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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神宗归位

    在大家都准备过年的日子里上这么一道奏章当真是挺解嗨的,苏油以年来神考服除,诸事繁杂,请稍缓议。

    然而苏辙并不买账,再次上书:“伏乞宣谕宰执,事有失当,改之勿疑,法或未完,修之无倦。”

    “苟民心既得,则异议自消,海内蒙福,上下攸同,岂不休哉!”

    高滔滔都乐了,苏辙这当侄儿的可以,这是一点脸面不给司徒留,诏从之。

    其实役法已经差不多了,之前通过赵煦密折统计完数据,今年利用冬旱以工代赈,投入重金将河北两个大役解决,而且顺便在河北完成了募役法的试点。

    苏油的意思,本来是要等户部会计下来之后,再看看各地役务会不会出现赤字,再酌情调整。

    而且这是第一次制作来年预算,役务也应当涵盖到预算里边去的。

    但是苏辙也有他的理由,役法残民,能早缓一日,对百姓也有无尽好处,因此坚决要求尽快制定实施。

    苏油也怒了,好,大家都别要过好年,我们这个月把役法定下来!

    春,正月,以尚在神宗服中,罢朝会。

    壬戌,王觌言:“朱光庭讦苏轼策问,吕陶力辨。臣谓轼之辞不过失轻重之体耳。若悉考同异,深究嫌疑,则两岐遂分,党论滋炽。夫学士命词失指,其事尚小;使士大夫有朋党之名,此大患也。”

    太皇太后深然之。

    戊辰,诏:“自今举人程试,并许用古今诸儒之说,或出己见,勿引申、韩、释氏书。考试官以经义、论、策通定去留,毋于《老》、《列》、《庄子》出题。”

    辛巳,诏苏辙、刘攽编次神宗御制。

    丁亥,赐富弼神道碑,以“显忠尚德”为额,仍命翰林学士苏轼撰文。

    苏油上书:“河北诸事日繁,且接邻邦,需干臣治守。”

    高滔滔问谁可为守,苏油奏道:“臣举沈括、蔡京、韩忠彦,必当其职。”

    高滔滔问道:“沈括且不论,蔡京、韩忠彦俱为朝官,无故出外会没有怨言吗?”

    苏油说道:“朝廷官职本来不是为享禄而设,无论朝廷外路,皆求得人而已。”

    高滔滔沉吟一阵:“蔡京敏于事,韩忠彦宽于仁,司徒所荐都是出于至公,不过朝廷也多事,还是沈括吧。”

    苏油说道:“还需要一名官员,乘传诣河北路,与监司一员遍视灾荒,措置赈济。”

    高滔滔说道:“让吕陶去吧,还有,刘正夫如今所任何职?”

    苏油说道:“刘正夫出身一甲二名,所过考绩优良,如今已经是大名府通判。前刘正夫奏河北四路赈灾,有官员滥加施放,实则中饱私囊者,也是他请朝廷遣使督察。”

    高滔滔说道:“那就再加上他。”

    苏油躬身:“臣遵旨。”

    二月,丙戌,毕仲游上呈新制役法,役法仍旧以王安石募役法为主,不过去掉了里边苛刻的条款,确立了州县每年奏备的预算制度和役务审批制度,凡获得审批的役务,超过州县每年役务拨备的部分,有朝廷户部划拨。

    条例对于役钱的缴纳也做了具体规定,农户以田亩为额度,工商户以坐行二税为额度,按照比例收取,官绅一体无免。

    经过仔细核算,将免税官绅纳入之后,所得役钱比之前还要多出不少,因此役法又添置了条款,五等户以下免纳。

    这道法令才是实实在在触动了统治阶级的利益,但是相比以前的糊涂账,以及安石相公时期的苛索,分派到每户身上的份额极低。

    苏相公之法,比王相公宽松太多,比司马相公稍微严格,但是司马相公可是不会给朝廷补贴的,可操作性不可同日而语,天下尽皆称善。

    高滔滔诏旨推行。

    己丑,知澶州王令图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相度了河北水事后,上奏乞于故道孙村口置约,以分黄河水势,使东流故道得用。

    诏从之。

    这是地方官员研究新役法之后开始胆子肥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工程,现在也打起了“朝廷拨款”的主意。

    于是苏油向高滔滔提出派人视察的申请。

    之前召试学士院,同策问者共有九人,黄庭坚、张耒、晁补之、毕仲游都在其中。

    苏轼对毕仲游的文章大加赞叹,擢为第一。

    本来毕仲游应该加翰林学士,但是为了避嫌,自请出外。

    高滔滔对毕仲游和晁补之的记忆力异常深刻,平定西夏的时候,刘昌祚冒进,苏油顺势改变战略攻势,是毕仲游利用非凡的智慧,完成了突然调整和加重的后勤保障工作,可以算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人物之一,当时朝廷封赏得薄了。

    大宋的法制类似后世的大陆法系,以条文加判例为主,《刑统》百年充实进去无数的判例,到今天也成了汗牛充栋。

    胥吏们欺负主官不够专业,玩弄法律于鼓掌之间,也需要有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人肉检索电脑去对付他们。

    于是高滔滔出毕仲游提点河东路刑狱,和吕陶、刘正夫一同按视。

    甲辰,工部侍郎,提举铁路局总设计师沈括,知大名府,并任河北四路都转运使。

    大宋和辽国的国力对比已经凸显出了差距,大宋在派遣大员巡查河北,纠察官吏滥发救灾粮,上下其手的时候,辽国却还在继续闹饥荒,甚至耶律洪基都不得不到锦州避难,同时下令发粟赈中京饥,免上京、锦州贫民租。

    又以民多流散,除安泊逃户征偿法。

    灵河,也就是后世大凌河口的锦州,辽河口的辰州,鸭渌江口的开州,成了大宋往北方销售粮食的重要城市。

    如今宋人已经发现了外海洋流和内海方向相反,于是大量海船通过外洋航道络绎不绝地北上,将南海过剩的粮食倾销到北地,然后满载着药材、皮毛、东珠、马匹牛羊甚至海东青,由内海航线南下,赚到飞起。

    耶律洪基也顾不上什么马匹输出的忌惮了,只要宋人要,他就卖,换取粮食救灾要紧。

    另一方面督促李庸赶紧将辽阳府水利工程完工,然后主持长春洲水利工程考察。

    也好在有辽阳府两年的大开发,辽国依靠辽阳府周边已经改造完毕的十万顷良田的收获,勉强算是将这次北方整体性冬旱扛了下来。

    辛亥,蔡确弟军器少监蔡硕,以贷用官钱事落职。

    三月,乙卯,高丽王熙遣使来贡,以感谢大宋多年来的帮助。

    高丽也受了灾,一下就将亲宋派和亲辽派的高下区分出来了。

    王熙虽然还不是国王,但是在这次救灾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利用和女直人的转口贸易赚到了大量的粮食,傅贤妃命送往高丽全境各地,分发给百姓。

    无数官员开始倒向王熙,而高丽的民心也开始朝王室凝聚。

    高丽王室和权臣斗争了上百年,今年终于迎来了拐点,在权力与民心的争夺上,占据了上风。

    这也是高丽第一次单独遣使大宋,虽然耶律洪基近在锦州,高丽也没有派出使节。

    丁巳,吕公著、苏油、范纯仁奏,以祥禫既终,典册告具,乞高滔滔遵用章献明肃皇后故事,受册于文德殿。

    高滔滔答道:“性本好静,昨止缘皇帝幼冲,权同听政,盖非得已。况母后临朝,非国家盛事。文德殿天子正衙,岂女主所当御?”

    之后下诏:“虽皇帝尽孝爱之意,务极尊崇,而朝廷有损益之文,各从宜称。”

    “将来受册,可止就崇政殿。”

    苏油等赶紧大拍彩虹屁:“陛下执谦好礼,思虑精深,实非臣等所及。”

    高滔滔也是影后级别,在一干戏精戏迷老戏骨的倾情配合下,将“女中尧舜”气质的这一块,真是拿捏得死死的。

    癸酉,神宗大祥,奉安神宗神御于景灵宫宣光殿。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用不了多久

    范祖禹上疏:“今即吉方始,服御一新,奢俭之端,皆由此起,凡可以荡心悦目者,不宜有加于旧。

    皇帝圣性未定,睹俭则俭,睹奢则奢,所以训导成德者,动宜有法。

    今闻奉宸库取珠,户部用金,其数至多,恐增加无已。

    愿止于未然,崇俭敦朴,辅养圣性,使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淫哇之声,非礼勿动,则学问日益,圣德日隆,此宗社无疆之福。”

    故事,服除开乐,当置宴,范祖禹又奏:“如此,则似因除服而庆贺,非君子不得已而除之之意也。请罢开乐宴,惟因事则听乐。”

    从之,且令御史台察民俗奢僭者。

    赵煦又刷了一把人品,表示范侍讲的建议太好了,加上春旱,一定要以身作则厉行节约。

    节约的方法就是将各宫室用度通过银行转账到各宫室用度的专用户头,由各宫自行支配开小灶,也可以自由合伙,各宫采买人员每天统一聚集出宫采买,统一回来,过程中相互监督,大家各自开各自的伙食。

    而内府的功能转化为“保洁公司”和管理皇家各项产业的“财务公司”总监督,CTO是向太后,具体业务则转包给了皇宋银行,类似信托概念,不再管理琐碎的细务。

    宫中一共一百个伺候的,如此算下来一处也就五个十个人。

    高滔滔都不敢相信,按道理说分开管理成本应该更高才对,结果各家自己过起自己的日子以后,开始精打细算,成本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不但用度不缺,还丰富了起来。

    高滔滔非常欣喜,这个孙儿以前学业进益什么的都不是最可贵,这番操作却显现出对人性的深度思考,对于一个君主来说,远比能写会画重要一百倍。

    其实赵煦这么干也没有高滔滔想象的那么高大上,他想的是终于逮到机会可以自己开小灶,让服侍自己的人按照《厨经》开火单,再不用吃内厨供办那些没盐没味的菜色,导致自己每次出宫都跟饿鬼一样,看着好吃的东西两眼放光口水直流,要多丢脸有多丢脸了。

    一个月下来宫中用度减了不少,而大家都还很高兴,群臣更是马屁狂飞,唯一不开心的,怕就只有几个日常采买业务里吃肥的老中官。

    范祖禹的奏章,其实是大宋百姓生活好了的一个侧面证明,朝臣们已经在呼吁制止民间的奢侈浪费问题了。

    无论如何,神宗归位,扁罐童鞋和观儿的婚事,终于可以提上日程。

    军机处,王韶和蔡京正在给赵煦讲解国家地理,军力部署,苏油在一边陪同旁听。

    今天有一个好消息,大宋皇家军事学院军官速成班的将领们被放出来……啊不,光荣毕业了。

    都是西军中的老杀才,苏油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授衔仪式,在武英殿向高滔滔和赵煦宣誓效忠,接受勋衔、配铳。

    平夏战役和青唐战役的主要将领,除尚在河西的李宪、刘昌祚、刘世恒,已经当了校长的高遵裕,镇守五原包图的二种,其余如苏烈、王厚、刘世恒、曹南、苏炽火、孙能、折可大;以及原旧军中的将领如范龙山、田守忠、王文郁、姚兕、姚麟、郭成;还有表现突出的小辈如田遇、李纯元、黄虎、白栎、韦昭;中官如童贯、李祥等,皆在其列。

    而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河北整编新军。

    如今的大宋,无论水陆炮骑,都可谓将星无数,人才济济。

    王韶拿着指挥笔,在沙盘上对赵煦讲解:“陛下,为了应对今后的局势,我们的军事部署将明确朝辽国边境倾斜。”

    “除五原包图一带,种谊所部五万新军,与种谔所部三万五千旧军,以及我们发展起来的鞑靼骑兵两部四万,麟府路折氏蕃军四万,防备西北以外,重点将发展河北四路新军建制。”

    “其中京东路的归德、武宁、彰武、天平;河北东路天雄、镇宁、永清、破虏;河北西路平戎、承德、定武、安国;河东路的昭德、建雄、镇西、永安。这十六支军队共计八万人,将全部纳入新军编制,同时列装元祐连机铳,成为我朝对抗辽国方面威胁的主力。”

    “所有这些部队,都将派遣经过宁夏与青唐战役锤炼,又在皇家军事学院经过两年进修的西军干将充任。”

    “所有部队均为全骑军阵容,一人三马编制,共计二十四万匹骡马,配备相应的厢车、火炮。”

    “为适应指挥,这些部队将构建起统一体系,称为河北边防军,成立战区指挥幕府,由种诂、巢谷担任正帅和副帅,择皇家军事学院品学兼优,且有突出表现的年轻军人组建参谋班子。臣等举荐李纯元、种师道、种师中、姚古、韦昭。”

    “河北其余旧军,视其精锐和训练程度,逐步汰换旧制,减少人员,配备骡马,列装神机铳。”

    “裁汰下来的兵员,将组成工程兵部队,平时参与河北役务,加强训练,战时配发武器,作为预备队使用。”

    “应对这个变化,朝中的军机处、枢密院、兵部三处机构,也将重新划分职责。”

    “其中军机处负责统帅参谋和战略规划,枢密院负责训练管理、条令制定、晋升任命和装备发展,兵部负责后勤保障、纪律检查和招募动员。”

    “鉴于理工发展的突飞猛进,臣建议效五部技术司,将军器监吸收进兵部,不负责生产,而转攻技术和设计,形成军事技术司。”

    “具体的条令和差遣分割,蔡京正在编写条例,以蔡京之明敏,相信不久就会呈陛下御览。”

    赵煦已经十二岁了,今年开始个头猛蹿,一下子变得成熟了许多,转头对苏油说道:“今日观看父皇御笔,司徒当年说过,我朝有新军二十万,即可兵锋北指,收复幽燕,对吧?”

    苏油躬身道:“是,臣的确与先帝说过。”

    赵煦掰着手指头细数:“京中上四军已经有五万,西北种谊那里有五万,接下来上四军两厢军制全复,要再增加三万,以对应河北的八万,合计二十一万,已经超过二十万了呢。”

    苏油笑道:“如果要说新军总数的话,还要加上南北洋水师的四万,以及正在组建的东洋一万。所以合计应该是二十六万才对。”

    赵煦眼睛放光:“那我们何时打过去?”

