盒子,从里边抽出一枚粗有两公分,长一个巴掌的尖头小炮弹,赞道:“还是纸壳的老物件儿。”

    燕达给了扁罐一脚:“赶紧的!”

    “哦。”扁罐用刀子剖开纸筒,扯出里边的一团硝棉闻了闻,然后放到地上,拿火折点了根树枝伸过去,“轰”的一声,一团火光一闪即逝。

    燕达高兴坏了:“这家伙还能成?”

    扁罐抽出纸壳弹后边的引信:“要是这个能用,那就没问题。”

    燕达问道:“咋试?”

    扁罐说:“砸一下就行,就是,声音像炮仗……”

    燕达跟他说道:“去宿舍,捂上被子,在被窝里边砸!”

    扁罐:“……”

    不一会儿,扁罐回来了:“太尉,能成!”

    燕达狐疑地看着扁罐:“你真试过了?不是在被窝里边砸的吗?你脸怎么这么干净?”

    扁罐撇嘴,伸出右手给燕达看:“手在被窝里不就行了吗?蠢人才会整个钻被窝里试吧?”

    燕达:“……”

    不管如何,能用就好,但是扁罐发现自己低估了自己爹弄出来的这玩意儿的威力,这东西其实后坐力相当猛。

    于是只好又带人跑了一趟景福殿,将炮架也偷了出来。

    光这样都还不行,扁罐又带人将铺地的石板起出来,将炮架卡在原来石板所在位置,调整好射界:“太尉,这样就差不多了。”

    燕达抽了抽嘴角:“你这玩意儿,怕是吓唬不住人。”

    扁罐说道:“没办法,要唬人除非放胸墙上头,但是这会儿也没法弄啊……”

    燕达抽出腰间配剑:“就这样吧,三十人守炮,大家轮班休息。”

    迎阳门左边是景福、延和、崇政三殿,右边是坤宁、福宁、垂拱三殿,中间是狭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正对的是大宋最重要的一个大殿,紫宸殿。

    紫宸殿里的大座钟响过三点,高滔滔坐在宝慈宫卧榻边,一点睡意都没有。

    张士良过来检查灯火,见高滔滔枯坐,说道:“娘娘,要不靠在榻上,眯瞪一会儿?”

    高滔滔没动,轻声问道:“哥儿怎样?”

    “睡得香。”张士良低声说道:“都是娘娘护佑周全,等到哥儿明儿醒来,就该改口叫太子了。”

    高滔滔瞪了他一眼:“制度就是制度,明日宣制之后,方才称得。”

    张士良躬身道:“是。”

    高滔滔说道:“退下吧。”

    张士良悄无声息地下去了,高滔滔依旧坐在塌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明日,她就会垂帘听政,成为大宋权力最高峰上的人物。

    她是一个强势的人,当年太皇太后劝她给英宗纳妃嫔,她一句话就顶了回去:“嫁得十三节度,不知有官家。”

    后宫里,万事由她一言而决,随着慈善事业和皇宋银行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连外朝也有了她的影子。

    三个儿子都在身边,要说舒心福气,她恐怕是古往今来最舒心福气的一个皇后和太后。

    曹太后在仁宗死后被朝臣欺辱的日子,她是冷眼看在眼里的。

    在她这里,休想!

    择幼立嫡,难道真的就是跟宝安说的那样,是天意,是不得已而为之?真的没有一点对权力的觊觎?

    有些东西,骗得过天下人,骗不过自己。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一夜

    半夜三点,甬道里来了一队人,打着灯球火把,还带着器械。

    燕达顿时紧张起来,按剑喝道:“前方何人?宫禁锁钥尚自集结夜行,不要命了?”

    前方一名将领举手止住自己的队伍:“奉勾当骐骥院王绂,领内侍副都监曹从卿钧令,末将特来换班。”

    燕达问道:“你是谁?”

    对面那人说道:“末将右羽林统军粱钺,请太尉参验符牌印信。”

    燕达说道:“过来吧,就你一人。”

    粱钺想了一下,对左右两位中官模样的人交代了两句,走了过来,将符牌和文书递上。

    燕达接过来在灯光下看了,又看了看粱钺:“统军且回吧,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是怎么进来的,就怎么给我出去。”

    “换班就不劳梁统军了,有事明日只管来奏,不过这一刻若是惊扰了陛下和太后,我怕你们担不起这个罪责。”

    粱钺大怒:“燕达!你一介西军粗汉,敢在皇城根下撒野?我的军令难道是假的?!”

    燕达一点都不以为然:“即便是真的,那也是给你的军令,却不是给我的。”

    “要不这样,你退到甬道外头,你守你的,我守我的。”

    粱钺按剑:“燕太尉,别太不识抬举,你这点人能拦住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神机铳里没有铳弹。”

    燕达拿长剑拍了拍脚下的小炮,发出当当两声:“可我还有这玩意儿,不过我不想拿它对付袍泽,梁统军,还是请回吧。”

    粱钺低头:“这东西,怕是拦不住我吧?”

    燕达撇了撇嘴:“来个小子,操演给梁统军看看。”

    “是!”扁罐低头上前,半蹲下来,飞快地打开炮闩,从里边退出小炮弹,然后重新填上,关闭炮闩,虚拉一下,又打开炮闩,再次退出小炮弹。

    手底就跟变戏法一般,三秒以内,就能装填两次。

    数息之后,扁罐速度不减,而粱钺终于变色。

    自己的人要冲到这里,起码得十息开外。

    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狭窄的甬道内?承受几百发这样的弹丸打击!

    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光看那弹药个头?绝对比神机铳厉害!

    粱钺神色随着扁罐熟练的动作变得绝望,手握剑柄的关节凸起数次:“我……要是拼个鱼死网破呢?”

    燕达干脆还剑入鞘,却没抬头:“最好不要,这样最起码,还有时间料理干净首尾,也可保得家小无恙。”

    “统军,虽然大家都是不得已,但我既已有备,你就再无机会了……袍泽们终究是无辜的?带回去吧,别跟你一样枉死。”

    粱钺见燕达已经收剑,还想动作,却听蹲在地上那小兵说了一声:“别动。”

    粱钺看向那小兵?却见那娃手里举着一支明晃晃的转轮铳?还从嘴里翻出来一枚子弹咬着。

    粱钺终于摇了摇头,苦笑着撒开剑柄?抱拳施礼:“多谢太尉全我宗族。粱钺这就退走。”

    燕达不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粱钺转身大步离开,回到自己部众当中,两名中官还在争辩什么,结果梁钺一挥手,数百军士簇拥他们而去。

    甬道重新变回一片漆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扁罐这才站起身来:“可惜了一条好汉子。”

    燕达看着前方似乎无尽的黑暗,捏紧了拳头:“是啊……只恨不能死在战阵之上,却直娘贼的送命在诡谲的朝局当中。”

    说完转头冷冷看着他:“臭小子,玩炮玩得挺熟啊,刚刚老子背后都一身冷汗,你娃手还是那般滑熟!”

    扁罐嘿嘿赧笑:“爹说这叫肌肉记忆,不用过脑子的……”

    燕达明显不信,捋着胡子上下打量扁罐,若有所思地道:“临危不惧,看来水师的操练,有点东西啊……”

    ……

    宫外的喧哗到底还是惊动了高滔滔,扬声道:“张士良。”

    “娘娘,我这就去看看。”张士良其实也早被惊动了,只等高滔滔发声而已。

    高滔滔点了点头,指甲掐进了手心:“去吧。”

    张士良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刚刚张士良所在的位置。

    “哥儿?”高滔滔有些讶异,看着自己的孙子:“你怎么醒了?”

    赵佣从帘幕后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准轮铳:“我来护卫娘娘。”

    高滔滔皱眉:“你怎么会有这个?”

    赵佣说道:“这是父皇留给我的。”

    高滔滔招手,赵佣来到她的面前。

    高滔滔笑了,伸手摸了一下赵佣的脸蛋:“我孙儿异日必成英睿之君。”

    从赵佣手里取下神机铳,将铳口向外摆放到桌上,高滔滔将赵佣拥入怀里,轻轻摇着他的小身子:“拥儿不怕,有奶奶在,谁都吓唬不了我乖孙儿。”

    张士良走了进来,看着桌上的神机铳不由得一愣,却也不敢说什么:“娘娘,燕达说是右羽林统军粱钺,声称奉勾当骐骥院王绂,领内侍副都监曹从卿钧令,前来交接换班,已被喝退。”

    “喝退?”高滔滔冷笑一声,之后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喝退就喝退吧……时辰也差不了,去取了绛黄袍来,服侍延安郡王穿上。”

    张士良躬身:“是。”

    ……

    三月,甲午朔,执政诣内东门,入问候,皇太后垂帘,皇子着黄袍立帘外。

    太后谕珪等:“皇子清俊好学,已育《论语》七卷,略不好弄,止是学书。自皇帝服药,手写佛经二卷祈福。”

    因出所写示珪等。

    书字极端谨,珪等拜贺。

    遂宣制,立为皇太子,改名煦,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又诏:“应军国政事,并皇太后权同处分,候康复日依旧。”

    中外安堵,唯前夜右羽林统军粱钺酒后发狂疾,斩同席勾当骐骥院王绂,领内侍副都监曹从卿于私邸,醒而俱罪,乃自刭。

    乙未,赦天下,遣官告于天地、宗庙、社稷、诸陵。

    丁酉,皇太后命吏部尚书曾孝宽为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戊戌,帝崩于福宁殿,年三十有八。

    宰臣王珪读遗制:“皇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德妃朱氏为皇太妃。应军国事,并太皇太后权同处分,依章献明肃皇后故事。”

    帝天性孝友,其入事两宫,侍立终日,虽寒暑不变;

    亲爱二弟,无纤豪之间,终帝之世,乃出居外第。

    总揽万几,小大必亲。

    御殿决事,或日昃不暇食,侍臣有以为言者,帝曰:“朕享天下之奉,非喜劳恶逸,诚欲以此勤报之耳。”

    谦冲务实,终身不受尊号。

    时承平日久,事多舒缓,帝厉精图治,一振其弊;

    又以祖宗志吞幽蓟、灵武而数败兵,奋然将雪数世之耻。

    王安石遂以富强之谋进,而诸法一时并兴,天下骚然。

    帝终觉悟,方废急进,改易缓图,更张新政,大用贤才。

    储积充栋,国实民殷,乃造作军机,捡点帅臣。

    其后灭交趾、掩南海、克灵武、覆青唐。

    拓域万里,几迈汉唐。

    惜积劳成疾,天不假年,为克全功,痛哉!

