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苏厨TXT下载苏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 未来宰相

    在台谏弹劾吏额房事的时候,吕大防按照制度,称疾不出。

    反倒是刘挚每每都在高滔滔之前开解,陈述本末,说这件事情本来是给朝廷减轻负担,清理冗员的好办法,只是在执行上出了偏差,导致被减者鼓怨,而御史台又风闻过实。

    按照苏辙的建议,改过来了就好了。

    这项制度得以最终推行,其实得了刘挚的大力。

    就连吕大防都感慨:“使上意晓然不疑,刘门下之力居多。”

    然而官场上却开始传言两人有隙,造为朋党之论。

    刘挚去找吕大防:“吾曹心知无它,然外议如此,非朝廷所宜有,愿引避。”

    吕大防表示同意:“行亦有请矣。”

    庚寅,奏事毕,挚少留,奏曰:“臣久处近列,器满必覆,愿赐骸骨,避贤者路。”

    既退,连上章,出就外第,期必得请。

    未几,吕大防亦辞位。

    这事情却引来了吕大防一系的手下不满,认为刘挚是以去位拿捏吕大防,联合起来反对刘挚,捏造刘挚朋党。

    癸酉,御史中丞郑雍、侍御史杨畏对甚久,议论刘挚,甚至攀扯到了苏辙。

    郑雍上奏:“挚善牢笼士人,不问善恶,虽赃污久废之人,亦以甘言诱致。”

    并具挚党人姓名:王岩叟、刘安世、韩川、硃光庭、赵君锡、梁焘、孙升、王觌、曾肇、贾易、杨康国、安鼎、张舜民、田子谅、叶仲、赵挺之、盛陶、龚原、刘概、杨国宝、杜纯、杜纮、詹适、孙谔、朱京、马传庆、钱世荣、孙路、王子韶、吴立礼,凡三十人。

    左正言姚勔入奏,并言挚朋党不公。

    右正言虞策言挚亲戚赵仁恕、王巩犯法,施行不当。

    刘挚和王巩是亲家,苏辙是王巩的推荐人,到此连苏辙都上书自劾。

    但是苏辙同时也提出台谏构陷:“顷复见台官安鼎亦论此事,谓臣欺罔诈谬,机械深巧,则臣死有馀责,有何面目尚在朝廷!”

    “然鼎与赵君锡、贾易等同构飞语,诬罔臣兄轼以恶逆之罪,赖圣鉴昭察,君锡与易即时降黜。”

    “鼎今在言路,是以尽力攻臣,无所不至。伏乞早赐责降,使鼎私意得伸。”

    丁丑,辙与挚俱宣押入对,对已,押赴都堂。

    挚先出,待命于僧舍,乞赐罢免。

    刘正夫大怒,上章一股脑弹劾了刘挚、吕大防、郑雍、杨畏、姚勔:“方今戮力尽忠之臣,吕、刘居其最,岂可因一二偏辞,轻示遐弃,安知其间无朋邪挟私,而阴与**为地者?”

    然后分析了最近这场事件,认为本来起于吏额事,是吕大防处置不公,才导致这场风波。

    二公本无芥蒂,而群下妄造事端,导致一场大风波。

    御史台不是任何人的工具,弹劾皆须依照法度,郑雍、杨畏、姚勔拿不出证据,捏造名单,不是出于公心,不能再在台谏待下去。

    弹劾吕大防的原因,却是因为吕公著、司马光、苏油、范纯仁前后四相,辛辛苦苦创立议事之制,吕大防为了以定吏为己功,独断专行,抛弃制度,导致朝中这场愈加猛烈的大风浪。

    因此吕大防纵容任永寿等,是小过失,毁败前任四位宰相创立的良制,才是大错!

    刘挚自作清高,为了名声不参与定吏额的祥议,同样是毁败良制,同样大错!

    高滔滔对刘正夫这后起之辈是非常看重的,甚至为此特意召见,对他说道:“议论刘挚者已十八章,并非仅仅为了王巩的事情。”

    “邢恕过京师,刘挚与之通简,又延接章惇之子,章惇诸子故与挚子游,刘挚亦间与之接,牢笼为它日计。”

    刘正夫拱手:“敢闻刘相所言?”

    高滔滔将那封信的录稿交给刘正夫:“这是刘挚给邢恕的信件录稿,上面有‘为国自爱,以俟休复’语。郑雍、杨畏以为‘复子明辟’之复,谓挚劝恕俟它日复辟也。”

    刘正夫奏道:“太皇太后刷新元祐,本先帝初意,此事天人共知,朝野称颂,前后相乘,又何来‘复辟’一说?”

    “故‘为国自爱,以俟休复’的复,乃明心净性,以待起复之复也。”

    “正所谓‘来说是非者,端是是非人’,此郑雍、杨畏之邪意,他们的内心深处,以为太皇太后之政,乃先帝革新之反复,方可联想及此。”

    “如果说子辈交往,就是朝臣沟通,那当年司徒容臣与黄裳、王仲煜、邢居、韩粹彦、韩嘉彦、苏迈、苏迟共入可贞堂,砥砺揣摩,次年皆中,其沟通之甚,不更倍于今日?”

    “以郑雍、杨畏之议,则司徒也是与吕惠卿、王珪、邢恕、韩琦沟通结党的小人?”

    黄裳是吕惠卿表亲,王仲煜是王珪的儿子,邢居是邢恕的儿子,韩粹彦、韩嘉彦是韩琦的儿子,都是苏油一把火德论奶出来的进士。

    这份功德,可比简单的子侄交游重得多了。

    高滔滔对邢恕挑拨祖孙关系恨之入骨,一见有大臣沟通邢恕的奏章就不由得大怒,这下回过味道来了。

    郑雍、杨畏在偷偷设局,诓哄自己!

    最后刘正夫说道:“司徒创立宰相离任制度,即是为了限制朋党,如今刘挚才做了一年的副相,如何就能结党了?这速度也未免快得太不合理了吧?”

    “就算结成党羽,三四年后自当去相,这些所谓“党羽”又能如何呢?”

    “刘挚的过错,在于吕相找他共议吏额的时候,故作清高,或者说故意回避,都堂合议之制的败坏,也有刘相的原因。”

    “如今朝廷的症结,在于苏公去后,范王二公高洁自守,提前出外。”

    “继任者威望不足,又因为经验欠缺,处事出了瑕疵,这才导致朝议纷纷。”

    “但是木已成舟,朝廷要得清净,也就只能就事论事。既要让吕刘二相承担后果,又要让他们保住位置。”

    “否则继任之人,资望比二者更加不足,还要大乱。”

    “至于其余心怀叵测,造构朋党,企图浑水摸鱼之辈,太皇太后应该下旨严责,庶几清明可期,朝事可望。”

    “朝臣们或者并非皆是大公无私之辈,就更要用良好的制度来约束他们。太皇太后也应该下旨严申各省,谨遵制度。”

    “以吕马苏范四相之能,尚且虚怀若谷,广采议论,唯恐一事之失。刘吕二公轻弃之,未足一年,风波便起,此正可知四相先见之明也!”

    “此四相的深计,乃为皇宋万世根基而立,太皇太后当勇为独断,掐灭毁败制度的苗头!”

    高滔滔说道:“刘卿且去,老身再计较。”

    待到刘正夫告退,高滔滔问一边的赵煦:“官家,此人如何?”

