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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攻城

    边上还放着一个巢车,不过没有车轮,用滚木倒是可以推到坡下,但是要推到城门口那就难了。

    赵孝奕一声令下,使节团里赶出来四辆马车,四辆车分占四角,在车厢里添上木柱,直接在车顶上铺出楼板、挡箭板,再斜搁了几根松木做冲梯,一辆巢车就做出来了。

    赵孝奕还在车尾斜着挂上了一排穿孔的尖木桩,做成逆止机关,这样巢车上坡时即便失去动力,也会被尖桩撑住,就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了。

    车厢间的空间也格上横木,给几头牛套上胸轭赶进去,整个巢车可以被里边的牛推着走。

    有了厢车做底盘,巢车推动起来就不再费力气了,当巨大的巢车从松林里驶出来后,辽军阵营顿时欢声震野。

    耶律延禧激动得小脸通红:“擂鼓!攻城!”

    咚咚咚……低沉浑厚的鼓声中,巨大的巢车开始朝嘉钦城缓缓移动。

    嘉钦城里的守军已经感到不妙了,发出了混乱的呼喊。

    草原上的土城连护城河都没有,巢车轻松地推到了坡下,开始慢慢朝坡上爬去。

    大队辽军跟在巢车后边,巢车里还躲着一百甲士,他们是先登选锋。

    城头上出现了一支军队,在一名身着熊皮袄的壮士大呼声中组织防御。

    无数箭支从城头飞下,但是已经对辽人造不成什么威胁。

    “轰隆!”巢车终于靠上了城墙,作为登梯的大松木直接将城头顶出一个豁口,辽国勇士从车下冒出头来,朝城头奔去。

    城头那名熊皮袄的壮士挥舞着战刀,与当先的前锋鏖战起来。

    居高临下,壮士武力也非凡,一时间辽人的攻势竟然受了挫折。

    赵孝奕问身边观战的阿骨打:“张节度是不是送过你一张宝弓?”

    阿骨打点头:“是!”

    赵孝奕鞭稍一指城头:“能不能射到那人?”

    “看我的!”阿骨打从鞍旁取下大弓,又一脸肉痛地抽出一支粉色箭羽的重箭,满引如怀中抱月,接着释放弓弦。

    “嗡——”弓弦发出巨大的切割空气的声响,一点流星从辽军阵营帅旗之处高高飞起,然后向着嘉钦城头落下。

    城头上的嘉钦头人正在号呼酣战,身边已经劈翻了四五个皮室武士,就在他刚刚又劈翻一名武士的时候,一支从天而降的重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右颈窝,再从左背冒出了箭尖!

    壮士的动作猛然停顿了,艰难地看向这边,似乎要见识一下辽营里这名高手的模样,然后才不甘地扑倒在地。

    “好!”赵孝奕看得血脉贲张:“阿里骨,好神射!”

    “阿里骨!阿里骨!阿里骨!”辽人崇尚勇武,被这近两百步的神射激发起了崇拜之情,不由得高呼起神箭手的名字。

    城头上的皮室军更是被这一箭彻底激发起了烈性,转眼冲上城头。

    等到中军移到嘉钦城下时,战局已然大定。

    黑色皮甲的宫帐武士在城头和城门举着武器欢呼,迎接耶律延禧入城。

    城中四处都是血污,游牧民族战法残酷,鞑靼人不如汉人那般有价值,还可以赶到头下军州去种地,基本上凡是敢于固城自守的抵抗力量,城破之后就是丁壮屠戮,女人散与战士,小孩子养成奴隶。

    不少半大孩子被拖到大车边上,凡是高过大车车轮的,紧跟着就是一刀。

    俘虏也凶悍,似乎早就知道这是铁律,没有抱着活命的心思,用鞑靼语呼喝痛骂,不过不是对耶律延禧,而是对耶律延禧身侧以为面色阴沉的鞑靼人。

    赵孝奕落在后面,小声问王经:“相公,这是咋回事儿?”

    王经看着前面戴着鞑靼大皮帽子的身影冷笑:“嘉钦部也是准部的一个小部落,如果这一战是玛古苏打的,那他就是一统准部的第一人,在部族中的声望会更加崇高。”

    “但是我大辽会容他得逞?因此最后一战燕王亲自动手,那些鞑靼人现在在痛骂玛古苏是叛贼,引外族人屠灭自己人,不是英雄好汉。”

    赵孝奕有些明白辽国北面这些游牧民族的生态跟作风了,那就是一族人你打我我打你都是常态,最终能够打赢的还是大英雄。

    但是如果引外族相帮,就算获胜都不是好汉,就如女直部的劾里钵,因为投辽造成生女直内部叛乱迭起,最后还是靠着对抗辽人,争取到权益,最终才重新收获了生女直内部的人心。

    赵孝奕问道:“听说鞑靼人有个风俗,如果不是战时,即便是与仇家相遇,都可以放心投宿,主人照样会献上酒肉,而客人也会饮食无疑?”

    王经点头:“是,这是草原上的规矩,如果这最后的规矩都要破坏,那草原就真成了阿鼻地狱了……”

    赵孝奕笑道:“不意晋羊叔子之风,能够复见于漠北,当真成了礼失求诸野了。”

    王经看着一地尸首,摇头道:“这种话,跟高过车轮的嘉钦部男丁,可说不着。”

    就在这时,却见玛古苏一声暴喝,将头上皮帽子一揭,拔出弯刀对准阿里骨,叽里咕噜地怒吼起来。

    “这又是在闹哪样?”在皇位继承人面前说拔刀就拔刀,赵孝奕也不禁感到蛮夷当真是太不通礼仪了,一边问王经,一边悄悄将右手伸入锦袍之内。

    耶律延禧将手一挥,武士们立即将玛古苏围了起来,将手里的长矛对准了他。

    外围玛古苏的准部手下一见,也不由得鼓噪了起来。

    王经冷笑道:“俘虏们骂他不是好汉,说头人不是他杀的,他们永远不服,哪怕去了长生天那里,都要控诉。”

    “所以玛古苏提出和阿里骨决斗,阿里骨杀了嘉钦头人答古,只要玛古苏赢了阿里骨,嘉钦部和准部自然无人不服。”

    赵孝奕看着耶律延禧,将手臂又拿了出来:“那这场决斗就打不起来哩。”

    王经笑道:“那是自然。”

    果然就见耶律延禧对着玛古苏怒斥了几句,玛古苏面露惧色,然而还是还了句嘴。

    耶律延禧脸现怒色,然而还是忍耐住了,转头对阿里骨说了几句,阿里骨大声申辩,却被身边的劾里钵劈手夺过宝弓,将之献给了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这才开心起来,又对劾里钵与阿里骨抚慰了几句,纵马向城内奔去。

    王经说道:“玛古苏说阿里骨是倚仗了器械之利,燕王便收了阿里骨器械。”

    赵孝奕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怕是不妥吧啊?”

    王经说道:“生女直近年来渐渐跋扈,他们是忘了当年被打女直时候的日子了,燕王敲打敲打他们,也是为了他们好。”

    赵孝奕点点头,不再多话。

    打下一个城,战利品得到不少,耶律延禧倒是分毫不取,尽数分给了作战有功的战士,这一点比他老爹强了不少。

    不过在分配利益的时候又起了一番搅扰,准部人马大为不悦。

    玛古苏费尽心力将准部的反对者逼迫到了这里,准备最后一鼓而下,城中那些东西都是其反对者多年的积蓄,本来都是准部的财物。

    结果最后辽人打下城池,等于是将准部多年的积蓄一把抢了近半。

    准部没有参与最后一战,虽然耶律延禧也分了一些缴获给他们,但是数量相当少。

    还有一个矛盾,是给阿里骨的缴获,阿里骨那一箭的功劳谁都清楚,辽军将士佩服,不过当牛羊马群赶到女直人面前的时候,准部终于鼓噪了起来。

    耶律延禧这才笑了,将阿里骨和玛古苏召至跟前,对玛古苏说道:“现在我将阿里骨的宝弓重新发还给他,让他将战利品让给你们,你们有意见吗?”

    玛古苏顿时脸臊得通红,想说不要又没那底气,只好讪讪地道:“那我给阿里骨兄弟道歉!”

    耶律延禧将宝弓交给阿里骨:“英雄的武器,就好像雄鹰的爪牙,没有它们,还如何捕猎豺狼?”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范镇

    阿骨打欣喜莫名,没有想到自己的兴州宝弓入了辽人手里还有回来的时候,赶紧接过,对耶律延禧大为奉承。

    赵孝奕不禁好笑,张节度说女直人性子憨直,看来是有些道理。

    一段风波就此过去,耶律延禧作为十四岁的燕王,带兵“平定”了准部,屠灭嘉钦城,诛杀了作乱的猛人答古,辽朝上下皆称颂耶律延禧有明君之相。

    但是真实情况如何赵孝奕看得清楚,一个小小的土城辽人费尽心力都攻不下来,当年辽朝太祖太宗起兵朔野,鼓行皞外,席卷河朔,树晋植汉风采,那是看不到了。

    耶律延禧的汉学学问还是不错的,没事儿喜欢召赵孝奕饮酒吟诗,连绘画水平也在水准之上,对风流倜傥的赵孝奕也颇为喜欢。

    赵孝奕此番不光带来了卤簿仪仗,还有美酒、名茶、各种香料,还给耶律延禧带来一份礼物,大宋司徒为自己小皇帝编纂的《厨经》。

    此番赵孝奕的人设就是有钱,懂享受,通礼制的凤子龙孙,除了指导耶律延禧排练卤簿仪仗,剩下的就是教他怎么吃喝玩乐。

    一副扑克牌赌具,都能让耶律延禧倍感新奇,赵孝奕作庄,日日在营中开赌局,让各路头人将领到帐下饮酒呼号聚博为戏。

    见到部下输钱时候的恼怒咆哮,耶律延禧乐得哈哈大笑。

    宋人的音乐,熏香,尤其是据说司徒创制的那些菜品,更是让耶律延禧难以拒绝。

    一道油炸华子鱼在辽国都是极品的美味,等到赵孝奕的厨子利用辽国的物产,弄出松仁面包、奶油蛋糕、烤松鸡、铁板炙羊、还有爆炒快溜的一系列荤素,最厉害是热辣香腾的火锅之后,赵孝奕在耶律延禧的心中,简直就成了铁哥们儿。

    当然给赵孝奕的回报也挺丰厚的,听说大宋驸马王师约海东青颇为厉害,耶律延禧直接将自己的海东青匀给了赵孝奕一头,还特意组织了一场围猎,展示自己驯养的宝贝是多么的神骏。

    雪原之上,辽人放鹰逐猎,女直人刺虎博熊,赵孝奕给耶律延禧还带来了一样好东西——冰湖下所用的全套拖网设备。

    这套设备在宋人带来的工匠操作下试验了一次,没有将九十六块网全部用完,仅用了十块,一网就打到了上万斤鱼,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还未走到上京,耶律洪基诏旨下来,以平准部之功,封耶律延禧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

    闰月,癸卯朔,颁《元祐敕令格式》,朝廷定出了公文标准。

    甲辰,银青光禄大夫致仕蜀郡公范镇,定铸律度量、钟磬等,并书及图法上进。

    帝及太皇太后御延和殿,诏辅臣同阅视,赐诏嘉奖,下之太常,令三省侍从台阁之臣皆往观焉。

    乐奏三日而范镇卒,谥忠文。

    范镇和王珪是老乡,华阳人。

    如果说王珪这个华阳人,是苏家人仕途上的阻碍的话,那范镇这个华阳人,可就一直是苏家的大恩人了。

    范镇是有宋一朝,巴蜀文坛的先锋前辈。

    宋仁宗天圣三年,成都知府薛奎偶遇十八岁的范镇,接谈之间惊绝其才:“此乃庙堂之人也!”

    遂聘至官舍为子弟讲学授课,范镇穿着朴素,夹着和白布包独自进出,既不乘车坐轿,亦不许迎送,一年多过去了,守门人只知道这穷酸每日来府上打秋风,不知道他是府台上宾。

    薛奎还朝的时候,便带着范镇入京,赋诗论文,立即蜚声京华。

    士林评价其如司马相如、陈子昂,一出剑门,即表仪一代,领袖百家。

    当时京中还有宋庠宋祁兄弟,皆以文扬名,至观范镇文章,自叹弗如,与之定为布衣之交。

    相比苏洵出蜀,范镇这牌面,才是真真的名动四海,身价立昂。

    而比老堂兄更厉害的是,才子也的确也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许,宝元元年,范镇举进士第一。

    故事,进士第一名在唱名时,当首先出列,欢欣雀跃,自陈状元,以夸荣显。

    而范镇却认为此举“有煞风仪”,在朝廷唱名时大礼上,竟然坚决不出!因此虽是堂堂状元,却仅得授新安主簿。

    不过名声由此刷满,不过数年间,继升东监直讲、知谏院、翰林学士,与欧阳修、宋祁共修《新唐书》,成为史学大佬,与司马光成了亲密战友。

    其后请仁宗立太子,前后上书十几道;宋神宗想任司马光枢密副使,王安石任宰相是,范镇连上五道奏章,明确反对变法。

    反对李定任命时,还和苏颂一起罢官。

    罢官后,范镇乐得玩起老本行,除了历史,音乐是他另一个研究方向。

    致仕之后,更是潜心于此,有了苏油提供的商周古代乐器,范镇终于制定出了准确的黍尺,并且研发出多项基于物理学发现的音乐工具,如律尺,龠名、升斗、豆区、躏斛等,最后定准黄钟。

    苏油的十二平均律其实只解决了音律的升降问题,其后和司马光一起,根据周代太簇之钟推算黄钟,算是一项可喜的进展。

    而随着商周考古不断地取得新发现,各种古代乐器的不断出土,范镇经过对比,发现因为周人的铸造技术不够精密,之前靠太簇孤钟确立的黄钟律,其实也有些偏高了。

    经过重新考证和计算,范镇在临终之前,终于完成了这项大业,定出了华夏最正统的“黄钟大吕”,临终叹息道:“此去必屈司马十二于地下也。”

    范镇与司马光两人,从年轻时就是好朋友。

    司马光的夫人是原礼部尚书张存的三女。婚后司马光常常不进卧室休息,独身在书房里过夜,头枕警枕睡觉。

    范镇上门来访,夫人便告状,说司马君实丢自己独守空房。

    两人的关系,好到夫人都敢投诉自家夫君不跟自己同房的程度。

    两人议论如出一口,而且约定生则之为作传,死则之为作铭。

    后来两人也都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司马光生前为范镇作铭,范镇为司马光死后作传。

    但是在学术方面,两人却从来都是据理力争丝毫不让。

    关于朝廷乐律度尺的法令,范镇和司马光反复讨论诘难,光书信往返就达数万言,从在秘阁和台谏任职时,一直争到了司马光去世。

    遇到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两人就靠下棋来决胜负,司马光一把也没有赢过。

    司马光留守在西京洛阳的时候。范镇去看他,只带了自己的后辈范祖禹,去帮司马光修《资治通鉴》;带了《布衾铭》,司马光告诉司马康自己死后就盖这个;还带了八篇乐论,大家继续抬杠。

    那一次独乐园会,是苏油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但是范镇对苏家的大恩,早起于苏轼苏辙考礼部试的时候,当时录取二苏的阅卷官,就是范镇、欧阳修、梅尧臣。

    之后范镇推举苏轼为谏官,可惜苏洵去世,苏轼丁忧。

    谢景温污蔑二苏利用回京官船贩卖私盐,范镇力为辩白。

    熙宁十年,苏轼自密州返京,被阻止于京外,改任徐州。

    范镇让大苏就寄住于自己在城东郊外的园子里,整整呆了两个多月。

    乌台诗案,范镇虽然已经致仕,依然上书力救三苏,被连累罚铜二十斤。

    十二平均律在朝廷得用,标志着理工之学开始影响礼制与政治,成为显学。

    而这重要的一步,也得力于赵忭、范镇和司马光的大力推崇。

    因此苏家人上下,对范镇都异常感恩,皆称“二丈”而不敢名。

    范镇胸襟开阔,洞察力极强,在政坛上一贯有高处着眼,大处着力的作风。

    其奏章上疏论政,反对冗官,要求军政、行政、财政三个系统亟须通气协调,不要互不相知,各行其是;

    特别要求赏民养民,增强国力,方能有效抵御外侮。

    否则“臣恐异日之忧,不在四夷,而在冗兵与穷民也!”