    ……

    三月,己亥,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

    遣使告哀于辽。

    庚子,白虹贯日,命宰臣王珪为山陵使。

    甲寅,以群臣固请,帝始同太皇太后听政。

    甫方十岁,临朝庄严,左右仆御,莫敢窥其喜愠。

    己未,赐叔雍王颢、曹王頵赞拜不名;

    令中外避太皇太后父遵甫名。

    诏:“边事稍重者,枢密院与三省同议以进。”

    庚申,进封尚书左仆射郇国公王珪为岐国公。

    雍王颢为扬王,曹王頵为荆王,并加太保。

    进封弟宁国公佶为遂宁郡王,仪国公佖为大宁郡王,成国公俣为咸宁郡王,和国公似为普宁郡王。

    其中成国公与和国公,都是尚未足岁的婴孩。

    以高密郡王宗晟、汉东郡王宗瑗、华原郡王宗愈、安康郡王宗隐、建安郡王宗绰,并为开府仪同三司。

    司徒济阳郡王曹佾为太保。

    特进王安石为司空。

    特进苏油为司徒。

    余官一律加秩,赐致仕各官服带银帛有差。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人性的君王

    苏油因为比致仕的王安石多经历了这么些年的仕途,熬死三个皇帝之后,终于在贴职待遇上,超过了王安石,也迈入了三公之职。

    司徒,其职责为“以土均之法,辩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职,以令地贡,以敛财赋。”

    当然,到了宋代,这一般是给退休官员的荣衔,在京官员基本上是不授的。

    偶尔也有例外,有些著名的大臣,就曾经打破过这样的惯例,比如王旦,就曾以太尉贴职还担任着宰相。

    除了苏油这种科举成绩极度优秀,历仕后“顺风顺水”,从来没有被贬过,而且还一直大功不断的官员,才能在二十五年当中,熬到这份上。

    再往上就是太保、太傅、太尉、太师。

    苏油是文官,文官一般会跳过太尉这个武官最高荣衔,从太傅进太师。

    也就是说,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在贴职官上,苏油前头,只剩下三师的荣职了。

    ……

    西京,洛阳。

    司马光眼望着满眼青葱的麦苗,对送行的程颢说道:“伯淳身体本就不适,你我之间,却何必讲这些虚礼?”

    赵顼升遐,司马光想要入临致哀,但是又犹豫是否该避猜嫌,因此不敢径行。

    居洛十五年,著述等身,虽田夫野老,无不尊敬,俱称为司马相公;就是妇孺,亦群仰大名。

    程颢这段时期也在洛阳,是他强撑病体,一力劝说司马光入京。

    赵顼临终任命给赵煦的三位师保,司马光、吕公著、苏油,都是声望崇高之人。

    民间政治家们认为,太皇太后必然重用这三位,甚至在茶馆旗亭里早都给三人排定了职务。

    司马相公掌礼制、台谏;

    吕相公掌都堂;

    小苏相公掌军财二政。

    天下必安若泰山,朝廷必气象昂扬,大宋必包藏宇内。

    老百姓们光是想想,都不禁觉得美得慌。

    程颢拱手道:“此番非为君实而来,乃是为天下苍生而来,岂可不送。”

    “出入老释之间数十年,最近渐渐醒悟通透?还是需返求诸《六经》?方可得之。”

    司马光笑道:“看来明润《伦理》之说,是摇动伯淳精神了。”

    程颢说道:“但此子毕竟年轻,日后位高权重?难免心境也会变化。”

    “君实?司徒一职?多是虚授,然以明润之能,难道还能让他不着实务?”

    “我与之私交不多,不过他对你可是一直非常尊重,你去信告诉他?不要畏议而忧讥?《伦理》里所言的‘责任’二字,他理应担当起来。”

    司马光摇头:“此子对我尊重,可也不代表他就会对谁言听计从。”

    “当年介甫与他同船?论辩三日尚不能使稍屈,可见其心中义理坚持,早已通达明透?岂是你我所能动摇?”

    说完又是唏嘘:“老夫十五年来皓首圣经,明润却是身体力行。到今日知行合一,神完气满。”

    “《伦理》一出,方知其无一日不在精进,所谓为万民发声,为天下请命,树千古风标,立万世师表。竟是要列坐于周公孔孟之侧!”

    程颢道:“终乃你我同道中人,能得见如此人物出于我大宋,不也与有荣焉?君实,看顾好他,别摧折了才是。”

    司马光不禁为老朋友感到好笑:“明润不过就是年轻了一些,论仕途履历,风姿气度,早就出得老夫几头地去了,岂是我能看顾的?!”

    程颢却正色道:“我所言的摧折,却是他的本心而言,莫使变易啊……”

    告别了老朋友,司马光一路东行,将近都门的时候,卫士见到司马光到来,均额手相庆:“司马相公来了!司马相公来了!”

    惊动了沿途人民,一起遮道聚观,就有百姓高喊:“司马相公,请留相天子,活我百姓,勿遽归洛!”

    一唱而百和,司马光见此情形,反觉疑惧起来,竟然不再入京,从间道归洛。

    太皇太后闻之,诘问主者,并遣内侍梁惟简慰劳司马光,询问如今大政。

    司马光上书,要求广开言路,征求直言。

    他是老台谏,对朝中那些欺上瞒下的手法门清,认为光嘴上说说不行,还得有操作措施,必须公开透明。

    于是上表:“谏争之臣,人主之耳目也。

    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并置三衙管军臣僚。

    水部员外郎王鄂,乞依令保马元立条限,均定逐年合买之数;又乞令太学增置《春秋》博士。

    朝廷以非其本职而言,各罚铜三十斤。

    陛下临政之初,而二臣首以言事获罪,臣恐中外闻之,忠臣解体,直士挫气,太平之功尚未可期也。”

    正确的操作,应当是不管有没有官职在身,不管是不是其本职,“凡知朝政阙失及民间疾苦者,并许进实封状,尽情极言”。

    而且要求必须全部受理,且归中央直管——“在京则于鼓院投下,委主判官画时进入;在外则于州军投下,委长吏即日附递奏闻。

    皆不得责取副本,强有抑退。”

    并且指出,谁要是阻挠这件事,那谁就是奸臣——“群臣若有沮难者,其人必有奸恶,畏人指陈,专欲壅蔽聪明,此不可不察。”

    梁惟简复命,吓坏了蔡确,这么搞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他。

    因为蔡确是靠整人上的台,这么些年迭兴大狱,打击异己,仇家遍布。

    他在朝中民间的声名都快臭大街了。

    于是抢先创“六议”入奏,对司马光的上书提出了“改进意见”,指出一概受理是有问题的,比如“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扇摇重机,迎合旧令,侥幸希进,眩惑流俗”这六种谏议,有一相犯,应该立罚无赦。

    太皇太后又遣使将蔡确的奏表转给司马光,征求他的意见。

    由是“六议”之论,为天下所知,蔡确的名声,因为此事更加臭了。

    ……

    眉山,可龙里,苏油刚刚结束守制,就收到了赵顼驾崩的消息。

    还有太皇太后任命其为司徒的诏命。

    自己在可龙里埋头著述,其目的就是在根本上断了封建皇权的根子,结果却收到了三公之命,而且赵顼临终之前,指定自己为皇帝的师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这个群体,苏油是极度没有信任感和好感的,但是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却有了自己的领悟。

    比如皇帝中的一些个体,苏油怎么都生不出讨厌的感觉来。

    比如仁宗,比如赵顼。

    仁宗虽然在一生里边也有些错失,优柔寡断,但是个人品行比较高尚,关键是对苏油这个小神童,是格外的关怀。

    赵顼就有点搞笑了,这是一个到了快四十岁都还比较中二,心态一直停留在愤青状态的中年人。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优秀的君王,但是他们具备其他优秀君王都没有的品质,就是其心中的“人性”,远大于“神性”。

    所以苏油在心目中,一直将仁宗当做一个慈祥的长辈。

    而赵顼,则有些像那种经常被降头,盲目冲动,时不时就会搞出些状况,需要有人经常给他驱秽解嗨,为他不断操心的中二朋友。

    在真实历史上,赵顼的一生都在尽力拼搏,一直坚定不移地迈动着自己通往理想的中二步伐。

    哪怕他是那样的步履维艰,哪怕最后路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他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对理想的坚持这一点上,赵顼其实值得钦佩,然而他临死前发出的那声“朕好孤寒”的慨叹,真是如雪一般的寂寞。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风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赵顼如今的功业,已经超过了大宋任何一位君主,因而也有了无数的支持者,拥护者,崇拜者。

    苏油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在他的身边,赵顼也不会再如历史上那般感觉到孤寒,弥留之际,他最多只会遗憾,没有能在自己的手里完成大宋最后一步大棋。

    赵顼从来不自私,性格也不坏。

    赵顼的人性,从他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让御史攻击韩琦迫其退位,之后又在韩琦陛辞的时候,与之相对痛哭的事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一次他的确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因而在见到受害者时,感到内疚和羞愧。

    从之后他给韩琦和韩琦后人的荣誉来看,苏油不认为赵顼的那一次的哭泣是在表演,恰恰相反,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反映。

    历史上有过无数的君王,可能够为自己迫害臣子的行为而羞愧到哭泣的,又有几个?