    苏油摇头:“陛下,打仗就和做生意一样,要讲求一个投入和收益的。”

    “每一文钱的军费,都来自民脂民膏,因此得尽量节省。”

    “好比一个粮商,就算是他再有钱,在五月买粮九月卖粮,都是傻子的行为。”

    “再说我朝京中上四军是绝对不能乱动的,西北方面现在也动不了,河北八万新军编练尚未开始,军机处、枢密院、兵部的责任尚未分设完毕。”

    “而战争打的是后勤,对抗辽国,后勤只能依靠河北,否则就是千里嬴粮,路耗其半。”

    “还有辽国如今虽有乱象,但是依然还很强大。”

    “如果我们今日出击,由臣坐镇大名,的确有把握替陛下收取幽云,但是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

    “方今北方尚在春旱,虽然大力推广了抗旱作物,加上水利、机井,灾情不重,但却已经持续了三年。”

    “因此现在的河北还是以内事为主,时机不到,就努力建设,努力准备。”

    “不过臣向陛下保证,用不了多久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统计数字

    夏,四月,戊子,辽赐中京贫民帛,赐乌库部贫民帛,及免诸路贡输之半。

    己丑,以文彦博累章乞致仕,诏十日一赴朝参,因至都堂议事,仍一月一赴经筵。

    文老头对自己的小师弟,真正算是做到了扶上马,送一程,如今见到苏油年纪虽然不大,做事却非常老成老练,乐得撒手享清闲。

    在程颐被贬出京城之后,吕公著对苏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连连上书乞老。

    不过苏油对他却一如既往的尊重,对于保守派的其他人如韩维、范祖禹、范纯仁、吕大防,都是信任倚仗,大胆放权,最终让吕公著渐渐平静了下来,最近也不再上书了。

    私下里两人还就程颐和苏轼的去留问题探讨过,最后达成了一致。

    程颐充其量只能将之定义为一个民间学者,作为官员是不合格的。

    苏轼天份倒是很高,但是性格决定命运,司马光说得对,那脾性要是不改,一个翰林学士加中书舍人就算是到头了。

    辛卯,以苏元贞奏春夏大旱故,诏:“自今月十一日,避正殿,减常膳,公卿大夫其勉修厥职,共图消复。”

    丁酉,用范纯仁之言,以四方牒诉上尚书省,或冤抑不得直,令御史分察之。

    己亥,太皇太后以旱,权罢受册礼,诏诸路监司分督郡县刑狱。

    甲辰,苏油收到司天监的气象监测,空气湿度和气压已经变化,奏请太皇太后与赵煦乞雨中太一宫。

    高滔滔欲献发,示身代牺牲,虔诚乞雨之意。

    苏油等群臣纷纷上奏,苦谏不可。

    高滔滔命赵煦示截发与群臣,说道:“发已经截了,你们看着办吧。”

    乃下诏,文辞有曰:“苟有利于万民,朕何爱乎发肤!”

    诰词由苏轼执笔,摘录的太皇太后原话,感天动地,不五日而雨,北方旱情到此解除。

    汴京百姓从《时报》上读到文章,纷纷痛哭,冒雨到宣德门跪聚叩首,高呼万岁。

    乙巳,辽南府宰相王绩卒,赈上京及平、锦、来三州饥。

    大宋开科取士,赐进士刘焘等并诸科及第、出身共一千一百二十二人。

    高滔滔命赐新增释褐进士钱百万,酒五百壶,为期集费。

    太学刘焘成了新科状元,章援第二,章持第八,其余如陈师道、张珏、舒成、文潜等皆中。

    最神奇的是揭榜之时,那个被苏轼从黜落试卷当中捡拔出来,置之第五名的孙勰,殿试成绩依然是第五!

    众人到此,方服苏轼慧眼独具之明。

    苏油如今也成了大佬,陪同赵煦主持金明池宴会,必须写诗奖掖后进,其中就有“重五玉阶今有数,无双青眼昨何如”一句,记录这段传奇故事。

    戊申,以甘霖解旱,御殿,复膳。辽命出户部司粟,海云寺进济民钱千万,赈诸路流民及义州之饥。

    先是熙、丰法度,司马光欲一切厘正,李清臣固争之,以为不可。

    苏油入相后,乞纳李清臣于谏议之列,从之。

    五月,户部李常进奏《元祐会计统计册》《元祐户部会计统计条例》,第一次将国家财计和预算规划,以及户部会计和统计制度做成文档汇编。

    两部书统称为《会计录》,虽然整整晚了五个月,但是好歹算是做出来了。

    这个真不怪李常,主要是历史欠账太多,这个进度,已经让苏油感到欣慰了。

    根据统计,宋朝在熙宁初年,国家财政收入为一亿两千万贯。

    其中国家地亩四百五十万顷,丁农两税收入为五千万贯,商税三千万贯,其余四千万贯是朝廷和皇室专营酒曲盐茶铜铁等收益。

    在此之前,这些收入全部算作国家财政收入,其中两税还多是粮食、马料、丝麻等折算而成。

    支出方面,由于四冗之故,加上连年的战争、灾荒、朝廷臃肿,黄河泛滥,一亿两千万贯根本留不住,最好的年成盈余七百万贯,而其后一般都会跟上两三年的赤字,让国库越来越空。

    到了元祐元年,情势大为好转,国家地亩增加到了八百五十万顷。

    但是丁农二税并没有翻番,这是因为南海、宁夏等地的农业优惠政策,以及给以前的青苗、市易、常平诸法买单,该免的尽数罢免,所以两税只增加到了七千五百万贯。

    但是商税却获得了可喜的增长,除了各地工商大兴,海贸大兴外,还有四通商号这个庞然大物的拆解,让宗室产业也纳入到了朝廷征税的对象当中。

    大宋到今天,光商税就高达一亿贯,远远超过了农税,丁税,成为大宋第一大税种。

    其中几处市舶司的贡献就高达六千万贯之巨,外贸出口行业,又成了商税里边的大宗。

    除去这些,其实还有皇室产业资产的盈利,这部分收益也非常可观。

    如果按照以往的计算方法,将这些也纳入国家收入的话,妥妥突破两亿贯。

    不过李常给皇家留了面子,只将谁都瞒不住的那部分,就是朝廷和内库平分的东胜洲收益纳入统计,做成一千五百万贯。

    因此总算起来,国家收入如今已经到了一亿九千万贯之巨。

    不过支出方面却并没有什么结余,根据苏油的安排,赵宋家天下,内库的收入虽然不纳入国家统计,但是苏油从高滔滔那里要来了一条保证,就是内库必须常年保持六千万贯的国家风险拨备,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作为应急基金。

    这六千万贯算是给国家经济保底之用,平时坚决不能动,剩下的的才能作为皇家产业的投资资金。

    同样的,户部也必须常年保证四千万贯的“库底”,作为应急之需,其余的量入为出,略有盈余就好。

    财政是一个流通循环的过程,全压在家里只能长霉,毫无用处。

    而这两个底库如今早就满了,这还没算作为战争拨备的封桩库、元丰库。

    所以这一亿九千万贯,基本也留不下,但是用处却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新军是一头吞金的猛兽,大宋的军人,在熙宁年间,将乱七八糟的厢军、州军、义勇、乡弓手、巡检、盐丁库丁蛮夷蕃军等都算上,高达两百万之多。

    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军队”基本都被裁撤完毕,变成了生产力量,大宋只保留了新旧两种职业军队,人数减少了到了四十万。

    不过军费依旧高达五千万贯,其中新军装备马匹就花了一千万贯,剩下的还有造船造枪炮,以及新旧军俸禄。

    这里也能看出两军待遇的差别。

    剩下的支出里边,有一千万贯的官吏俸禄,一千万贯的宗室补贴,以及三百万贯新增的折冲府的警察薪俸。

    剩下的一亿一千万贯,朝廷要拿去维护各地官府,修路、防河、开水利、筑城、建学校、弥补仓库损耗、维护漕运、救灾、赈济、开矿、通海、赏赐蕃夷等诸多方面。

    这里边很多方面都是有良性产出效应的,财政支出结构已经发生了彻底改变。

    虽然同样是支出,但是元祐年的国家财政支出,和熙宁年的国家财政支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在收入实物构成方面也出现了极大的调优,大宋解决了钱荒之弊后,这些收入除了粮食部分保持不变,更多的以货币形式体现,也是这次统计预算的亮点。

    有了充足的货币流通供应,“丁银入地”这项政策才能有根基和土壤,否则就会如在明朝那般,沦为害民之政。

    现在已经有了可行的曙光。

    这还只是金字塔的最上层,民间财富从元丰改制后开始积累,远远大于这个账面数目。

    皇宋银行财务报告显示,如今大宋流通的宝钞,已经高达五亿贯,舶来钱高达一亿贯。

    赵颢在经济学院提出了一个设想,就是铜本位应当淘汰,将库铜用于国家建设,转而收纳金银,以金银本位代替铜本位。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金殿捉婿

    大宋的金银储备,自开新宋南海以来一直就在爆发式增长,苏油在宁夏算是小打小闹,扁罐椅子发现的东胜州,那才是一个金银仓库!

    两年来已经从东胜州拉回了价值数千万贯的库银,而且这个增长一时还看不到头!

    可以说,赵煦童鞋是有大气运的,接了一个华夏几千年以来,最富贵的基本盘,堪称财神转世。

    这也就无怪范祖禹不断上书,要求国家大力宣传节约,宣传俭朴,杜绝奢侈浪费之风了。

    有了这本账,整个国家的经济运行情况明晰地展示在朝廷众臣的眼前,李常靠不住,苏油负责解释阐述,花了三天时间,让群臣消化。

    然而李常的苦差事还没结束,因为朝廷接下来的投资预算又该开始了。

    虽然赵煦支持了苏油一千五百万贯河北四路发展基金,但是那些是要保证收益的,苏油毫不留情地伸手,先截留了一百万贯预算用于孙村引流工程,四百万贯用于一期铁路,还厚颜无耻地宣称本来户部第一年应当划拨河北一千五百万贯的,是陛下洪恩拨款,让户部减轻了一千万贯的负担。

    有了苏油的带头,各部和外路的大佬们纷纷起哄,开始吵嚷着明年如何瓜分这一亿九千万贯来。

    闹就好,要审批通过,就得方案亮眼,就得老实接受监督,就会有无数可供筛选的主意送到案头,就会有无数的人才脱颖而出。

    而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是,相权,已经被苏油偷偷从人事任免为主转化成了财政审批为主。

    这也算是另一种生产蛋糕的举动,在今后的大宋政治生活中,财政审批权,重要性其实将同样不亚于人事任免权。

    之后肯定会出这样那样的幺蛾子,那是人的劣根性造成的,但是苏油至少可以保证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无风无浪心情舒坦了。

    丁卯,以尚书右丞刘挚为尚书左丞,兵部尚书王存为尚书右丞。

    戊辰,贬右谏议大夫梁焘知潞州,侍御史孙升知济州。

    这事情苏油完全没有插手,属于保守派内部的窝里斗,属于高滔滔过人事任免权的瘾。

    不过事情的起因还是跟苏油有关,因为他曾经在高滔滔那里赞赏过只身凭吊王安石的张舜民。

    高滔滔觉得这人不错,懂情义懂坚持,不以朝堂风云摇摆,是个做御史的好材料。

    不过右谏议大夫梁焘作为保守党坚决不同意,乞还张舜民台职,奏章上了十多道。又于省中面责给事中张问不能驳还舜民制命,以为失职,嘲讽张问贪禄不去,不知世所谓羞耻。

    侍御史孙升也上书劾问,引用了梁焘不知羞耻等语。

    这就叫面欺同列,苏油当然不会手软,二人坐朋附同贬。

    戊申,以丁骘为右正言,以秘阁校理诸城赵挺之为监察御史。

    丁骘是保守党,自行新法即不肯为知县,宁愿折资监当几二十年,人多称之。

    赵挺之是新党,通判德州的时候希意行市易法。当时黄庭坚监德安镇,谓镇小民贫,不堪诛求。及召试馆职,又被苏轼狙击:“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

    赵挺之从此成为大苏、黄庭坚的终身黑,如今入了台谏,又有得好戏看了。

    不过最起码高滔滔做到了“三派兼用”,苏油也不怕人黑,因此并没有阻止这项任命。

    只要符合制度,坚决不落口实。

    秋,七月,辛亥,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名府韩绛,以司空致仕。

    又一个老臣退出了政治舞台。

    乙卯,权开封府推官张商英,出提点京东刑狱。

    张商英的霉运还没有走完,本来完成清除河北辽人谍报网,建立起完善的情报体系之后,苏油是准备将他安置在军机处机宜厅的。

    不过军机处大佬太多,不适合低阶官员出头,张商英想走捷径,于是移书苏轼,想通过苏轼通关节进御史台。

    信中有“老僧欲住乌寺,呵佛骂祖”之语,结果不知为何这封信苏轼没有收到,却被别人拿到了,然后报告了吕公著。

    吕公著感叹新党的人的确能做事,但是这心思也的确拎不起来,特意跟苏油说张商英入台想都不要想,最后当了开封府推官。

    苏油感觉挺对不起张商英,正好河北大建,官员腐败问题开始突出,便让张商英提点一路刑狱。

    你不是想当纠核吗,那里一定能够发挥你的特长。

    戊午,以辽使贺坤成节,曲宴垂拱殿,始用乐。

    参与宴会的除了辽国使臣,还有交趾郡王李乾德,大宋西域都护巢谷,宁夏郡王李乾顺。

    苏油返京之后就跟赵顼说过,西域都护府主官绝对不能长期把持职务,必须设定流官,否则将来必生祸乱。

    此次趁河北大举之际,朝廷便召巢谷入京,陛见之后会担任河北军区副司令……啊,现在的名称应该叫河北四路都经略司副使。

    正使则是种诂。

    这也是为了加快军队实现骡马化的现实需要,种诂编纂了大宋的《骑兵操典》,属于理论派,巢谷在西夏带领骑兵纵横二十年,属于实践派,两人是大宋对骑兵战术最精通的行家。

    巢谷此次任务,还要分批将二十五万匹战马从删丹转移到河北。

    当大量雄健的西域骏马沿着大路乌泱泱朝汴京进发的时候,沿途官民就跟过节一样拥到路边围观,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大宋如今终于不再缺战马了!