    赵煦乖乖说道:“我觉得刘卿所言,皆在情理。”

    高滔滔说道:“不枉老身高看他,此人当是官家十年之后的宰相。”

    “还有苏辙,此次吏额之设,如早从其议,断不至此。”

    赵煦说道:“相比之下,刘正夫更胜一筹,他维护制度之说,算是找到了这场方波的病根。”

    高滔滔喜道:“官家真是聪明。”

    说完又叹息:“之前司徒密奏郑雍、杨畏当置于太学、礼部,太常之清要,当是意有所指,只是我祖孙二人都没能明白,现在看来,真是洞察烛照。”

    赵煦心里嘀咕其实我早就明白,是祖母不明白而已,却乖乖拱手:“郑雍、杨畏皆是王叔举荐,还望太皇太后给王叔稍存些体面,不要逐之京外。”

    高滔滔又看似无意地问道:“司徒近日有何议论?”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 调防

    赵煦心想密折不是大家都在看,皇祖母你还说比其他朝臣的密奏有趣?不过恭恭敬敬地答道:“司徒已是外臣,每次询问朝政,司徒皆闭口不谈。”

    “近日的奏闻,只提到了让沈括在河东路那个……自力更生,以开拓铜冶之所得,筹备钢铁中心,并命宋用臣勘查太原到真定的通道,规划铁路。”

    “至于修不修,那要看情况,由四路量力而行。”

    “总之不会给朝廷增加多余的负担。”

    “他从来就不会给朝廷增加任何负担。”高滔滔说道:“如朝臣皆是这般清慎,哪里又有这场风波?”

    赵煦低眉顺目:“因此更要太皇太后出旨,底定朝堂。”

    辛巳,太皇太后独遣中使赐苏辙诏,谕令早入省供职。

    丁丑,又诏臣下当清慎不党,重申都省都堂两议之制,并以吕大防,刘挚驰废制度于先,畏讥避事于后,各罚铜三十斤。

    吕大防、刘挚诣合门谢罪,高滔滔却又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促二人入省视事。

    一场风波到此平息。

    壬寅,左正言姚勔外放蒲州、右正言虞策外放绛州,郑雍判太常寺、杨畏判国子监。

    癸卯,以之前所出诸恩皆未及瑶华宫,有干清和,特旨加奉千缗。

    两个徐邸官到底没有放出京城,不过瑶华宫乃是赵颢原配冯氏和离后出家,戴发修行的地方,高滔滔此举其实就是对赵颢的敲打。

    赵頵知道后好开心,母亲大人真好,这次到底没将哥俩捆在一起吊打了!

    丁亥,以孙迥知北外都水丞,提举北流;李伟权发遣北外都水丞,提举东流。

    苏油回到大名之后,上章提了几个建议,第一条就是考查整修河北诸路水道,提振运力。

    故而两位都水丞的任务,除了巩固黄河新旧二线,还要整治新旧二线之间的诸多水道,保障朝廷从两淮支援河北的重要通道。

    苏油的第二条建议却是河北路将领资历过高,监军童贯身份不足监劾老将,而西路李宪久守边陲,应该轮换,请朝廷将两人作为交换,以李宪为河北监军,以童贯为西北监军。

    李宪已经五十六岁,童贯才三十七岁,一个资历老,一个年富力强,西征是苦活,应当年轻的顶上,朝廷同意了这次轮换。

    苏油的建议还有一点,就是西路新军久戊,同样应当轮换,如今铁路已经可以通到玉门关,正好可以让童贯回京述职,然后带领一部上四新军去西陲锤炼,而李宪则带领西部一部到汴京,交于朝廷,然后来河北任职。

    这是考验大宋铁路运转能力重要举措,虽然说铁路是重要的战略部署工具,但是不经过验证谁都不知道效果,如果不事先演练查漏补缺形成制度,缓急之际只怕会措手不及。

    少数大臣都知道苏油这道奏章是要干什么,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于是争议再起。

    吕大防和刘挚才吃了一个亏,于是赶紧召开都省联席会议,讨论这件事情。

    章敦在会议上侃侃而谈,认为轮戊制度本身没毛病,乃是防止地方军队独大,武将猖獗的得力措施。

    以前这么做是断不可能的,因为各地军队强弱差别过大,士兵贪恋故土,也不愿迁移。

    但是如今大宋的军队已经不一样了,新军将士素质不是旧军可比,连队以上都有监军,做思想工作就是他们的常务。

    而且就战术水平和军事素养来说,新军各部的技能,已经差别不大,指挥统御皆有制度。

    士官们都是学院教导出来的,相互间的战术思想和指挥方式区别不大,完全可以实现“易兵换将”而战力不损。

    而且这样也兼顾了公平,对于增强大宋军队的整体实力有好处。

    尤其是两个监军的互换,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现在这个理由不是正好?

    前边那些都可有可无,最后一条刺到了文官们敏感的神经。

    鉴于后唐的惨痛教训,对于带兵的宦官,文官们深刻忌惮。

    李宪在西边担任监军已经整整十年,西域都护都换了两茬,就他没有挪窝。

    他是赵顼的亲信,可是现在台上的是太皇太后,自先帝驾崩后连面都没见过。

    这几年李宪自己都提心吊胆,年年上书请求解除军务回守宫观,朝廷一直没有批准。

    司徒的建议太好了,李宪去河北,一定能压制住军方,而司徒在河北,又一定能压制住李宪。

    所以李都监回京是不可能回京的,丢去河北刚刚好。

    经过表决,提案获得通过。

    童贯得知消息兴奋坏了,当天就打包行李,快马兼程奔赴汴京,路过大名的时候拜会苏油,感谢苏油给他的机会。

    苏油大笑,给他设宴饯行,童都监弱冠立志,要为陛下秣马天山,苏油不知道还则罢了,既然知晓,岂有不乐成美事之理?

    然而心中冷笑,文官的心黑你童姥姥还是没明白,扫荡天山的功劳跟灭辽岂可同日而语?

    因此这边只能让李宪来干,干完之后正好光荣退休,省了朝廷今后多少力气?!

    这么搞对如今这些干得还算不错的太监其实有些亏心,不过苏油安慰自己,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

    一同返程的,还有王彦弼。

    徐国大长公主那一套要不得,温柔乡是英雄冢,王晦成了王彦弼师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禀告苏油,要王彦弼搬到对门,跟自己住到一起,要不就住在节度府,公务之余,专心学问。

    苏油觉得有道理,写信给徐国大长公主,将那些女孩子送回汴京,然后给王彦弼下了禁足令,这尼玛差点忘了,今年将是大比之年。

    王彦弼的这段时间的文章大进,苏油回来之后一一读过,发现经过王晦的梳理调教之后,当真是士别三日,又得刮目相看。

    同样的还有漏勺,走之前就跟王晦说好了的,王老师,要是方便的话,你给彦弼那套练习题,呵呵呵,也给汴京我家寄去一套,我再让他寄回来给你批改,谁家还没个熊孩子呢……

    而且这事情吧还真得得抓紧,要不然过两年大苏还朝,太皇太后任命考官,多半又会是他,到时候还得避嫌,不是耽误咱家孩子吗?

    搞得王晦压力山大,啥意思?一个进士都不够,还要买一送一?