    要是帝王们自己有个朋友圈的话,赵顼如此“拙劣”的表现,无疑会引发帝王们的群嘲。

    他们的内心当中,只怕更多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那个臣子并没有过错。

    因为他们是神,是天之子,代表着永远的正义。

    他们的威严,权势,基业,让他们从来都会坚决出手,去抹平那些对皇权构成“潜在”威胁,身带“未犯之罪”的臣子们。

    未犯之罪,换一个名词,就是“莫须有”。

    秦桧用这个理由杀岳飞,因而被世人唾弃了千年。

    然而非常双标的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帝王们身上的时候,直到千年之后,都还有人为这样的行为寻找借口,认为他们的行为是正当的,合理的,是有足够的理由颂扬的。

    还是那句话,或者当时他们的行为是必须的,但是以未犯之罪而杀人、抄家、灭族,是否真的值得颂扬?

    永远不值得。

    因为他们不能自作主张的预判。

    只有神才能预判,而他们?终究都不是神。

    因此赵顼的这一点品质,让苏油觉得弥足珍贵。

    但是他不敢救,任何一个帝王,他都不敢救。

    他有自己的使命。

    石薇来了?见到苏油看着山下的田野?溪流,山村出神的苏油?轻轻从背后搂住他。

    苏油说道:“陛……先帝龙驭了。”

    “嗯。”石薇轻声说道:“小油哥哥你别太难过。”

    “太皇太后的诏书已经到了眉山?要我们立即启程回京。”

    石薇说道:“那就走吧?我去眉山学宫将龙老当年留下的戒尺取来,这次你一定要摆出为父的威严,狠狠揍扁罐一顿。”

    “呃……你跟漏勺还真是一伙的……”

    夏?四月,丙寅,帝初御紫宸殿。

    辛未?诏宽保甲、养马,蠲元丰六年以前逋赋。

    秘书省正字范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诏礼官详议。

    礼部尚书韩忠彦等言:“朝廷典礼?时世异宜?不必循古。且先王恤典?节文甚多,必欲循古,又非特如所言而已。今既不能尽用,则当循祖宗故事及先帝遣制。”

    诏从其议。

    甲戌,诏曰:“先皇帝临御十有九年,建立政事以泽天下;而有司或有奉行失当,几于繁扰,或有苟且文具,不能布宣实惠者,其申谕中外,协心奉令,以称先帝惠安元元之意。”

    这就是要大家指出以前施政的偏差,求直言。

    其实也是开始调整风向。

    乙亥,诏以太皇太后生日为坤成节。

    以资政殿大学士吕公著兼侍读。公著时知扬州,特召用之,以遵先帝遗意。

    以资政殿学士司马光知陈州。

    辛巳,遣使以先帝遗留物遗辽,及告即位。

    辛卯,以集贤殿大学士,蜀国公苏油制毕,诏知大名府。

    这些都是手续程序,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三人所谓的担任知州,之前还要经历一道“过阙入对”的手续。

    而进京入对之后,必定会被留下任用为朝官。

    这一时期的所有诏命当中,有一道特别刺眼——职方员外郎刑恕升做了右司员外郎。

    这是蔡确的运作,因为他已经感到了窗外的寒风,想要通过邢恕结好司马光、吕公著,故邢恕得以骤迁都司。

    政治风向已经开始改变,太皇太后已经在释放信号,虽然驰保甲、保马之法,戒中外无苛敛,蠲百姓历年来的逋赋这些措施,苏油心中一万个赞成。

    但是问题在于,听说这些诏书,都是用中旨传出,王珪蔡确等根本未得预闻,却显得有那么一点点过于迫切了。

    乙酉,枢密院言:“府界三路保甲,两丁之家止有病盯田不及二十亩者,听自陈,提举司审验与放免。”

    从之。

    丁亥,复蠲旧年逋赋。

    ……

    出川的大路最快一条,还是得走金牛道,从剑阁出汉中。

    苏油其实不太屑于司马光那种行为,主动赴京,被卫士认出来,又被百姓拦住,最后惊惧而还,惊动太后垂问,诏之过阙。

    这里边“表演”或者“被表演”的痕迹太重了,必将引来后世非议。

    眉山和汴京之间,只在赵顼中风之后,电报来往频繁过一段时间,到赵煦立为太子,电报的频度立即大为减少,重新恢复到正常状态。

    大局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底定,自己的翅膀,到底没有将赵煦给扇飞。

    之后苏油便又继续埋头著述,同时让石薇观儿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结束守制的第一天,苏油就收到朝廷发来要求他返京的电报。

    苏油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谢表,哀表,鉴于太皇太后有些急切的举动,还上了一封关于朝政的疏奏。

    奏疏里要求都省以下相关官员,应当向太皇太后和陛下汇报工作。

    让太皇太后和陛下了解大宋如今的丁数、户等、岁入、岁出、资备、预算、贸易规模、货币通量、田亩、学校、生员、官吏、薪酬、军队、军马、军器、舟车等各项统计数据,要先对大宋的基本盘,有一个全面的掌握。

    至于条政方面,倒是先不用急切更张,很多事情需要先交给都省,枢密,军机处集体讨论。

    讨论的时候,最好太皇太后和陛下亲自旁听。

    这个决议的过程,甚至比结果更加重要。

    这其实是在给太皇太后悄悄的支招,作为真正的幕后老板,没必要冲杀在第一线,这样会导致自身不安全。

    祖孙二人都不是熟悉朝廷制度的主,所有得事情都需要学习掌握,就跟新科进士为官一样,有一个“观政”的过程。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能不能领会到这层意思。

    随着三位大人物即将返回朝堂,蔡确越来越心慌,最终走出了昏招。

    因为害怕失位,蔡确在上朝议政之时,面奏太皇太后,以太后从父高遵裕复灵武之功,请尊为太尉!

    这里的太尉可不是民间对节度使都统制等高阶武官的尊称瞎喊,而是真正的武官第一人,三公之首的大司马!

    司徒、司空、太尉为三公;太保、太傅、太师为三师。

    本来太尉应当在太保之下,但是宋朝脱胎于军阀小朝廷,因此为了平衡文武站班的街序,生生将太尉提到了太傅之前。

    以太师为文班之首,以太尉为武班之首,置太尉于太师之下。

    蔡确此奏,明明是借此求媚,固宠希荣。

    然而他太不了解高滔滔的性格了,失分得更加严重。

    太皇太后在朝堂之上直接驳斥蔡确:“灵武一役,叔父固然有功,然朝廷早酬以使相之荣,岂可再赏?”

    “当时五路皆进,其功又岂可由叔父一人独享?”

    “蜀国公经统五路军事,平夏叙功,才得进一阶贴职。”

    “其后扶绥宁夏,支撑青唐、西域两场大战,不劳朝廷锱铢之费,功勋卓著,这才得进司徒。”

    “叔父虽为至亲,然其功与国公孰伟?焉有越之而受太尉之理?”

    理正词严,确惶悚而退。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旅游

    丙午,京师地震,起酉时,即止。

    诏罢免行钱。

    庚戌,尚书至仆射兼门下侍郎,岐国公王珪卒。

    赠太师,谥文恭。

    礼部言当举哀成服,诏以大行在殡,罢之。

    王珪这几年被蔡确和章惇煎迫,那是相当苦逼,到后来常常感慨怀念,设若苏明润尚在朝堂,鼠辈敢尔!

    临死前上表,也没有多的话,只说自己遗憾没能为先帝办完最后的差事,临终之际,推荐蔡确继任。

    王珪终于狠狠报复了蔡确一把,让他在朝中局面即将大变之际,不得不远离中央!

    这条建议蔡确还无从拒绝,因为给皇帝办理丧事,这是重任和荣耀。

    蔡确如今心中只有一百个后悔,早知道如此,就该认真辅佐王珪,最起码让他多活一年也好啊……

    出来混,到底是要还的!

    高滔滔早就看蔡确不顺眼,有了王珪递到手里的刀子,那就名正言顺,合情合理,正大光明。

    诏从之,改命蔡确为山陵使,将之支使出京。

    朝堂一二号人物这下都没了,高滔滔还能够顺便掌握大权。

    丙辰,赐礼部奏名进士焦蹈等及诸科及第、出身、同出身四百六十一人。

    这里边,有宁夏路河西士子李谕密、房聿精、赖升聂以下十五人。

    这个成绩相当的亮眼,却也合乎情理。

    毕竟宁夏路乃中华故土,五凉文学源远流长,现在只是重新回到了华夏的怀抱而已。

    其中李谕密中了二甲第六,名次算是相当高了,考虑到他是党项嵬名出身,那就是蕃人能在正牌科举里边杀入十强,更加了不得。

    而眉山也在此次科举中爆发,苏油的那些老同学,家氏兄弟、王当,程之邵等,都高低得中,竟然在一个州府,取中了近十名进士!