    巢谷此行还带来了秉常的遗子宁夏郡王乾顺。

    乾顺到今年已经六岁,一直由养父母郭二蛋和文殊奴抚养。

    巢谷给他开了蒙,高滔滔有诏要给乾顺找最好的老师,因此也得来汴京就读皇家慈善一小。

    金殿上,已经长成的大宋英俊青年的李乾德身着新科进士的绿袍,带着身着小襕衫,小秀才模样的乾顺,对着赵煦和帘后的高滔滔行礼,一大一小两个郡王,看上去完全就是两个纯粹的汉人。

    辽使在一边默默观礼,不知道心中有何想法。

    李乾德是王爷,理论上当是紫袍金带,但是在大宋进学多年,一直是陈昭明的学生,今年更是放弃了自己的身份,连朝廷给官员子弟和宗室安排的锁厅试都不愿意参与,跑到开封府衙门找到钱勰,要求参加正规的科考,以功名入仕立身。

    好死不死,钱勰自己本身就是钱王后代,世袭的侯爷,然后靠着读书科举的优良成绩硬邦邦地入仕,对李乾德的志气大为欣赏,认为小伙子你很有老夫当年的风采。

    如此大事,愣是就敢不通报给朝廷知晓,随手就准了李乾德所请,还亲自给他填放了考举的浮票。

    今年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太多了,李乾德便混在里边一路过关斩将,直到最后在殿试时才被打酱油送温暖的赵煦发现,回去禀报了高滔滔。

    赵煦在六岁到十岁期间也是长期跟着扁罐漏勺椅子他们厮混的,对于陈学士身边这位沉静淡然的哥哥颇为熟悉。

    高滔滔也是大惊,交趾郡王竟然这么有骨气?而且还考中了?!

    因为理论上只要过了礼部试,就不会再在殿试刷落,李乾顺能入殿,一个进士功名已然到手。

    事后礼部上呈前十名的试卷,李乾德的名字又赫然在列!

    高滔滔认真看过李乾德的殿试卷之后,大加赞赏,和原定第三名的孙勰换了个顺序,点成了元祐二年的探花。

    然后转头就以一副用好同学做例子教育孩子的家长的语气教育赵煦,看看人家交趾郡王,这才该是你的榜样!

    行礼完毕,李乾德站在殿中,气度谦隐,神色淡然,活脱脱一个小陈昭明的模样。

    高滔滔在帘后看得喜欢,不禁问道:“郡王多大年纪了?可曾婚配?”

    李乾德脸上红了一下:“回禀陛下,小臣今年十九,尚未……尚未婚配。”

    高滔滔的话音里就露出欣悦之意:“那可真真儿太好了……”

    我靠老太太这是要玩榜下捉婿的路数!大宋人哪怕贵为太皇太后,也免不了此俗!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忐忑

    苏油赶紧轻咳一声,示意高滔滔注意下场合。

    高滔滔这才想起今天是大家和辽使一起庆贺生辰来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是陈学士的学生吧?”

    李乾德声音哽咽:“蒙陈学士和苏山长恩抚教诲,学生只恨无从报谢师恩。”

    高滔滔说道:“今后进了朝堂,要记得一心为国,不可因师生关系违曲制度。”

    李乾德说道:“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小臣一定铭记于心。”

    高滔滔笑道:“体对倒是得体,交趾有李道成开创儒学,黎文盛继之,其后杨莳,如今看来,就该着落到郡王你身上了。”

    李乾德说道:“小臣有一事求请陛下。”

    侍御史便要出列制止,高滔滔却轻咳一声止住了殿中弹劾:“哦?说说看。”

    李乾德说道:“南海士子参加科举路途迢递,先帝赐臣在京的宅邸,臣实在用不了那么大,因此臣想将之捐献出来,作为南海学子入京后的息宿之所,也好共同切磋,安心待考。”

    李乾德不缺钱,李道成黎文盛对李乾德还是非常忠诚的,在南海给李乾德搞了几个矿冶,每年南海纲运钱粮里边,就有李乾德的一份。

    高滔滔对李乾德这份品行更加看好了,问道:“如此一来,你又住在哪里呢?”

    李乾德说道:“臣的任命还没下来,如果是外路州县的话,那就自有职田衙署,不劳太皇太后垂挂。”

    “如果是在京中,臣在理工学院附近租赁有一栋小屋宇,本是为了方便平时学习。”

    高滔滔笑了:“郡王还真是士子本色,陈学士教导得好弟子啊,老身允了郡王此请,不过老身却也有个条件。”

    李乾德赶紧躬身:“小臣万万不敢,太皇太后但有慈谕,小臣必鞠躬尽瘁。”

    高滔滔满意地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等着吧,过几天就会有旨意给你。对了,你会弹奏钢琴吗?”

    李乾德说道:“倒是略通一二。”

    高滔滔说道:“今日宴辽使,也是启乐第一日,郡王便为老身弹奏一曲如何?”

    李乾德躬身:“乾德谨遵慈命。”

    很快,优美的钢琴乐曲声在殿内响起,李乾德弹奏的是京师大学堂音乐学院的文化大工程之一,雅乐最新作品——《思齐》。

    曲子表现的是《诗经·大雅·思齐》的诗意,歌颂了三位伟大的女性,即“周室三太”——文王祖母太姜、文王生母太任和文王妻子太姒。

    周室三母,太姜任姒,文武之兴,盖由斯起。太姒最贤,号曰文母,三姑之德,亦甚大矣!

    曲子在坤成节上为高滔滔弹奏,可谓善祝善祷。

    一曲既终,吕公著被曲中意蕴感动得热泪盈眶,率领群臣为高滔滔上贺。

    庚申,朝廷册封李乾德为南平郡王,判太常寺,高滔滔出诏,以太尉荆王赵頵幼女成德郡主赵孝鸾妻之。

    苏油跟太皇太后和赵煦请了假,既然皇家都开始婚嫁,他就也要让观儿过门,做苏家的新妇了。

    扁罐和毕观这一年半才搞笑,以前两人在一起上学苏油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感觉,还担心得不得了,结果等到好事多磨,两人却如同突然开窍了一般,如后世那样谈起了恋爱!

    写情书,相约去京郊看风景,去听音乐看戏逛食肆,去司天监看星星……

    毕观有绿箬指导,女红方面比苏小妹强了很多,给扁罐做件内衣什么的不在话下。

    不过扁罐和观儿不能日日相会,反倒是石薇和苏小妹,几乎与毕观天天在一起,石薇遗憾没有女儿,对聪明伶俐的毕观喜爱得很。

    苏油这边喜闻乐见,也不去干涉扁罐和毕观的“交往”,倒是毕家兄弟有些犯愁。

    毕家虽然是宰相世家,但是大宋的穷光蛋宰执也不是一个两个,虽然兄弟俩如今仕途通达,但是也才刚刚起步。

    毕仲游之前卫尉寺丞才八品,试学士馆得第一名升到七品,之后任馆阁校勘,修神宗宝训升到从六品,又接到开封府推官的差遣,转到了正六品,临去河北之前又升了一级,成了大宋一路提刑,终于算是迈过了五品大员这道铁门槛。

    说起来毕仲游的提拔也算是过速,不过一来大功在前,而来考试成绩异常优秀,三来有推辞翰林学士的高风亮节,被士林和朝臣们广为赞誉,四来低级官员外放,提一级也是常态,和入朝提拔是两码事,因此在政坛上毫无波澜。

    倒是兄长毕仲衍比弟弟发达得早得多,毕仲衍可是元丰改制大功臣,宋朝首屈一指的官制专家,之前苦逼得妹妹都快养不起,入了“进人太锐”的赵顼的夹袋子,果然一路凶猛提拔,改制后被简拔为从三品知太常礼院,如今放在外路做了大宋京西北路转运使。

    京西北路包括四府——河南府,颍昌府,淮宁府,顺昌府,五州——郑州,滑州,孟州,蔡州,汝州以及两军——信阳军,永安军。

    说是外路,其实离京师并不远,地处黄淮要冲,如今又有铁路、洛汴渠、驰道,是连接东西贸易的咽喉之地,汴京西面门户,大宋第一大工业中心,一等一的大肥缺。

    不过毕仲衍秉承家风,清廉无比,虽然俸禄算是优厚,但毕竟以前家底子太薄。

    郑州现在几乎是官员抬手就能捞钱的地方,但是毕仲衍一文不贪,郑州琉璃宝镜名扬四海,毕仲衍害怕人家说自己矫情,只买了一个巴掌大的锡盒琉璃镜,发往汴京给自己的幼妹,当做哥哥做了大官,手头松快之后的礼物。

    如今婚事就在眼前,毕仲衍是转运使,就算请假也不能离开辖地,只能将幼妹接到郑州来,等苏家上门迎娶。

    从火车站将毕观接到府内,毕仲衍是既惭愧又惶恐:“妹妹啊,兄长实在无能,只能给你凑出一千贯的嫁妆,好在苏家人光风霁月,司徒和国夫人也早将你当做女儿看待,必不会因此轻视于你。”

    苏油如今是正一品的司徒,从二品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其中司徒是荣衔贴职,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是首相实职。

    元丰改制后,贴职基本已经废除,但是三师、三公、三少,依旧予以了保留,用于安置元戎。

    其中正一品司徒在薪俸改革之后,各种收入统一成货币发放,也不再打折,一个月高达三百六十贯。

    而从二品的宰相,因为是实职,工资反而比正一品的司徒要高得多,一个月高达九百贯之巨,堪称大宋第一打工仔。

    当然元丰新制的规定,两项不能叠加,只能就高。

    即便如此,苏油就算一文不贪,年薪也在一万余贯。

    一年的薪水,就能够在汴京城中买一个苏辙那样的大院,相当的豪横了。

    其实这也是真实历史上北宋一朝五品上官员都颇为清廉的原因之一。

    这还没算石薇的国夫人俸禄。

    而且朝廷把孩子都给养了,就漏勺那个淘气包,现在也是拿工资的郎官。

    此外还有京周三处庄子的进项,铁路开通,京师大学堂落成,如今中牟地价翻着滚的涨,大有直逼当年可贞堂外围房地产的架势。

    但是所有这些,都无法和石薇经营的宁善堂相比。

    苏油知道宁善堂很挣钱,但是他也不知道到底能挣多少钱,他也不敢问。

    所以即便苏油已经将四通的股份全部捐了出去,照样是大宋一等一的豪富人家,也无怪毕仲衍心怀忐忑。

    毕观倒是无所谓,金钱在她心里就是个数字,还是个累人的数字。

    这一年多来就是跟着小妹清理资产,这么大一堆财富,真不是一枚印章就可以轻松交割的。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贺礼

    见到兄长这般模样,毕观不禁觉得好笑:“兄长无需着急,当年随大叔回可龙里替八公守孝,师傅送了我一笔嫁妆,足够了。”

    “苏山长?”毕仲衍有些怀疑:“她和陈学士都是沉迷学问的人,会有多少积蓄?这可太不合适了……”

    毕观将苏油和土地庙七子的创业故事给兄长讲了,这才说道:“师傅认为她名下的那些资财本来就应该属于大叔,因此通过这样的方式还给了他,不过大叔也懒得理会这些小事,便让我管着。”

    毕仲衍说道:“这样就好,就好,就苏山长此举,也能见到苏家人的人性。不过这份资财到底属谁,妹妹心理要有数,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了个好人家,为兄欣喜得很……”

    虽然说欣喜,但是表情依旧不是那么回事。

    毕观听着自家老哥哥不停地絮叨,不禁拉起他的双手:“兄长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又见瘦了……”

    毕仲衍说道:“别说我了,现在的大事儿是你的事儿,苏家那边怎么说?”

    毕观说道:“如今大叔成了首相,他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低调,我也不贪图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毕仲衍有些犹豫:“这事情肯定得依国公的,我是说以后,苏家女子不忌惮抛头露面,这个士林风议……”

    毕观浅浅一笑,神色中充满自信:“哥哥不必担心,大叔说了,毕竟大宋士林对贡献杰出的女子,如婶婶和师傅那般,风议都是很宽容的……”

    毕仲衍心中震动了一下,这妹子也是心大,啥意思?你今后的成就还想要超过苏县君和蜀国夫人?

    扁罐要结婚了,苏油如今都在操心这事儿。

    现在的麻烦是婚礼要办得热闹容易,要办得低调,太特么不容易了。

    不说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就是真交情的师长朋友,士林门生,军中旧部,商界大佬,艺术媒体,甚至是医卜僧道,那都是多得数不清。

    于是苏油只好偷偷瞒下了吉期,只告诉了几位至亲和赵煦高滔滔。

    但是却瞒不过聪明人,比如蔡京。

    蔡京如今对苏油有些怕,在他心里,苏油是半神。

    司马光入相,蔡京一度有些犹疑,也想过要攀附捷径,还自认做得非常完美,即便是苏油都说不出什么来。

    结果送别自家弟弟使辽的时候,“莫学饥鹰饱便飞”那句诗文,在别人看来只是寻常,但是在蔡京这里,却堪称灵异事件,不啻洪钟巨鼓般的敲打。

    蔡京不知道苏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越是不知道就越是可怕,联想到当年蔡确的旧事,不由得更加胆战心惊。

    当年蔡确风头正健的时候,在宴会上给苏油挖坑,苏油谈笑风声,让蔡确将旧作写出来,自己挖坑自己埋,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敲打?

    再看蔡确今天,是什么样的下场?!

    诛心是最可怕的,蔡京思前想后,重新拜谒司马光,言明差役法有问题,算是保住了立场。

    事后苏油就跟没事儿一般,对他一如既往,还予以重任,理清大宋三个军事机构的责任,如此大事苏油都放手交给他。

    如今改良后的免役法已经在全国范围实施,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此后蔡京终于想明白了,决心不再反复,哪怕苏油这条船最后要沉,那自己也要当这条船上的第一个烈士!