    即便到了千年以后,历史学家们评论宋代政治得失,多言“三冗”,即冗官、冗军、冗政,却空以为大宋繁华,很少从积贫积弱、贫富差距这个角度思考,曾不如千年前一古人。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妖师叔祖

    可以说,这些主张,与苏油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不过范镇没有手段去解决这些问题。

    苏油通过军机处的设立,解决了范镇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打通了各个系统的联系;

    通过各种政策措施,达到了赏民、养民、增强国力的目的,解决了“冗兵”与“穷民”的问题,并将之定立为宋朝持续不断的国策,对范镇提出的魔鬼难度的终极题,找到了答案。

    在范镇心里,这就叫“吾道不孤,大而化之”。

    认为“读史即可以经世,而致用尤艰”,自己的蜀中小老乡做到了自己都无法做到的第二条。

    所以他对苏油的欣赏,从来都是不佞于言表,常常写信称赞鼓励。

    有了这么多瓜葛,范镇的去世,对苏家人来说,也就成了大事儿。

    苏油请朝廷赠金紫光禄大夫,谥忠文。

    文忠,重点在忠,忠文,重点在文,一个小小颠倒,却也是有讲究的。

    苏辙书写《范忠文公行状》,苏轼亲撰墓志铭。

    墓志铭中评价范镇“清白坦夷,表里洞达,遇人以诚,口不言人过。

    及临大节,决大议,色和而语庄,虽在万乘前无所屈。

    平生与司马相得甚欢,议论如出一口,故当时推天下之贤者,必曰君实、景仁。”

    此外苏油还托范镇侄孙范祖禹送去丧仪,其中有银五百两,铜二十斤。

    因为当年范镇为苏轼辩白时,曾提到苏洵去世,京中朋友为苏洵凑了五百两白银,苏轼兄弟都没有接受,怎么可能贩卖私盐?

    又因为当年乌台诗案,范镇受到连累,被罚铜这个数目。

    元祐四年,春,正月,吕陶、刘正夫、范百禄、赵君锡等使还,言河北初安,孙村埽东西二河工缮筑料准备充足,工程进度已然过半,不出意外今年五月之前,黄河大工程便将完工。

    孙村工程的重点,黄河南决口加固与开掘工程,将在三个月之内完成。

    ……

    癸未,耶律洪基在上京接见了赵孝奕。

    耶律洪基对赵孝奕观感很不错,除了赵孝奕人长得帅气,谈吐很风雅,还因为这娃是此次卤簿仪仗的总导演。

    正旦朝会之后,耶律洪基便会起牙帐,将经六十日巡行,抵达大鱼泊即后世的查干湖,行春捺钵。

    赵孝奕将辽人的军马集中整合,重新分列成了五色,然后次第出行,仅这一下子,就将队伍变得高大上。

    此次卤簿还结合了辽人骑射起家的特点,改造了马鞍,将宋人的步行卤簿改成了骑军卤簿,更是极大地满足了耶律洪基的虚荣心。

    至于改造巢车攻城夺寨之类的小战功,在耶律洪基这里,反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每次捺钵,辽主都要大肆封赏,赵孝奕趁机提出宋国想要监督岁币使用的建议,一时引发耶律洪基勃然大怒。

    然而赵孝奕神色不变,反问耶律洪基,辽国自澶渊之盟起,每年收到大宋拨付的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庆历元年,合计为三十八年一千一百四十万贯。

    而自庆历二年增币至今,每年五十万贯,合计为四十八年两千四百万贯。

    前后一共三千五百万贯钱财,用于颁赏,每年到手便空,八十多年下来,辽国还是那个辽国,仅仅做了个过路财神,而周边部落,反倒是日渐强盛。

    而最近几年,宋国帮助辽国大兴水利,三年所费不过一二百万贯,而年积黍麦百万石有奇,孰优孰劣,不是一目了然吗?

    去岁李庸回朝,奏说辽国将岁币这般花用,大宋君臣都感觉不可思议。

    如今辽国南部正在大力引进大宋的生产模式,管理模式,经济一道上,也应该有所借鉴。

    这事情对宋国没有一丝多余的好处,因为宋国的付出一文不少。

    宋国一来是觉得辽国如此处置岁币,实在是非常的可惜,二来也希望辽国能够更加美好,更加富强,这样双方才能通过贸易,更多的互通有无,达到最终的和谐共赢。

    不算不知道,一算还真是吓一跳,耶律洪基一琢磨赵孝奕的话,竟然句句在理。

    三千五百万贯!这么些年都算是喂了狗!

    如果按照前几年借鉴宋人的搞法,大辽何至于发生那样严重的饥荒?!

    尤其是几十万辽人突破边防跑去喝宋国稀饭,这种群体事件让爱慕虚荣的耶律洪基感觉丢尽了颜面。

    见有机会,耶律延禧和王经也赶紧劝说,这事情于辽国有利无害,不妨先听听意见,至于执不执行,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耶律洪基终于准了,任命耶律慎思为中京留守,与沈括河北四路都转运使成为敌体,负责商谈岁币分配问题。

    甲申,大理布燮高智升贡白孔雀,并言国主段正明喜读经书,建藏经楼于崇圣寺,求大宋赐敦煌经卷。

    日本遣安倍道真来贡,求请修习数学、天文和阴阳三道。

    安倍道真是日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四世孙,当时的日本在百余年前已经拥有阴阳寮,属于中务省管辖下的六寮之一,负责观测天文、气象以及占卜、制定历法以及驱逐京城中作乱的妖怪平衡世间阴阳等事。

    除官员外,还有阴阳师、阴阳博士、阴阳生、历博士、历生、天文博士、天文生、漏刻博士、守辰丁等职员。

    混到今天,晴明的后代安培道真已经是日本掌握阴阳寮的贵族。

    小邵先生东游的时候,安培道真还在精舍闭关,努力修习,没能见面。

    家族里晴明公所著的《占事略决》,在妖师叔祖的《梅花易占》跟前根本不够看,因此这次安培道真前来,就是为了拜入师叔祖门下,诚心学习的。

    苏油拿到日本使臣转达的国书,不由得啼笑皆非,什么时候邵伯温那小子竟然成了你安倍家的师叔祖了?

    安培道真振振有辞,我家先祖晴明公的来历传说无数,有一说先祖为大膳大夫安倍益材,但是更有一说,说先祖是平将门。

    母亲一说是游历的巫女,甚至有说乃是一只白狐。

    平将门如今已经被邵先生收服于门下,此事有从化巨剑为证,而小邵先生也因此被我们日本上下被尊为“妖师”。

    所以从这边论的话,小邵先生可不正是我的师叔祖?

    靠!这逻辑没毛病!

    没办法了,苏油只好上报,将麻烦丢给高滔滔。

    老太太也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点迷信,邵伯温如今也算是大宋袁天罡一类的人物,既然东洋夷有此崇慕之心,便准了他吧,入京师大学堂学习。

    甲午,英州别驾蔡确,复观文殿学士,依旧新州安置。

    章惇制毕,复任门下侍郎。

    蔡确的问题,在于“无明罪”,王珪的日记,终究只是一面之词,当时的处罚,如吕公著,彭汝砺等,都认为过重了。

    蔡确虽然名声臭了大街,但是架不住有个好儿子蔡渭。

    蔡渭是冯京的女婿,本身是大理寺出身,精通法典,一直在给自己父亲奔走,认为将王珪的日记作为证词,本不足以采信。

    至于其余“诸罪”,皆是“奉旨”。

    吕公著、范纯仁等再次上书,认为蔡确毕竟是做过宰相的人,宰相退位,带观文殿学士是故事,蔡确就算有罪,身份没被剥夺前,朝廷该给的典礼,却还是该给。

    苏油对这些其实不怎么关心,蔡确在高滔滔和赵煦那里挂了账,起复是不可能起复的,复观文殿学士就是最大的恩典了。

    倒是章惇遇到了麻烦,这尼玛和蔡烂泥一起起复,名声怕是会受到些污染。

    加上章惇的心眼本来就不大,搞不好就会认为这是朝中保守派故意整他。

    于是苏油一边命学士院分开制敕,一边赶紧给章惇写信,让他加快行程,诸多好友都在京中,来了就心情愉快了,不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头鱼宴

    二月,大鱼泊。

    《辽史·营卫志》:“皇帝从正月上旬起牙帐,约六十日方至。卓帐冰上,凿冰取鱼。冰洣,乃纵鹰鹘捕鸭雁。晨出暮归,从事弋猎,春尽乃还。”

    这是北方游牧政权一项重要的活动,大会上,皇帝和臣僚会共议国事,校猎讲武,属国、部族的酋长、首领都来朝见,皇帝设宴款待,君臣共贺。

    大鱼泊就是后世的查干湖,如今这一带江流泡沼星罗棋布,银鱼穿梭,水草肥美,雁鸭栖集。

    沿岸林木蓊郁,田野芳草葳蕤,风景如画。是辽朝帝王每年必至的巡幸游乐的渔猎之地。

    这一次大游行彻底宣扬了辽国的“国威”,一路旌旗漫天招展,镀金的仪仗甲器金光耀日,新式的乐曲鼓吹震天动地,诸国赶来朝觐礼拜的部族,见到如此声势浩大的典礼,都伏地膜拜,颂歌干遏天云,让耶律洪基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赵孝奕这段时间都累得有些瘦了,耶律洪基对这个南国宗室子弟的好感愈加深厚,平时和燕王耶律延禧一左一右随同侍奉,也成了耶律洪基的排场之一。

    长春洲是生女直传统控制地区,沈括与耶律慎思的艰难谈判已经有了第一阶段成果,岁币五十万贯,从今年起不再直接发放,而是按照比例,“合理”地分配给了契丹、鞑靼和女直。

    分配的方式是共同开发,比如长春洲,就是将岁币作为开发农田水利的投入,然后女直人以赏赐和土地“折价入股”,辽国从田地的产出里边,给女直人“返黍返利”。

    同样,鞑靼人的岁币赏赐,也将用于鱼儿泺周边土地开发,鞑靼人从里得到收益。

    此外,经赵孝奕建议,辽国还将从大宋引进几个毛毡厂和奶酪厂,用于加工鞑靼人和女直人的畜牧产品,大宋如今盛行面包蛋糕,对乳酪的需求没有上限,一经投入立马就能换得钱财。

    这些建议对辽国的发展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的,耶律洪基对赵孝奕已经没有了什么猜忌,也确定了宋国求合作的“真诚态度”。

    大队抵达大鱼泊之后,隆重浩大的祭湖礼开始了。

    除了马铃声、鼓声、号角,还有和尚们的诵经声和萨满们的盛大傩舞。

    入夜之后,赵孝奕引燃了特意为耶律洪基带来的焰火礼花,无数焰火飞上大鱼泊上的天空,爆出五彩璀璨的星光,让与会的所有蕃夷惊为神迹,伏地膜拜。

    另一边,冰湖上的作业已经开始,让他们吃惊的壮举,还在后头。

    半夜,在女直部老鱼头的带领下,大宋理工小组成员已经开始寻找鱼群,安排布网。

    这其实和海上的拖网捕鱼类似,不过要在冰下安设拖网,需要一些理工的技巧。

    女直老鱼头跪在冰上向湖神祈祷之后,用脚步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就是“鱼窝子”。

    确定位置后,理工小组开始用螺旋钻开凿第一个冰眼,作为“下网眼”。

    下网眼向两边各数百步,插上喷灯旗号作为标示。

    向正前方走数百步,确定为圆滩灯旗。

    从两个圆滩旗位置去前方数百步处汇合,确定好“出网池”,插上出网旗,这几杆大旗所规划的冰面,就是网窝。

    网窝确定好,理工小组开始从下网眼向翅旗处每隔十步凿出一冰眼,之后下长约二十米的“穿杆”入眼,用一种叫走钩的工具,将冰下的穿杆推向下一个冰眼。

    穿杆后端系着一根“水绳”,水线绳后带大绦,大绦后带网,拉着水线绳带动大绦向前走,将之挂到马拉的绞盘之上。

    赶着马匹转动绞盘,大绦带着大网滑入冰洞,一片两个冰洞之间的大网就布成了。

    如此反复,很快,整个鱼窝子外就构成了一张由九十六张网片围出的巨网。

    再将网片用钩勾连接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张整网。

    接下来就该出网了,三匹马拉动出网轮,由出网轮上的旱绦和卡钩配合,将双侧网合并一起,九十六块网组成的一张大网,分十六次从出网池中拉出。

    这项作业在冰面上持续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耶律洪基带领着部众来到出网池附近,宣布头鱼宴开始。

    赵孝奕挥动令旗,女直人开始驱赶马匹推动绞盘,大网一张张的从出网池里被拖了出来。

    第一拉没鱼,就在周围夷人失落的时候,第二网开始挂鱼了!

    如今能挂在网上的都是大鱼,耶律洪基笑着将镀金的钩镰颁发给耶律延禧,耶律延禧上前将一尾大鱼给钩了上来。

    这就是“头鱼”,在人群轰然的欢呼声里,耶律延禧将头鱼献到了耶律洪基身前。

    耶律洪基取出小刀,从头鱼腮后鱼肚上取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吃了,然后用契丹话宣布了一句什么,人群更加的热烈。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网里带上来的鱼越来越多,根本就来不及摘,理工小组及时取下网片让人拖走,到一边慢慢摘去。

    更恐怖的是出鱼池里,密密麻麻的鱼群已经堵塞了整个水面。

    阿骨打一声令下,无数女直人拿着抄网、钩镰齐齐上前,开始从里边往外捞鱼。

    最后的网肚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网兜,网片收完之后,整个鱼窝的鱼都被集中到了底部的网兜里边。

    直接拖上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起网,不停地朝外捞。

    整个冰面上的人群都疯狂了,辽国举办头鱼宴这么多年,第一次获得如此巨大的丰收!