    眉山城中连日大排宴筵,鞭炮放了好几天,文脉,蟆颐山文脉回归,实锤了!

    丁酉,以司马光、吕公著,苏油未至,遣中使迎劳,再次手书问今日设施,何所宜先。

    使者劳问,望相于道。

    司马光上表,继续强调广采舆情的重要性:“五月五日诏书始末之言,固已尽善;然中间逆以六事防之,臣以为人唯不言?言则入六事矣。

    或于群臣有所褒贬?则谓之阴有所怀;

    本职之外微有所涉,则谓之犯非其分;

    陈国家安危大计,则谓之扇摇机事之重;

    或与朝旨暗合,则谓之迎合已行之令;

    言新法不便当改?则谓之观望朝廷之意;

    言民间愁苦可悯,则谓之眩惑流俗之情。

    然则天下之事,无复可言者,是诏书始于求谏而终于拒谏也。

    乞删去中间一节,使人尽所怀,不忧黜罚,则中外之事,远近之情,如指诸掌矣。”

    这是直接打蔡确的脸。

    诏从之,取消蔡确的六议之条。

    吕公著则上奏十事:一曰畏天,二曰爱民,三曰修身,四曰讲学,五曰任贤,六曰纳谏,七曰薄敛,八曰省刑,九曰去奢,十曰无逸。

    挺好,但是苏油认为老吕有点飘,比司马光都不如——因为这十条都是对皇帝或者说太皇太后的要求,而且只说了要求,却没说如何操作。

    苏油的上奏则很老实,不好意思,臣离开朝堂一年,对大局不甚了解,因此不敢妄上进言。

    而臣当年与先帝条陈十事,至今所成者,未过一二。

    事不在多说,而在多做。臣想请陛下继承先帝遗志,对已行之条,继续推进,对未举之条,可请朝廷议其时机是否成熟,择一二行之。

    另外士之所立者,一曰道,二曰德。

    臣在眉山写了一本关于道德的书,叫《伦理训类》。

    此书为臣历年心得,乃为长子苏轶和次子苏轭所设。

    其言简白,本欲使二子读之,脱去其身上的野蛮气质。

    陛下年岁在臣长幼二子之间,即便自行阅读,也当尽无妨碍。

    现在上呈太皇太后懿览,如其中一二可用,太皇太后可摘授与陛下,亦不失天伦之乐也。

    太皇太后诏命中使李倬,急送于后庭。

    戊戌,群臣请以十二月八日为兴龙节。帝本以七日生,避僖祖忌辰,故移其节于次日。

    诏苏轼复朝奉郎、知登州。

    大苏这一年多来可是爽呆了,名为赴任,其实基本就是在旅游。

    最早赵顼是让他去汝州,走到半路苏轼上表,说自己在常州有田,希望到那里去,赵顼也同意了。

    于是又向常州走,结果到了常州没有多久,又收到知登州的任命。

    这下更开心,因为苏迈就在文登做知县,苏轼于是又朝登州进发,准备和长子相聚。

    这一路过来,留下了好多故事。

    在离开黄州的时候,有个叫李琪的营妓,少而慧,颇知书,苏东坡也常在席间照顾她。

    然而苏东坡在黄州虽然不惜笔墨,随意题赠,却从没有送过李琪诗文。

    现在大苏要走了,李琪在送行宴上固请,取领巾求诗。

    于是东坡写了两句:“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

    即弃笔与客谈笑喝酒,过了好一阵,李琪再请,说夫子你别老喝酒啊,一会儿又得醉了,给我的诗还没写完呢。

    大苏接着提笔续道:“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满座称绝。

    离开黄州之后,先去高安看望兄弟苏辙。

    当时苏辙还没有被贬离开筠州,正与俩和尚,云庵禅师和聪禅师,在城南造山寺。

    一日早上,云庵禅师对聪禅师说道:“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和你一起迎接咱们的五祖和师兄戒禅师。”

    聪禅师说道:“诶?我昨晚也做了个梦,梦到的内容跟你一样呢!”

    苏辙哈哈大乐:“怎么可能,世间还有同梦之人?”

    接着就收到苏轼的信,说是已到奉新,半日内即可相见。

    等苏东坡到了,大家聊起俩和尚梦境一事,苏东坡说这有啥好奇怪的,我自己八九岁的时候,也经常梦到自己前身是个和尚,往来于陕右之间。

    咱们母亲不是也说过吗?当年她怀我的时候,也梦到一名僧人来托宿,又瘦又驼背,还瞎了右边眼睛呢。

    云庵禅师和聪禅师大惊,说我们的师兄戒禅师晚年离开五祖去了陕右,他就是又瘦又驼背,还瞎了右边眼睛!

    一推算日子,戒禅师是五十年前圆寂的,而苏轼今年四十九,年岁也相合!

    此后苏轼认为自己应该就是戒禅师转世,在给佛教界的朋友们写信的时候,常常自称“戒和尚”。

    兄弟俩这一次相聚也不长,苏辙时时劝苏轼:“哥哥今后要注意,不要乱交朋友。”

    苏轼不以为意,自言:“我是玉皇大帝也陪得,悲田院小乞儿也陪得,在我眼里,天下无一不是好人。”

    等到临别之前,苏辙又再次劝他戒口舌之祸,结果苏东坡从那个时候起就故意不说话,苏辙每问什么,他就指着自己嘴巴啊啊啊地装哑巴。

    气得苏辙不行,只好妥协说好了好了随你吧。

    一路到了金陵,王安石听说苏轼的到来,骑驴野服去码头探望。

    苏东坡不冠而迎,躬身道:“不意今日得以野服见公。”

    王安石笑道:“礼岂为吾辈而设哉。”

    苏东坡再次躬身打趣:“故苏轼亦自知不得为相公所用者。”

    意思就是说你老头无礼,我可跟你不一样。

    调笑归调笑,但是两人之间,既有冲突斗争的部分,也有交情深厚的部分。

    王安石有严重的偏头痛,苏轼还展示了一把医术,用新萝卜汁调制生龙脑,从王安石的鼻腔滴入,只目赤了一会儿,王安石的头,竟然就真不痛了。

    王安石非常高兴,硬留苏轼在金陵呆了好多天,带着苏轼游览金陵风光。还建议他也在金陵买地,和自己做邻居。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文与政

    两人政见依旧不合,但是不妨碍私交,诗词酬唱来往得热闹。

    在文辞上,两人也是毫不相让,相互调笑。

    都是文豪,但是东西写得多了,难免有手滑的时候。

    见到苏东坡的《醉白堂记》,王安石就评价:“这哪里是记,子瞻这明明就是一篇论啊,嗯,应当叫做——《韩白优劣论》。”

    论是议论文,记是散文,论与记,相差的是文采。

    韩愈和白居易里边,韩愈的名声更重,但是苏东坡每每以白居易自比,于是就不服了:“那相公的《虔州学记》,却是连论都算不上,分明一篇策,《学校策》哩。”

    策是条文,重在明晰,文采却比议论文都不如。

    不过俩人虽然嘴上调笑不断,其实对对方的文章诗词里的好作品,却是佩服得紧。

    一日王安石来邀请苏轼游玩,见到几上摆着一首诗,其中有“峰如巧障日,江欲远浮天”,感慨道:“平生作诗,无此两句。”

    苏轼在谈论诗词的时候,也对王安石的“若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评价极高,认为“屈宋之后,旷千余年,无复《离骚》句法,乃今见之。”

    王安石大乐:“非子瞻见谄,老夫自负亦如此,然未尝为俗子道哉!”

    在金陵还发生了一个故事,当时的金陵知府是陈绎,也时常一起陪同二人游赏,请客买单。

    一日三人游到蒋山?王安石对苏轼说道:“如此江山美景?子瞻可作歌咏之。”

    苏轼提笔就来了一首。

    千古龙蟠并虎踞。从公一吊兴亡处。渺渺斜风吹细雨。芳草渡。江南父老留公住。

    公驾飞车凌彩雾。红鸾骖乘青鸾驭。却讶此洲名白鹭。非吾侣。翩然欲下还飞去。

    苏轼离开金陵后数日,陈绎事发,这娃在权开封府任上?用普通木头佛像偷换檀香木佛像?被检察司查了出来?新任知府蔡京依法上报,于是追夺前诏?才没当几天金陵太守?便贬了建昌军。

    王安石得知以后?不由骇笑:“子瞻歌中白鹭者?得无意乎?”

    告别王安石,苏轼顺江到了扬州,拜访当时还在扬州的吕公著。

    吕公著接待了他,为之置酒?但是知道这是个祸害,都不与他交谈。

    苏东坡倒也不计较,照吃照喝?酒醉而卧?醒来在侍宴歌者的团扇上留下一首诗:“雨叶风枝晓自匀?绿阴青子净无尘。闲吟饶屋扶疏句,须信渊明是可人。”

    诗中其实有嘲笑吕公著患得患失,不够淡泊的意思,但是吕公著看过够依旧无语。

    我就不跟你这祸害交谈!