    政治就是这样,改弦易辙搞投机的后果,甚至比当烈士更可怕。

    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案例,不绝于史。

    调用火车,需要经过军机处授权,有两趟来往于郑州和汴京之间的列车是空载,蔡京审批的时候只一转眼,便知道了扁罐的婚期。

    对司徒最好不要玩心思,有话直说是最佳方案,于是蔡京上门恭贺,贺礼也不敢太重,只是自己已故长辈,如今公认的有宋一朝书法第一名家蔡襄题写的一柄斑竹折扇。

    “玉京仙子爱春芳,弄遍琼枝嗅尽香。只有此花知旧意,又随风色过东墙。”

    这是一首吟咏晚开的李花的诗歌,虽是旧作,却给蔡京送出了新意。

    将苏油比作神仙,奉承他想找什么样的儿媳妇都找得到,最后千挑万选,却在众家女儿里边选中了毫不起眼的毕观,只因为毕观身上,有苏家人的影子。

    春风入户,作为婚庆礼物,倒也妥帖。

    如果换一种解读,就是如今朝中杰出的人才很多,可以让苏油尽情挑选,但是自己毕竟是最早跟你的人,如今下定决心死跟你,绝不会想七想八了。

    还想借着你的东风,再跟着进步进步呢……

    放下折扇,苏油对蔡京笑道:“元长太客气了,这礼物真是别致,可惜苏轶如今籍在右班,每日操练打靶,夸雄称健,怕是要辜负元长一片心意了。”

    蔡京说道:“司徒实在太谦隐了,子超贤侄大喜,别人不告诉,连我也不告诉?我这忝为世叔的,可有些生气了啊……”

    苏油哈哈笑道:“元长这份聪明我实在佩服得紧,到底还是被你看出了端倪,有你在军机处,我是一万个放心。”

    蔡京说道:“军机处是跟着司徒做老了的差遣,现在王学士主了枢密,军务精通,那就更是顺当,河北军制,不至于劳司徒过分操心。”

    苏油说道:“此番分割军事,说起来军机处的权力是被削减了一部分,而且军机处是战略参谋之地,是朝廷打通武臣晋升通道,荣遇宿将的地方,以后文官在那里只能是副手,元长总呆在那里,对今后的仕途不利。”

    “这次提举四路都转运,我与太皇太后推荐了沈存中、元长,还有韩师朴,太皇太后认为元长精敏,军机处暂时离不开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存中。”

    “我辈中人,既以许国入仕,便当以事功见进,以元长之能,终应当去能够建功立业之地,辛苦是辛苦,但是却能积累功勋,稳健扎实。”

    “这就是我以前的路子,元长在朝中日日纠缠于文章条例,终究是轻用了人才。”

    “而如吕惠卿、蔡确、邢恕那般攀援幸进,那就如烈火烧秸秆,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今朝中有一种看法,认为外放就是贬谪,太皇太后不任元长和师朴,也有这考虑在里边。”

    “但是我不太认同这种看法,王禹玉也就是运气好,蔡确虽然心思诡谲,但治政上终究过得去,加上先帝英明神武,才让他这个宰相当得顺当。”

    “若是昏君佞臣加上王禹玉这样的词臣宰相,天下事还有何可为?”

    “我觉得,趁我还在朝中,元长就应该争取外放,去一路施展长才,如果政绩斐然,三年后我离朝之日,一定会向陛下举荐,总有元长主政之时。”

    蔡京这才明白苏油一力推荐自己外任的用心,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蔡京惶恐,今日受教矣,不过太皇太后和陛下对司徒倚赖日重,必然会荣宠不衰的。”

    苏油笑道:“就算太皇太后和陛下荣宠不衰,我也会坚决请辞。”

    “我朝宰执,尽是被劾而去,好像就是一个咒怨一般,差不多都成了制度。”

    “我入相之前就跟陛下言明,京官五品以上,三年一转,待有到期者方才举荐。”

    “到了宰相之位,那就更要以身作则,干满一任还不走,那就是贪眷禄位,非要等到御史找茬弹劾,很光彩吗?”

    “到时候我会奏请太皇太后和陛下,立为成制,以免前朝覆辙,为相者权倾天下,翻成大患。”

    蔡京想了想:“国朝不被非毁而去的宰执,的确也不多……不过三年时间太短了,都来不及展布经纶,四年五年方为妥当。”

    苏油哈哈大笑:“我就说元长是宰执之才,现在就已经操上这心了!”

    蔡京脸皮再厚,这一刻也架不住闹得满脸涨红:“司徒此言可出不得这间书屋,名声至重,岂容污毁!”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特赦

    两人正说笑之间,就见张麒拿着一封贴子进来,脸色沉重:“少爷,吕公有召,请你立即入朝调停。”

    苏油这几天请假在家,也不知道吕公著说的是哪件事儿,等接过贴子看了,又打开随信而来的敕黄,顿时脸色变得郑重起来:“韩公这事做差了!”

    见蔡京眼巴巴地在一边看着,苏油将信件和敕黄递给他:“元长也看看吧。”

    蔡京接过,先看御札,就见上边写道:“门下侍郎韩维,尝面奏范百禄任刑部侍郎所为不正。辅臣奏劾臣僚,当形章疏,明论曲直,岂但口陈,意欲无迹,何异奸谗!可罢守本官,分司南京。”

    语气非常严重,可见高滔滔写这封御札时的怒气值。

    蔡京也是精明人,一转眼就明白高滔滔盛怒的原因:“韩公是谏议太皇太后将特赦之权下移中枢?”

    这又是一桩公案,范百禄也是华阳范家之后,和范祖禹是堂兄弟,不过两人一个走上了法家的道路,一个走上了史家的道路。

    范百禄在当任刑部侍郎的时候,曾经就一起斗杀案的断案结果有所不平,认为杀人者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上章要太皇太后决断。

    高滔滔要做“女中尧舜”,行事讲求“宽仁”,因此便签署了特赦令,将死罪改成了流放。

    大理寺的官员们见范百禄得了彩头,纷纷跟进,翻出很多死刑的案子来,想尽千方百计鸡蛋里挑骨头,找理由送到高滔滔御前,也要求特赦。

    高滔滔倒是来者不拒,但是朝中正直之臣却看不下去了。

    于是韩维在密奏高滔滔的时候,便提出此事,认为高滔滔最近特赦太多,有乱法之嫌,要她放弃特赦权力,将之交给两省来商议执行。

    道理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事情得分开看,首先特赦权交给两省就没毛病吗?而且扩大相权减束君权,这无疑触犯了高滔滔的逆鳞。

    吕公著给苏油送信,便是要让苏油赶紧调和一下,争取保住韩维。

    蔡京看完信件和御札,一句话就下了定性:“救不了。”

    苏油已经在换朝服了:“为何救不了?”

    蔡京神色淡然:“有吕公装铺席,救韩维作甚?”

    这话就说得诛心了,“装铺席”是大苏《放鹤亭记》的典故,有人指出大苏文章里云龙山人就是个普通农夫,称不上隐士,大苏解释那就如同铺席上能看不能吃的装饰品,自己只是为了引出后边的议论,让文章更好看而已。

    蔡京将吕公著和韩维都定义为朝堂上的“装饰品”,太过分了。

    见苏油沉思,蔡京又道:“多少大业等着司徒展布,岂能以一韩维启圣主疑心?”

    苏油猛然惊醒,对呀,韩维要求增广相权,而自己却是首相,要是死保韩维,搞不好高滔滔还以为是自己唆使的。

    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韩维不可救,却不可不救。”

    蔡京听苏油如此说,不由得笑了:“蔡京正是这个意思。”

    张麒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他已经够聪明了,不过离奸臣二字还差着一层。

    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苏油要摆出营救韩维的姿态,但是前提是要让高滔滔满意。

    等到苏油赶到崇政殿,范纯仁站在一边,而吕公著已经在苦劝了:“自来大臣造膝密论,未尝须具章疏。韩维素有人望,忽然峻责,罪状未明,恐中外人情不安。”

    苏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吕老头也不敢明说这是高滔滔要捍卫权势,只说是“罪状未明”,韩维这就还有救。

    当即拱手道:“陛下,朝廷论人,须得谨备奏章,这一节上,韩公的确有失。”

    “然这是朝廷新制,韩公才从外路回来,一时间走了老规矩,以韩公持重,当不是故意为之。”

    “设若有朝臣以韩公对太皇太后论议之语,制章奏而达御前,则是去一韩公,来一韩公。”

    “韩公与太皇太后的奏议,臣等不得全知,臣只想请太皇太后三思,韩公密论,是见诸章奏为好,还是造膝密论为宜?”

    这话就说得艺术了,首先肯定韩维有错,给了高滔滔发作的理由。

    然后指出高滔滔这样其实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三是让高滔滔衡量韩维的建议,通过公文上达与私下密论的政治后果孰优孰劣。

    如果密论优于公议,就说明韩维还是老成持重,照顾到了皇室尊严的。

    这事儿高滔滔也不能说,因为把揽权势跟她现在的人设不符,不过苏油的意思她也明白了过来,说道:“终是言辞不谨。”

    范纯仁说道:“古者坐而论道,谓之三公,岂必具案牍为事!今陛下责维徒口奏而已,遂以为有无君之意,臣恐命下之日,人心眩惑,谓陛下以疑似之罪而逐大臣。”

    这尼玛的猪队友,跟你家爹一个德性!

    苏油在心里狂翻白眼,赶紧奏道:“范公此言有失,韩公违反制度,这一条毋庸置疑。”

    “太皇太后这是知道韩公乃先帝淮阳潜邸就一路跟随的旧臣,故而曲为包容,未肯尽言而已,臣要谢太皇太后隆恩,给元老留足了体面。”

    高滔滔这才舒服了,也明白了苏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语气开始轻缓了下来:“还是司徒明白。那此事当如何?”

    苏油奏道:“前刘挚等攻韩缜益急,太皇太后出内批与给事中,曰缜自以恐妨贤路,故乞出外,为得进退之体。”

    “太皇太后慈恩,待韩缜尚且如此,韩维乃反不及也?”

    高滔滔说道:“然终不当在朝。”

    苏油赶紧躬身:“韩维有失,固自当去,然臣请太皇太后待以优礼,升除一阶,诏中书省慰以均劳逸意,使得优退如何?”

    高滔滔只要将韩维赶出朝廷就行,见苏油如此上道,说道:“那就除资政殿大学士,至于知何州,公等自行拟定吧。”

    吕公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士大夫的名声是最重要的,要是韩维落一个逐出朝堂,不是高滔滔名声不保,就是韩维名声不保,这事情可就麻烦大了。

    赶紧说道:“臣这就下去重拟词头,命中书省以均劳逸意,改……汝州,未知太皇太后钧意以为妥否?”

    高滔滔也不为己甚:“便如此吧,命舍人苏辙为词即可。”

    韩维和苏辙都是保守派里边的温和派,同受欧阳修的影响,当年欧阳修的墓志铭是韩琦撰,宋敏求书,韩维题盖,苏辙作神道碑。

    另一时空的“元祐党人碑”上,两人的名字也紧挨在一起。

    苏油赶紧说道:“汝州好,大苏也刚从汝州回来。”

    高滔滔不由得噗嗤一笑:“司徒在假还特意入朝,苏轶的婚事料理妥当了?”

    苏油躬身:“多谢太皇太后关怀,臣贪图轻快,因此简单,其实也差不多了。”

    高滔滔当年也是养在宫中,与赵曙共同生活多年,然后结为夫妻的。

    赵曙一生未晋妃嫔,虽然有几个妃嫔,却都是赵曙死后才得以追封的,身前却是高滔滔独霸,两人足足生了五个孩子。

    这也是高滔滔高看苏油的地方,苏家除了大苏纳了一妾外,其余都是一夫一妻,感情和睦,而且苏油还明言理学伦理之道,阐述一夫一妻才是人情之理。

    这就叫“识于内而行于外”,知行合一,实践不悖。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不速之客

    就拿寡妇再嫁一事来说,《宋刑统》中只规定寡妇不得居夫丧而嫁,亦不得嫁与前夫袒免以上亲人,其余不论。

    到后来仁宗下诏:“宗室大功以上亲不许改嫁。”有点类似后世戴安娜王妃的风波,认为损伤了皇室的尊严。

    不久赵曙的亲爹赵允让就上书:“宗妇少丧夫,虽无子不得更嫁,此非人情,请使有归。”

    苏油前不久将高滔滔公公的这道奏疏翻了出来,予以了高度评价,要求高滔滔废除这道法令。

    这是赵允让唯一一件能够胜过仁宗的事情,高滔滔立即答应,算是给自家公公立了个小小的FLAG。

    再反观程颐,嘴上虽然说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近不近人情先不说,可他自己家就出了俩再嫁寡妇,起码说一套做一套却是已经实锤了的。

    于是高滔滔笑道:“恭喜司徒了,一家子都在一起,苏轶虽然也有一番奔波,总比司徒当年消停不少,总不至于再病假婚假一起请了吧?”

    这是苏油一辈子的大糗事儿,殿内顿时气氛一松,尽皆莞尔。

    这就是开始聊闲篇了,苏油赧然道:“臣当年少不更事,实在是贻笑大方。若非光献太后与厚陵、太皇太后包佑,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丑呢。”

    高滔滔笑道:“司徒过谦了,当年却也是风华正茂,文章勃发政务可观,不过在家事上,的确是糊涂了一点。”

    “我看现在也长进不多,好在毕家幼女得了华容县君真传,家有贤媳,可以放心了。”

    说到这里吕公著想起一件事情:“明润进位首相,当年‘八位’之区,还是明润设计打造的,按照制度,也该拨给一第才是,这都一年了却还不见动静,如今迎娶新妇进门,是不是可以顺便安排了。”

    以前大宋宰相在汴京大多都是租房住,导致朝中有事的时候中官们需要东奔西跑地叫人,耽误时间不说,也是在不成体统。

    神宗决意改变这种情况,提高行政效率,在宫前划出了一片地,修建了八处豪华宅邸,给宰执枢密们居住。

    八套宅邸是苏油当年设计监工的,宽广华丽,方便舒适还卫生,是京中最好的房子。

    苏油推辞道:“我家室人数不多,哪里用得着那么大的宅邸,文公年高,自当拨给他安养,这也是朝廷尊望之意。我年轻,张相公故居也住得习惯了,到现在也都宽敞,还有地方给小妹栽培植物呢。”

    说到这里高滔滔都感到侥幸:“幸好东胜州的玉黍和马铃薯引来得及时,这三年的旱情,看看辽国那边……唉。”

    苏油说道:“对了,雄州窦舜卿发来电报,辽国三京大荒,有部长帅饥民闯关南下,意图在大宋边境就食,请发常平仓备荒库四万石,设置粥棚,以止动乱,以收人心。”

    高滔滔又叹了一口气:“也罢,终究都是人命,还是准了,不过这事情劳烦吕公就行,你赶快回家,先替两个孩子完了婚,再操劳国事吧。”

    出得崇政殿,苏油不禁吐出口浊气,轻轻说道:“若以刚才范公之论,不但解不开此事,只怕自己都要搭进去。”

    说完又对吕公著施礼:“吕公,拜托你向韩公致歉,就说苏油无能,对不住他。”

    吕公著的政治素养比范纯仁高出太多,已经明白了这事情的内因:“是韩持国不谨,能得优去,持国那里必定感激,不会有怨,明润你放心。”

    苏油说道:“这件事情错不在太皇太后,韩公没有想明白这一节,付出代价是必然的。”

    范纯仁却有些不同意:“太皇太后,今日施赏有些……”

    苏油说道:“那是大理寺的问题,不是太皇太后的问题,那些呈送到太皇太后案前的所谓疑案,有多少是大理寺定不下来的?有多少是争议到了不可调和,必须要太皇太后御裁的?”