    最早的女直人已经不行了,不是身体本身的素质问题,而是这种收获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接近神迹,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障碍。

    手脚开始颤抖,心跳剧烈加快,很快便透支了体力。

    辽国君臣其实也被惊着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大鱼泊下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鱼。

    耶律延禧强自镇定,高声宣布了一声,顿时周围人群军士都欢呼起来,纷纷加入了进来,开始脱下衣袍,将大鱼放进自己的袍子里,拖着两只衣袖朝自己的帐篷里拉。

    燕王给了巨大的恩典,今年头鱼宴打上来的鲜鱼,许军民自取!

    大鱼泊周边聚集了八万帐,哪怕一帐取十斤,都取不完这一网上百万斤鱼!

    耶律洪基把着赵孝奕的手臂,看着一派欢声雷动,颂歌齐天的场景,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湿润:“孝奕这份礼,实在是太厚重了。”

    赵孝奕低声道:“这是我朝陛下与太皇太后的一片赤诚之心。两国兄弟之邦,九十年不兴兵革,如今能携手兴盛,也是两朝上下共同的期愿。”

    耶律洪基笑道:“我大辽人物,可盛壮否?”

    赵孝奕恭维道:“辽朝有清平之君,戮力之臣,敦厚之民,只要抗击过灾伤,端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如今推广水利,施行岁币返黍之策,让边民有了久安之计,可还有得兴旺热闹!”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头鱼宴后,再让郎君看看头鹅宴,郎君须知还有一点,我大辽,有百万骑射雄兵!”

    ……

    二月,甲辰,朝廷又遭遇一场重大损失。

    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卒,年七十二。

    太皇太后见到入朝禀告的文彦博和苏油,不由得流下泪来:“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

    赵煦对吕公著的印象也非常好,对老头的死也感到非常悲伤,亲诣其家临奠,赐金帛万计,赠太师,申国公,谥正献,亲书碑首“纯诚厚德”。

    宋朝立国以来,宰相以三公平章军国重事者,不过区区四人,吕夷简和吕公著父子俩就占了一半的席位,堪称荣显。

    苏油一路陪同,见到赵煦拿出这四个大字,不由得就在恶意揣度,老头年前扭着赵煦练习大字,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苏半朝

    吕公著是讲学出身,长期当任赵顼的老师,学术讲究治心养性为本,平居无疾言遽色,于声利纷华,泊然无所好。

    识虑深敏,量弘而学粹,苟便于国,不以利害动其心。与人至诚,不事表暴。好德乐善,出于天性。

    他的特点,是低调。

    一生简朴,当年进京科举,直到考中进士,一起住宿的举子都以为他是寒酸书生,压根想不到是当朝宰相的儿子。

    他的特点,是清廉。

    家庙和尚托他采买铜器,吕公著不好拒绝,又没办法,愣是拿出心爱的砚台,与苏油这土豪交换。

    他的特点,是善于调和。虽然能力有所不足,但是却能够博采众长。

    王安石博辨骋辞,人莫敢与抗,公著独以精识约言服之。

    就连王安石都感慨:“疵吝每不自胜,一诣长者,不觉消释。”其敬服如此。

    待人接物,态度永远是那么温和,哪怕是地位资历差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人,都是一样。

    赵顼即位时还是青葱少年,将自己的态度摆得很正,虚心向朝中重臣取经。

    如韩琦、司马光、王安石等,在说话的时候常常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训孩子的语气。

    只有吕公著,从来都是软语温言,就像如今苏油对赵煦一般。

    所以老头的话,在赵顼那里很有作用,也因为这个原因,保护下了一大帮子被王安石欺负的保守派人士。

    他的特点,还在于善于包容奖进人才。

    司马光评价:“晦叔进用,天下皆喜。”

    王安石评价:“晦叔为相,吾辈可以言仕也。”

    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都不多,苏油所知,一个程颢,一个吕公著而已。

    到位高权重还如此的,可真就此公一位了。

    更好笑的是苏油在清点老头留下的历年疏奏,准备交给苏轼写行状的时候,发现老头跟自己一样,其实非常不喜欢做官。

    他有自己的坚持,虽然不跟你红脸,但那是替你保留体面,既不代表赞同,更不代表欣赏。

    小有不合,下朝便上书请退,历仕四朝,竟然没有一年不自列求去!

    老头得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官位,他得意的是自己的学术,整个历史上,能够开学术之门的宰相,同样的凤毛麟角,几乎都集中在宋代。

    范镇一个,司马光一个,王安石一个,韩维勉强算半个。

    剩下的,就吕公著和苏油了。

    于是苏油决心为以后自己致仕之后的学术制造“成例”,上书朝廷,要求命京师大学堂文学院,整理吕公著的学术文章。

    最后得卷二十二,录一,集一。

    而其参与编修的档案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光三朝皇帝的《实录》便多达三百多卷,参与修订的礼部礼法多达一百二十卷。

    直接开启了后世《吕学》一门。

    吕公著死后哀荣,有高滔滔和苏油给他兜底,办得算是风光异常。

    然而苏油感觉,自己的麻烦快要来了。

    如今的朝堂,头上一个超品,文彦博,是自己的老师兄。

    其下左相是自己,右相是范纯仁。

    再其下门下侍郎章惇,中书侍郎刘挚,尚书左丞王存,尚书右丞苏辙。

    六部尚书里,韩忠彦刚刚从礼部调整到户部,原户部尚书李常调整到兵部,礼部尚书高滔滔点名要留给邓温伯。

    枢密院是王韶主事,刚刚退休,高滔滔安排了吕大防,还有个晁补之签书枢密院事。

    军机处是折继祖。

    还有个开封府尹也很重要,钱家老伙计——钱勰。

    台谏这个宰相收割机也重要,但是不省心企图搞党争的一大帮子,都被苏油坑出了朝堂,剩下的苏元贞、孔文仲、吕陶,还有刚刚被提拔进入台谏的右正言刘正夫,都算是自己人。

    这样掰着指头数过来,尼玛简直就是权倾朝野!

    可怜自己才不过做了两年多的首相,朝堂的人事任免权自己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就已经混成这样了?

    大佬,关键是跟自己同时期的大佬们,眼看着一个个就凋零殆尽!

    除了头上那个超长待机的老师兄,剩下的如吕惠卿、韩维,已经不可能回到朝堂。

    其余的年纪虽然比自己大,但是在仕途上,几乎都是自己的晚辈。

    就连猛人章惇,自己当知州的时候他还是小小通判,自己转运一路的时候他还在自己治下秦州挖金子。

    要不是攀王安石走捷径,就章惇的政绩,给苏油提鞋都不配。

    吕公著一走,苏油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如今朝中堪称“苏半朝”。

    欲哭无泪的是,小苏半朝才刚满四十一。

    赵煦这小破孩现在不用管他,但是高滔滔可是英明的政治家,就算再欣赏再纵容自己,也不会容忍朝堂现在这样的情形。

    ……

    三月,大鱼泊的冰开始化了,南归的天鹅与大雁开始在大鱼泊停留。

    头鹅宴开始了。

    号角吹响,两支穿黑绿衣衫辽皇亲卫,每人备连锤一柄,鹰食一器,刺锥一枚,骑着马开始朝湖周围扩散开去。

    然后每隔五、七米留下一人,如发现鹅雁栖息群,侍从们便会敲起扁鼓,摇起旗帜,大声吆喝,将鹅雁惊起,同时命人快马飞报皇帝,皇帝便会命伺鹰人放飞海东青,擒鹅捕雁。

    海东青捕捉大雁和天鹅是非常精彩的活动,因为天鹅本身的体型,比海东青要大,海东青却一样猎杀,这也是女直人和辽人崇拜喜欢海东青的原因。

    待海东青与鹅雁搏斗坠地后,距离最近的侍从则立刻上前,用刺锥将鹅雁杀死,辽皇会取出鹅雁的脑子作为给海东青的奖品,并赏赐刺鹅雁者以银绢。

    第一头被捕到的鹅,称之为“头鹅”,皇帝要举行“头鹅宴”,君臣致贺语,舞乐歌欢,纵酒高呼,并将鹅毛撒得遍地,把长鹅毛插在帽子上寻欢作乐。

    后人写有辽宫词:“弓开满月箭流星,鸳泊弥漫水气腥,毛血乱飞鹅鸭落,脱鞲新放海东青。”

    头鱼宴和头鹅宴,在赵孝奕眼中,更像一场辽国契丹骑兵和属国部落骑兵共同举行的军事演习,以及军事演习之后的外交活动。

    因为除了打鱼捕鹅,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就是围猎,组织骑兵对森林实行进军、潜伏、围困、追逐、射猎等一系列行动。

    劾里钵和阿骨打的完颜部是所有属国部民当中最厉害的,能够呼鹿、刺虎、搏熊,不少部民因技能出众而骤加官爵。

    ……

    混同江上,飘着几支木筏,独木舟。

    赵孝奕在最大一支木筏上用鹅毛扇烹酒。

    阿骨打划着一艘独木舟过来,独木舟很奇特,上面横绑着两根横枝,横枝的另一头绑着一段轻木,变成类似双体船的样子,大大地增加了独木舟的稳定性。

    “大官人!这法子当真好使!”阿骨打咧着嘴朝赵孝奕打招呼。

    赵孝奕伸手将阿骨打拉上自己的木筏:“怎么着,没去围猎?以你的宝弓和箭术,射杀大虎都不在话下。”

    阿骨打将头上皮帽取下,脸色有些羞怒:“后来我才想明白,先收走我的宝弓,然后有用战利品与我换回,合着射杀答古,我跟部民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不伺候了!”

    “还没算傻到家。”赵孝奕忍俊不禁:“不过北朝是尔等宗主,不是说不伺候就不伺候的,你看你爹那老胳膊老腿儿,不还在皇帝跟前跳舞嘛?”

    阿骨打羞得满面通红:“阿爹不是英雄所为!”

    “那你就错了!”赵孝奕拉着阿骨打坐下,给他递上一杯:“你爹能屈能伸,那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阿骨打一口将酒闷了,咂了咂嘴:“不是烧刀子,煮过了味道更淡,没意思了……”

    赵孝奕不禁失笑。

    阿里骨问道:“你说阿爹谄媚辽皇,如何反倒是大英雄?”

    赵孝奕又往酒壶里加了两枚青梅干,轻摇羽扇,逼格瞬间满满:“使君知龙之变化否?”

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龙筋

    一节政治课上完,阿骨打的谋略值又提升五点,站起身来看着混同江面:“传说混同江中也有大龙。”

    赵孝奕说道:“临行之前,除了冰下打鱼的巨网,司徒还送了我一套钓具,说混同江中有一种巨鱼,大如江象,让我试试。”

    钓具阿骨打知道,还是赵孝奕让女直部落帮助布下的,在两岸间钉下铁钎,安放滑轮轮盘,轮盘跨江设置浮索,索上有铁环,环上挂上子线,子线上有一组钩门阔达四指的大钢锚钩串钩,横江而布。

    这种钓具在后世蜀中叫“拦河钓”,不过用的是诱饵而不是锚钩,苏油将之改造之后,早想使用,可惜长江江面太宽玩不了,现在交给了赵孝奕,用来对付混同江中的巨物。

    长江里如今有巨鱼,所谓千斤腊子万斤象,腊子鱼就是长江鲟,象就是白鲟。

    这一带江面上拦着五组拦河钓,江面上漂着一个个篮子大小的浮球。

    阿骨打环视一阵:“怎么有根拦索不见了?”

    “沉下去了。”赵孝奕云淡风轻地端起酒杯:“可能是大鱼带下去的。”

    “哎哟!”阿骨打不禁跌足,然后就朝自己的独木舟奔去:“那大官人还跟我扯这半天,我这就去招呼部众!”

    看到阿骨打着急忙慌的样子,赵孝奕喊道:“小心点,先将空钩取掉,小心大鱼挣扎,弹起飞钩伤了人!”

    不一会儿江面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桦木皮哨子声,过了一阵,无数小艇从芦苇荡中冲了出来。

    辽人也被惊动了,估计是报告了耶律洪基,耶律洪基的牙帐也向这边移了过来。

    多余的钓组很快被理工小组拆走,摇动最后剩下的那个钓组上的绞盘,将整套钓组的浮索向岸边摇动。

    女直人则帮忙取掉钓组上的空钩。

    前期工作完成得很快,接着几个女直人撑着赵孝奕的大木筏也赶到了,穿到钓组主索下方,又上来一群女直人,开始像拔河那样拖动主索。

    主索压在木筏上拖动,木筏慢慢移向江心,一个个浮球被拖过木筏,一组组空钩被取下。

    终于一条巨大的鱼尾被拖出水面,河岸上成千上万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水下的大鱼猛然挣扎,鱼尾打起巨大的浪花,将木筏上最近处的两个女直人扫到了水里。

    “哇——”岸上又是一阵低呼构成的轰鸣,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那条露出大半的类似鲨鱼的尾巴,高度已经超过了矮壮的女直人!

    大鱼在水下挣扎了一夜,身上已经裹上了好几组子线,倒是不用担心它逃脱,不过因为这鱼实在太大,要降服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阿骨打脱到就剩一块档布,划着新款独木舟来到大鱼身侧,拎起伐木用的巨斧:“再来!”

    木筏上的女直人再次拖动主索,将大鱼拖近水面。

    岸边耶律洪基关注着局面,这时猛一挥手:“众军擂鼓,与壮士助威!”

    辽军阵中的鼓声隆隆响起,岸上也爆发出一阵阵呐喊。

    大鱼眼看接近水面,猛然一窜,又带起巨浪,准备下潜。

    说时迟那时快,阿骨打趁鱼头接近水面之际,猛然跃起,大喝一声,双手举着巨斧挥下,从鱼头后部两块大骨片的缝隙中劈了进去,一斧头斩断了大鱼的脊索。

    大鱼如遭电磔,终于停下挣扎,肚子翻了出来。

    阿骨打从血水中猛然重新冒出头来,高举战斧喊叫起来。

    周围的女直人也兴奋地欧拉欧拉地跟着鬼叫。

    大鱼都拖不上木筏,女直人只能将之绑在木筏旁边,朝耶律洪基的牙帐撑去。

    赵孝奕将阿骨打拖上木筏,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罩上。

    鱼到水边,十多个女直人噗通噗通跳进水里,用藤索横杠合力将鱼抬到了岸上。

    大鱼长近三丈,起码重达数千斤,体型如鲨,头前有一长剑般的鼻子,上岸之后摆到江滨,相当震撼。

    耶律洪基异常兴奋,这样的大鱼只存在于混同江的传说歌谣当中,如今竟然成了头鹅宴上的猎物。

    一名女直人取过木碗,阿骨打接过,又从另一名同伴腰间抽出短刀,在鱼肚子上一划,将木碗伸进鱼腹,舀出满满一碗大鱼子,递到赵孝奕面前。

    赵孝奕白了他一眼,接过木碗,又将阿骨打手里的短刀还给原主,拉着他来到耶律洪基跟前:“南朝贺辽国陛下正旦使臣赵孝奕,生女直制置使完颜阿骨打,以此鱼为辽国皇帝陛下上寿。”

    耶律洪基开怀大笑,取下腰间金带丢给阿骨打:“孝奕摆谱不受朕的私礼,你是我大辽属国壮士,这金带就赏你了。”

    阿骨打接过后还傻愣愣地站着,劾里钵赶紧从人群里窜出来,压下阿骨打的脑袋:“还不感谢陛下赏赐!”