    告别吕公著之后,大苏转向北行,到瑞州拜访了致仕的张方平?领受了一通教训,到了九月才抵达常州。

    常州有长桥,苏轼经过的时候,为长桥题词“晋周孝侯斩蛟之桥”,立于道旁。

    在常州,苏轼终于吃到了一样美味——河豚。

    苏油喜欢吃蘑菇,苏轼认为蘑菇长于腐土,郁结瘴气,吃蘑菇容易中毒。

    因此每次苏家的猪肉烧蘑菇端上桌,苏轼就大喊小幺叔又想害我。

    为什么是害他?因为每次都是他喊得最凶,也是他吃得最多。

    常州有家旗亭做河豚极好,招大苏前去品尝。

    河豚端上,全家人都躲到屏风后面偷窥倾听,希望能够得到夫子一句评语。

    结果苏轼只是埋头憨吃,安静得跟哑巴一样。

    就在主人大失所望时,苏轼终于满足地放下筷子,感叹道:“也直一死。”

    于是“合舍大悦”。

    在常州呆了不到半年,还搞了个小水利工程,在自家地下边的小河沟里修了道拦坝,将自家和邻居几家的中田变成上田,就接到赵顼驾崩的消息,苏轼大哭一场,紧跟着就接到了知登州的任命。

    于是苏轼又上路了,度过淮河的时候,偶作一词:“何人无事,燕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闹,使君还。”

    泗州太守刘士彦也是妙人,拜谒苏轼不得,却在其几上见到这首词,于是留下一通下判词:“学士名满天下,京师便传。在法:泗州夜过长桥者,徒二年,况知州耶?知有新词,切告收起,勿要示人。”

    苏轼回来后见到,不由得哈哈大笑:“刘使君难道不知?轼一生罪过,开口常不在徒二年以下。”

    ……

    己亥,太皇太后嫌吕公著和苏油动作太慢,诏二人乘传赴阙。

    就是让驿站负责沿途迎送,准备舟船马匹饮食,让吕苏二人想磨蹭就没有借口。

    庚子,以程颢为宗正寺丞。

    壬寅,城熙州、通远军,赐田守忠、赵济银帛有差。

    甲辰,作受命宝。

    洛阳到汴京不过四百里,司马光到得最早,太皇太后立刻宣见。

    司马光说道:“先帝厉精求治以致太平,不幸所委之人不足以仰副圣志,多以己意轻改旧章,谓之新法。”

    “搢绅士大夫望风承流,竞献策画,作青苗、免役、市易、赊贷等法。”

    “又有生事之臣,建议置保甲、户马以资武备,变茶盐、铁冶等法,增家业侵街商税钱以供军需。”

    “这些原也不是先帝的本意。后来幸得贤臣改良,方才未作大患。”

    “如今天下事务至多,得失难判,请太皇太后下诏,使吏民得实封上言,庶几民间疾苦,无不闻达。”

    “老臣归西京后,得知京中已罢保甲、保马二法,又宽免欠逋。四方之人,无不鼓舞圣德。”

    “来到京城的路上,听闻陛下斥退近习无状的中使,戒饬有司奉法失当,过为繁扰者。”

    “原来凡臣所欲言者,陛下已略以行之。”

    “然尚有病民伤国,有害无益者,如保甲、免役、青苗三事,皆当今之急务。厘革所宜先者,别状奏闻,伏望早赐施行。”

    戊午,以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蔡确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知枢密院事韩缜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门下侍郎章惇知枢密院;

    资政殿学士司马光为门下侍郎。

    时方遣中使召司马光接受诏令,司马光复辞。

    太皇太后赐以手诏曰:“先帝新弃天下,天子幼冲,此何时,而君辞位邪?”

    让梁惟简宣旨:“早来所奏,备悉卿意,再降诏开言路,俟卿供职施行。”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你的建议都很好,等你供职之后就可以施行了。

    底下还有一层:看看你前头那三位,你要是不接受,你说的那些,不一定就能被朝廷完美执行。

    “光由是不敢复辞。”

    五月,癸未,吕公著抵达。

    入见,太皇太后遣中使赐食。

    吕公著上奏:“先帝新定官制,设谏议大夫、司谏、正言,设定的官职人数是很恰当的。”

    “然而御史之官,号为天子耳目,而比年以来,专举六察故事,只考察六部执行效率,却又不当了。”

    “请尽罢察案,设置言事御史四人或六人,仍诏谏官、御史并须直言无讳,以规主上之过失,举时政之纰缪,指群臣之奸党,陈下民之疾苦。”

    吕公著既上十事,太皇太后遣中使谕吕公著:“看过了爱卿所奏,深有开益。当此拯民疾苦,更张新政之时,当何者为先?”

    庚寅,吕公著上奏:“自王安石秉政,变易旧法,群臣有论其非便者,指以为沮坏法度,必加废斥。”

    “其中青苗、免役之法行而取民之财尽;保甲、保马之法行而用民之力竭;市易、茶盐之法行而夺民之利悉,若此之类甚众。”

    “然更张须有术,不在仓卒。”

    “如青苗之法,但罢逐年比校,则官司既不邀功,百姓自免抑勒之患。”

    “免役之法,当少取宽剩之数,度其差雇所宜,无令下户虚有输纳。”

    “保甲之法,止令就冬月农隙教习,仍委本路监司提案,既不至妨农害民,则众庶稍得安业。”

    “至于保马之法,先朝已知有司奉行之缪。”

    “市易之法,先帝尤觉其有害而无利。”

    “及福建、江南等路配卖茶盐过多,彼方之民殆不聊生,恐当一切罢去。”

    “而南方盐法,三路保甲,尤宜先革者也。”

    “陛下必欲更修庶政,使不惊物听而实利及民,当务之急,未如任人。”

    应该说,吕公著在更张新法这一点上,远比长期不经实务的司马光明白得多。

    接着吕公著开始给朝中推荐人才:“孙觉方正有学识,可以充谏议大夫。范纯仁刚劲有风力,可以充谏议大夫或户部右曹侍郎。李常清直有守,可备御史中丞。刘挚资性端厚,可充侍御史。苏轼、王岩叟并有才气,可充谏官或言事御史。”

    最后依旧当心朝廷过于操急:“王安石举新法,苏油曾详制条陈,列析利弊,然多未得容。”

    “其后亦皆中其弊,预见若神。”

    “今欲更张,其后可得无安石之弊乎?”

    “臣乞必得苏油入京,祥与计议,方可施行。”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主意

    太皇太后封吕公著奏章交给司马光,要他给意见。

    司马光上奏:“公著所陈,与臣言正相符合;唯保甲一事,既知其为害于民,无益于国家,当一切废罢,更安用教习?”

    接着也补上大佬入朝第三件事——推荐人才:“陛下推心于臣,俾择多士。

    窃见刘挚公忠刚正,始终不变;赵彦若博学有父风,内行修饬;傅尧俞清立安恬,滞淹岁久;范纯仁临事明敏,不畏强御;唐淑问行己有耻,难进易退;范祖禹温良端厚,修身无缺。此六人者,皆素所熟知,若使之或处台谏,或侍讲读,必有裨益。”

    “馀如吕大防、王存、李常、孙觉、胡宗愈、韩宗道、梁焘、赵君锡、王岩叟、晏知止、范纯礼、苏轼、苏辙、朱光庭,或以行义,或以文学,皆为众所推,伏望陛下纪其名姓,各随器能,临时任使。”

    “至文彦博、吕公著、苏油、冯京、孙固、韩维等,皆国之老成,可以倚信,亦令各举所知,庶几可以参考异同,无所遗逸。”

    戊戌,以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吕公著为尚书左丞。

    知庆州范纯仁上书:“郡邑之弊,守令知之;一路之弊,盐司知之;茶盐、利局、民兵、刑法、差役之弊,提其局及受其寄者知之;军政之弊,三帅与将领者知之;边防之弊,守边者知之。”

    “司徒蜀国公苏油曾建言先帝,年使朝官条陈本职,限一月内闻奏。”

    “请将其制下京外各官,亦可因其所陈,略知其人之才识,然后审择而行之。”

    高滔滔命司马光给苏油发电报:“卿负年力,入洛即乘火车,不待踌躇。切望!”

    ……

    其实苏油走得并不慢,当然也不急,只是正常速度,只因路途最远,所以现在刚刚抵达洛阳。

    而且一年没有接触庶政,他也需要有一个重新熟悉的过程。

    还有就是太皇太后和司马光、吕公著的心态。

    如今的国事,哪里有他们所想所说的那么严重,真要胡搞瞎搞,反而可能会出问题。

    从两人给太皇太后的谏议看来,政治主张先不说,政治手段却还是老一套,那就是先把控台谏,然后将“小人”逐出朝堂,尽数换成自己人。

    不过如今的台谏威力已经不大,因此吕公著的奏章,是想要先将这门武器重新装备起来。

    然后司马大光就可以继续跟脚下火车一样咣咣咣了。

    苏油却是暗自冷笑,想得美。

    两年时间,洛汴铁路已经修造完毕,不过最大的火车站没有在洛阳城,而在兴洛仓。

    兴洛仓的战略意义已经悄然转化,从战争后勤保障悄悄变成了西北和首都的经济保障。

    其中洛汴铁路的作用功不可没。

    天下财赋输汴京,导致汴京大城市病突出。

    苏油无奈下只能先搞出马拉铁路,移一部分到陈留。

    如今有了兴洛仓、洛汴渠和洛汴铁路,囤积汴京的财富能够安置到郑州和洛阳,对“两京经济带”的刺激作用无比巨大。

    司马光也是走的这条路,不过他对马车还能接受,火车这种咣咣咣的东西太闹腾了,对老人家实在不太友好。

    苏油对这东西却是兴趣无比的大,陈昭明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太常清贵,如今还升了大学士,对于火车的舒适性还是比较重视的。