    “如果那么多案子本不当特赦,却送到太皇太后跟前,让太皇太后如何做?如果太皇太后秉公直断,那大理寺这算不算陷君于恶?”

    “韩公没有抓到事情的根本,这就是他必去的理由。”

    吕公著说道:“如依明润的意思,则当如何处置?”

    苏油说道:“中书披出申斥,大理寺近日奏赦过多,太皇太后天下至尊,不但为臣下不职所累。”

    “今后凡有疑案,着大理寺提点分司以上聚议,举手表决,三分之二以上通过者,即位决意。”

    “若事不可定,方可上呈御断。”

    “如有坚持抗辩三分之二多数之议者,亦可呈断,但是那就要承担后果。”

    “如果最终御裁与三分之二多数者相合,那抗辩者即为不职,当去。”

    吕公著表示犹疑:“如此怕是再无敢议法者……”

    苏油笑了:“案子到大理寺都审过几次了?县衙,州府,路提刑,真正存在巨大瑕疵足以到翻案程度的,能有几桩?最近几起案子,多是有人希从上意,为了在太皇太后那里挂个名声,多少是真正为了案件本身?”

    “人命关天,诛刑至重,岂能儿戏?总是投机的成本太低造成的!”

    “加上这条,投机之人在决定之前总得要想想,为此丢官去职,到底赌不赌得起这把!”

    到此范纯仁总算是服气了,韩维没有发现制度的问题,却将错误推到太皇太后身上,而苏油才是抓到了本质,然后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韩维还想借由此事从高滔滔那里抢特赦权,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高滔滔能答应让韩维优去,真算是给了苏油天大的面子了。

    相通此节,范纯仁赶紧说道:“我去找子由制词,然后与吕公共同拜谒韩公,宽解一二。”

    吕公著却道:“不,先去韩府,然后回来找子由。”

    这番话其实就是苏油要让吕范二人转告韩维的,韩维搞不好还在闹情绪,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等到明白之后,怕是朝廷留他继续待在朝中他也不敢。

    果然,当夜韩维就上表告病,吕公著这才让苏辙作敕,加以优礼外放。

    这样才是程序正确,临去之前,韩维入宫告谢,在高滔滔面前痛哭陈罪,说自己过于迂执,险些成了作恶小人的帮凶,成了污毁太皇太后仁声的从犯,将苏油的话和对法司的建议与高滔滔做了详细说明。

    特赦权就像司法界的核武器,引而不发才是王道,决不能当做常规武器来使用,否则法令就会失去它的尊严。

    等高滔滔明白了过来,也被韩维这番深刻的自我批评弄得陪着掉眼泪,韩维对皇室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高滔滔自己也清楚得很。

    高滔滔之所以对韩维发作,是因为对自己如此忠诚的人却不理解自己,还乱出馊主意,因此才非常生气。

    现在韩维挖出了问题的根源,错不在高滔滔而在大理寺,用制度规定来避免这种问题的发生,才是正确的做法。

    韩维走后,高滔滔下诏训斥了大理寺,要求按照苏油提出的办法整改,不许胡乱上呈,把麻烦推给自己跟皇帝。

    大理寺几个希图以小博大的小官就讨不了好了,高滔滔将韩维离朝这件事,算到了他们头上。

    他们的确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让高滔滔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过这辈子仕途惨淡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化肥和果冻

    三日之后便是吉期,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华夏铁路史上第一列民用专列,正式投入运营。

    第一趟运送的就是大宋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蜀国公苏油长公子,新郎官殿前马军司都卫崇仪副使苏轶,与一干充场面凑热闹的的御殿班直同僚,和京中教坊司最响亮的鼓吹班子,轰隆隆地开向郑州,迎娶新妇。

    火车经过中牟的时候,京师大学堂一帮子熟人,还有中牟庄子上的庄户代表,也在大苏带领下上了火车,加入了迎亲的行列,队伍越发的壮大。

    等到在郑州将毕观从转运使府邸背出来,大家又上了火车,轰隆隆地往回开。

    车到中牟的时候苏轼给扁罐和观儿道了喜,就带着先生学子们和庄户们下车了,一群人去中牟苏家庄子上热闹,火车拉着剩下的人继续前进,从火车站下来,毕观上了马车,扁罐上了骏马,大家吹吹打打地回到苏宅。

    大宋的婚礼是繁琐的,但是苏油一个朝臣没请,唯一不同的,是给苏元贞特意写了贴子解释难处。

    请的就是京中的苏辙,剩下都是程、史、石几家亲戚和宜秋门、景福坊两处苏宅的邻居。

    哪怕苏油做了宰相,在两处地方还是平民气质,闲暇里一样喜欢拎着茶瓶串门拌嘴支臭棋,每次出去钓鱼大丰收回来,还当作宝贝挨家挨户送上门,也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先吹一通自己的钓术再说。

    一样该帮忙帮忙,该搭手搭手,该调皮捣蛋恶作剧的时候一样的调皮捣蛋恶作剧。

    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帮手,漏勺。

    蔡京的礼可谓是费尽心思还担心苏油不收,然而乡亲们的礼苏油收得飞起。

    比如周大家的,苏油送请柬的时候还勒索人家,家大小子结婚,这远亲不如近邻,周大家的你不随点腊猪腿风萝卜我可不高兴啊!

    周大家的还敢还嘴,扁罐少爷大婚,我随腊猪腿风萝卜也是随给他的,我管探花郎高不高兴!扁罐少爷高兴就成!

    周围邻居也没少给添麻烦,将小妹养在院子里的植物都送到别人家暂存,腾出院子来办席。

    秉承太皇太后懿旨,杜绝铺张浪费,不过苏油办席,滋味那是地道,也都是硬菜。

    苏油的原则是,只要能被吃完,那就不叫浪费。

    其实也不算多,尉氏庄子上四头肥猪而已,不过厨师却是方知味的名厨,周小厨负责指挥。

    酒席办得煞是热闹,这就是请邻居亲戚不请官员的好处。

    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到一半,就见一个绿袍小孩带着几名挑着礼担的中官兴冲冲地出现在了苏宅门口:“太皇太后懿旨——哇这么热闹!”

    苏油今日少见地也穿起了一身锦边的袍子,正领着扁罐跟乡亲们敬酒,漏勺似乎感觉今天要失宠,也跟在苏油身后,捧着酒壶当拖油瓶显示存在感,父子三人正忙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人来,转头依靠,我靠这不是赵煦吗?

    赵煦这是冒充阉人,跑来给苏家送圣旨来了!

    苏油赶紧迎上:“有劳佣哥儿光降,苏家阖门有庆,臣苏油,请佣哥儿入内室宣旨。”

    “不!”赵煦趾高气扬地制止:“陛下有召,需当庭宣读。”

    尼玛陛下不就是你?!苏油只好躬身:“那臣去请香案。”

    不一会石薇出来了,一看赵煦这身打扮就又好气又好笑。

    毕观也算苏家人了,蒙着盖头,也由负责婚礼流程的官妓扶了出来。

    赵煦这才展开圣旨:“

    维年月日,皇帝敕曰:易着六爻正天下者,先齐于家;诗本二南厚人伦者,理成于国。

    国之司徒,循傅父之严,躬勤节之训。色不恃贵,言无矜骄,和以能容,逊以自牧。

    缘情立礼,非荣尊于提保,因德示教,诚辅弼于元几。

    斯谓仁人厚惠茂德者矣。

    长子苏轶,忠勇唯贞,克恭克慎。

    横瀚海而通绝域,拓万里之疆;携殷民而归玉黍,开兆缗之途。

    新妇毕氏,门袭钟鼎,训彰礼则,质性幽闲,蹈礼循诗,加以勤志,宜升徽号,以迪关雎。

    太皇太后命封华阳县君,并赐和田白玉小礼器模样三十六件——

    太后赐新人抹梭金花翔凤锦,玉团狮子锦,周文八答锦,月轮华闪锦各二十匹——

    太妃赐新人诸葛笔四十盒,内中李廷珪宝墨十六铤,南海彩墨三十六铤,澄心堂纸三十刀,徽砚十方——”

    读完圣旨,赵煦正要将之收起,突然想起一事:“啊还有……”

    重新扯开圣旨,假模假样地念道:“陛下赐新人长短宝铳各一。”

    苏油都傻了,又来!这句圣旨上绝对没有!小孩你硬添上去的!

    赵煦这才将圣旨塞到苏油手里,招手让一名中官拿着大小俩礼盒上来,打开展示。

    里边是精装定制,镶金镀银,象牙为柄的连机铳和手铳各一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扁罐哥领赏吧。”

    一众观礼的宾客也跟着呆若木鸡,我大宋中官当真豪气,前有王姥姥火烧九原,后有童姥姥凿空西域。

    如今这小中官,年纪虽然不大,丁丁虽然木有,人家也照样敢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

    喝彩鼓掌,必须喝彩鼓掌!

    苏油赶紧带着家小谢恩,赵煦大咧咧地受了,然后一挥手:“司徒你忙,我随便走走看看。”

    走走看看?苏油都要崩溃了,陛下你不讲武德,中官宣喻之后都是管家带下去拿赏钱走人,不带你这样的!

    想了想,这也是一个让赵煦体近民情的好机会,于是将他带到周大家的面前:“这位是宫里最得太皇太后宠爱的人,周大娘子我就安排跟你一席,帮我照顾着啊。”

    周大家的跟苏油这宰相都耍笑惯了的,一介中官在她心里毫无牌面,反而感觉有些可爱,不当事儿地应声:“来,小官人挨我坐!”

    安顿好赵煦,苏油让官妓将毕观扶回,领着扁罐继续挨桌敬酒去了。

    赵煦的到来让漏勺很惊喜,漏勺只知道他叫佣哥儿,是自己在理工学院的好友,于是也不给哥哥端盘子了,搬了个凳子挨着赵煦坐了下来。

    俩娃年岁相当,赵煦如今快十二,漏勺如今快十一,不过自打赵煦做了皇帝之后,成熟程度远远超过漏勺,两人之间倒像是差了四五岁一般。

    漏勺今天很乖,就跟那种感觉自己要失宠然后努力挣表现的小孩一样乖。

    他在周小厨料理酥肉腊肉这些前期准备的时候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现在殷勤地给赵煦添菜。

    因为提倡节俭,宫中要以身作则减膳,高滔滔还盯得紧,导致赵煦这些日子都馋坏了。

    周大家的不禁同情起宫里人来,家中小子读报纸,说宫里头带头减饭自己还不行,现在看来是真的,看着小绿袍孩子,都给饿成啥样了。

    将汽锅鸡里边的一条鸡腿扯下来夹到赵煦碗里:“小官人,吃!伺候官家辛苦了。”

    赵煦还抬头笑:“不辛苦,对了你是周大娘子?我在宫里吃过你家的腊猪腿,风萝卜的!”

    周大娘子都高兴坏了,拿着个蒲扇给赵煦轻轻扇着:“是吗?小官人觉得味道咋样?”

    赵煦说道:“没有这席上的这么香,宫里的都好咸。”

    “哎哟那是做法没对吧?”周大娘子说道:“我家的腊肉下盐重些,如果是蒸着吃,最好先用凉水泡一晚。如果是煮着吃,那就得切成拳头大小,煮半个小时后捞出来,再往汤里加风萝卜。”

    赵煦看了看周大娘子的身板:“你的拳头还是我的拳头?”

    “嗨!”周大娘子一撸袖子,亮出自己胄案馒头大的粉拳:“这么大!”

    “懂了!谢谢大娘子!”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一人一颗米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一人一颗米(为果冻和化肥加更,顺便庆祝本书四百万字。)

    周大娘子乐坏了:“当真是宫里出来的,礼数真多!吃菜吃菜,别只顾着说话。”

    赵煦也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很香,最后盛了一碗米饭用鸡汤泡上,见到每位客人边上都有一个红色硬纸做成的小纸篮:“这个又是什么?”

    漏勺说道:“这是给客人的随手礼,吃完酒席大家可以带回家,还有桌上吃不完的菜,也可以分了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赵煦好奇:“漏勺你怎么知道?”

    漏勺一指前边一桌:“佣哥哥你看……”

    就见前面一桌客人已经开始撤了,撤之前大家还将席上的腊肉香肠熏鱼酥肉之类的干货分到硬纸盒里,跟苏油又道喜感谢后,带着散去。

    方知味临时过来帮忙的酒席班头立即带人上去收拾,转眼有铺好一桌,不一会儿就又坐满了,开始重新布菜。

    这叫流水席,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汴京城里婚丧嫁娶已经渐渐开始流行起来。

    赵煦觉得好玩,将红纸篮打开,里边有水果糖、奶糖、酥糖,还有挂霜花生、五香花生、果干之类。

    周大家的就将自己的那份递了过去:“这几年大家日子好过多了,就说汴京城百姓都托了娘娘跟官家的福,却听说宫中又在不吃饭,这可真是愁人。”

    “小官人将这个给官家带去,让娘娘跟官家饭就别减了,听家小子读报纸,说咱大宋如今足有一亿五千万人,就算一人嘴里省下一颗米,也不差太皇太后和官家这点!”

    “哈哈哈……”赵煦笑得都不行了:“司徒说了,如果老百姓交够了赋税钱粮,他们就已经完成了对国家的义务,一丝一絮也不可妄加。”

    “不过大娘子这话我一定带到,也是对天家的一片心意赤诚。”

    “还有现在旱情缓解,宫中已经复膳了,大娘子你放心。”

    苏家菜式新奇,好多赵煦都不知道名字,周大娘子也说不上来,倒是漏勺伶俐,在一边给大哥哥介绍。

    比如大蒜豆瓣烧鳝鱼,三鲜鱿鱼玉兰片,最神奇的还有用咸蛋黄和玉米粒制作的金沙玉米,以及用明胶、蒟蒻粉和各色果酱糖浆和水果丁制作的五彩缤纷的果冻。

    可以说在吃这一门上,苏油已经让大宋和后世现代没啥区别了。

    小孩子几乎都爱果冻,赵煦吃得开心:“这个能打包带走吗?”