    耶律洪基嘬了一口鱼卵:“这可是我大辽无上之喜,劾里钵不要为难他。”

    说完对赵孝奕笑道:“孝奕这些天在混同江上吟风啸月,原来是在为朕准备这个,有心了。”

    赵孝奕赶紧躬身:“还有一件宝贝要献于陛下,请借燕王一用。”

    “哦?”耶律洪基拖着木碗:“那朕倒要瞧瞧。”

    赵孝奕领着耶律延禧来到大白鲟的尾部,指点耶律延禧切断白鲟尾部的肌肉,然后小心掰断脊骨,命两名宫帐侍卫抬着尾巴向后走。

    就见一根粗有两指,呈半透明的脊索被从鱼背上抽了出来。

    前头连接脑部的地方已经被阿骨打斩断,赵孝奕与耶律延禧小心控制着尾部出口,最后将一整根的白鲟脊索都抽了出来。

    将脊索盛放到一张大金盘里,赵孝奕将之捧到耶律洪基面前:“大鱼背上藏着此物,南海人得后,将之炮制成干品,谓之‘龙筋’,是河鲜之中的极品,在开封府里,素有‘一寸龙筋一寸金’之说。”

    辽人饮食粗鄙,逮到大鱼都是剁巴剁巴一锅炖,鱼子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上品食材,哪里知道鱼背上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

    耶律延禧最近一段时间吃宋菜吃得上瘾:“兄长厨下,可能料理得出来?”

    赵孝奕说道:“汴京方知味有一道极品菜肴,叫做龙筋福寿全,还有一道用鱼肚制作的金汤尺素,既然有了食材,外臣请为陛下置办一席大宋宫廷的水错席,以为陛下头鹅宴之贺。”

    既然按照大宋的规矩来,这场宴会的讲究就多了,宴席设帐江滨,赵孝奕充任司仪,除了美食,还有宋朝带来的美酒,音乐,让被耶律洪基召来陪宴的辽朝大臣和藩属国主头人们,熏熏然如在仙宫。

    耶律洪基看着一群土包子在赵孝奕的安排下变得文质彬彬,虽然器皿偶然还要碰出声响,但是事主都会偷眼瞟赵孝奕,自己都知道是失礼了。

    辽国头鹅宴从来没有这么整饬过,待到在赵孝奕安排下,由耶律延禧领着群臣部众举着酒为耶律洪基整齐高声地上寿的时候,耶律洪基都不禁感慨:“今日方知为帝之乐也。”

    ……

    癸酉,辽命析津、大定二府精选举人以闻。

    不知道赵孝奕是怎么将耶律洪基忽悠瘸的,耶律洪基下令五京、诸州各建孔子庙,颁《五经》传、疏,下诏宣谕学者当穷经明道。

    看着这架势,过不了几年,辽国也要兴科举。

    沈括和耶律慎思的谈判也进入第二阶段,大宋从岁币中扣下一万贯,每年向辽国赠送《五经》、诗词、佛经、诸子百家之书,以及帮助辽国南部诸州建立州学。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又见谤诗

    程颐搞的那一套学制,苏油也在都堂上拿了出来,提出了一个“初级阶段”的概念。

    这套东西,嗯,怎么说呢,虽然已经不太适合进入力求让天下蒙童皆得读书阶段的大宋,但是作为初步进入文明启迪阶段的辽国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嘛。

    老话说得好,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要不,咱给辽国将这套学制送过去?

    就这样台谏一帮子大爷都还不乐意,辽人都都整明白诗书礼乐?

    苏油在都省会议上好生说服,春秋大义,文化认同,远在东胜州的夏季遗民都要照顾,何况家门口边上的契丹人呢?

    人家不愿意学习也还罢了,现在人家求上门来却予以拒绝,这不是妄自尊大,与夫子有教无类之意大谬吗?

    最后好说歹说,总算在都省得以通过,大宋将援助辽人大兴文教,按照程夫子那套办法建立学宫学制。

    甲戌,苏颂等奏撰进《汉唐故事分门增修》,高滔滔下诏以《迩英要览》为名,作为赵煦童鞋的专门教材。

    己卯,以去冬迄春,雨雪愆期,诏罢春宴。

    辛卯昼,有流星自东北向西北急流,至浊没。乃罢幸琼林苑、金明池。

    夏,四月,甲辰,罢大礼上尊号。戊申,罢大礼使及奏告宰执加赐。

    乙巳,苏油等以久旱求罢,不允。

    丁未,朝廷再起波澜。

    知汉阳军吴处厚言:“蔡确谪过安州,不自循省,包蓄怨心,尝游车盖亭,赋诗十章,内二章讥讪尤甚。”

    奏至,左司谏吴安诗首闻其事,即弹论之;御史台纷纷跟进,交章乞正确罪。

    壬子,诏令确具析闻奏,仍委知安州钱景阳缴进确元题诗本。

    苏油完全没有想到,蔡确已经被贬得一步到位了,竟然还是发生了“车盖亭诗案”!

    因为知汉阳军的吴处厚本来和蔡确是好朋友,蔡确当政之后,吴处厚以为自己上进的机会到了,在地方上积极配合,搞得天怒人怨,结果蔡确并没有如他所愿,于是吴处厚便对蔡确暗生芥蒂。

    蔡确一辈子打雁,临老却被雁儿啄了眼,他以为吴处厚跟他还是老交情,哪里想到吴处厚处心积虑想要跟他撇清干系外加打击报复,看到蔡确给他展示的诗稿之后,立刻抓住了机会,刻意曲解,上奏朝廷。

    吴处厚的奏章里,说蔡确“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

    其中第二首“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这里蔡确笑得不怀好意,“方今朝廷清明,不知蔡确所笑何事?”

    第五首“叶底出巢黄口闹,波间逐队小鱼忙。”

    这里是讽刺朝廷启用新人,他在这里自吹老资格。

    第八首“如带溪流何足道,沉沉沧海会扬尘。”喻国运必生大变;

    第九首“闻说桃花岩畔石,读书曾有谪仙人。”是心怀不满,认为朝廷对他处置不公;

    第十首最可怕,“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知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

    郝甑山时唐高宗时代的大臣郝处俊,在上元年间唐高宗想传位给武则天,郝处俊上书表示反对。

    这是把当今太后比做武则天;是心怀不满,认为朝廷对他处置不公!

    于是右谏议大夫孔文仲、左司谏吴安诗、右正言刘安世,皆上奏请求治蔡确的罪。

    高滔滔下诏让蔡确自己解释,蔡确也上书为自己申辩,将诗作的过程写得非常清楚。

    苏油、范纯仁、苏元贞上书认为这些诗文和从蔡确事后的自辩来看,蔡确本来就是吟咏山水,没有诋毁朝政的意思。

    苏油更是以乌台诗案为例子,说明诗人寄兴启赋,乃是常态,反倒是台谏小题大做。

    太皇太后言为师则,行为世范,动静皆合礼仪,升降皆依制度。

    临制以来刷新朝政,爱惜人民,虽辽人有水旱饥馑,也难免伤怀动容,命边州妥为收治,岂是武则天可比?

    虽亲私如二王、公绘,但有小过,即行黜罚,可谓大公无私,不偏不坦,岂是武则天可比?

    礼敬元老,奖拔仁臣,爱行宽政,减免天下欠逋,这是武则天能做到的?

    太皇太后与武则天,相去不啻天壤,如果因为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就连讥刺武则天都成了忌讳,这是将太皇太后看成什么了?

    以太皇太后的心胸、仁德、品行,会连这个都忌讳?

    苏轼也远在京师大学堂上书,认为蔡确固然是小人,但是吴处厚同样是小人,小人之间使用这样的手段相互坑害,希图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本是常态,本就是小人的惯用伎俩。

    可是要是正人君子也跟着起哄,就是中了小人的圈套。

    然而更严重的,却是此举会打破朝堂本来的清宁,给后世创下以文字罪臣的坏榜样。

    这却又是小人无所顾忌,而君子不得不忧惧之处了。

    但是台谏依旧愤怒,认为蔡确的罪状显明,不用申辩,甚至指责有大臣在包庇他。

    刘安世上书:“确不知图报,犹怨望作为诗什,辄敢谤讪,罪状显着,法所不赦。

    陛下以天地父母之德,不忍加诛,俾全要领,已出再生之赐。

    谓宜投诸四裔,以御魑魅,而尚玷卿列,中外之论,皆谓失刑。

    臣闻赏罚者人君之大柄。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保佑圣躬,恩德隆厚,而确恃逆不道,妄有诋斥,人神之所共怒,覆载之所不容。

    今来责命太轻,未厌舆议,非惟央釭宗之意,亦恐伤陛下孝治之风。

    伏望圣慈更加详虑,更行窜殛,以慰人望。”

    这个角度相当清奇,意思是如果纵容蔡确诋毁高滔滔,那么赵煦童鞋就是“不孝”,大宋以仁孝治天下,这招完全可以将蔡确置于死地。

    范纯仁、王存、吕大防、刘挚认为蔡确本已贬罚过重,朝廷刚刚复其学士,就算要罪,也不能如吴处厚一般,搜罗文字成罪。

    丁未,高滔滔出旨,让苏油觐见。

    苏油如今算是体会到了司马光和吕公著等大佬在前头顶着的好处,台谏这番作为,实在是牵扯了宰相太多的精力。

    天气开始变热,杭州最近传出疫情,让苏油高度紧张。

    他对谁都信不过,而且疫情当中派谁去都不合适,正好他也要请见高滔滔,准备让苏轼带着医学院的人才奔赴杭州。

    来到偏殿,高滔滔与赵煦都在,苏油问过起居,方才问道:“未知太皇太后相召,所为何事?”

    高滔滔不答,反问道:“近日奏事,见明润有忧色,是吕公去后,朝政上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苏油赶紧欠身:“劳太皇太后垂询,是臣失职了。是这样,杭州府奏报近日有疫病流行,知州杨绘又受王永年案牵连去职,臣想让子瞻出知杭州。”

    王永年本来是个商贾,因为娶了宗室之女,得右班典殿直,兼汝州税。

    后来王永年想要回京城,便委托之前结交下的汝州知州窦卞帮忙,窦卞便找到了杨绘。

    杨绘是大名士,大词人,当年赵顼的翰林学士,后来做到知谏院。

    杨绘是出名的热心肠爱帮忙,石薇怒杀驸马府车马的时候,是杨绘第一时间赶到赵顼身边,与吕惠卿硬怼,拖延到王中正赶来奏报实情,保住了石薇的声名。

    不过杨绘这回倒霉,本来又是帮窦卞个小忙,给王永年谋到一个监金耀门书库的差遣而已,没想到因此牵连进一桩大案。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终极解决

    金耀门又名“故纸仓”,里边存放的是武德二年至今,三司的国家财政档案。

    苏油入相第一件事就是掌握国家财政,结果一调档案发现国家档案局居然失窃,立即禀告吕公著,文彦博,高滔滔。

    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这玩意儿要是落入有心人手里那还了得,立即让钱勰立案追查,限期破案。

    最后查到这个王永年胆大包天,竟然将金耀门的这些“故纸包”盗卖,得钱一千五百贯!

    钱勰追查到了圣心庵,找到了这些档案,但是下家却没办法继续追查了。

    圣心庵的老尼姑在官府上门的时候就投井自尽,而王永年也莫名其妙死在狱中。

    对于苏油来说,这案子压根都不用查,也没法查,对这些档案感兴趣的人,如今就只有辽人和京师大学堂经济学院的那位。

    辽人不用考虑,他们虽然感兴趣,但是借王永年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而且这些档案宋人料理起来都头大,以辽人的经济学能力,能不能看明白这些档案都难讲。

    但是赵颢肯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然而他现在身份特殊,高滔滔将二王丢在京师大学堂,不乏敲打的意思。

    于是赵颢才搞出了这么一出乌龙,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借阅”档案。

    偏偏事事情被苏油发现,赵颢估计是好不容易想办一回正事儿,结果差点惹上一身巨骚。

    那王永年和老尼姑就只有死了。

    事后苏油上奏高滔滔,要求将档案重新摘录一份,送到京师大学堂存档。

    高滔滔估计也是暗中掌握了情况,准了苏油所请,正好借着赵颢赵頵派人去成都买锦的事情,小题大做,罚了二王一年的俸禄。

    二王俸禄差不多一年各自能拿一万五千贯,刚好是王永年倒卖档案所得的十倍。

    只可怜赵頵被蒙在鼓里当兄长的陪宰,怕是至今都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这摊子乱麻,高滔滔都不禁叹气,她不怪自家儿子,却道:“唉,让王永年一无德商贾,得以攀附宗室看守要枢,也怪老身当年,对宗亲照顾不周。”

    这就是给自家儿子生扛了,苏油赶紧劝慰,说如今宗室基本都有产业,生活已然无虞,以前国家贫困,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高滔滔说道:“之前台谏赵挺之、贾易弹劾大苏,杭州士民沸议,遣他去杭州也好,可让杭州老百姓知晓朝廷本意。”

    苏油赶紧躬身:“臣替子瞻,谢过太皇太后。”

    高滔滔这才让赵煦送上一道疏奏:“司徒看看这个。”

    苏油将之接过,却是一道一年前的密奏,上书者是当时的御史梁焘。

    梁焘是保守派,攻击蔡确不遗余力,高滔滔想用新党的张舜民入台谏,被梁焘竭力反对,因此外放。

    将疏奏打开,却是梁焘极论蔡确朋党的奏章,后边列了长长的一串人名:“臣等窃谓确本出王安石之门,相继秉政,垂二十年,群小趋附,深根固蒂,谨以两人亲党开具于后。

    确亲党:安焘、章惇、蒲宗孟、曾布、曾肇、蔡京、蔡卞、黄履、吴居厚、舒亶、王觌、邢恕等四十七人;

    安石亲党:蔡确、章惇、吕惠卿、张璪、安焘、蒲宗孟、王安礼、曾布、曾肇、彭汝砺、陆佃、谢景温、黄履、吕嘉问、沈括、舒亶、叶祖洽、赵挺之、张商英等三十人。”

    苏油心中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奏疏还了回去:“梁焘之论,臣未敢苟同。”

    高滔滔说道:“密奏上这些人,如今不少尚在朝中,司徒对朋党一事,怎么看?”