    好在俩孩子基础本来就不错,而且勋贵家的孩子有个好处,就是得恩荫之后还能跟着自家长辈参与实际政务,这就是将中得进士之后的观政环节提前做了,当年张方平和赵抃就是这样折磨……啊不锤炼苏油的,不然那个探花还真有些难拿。

    经过一年的专题训练,王晦觉得俩孩子都有把握。

    但是苏油对自家孩子的信心却不如王晦,因为他有些吃不准,这到底是自家孩子真有长进,还是有人帮他作弊的结果。

    这娃可是有前科的。

    冬,十月,癸巳,诏导河水入汴。

    朝廷对有史以来第一次新军拉练重视非常,开封到兰州两千七百里,兰州到敦煌两千一百里,这是近五千里的调防!

    为了腾出铁路运力,高滔滔命引河水入汴,加强水运之力。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 入场

    汴京城,举试考场外,无数学子正在等待入场。

    王彦弼和漏勺、椅子也在队列里,还有才从杭州赶来的苏过,王晦还在给四人交代考场注意事项。

    其实王彦弼在大名府拿到举试名额,再入京赴明年的进士试也是没问题的,以他的身份,谁也不会跟他较真这个。

    但是王晦不同意,汴京举人试有不是什么难关,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以两位小公子如今的水平,实在是没啥好计较的,不能留下任何瑕疵。

    而且我也会随同公子一起入京,等到举人试后,还能够趁接下来的几个月空闲,再给两位小公子巩固巩固,争取在进士试上取得好成绩。

    苏油当然巴不得,特意安排了小火轮,名为送童贯,实则是送王彦弼和辅导老师。

    王晦到了汴京城才知晓,司徒的经济之能,果真是天下无双。

    这尼玛哪里是买一送一?这特么是要老夫买一送二!

    如今看架势,还要加一个苏过!

    李格非远远地坐在马车里,神情比自己当年科举还要不堪,身侧坐着一个小妹崽,正掀开车帘朝学子的队伍里观瞧。

    李格非是王拱辰的长女婿,所以要说起苏王两家的关系,那可真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了。

    王拱辰原名王拱寿,十九岁中得状元,曾在金殿辞名,让仁宗另委一人,因为进士的试题,他不久前刚好做过。

    仁宗大喜,说此前做过考题,那是因为你勤奋,况且文章做得的确漂亮。

    你现在又能直承,这份诚实比才华更加可贵。

    因此仍旧定为状元,且认为拱寿二字非状元格局,亲自给他改名叫拱辰。

    庆历二年,辽使者两次来宋提出领土要求,王拱辰博闻强记,列举事实据理力争,直斥其非,使辽国未敢轻举妄动。

    仁宗道:“非拱辰深练故实,殆难答也。”

    迁御史中丞后,王拱辰干了件大事儿,进言罢了宰相夏竦。

    有人用铸佛像名义迷惑众人,京都之人趋之若鹜,王拱辰奏陈此举动摇军心,易引起民怨,仁宗遂下令禁止铸像。

    仁宗在迩英阁供置《太玄经》,沉迷占卜,王拱辰劝仁宗应垂意《六经》,旁采史策。

    不过在弹劾夏竦的过程中,王拱辰同时弹劾了腾宗谅。

    范仲淹替腾宗谅鸣不平,为此写下名篇《岳阳楼记》,两人就此结下芥蒂。

    后因反对庆历新政,王拱辰借故劾逐王益柔、苏舜钦以及范仲淹,从此才为公议所薄。

    其实哪怕是这件事情,也不能说王拱辰全错,王益柔的《傲歌》里有“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的句子,想想龙昌期,仅仅说周公不当都那下场,王益柔、苏舜钦之辈,实在是活该。

    王拱辰的问题,在于利用此案牵扯到了范仲淹,“一网打尽”的典故,让他一辈子都洗不白。

    欧阳修和王拱辰是连襟,两人同是资政殿学士薛奎女婿,也因为此事,两人彻底决裂。

    还是那句话,出来混始终是要还的,王拱辰在台谏玩得风生水起,可是当他成了宰相之后,自己又被台谏玩得风生水起。

    追着他咬的不是别人,正是苏油的半拉老师——赵抃赵铁面。

    赵老头认死了王拱辰是奸臣,而且很早,在王拱辰出使契丹那件事上,就已经认死了王拱辰是奸臣。

    王拱辰早年出使契丹,见辽主混同江,辽主设宴垂钓,每得鱼,必酌拱辰酒,亲鼓琵琶以侑饮。

    还对自己的宰相说:“此南朝少年状元也,入翰林十五年,故吾厚待之。”

    使还,当时还是御史的赵抃立即弹劾其辄当非正之礼,理由是“异时北使援此以请,将何辞拒之?”

    到后来湖南转运判官李章、知潭州任颛,因一个商人死在治内,俩人起了贪念,将商人的货物珍珠拿去贩卖,事败,具狱上,王拱辰判了俩官,却将珍珠收缴,送入掖庭。

    于是又遭到赵抃弹劾,说他败坏制度,办案不公,谄媚君上,勾结温成。

    大宋经济困难,王拱辰企图在河北开盐榷,然后苏油的另外半个老师出马了,将老王按在地上痛打。

    张方平以自己的人形计算机的记忆力,翻出法典和历朝敕令,痛斥王拱辰为奸臣——河北老百姓早交了盐钱,为何还要交榷费?!

    仁宗想给王拱辰升职为宣徽北院使,赵抃上书坚决反对:“宣徽之职,本以待勋劳者,唯前执政及节度使得为之,拱辰安得污此选?”

    最后连宋仁宗都扛不住赵老头的猛烈炮火,只好让王拱辰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

    从这些关系上论,按道理王拱辰和苏家,应当冰炭不同炉才对,然而恰恰相反。

    王安石参知政事,王拱辰坚决反对新法,与同样反对新法的苏洵,却成了好朋友。

    不但和苏洵关系好,王拱辰和政敌连襟欧阳修一样,对二苏也颇为欣赏。

    苏洵去世,王拱辰还特意写下一首挽诗。

    气得岷峨秀,才推贾马优。

    未承宣室问,空有茂陵求。

    玩易穷三圣,论书正九畴。

    欲知歆向学,二子继弓裘。

    那个时候,苏油才刚刚冒泡,苏轼、苏辙,压根都没有发迹。

    元丰初,王拱辰再判大名,三路籍民为保甲,禁令苛急,往往去为盗,郡县不敢以闻。

    王拱辰抗章言害:“非止困其财力,夺其农时,是以法驱之,使陷于罪罟也。浸淫为大盗,其兆已见。纵未能尽罢,愿财损下户以纾之。”

    王安石指王拱辰为沮法,王拱辰毫不畏惧:“此老臣所以报国也。”依旧上章不已。

    苏油在陕西路一边对王安石阳奉阴违,一边上章也密奏利害,赵顼终于醒悟,于是第五等户得免保甲。

    两人一东一西,老张老赵的亲传弟子,却又和老张老赵的目中奸邪,密切配合了一把。

    在河北的时候,王拱辰还着力庇护过被王安石打压的苏辙,将之召至幕府保护起来。

    不但二苏,王拱辰和保守派里的邵雍也友情深笃,和苏油的徒弟晁补之可称忘年之交。

    王拱辰几年前去世,苏辙为王拱辰写了三首挽诗,其一曰:

    谪堕神仙侣,飞翔鸾凤姿。

    旧逢黄石老,阴许赤松期。

    历历僧伽记,申申邓傅词。

    翻然归海峤,无复世人知。

    苏油其实也比较赞同苏辙,王拱辰一生至少该是六四开,世人目为奸臣一无是处,却又是非黑即白,忽视了人的复杂性。

    到如今,王拱辰的女婿李格非,又得到了大苏的欣赏;而李格非自己,又成了苏油家二娃的老师。

    看自家女儿这样子李格非就头疼,搞不好,苏家二少爷还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所以说,大宋士大夫家族间的种种瓜葛,理论起来真是一团乱麻,堪称敌我难分,忠奸莫辩。

    后人胡乱贴标签,以为冰炭不同炉,却又是把复杂问题想象得过于简单化了。

    就听李格非对身侧小妹崽抱怨道:“我说不来不来你非要来,来了又远远地看着,这又有啥好看的嘛?搞得我都跟着紧张……”

    小妹崽头都不回:“漏勺哥哥和椅子哥哥的才学又非爹爹当年可比,这一年还得名师教导,又得我相助,不会有问题的。”

    这么评价老爹真的好吗?李格非无奈说道:“看看就走吧,不然被别人看到,又该闲言碎语了。”

    “我又没让爹爹来,是爹爹硬要跟来的,车还是我雇的呢。”

    这女儿越来越不好聊天了,自打那便宜徒弟进门,小女孩就得了倚仗,给漏勺宠得无法无天。

    给漏勺带着去了几次大相国寺,可贞堂,女儿就整个变了个人。

    格局眼界大开固然是大好事,可两人加上陈梧,一起组成了“捡漏三人组”算怎么回事?

    而且品鉴极精,不时就捡些好东西回来。

    一开始李格非都不在意,以为是漏勺掏钱买的,因为苏家从来不差钱。

    他是真没想到,却是自家女儿掏钱买的。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 动员

    李格非是熙宁九年才中的进士,名次又不高,初任冀州司户参军、试学官,后为郓州教授。

    宋朝有兼职兼薪制度,郡守王克臣见他清贫,欲让他兼任其他官职。

    李格非还挺古板,谢绝了王克臣,认为自己不能尸位素餐,而兼职的话,又耽误了学问进益。

    因此一直就不富裕。

    元祐元年,以学识入京为太学录,不知为何被司徒看重,将自己二子交给他学《礼》,但是压根没给钱。

    高滔滔听到后觉得司徒都看重的人,一个太学录太不像样,于是升为了太学正。

    太学正几品?在元丰改制前都不是官,是由学生自行推选出来的学生代表,刘正夫之前就是太学正。

    元丰改制,神宗在太学除了学生学正照旧以外,还设立官学正管理学生。

    作为官员的太学正,官轶九品。

    在五品以下都大不易的京师,九品甚至连一些肥水衙门的胥吏都不如。

    所以就连李格非自家都是穷光蛋,哪里想得到十岁女儿借师兄的钱参与京中慈善马彩,几次下来竟然成了小富婆!

    直到有一次家里又多了个白玉罂,李格非也是识货的人,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不菲,将漏勺招至书房:“子衡啊,我知道你宠爱师妹,但是也不可太过,那个白玉罂,不是我们家能够持有的。”

    漏勺说道:“那跟我没关系啊,就是在市场上看到,小师妹说是真品,花了五十贯捡的一个漏。”

    五十贯都是李格非一季度的工资了,李格非说道:“那你也不能给你小师妹钱。”

    漏勺说道:“不是我的钱啊,小师妹只借过我一次钱,很快也就还了,这个白玉罂,是小师妹自己掏钱买的。”

    李格非顿时就凌乱了,又将女儿找来询问,才知道自家宝贝女儿竟然利用马彩漏洞,赚了!

    听说宝贝女儿只买了五期,李格非总算是安了心,几次而已,不算多厉害。

    叮嘱二人此事不可再为,李格非就老老实实安心上班了。

    等到听同事传说小道消息,说最近马彩赔率出了漏洞,皇家慈善基金这一把亏了上万贯,李格非顿时吓得心胆俱裂。

    请假回家将女儿拉到密室,悄悄问你不是说只买了五次吗?

    宝贝女儿说是啊,一开始是用漏勺哥哥所借的两百贯,一次之后变成六百贯,还掉所欠还得四百贯,第二次买就变成了一千两百贯,第三次变成三千六百贯,第四次变成一万零八百贯,第五次就变成了三万两千四百贯了呀!

    还了呀!李格非当时感觉——这尼玛天都塌了呀!

    慈善马彩那是什么?那是皇家的产业,以往那些中彩的毕竟是少数,其中的利益可以想见。

    女儿胆大包天,能从皇家兜里掏出这么多钱来,这是要老李家从地球上消失啊!

    心惊胆战了几天,李格非突然被请到了宫内,一个姓张的内官大模大样地告诉他,说如今太后在统核内库账档,忙不过来,需要从勋贵宗室家中挑选能数会算的女儿帮衬。

    李学正虽然不是勋贵世家,但也是故相王相公的女婿,听说有个女儿精通这方面,那就送进宫来帮太后两个月吧。

    李格非九品芝麻官,那里敢对抗中大人的威严,嚅嗫着答应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订棺材,结果第一天女儿开开心心地回来,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只说真的是帮助太后料理账册。

    李格非这才渐渐放下心来,棺材也退不掉了,只好送与了丧父的同僚。

    出于慈祥的老父亲的责任感,李格非提出要帮助女儿管理那笔钱,补上买棺材的亏空,结果女儿说一多半已经捐给杭州同济医学院,还有一小半也已经买成了金石字画甲骨,没剩下几个了。

    李格非废然而叹,女儿这格局气貌,自打便宜弟子到来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样的女儿,怕是别的人家要了,不久也会给退回来。

    自己又不能如棺材店老板那样拒收,唉……

    坐在一边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却听女儿放下车帘:“车夫走吧,先送我去西华门,再送我爹爹去太学。”

    ……

    十月,开封府放举人录,王彦弼、漏勺、椅子皆在十名以内,苏过差些,但是好歹也中了。

    徐国大长公主大喜,约上石薇要去可贞堂看看自家宝贝儿子。

    四个孩子被取中后,苏油就以可贞堂永久管理员的身份要了一栋小楼,将他们都关进楼里,由王晦负责。

    结果徐国大长公主和石薇被王晦拒绝了,现在拿到入场券,接下来五个月更是关键,两位请回吧,明年三月我们再见。

    徐国大长公主又心疼又委屈,石薇倒是无所谓,这不挺好的有王先生管着,省了我们操心,走,姐姐我带你去看看大苏送来的却疟树,还有小油哥哥写来的诗词。

    ……

    十一月,壬戌,前期工作准备完毕,高滔滔与赵煦在南郊检阅了参与调防的龙神两卫五千新军,发给了奖励。

    才满十四岁的赵煦也穿着军服,发表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演讲,要求两军牢记纪律,爱惜百姓,服从指挥,还有就是……载誉归来。

    这个体面,皇帝没有给文官,第一次先给了武士,让将士们倍感荣耀。

    演讲的效果很好,石薇多年精心的照顾,苏油合理的膳食安排,让赵煦的身高已经过了一米七,身材也匀称健壮。

    加上自带的扑克脸技能,给了他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称和威严,观礼的群臣都暗自称赞。

    天佑大宋,陛下虽然还年幼,但是绝对是明君的好苗子。

    这次调防,赵煦还给团级都卫以上指挥官发放了一件让他们精喜莫名的神器——怀表。

    这是大宋最新的计时工具,石家钟表行在多年锲而不舍的研究之后,今年终于将钟表小型化到了方便随身携带的程度。

    第一批表分为两种,文官们因为穿袍子,只能用皮带戴在手上,叫手表,京中三品以上官员才得到了这难得的赏赐。

    新军的军服有胸兜,表可以用黄铜链子系着放兜里,链子本身还是一件雅致的装饰。

    新军都卫不过团级干部,就算是神龙两卫,对应文官序列最多也不过通判级别,却得到了如此重赏,让文官们嫉妒得眼都红了。

    但是却又不得不服,高滔滔武将勋戚出身,一句话就说得明白,要不你们去五千里外?