    将石薇、漏勺和毕观在包厢安置好,苏油自己却换上一身细布的工装,钻到火车头驾驶室里边观摩操作去了。

    这列火车拉的主要是河西的高等级无烟煤。

    郑州现在是一只吞煤的猛虎,本地煤的品级有些差,有了铁路后,运输成本低于炼焦成本,在三到五月,主要就是拉煤。

    还有一列车厢里是金银,如今的金银,朝廷规定必须走铁路,由一队荷枪实弹的新军护送。

    洛汴渠一来比较慢,二来沉了会很麻烦。

    铁路上的人,包括列车上的制动员,锅炉工,驾驶员,全部是新军转业。

    这是郭逵致仕之前给朝廷的最后一道建议,军国重器,必须由对陛下最忠诚的人来掌握,而且必须以军法治之。

    因此大宋又多了一个光荣的技术兵种——铁道兵。

    这个兵种技术要求也颇高,驾驶员的俸禄,仅次于技术要求高,风险还大的海军里的大副。

    火车头里的人不认识苏油,不过像苏油这样的人他们接待得蛮多的,一般就是过来研究火车头设计的理工学院技术大牛。

    见到苏油从包包里边摸出来一个不锈钢真空保温杯,熟门熟路地打开开水箱泡枸杞茶,驾驶员更加笃定了,这位一定是小高使相手下。

    大宋现在有两个高使相,老高使相高遵裕,小高使相高士林。

    高家人出了个高滔滔,如今是大宋最顶级的勋贵。

    不锈钢真空保温杯也是分等级的,一般都有繁复的装饰。

    像苏油手里这种最质朴的,一般都是一线研究员在用。

    那些求经不懂的管理型官僚,工人们是看不上眼的,哪怕那些人的级别比一线研究员高。

    苏油现在这身做派,在工人眼里才是正经学问人。

    现在是盛暑,火车头里相当闷热,大家都是一身汗。

    锅炉工老王将煤铲出了节奏,颇具美感。

    苏油端着杯子:“这里头也太热了,老王,有没有给你们发放防暑降温的药物?”

    老王抡着铲子,精赤的上身一身油亮:“不用,一会儿下班去冲个澡就舒坦了!”

    司机赵平比较沉稳,一边扫视着仪表一边笑道:“发倒是发了,不过薄荷糖给家里几个娃子分了,清凉油也给家中留着,白糖那更是精贵,得孝敬给丈母娘。”

    说完举起身边的大茶缸:“咱老爷们儿啊,凉茶管饱!”

    苏油笑着摇头:“倒也是,真没想到。对了,关于铁路上的建议,高使相说了,只要能提出来那就有奖励,两位老哥没有在这上头动脑筋?”

    赵平和老王对视一眼,老王说道:“咱大老粗的有啥好建议,先生你给咱想一个!”

    苏油说道:“火车对时刻要求很高,你们是怎么估摸时间的?”

    老王说道:“这是赵司机的绝活,用定时器听铁轨动静,就能算出来车跑得有多快。”

    赵平指着车厢里一块小黑板:“火车出汴京城,记录下汴京钟楼上的时点,上好计时器,换算就得了。”

    苏油将计时器拿起来:“这玩意儿能管多长时间?”

    赵平说道:“能管俩时辰,洛汴铁路四百里,刚好跑完单程,洛阳现在也有钟楼,出发的时候又在那儿对时。”

    苏油问道:“要是弄口钟在车上就好了。”

    赵平说道:“这点子怕是挣不到钱,那玩意儿还贵。”

    苏油想了想:“要是在这个定时器改成走字儿的,一圈走时,一圈走分,临出发时把时分调好再上紧发条,让它自己走字,是不是就方便多了?”

    “诶——”赵平喜道:“有道理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就不用算了!技术员儿就是厉害哈!”

    苏油从包包里拿出本子画了个走字儿的定时器外观模样,然后撕下来塞进赵平挂在车厢里的工作包里:“白搭了你们的车,这个就算是小礼物。要不这样,你们觉得车上还有哪些操作不得劲儿的地方,都讲出来,我们一起再想想点子。”

    老王喜滋滋的假客气:“这可怎么好意思,都是苏兄弟你的主意。这走字儿的定时器,我估摸着,嗯,两贯跑不了!”

    苏油笑道:“我这就是兴趣,家里也不差这点儿,你们别跟我客气,尽管说!”

    三个臭皮匠凑到一处,很快苏油就收集到了好些的意见,有些苏油能想到办法,有些他都不行,只能记录下来。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用人

    没一会儿赵平的包里边就又多了五张草图,这时候赵平拉动了蒸汽栓,将蒸汽释放出去,车速慢了下来。

    道边出现了一个穿着绿色军服的铁道兵,赵平对着他招了招手,那人紧跑了两步,抓住车门框也上了车头车厢。

    见到苏油,那人就打招呼:“哟,还有位兄弟在这儿啊?”

    赵平介绍:“这位是学院的先生,本事儿人,苏先生,这位是护路队的张队。我老战友,都是感义军出来的。”

    感义军是老高使相当年亲率的新军,对带学员兵的苏油来说,整个都算是前序部队,不认识苏油也正常。

    苏油点头道:“张队好。这是要去巡道吗?”

    张队长说道:“干正经活时谁敢?那是要行军法掉差遣的!我这是休班,搭车去汴京城买点秋菜种子。”

    苏油有些奇怪:“这不才入夏?”

    张队长笑道:“等到入秋,那就不是一个价了!”

    听闻赵平介绍苏油给他们出了好几个点子,张队长也大喜:“那等到了汴京,老哥几个请秀才吃饭!”

    苏油笑道:“那倒是不用了,还得去跟上峰汇报呢!有张哥在正好了,关于铁路我倒是有好多问题要向你请教。”

    张队长连连摆手:“我就一粗人,秀才休要耍笑。”

    “真的真的。”苏油说道:“我是真有事情,比如你们铁道兵的家属是如何安置的?还有孩子进学,还有这铁道占了沿途百姓的土地、房屋,有些什么安置之策……”

    “嗨!问这个那我门清!待老兵给你添上水,咱们再慢慢聊……”

    火车轰隆隆开了四个小时,车头里几人说笑着,终于抵达了汴京城。

    车站在城南很远,铁路到这里不算完,还要延伸往陈留,接下来还要往徐州。

    另外一边,虢潼段和潼长段也已经开工,预计要到后年才能修到京兆府长安县。

    跟张队赵平他们道了别,苏油从车头里跳下来,跑去包厢接石薇和毕观漏勺。

    苏油与石薇都是随性之人,行李带得少,都是托四通商号运送。

    不过有了毕观和漏勺两个小累赘,他们的行李倒比苏油夫妻俩的还多。

    漏勺坐火车都兴奋坏了,下车就喊:“爹爹我长大了也要开火车!”

    苏油笑道:“开火车也不好玩,不信你闻闻。”

    将汗胳膊伸到漏勺鼻子下面,漏勺的鼻子顿时就耸了起来:“爹爹你好臭!”

    石薇嗔怪道:“知道臭还给孩子闻!一会儿你坐外面!”

    随车的还有程岳,拎着毕观的箱子从后面下来:“哇四百里路程半晌即至。够快!小七哥呢?”

    两匹大黑马拉着一辆六人马车过来,张麒从上边下来:“这儿呢,程二哥行李给我,放车顶上去。”

    车站离汴京尚有十里,这里已经开始因火车而形成一个小镇。

    石薇毕观漏勺坐车里,程岳手扶门把手站在车外踏板上,苏油和张麒并列坐在驾驶位置,张麒松开刹车,苏油扬起鞭子:“扁罐呢?”

    马车动了,张麒从苏油手里抢过鞭子:“扁罐少爷如今有差事,每天都要去宫里陪陛下读书,这还没散学呢。”

    说完放低声音:“三月朔前夜那场变故,扁罐少爷立了大功,不过不为外间所知。”

    说完将扁罐从泰山号上取小炮保卫宫禁的事儿跟苏油简单说了:“所以舒国长公主现在每天散学都将扁罐少爷接到府邸,与王少爷同伴,估计是怕国夫人责罚,等着少爷少奶奶上门接人,好替小大少爷开脱哩。”

    苏油摇头:“到底还是走上了右班的路子……也罢,他年万里觅封侯,不是米虫就行了。”

    张麒不由得失笑:“少爷这就是不公道了,这次扁罐少爷带回那船金银就值当五百万贯,听说那边还得了一座金山。”

    “这要不是献给了国库和陛下,就当米虫了又咋地?难道还吃得完花得光?”

    扁罐这气运的确有些逆天,苏油想起自己当年带着土地庙七子淘铁沙玩陶泥做蜂窝煤,一点点的完成原始积累的时候:“小七哥,你说要是咱们当年也有条这样的船,是不是能比扁罐今天厉害?”

    张麒感觉滑稽,这是当老子的嫉妒起儿子来了:“少爷,以你走一步都要看半天想半天的性子,就算咱们有这样的船,你敢像两位小少爷这样驶吗?”

    苏油沉吟半晌,到底还是废然:“不识天高地厚,这风险太大了。”

    张麒笑得吭哧吭哧的:“少爷当年给我们评价西夏立国故事,可是说过冒险要是成功,那收益也能大到没边。”

    “只不过一百个里边,只得一个敢做;一百个敢做的里边,也难得一个成功而已。”

    苏油叹气:“有人说过,只要有百分之百的收益,那就会有人不顾身家性命地去冒险,现在朝廷是不是又出发了?”

    张麒点头:“二十一节度已经出发了,这次是带了一艘舰队,旗舰是嵩山号,副舰是泰山号。另有五艘夔州型,还有两艘科考夔州型,就是大修技改之后的左旋螺号和另一艘蒸汽风帆动力的姊妹舰——夜光螺号。”

    苏油哭笑不得:“二十一节度这是跟软体动物干上了吗?都起得啥名儿?”