    苏油低头想了一下如何组织语言:“太皇太后,党争一词,始盛于唐,但是要依我说,却是官员们高看了自己。”

    高滔滔有些不解:“何意?”

    苏油笑道:“如果将国家比作一个大工坊,将百姓比作工匠,将官员比作管理者,然后站在这个角度上再看党争,是不是非常可笑?”

    高滔滔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经苏油这么一说,好像……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可笑。

    苏油继续说道:“所以我说,官员们都高看了自己,将自己当做了‘治人者’,其实如果换一个思路,将自己看做工坊职事,那所谓党争,其实就好比管事者要争夺管理工坊的权力,在东主看来,不过一个笑话。”

    “都是将自己看得太高,以为与自己声气相求的,方是一类人,而以为其他人,是另一类人。”

    “说到底,还是为了权力和私欲。”

    “当然,臣并不是说有私欲不好,还是拿工坊来做比,每个人努力干活,目的是为了生产出更多的产品,让工坊变得更好,相应的,自己的收入也会因为工坊生意火爆而得到提高。”

    “在此过程中,每个人的地位都会随着工坊规模扩大,利益丰厚,而带来地位的相应提高。”

    “但是要是人心不齐,相互敌对,甚至影响到工坊的生产,那东主是决不该容忍的。”

    “因此这种管理者之间的斗争,得有底线,不能伤害到工坊的生产运营。”

    “而东主更应当将他们之间的竞争,引导到增加工坊的产量与品质,节约成本,运作高效,让工坊得到更好的发展上来。”

    “换到朝堂,党争之所以会起,其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其根本就是一帮人想要打倒另一帮人,而且是不择手段地想要打倒另一帮人。”

    “还是用工坊做比喻,管理者无德可不行,管账先生给东主来个卷包大会那还了得?”

    “但是无才更不行,产品不合客户口味,生产的东西卖不出去,工坊只有倒闭。”

    “所以还是要德才兼备,朋党就是各执一端,攻人其余,常常忘了看自己身上存在的缺陷。”

    “当年臣与师长龙老讨论过这件事情,龙老一针见血地指出,党争的根本,其实就是臣子们为了争夺权力,而他们所能够拿到的最高的权力,就是相权。”

    不光高滔滔,就连赵煦都有些吃惊,不知道苏油为何要这样说。

    苏油继续说道:“士人听闻龙老菲薄周公,于是群议纷纷,却不知道龙老菲薄的,仅仅是周公行废立之事后,却没有付出相应代价这一点而已。”

    “而这一点,恰恰是解决党争的关键!”

    高滔滔顿时来了兴趣:“明润仔细说说看。”

    苏油躬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奄有四海,宰执不过顾问襄助,协领百官,取有余,补不足,让天下人丰乐安晏而已。”

    “周行诸侯分封,当诸侯强盛,即土崩瓦解。”

    “秦既兴郡县,然官不流,二世而亡时,未闻郡县有助于秦者。”

    “汉代吸收教训,兼用周秦,分同姓为王,并列郡县,然即便同姓,亦有造乱。”

    “至唐开科举,设流官,在行政一途上,勉强算是开始理清了一条道路,可惜杨国忠李林甫不通史学,恋栈权位,阻断地方上进之路,使为藩镇,结果又回到了周末、秦末、汉末的状态。”

    “我朝太祖定制,设枢密、两府、三司,至元丰改制,总算是使文武皆流,百余年来,未有藩镇之祸,不能不说,这是制度的成功。”

    “在这套体系里,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官员数年一转,难成大患,从制度来说,其实已经解决了内部的问题。”

    “然而这套体系要得力,必须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各地兵员素质差相齐同,将领素质也差相齐同,无论哪员将领接手那支军队,都能够保证军队具有战力,这其实就是我们新军改制一直着力解决的大难题。”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同样一套制度,百年来屡战不胜,冗兵成弊,军事消沉;而百年之后却能隳突四海,所战克捷。”

    “先帝设立军机处,设立十三阶新军阶级,就是给军人量定了上升通道,可谓是远见卓识。”

    “而元丰改制之后,同样梳理清楚了文臣们的进阶之路,奠定了大基础,以臣看来,只要解决了最后两个问题,皇宋永祚,不在话下。”

    高滔滔手心有些出汗:“哪两个问题?”

    苏油说道:“其一,进官太滥。成为官员的途径,我朝有科举、恩荫、横封、进吏诸多门路,但是却没有考虑过,大宋到底需要多少官员,多少备员,国家每年岁入要达到多少,用多大的比例,才能养得起这些官员。一句话,没有量出为入。”

    “这件事情做好了,算是截源。”

    “其二,就回到了最早的那个话题——相权。”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共做习题

    “宰相要治国,要推行治政,必定要用人。梁焘奏本上的那些人,我请太皇太后站在安石相公的位置上想一想,当时他要是不用这些人,却还有何人可用?”

    “入相越久,用人越多,如果宰相要是不在用人方面斟酌,那些有能力却因政见不同,长久不得提拔之人,必然团结,成为反对相权的力量。”

    “这并不是说谁对谁错,谁君子谁小人,而是制度的痼疾,让朋党的形成和相互倾轧,势所不免。”

    “国朝五品以上,不设铨考,快则两三年,慢则四五年,亦当流迁。”

    “但是到了宰相这里,这项制度就没了,所以臣以为,这就是我朝官制中,最大的不合理。”

    “为相越久,门下亲故越盛,这是必然之理。然天长日久,这个首相,必将成为大患之诱因。”

    “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一来,是政从公议,都省联席会议,正为此设;二来,臣以为,哪怕首相贤如周公,能比管仲,亦不可使久居相位,养成祸端!这就是龙老的睿见!”

    “明润!”高滔滔心里有些慌乱,连苏油的字都叫出来了:“如宰执贤能,岂有去理?是天家不能容人吗?此议不可启!”

    “此议必须启!”苏油第一次对着高滔滔毫不相让,对赵煦和高滔滔深揖一礼:“如宰执贤能,当知臣此议乃为皇宋立万世之基,若身为首相尚不明此节,那也不算什么能为之人。”

    “臣请于皇宋会要中加入一条,皇宋独相三年者,即需出外,地方两任之后,方可起复。”

    “首次皆在者,首相任期最多四年,亦需出外,方可起复。”

    “独相五年者,必须出外,且之后不可复任!”

    “如逾此制,天下共薄之!后世宰执欲改此者,视等奸邪!台谏不纠核者,视同希媚,共宰执逐之!”

    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崇政偏殿中余音袅袅,苏油这番言论,一时震得高滔滔都不知道如何组织言语。

    过了好半天,高滔滔才再次出声,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干涩:“司徒此议,却置我天家于何地?无故驱逐贤能,天下岂不非之?”

    苏油笑道:“太皇太后多虑了,这不是无故驱逐,而是到期优退,何况首相出外,就不能为陛下,为天下继续效力了?”

    “比如臣,还想去河北,河西,替陛下看守门户呢。”

    “首辅之能,在调和鼎鼐,使天下安谧。然首辅本身就算再贤能,久任也必成动荡之源。”

    “成为动荡之源后的首辅,还能让天下安谧吗?还能是合格的首辅吗?既然不合格,那让出位置,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跟天家的恩情厚薄没有关系,而是为了国家长治久安,万民基业根本,在这个前提之前,宰执凭什么不让步?!”

    “太皇太后不必忧心,此事由臣所起,由臣所议,也必由臣所领,由臣所始。”

    “陛下愿成尧舜之君,就要许臣愿为皋陶之臣。”

    高滔滔立即说道:“然未闻尧舜逐皋陶,亦未闻皋陶去尧舜。”

    苏油笑道:“太皇太后考较臣来着,《汤浩》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安。’”

    “禹平水土,淮夷有怨,皋陶屡次巡按,宣示禹皇身执耒锸,以为民先。令民皆则禹,不如言,刑从之。”

    “所谓‘蛮夷猾夏,寇贼奸宄。皋陶作士,五刑有服。’故而上古之世,本就没有久守都堂,拱手端治的宰相呢。”

    高滔滔也不禁失笑:“明润这是拿《尚书》欺负老婆子了,倒是忘了当年你发《尚书祈询》百有八问,可是让赵公都汗颜。”

    苏油说道:“微臣岂敢,范文正公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想范公哪怕是远在江湖,其心也一直在昭陵的身边,这个’去‘字,何从谈起?”

    “就事论事,蔡确之罪,前已处分,而那十首绝句,气格的确不高,文辞的确不美,然也实在不到非毁圣慈的地步。”

    “臣还是那个观点,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而吴处厚欲使蔡确以非毁武后得罪,臣担心后世之人读史,还以为蔡确是大忠臣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滔滔这才恍然大悟,要是因此重罪蔡确,却果有对号入座,欲盖弥彰之嫌!

    高滔滔内心里,其实也难免有对权力的欲望,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有一丝丝那样的味道,她就立即想要重处蔡确。

    现在苏油在委婉地提醒她,太皇太后啊,小心精心布置这么久的人设崩塌哦……

    苏油继续说道:“当年蜀中秀才作诗——‘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成都知府械送京城,仁宗却道:‘秀才欲得官耳,不足罪也。’反赏了秀才一个司户参军,天下无人不加钦服。”

    “本可一笑置之的事情,臣不明白为何久拖不决,难道台谏欲使蔡确暴得清名,流芳百世?”

    高滔滔当然恨不得蔡确明天就死,吴处厚一封上奏,让她以为可以顺水推舟,再狠狠踩蔡确一脚。

    现在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就算蔡确是一堆狗屎,那也不能乱踩,否则会弄脏自己的鞋,让自己跟着臭。

    苏油又道:“再说所谓的确党,王党,梁焘所论人物当中,多有不实。”

    “如章惇、蔡京、蔡卞,虽蔡确为相时,亦自有坚持。”

    “黄履为御史中丞,固然曾认为先帝罚王珪、蔡确铜过密,请为宰执稍存体面,然在蔡确欲隔绝言路之时,也曾抗命上书,痛斥蔡确,要求先帝广采兼听。”

    “至于王相公亲党,因当时进人过速,的确良莠不齐,如李定、舒亶、张璪,居心不正,铸成大错。”

    “可陛下新极,用人之际,重拔三人于泥涂,治理新宋洲,亦可良能。”

    “曾布、吕嘉问以罪同贬,然其后助臣治理两浙,先帝亦曾褒奖。”

    “张商英前几年出使辽国,搜集情报,破获密谍大网,擒逐数百人,一举扫清河北奸氛,其功不亚十万雄兵。”

    “余如章惇、沈括、甚至吕惠卿,后亦有功于国。”

    “至于王安礼,亲则亲矣,然据臣所知,立场与安石相公从来不同。”

    “所以有前过者,未必不能为后用。吕申公所言‘奈何不容改过‘,的确值得当政者深思。”

    “何况当年蔡确、邢恕出外,吕惠卿、邓绾贬谪,陛下已有前诏,‘以朝廷惩革,罪显者已正,恶钜者已斥,今日宜荡涤隐疵,阔略细故。应以前有涉事状者,一切不问,言者勿复弹劾。’”

    “若旧事重提,难道不怕失信于中外?”

    “如今朝中清宁,内外咸安,正气充盈,盛德勃郁,实乃大有为之时。岂可以阴人潜毁,入其奸彀,徒增纷扰,再开幸进?”

    “陛下圣明烛照,细省蔡确仕宦起色之时,再较今日吴处厚所为,是不是如出一辙?”

    “若使逞志,朝中不是因罪蔡确之名,又召得一蔡确?”

    “国朝向不以文字罪士大夫,当年臣与大苏曾遭此厄,是光献太后、太皇太后和先帝一力包容袒护,方得侥幸。”

    “今日则复以文字罪确,臣恐确心难服。”

    “王道允执厥中,大公至正,人主不当以亲爱而赏,以恶厌而罚。惟陛下熟思之。”

    高滔滔不禁感慨:“设蔡确在此,听闻司徒这番言论,当惶愧无地可入也!”

    苏油躬身答道:“臣与蔡确以前不相能,今后也不会相属。故臣今日之论,也断不是为了区区一蔡确,而是为了天家的体面,朝廷的纲常,国家的制度。”

    高滔滔问道:“然如今朝议已起,却该如何消弭?”

    苏油说道:“朝中自还有明白人,太皇太后不妨也听听他们的意见。臣能想到的……嗯,正好章惇还朝,不妨命学士制敕,略加美词,再看看风向如何。”

    高滔滔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如此老身已有主张。”

    苏油说道:“对了,臣还有一事相询。”

    高滔滔问道:“何事?”

    苏油说道:“近日中书接到各地奏章,三十六路,三百二十五州,一千七百四十六县,陆续收到善心人士捐赠的数学理工课本,还有习题。”

    “捐赠人没有留名,只留了一句话——‘愿全天下小朋友共做习题’。”

    “臣思忖唯有皇宋慈善基金方得有此财力,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此大的金额拨付,臣请问太皇太后是否知晓此事?”

    高滔滔看了一眼在一边摆扑克脸的赵煦,想笑又忍住了:“不管如何,总是推动我朝文教的好事情。国事繁冗,这些小事儿司徒便无需过问了,赶紧去办差吧。”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昭文相

    戊午,范纯仁上书:“朋党难辨,恐误及善人。蔡确之罪,自有典刑,不必推治党人,旁及枝叶。

    前奉特降诏书,尽释臣僚往咎,自此内外反侧皆安,上下人情浃洽,盛德之事,诚宜久行。

    臣心拳拳,实在于此。”

    范祖禹也认为蔡确已贬,余党可弗问,乃上言:“自乾兴贬丁谓以来,不窜逐大臣六十馀年,一旦行之,四方无不震耸。

    确罢相已久,陛下所用,多非确党。其有素怀奸心为众所知者,固不逃于圣鉴,自馀偏见异论者,若皆以为党确而逐之,恐刑罚失中,而人情不安也。”

    恰好章惇抵京,送上谢表,其中有自罪忐忑之意。

    高滔滔命翰林学士秦观做敕,温言款谕。

    见朝中风向似乎要开始转变,御史台攻蔡确益急。

    苏轼临行前偷偷上了一封密折,给高滔滔和赵煦出了个主意:“朝廷若薄确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损。

    谓宜皇帝降敕推治,而太皇太后特加宽贷,则仁孝两得矣。”

    又当又立,美滴很!

    很快,赵煦敕黄,命大理寺立案。

    不过敕黄只在中书走了一遭,还没来得及下到学士院,便被高滔滔追回,理由就是苏油说的那些理由,其中明确了几句:“武周之祸,朕亦薄之,然其赞宾王之檄,足见宏量。”

    “确诗言武则天事,何预朕身。”

    “吴处厚京东酷吏,前日贬谪,民闻而欣悦,至集焰口,是如确辈亦知其不可料民者。”

    “今欲陷确得复,无视朝廷屡降清宁之意,敢开臣僚再讦徒党之争,非小人而何?”