    这可让漏勺犯愁了:“要不我教哥哥自己做吧,比打包还简单一点。”

    明胶是从动物皮骨和海藻里边提取出来的,以前因为缺少漂白剂,无法制作成透明无色,还有腥味,用到烹饪上,必须是花胶一类的高档货,或者加调料,制作猪皮冻那样低档货。

    动物皮胶能够变成无色无味可以制作果冻的级别,却是因为一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化肥。

    在数十年的研究里,大宋农学家已经发现了氮磷钾三种元素对于促进植物生产的作用。其中氮肥最容易获取,而磷肥和钾肥的研究也提上了日程。

    最好的肥料是海鸟的鸟粪,富含三种物质,当年南海大战之后,一批引伴获得了纵帆船作为奖励,却苦于没有进货的本钱。

    他们的第一桶金就来自伟大的城督的指点,将西沙海岛上堆积如山的鸟粪运到杭州和昆山,作为四通棉田油田的肥料。

    到得后来,南海上因为争夺鸟粪资源引发的火并,那不是一起两起。

    受利润的刺激,四通开始尝试用磷矿和钾盐作为新型肥料。

    效果一开始不太理想,直到天师府的化学家用氯化钾过量溶液加氨水作为调节剂,最终制备出了合格的双效化肥——磷酸二氢钾。

    而之后天师府的医学家们,首先发现这东西可以大大提高酵母酒曲生产的产量。

    在研究磷酸二氢钾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也要研究另一种接近的盐——磷酸二氢钠。

    结果一不小心,发明了磷酸中和法,得到了一种重要的化工物质——双氧水。

    用磷酸和磷酸二氢钠将氢氧化钠溶液中和至一定程度,会得到磷酸二氢钠的双氧水溶液。

    之后可以将溶液冷却到五度以下,让磷酸二氢钠以十一水合磷酸二氢钠晶体的方式大量析出,分离之后就能蒸发出双氧水。

    这是一种用途非常广泛的杀菌剂,消毒剂,氧化剂和漂白剂,各家有各家的用途,石薇对它的兴趣是医学消毒杀菌和制造透明或者洁白的油脂类药膏和化妆品,而苏油对它的兴趣是用于提升动物明胶的品质,达到几乎无色无味的程度,制作孩子们喜欢的果冻。

    有了高档的明胶粉,制作果冻其实是一个简单又好玩的事情,漏勺跟着他爹爹没少做。

    当然还有进阶的布丁、奶豆腐、蛋糕、麻薯、芋圆之类,却又是漏勺还没学会的了。

    苏油敬完一圈回来,却发现周大家身边俩孩子不见了,他倒是不担心漏勺,问道:“刚刚那位小中官回去了?”

    周大家的也站起来:“跟探花郎恭喜一声也得告辞了,那孩子没走,跟漏勺少爷去厨房了,说要学做菜。”

    说完还直摇头:“小小年纪就出来办差,可怜懂事儿的……”

    “啥?!”苏油有些慌,没顾得周大家的母爱过度泛滥的最后一句,赶紧朝厨房走去,这要是烫着伤着还了得。

    等赶到厨房,才发现一干伙夫包括周小厨都被赶到了墙壁上无助地贴着,控制他们的却是跟赵煦一起前来颁布诏喻的中官们,让出了厨房最大的空间,漏勺正指点赵煦往一盘装着水果丁的酒杯里倒明胶。

    “哈哈哈好简单,就是浇糖水呗,我会了!”赵煦开心得很:“漏勺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就是放入冰窖冷藏,待到明早就成果冻了,不过这眼看要入九月,凉东西佣哥儿还是尽量少吃。”苏油接口说道。

    将一罐明胶粉交给一名中官拿着:“佣哥儿出来有些久了,只怕宫中几位圣人还等着回复呢,小心回去晚了又招教训。”

    赵煦将那罐子取过来自己抱着:“也是,该回宫了,今天很开心。司徒别忘了将今天酒席上的菜色也写到《厨经》里,嗯,尤其是那个金沙玉米和漏勺说的冻皮蛋糕。”

    “臣一定照办。”苏油恭恭敬敬将赵煦请出厨房,送到大门口。

    熊孩子终于走了,苏油刚刚松了一口气,才走了几步的赵煦却又突然回头:“司徒可别忘了菜谱啊!”

    “一定一定,臣一定……”

    华灯夜上,洞房花烛,宾客散场。

    苏油躺倒床上,任由薇儿给他扇着白蒲扇:“可给我累坏了……”

    石薇侧身躺在苏油身边,左臂托腮半支着身体,右手扇着擅自:“陛下可有些淘气,竟然冒充中官前来宣旨,不知道缠了太皇太后多久才得答应。”

    苏油笑道:“其实这样挺好,陛下毕竟还是孩子,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性情,朝士大夫有时候要求陛下太苛刻了。”

    说完又道:“也不知道扁罐那边怎样,观儿身子看着文弱弱的。”

    石薇笑了:“操不完你的心,观儿也在做早功,不过天师道男女功法不一样,不会让体型大变的。”

    苏油这才感觉似乎真是这样,比如陈梧,看上去还是一样文弱,其实力气也不小,看他射击的时候就知道,枪支后坐力似乎对他没啥影响。

    见苏油不说话,石薇道:“要不我去看看?上屋顶,不惊动他们。”

    “你可赶紧给我打住。”苏油直接抬腿压在石薇腿上:“多大人了还上房。”

    也不见石薇有何动作,苏油的腿就被弹了起来回到原位,石薇嗔道:“这么热还腻歪!”

    “哎哟!”苏油就跟触电的感觉一样:“你拿道法对付老公合适么?”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改线

    苏轼的次子苏迨的夫人是欧阳修的孙女,最近生完孩子,被一名叫王静奴的鬼魂附体,苏轼对王静奴说京师高人颇多,不如自去,傍晚他会烧佛法功德与他。

    王静奴合掌而去。

    不久后的一天,欧阳氏喊有贼,说是见到一个黑瘦青衣的老者。

    这时苏迨家中老仆妇跳了出来,说道:“吾非贼也,是鬼也,就是之前黑瘦老者,这名老婆婆须得寄身与我作巫。”

    苏轼赶来问了情况,说道:“你想多了,宁使其死,不使其出。”

    老鬼说道:“功德可以吗?”

    “不行。”

    “那给点酒食吧。”

    “不行。”

    老鬼投降了:“我只要一杯水!”

    苏轼这才说道:“一杯水倒是可以,给他!”

    老仆妇喝完水就扑倒在地。

    这个中医也可以将之当做一类病症,予以治疗,称为祝由科,最是神秘,也是天师道的拿手绝活。

    于是石薇去了一趟中牟,施展法术,自是人到病除。

    所以天师道的东西苏油也整不明白,只能敬而远之。

    突然想到个问题:“今天漏勺好像很安静。”

    石薇笑道:“兄长娶了嫂嫂,他也该长大了。”

    苏油坐起来,从石薇手里拿过扇子:“不行,我得去看看去。”

    来到漏勺的房间,却没有看到人,转了一圈才发现漏勺在理工操作间里。

    这里是制作模型的屋子,漏勺正在组装一个模型,好像是船用螺旋桨,不过有六片扇叶。

    苏油摇着扇子进了房间:“漏勺你在做啥呢?”

    漏勺说道:“发电机。”

    “哦……”苏油点头:“那这个就是水轮叶子了是吧?”

    漏勺点头。

    很快模型装好了,整个像一个扁圆的首饰盒子,正中间直立着一根细细钢轴,好似一个古怪的陀螺。

    将陀螺头用管子套上安装到架子上,漏勺又在架子上接上电机模型,引出两根导线,接到了一个蜂鸣器上。

    苏油笑道:“走吧,我们去做实验。”

    苏家的水是井水,不过又被风力提灌设备提到井上方高高的水塔上,水塔里还有水位浮球,水位抵达最高处的时候,浮球又会拨动离合,断开动力,让风车空转。

    等水位下降到一定程度,水位浮球连接的杠杆会重新释放弹簧,离合齿轮重新与动力齿轮相接,又开始抽水的动作。

    这套设备开封府里很多的人家也有,不过别人嫌麻烦,直接让水箱的水溢走就好了。

    父子俩来到花园,苏油接好胶皮管子打开水龙头,电机开始疯狂转动,蜂鸣器“哔——”地一声响了起来。

    “成了。”苏油笑道:“这是低压发电机的模型?”

    漏勺点头。

    苏油说道:“今天哥哥结婚,怎么感觉漏勺你不太高兴?”

    漏勺问道:“哥哥会搬出去住吗?”

    苏油将水停了:“这个看你哥哥和嫂嫂的意愿,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家的。”

    “大宋律法本来是鼓励合族而居,和睦共处,不析财产的。可如今国情已经发生了变化,移民就宽已成常态,因此我是鼓励你们出去的。”

    “但是你们就算跑再远,也是爹爹跟娘的孩子,而且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你哥哥也就一个月的假,听说准备带着你嫂嫂去访友。”

    “之后回来,差遣多半就该另有安排了。”

    漏勺又问道:“佣哥哥就是陛下?”

    苏油笑道:“你怎么推断出来的?”

    漏勺说道:“一直就在怀疑,今天确定了,佣哥儿能够冒充中官,只可能是皇帝陛下。”

    苏油点头:“漏勺真是聪明,你和佣哥儿在学院相处得如何?”

    漏勺说道:“挺好的,佣哥儿爱分我盒饭吃。”

    嗯,可以理解,漏勺中午的便当可是非常丰富,惹赵煦垂涎很正常。

    苏油笑道:“如今知道了佣哥的身份,该有的尊重就要有,让陛下对学习保持兴趣,就是你这个学习委员的责任,明白吗?”

    漏勺点头:“明白。”

    苏油说道:“你最近在开始读历史,当知天子乃孤家寡人,也当知天家亲情,在权势之前的淡薄。”

    “仁宗、神宗、陛下,颇重情义,还有光献太后、太皇太后,也是如此。”

    “可陛下兄弟年纪都还小,就你能成为陛下的好伴儿,因此让你和哥哥陪陛下读书,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不告诉你陛下的身份,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我们也知道瞒不住你,不过想着的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好在你还有很多年的学习时间,陛下亲政,你参加科举之前,就作为朋友继续相处吧,就像今天中午那样。”

    “不过你要记得一条,就是今后不能将这段经历作为资本,对陛下提出任何要求。”

    “你们这份友情虽然很特殊,但是依旧很宝贵,很纯洁,不能用利害关系来玷污,明白吗?”

    漏勺默默点头,虽然赵煦对自己隐瞒了这么久的身份,他还是决定原谅他,做他的伙伴。

    佣哥儿没有爹爹了,自己却有非常爱自己的父亲。

    月华如洗,一夜之间,漏勺似乎觉得自己长大了。

    ……

    次日清晨,毕观梳起了妇人的发式,和扁罐同来拜会公婆。

    知道毕观害羞,仪式什么的就草草而过,大家恢复到几年前一家人一起吃早饭的模样。

    苏油问扁罐和毕观这个蜜月的计划,扁罐说道:“现在铁路已经修到了海州,我打算带观儿去海州看看大海。”

    铁路往东修比往西修可是便利多了,开封向东过了徐州,按照原来的计划,是要转向东北,连通密州,登州,就是要沟通海陆两军,意图非常明显。

    然而通到徐州之后,淮南东路转运使,守扬州苏颂上书,徐州至海州不过四百里,而徐州至登州足有一千里,如果将铁路改线至淮南东路的海州,同样可以达到沟通陆海的目的。

    海州就是后世连云港,苏颂认为,铁路乃国家重器,所设非为一世一时,乃为了千秋万代。

    徐州到海州土地平旷,而密州到登州需要开辟涵洞,无论建造难度、建造距离和工程造价都高出许多,请改线海州。

    此议在朝中再次掀起波澜。

    铁路的大功效如今已然凸显了出来,不再受雨雪水位的限制,货通东西,一日千里。

    如今一节车皮可以载重二十吨,一列火车能拉三百吨货物,也就是六千石。

    这就是让陆运有了水运之利,而无水运之弊。

    苏油堪称铁路专家,通往海州的铁路虽然的确也已经勘测完毕,不过竟然被老宗兄质疑,还是在成为首相后不久,在都省联席会议上,很多朝臣的脸色就有些意思了。

    苏油已经挨过苏家人好几飞刀,大家真是为国相争,不顾私情。

    要是在后世现代,铁路先照顾江苏省不照顾山东省,只怕山东省要闹得不可开交。

    然而京东东路转运使鲜于侁却开心莫名,上书表示完全赞同苏颂的意见,他京东东路不急。

    鲜于侁的行政能力其实一般,但是至少是合格,司马光将他放到那个位置上,是因为鲜于侁对百姓很宽仁。

    苏油在咨询了铁路局,军机处之后,大家发现苏颂提出的线路改进意见非常具有合理性。

    铁路先通海州,可以先省下六百里,打通海陆联系,解决当务之急。

    之后再从海边通密州、登州,最后全长总造价虽然会因此多增加了三百里,但是那是在数年之后,而且多连接了一个优良的港口。

    北通登、荣、胶、燕、南连通、泰、江、淅,连云港其实也不错。

    鲜于侁虽然是出于宽缓民力的考虑才附和了宗兄的建议,然而却算是歪打正着。

    于是苏油从善如流,采纳了苏颂的建议。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贪官

    前不久铁路已经修通,其中泗水大铁路桥、沂水大铁路桥,每座桥耗资高达五十万贯,是大宋如今最高的工程成就。

    苏油点头:“汴海铁路全长一千两百里,观儿明日便能在海州城里吃海味了,不过扁罐你得把观儿照顾好。”

    “对了,东海水晶驰名天下,别忘了给观儿买几件首饰。顺便也给弟弟带几块原矿回来。”

    扁罐看了看漏勺,兄弟俩差了五岁,但是在成熟度上却分别属于两个阶段,笑着伸手过去揉了揉弟弟的肩膀,然后对苏油问道:“父亲有什么要带的吗?”

    苏油说道:“要不你给我托运一百斤海盐回来吧,如今京中都用雪盐,这原始的海盐反倒是不见了踪影,那天我和漏勺逛了两个万货集都没有找到。”

    石薇不禁有些好笑:“有了更好的盐,干嘛还要原盐?”