    张麒说道:“扁罐少爷他们回来得仓促,回程中在大洋中心还遇到了几个岛屿,可以补给驻舶。”

    “听小少爷们说,那里的岛上,满山满谷都是檀香树,不过船上已经堆满了金银装不下了,因此只登记了坐标,都没来得及仔细勘察。”

    “这次航程,节度还要完成这事儿。”

    苏油问道:“二十一节度这次带了多少人?”

    张麒说道:“带了一千五百人,如果顺利的话,温华城、加复城、玉粟城、檀香城,以后都要设军建港。”

    “那新宋洲那边呢?玄鹄城和金滩城,不管了?”

    “陈学士和二十一节度算计过了,他们认为走北洋风险更小,收益更大。”

    “另外还有夏商余裔文化考察等工作,远比新宋洲重要,因此南海那边,丢给章楶去处理了。”

    苏油好气:“当真是财大气粗了?那边的黄金铜铁的产量也不低,还有龙脑冰片。”

    张麒摇头说道:“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对了,章楶到了南海,奏报说新宋洲无能员管辖,前太皇太后有召赦向所不原者,因此之前被流放新宋洲的李定和舒亶亦在其列,请以李定知玄鹄城,舒亶知金滩城。”

    “司马公和吕公以为二人素负小人之名,构陷少爷和大先生在前,利用光献皇太后病情在后,罪大莫极,断无起复之理。”

    苏油说道:“李定年迈齿衰,无能为耳,还能活几年?而舒亶倒是干能,若非当时附从李定,的确也是人才。”

    “当年舒亶初为临海尉,有弓手醉呼于庭,笞之,不受,乃加大杖。”

    “弓手益厉声愿杖脊,又大呼‘尔不敢斩我’,舒即起案侧,刃断其头。被劾案上,朝廷方求人材,颇壮之,令都省审察。”

    “其后出使西夏,当时刚刚战毕,边界尚且杀气腾腾。舒亶谢绝护卫,单骑入夏,宣示朝廷旨意。”

    “夏人将钢刀架其颈上,而舒亶神色自若,慷慨陈词。”

    “壮举感动了尚勇崇武的西夏君臣,终于接受了宋朝划定疆界的意见。”

    “不过在弹劾引荐者张商英一事上,为士林所不齿。彻底背上了小人的名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好笑,当年禹玉相公为执政,曽携官浴桶入东府,舒亶曾以此弹劾之。”

    “后舒亶劾我与大苏事败,大理寺以他曾用台中官烛于私室,也计成赃物。”

    “先帝因言:‘亶岂盗此?’大理寺对云:‘舒亶或不爱官烛,那王珪又岂爱木桶?’”

    张麒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这就是活脱脱的报应!”

    苏油皱眉:“要我说,都是瞎胡闹。”

    “大理寺以官烛入其罪,恰恰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的罪过,说明舒亶平日里还是清廉的。”

    “这人啊,德能不称,就只能放他在对才能的要求,超过对德性要求的职位上去,安石相公将他放错了地方。”

    “不过治理新宋洲那样一片蛮荒,正需要有勇有谋之臣,舒亶绝对能够胜任。”

    张麒傻了:“少爷是要建议朝廷采纳章楶的意见?”

    苏油说道:“不然呢?谁愿意去新宋当那俩军州的知州?扁罐怕倒是会喜欢,可朝廷会放他去吗?”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培养

    两个人一个马夫打扮,一个如今比较普遍的工厂技术员打扮,驾驶着马车穿街过桥,愣是没有人认出他们来。

    等到马车在张知白旧宅停下,苏油去冲了个淋浴,换上清爽的丝光棉薄衫,扯了一把棕榈扇摇着看了一圈,才出到外院对张麒说道:“小七哥,我总觉得忘了啥事儿?”

    绿箬过来给苏油端上一杯酸梅饮子:“莫非是朝中大事儿?君实学士和吕学士那里需要拜会?”

    “不是。”苏油摇头:“二公的脾性,私下里最多就是谈谈诗词文学,朝事那就在朝堂上谈,否则怕是还要被嘲讽没趣。”

    绿箬说道:“那就是入宫陛见谢恩?”

    “不是,今天就没啥正事儿。头发湿漉漉的就进宫谢恩,不知道的还说我要官急迫呢。”

    张麒笑道:“要说起来,少爷回京的事情那就多了,扁罐小少爷的婚事儿该料理了吧?”

    绿箬说道:“对哟,这可是大事儿!”

    苏油摇头:“也不是儿女之事,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张麒问道:“那是不是京中老宗叔,老太君,程家史家的亲戚那里要拜望?”

    苏油说道:“扁罐都没回来,要去看望那也得是一家子齐整啊……啥事儿呢到底是……”

    张麒低声问道:“是有事情要布置?要不要我去通知蔡京?”

    苏油摇头:“不对,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好像又少不得……”

    绿箬突然说道:“那就一定是尉氏那些新作物,新禽畜了,对吧?!”

    “诶?”苏油手里的扇子停了下来:“这个倒的确是重要!过两天得去看看长势才行……不对不对今天也来不及,肯定不是这事儿……”

    绿箬说道:“那就先去舒国长公主府将扁罐少爷先接回来,路上慢慢再想,国公爷是嘴刁的,我得先去厨房看看安排……”

    苏油伸手用扇子在脑门上一拍:“嗨!想起来了!就是吃的!周大家的腊猪腿风萝卜!小七哥快快快……”

    绿箬都气笑了:“闹了半天是这事儿!每次国公爷进京,周大家的这一遭搜刮是跑不掉了……天气这么热怎么做腊猪腿炖风萝卜?”

    苏油语重心长地说道:“嫂嫂我跟你说啊……腊猪腿又不是只能炖风萝卜,切丝炒豆芽韭菜,烩白菜,做冷盘,不都是夏天里好吃的?风萝卜直接拌萝卜干,早上送粥最美了……等等这院子里就有不少好东西……”

    苏家宅邸内外院的院子都不小,摆放的都是标准的木箱,木箱中用蒸过的鸡粪、牛粪、和木叶、泥土混合发酵之后的腐殖土,栽种着很多的植物。

    这是小妹的发现的好处,要搞农作物的培优和杂交,有时候需要让待研究的植株远离农田,以免被风媒传播了周围的花粉。

    除了塑料大棚,种在汴京城里,也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这样的风险。

    于是苏家宅子也成了苍翠的小基地。

    基地里边有两种植物正在挂果,一种红色的小圆果是西红柿,还有一种多数还是绿色,部分已经发红,像一个个小灯笼。

    苏油不知道美洲橡胶树产于何处,但是有了这两样东西,即便扁罐没有带回橡胶树,也足以让他原谅自己那个胆大包天的长子。

    种花家的培植技能是这个世界的巅峰,肥沃透气的土壤里长起来的作物,比大东洲那边的土著强了不少倍。

    这个“花园”里,还有不少藤蔓类作物,各种豆类是最多的。

    打发小七哥去取猪腿,苏油开始带着漏勺在花园里大肆破坏……啊不,采摘。

    绿箬拿着篮子跟在苏油和漏勺的身后,小心地提醒道:“国公爷,这些都是……小妹那里……还有,之前你不是说小心有毒……”

    苏油一边采摘一边说道:“这些我都熟,料理好了就没毒了,这豆角四季可种可收,可以称之为四季豆,就是得料理熟透才能脱毒,其余都没事儿。”

    “这个红色的酸酸甜甜,形状像圆茄,可以称谓番茄或者蕃柿;这个最好,蜀中湿热,人喜欢辛辣,可以叫辣椒或者辛椒……”

    绿箬好奇地问道:“这些都是从东胜州取来的,听说从来没人去过,国公爷却是从何知晓的?”

    “啊?”苏油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了:“嫂子你是搞音乐的,这里边的门道你却不知。”

    “这植物啊,也是分类的,比如这个豆子,就应该是被子植物门,双子叶植物纲,豆科。”

    “哪怕它是大东洲那边过来的,也逃不出这物性去。”

    “又比如这个瓜,可以称为葫芦科,和葫芦,匏瓜是一个种类,基本上都能吃。”

    “而蔬菜里边最大的一个大类,就是十字花科——卷心菜,花菜,大白菜,小白菜,青菜,萝卜,芥菜,诸葛菜,甘蓝等,都属于这一科,他们的特征就是基生的叶子是莲花装,花瓣成十字排列,一般也都能吃。”

    绿箬笑道:“这可是真真儿吃成大学问了,诶这瓜真不能动,看,这底下还有个大的,小妹交代这个可不让动。”

    苏油看了那个大南瓜:“好吧,这个饭瓜咱们就放过。”

    绿箬问道:“何为饭瓜?”

    苏油笑道:“产量高,耐存耐放,半年不坏,贫苦人家可以掺杂主粮为食,可抵半年的米饭啊!”

    绿箬喜道:“除了这饭瓜、四季菜豆,还有马铃薯、甘薯、木薯。那扁罐少爷和椅子少爷的功德可就大了。”

    苏油终于停下手,看向绿箬:“我说嫂嫂生活如此精致的人,为何陪我和漏勺采摘瓜豆,这是瞅准机会,要给侄儿说项呢。”

    “怎么着?怕我真揍他?”

    绿箬低着头:“国公爷要揍那是没关系的,尽管揍,只要别让仙卿动手就行。”

    苏油:“……”

    这是暗讽大学士手无缚鸡之力!揍个孩子都打不痛!生气了!