    甲子,汴京南门火车站,五千灰呢皮靴的新军战士列成纵队,整装待发。

    前段时间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大肆宣传,将此事逼格拔得极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壮志横行何忧万里。可把汴京城老百姓都激动坏了,今日男女老少齐齐挤到南门,给子弟兵们送行。

    辰正,三匹骏马载着一文两武的官员过来。却是燕达、章楶与童贯。

    章楶的调查下来了,没什么大毛病,但是位置已经没有了,高滔滔将他安排到宁夏。

    在群臣眼里,这一招又堪称妙手,以苏元贞的背景,可以想见几年后他在宁夏路的势力,派被他弹劾去职的章楶去制衡,实在是优秀。

    实际上,也的确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燕达从他的大黑马上下来,迈着大步走到将士们跟前,大喝一声:“都特娘的立正!”

    队伍“哗”的一声,顿时整肃。

    章楶与童贯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古怪,也不说话,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燕达身后。

    燕达扫视了一眼队伍,吼道:“你们都是我老燕一个一个从军中挑拣出来的,为了啥?为了官家的体面!”

    “老燕我也不会你们监军之乎者也的那一套说道,只有一句交代,那就是不管你们走到哪儿,哪怕远在天涯海角,都不能忘记你们肩膀上,旗子上的徽号!”

    “你们代表的是天子亲卫!天下众军之首,御门守护!少给老子在外头丢脸!”

    燕达是老西军出身,新军政委动员的神功是真不会,说话也粗鄙得很。

    可就是奇怪,军士们却非常喜欢。

    关键是气质相符。

    就听燕达继续说道:“老子血海尸山里头滚出来的人,不是老子说你们,骑术再精良,铳法再精准,有个求用!”

    “没有滚过血,都特娘的只能叫新兵瓜蛋!”

    “上了战场还扣得动扳机,杀得动人,杀完了还吃得下饭,屎不从嘴里拉出来,之后才敢到老子跟前说道!”

    “所以恭喜各位,终于有机会变老兵了。”

    章楶顿时皱起眉头,老家伙呕吐你就说呕吐,什么叫嘴巴拉屎?!

    不过军士们却都偷笑,之前的紧张感似乎一下就没了。

    就听燕达吼道:“再给老子看看这汴京城,看看这周遭的父老!全都给老子看死死的,记牢牢的!”

    “都给老子装进心里头!”

    “去了西边,苦的时候怂的时候,就好好想想这一刻!想想你们到底是在给谁戍边,给谁打仗!”

    “废话不多说,就这些,滚蛋!”

    转身擦了一把脸,翻身上马,竟然打马就去了。

    童贯在军中是走群众路线的,搞动员自然有他的另外一套,和蔼地笑道:“刚刚老燕说得那些话,咱家听着也挺有道理。”

    “咱家是陛下新任命的西域都护府监军童贯。身边的这位,是陛下新任命的河西制置使章学士。”

    “五千里地界,大好的河山,咱们一路上啊,有的是时间慢慢聊,先上车先上车……”

    ……

    大名府,节度幕府电报班。

    苏油推门进来,对王彦弼问道:“他们出发了?”

    王彦弼点头:“军机处发来的电报,已经经过了洛阳。”

    这次调动,朝廷调用了五趟专列,半个小时一列,两个小时内尽数发出。

    部队计划在二十四小时内抵达秦州,次日中午到达兰州。

    在兰州渡河修整一日,第三天傍晚,抵达玉门关!

    出发之前,章楶和晁补之在军机处安排调度了一个月,沿途停靠各地,如何保障,如何供应,事务也是繁多。

    好在有晁补之这个人型电脑,事无巨细过目不忘,脑子里怕是都已经有了一幅调度图,现在他就坐阵在军机处,看来比较闲暇,还有时间不断给大名府节度衙门、雄州四路都经略司发电报通报行军进展。

    当天傍晚,部队就过了京兆府,接下来是十几个小时的夜车。

    苏油也没有去别处,就在电报班支开行军床,守了一夜。

    次日清晨,火车已经过了秦州,苏油明显松了一口气,这段行程不会有什么大变故了。

    中午,军机处发来电报,童贯与李宪在兰州回师,两军开始修整。

    苏元贞带着兰州官员在八蕃镇外劳军,双方还开了一场联欢会。

    收到电报,苏油不禁乐了:“元贞还真能整,得,这回妥了!”

    丙寅,军机处转来西域都护府电报,童贯已经进驻军营,章楶正式履任。

    这次大调度,让大宋君臣彻底见识到了火车的战略级军事作用,仅仅三天时间,大宋就将五千新军投送到了五千里之外的玉门关!

    这还是考虑到第一次调度,没有满载满负荷运转。

    高滔滔大喜过望,这回自家人都不忌讳了,升了高士林昭德军节度使,并且召回远在宋城的高公绘,改任两淮都巡检使。

    丙辰,禁军大阅,赐以银枼匹帛,罢转资。

    十二月,己巳,辽国以南府大理寺卿窦景庸审决冤滞,轻重得宜,旋以狱空,为武定军节度使。

    辽国在这个月也开了科举,放进士文充等七十二人。

    ……

    元祐六年,春,正月,壬戌,辽主如混同江。

    癸酉,高滔滔下诏:“祠祭游幸,毋用羔羊。”

    丙戌,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杭州苏轼为吏部尚书。

    二月,辛卯,尚书右丞苏辙为尚书左丞,许将为尚书右丞,晁补之以同知枢密院事提举军机处。

    命既下,而右司谏杨康国不书读,诏范祖禹书读行下。

    苏轼上书,请改翰林学士承旨,以避嫌疑。

    诏从之,仍兼侍讲,并命尽快入京。

    高滔滔对苏家人,实在偏心得不行。同样是官,大苏才放出去一年就着急忙慌地召回,理由是安定两浙钱粮根本之地,大苏功劳很高。

    然而事情落到吕惠卿头上,就是死活不同意。

    庚申,中书上奏,请以吕惠卿除中散大夫、光禄卿、分司南京。

    权中书舍人孙升封还词头,以为“惠卿量移未三年,无名而复,必不可行。”

    壬戌,进呈,吕大防、刘挚请旨,希望太皇太后同意:“惠卿出外之时,朝廷尚无三年之制。”

    刘正夫上书:“陛下初践宸极,以吕惠卿、蔡确之徒残民蠹国,是以逐之远方。”

    “而惠卿自宣城方逾再岁,考之常法,犹未当叙,不识何名,遽复卿列!”