    苏油说道:“盐焗菜不用原盐就少了风味,说得盐焗坚果你不爱吃似的。”

    石薇都懒得理他,对扁罐说道:“楚州有个怪医,是张文潜的娘舅,杨介杨吉老,你们倒是可以去拜访拜访,顺便帮我带点医学院的新药去给他,他的医学倒是与天方医学有几分相似。”

    杨介出身是泗州医学世家,自幼聪明,举孝廉不就,立志学医,悬壶济世,每多奇效,遂成一带名医。

    泗州处决犯人的时候,郡守遣医生及画工解剖胸腹,察验脏腑,并一一绘制成图。

    杨介取此图参校古书,又取烟萝子所画,整理订正益以十二经图,撰成《存真环中图》一卷。

    其中有内脏正背侧面图,心气图,气海隔膜图,命门大小肠膀胱图等,是华夏古代人体解剖学的传论。

    他的厉害之处是善于治疗棘手的疑难杂症。如今大宋医学以运气学说为主流,而杨介却反对根据运气巡方用药,自成一套体系。

    有一富翁的公子突然患上一种怪病———在他眼中,所有正物皆以为是斜的。

    家中的书桌椅子之类本来摆放的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有条有理。富家子非让家人重新挪移令其斜位,惟如此他才以为正。

    寻遍医家,尽皆束手,富翁亲自带领儿子登门请求杨介为儿子诊治。

    杨介望闻问切后令其父先归,留下其子在杨家,摆下一桌酒菜,并找人陪他喝酒。

    席中杨介不断酬劝富家子开怀畅饮,一直让他喝的酩酊大醉,方才罢饮。

    酒后,杨介让人将他扶起坐进一顶大轿,让轿夫们抬着患者,颠颠转转久之,再令他坐塌而卧。

    次日醒来,杨介叫人送富家子回家。那小子到家后,看家中以前斜视之物都让理正。

    这一饮一醉,一颠一转,病竟然好了。

    其父母十分高兴,问杨介是如何治好了儿子这个怪病的,杨介回答:“令嗣无他疾,由于喝醉酒,没有正形,醉中摔倒,倒肝之一叶搭于肺上不得下,故视正物为斜。”

    “令复饮之醉,则肺胀,辗转之间,肝不下垂矣,药安能治之哉!”

    王定国从南海归来,抵达都梁时病风头疼,访求名医治疗。

    杨介收治,连进三丸,病痛立即消失。

    王定国感到神奇,恳求其方,杨介告诉他:“则用香白芷一味,洗晒为末炼蜜丸弹子大,每嚼一丸,以茶清或荆芥汤化下,即可祛病。”

    因在都梁境内得丸,具有神奇的疗效,王定国便将之命名为“都梁丸”,写信给苏油说发现了一个名医。

    再一打听不是外人,原来是张耒张文潜的娘舅,而张文潜又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这就好办了。

    荆王赵頵以医学院教授一职相召,命他来京。

    苏油说道:“要不这样,扁罐你便以迎接杨介入京为由,回来的时候顺便将他带来,免得到时候落人口实,说你随便搭乘火车。”

    扁罐说道:“孩儿理会得,此次搭乘火车还有一项任务,是去海州转船,将登海铁路后期规划给宗叔送去。”

    苏油问道:“海州那边安排好了?”

    扁罐点头:“飞鱼号在那边等着我们。”

    苏油又问道:“万一观儿晕船怎么办?”

    “呃……”

    扁罐只想着跟老婆显摆自己的航海技术,顺便带毕观游玩几个风景绝佳的海岛,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来。

    毕观浅浅笑道:“没关系的,如果晕船,就在海州游览也行。”

    苏油也就没再说什么:“夫妻之间就是多体谅,什么事情都商量着来。观儿你也别事事迁就,还有那些家产,你要是管理起来嫌麻烦,就委托给史家的信托行。”

    “你文理皆精,所作的《伦理训类》,太皇太后和陛下都赞过的,还是要多在学术上下功夫,别因为家中琐事,辜负了这份天资。”

    这刻毕观心里真是万分感动,低头道:“是,谢谢爹爹。”

    ……

    庚午,北方普遍降雨,辽国的旱情终于得以彻底解除。

    不过这次雨来得又有些偏猛,辽主以大雨罢猎。

    辽国这几年的霉运,走得颇有大宋熙宁年后期的风范。

    乙酉,命吕大防为西京奉安神宗御容礼仪使。

    九月,乙卯,发太皇太后册宝于大庆殿。

    丙辰,发皇太后、皇太妃册宝于文德殿。

    礼制是个繁琐的东西,神宗朝的余事,到今日方算是完全走完。

    ……

    河东路,太原府。

    河东路提点刑狱毕仲游穿着麻衣草鞋,戴着斗笠,一副力夫的样子,正在太原府常平仓对面的旗亭里喝着大碗茶。

    太原府往北三百五十里,就是黄嵬山和雁门山重要隘口阳武寨,阳武对面,便是辽国最南边的一座城市——武州。

    河东路按访使刘正夫穿着一身道袍,一手举着一张占卜行医的布招,一手拿着游医的铃铛走了过来。

    牵一发动全身,河东路乃军事重要地区,武人在这里的势力庞大。

    现在已经查明,太原府常平仓使黄图禄,勾结祈州通判华中佑,阳武寨知寨史文韬,将太原府、祈州地常平仓相互添扑,调出粮食,用于走私。

    为了填补走私空缺,去年朝廷宽减役钱,两人联手做账,将宽剩钱通通转到了常平务上,又在朝廷赈济北方旱灾的时候,不顾百姓死活,克扣救灾粮!

    而且令人发指的是,救灾粮两人没有用来填补亏空,而是丧心病狂走私去了辽国!

    苏油恢复常平,增设救灾仓,目的就是平准北方粮食价格,如今宋地河北四路的粮价,基本还能控制在七百文一石。

    然而辽国灾情严重,一石粮食能够卖到一贯半以上,两斛就能换到一头牛犊,中间是翻倍的差价。

    临行前苏油曾经交代过三人,北方军事为重,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解决问题,得注意度的问题。

    不能伤筋动骨,不能过度扩大打击面和增加打击力度,要注意收着点。

    可是等到三人到了河东,见到满目疮痍的景象,不由得义愤填膺。

    老农攀着刘正夫的马缰哭喊:“朝廷屡降申斥,要顾念我们,可救灾的粮食在哪里?在哪里?”

    毕仲游坐镇太原,调阅刑档,发现河东路诸处牢狱都装满了人,里边多是因饥饿而流离就食的灾民。

    御史吕陶按视常平,却发现一路的账册尽皆完善,抽检仓库,各地常平仓除去救灾的那部分,也算是充实,账面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账面再怎么扎实,也和河东路的实情明显不符,很明显,救灾粮莫名其妙地没了去向!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韩缜

    三人都是心细如发,不惮面子的人,明面上和河东路官场虚与委蛇,实际上轮番出动暗访,搜集资料证据。

    各州府常平仓账目数字非常庞大,这两年进出又非常频繁,然而终究瞒不过如今大宋的人形计算机之一的毕仲游。

    毕仲游重新翻看了吕陶收集起来的河东路常平账册,从中发现了几个州府常平仓之间粮食往来的蛛丝马迹。

    最终抽丝剥茧,一张私吞常平仓储粮的庞大网络和走私分销线路,展示在了三人的面前。

    但是虽然拿到了真相,几人一点轻松不起来。

    黄图禄、华中佑都曾是韩缜门客,史文韬曾经是韩缜的马夫,从军后也立过不少军功。

    韩缜是新党旗帜,如今以宰执之位优退,就在太原。

    门第煊赫,虽然已经致仕,然“以故相在太原,按视如列郡”。

    投鼠忌器,证据必须要拿捏得铁实才行。

    三人刚到河东的时候,贪官们收敛了一阵,发现三人就开始装模作样收集账册搞了一阵,之后没发现问题,便将账册发回,从此每日里就是奉陪韩缜,吟诗作赋无所事事,终于忍不住再次出手了。

    今天就是收网的时刻,秋收在即,太原府常平仓粮食最近异常调动,被毕仲游安排守在仓外的手下察觉。

    而官府公文上,这些粮食先是由黄图禄上报,作为赈灾粮出库。

    之后,粮食被调入了当地大粮商孙家粮店,大部分被用甘薯和玉黍替换。

    甘薯和玉黍这两种粮食,还没有被朝廷纳入征粮的品种,进行大额贸易颇为不便。

    经此一换,孙家粮店便将此次的救灾粮一半以上换到了手中。

    接着就是以此为本,从祈州常平仓将粮食调出来走私,而孙家粮库的存粮,则作为第二年祈州常平上缴的库务,重新填回太原府常平仓中。

    中间还有个以旧换新的过程。

    而黄图禄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打通的这条走私通道,在华中佑那里,又不仅仅是走私粮食那么简单。

    除了太原府常平仓这一部分,还有华中佑自己控制的祈州常平仓的部分,还有大量的大宋产品,甚至勾结了阳武寨知寨史文韬,走私物品中包括了大宋优质的皮革、药品、甚至是军器!

    阳武寨的军器报损额度远超宋辽边境其余寨堡,毕仲游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应当说大宋的官场还是比较清廉,从几个官员拙劣的走私手法也能看出些端倪,业务不够熟练,调查起来并不困难。

    但是关键证据,被黄图禄转交给了自己的侄儿黄世成,而黄世成如今又是韩府的管家,因此走私账簿,如今却在韩缜的府内。

    刘正夫来到毕仲游身边坐下,招呼旗亭主人来了碗茶:“太后降旨给四路都转运司沈括,许检察司支持我们。”

    毕仲游点头:“那就准备收网。”

    刘正夫说道:“两个麻烦,一是阳武寨在边境,史文韬搞不好会投辽;而是韩公府邸我们不好派人搜查,走私证据拿不确实的话,处理的最多就是些小鱼小虾。”

    毕仲游站起身来:“我们要的是还河东路一个清平,人不是重点,不过能做到全胜,自然也要争取。”

    “阳武寨那边交给吕御史,韩公那里交给我,常平仓这里,便交给仲直了。”

    刘正夫点头:“提刑自去,你那里却是至难。”

    毕仲游笑道:“吾已有妙计,顺便试试韩公是否有瓜葛。”

    ……

    来到韩缜府上,韩缜正在听妓班排乐,见到仆人带着毕仲游过来便招手:“公叔且来听听,这大苏的词作,怎么排进曲中,听起来这么别扭。”

    毕仲游跟韩缜问候了安泰,笑道:“相爷倒是好雅兴,看他们的乐器,却是用的十二平均律新格?”

    韩缜笑道:“说来惭愧,本来是陶冶性情,试试新乐,结果词不入格,这就较上劲了。”

    毕仲游拱手笑道:“夫子也自称平生三不如人,弈棋,饮酒,唱曲。夫子词近于诗,不注重声腔,本就是取题格抒胸臆耳,以曲按之,多有不谐。”

    “不过京中张七郎家夫人绿箬是当世妙手,倒是揣度出夫子《明月几时有》一曲,极尽佳妙。”

    “哦?”韩缜大喜:“公叔可会按此曲?”

    毕仲游笑道:“此曲需以钢琴和弦所奏方为大雅,不过用新法瑶琴减些声部,勉强亦能成之,那仲游就献丑了。”

    取来瑶琴,毕仲游拨弄起琴曲,果然如朗月出云间,清光照澄澈,韩维不由得用腰间玉环轻扣犀帯翘脚上的金蝉,吟唱起苏轼的《水调歌头》来。

    一曲唱罢,韩缜只觉神清气爽:“妙极!当真妙极!当真‘何似在人间’!”

    正在夸赞间,外间突然兴起一阵搅扰之声,中间还掺着怒斥和呼号,顿时将后厅中风雅的氛围冲撞得一干二净。

    韩缜大怒,问道:“外间何人如此不识礼统?”

    仆役赶紧下去问话,不一会儿回来了:“是黄管家拿到一个贼人。”

    就见黄世成领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军卒进来,怒气冲冲地说道:“相公,逮到一个刁卒,想要盗取我的衣物,现已被拿下。”

    韩缜大怒:“公堂之侧,也是你等军卒敢伸手的地方?老夫好歹还担着节度使的名头,不能拿军法治汝?”

    那军卒一脸倔强:“我没有偷盗!是黄管家栽赃!”

    黄世成冷笑道:“相公离朝乃是优退,不是编管!你等粗鲁无知之辈,敢在相府嚣张跋扈,若非相公宽容,早就容不得你等了!今日人赃俱获,还敢狡辩!”

    韩缜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眼中杀机已起。

    宰相优退,朝廷保留仪卫,这部分老军其实就是拿着朝廷俸禄,给韩府看门户的仆役。

    问题是韩缜去位其实也有新党被打压的成分在里边,黄世成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居太原以来,韩缜就觉得事情有些不便,他没有去想这是权势削减带来的必然,再经黄世成一挑拨,顿时觉得这些老卒便是监视自己的钉子。

    不管事情真假,处理一名老军,杀鸡儆猴也是好事。

    韩缜可没有苏油那种自己就应该被监视的自觉,冷声道:“拖下去,等候发落。”

    “且慢!”却是毕仲游适时出声。

    韩缜望向毕仲游:“公叔也要阻我?老夫连处置一名盗卒之权都没有了吗?”

    毕仲游尴尬地笑道:“也是仲游今日来得不巧,若在平日里,韩公一笑处置了便是,不过今天,还请韩公给个颜面,毕竟下官……”

    韩缜这才明白了过来,河东路提点刑狱在自己府上做客,遇到这事儿如果任由自己随手就处置了,转天御史台就会以希从宰执、朋附阿曲弹劾毕仲游。

    见韩缜神色还转,毕仲游附到韩缜耳边,低声道:“相公,黄管家衣服鲜薄,而老卒敢掠之于帅牙,非人情也。”

    “还有,朝中三令五申厉行节俭,严查逾制,黄管家这身衣物本身……”

    韩缜抬眼向黄世成看去,曾几何时,这小子连巧织齐纨,鲸须乌纱,鼋皮玉带都上身了?!

    朝中风云诡谲,自己好不容易全身而退,深居简出,却不料自己的管家竟然敢这般穿着。

    黄世成是黄图禄荐入府中的,韩缜自问待黄图禄不薄,因此用黄世成也就用得放心。

    这小子生得一副好面皮,如今这样一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世家公子呢。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得计

    韩缜也是做过宰相的人,心思深密,一时间却没有想到更多,只怀疑内院几房姬妾是不是与之有私,神色一冷:“说的在理,今日不当堂剖决,只怕提刑难为……忠叔。”

    一名瘸腿的老汉从堂柱旁拐了出来:“三郎,老奴自在。”

    韩缜说道:“有劳忠叔,去查点一下黄管家居处,看看是不是丢失了什么东西。还有那位老卒住所,也去搜搜,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老汉躬身道:“是。”

    黄世成顿时脸色大变:“相公……”

    韩缜冷目如电:“怎么?你怀疑忠叔会不公吗?”