    朝廷即日申斥,不再追究蔡确的过失,不再追求“确党”,反将上书的吴处厚再贬。

    这次直接发落到澹耳编管。

    车盖亭诗案,到此被苏油等宰执运作,将真实历史上几乎放翻了新党全体成员的大案强行打压了下去,将所谓“三奸”之中的章惇、韩缜与蔡确区分了开来,让朝中的新党成员得以继续任职,让大宋的政治风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平。

    六月,甲辰,苏油上章,请求立任相之格。

    “冢宰之责,瑞在调均,奉明主以协百僚,掌机衡而平天下。”

    “一德惟公,百行是宪,苟腻其行,则倾大猷。”

    “祖宗宏业粲然,崇政有钦,当时辅弼,亦大抵卿士之彦。”

    “躬勤克慎,致君定国,博鸿有量,不介名爵。”

    “故辅政数年,即求逊退。”

    “朝廷崇遇戎勋,每加留慰。然或没于职任,或咎于细因,而能得优退者,五未足一也。”

    “是乃黯没其先明乎?抑或蹈乖其前德欤?”

    “实非惰情怠政,污语亏行,然日久年滋,咎归一人,积非而至毁,滞畅而畸衡。”

    “况又勉身匡益,进拔经年,曲意选推,细求可任,虽桃李无言,其下蹊径亦自成者。”

    “是故朝廷每欲酬贤,而事终难继。”

    “臣闻玉垒当流,水工唯恐后去,不视质莹以构横浸。”

    “香檀植户,园叟每请外迁,不耽气馥而閟积阴。”

    “庶几梁稻夹堤,灾伤不遇;芳荼阖院,日露均亲。”

    “斯非玉、檀之不美也,盖安丰和裕,矫胜二者尤多矣。”

    “故请立《相格》,以为永制:”

    “右仆射缺,左仆射独任者,三年当迁,出历六载,方可复任。”

    “如三年不去,即以五年为极期,其后不可召复朝堂。”

    “左右俱存者,左仆射可任至四年,其余当依独相例。”

    “如是元臣初履,即谙去期,敢不忧劳勤任?常思身后,兢兢栗立,抑敢妄作骄矜?”

    “先实而后,賔体至公,此皇宋万世不移之基,亦元臣全终哲德之礼也。”

    “元丰改制,未及于此,固天心嘉贞备位,体宠恩荣。然乾惕始终,未忘于怀,敢抒直见,伏惟陛下察之。”

    这是一封振聋发聩的奏章,大宋首相苏油,上书要求对宰相的任期加以限制!

    一时间整个朝堂震惊到失声,高滔滔一边下旨命学士院制敕,好言好语安慰苏油,一边命两制上官员上章论事,讨论这项动议。

    其实苏油这道奏章,让都堂的大佬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娃实在是太能整了,高滔滔宠爱愈胜,赵煦视若父师,政绩突出,资历深厚,能说能写能干还能打。

    明明老奸巨猾,却自小就背上了仁义高洁的清名。

    关键的这样一个人……还特么贼有钱,还特么怕老婆……

    贼有钱就不会贪鄙,怕老婆就不亲女色。

    国朝以三公平章军国重事的,百年来也就出了四个——吕夷简,吕公著,文彦博,苏油。

    前三位都好说,这位,才刚刚四十出头!

    如范纯仁、刘挚、吕大防等人,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拿到第二名就是赢的心理建设。

    苏油以下的四个大佬,范纯仁六十三,刘挚六十,吕大防六十三,章惇五十五。

    所以他们跟苏油争第一还有个麻烦,那就是万一惹得他不高兴,怕是自己死后,家族都要遭连累。

    自己活蹦乱跳不了多久了,可这娃能活蹦乱跳的年头,还长着呢!

    然而苏油如今这道上章,竟是要自废优势,就算他是打算给自己留下伏笔,那也是在去相六年以后。

    六年中间,能挤进去两位首相!

    当然如吕大防、刘挚也不会这样想,这些都是民间政治家们的臆测,大佬们看到的,首先是这道奏章的精巧之处。

    首相任期制度化,让天家避免了“功高莫赏”,“升无可升”的尴尬,人家苏油说得非常有道理,宰相的去就与国家的安定祥和相比,当然是国家排在第一。

    制度形成之后,宰相去任就不再是让帝王亏心烦心的私事儿,而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的公事儿。

    正大光明!

    朝野纷纷猜测苏油此举的动机。

    民间政论家们有说他高瞻远瞩,为皇宋百年千年计的;

    有说他一贯谦谨,从来就不计个人得失去就的;

    有说他年少功高,以此自保首领的;

    有说他阴险狡诈,抛出诱饵让下面几位相互提防厮杀,自己坐山观虎斗的;

    有说他谋划深远,偷偷为官家亲政提前规划自己仕途的……

    不管怎么说,苏油都懒得理会。

    然而能做到宰执的,都是人精,大佬们一下子就看到了苏油这项提议对首相的好处。

    今后不再需要揣摩帝王心思——这尼玛到底是假意挽留老子做做样子呢?还是真心要老子再干几年呢?

    其次是看到了苏油这项提议留给他们的机会——首相轮流做,明年大有机会到我家啊!

    因此不管苏油此举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有什么所谓的远期利益,至少目前看来,对自己这帮人,即期利益唾手可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哪怕是诱饵,可这个诱饵,又有多少人能够抗拒得了呢……

    丙午,朝廷最终通过表决,都省以绝大多数同意了苏油的提案。

    高滔滔为了表现自己大公无私,不是对苏油有了什么意见看法,下了特旨,加苏油昭文馆大学士。

    昭文馆大学士,大宋最高的馆职。

    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密阁,总称崇文院。

    元丰改制前,昭文馆大学士为首相加带的馆职,监修国史是次相加带的馆职,集贤院大学士是末相加带的馆职。

    但是仅仅昭文馆大学士,那就是给宰执退休领退休金用的,必须是昭文馆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两个职衔同时拿到手,而且人还要在朝中领着实务,才能算是成色最足的“真首相”。

    昭文相,不仅仅只是权力的象征,还是文臣极高的荣誉。

    上一个实任昭文馆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还是早在熙宁八年时,王安石去相后继任的韩绛。

    不过当时韩绛面临被吕惠卿架空的危机。

    其后王安石二次去相时也拿到过,但是却没了中枢实任。

    之后吴充出外时拿到了昭文馆大学士,但是同时又丢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余如王珪、蔡确,毫无机会。

    等司马光上台,已经彻底完成改制。

    到今天,这份荣誉才被苏油重新得到,不出意外,他也将是大宋最后一个“昭文相”。

    朝臣们都羡慕哭了,然而苏油却觉得这玩意儿其实根本没什么实质意义,处之淡然。

    于是被再次硬刷了一层“不计去就,不羁名爵”的光环。

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防疫

    杭州,古井村。

    苏轼和唐慎微在村中考察,带领他们的,是苏轼的好友,黄州名医庞安。

    浙江今年年成极度不顺,先是闹水,后边闹旱,之后闹风,接着瘟疫。

    真实历史上的这连续四场灾害,让杭州一地就损失了七十万的人口。

    好在如今的两浙路,是经过苏油整治的两浙路,两浙路的核心——太湖流域,如今的溇港和水利工程早已大成。

    太湖上游的诸多山溪湖泊,都被改造成了水库,加上有了方便快捷的电报通讯,水库能提前得到通知,放水增容,待到洪峰抵达,发挥出蓄水作用。

    洪水最让人畏惧的就是洪峰,人类抗击自然灾害的过程,就是一个减峰消谷的过程。

    利用水库抗过洪峰过境的那个短期危机,对于消弭水患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接下来就是旱情。

    对付旱情到今天,尤其是在两浙路,有了丰富的经验。

    首先还是水库,保证了环太湖溇港水田这个两浙路的基本盘。

    前任杭州知州杨绘得到了苏油的偏心支援,除了遍地机井,还有大量的抗旱作物。

    苏油下令杨绘大量推广甘薯、玉黍,改水田为旱田,同时在田边地头,推广木薯和凉薯。

    虽然不能作为朝廷的税收用粮,官仓减收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但是民间存粮却极大的丰富起来,甚至超过了平年。

    主要是木薯和凉薯太高产了,一亩能够收成数千斤,干燥之后也比稻子收成高。

    虽然这些东西不符合宋人现在的饮食习惯,比如甘薯这玩意儿,吃多了心烧得慌,但是现在的关键是活命。

    当苏轼赶到杭州的时候,不由得对苏油的先见之明额手庆幸。

    前几年日子好过的时候,苏油坚定大力推行粮食储备政策,如今虽然还没有达到开辟国家商用粮库的程度,但是起码作为国家粮食大基地和南海粮食的大中转基地,两浙路的常平仓、广惠仓囤积了多年的粮食,足支五年。

    还有民间,国家推行按地亩分等纳税制度之后,民间开始大力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尤其在两浙路这等鱼米之乡,家家户户都储备了不少余粮。

    天降小幺叔,三十年间,大宋已经天翻地覆,否则如现在水旱连踵,家国无储,繁荣的两浙路立刻就会翻成人间地狱。

    还有一处关键,就是两浙路发达的交通。

    朝廷的援助能够通过铁路一日送到楚州,然后通过蒸汽运河船,海船南下杭州。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药品。

    还有电报,让地方能够及时请示并得到答复,鉴于今年台风厉害,苏轼上奏朝廷,要求两浙路今年缓发朝廷漕运的请求,两个时辰就得到了朝廷回复。

    苏轼命人将电报抄录到衙门外张贴,杭州粮价应声而落。

    但是并不是说问题就全部解决了,两浙路基础本来就好,又是大宋三十年来第二处发展起来的地区,人口已经高达三千万,除了平野,也有山区那样朝廷能力还达不到的地方。

    因此各地城镇,一样出现了流民。

    如今吃饭和住宿问题不大,可是大量流民居于城镇之外,造成了严重卫生问题。

    瘟疫随之而来。

    幸好大宋的医疗条件也和数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赵頵搞了十来年,八百多卷的《医典》可不是开玩笑的。

    病因很快搞清楚了,痢疾,这也让苏轼松了一口气。

    因为苏油告诉他杭州是海贸中心,如果杭州的瘟疫经由海船传播到新宋洲、东胜洲的话,那些长期与世界隔绝的蕃人和三代遗民,甚至有被瘟疫搞到灭族之忧。

    好在只是痢疾,东胜洲本身就是盛产金鸡纳霜的地方,那玩意儿治疗痢疾堪称特效。

    苏轼治疗瘟疫的方法得自苏油和石薇,临出来之时,朝廷特意加了他龙图阁学士,苏油本来不同意,但是高滔滔直接敕黄门下省,强行予以了通过。

    君恩深重,苏轼立即乘坐火车,大半日便抵达了徐州,然后登上蒸汽船,短短五天,苏轼便抵达了杭州城外。

    杭州城内外的老百姓,听闻大苏夫子再临杭城,竞相奔走,似乎只要学士一到,天灾都要退避一般。

    苏轼大受感动,立即开始了救灾行动,然后发现,虽然灾害严重,但是灾情却比小幺叔预估的好得多,发了几通电报之后,就一头扎进瘟疫控制上头。

    杭州大街小巷,现在挤满了求医问药的穷苦百姓。有些不良药商开始囤积居奇,趁机抬高药价,大发昧心之财。

    大苏将贴子散出去,宗教界的朋友立刻出动,和尚尼姑们轮番到药店化缘药材,化不到就赖在那里不走。

    不少寺庙捐出绢帛宝钞,不少道人和尚本身就是名医,纷纷出山加入医疗团。

    然后苏轼写了两篇文章刊载在《潮报》和《商报》上,宣布将拨出官银两千缗,又以身作则,捐出自己多年积蓄的私房钱黄金五十两,建立医院。

    流量明星好处这就显现出来了,朋友粉丝纷纷声援。

    杭州城里第一笔重金却是来自回回街,蒲珊等大土豪直接凑了五百两黄金,然后告诉大苏,俺们那旮沓驱除瘟疫多用香料,这玩意儿要多少太守只管言语一声,俺们给你管够!

    俺们木有别的要求,俺们在杭州都住了几十年了,娃都是第四代了,不求别的,只求给娃们落一个大宋户籍,成不?

    这个要求挺奇特,苏轼只能上报朝廷。

    苏油乐了,这事儿不叫事儿,现在青唐、宁夏、荆湖,大宋吸纳的蕃夷编户那是多了去了,杭州这点简直就是毛毛雨。

    不过先说断后不乱,要成为大宋编户就要给大宋做贡献,可不能光享受福利。

    杭州回回们吸纳了不少大宋的航海技术,能让他们变成宋人,对技术垄断有好处。

    消息传回,回回们顿时载歌载舞,又奉献了黄金三百两。

    有了钱财,药材,人力,大苏立即令人在各处街口,城门支起大锅,熬制汤药,对穷苦百姓免费赠服。

    同时写信给天师道、玉局观、大相国寺,请求医生的支援。

    再次上书朝廷,杭州流行的是痢疾,要求市舶司将今年支应朝廷的金鸡纳霜留下,给杭州病情严重的老百姓使用。

    很快朝廷批示下来,同意。

    同时转达了京师大学堂医学院的指导意见,对付痢疾传染,首先就要控制水源和食物,朝廷已经命令两淮都转运使蔡京运煤,要求苏轼严格执行防疫条例,居民不得饮用生水,不得随地便溺,做好水源消毒,食物必须煮熟,碗筷必须烫煮。

    然后还要组织人力疏通因水灾和台风带来的城市下水道堵塞,掏浚西湖换入活水,发放肥皂做好居民卫生。

    庞安带着苏轼和唐慎微在村子中转悠:“根据朝廷和子瞻的意思,杭州每个村都派驻了一名医生,主要负责卫生宣传与防疫治病,不光治疗痢疾,也接诊其他病例。”

    “这次朝廷反应速度极快,老夫这个村子,可是没死一个人,呵呵呵……”说完捋起胡须:“相比当年在徐州救疫那次,可是大不相同了。”

    几个娃子举着风车从村路上跑过,见到庞安一起喊太医爷爷。

    苏轼抓过一个小孩来检查双手,发现指甲都很干净,才将人家放过,对庞安说道:“神医有心了。”

    庞安摆手:“这个不敢当,全是太皇太后和陛下的恩德,说实话要不是有了金鸡纳霜,村中几个重病人怕是有些棘手。”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新转般仓

    唐慎微说道:“金鸡纳霜取自东胜洲‘却痢树’的树皮,这树苗如今在南海、福建、广东都有栽种,对了……”

    说完对苏轼做了个长揖:“听闻夫子颇善植树,要是能够推广此树,可是功德无量啊。”

    苏轼说道:“来前我在农学院看过资料,发现这树也有好几种,其中一种是高大乔木,树高可达五丈,另有几种是低矮灌木,生长容易。”

    “唐医使说得有道理,若是此树在中土得以推广,江南、荆湖都可大用,荆湖一带的开发,百姓遭遇瘴疫之中,痢疾也是让移民伤损颇重的疾病。”

    “灌木繁殖,不外乎播种、分株、扦插、压条、芽接,总之有了树就好办,当年我和小幺叔在可龙里推广柑橘和龙脑樟,快得很。”

    “在汴京城自然条件不太适合,杭州倒是可以试验。审元这个建议很好,正好杭州城外的职田朝廷已经收回,弄几亩搞个苗圃出来,我就研究一下这金鸡纳树!”