    将菜豆往绿箬篮子里一扔:“我去接扁罐回来!”

    看着苏油的背影,绿箬忍不住笑意:“嘴上说得响亮,还不是怕仙卿不依,先去跟扁罐商量对策……”

    大宋皇子虽然没有清朝的皇子辛苦,但是其实也相当的不容易。

    宋徽宗那种书画造诣败家本事儿,那也不是随随便便混得出来的,真得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行。

    皇子每天有二十段经义文字要通熟,通熟的办法就是抄临十五遍。

    好在这种填鸭式教育被苏油给打破了,从赵顼的儿子开始,皇子自幼可以入皇家小学,中学就读。

    学校里除了宗室,还有勋贵子弟,课程是苏油制定的,兼顾了文理德智体美劳,最起码,不再是几个先生逮着一个孩子在书房里猛灌了。

    赵煦作为皇帝要特殊一些,上的是两个班。

    三日陪着太皇太后听一次朝,平日里上午在讲簋所或者资善堂接收高滔滔给他安排的夫子们讲学,下午则去皇家理工学院初中部学习。

    上的是小班,小班就在苏小妹的办公室,按照苏家家学的风格,各个学习阶段的伴读都在一起。

    除了以长带幼,自学所占的比重还很大,重点是培养自我学习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还有动手能力,各种物理实验、化学实验、生物实验、观测记录、种植饲养技术都有。

    比如赵煦一直培养着的青鱂鱼,就经常与贤妃交换。

    十岁出头的小屁孩子,对武器和炸药的制作是非常的着迷,见识过转轮铳,看过泰山号模型里的小炮之后,那就更加的着迷了。

    扁罐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如今正给赵顼灌输物理知识,带着赵顼偷偷制作零件,准备自行组装一柄转轮铳和一架小钢炮。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赵煦童鞋最近的数理化成绩因此显著提升,搞得小妹都直犯嘀咕。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父子对话

    苏油没有去长公主府,而是直接去了老史的羊羹店。

    老史的羊羹店口岸好,在西城吴起庙的对面,从西城进皇宫内院,走军机处边上西掖门是最近的路线。

    都是老熟人,苏油熟门熟路地溜进人家门店后的小院,就看到骨头正趴在瓜架下的石头条凳上做作业。

    骨头一抬头,见到苏油非常高兴:“国公爷你回来了?”

    苏油点头:“回来了,等你扁罐哥散学。你赶紧做作业别管我,免得天黑做不完要点灯,你那老娘又要嘀咕。”

    老史的浑家也是陕西婆姨,认为自家能在汴京城里边立稳脚跟开出一家生意还不错的店面,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富贵了,一心就是要让骨头子承父业卖羊羹。

    偏骨头读书还挺争气,尤其是数学上面有天赋,苏油还跟老史浑家做过工作,才让骨头得以继续学习。

    也不能说老史浑家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如今西城也繁华了起来,地价翻着跟头地涨,大有直追东城的势头。

    当年老史咬牙狠心花了一千五百贯置办的这处房产,前有门脸后有小院,如今起码在六千贯以上。

    加上就在军机处对面,卖的又是陕西风味,那生意真是好,别看每日辛苦,一天下来净赚都在三贯以上。

    一个月就是一百贯,收入比开封祥符俩县官长的收入加起来都高。

    还是改制后!

    也就是这个羊羹店军方大佬们都时常光顾,当年苏油在军机处的时候,更是三五不时地来,要不然,早就被京中权贵们给吞了。

    坐在石凳上头一边给骨头扇扇子,一边看这孩子做作业:“骨头你才初二吧?怎么力学计算都在做了?”

    骨头拿着铅笔头哼哧哼哧地跟计算题搏斗,头都不抬:“作业都做完了,这是兴趣小组先生给留的。”

    “好。”苏油笑道:“不错,这个呀,其实就是高中题,你现在的本事儿都能当高一了。”

    骨头有些气:“我娘说没用,说毕业就算去四通做个普通员工,一个月薪水才六贯钱,当不了店里边两天进账。”

    “别听你娘的。”苏油说道:“进四通就是奔着普通员工去的?六贯钱只是最基本的新进员工的工钱。”

    “以后咱骨头那还不得做管事,做工师,做供奉?四通学士级别的供奉你知道薪水多高不?”

    骨头将笔停了下来:“多高?”

    苏油说道:“像沈学士、陈学士那种,一个月就是两百五十贯!”

    “小事儿还不敢打扰,都是遇到难题了,才请他们出手,这就叫清贵!”

    骨头眼睛亮了:“那国公爷你呢?”

    “我?”苏油愣了一下:“我是董事成员,只拿分红,不拿薪水的。”

    “那你就是给他们发钱的。”骨头认真地给苏油下定性:“我娘说国公爷就是财神,不过是只知道散财的财神!”

    “别闹!”苏油拿扇子拍了骨头脑袋一下:“赶紧做下一道!这道可有些难我跟你讲……问你一句话还搭上聊天儿了真是的……”

    这时史大家的端着个盆儿进来,看架势是准备和面,一见这场景吓了一大跳:“骨头你这臭小子!国公爷来了都不报一声儿?还敢让国公爷给你打扇子!你也不怕折了你的小命儿……哎呀你竟然连水都不给国公爷端一碗?!”

    苏油笑呵呵地跟史家娘子打招呼:“进门儿正见孩子努力做作业呢,出息!史娘子真是教导有方!”

    史家娘子赶紧将面盆往边上一搁,喜滋滋地道:“前几日听来店里吃饭的王太尉言语,说国公爷不日就要回京,娘娘和官家这回定要大用的。可实实没想到这么快!”

    “骨头你别写了,去李家肉铺将你爹叫回来,顺便给国公爷买篮果子!”

    “不用不用……”苏油赶紧制止:“我就是想着扁罐每日肯定都从这里出来,过来等他的。”

    “是!”史家娘子点头:“少爷每日都能见着,军服上身,可英武挺拔得很!”

    “哦?你认识他?”

    史家娘子说道:“认识,少爷还时不时领着一位小少爷来吃羊羹。有时候王学士也带着他们来。”

    苏油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史娘子去看着,要是少爷完了差事便叫住他,顺便帮我们叫辆车。”

    史家娘子喜滋滋地给苏油泡上茶,顺手拍了骨头脑袋一把:“没礼的东西,不懂的就跟国公爷请教,国公爷随便教你一点,都让你受用不尽!”

    苏油觉得好笑,挥着手:“史娘子你赶快去吧,我监督他做作业。”

    理工学院放学在未正,约莫申初,史娘子领着一个军装笔挺的军人进来:“国公爷,少爷到了!”

    扁罐来到苏油跟前一个立正,右手捶胸:“父亲。”

    苏油看着一身英挺的大儿子,心中也颇多感慨,借着起身掩饰情绪:“谢谢史娘子,车叫了吗?”

    史家娘子说道:“叫好了。”

    苏油笑道:“那我们就告辞了,夫人也有一年多没见着他了,得先回家。”

    史家娘子和骨头将父子二人送到车上,史家娘子想起一件事儿,跑到柜台拿纸袋装了一袋小吃食:“这还是国公离京前告诉咱家的做法,你老人家尝尝,看看是不是这样的料理法?”

    苏油打开盒子一看:“哟,挂霜羊油炸小果,史家娘子你终于舍得下本钱了。”

    丢了一颗进嘴里:“嗯,就是这样,做得不错!走了,改天再来吃你家羊羹。”

    史家娘子和骨头招手:“国公爷跟少爷慢走。”

    马车启动,苏油看着对面的扁罐,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苏油将纸袋子递过去:“尝尝这个。”

    扁罐拿了一个丢进嘴里,吃过之后说道:“这东西弟弟肯定喜欢。”

    这是一道小吃食,苏油教史家娘子制作的,拿羊油切成极小的细丁,包裹上面球搓成花生米大小,油炸之后沥干,然后用糖霜熬化,倒入面球翻炒摊凉,让糖液在面球表面重新结晶成一层白霜。

    这个手法叫“翻砂”,做出来的吃食叫“挂霜”吃食。

    比如挂霜花生,挂霜腰果,挂霜核桃,挂霜山楂……

    挂霜菜,拔丝菜,糖色菜,是中餐里边对糖的不同温度浓度处理后形成的不同菜品。

    苏油将盒子封口折好:“那就给他留着。扁罐,之前我一直将你当做小孩子,没想到你一下子就长大了。”

    “父亲……”

    “三月朔日前夜那一场变故,你处理得非常妥当,我要跟你道个歉,之前是为父小瞧了你。”

    扁罐说道:“是父亲交代的,死保陛下。”

    苏油点头:“不过就连我都忘了,泰山号模型里还有小炮,缓急可用。”

    扁罐笑道:“还有先帝的两支转轮铳,我与陛下各取了一支。”

    苏油也笑了:“想好今后仕途怎么走没有?你是喜欢左班还是右班?”

    扁罐正要开口,苏油抬手:“我猜是右班。”

    扁罐疑惑:“父亲如何推断的?”

    苏油说道:“看你平日里的兴趣爱好,所结交的朋友,选择理工学院而不是太学,大概也能知一二。”

    扁罐点头:“儿子更喜欢军事。”

    苏油沉吟了一阵:“可你想过没有,你即使进了右班,想要领军打仗,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你是大宋司徒之子,老子做到了文臣顶峰,儿子还是掌握方面之军的大将,即使你我父子无别样的心思,对大宋的将来,那也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榜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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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