    黄世成顿时唯诺不敢言语了。

    韩忠待众人无话,方才离堂,韩缜对毕仲游解释道:“忠叔是先父旧客,知永城县时相识,助父亲协理刑名,卓有建树。”

    “后来在洋州为保护家父,为豪强李甲之徒所伤,家中不敢以常客待之。父亲临终前更是特意嘱咐,要为忠叔养老送终。”

    韩缜的父亲,是大宋著名的宰执韩亿,韩亿入仕从大理评事开始,最擅长的就是决诉讼。

    洋州李甲案是韩亿任洋州知州时的一件大案,州豪李甲,兄死迫嫂另嫁,诬说兄子为他姓,又贿赂洋州主官,掠答兄子使亡于狱中,让其嫂衔冤十数年。

    韩亿到任要立威,翻出旧案,发现疑点,寻访到当年给李氏接生,其后又被胁迫做了假证的乳医。

    之后搜寻旁证,将此案彻底翻了过来,李氏母子十几年的沉冤终于得雪,李甲和一干帮凶官员遭到重处。

    韩亿因此事名扬天下,不过如今看来,当年遭遇到的凶险,也是生死顷刻。

    毕仲游也不去管韩缜命门客私自调查的不当,只拱手道:“实在佩服,却原来也是提刑前辈,以往造访府上,倒是失了请教。”

    韩缜也不去管僵在下面脸色苍白的黄世成,对毕仲游说道:“忠叔胥吏出身,不通文学,不过当年父亲命他督家中子弟学习,我们兄弟有什么花招,都休想瞒得过他去……”

    说完不禁打了个寒噤,可见少年时的阴影和创伤是多么的深刻。

    说起来韩缜也是快七十岁的老头了,竟然还有让他怕的更老的老头,毕仲游不禁感觉好笑:“那‘喜游醉眼,莫负青春’八个字。在忠叔眼里,大抵就是人犯供词了?”

    韩缜不禁哈哈大笑,一下子就将心结解开了,高兴地拍着毕仲游的肩膀:“公叔当为老夫忘年妙友,可谓善开导者。”

    毕仲游说的是关于韩缜的一桩典故。

    元丰初年,韩缜出使契丹,将行,与爱妾刘氏剧饮通夕。

    刘氏作《蝶恋花》云:“香作风光浓着露,正恁双栖,又遣分飞去。密诉东君应不许,泪波一洒奴衷素。”

    韩缜则作芳草词留与刘氏:“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绣帏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长行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

    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喜游醉眼,莫负青春。”

    神宗密知此事,次日忽中批步军司,遣兵为韩缜搬家追送之。

    当时韩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方知是自己与妻妾的词作被神宗知晓,因刘氏词中有“密诉东君应不许”一句,神宗特意安排刘氏与韩缜同路。

    刘攽与韩缜是姻亲,作小诗寄之以戏:“嫖姚不复顾家为,谁谓东山久不归?卷耳幸容携婉娈,皇华何啻有光辉。”

    韩缜的词名,也经由此事盛传于天下。

    这是韩缜平生大得意事,而毕仲游提起旧事,却是在委婉地劝谏。

    当年这事儿就足以说明皇帝对大臣的监控是严密的,大臣当晚在闺室里的词作,次日一早就会出现在皇帝案头。

    然而韩缜本身是这种机制的最大受益人,以前一直以为皇恩深厚荣耀备至,如今却以为身受监督意有不平,这就是事情没变,心态却出了问题。

    响鼓不用重锤,都是成了精的人,韩缜自然明白毕仲游巧谏的真意,对他的提醒也不由得大为感激。

    不多一阵忠叔回来了:“老卒房里没多,管事房里也没少。”

    黄世成才松了一口气,却听忠叔又道:“不过管事相好馨倌儿的房梁上,却是多出来一些东西。”

    黄世成顿时心魄俱丧,瘫软在了厅中。

    忠叔没有看烂泥般的黄世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毕仲游:“提刑好安排,这是要置我韩家于死地吗?”

    毕仲游坦然道:“那东西干系重大,我也不知道韩府有忠叔这等人物,又不愿冲突相府,故而只有设计安排。”

    “不过我之设计,也只是要拿到忠叔手上的几件东西而已。”

    “现在事情还未出府,而仲游是否有要害韩家之意,想必忠叔自己,心里其实已有断定。”

    忠叔这才将几本书册摆到案上:“这是什么东西,我却也看不明白。”

    毕仲游将之打开来翻看了一遍:“就是它了,太原府常平仓使黄图禄,祈州通判华中佑,阳武寨知寨史文韬,内外勾结,侵吞国库,走私辽国的往来账目!”

    韩缜大惊失色:“公叔开不得玩笑!”

    毕仲游呵呵轻笑:“那仲游便将其中勾当解说一番,所言真假,请忠叔和韩公自行评断。”

    说完翻开账册,从第一页开始解读起来。

    几处地方资财流转,包括一些白手套间的资金往来,毕仲游早已经烂熟于胸,每一道会计条目,在毕仲游嘴里,便是一桩贪污案件的完整始末。

    一本账册还未读完,韩缜已经知道毕仲游所言当是实情,勃然大怒,须发皆张,举起酒壶就朝黄世成砸了过去:“汝叔侄欲覆我宗族耶!”

    毕仲游制止了韩缜:“这还只是黄图禄一人所为,他的作用是盗平国库,庇护走私通道;而华史二人所为,更是罪恶盈天!”

    说完对韩缜拱手:“相公安荣致仕,深居简出,三人虽府上旧客,然年深日远,早无恩义。”

    “容黄世成在府上,也是相公宽仁,不意却为小人所陷。”

    “小人意欲狐假虎威,令朝廷投鼠忌器,其心狡险深刻,固非君子所能防。”

    “既然忠叔是老刑名,仲游相求,借府上能人一用。”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是意思很明白,就是让韩缜积极主动参与其中,成为有功人员,并借此脱身。

    顺便也有让忠叔监督自己意思。

    捋着胡须细细寻思一阵,韩缜终于道:“忠叔是河东路刑名祖宗,我便借与公叔,此案须得办成铁案,还有史文韬万不能逃脱,明白吗?”

    铁案的意思,不是要将三人的罪状办得铁板钉钉,而是要将韩家与此案无关的情状办得铁板钉钉。

    毕仲游当然明白,拱手道:“有忠叔相助,相公尽管放心。”

    韩缜咬了咬牙,转身入内室又取出一枚印玺:“这是奉宁军节度印信,如有缓急,公叔自相度之,老夫这就合门自拘,全家老小性命,此番就交到公叔手上了。”

    毕仲游对韩缜的当机立断不禁大为佩服,也不客气,将印玺收过交给忠叔,又对韩缜长施一礼:“相公放心,仲游必定奉公行法,只以国事为重,绝不广事牵连。”

    “太皇太后已下密旨与吕御史,许调用检察司士卒,史文韬,他跑不掉。”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御屁股长疮

    元祐二年九月秋收之前,一场巨大的反贪风暴突如其然从大宋河东路刮了起来。

    提举河东路常平仓使黄图禄,祈州通判华中佑,阳武寨知寨史文韬,内外勾结,侵吞国库,走私辽国,罪大恶极,械送京师,入大理寺论罪。

    几家充当白手套的商贾,曾经势大财雄,却连进京论罪的资格都没有,拿实证词之后,家产悉数充公,父子十六以上,以通敌论罪,斩立决。

    河东路前转运使范子奇,举荐不当;现任转运使陈安石,前提点刑狱杨栩,监督不力,落职为知州。

    前任提举检察司,秘书少监,翰林学士顾临,就是被苏轼嘲笑为“屠户”的那位,监督不力,落职外放真定,并罚铜二十斤。

    以河东凋敝,朝廷命曾经两任河东,大受百姓拥戴的太常少卿,集贤殿修撰张景宪,三任河东。

    顾临上书不愿就府,自请为张景宪副手,表示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

    朝廷嘉其志,从之。

    整个河东官场,路一级长官几乎尽数落马,被掀了个底朝天,甚至几个前任,都被追究连带责任。

    按道理说毕仲游、刘正夫、吕陶应当遇到绝大阻力才对,然而事情就是这么鬼,如此大事,竟然给三个小官办得天衣无缝,证据扎实,毫无瑕疵。

    这里边韩家的势力起了绝定性的作用。

    真定韩氏从韩亿开始发达,娶了王旦女儿,做到参知政事。

    韩亿八个儿子,个个高中进士,其中三子韩绛和第六子韩缜做过宰相,五子韩维才从副相位置上退下来。

    韩家孙辈入朝为官的,也多达二十来人,可以说真定韩氏在河北四路的影响力,一点不亚于相州韩氏。

    大宋官员迎来送往有专门款项,叫“公使钱”,过用公使钱,纵然还在官员的职权范围之内,都要遭到御史的疯狂弹劾。

    元丰改制之后,赵顼给大宋官吏们普调了工资,而相应的,对于“犯赃”的官吏,御史们就有了更加充足的弹劾理由,几乎是“零容忍”。

    大宋对贪污一罪处罚极重,而且贪污犯在士林的名声可谓极臭。

    因为大宋对于官吏“犯赃”,有一项极度可耻的刑法——黥刺。

    所谓的“刑不上大夫”,其实从狭义来讲,就是争的这一条。

    对于酷爱面子的士大夫来说,这是一项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甚至超过杀头的处罚。

    而被黥刺过的官吏,整个家族基本就算是被士林除名,“社会性死亡”了。

    三人的罪行震惊了朝野,高滔滔愤怒到了极点,吕公著恳请苏油出面游说高滔滔,哪怕将三人改成斩绞都好,黥刺之刑,太可耻了。

    苏油却将《士德论》《再论士德》两篇文章搬了出来,认为从两人从对国库伸手那一刻起,就已经说不上是士大夫了。

    就算可耻,那也是他们自取其辱,而且如果以叛国投敌罪论,怕两人免不了一剐。

    于是吕公著独自向高滔滔求请,请求高滔滔宽容一二。

    高滔滔回答这才刚刚重申了大理寺法令,皇室除了特赦之外,最好不要干涉法司,司空是要放权让皇室可以介入司法审讯的过程吗?

    吕公著顿时无语了。

    然而三人的罪名轻重不一,大理寺最终判定黄图禄叛国投敌罪名不成立,只以监守自盗论罪,刺配新宋;华中佑同样如此,因此也罪不至死,同样刺配沙门岛;史文韬通敌罪名成立,斩立决。

    吕公著拿着判决书,在都省对着三省官员痛哭流涕:“耻辱!奇耻大辱!当朝三品五品黥配海岛!老夫宁愿亲自动手斩杀几个畜生于阙下!亦不愿让他们污毁士大夫这三个字!”

    苏油一边宽慰吕公著,一边命中书下敕,要求在邸报中声明三人罪状,让大家深刻吸取三人的教训,引以为戒。

    并且明言,朝廷设立检察司,就是为了防止官员们胡乱伸手,今后此类检察,将会成为常态,一经发现,绝不姑息。

    大宋官场一时风气大肃,其中尤以河北四路为最。

    其余三路常平仓手脚其实也不是太干净,好在九月粮食下来了,各级官员赶紧填完亏空,抹干净手尾,等待吕陶、毕仲游、刘正夫过来纠核,大家一起痛斥腐败分子。

    毕仲游破此大案,声名鹊起,一下子超过了兄长,被朝廷火线提拔为四路都巡检使。

    这位可是拯救了老韩家的大恩人,虽然三个犯赃的官员都是从韩家出去的,可是经过严密调查,愣是跟老韩家没有一点利害干系。

    毕仲游也“如实”上报案情,证明韩缜对此事毫不知情,也没有收过三人一丝一毫的好处。

    因此朝廷只降薄责,没有追究韩家。

    事后韩缜想要重谢毕仲游,却发现毕仲游早就提防此节,已经先于吕陶和刘正夫,悄悄离开了河东路。

    太原铜器名天下,毕仲游独不市一物;又惧人以为矫也,且行,买二茶匕而去。

    韩缜闻而叹曰:“如公叔,可谓真清矣。”

    ……

    整肃河北官场本来该是沈括的事情,不过沈括是新党出身,在河北旧党主场有些耍不开,现在朝廷派遣干将帮他打理好了官场,剩下的事情以沈括的能力就毫无压力了。

    不过那边开了个好局,赵煦却又给苏油带来了小麻烦。

    庚午,范祖禹赴讲会,发现赵煦不在,退下来径赴都堂:“上不御殿,知否?”

    苏油讶然:“不知。”

    叫人来一打听,却是说赵煦身体不舒服,两天没有出现了。

    范祖禹便责怪苏油:“二圣临朝,上不御殿,太皇太后不当独坐。且人主有疾而宰相不知,可乎?”

    苏油只好认错,赶紧去找高滔滔问明情况。

    结果高滔滔不但不给答案,反而让苏油请石薇入内,把苏油吓了个半死。

    等到石薇回来,苏油忐忑地问明情况,结果却叫人哭笑不得。

    原来是赵煦屁股上长了个疮,少年郎觉得羞耻,就隐瞒了身体情况,结果那疮拖延了治疗,变得有些严重了。

    高滔滔吓坏了,赵煦打死不让太医局的人看视,高滔滔又对御药局的郎官们不太放心,最后宣石薇入内。

    石薇之前就是赵煦的体育教练和保健医生,赵煦即位后才交卸了差遣,压根才不惯着这小屁孩,冷冰冰看着赵煦:“平常时节陛下是陛下,然而问诊之时就只有医家与病患,是陛下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赵煦童鞋表示情绪很稳定,不劳仙卿动手,自己脱。

    结果就是赵煦童鞋长了一个坐疮,都有脓了。

    石薇又好气又好笑,告诉赵煦这点小病本来不麻烦,不过要是放到二十年前,这样拖延最后可能会得败血症,那真会送了命的。

    给他用了针,去了脓,又用双氧水清洗了伤口,上了清凉的药膏,嘱咐他冰敷,又开了点清热败火的药剂。

    不过两日,赵煦的屁股基本没事儿了,石薇给他复检的时候,告诉赵煦:“天子康健事关天下安危,不可不慎重,陛下今后但有小恙,亦需尽言,千万不能遮掩。”

    然后又送上孙思邈的《大医精诚》一篇给赵煦看:“此医者之心,陛下看过之后,就会明白有时候是自己想太多了,讳疾忌医,智者所不取。”

    赵煦觉得有些委屈:“那些人我信不过。”

    说完又道:“可我信得过仙卿,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便请仙卿前来诊治。仙卿万莫以为我无礼。我很尊重仙卿和司徒的。”

    石薇笑道:“陛下这年岁,便能为别人考虑这么多,真是难得。那我们便如此约定好了?”

    赵煦点头:“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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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