    “议者有谓蔡确之母见在京师,朝廷当悯,愿还其子。设惠卿可返,则蔡确亦可返。”

    “此皆以私干公,扰违制度。未闻边埸军将,有以母在而不戊者。”

    高滔滔表示要给刘正夫点赞:“惠卿候及三年。”

    ……

    苏油最近非常闲,不是说河北四路的事情不多,而是分派调理得当之后,手底下已经完全得力运转起来,诸多事务走上了正轨。

    每日就是听取汇报,考查进度,对一些突发性的问题发出指示,之后就没啥了。

    河北官吏经过两次模拟一次实考,已经明白了如何才能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苏油还将《时务宜要》发放给了诸路县级以上官员,作为县令州官的参考书。

    有了这样的执政基础,最近的河北扩田扩户,就进行得非常顺利。

    河北是保守党大本营,历史原因上形成了与中央政策抗衡的传统。

    苏油到来之后,前后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这样的传统纠转了过来。

    保守党的特点就是“爱民”,不生事儿,不扰民,但是毛病也不小,那就是——不管理。

    之前农田被黄河冲毁,地方账档损失,百姓四处流离就食随处安置,再加上官员们的不作为,结果就导致河北的隐户问题,是全天下最严重的。

    地方官员还有意无意地配合,这样可以少交丁税,隐瞒农税,截留在地方上,让自己这官当得舒服。

    但是在河北野蛮生长十几年后,这个问题就变成了新的矛盾。

    人口的增长,注定了之前的管理方式过于落后,已经不能够适应新的形势发展。

    苏油花了一年的时间,让懒散惯了的官员们先学会该如何做事,然后下手让他们做事。

    先取消丁税,去掉了老百姓头上的负担,同时也是去掉了地方政府的负担。

    然后新作物新耕作方式的样板,让各地官员和地主们看到了乐观的前景。

    水路打通之后,苏油组织四路官员、名宿、乡绅、大地主,轮番来吴家庄、邯郸、临漳、大名参观,然后定下政策,谁先把人口土地调查给我搞好,将鱼鳞户册给我建好,这些良种、先进耕作方式、农业机械,我就先在哪个州县推行。

    为了防止官员欺瞒士绅百姓,造成人为对立,苏油还在四路推行了一份报纸——《时政要览》,专门刊载朝廷与四路都转运司关于民生方面的政策,并予以详细解读。

    同时还刊载一些法律纠纷,判例,一些简单的理工学问,进行法律普及和科普教育。

    其中农事版块特别受欢迎,农事版块中,牲畜的饲养又特别受欢迎。

    这份报刊不光只对官员,而是面向全体百姓发行,任何人只需要花上五文钱,都能够在皇家邮驿局购买。

    因为制度宣讲到位,又有大利相诱,地方官府和民间都配合积极,仅仅一条完成人口田亩普查的州县,宝钞、玉黍和土豆都能够作为农税来缴纳,就已经让所有人都积极行动了起来。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 殿试

    河北役务繁多,丁税免除之后,苏油还鼓励州县进行劳务输出,大量的河务、道路、城防、工矿,到处都要用人,这些人正好利用起来。

    同时还鼓励各州县搞五小工业,也能够吸纳和安置一部分。

    其实这样的政策,以前苏油在宁夏搞过,但是那一次只能算作是成功了一半。

    一来宁夏三路新纳入大宋,一张白纸方便描画,二来原夏国政府对农奴压迫过甚,欢迎新政,加上原有压迫在农奴们头上的夏国军人被干掉了大半,因此施行起来难度不大。

    但是在河北这大宋的腹地这样搞,那就要万分细致小心了,苏油没有给河北地主们找到利源,没有给广大中下层劳力找到出路之前,可不管乱动。

    治大国如烹小鲜,尤其进入深水区后,每一步都不能乱走。

    因此去年河北四路的财政状况,并没有出现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善,苏油的精力主要放在梳理各方关系,寻找症结,打下基础上头。

    就连高滔滔拿到去年四路财政报告的时候都纳闷,点石成金苏明润难道不灵了吗?

    今年伊始河北的产能才开始渐渐爆出来,几个工业大基地的陆续产出,让朝廷都松了一口气,这还是那个苏明润嘛!

    诸事妥当之后,苏油再次开始了巡视,这一次的重点,放在了京东东路。

    线路是沿黄河到临清,转入运河进入梁山泊,经郓州、任城、进入微山湖,再过利国监抵达徐州。

    在徐州登上火车,一路视察沂州、密州、胶州湾北洋水师基地、莱州、登州,视察登州海军军事学院。

    之后乘坐军舰抵达济水入海口的青州,经淄州、齐州回到郓州,再沿运河返回大名。

    计划时间又是半年。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苏油没说,就是他内心深处,对漏勺的科举也有些紧张,对于苏家来说,考中进士只能算及格,最大的期望是进入二甲,也就是前十名。

    其实以苏油现在的地位,俩孩子如今的本事儿,这个玩意儿可有可无,当真如苏轼曾经说过的那样,既愚且鲁,照样可以“无灾无难到公卿”。

    可是又有哪个家长,不愿意见到自家儿女出息呢?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感,苏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元祐六年三月,苏油重新登上修缮调整一新的小火轮,踏上了巡视京东路的行程。

    京东路颇为繁华,也比较安全,这一次苏油只带了一个排,和幕府随员,五百护卫和补给都不用了。

    三月,庚申朔,御迩英阁,吕大防奏仁宗所书三十六事,请令图置坐隅,从之。

    癸亥,上《神宗实录》,史官范祖禹、赵彦若、黄庭坚所修也。

    帝东向再拜,然后开编。吕大防于帘前披读。

    未久,帘中恸哭,止读,令进。

    壬午,礼部奏名进士入殿,给进士们定名次的最后一场考试——殿试,正式开始。

    这次科举,因为三个少年的参加,朝野瞩目。

    王彦弼是徐国长公主之子,陈梧是陈昭明和苏小妹之子,漏勺是苏油之子。

    三人都是早得恩荫,除了带着将作监、军器监的实务,还是高滔滔特旨奉陪官家的三个伴读。

    因此这次科举,不但事关三家,还干系到太皇太后的眼光问题。

    为了防止舞弊,这次试官的选举可把吕大防和刘挚为难死了。

    苏门学阀势力堪称恐怖,义理、文章、诗赋,理工,天下独步。几乎满大宋提得上名号的学者,都和苏门关系匪浅。

    偌大一个翰林院,竟然找不出跟苏家没有关系的学士来提举!

    最终定下的人选,乃是许将和刘奉世。

    刘奉世虽然和苏轼等人交情不错,但是他是经学和史学大家,与苏门学阀的学术交集最小,除了贡献出墨庄的书籍给可贞堂翻刻,与苏油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许将资格也不错,是状元出身,对理工之学也不陌生,当年复原仪象台,还是苏油借人家收藏的仪器才破解关窍。

    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高滔滔不太同意,将吕大防和刘挚召至殿中问道:“最近因为宁夏三路问题,许将被苏辙弹劾,且许将才从尚书右丞去职,这个合不合适啊?”

    吕大防只好说道:“臣等遍择翰林,唯使二人,方能平息众议。”

    刘挚也说道:“因为三位公子的举事,朝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之前的开封府试,三人名次太高,士子们以为邓润甫出题过难,有些议论。”

    “之后礼部试,三位公子依旧高中,士子们又以为梁焘出题过易,依旧有议论。”

    高滔滔不禁失笑:“这却太没道理了吧?合着非要让仨孩子落榜,方才趁了他们的愿?”