    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儿:“审元,圣散子方当真不能用?”

    唐慎微不由得翻起白眼:“圣散子方性燥热,适合北方江滨寒湿之地,却并不适合南方热湿之地,因此此药在徐黄能够救治万人,在杭州照用就不行。”

    “行医若不辩阴阳二症,一概施治,杀人利胜刀剑!夫子你不要以为一方万能好不好?”

    好,苏轼也不敢不听,他之前还跟沈括打算合著一本医科专著来着,现在看来,那书不写也罢。

    苏油要是听到这俩货的主意,怕是得笑掉大牙。

    沈括的侄儿常服川芎,医者郑叔熊见了苦劝:“川芎不可常服,多食令人暴死”,沈括的侄子跟亲戚张事通的妻子,都因为这个而亡。

    沈括自己有严重的腰痛病,坐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就需要缓慢行走,走上千余步后方可自由活动。

    最后是他帐下一名将官见了,问大帅你是不是常用苦参刷牙?沈括回答自己一直爱用苦参粉,不喜欢用牙膏,想着边刷牙还边带保健,美美哒。

    将官哭笑不得,说苦参伤肾使人腰重,这就是大帅你的病因。

    沈括这才改用牙膏刷牙,一年之后,腰病好了。

    这俩货出医书,怕是不少人得掉坑里。

    苏油不知道的是,真实历史上因为两人的名气,到后来真有人将苏轼和沈括记录过的医方汇集成书,命名为《苏沈良方》,不少二把刀医生用名气来治病,不问辩证,真的害了不少人。

    苏轼说道:“如今疫情看来是按住了,但是我们要吸取教训。”

    “瘟疫虽然已被驱除,但赈济只能起到临时的作用。重点是要推广医学。”

    “因为杭州是一座大都市,南北水陆交通要道,瘟疫一起,可能流播四方。”

    “要想杭州长治久安,就必须要设立一家官办药局,如今士绅市民捐赠还有余剩,我再跟太皇太后请示拨些款项,咱们在杭州建立一所医学院,连治病代传播医学,如何?”

    庞安不禁大喜:“此事当行,老夫行医的地方在众安桥庙,不如就用那片地皮,设立药局。”

    苏轼点头:“那便如此说定,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去看看地方。”

    刚聊到这里,村外来了一名中官,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黄门:“学士却在这里,倒叫某家好找。”

    苏轼却不认识,不过他是吃挂落吃习惯了的,赶紧问道:“不知贵使带来什么申斥?”

    那中官莫名其妙:“什么申斥?某家是这次京中出来检点市舶司的,临来之际……”说完看着庞安和唐慎微:“这两位是?”

    苏轼说道:“这是此次治瘟的功臣,这位是黄州名医庞子安,这位是翰林医正,京师大学堂医学院院士唐审元。”

    那中官将身后小黄门手里的竹篮子交给苏轼:“没什么,就是临来之际,圣人让给学士带点东西,交割完毕,某家便即告辞。”

    说完竟然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轼和庞安唐慎微都有些莫名其妙,待得打开竹篮子,唐慎微惊呼出声:“密龙团!”

    张舜民在自己的笔记《画墁录》里有过记载:“先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后又为龙团,贡不过四十饼,专拟上供,虽近臣之家,徒闻之而未尝见也。”

    唐慎微担任过皇子御医,曾经出入过宫禁,倒是曾经见过。

    庞安虽然年纪够老,却何曾见过这等极品团茶,不由得大惊失色:“这可是天大的恩赏!”

    苏轼将篮子提起来,见到底下有“进奉宝慈”四个字,立时明白了过来,感动莫名:“这是太皇太后赐下的。”

    见到庞安眼馋的样子,不由得笑道:“茶赐下来就是喝的,我家小幺叔常说‘上山打鸟,见者有分’,子安你今日有口福了。”

    ……

    五月,河北四路都转运使沈括奏报,大名府孙村埽工程竣工。

    之前尚书省曾经上奏:“大河东流,为中国要险,自大吴决后,由界河入海,中国全失险阻之限,不可不为深虑。”

    于是高滔滔诏范百禄、赵君锡条画以闻。

    范百禄等人考察回来之后上奏:“臣等按行黄河独流口至界河,又东至海口,熟观河流形势,并缘界河至海口铺砦地分。

    使臣各称界河未经黄河行流以前,阔一百五十步,下至五十步,深一丈五尺,下至一丈;

    自黄河行流之后,阔五百四十步,次亦三二百步,深者三丈五尺,次亦二丈。

    乃知水性就下,行疾则自刮除成空而稍深,与汉张戎之论正合。”

    赵君锡上奏:“自元丰四年开河出大吴道,势如建瓴,经今八年,冲刷界河两岸,日渐开阔,连底成空,趋海之势甚迅,虽遇泛涨非常,而大吴以上数百里,终无决溢,此乃下流深快之险也。”

    “今又开孙村道,且可为三股分行,以纾下流之患,虽未保冬夏常流,已见有可为之势。臣等窃谓本朝以来,未有大河安流,合于禹迹如此之利便者。”

    “且行夹水冲沙之法,趋深走下,湍激奔腾,只有阔深,必无浅淀。”

    “至此汴京以下,水利全举,中国得抗捍百年之利,无全失险阻之理,不至上烦圣虑。”

    高滔滔大悦,赏赐汴京以下诸路水利之臣,命户部成立水利局,专责天下河防之事。

    今年除了两浙路有灾情,天下又是大丰,秋,七月,诏户部令诸路提刑司下丰熟州县,量增钱广行收籴。

    大宋第三类粮食储备仓——转般仓,开始建设。

    这个转般仓和之前的转般仓虽然名字相同,但是实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变成在保障国家基本存粮之后的商品流通粮仓,和常平仓的强硬举措相比,转般仓就温和了很多,通过市场行为,国家通过转般仓里的商品流通粮,可以实现温和平抑部分地区,小地区粮价波动的目的。

    其产生的收益,则将继续用于补贴国家粮食储备工程。

    虽然表面上看,这是从苏元贞、司马康、刘安世、范祖禹之请,但是这个思路,其实是在按照苏油按部就班的规划在执行。

    今年之后,大宋将具备国家常备——常平仓;救灾常备——广惠仓;商业常备——转般仓;加上民间自发的一些粮食仓储如义仓,族廪,以及小家小户的升斗储备,大宋基本上解决了粮食问题。

    这项大成就,将是下一任宰执们响当当的政绩,跟着蜀国公的步伐,就是这样豪横。

    八月,壬寅,敕郡守贰以四善三最课县令,吏部岁上监司考察知州状。

    这是朝廷开始兑现承诺,地方州县官员,开始按照政治考绩作为升迁的硬标准。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奖励宣传优秀干部,接下来还要惩戒一部分,不过这些就不好意思出现在各大报纸之上了。

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三君子

    九月,秋收开始,朝廷完成了一系列重大人事调整。

    范纯仁依前官为观文殿学士、知颍昌府。

    王存为端明殿学士、知蔡州。

    吕大防进尚书左仆射,章惇进尚书右仆射。

    枢密直学士、户部尚书韩忠彦为尚书左丞。

    翰林学士苏辙为尚书右丞。

    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晁补之为同知枢密院事。

    沈括进工部尚书,苏元贞进吏部尚书,曾布进户部尚书。

    毕仲衍任大理寺卿。

    漏勺的恩师李格非任太学正。

    最大的大佬苏油,朝廷恩旨拟进司空,依前官为观文殿大学士、平章军国重事、河北四路节度使、判大名府。

    虽然苏油这算是高风亮节,完成了自己对朝野的承诺,但是依旧上书辞谢,认为朝堂荣宠过重,坚决推辞。

    高滔滔拿着章惇送进的拟任表看了半天,最终划去了司空二字,还是改回司徒。

    以此为代价,坚决保留了苏油河北四路节度使之职。

    这是给予了苏油最大的信任,宁愿放弃苏油在中枢虚衔上的进步,也要保证苏油地方上虚衔的进步。

    这其实是将之前国家交给韩琦与文彦博二人的重担,一起加到了苏油的肩上,说白了就是替朝廷看守北方门户。

    一旦有事,苏油这个四路节度使立即就可以改任为四路制置使,主持河北军事。

    当然那得非常时期才有可能,现在只能算是买了个保险,如今这个文官的四路节度跟军节度不是一回事儿,抓的不是军中实权,而是四路军政的总监督权。

    朝廷正在组建登州海军学院,高滔滔还任命扁罐为登州海军学院战术科知事,让他随自家老爹赴任。

    这等恩遇,在宋朝几乎是到顶了。

    虽然是虚名节度使,一样需要开府建牙,苏油如今夹袋里的可任人选那是无数,但是苏油挑来挑去,最终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幕府掌书记,王彦弼;军司马,高世则;判官,王寀。

    王彦弼是长公主独苗,现在长公主也由荆国进到秦国长公主了。

    高世则是高士林的儿子,高滔滔侄孙。

    王寀是王韶幼子,五岁看花灯走丢被人拐走,小孩施展智计脱身还帮官府抓住贼人那个。

    高世则继续保留着高家的武人血统,皇家军事学院毕业。

    王彦弼是扁罐他们这一代的翘楚,王寀则是漏勺他们少年班的高才。

    真实历史上的王寀因为自幼多病信了神仙,后来被妖道陷害,被宋徽宗弃市。

    当然如今不可能还是那样的命运,王韶亲身体验过石薇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孩子一生病,就算送给苏油了。

    苏家管吃管喝管治病还管教育,王寀的兴趣也从神仙变成了易理与科学,而且这娃非常聪明,诗词歌赋都拿得出手。

    也是太子伴读的一员,前年还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高滔滔很高兴,认为苏油没有给赵煦选错伴当,赐了个馆阁校勘,继续帮助赵煦同学学习。

    汴京城有个卖诗混饭吃的人叫曹道冲,厉害之处就是随客人所命题立即完成。

    京中有人欲苦之,乃求浪花诗为绝句,但是要以红字为韵。

    这就坑人了,花多有红的,偏偏浪花不是。

    曹道冲给难住了,只好说道:“这个我是做不出来,唯南薰门外菊坡王辅道能之耳!”

    客人说道:“我固知其名久矣。但是人家身份贵重,吾侪小人,岂容辄诣?”

    曹道冲笑道:“这人有个毛病,喜欢佳纸好笔,一等的宝墨,带上这几样东西去求他,必定可得。”

    客人也是好事之徒,于是置办了三样,大家相率修谒,下拜有请。

    王寀欣然捉笔,一挥而成,诗曰“一江秋水浸寒空,渔笛无端弄晚风。万里波心谁折得,夕阳影里碎残红。”

    读者尽皆叹服。

    苏油选这三位放在自己身边,除了是提拔小辈,很明显,还有接受监督的意思。

    九月的运河非常繁忙,汴京码头上也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此次出外的三个大臣再次齐聚,分手道别。

    苏油对范纯仁和王存一一施礼:“苏油首创此制,又空食朝廷俸禄,自当以身作则,不料却连累了二位,实在是惶愧。”

    范纯仁笑道:“如此美事,岂可让明润独得大名?是不是王兄?”

    王存是个超级特立独行的高士,平生没干过台谏,却胜似台谏,只认制度不认人,属于保守派里娇亢不群的人物。

    司马光曾经称赞他“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其王存乎!”

    王存本来是户部尚书,神宗修陵时,因为财务报表没及时告备,被蔡确抓住小事儿趁机整他,将之移到了兵部。

    然而当蔡确被穷追猛打的时候,王存作为尚书左丞,却和范纯仁、苏油一起上书,要求放过蔡确,平息党争苗头。

    朝野士大夫“善其能损怨。”

    待到苏油上书要求施行首相限期制,王存和范纯仁一商量,过度解读了苏油的意图,认为苏油此举的原因,是为了保全制度而不得已放过小人,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因而想办法“自贬”。

    既然如此,那自己和范纯仁也属于同样的情况,应该承担相同的后果,没说的,上章坚辞。

    所以本来苏油认为挺正常的事儿,被王存搞成了“高风亮节”,这把名声真是刷大了,在朝野间获得了高度颂扬,士林合称三人为“元祐三君子,百年真宰执”。

    王存听到范纯仁的话,也笑道:“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陛下隆恩,改我知扬州。扬、润相去不过一水,以故相例岁时还能过家上冢,酬酢乡党,岂不美哉!”

    苏油拱手:“本来一直想请两位吃顿饭来着,要是再不请,今后怕是机会更少。”

    王存笑道:“苏家菜色,老王可是垂涎已久了,如今没了那么多忌讳,上哪儿吃?”

    苏油笑道:“便在对岸的方知味。”

    王存一手拉住苏油,一手拉住范纯仁:“那还说啥,走!”

    方知味还是江卿的产业,三楼雅间里的陈设书画让王存看得啧啧称奇,结果等到菜色一上来,王存不禁傻了:“明润就请我们吃这个?”

    苏油对范纯仁拱手:“知道范公是清简惯了的,不过清简却不是简陋,一样能够制作出美食。”

    范家的家风从范仲淹开始就这样,到了范纯仁这里更是。

    此公座右铭是“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历史评价他“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所得奉赐,皆以广义庄;前后任子恩,多先疏族”。

    他可没有苏油的经济之能,苏油所知,是范纯仁所得的俸禄,基本上都拿去扩大父亲留给家族的义庄,买成了地。

    就连朝廷发的福利,但凡能保存久一些的腊肉、罐头,都送去了义庄上的蒙学。

    而堂堂右相家里,长期都是咸菜咸豆腐度日。

    秘书监晁端有一次被范纯仁留饭,晁端吃过后开玩笑:“君家的家风要坏了吗?”

    因为那天是待客,范家的豆腐上,竟然放了点肉臊!

    范纯仁看着盆里的豆腐:“刚才还在忐忑,怕消受不了方知味的膏梁厚味,这就挺好。”

    苏油说道:“这个叫豆花,虽然材料简单,但是制作精细,做法我已经交给了子夷,关键是调料。”

    子夷就是范纯仁长子。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折柳

    蜀中豆花调料相当复杂,如今蜀中盐井的豪富们,开始利用辣椒、盐、香料、药材,制作豆花调料,那是北派,讲究浓郁的厚味。

    而眉山以下,则是用姜葱蒜,地方出产的香草,菜油麻油椒油辣油鸡茸花生碎,调制成南派蘸料,吃的是一个“清鲜”。

    要是加一点猪油臊子,那就更加的美味了。

    苏油估摸着范纯仁舍不得做香辣酱,用的南派手法给二人调理蘸水,然后说道:“吃豆花饭配糙米才是绝配,糙米煮到夹生,滤起来入甑蒸熟,饭粒颗颗分散。”

    “然后豆花点成后,加入米汤炖煮,会更加细嫩。”

    “调料虽然复杂,但是却都是田间地头易得的东西,两位尝尝。”

    范纯仁将豆花放入蘸水蘸了,堆到米饭上送入口中,评价到:“比豆腐嫰多了,端是好宴!虽然是寻常素食,经过方知味这样一调理,滋味果然不同了!”