    吕大防躬身道:“我朝科甲极重,臣等想来想去,唯有许将出马,方可止议。”

    高滔滔有些不悦:“你们只想着对士子们有交代,却没有想过对三个孩子公不公平?许将才被苏辙弹劾去职,能保他不挟私怨?”

    刘挚说道:“许将乃嘉佑八年状元,文武双全,廉洁奉公。苏辙弹劾他,是因新军调动一事,之前都省联席会议已然决意通过,许将在场,也表示了同意,事后却又以为不妥,奏请太皇太后缓行。”

    “如其当时不合,就不该同意,之后以为未妥,亦当先请两省,苏辙弹劾,并没有错。”

    “而许将后来反对的理由,是认为两军互调五千里,诸多难明,可能导致变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今看来,其实是许将自己多虑了,故而上书自请解去省职。”

    “苏辙的弹劾,当时太皇太后是留中了的,故而许将也不是因苏辙弹劾而去。”

    “即便算作二人相争,也皆为国事制度。都是襟怀坦荡之人,臣保许将不会不公平。”

    见高滔滔还在犹豫,吕大防奏道:“其实以臣观之,邓润甫试题本非严,梁焘试题本非宽。实在是世人庸扰,见识愚钝,无事生非而已。”

    “在高尚之人眼里,其实不当一笑。”

    “臣以为徐国大长公主、陈学士、苏县君、司徒、仙卿、许将、苏左丞,皆高尚坦阔之人,定不会以此芥蒂。故此举所为者,徒塞众人纷乱之口而已。”

    高滔滔沉吟半晌,最终到底还是同意了。

    大殿之上,士子们在唰唰书写,赵煦摆着扑克脸端坐殿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大腿上轻轻捏着一点袍子上的丝绸摩挲,说起来,这娃比下头三位埋头苦写的考生还紧张。

    理学已经成为显学,此次科举当中,不少考生都将理学的内容加入到试卷当中,希望能够被考官高看一眼。

    但是那些卷子里边的内容,有些实在是荒诞不经,在赵煦这个如今的理学内行眼里,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举子对理学根本就不精通,完全是临时割裂一些材料死记硬背,考试的时候又强行填入到自己的行卷当中。

    天理人情是一篇大文章,是由文、理、哲三门大纲纠结而成的一个坚不可摧的高塔,基础不牢靠,在严密的逻辑思维前便会到处都是漏洞,站不住脚。

    其实负责举试和礼部试的邓润甫和梁焘同样不精通理学,但是他们是懂得文章好坏,文思异常清晰的人。

    学子们这些小儿科的名词堆砌,以两人老辣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毫不留情的黜落。

    只有那种能看懂,且让人佩服其中道理的文章,方为好文章。

    但是考试结果公布之后,所有人都不知道,邓润甫和梁焘,其实心底里也在暗自心惊。

    两人是真的没有刻意打压谁或者拔高谁,为国选材,都是挑文笔老道,观点精炼,见识非常的好文章。

    谁都想不到,那几篇文理周严,直如刀笔老吏出手的试卷,竟然出于三个孩子之手。

    不说新进学子,就连翰林院里那些不通事务,只知道皓首穷经的迂呆翰林,都不是敌手!

    而且非常符合自己的心意,那些文字换成自己来写,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殿试要考一天,最早交卷的是漏勺,之后是陈梧,等到王彦弼也交了卷子,三人考试没啥变故意外发生,认为自己完成了保驾护航任务的赵煦,站起身来转屁股就走了。

    接下来就是弥封试卷,朝廷赠烛,赐酒食,赵煦题字,静待结果。

    许将自是不用说的,北宋的状元几乎没有哪个不是实打实的高手,文章水平是前后千年的巅峰。

    而且许将类似苏颂、苏轼,兴趣爱好极为广泛,天文地理,金石书法,机械数算,无一不精。

    只不过许将状元出身,更看重自己的文名,不愿意在理工方面张扬罢了。

    然而哪怕是出于兴趣爱好,许将也复制还原出了华夏古代的不少天文仪器模型,就连苏油都曾经上门求告。

    等到秦观等人将选中的试卷送上来,许将从中选出了十人,又检查了一遍余卷,确认没有漏掉高才之后,得意洋洋地对刘奉世说道:“这次科举试卷质量之高,若非老夫判卷,可得累死一大帮子!”

    说到这个刘奉世都不得不服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学子们希图幸进,文字里边穿凿理学,甚至理工。如非许公明辨,怕是真要被一些人得逞。”

    许将哈哈大笑:“都是瞎胡闹,在文章里穿凿理工的,不说是不是真正精通,气格上就落了下乘,老夫是一篇都不会取的。”

    “至于理学倒是可用,不过那也得精彩,你不能写理工,但是你得懂,否则理学之用,你也写不通透。”

    “朝廷选士,那是要选经国料民之辈,又不是选工坊管事银行会计,因此不能纠结于细务。”

    “世人多因理工之用,而认为理学就是从下之学,其实大谬。不过是其立论之地,根基皆在于实处罢了。”

    “所以不懂的,压根就装不了懂,还不如老老实实从圣人之言撷取论据,亦能成说。”

    刘奉世说道:“所以十人里边,言论不采理学的共有六人,就算天下士子,这回也没话说了吧?”

    许将将胡子一吹:“自己学问不精希求侥幸,反倒还占理了?”

    “这种人敢来老夫跟前闹,大棒子打出便是,哪里那么许多计较!揭封吧!”

    文华殿,高滔滔和赵煦早早就来了,一直在等候结果。

    不多时内官奏报:“许学士,刘学士殿外候旨。”

    高滔滔赶紧说道:“叫进吧。”

    待得二人入殿请安之后,高滔滔问道:“王彦弼、陈梧、苏轭,可取中了?”

    这个取中不是问的靠后排名,而是二甲以上,前十名。

    许将立即躬身,硬邦邦地道:“士林华选,乃为国家拔掖人才,所重者至公至正,绝幸无私,岂可以亲疏设问?臣请太皇太后收回此语。”

    高滔滔恨得牙痒痒的,但是也拿他无可奈何:“学士所言有理,就请宣读吧。”

    许将这才将章奏打开:“臣许将、刘奉世,奉旨提举元祐六年进士及诸科及第、出身事……”

    你能不能快点?!

    好不容易等到许将念完前头的啰嗦话,才听许将一声轻咳:“臣等共举——”

    “元祐六年进士第一人,开封府人士,王彦弼,字辅之。”

    赵煦面露惊喜之色,高滔滔的嘴唇却开始颤抖,眼泪都要抑制不住。

    自己的那个女儿,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虽然她从来不提,但是高滔滔知道,王家人如今还是认为,天家夺了他们家一个进士。

    现在自家女儿亲力亲为,这才是在王家最擅长的领域,狠狠抽了他们一记耳光。

    王家这下怕是转眼就会求告上门,而自家女儿,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大宋就是这样重视士林华选,哪怕是天家也逃不开。

    清官难断家务事,高滔滔贵为国母,常常都只能委屈自家儿女,侄子。

    不禁暗自叹气,有了个状元儿子倚仗,女儿总算是苦到头了。

    王家人,天家虽然耽误了你家一个进士,现在终于还了你们一个状元,再也不欠你们的了!

    就听许将继续念道:“元祐六年进士第二人,蜀中阆州人士,马涓,字巨济。”

    “元祐六年进士第三人,蜀中眉山人士,苏轭,字子衡。”

    “元祐六年进士第四人,开封府人士,陈梧,字子鸣。”

    ……

    下边的赵煦已经听不下去了,许老头你要死!