    苏油也开始吃:“因此生活俭朴,却不一定就是粗陋,一合黄豆,也能制得一大锅豆花,手法细致一些,调料复杂一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自己的生活更美好一些,这不是什么过错。”

    “这还是长保康健之道,老是吃咸菜,对身体不好。”

    范纯仁非常满意,拿筷子指着豆花:“以此养族中蒙童,庶几无愧也。”

    苏油说道:“滤出的豆渣可以作为牲畜的辅料,还可以养鸡,养鱼。当然人吃也没毛病。”

    “不过油料摄入必须保证,这其实也是省粮的秘方。”

    “因此我建议相公将义庄的种植品种调整调整,每年要保证有一定面积的油菜、黄豆、花生;其余的土豆、玉黍也要有部分;当然小米、小麦还是主要的,毕竟还要给朝廷纳粮呢。”

    范纯仁有些动容:“这就是明润你请客的目的吧?”

    苏油拱手道:“油料、织物、粮食,农人保证这三样收成,就能解决温饱。关于这些作物套作与轮作的安排,颖昌府一带,就拜托相公了。”

    颖昌府在汴京南面,如今东明、尉氏、中牟、几处的新农业已经很扎实,接下来还要继续扩散推广。

    中国古代农业靠自发扩散是绝对不行的,乡间相对封闭,老百姓对新作物新方法缺乏认知,接受程度不高,官府必须参与进推广行为里边去,这是苏油两世得来的经验。

    王存也心细:“明润这是陈米饭的做法吧?经过这样一处理,官仓里出来的陈米饭也能进嘴了。”

    苏油乐了:“明公即将按治扬州,没错,这还真是我小时候在眉山料理陈米的法子。”

    王存笑盈盈地对着苏油拱手:“明润小老弟够意思,仁而有术,无怪司马公如此看重。”

    一顿简朴而不简单的豆花饭吃过,三位名臣相互告别,朝着各自的治所出发。

    范纯仁骑马,王存坐船,苏油要去北边登封黄河码头,沿河而下抵达大名。

    如今的黄河不像后世,水量还行,如今汴京一带冬日里也在夹堤,待到春夏冲深河道。

    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工程,冲刷的泥沙会被水流携裹到下游,给下游造成拥堵的可能。

    因此黄河束堤工程主要建造在大名府以下,大名府以上只有汴京一带实施了一段,目的是保住一个王朝的都城。

    好在上游几处沙区经过十数年的持续治理,如今的黄河水中的“沉积沙”算是越来越少,河水虽然依旧混黄,但是大多都是能被送入海口的“非沉积沙”。

    即便如此,黄河在开封一带依旧是“地上河”,无法营造大码头,苏油要去黄河码头,还得爬坡,那个坡,叫“封丘”。

    九月的黄河开始变枯,很快夔州型就不能通航了,因此苏油要顺道视察河工,行程还得抓紧。

    来到码头,扁罐迎了上来,低声说道:“父亲,陛下在河工衙门里。”

    苏油赶紧大步赶到河工衙门,就见赵煦在石薇和漏勺的陪同下,站在那里好奇地摆弄着河工仪器。

    苏油躬身施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是有旨意?”

    赵煦情绪有些低落:“我是来给司徒送行的。”

    说完将一枝纱布包着腐殖土,保护这根部的柳树苗交给苏油:“这是用寝宫前柳树上取下来的枝条繁育的幼苗,司徒说过折柳之礼,你拿去种在大名府吧。”

    苏油将柳树苗接过:“陛下如此厚恩,实在让为臣感激莫名。漏勺,我走之后,你要好生陪伴陛下,不可懈怠,明白吗?”

    漏勺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油将赵煦和漏勺带到一边,低声说道:“臣要说的话,陛辞时已经对太皇太后和陛下都说过了,其实就一句最紧要,时刻牢记两宫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外朝內宫,皆是如此,一旦有导惑君主,隔离两宫,不管是谁,一例严惩。”

    “陛下观政学业之余,多与军机处老将们亲近。祖宗起于戎武,陛下身上,本来就有勇武的血脉,这一节也不可轻弃。”

    “徐邸之官,多是文臣,清谈有余,理政不足。陛下不妨优加容纳,置于礼院、太学、国子监,台谏,算是给徐王足够的礼数,也是太皇太后的面子。”

    “但是却不能轻易使其参政料民,得多加考核,确认能力。”

    “还有就是陛下的身体,若有小恙,须得立即告知微臣夫人,其余别说陛下有忌讳,即便微臣也不大信得过。”

    “臣这次没有想到范纯仁也请出外,左仆射吕大防,臣早知于横渠先生,与其弟大临推举《乡约》,陕西民风,至今敦厚。”

    “之前取泉永寿,制斗青城,于理工之学也不陌生。”

    “然大防崖岸峻然;刘挚骨鲠难回;章惇才高气盛。”

    “大防之病,在勇于任事,而不容分权;刘挚之病,在切直敢言,而不容枝叶;章惇之病,在署理精明,而不容蔑倨。”

    “今后的都省联席会议,这就要难为陛下了,臣可以想象会有多么热闹。”

    “现在朝中少了调和之臣,这份责任,只有陛下担起来了,臣在都堂御座之侧设置了一口小金钟,群臣失态之先,陛下便敲响金钟,警告他们,掌握议事的节奏,不能让他们失了体面。”

    “尤其是章惇,气狭性傲,陛下更要包容,不要让他被他人导入圈套。”

    “但是无论这些臣子性情如何,臣敢跟陛下保证,他们对皇宋,对陛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陛下不能将他们看做阻碍和敌人,需要将他们看做有力的臂助,这一点,陛下要学仁宗。”

    “陛下自己也要进益,每以天下为念,这一点,陛下要学先帝。”

    “军事上陛下也不用急,咱们先为己之不可胜,静观北地风云即可。”

    “只要准备充分,就不怕会错过机会。”

    “臣在大名府,会日日祈祷陛下和太皇太后,太后,太妃身体康健,河北之事,也会日日通过电报、密折禀告请示。”

    赵煦眼圈有些发红:“司徒,我舍不得你。”

    苏油其实也很不舍:“陛下,待到料理清楚河北,君臣自有再见之日。只是臣……怕是没法亲见陛下大婚了。”

    临别之际,苏油也变得絮叨,君臣二人在一边说起话来好像没有个完。

    还是石薇大气,上前制止:“婆婆妈妈作甚,不是还可以书信吗?陛下,出来这么久,该回宫了。”

    呃,老婆大人说得在理,苏油这才收拾起心情,与赵煦和石薇漏勺告别,上了大船。

    ……

    辛酉,太皇太后诏:“今后明堂大礼,毋令百官拜表称贺。”

    乙丑,朝廷复置都提举修河司,统一规划治理黄河上中下游。

    己卯,朝献景灵宫。辛巳,大飨明堂,赦天下,百官加恩,赐赍士庶高年九十以上者。

    乙未,检举先朝文武七条,戒谕百官遵守。

    丁酉,苏油沿河视察,抵达自己的治郡大名府。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大名府

    大名府,大宋北方最紧要的一个重镇。

    仁宗庆历二年,契丹集结重兵,伺机南侵。

    消息传到宋都汴梁,朝廷文武官员紧急商量对策。很多人主张把京城西迁洛阳。还有人主张讲和。

    丞相吕夷简力排众议,说道:“使契丹得渡过河,虽高城深池,何可恃耶?我闻契丹畏强侮怯,遽城洛阳,亡以示威。”

    “宜建都大名,示将亲征,以伐其谋。”

    大名府“控扼河朔,锁钥北门”。掌控着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

    守住大名,就堵塞了敌人南渡黄河的通道,应该说吕夷简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非常具备战略眼光的。

    宋仁宗采纳了吕夷简的正确主张,于当年五月就把大名府建为都城,定名“北京”。

    契丹听说宋朝在大名建立了陪都,果然心里胆怯,就打消了那次南侵的念头。

    大名府下接汴梁,上承宋辽前线三个战略要区——太原府、真定府、河间府,四路四府加起来,其实就是黄河以北,从“几”字大弯到黄河现在的北流入海口天津卫之间的广大地区。

    因为是陪都,所以也有宫城,宫城周三里,而整个外城,周五十里。

    经过历代名臣的修建,尤其是熙宁六年,因为要将镇国大将军炮要安置到城头,大宋将大名府重新打造了一遍,增广了城墙,修建了棱堡,将大名府的外城墙,扩张到了唐代最胜时期的八十里。

    城高地险,鼓楼雄壮,濠深堑阔,背倚黄河。

    朝廷的天雄军驻地就在这里,平夏之后,赵顼设立的封桩库也陆续移到了这里,成为能够供应太原、真定、河间,包括如今登莱水师的大基地。

    苏油的到来,让河北官民都振奋不已,太皇太后和官家将最能干的重臣安置到这里,说明了国家对河北的重视。

    点石成金苏探花,不是吹的,河北的好日子要来了!

    沈括早就心急难耐了,这官迷见到苏油还不好意思,上来就一通丑表功,表示自己没有辜负司徒的提拔,真是政绩到了,不是急着回朝做官。

    应该说沈括没有说谎,大名左接相州,右接郓州,如今运河开凿到了临清,沟通了梁山泊和大名府之间的联系,大量的军马和军器可以分别从相州和郓州调发大名,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然后从大名出发,沿黄河抵达北望镇,转入滹沱河,可抵真定,代州;

    继续沿黄河而下,可抵河间,清州,保定军。

    这还是主流,其余还有无数的支流河渠湖岔可供利用。

    其实应该说,大宋将黄河按死在北流之后,黄河对河北的军事态势,反而是有巨大的好处的。

    沈括这些年就是在忙这个,治河,储备,周转,调役,中间还要搞技术研究,简直就是个多面手。

    尤其是城防系统,沈括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有了钢筋水泥的壳子,整个大名府的城墙都被沈括掏空,里边设置了水井、马棚、仓储;上头有通道,楼梯,藏兵洞;再上头有棱堡,炮楼;城阙是个大平台,还能够施放瞭望气球。

    城外离城墙五里还有护城河,每隔一段还有水泥柱子和木桥,那是给炮兵使用的炮瞄标志。

    后方黄河之上,沈括还建起了两座浮桥,连接去濮阳的大路。

    浮桥设计得也非常精巧,搭设在水中的两个巨大菱形水泥墩之间,水泥墩和岸边则由吊桥连接,吊桥每日在固定时间升起来,还可以让船只通行。

    这些东西都是沈括自己赚钱建造的,有了河北发展银行的资金注入,以及朝廷在商品物资和移民上的刻意倾斜,大名府立即成了河北的商业重镇。

    沈括将内城墙底部的那些空间打造成商铺,设立了东南西北四个大市集。

    东边路接登莱,是海货批发市场;西边连接相州,是畜牧农产品批发市场;南边连接汴京濮阳,是奢侈品丝绸金银市场;北边连接三府,是和军工有关的被服、皮革、搪瓷、铜铁市场。

    万商云集,车马辐辏,现在的大名府,才真正有了陪都北京的模样。

    苏油表示非常满意,由沈括轮番引见了四路都转运司,常平仓,提点刑狱,府尹,天雄军将领,地方名宿闻人之后,挥手放沈括去了。

    等到次日,新任的四路都转运使王克臣再来见苏油的时候,却被掌书记王彦弼告知苏油出门考察去了。

    ……

    大名府北面的集市里,一个被几个年轻人与一名中年保膘围着的四十多岁的文士,衣着普通,但是气度清雅,牵马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个韭菜油渣馅的煎饼,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铁匠铺子里的老铁匠给一名新军战士换马蹄铁。

    城北是匠户集中的地方,这里多是皮匠、裁缝、铁匠、木匠,生产皮具,被服,修理大车、兵器,更换蹄铁,生意相当火爆。

    老铁匠熟练地将马蹄上的蹄铁取下来,和蹄钉一起丢到边上的小木头箱子里,对战士说道:“这个就抵了修蹄子的费用。”

    还没说完,见到店铺前边站着的几人,扭头对拉风箱的半大小孩喊道:“麦饼!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招呼官人啊!”

    就见那个叫麦饼的少年“哦”了一声,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打了个叉:“官人是要照顾点啥?”

    苏油想了下:“我就看看,你叫麦饼?那是你家长辈?”

    麦饼说道:“那是俺翁翁,手艺好着呢!”

    “瞎说啥!”苏油还没说话,那老匠人先不乐意了:“手艺让官人自己看,用得着你胡沁?”

    麦饼缩了下脑袋,对自家爷爷还是有些害怕的。

    苏油笑了:“我看你们用的煤料不错,炼过的,要不将我们这几匹马的马掌也换了吧。”

    麦饼应了一声好,将几人的马都栓到了边上的栓马桩上,翻起马蹄检查,然后又去铺子里翻出几块蹄铁来放到小桌上,对苏油等人招呼:“要不官人们先坐着等等,我翁翁一会儿就完。”

    苏油也老实不客气地坐了,又啃了一口饼,打趣道:“换个马掌你都没会?”

    麦饼顿时满脸通红:“我会!不过……不过官人这几匹马可太好了,我还没出师,不敢动手。”

    苏油点头:“没事儿,你可以把前头的活给翁翁做了嘛,取蹄铁总不至于怕取不好。”

    麦饼跃跃欲试,扭头喊:“翁翁,官人让我卸蹄铁,成不?!”

    老汉看了几匹马一眼:“官人抬举,拿这样的马给你练手,可不敢收钱,好好谢过官人!”

    “诶!”麦饼兴奋极了,跑进铺子里拿工具。

    “我来帮你!”那名战士也说道。

    马匹的蹄铁也不是一次全换,那名战士和麦饼那皮绳固定马匹的三条腿,避免踢伤,然后才取剩下那个蹄子上的蹄铁。

    战士也趁机看过马蹄,评断道:“这些都是文人的马。”

    苏油顿时来了兴趣:“这位军爷说说,你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那战士说道:“因为四蹄蹄铁更换的时间差不多,磨损也差不多,相较起来,右前蹄比其余三蹄磨损较大。”

    苏油没明白这事儿跟文武有什么关系,王寀接口道:“我明白了,文官的马匹步子轻,走的慢,四个蹄子磨损差不多,右前蹄磨损更厉害,是马匹用蹄子刨地磨的。”

    “要是武人的马,那就经常奔驰,后蹄用力比前蹄用力更大,因此应该是后蹄磨损较大才是。对不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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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