    明明都考得这么好,刚刚太皇太后问你,你回一句取中不就是了?非得还进谏一回,搞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

    不过这种先忧后喜的情绪变化让欢喜得到了加倍,不光自己,就连太皇太后都有些失态了:“既然如此,那就放榜吧。”

    许将和刘奉世都愣住了:“呃,启禀太皇太后,十人试卷,尚需御览,然后由御笔择定最终排名,臣等不敢代劳。”

    高滔滔乐呵呵的道:“士林华选的文章,老身也看不出个什么好歹来,哥儿的学问也没到敢与二公比肩的地步。”

    “不用再审了,就依二公之议,赶紧放榜吧。”

    许将心里暗自吐槽,老太太这是已经快乐疯了,哥儿这种称呼都在殿上说了出来,赶紧躬身:“臣还有一请。”

    高滔滔现在看许将怎么看怎么顺眼:“许公请讲。”

    许将说道:“王彦弼、苏轭、陈梧,三人幼得恩荫,太皇太后特命随伺帝侧,日讲进学,如今皆取高位,此乃太皇太后识人之卓见,亦多年慈育之厚恩也。臣为太皇太后道一声喜。”

    高滔滔一副学霸家长高考成绩公布后的凡尔赛模样:“这都是孩子们自己努力争气,哪里就是老身的功劳了,当不得的……”

    许将的奉承也只是要引出下边的话:“然此次科举,京中颇有议论,臣请于放榜之日,将今科进士前十名的试卷张贴于黄榜两侧,以示天下。”

    刘奉世也道:“还有明法明算诸科,各有标准答案,臣也请张贴于宣德门外,诸生可以根据答案,推之自己的名次高低,庶几示朝廷允正,天下至公。”

    “准奏!”

    ……

    汴京,樊楼。

    王胖子一阵黑旋风般闯进门来:“看到了看到了!三位少爷都在榜上!辅之少爷取了状元、漏勺少爷取了探花、子鸣少爷取了传胪!我的个天啦!”

    李学究一抖报纸:“《时报》不是登得明明白白,非得跑宣德门去看?还有,小苏探花字子衡,别水瓢漏勺的乱叫!”

    王胖子一屁股在李学究身边坐下来,取过李学究的茶壶就往碗里边倒水:“你就是冷清的性子,根本不明白人山人海挤在宣德门看榜的乐趣!”

    李学究取笑:“又不是自家子侄,看把你欢喜得。”

    “怎么不是?!”王胖子不依了:“司徒有一日带着他们来找过我,还有另外一位小少爷,在我家店铺卖了一天米豆来着,说是什么……体验民生,当时我就看着几位小少爷将来指定高中!”

    茶肆里众人都是纷纷取笑王胖子,哎哟王家米店这回可是要大生发,伙计里边竟然出了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一个传胪!

    王胖子满脸通红,挣着脖子喊道:“明明就是真事儿嘛!怎么都不信呢?!”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龙门阵

    李学究笑道:“这事儿我给王胖子作证,的确是真的。”

    王胖子顿时得意洋洋:“是吧是吧?”

    李学究说道:“不过好像你当时是说几个小郎君把绿豆按黄豆的价钱卖了十斤,幸好你及时阻止,才只亏了两百文来着?”

    王胖子顿时不得意了,眼珠子转了转,打死都不认账:“没有的事儿!那是陈绿豆新黄豆,几位少爷没卖错,是我老王搞错了!”

    大家都是哈哈大笑,纷纷说王胖子是奸商。

    笑闹了一阵,边上有人说道:“三位少爷的能耐那还用说?太皇太后打他们小就跟官家一起看护教诲大的!倒是这个马涓,能杀到榜眼,名次还在苏陈二公子之上,可也着实难为他了。”

    王胖子顿时又得意了:“所以说看皇榜就得去皇城根儿,不然好些事情你们都不得知晓!你们想不到吧?这马涓可也自幼不凡!”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如何不凡?”

    王胖子得意洋洋:“叫你们笑话我,凑个茶钱算王胖子的跑腿,这个新书才给你们说道!”

    樊老三过来给王胖子摆上三泡台,啊不,现在这个叫学士茶:“里边是大名府的枣,杭州的白菊、蜀中的青茶,宁夏路的枸杞,南海的冰糖,好东西可都拿出来了,王胖子你给我赶紧!”

    新茶老烫,王胖子先把李学究杯子里的凉茶喝了,这才说道:“这马公子啊,他老父亲叫马魁,到了中年还无子,老妻就为老马置了个妾侍,指望着接续香烟。”

    “然而这小妾却有些古怪,每当对镜解发,都要躲避着老马。”

    “老马感觉蹊跷,就密问其故,却原来这小妾却也是官员之女,其父解职死于半路,其母没得了盘缠,便只好将女儿发卖,换钱送丈夫归葬。”

    李学究就插嘴:“现在这事儿不会再有了,可以先停到慈善基金的积善寺,待回乡筹措到盘缠,再到积善寺迎故人还乡。”

    王胖子给打了一岔,顿时不乐意了:“是你讲还是我讲?”

    李学究将报纸放下:“你胖你气粗!你讲你讲!”

    王胖子这才继续说道:“这女儿为了给父亲服孝,便用白缯束发,再以彩丝裹盖。因为怕老马看见,故而每次解发都要躲避。”

    “老马听了心下就不忍了,特意寻访到这名小妾的故乡,见到其母,以女归之,还赠送了资装。”

    大家纷纷点头,都说老马是善人,好人当有好报。

    王胖子接着说道:“当天晚上啊,马母就梦见天上降下一神人,告知说:‘天赐尔子,庆流涓涓。’后来果然就怀上了,生下了马公子这独苗。”

    “因为神灵这八个字,老两口特意将孩子取名叫马涓。”

    “我靠这么神异?”众人都是惊着了。

    “还没完哪!”王胖子对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再次嚷嚷表示不满:“精彩的可还在后头!”

    于是众人又是息言恭听。

    王胖子这才说道:“大伙儿想啊,这马公子可是神明赐给老马家的,那必须得聪明啊!所以马巨济长成之后,也是高才,入了太学,每占科捷。还曾经梦到神人告诉他,‘子欲及第,需占十三魁’!”

    “然后呢?”汴京城老百姓对这种神异的故事最是喜欢,紧跟着打听。

    王胖子说道:“我在皇城根下听人议论,说马公子考试下来,同学贺他考得好,他却摇头,说历数在太学即预荐送,只有十二次魁首,这次科举怕是悬了。”

    李学究便奇了:“这神灵说话还有不准的时候?”

    王胖子翻着白眼:“怎么能不准呢?加上这次不就是了?”

    众人纷纷说道王胖子你要讲道理,这次马公子他也不是魁首啊?

    王胖子得意洋洋,也没管是不是听来的,就跟是自己窥破的天机一般:“大家都在说啊,辅之公子的状元,乃是凡夫俗子眼里的状元。”

    “而在神灵眼里,辅之公子乃天家贵戚,与普通士子自然是有区别的。”

    “所以马公子虽然只得了榜眼,但在神明的算法里,却是此次科举士人当中的魁首,加上这回,可不妥妥的十三魁!”

    这个道理没毛病,众人顿时奉献了一波牛牛牛,元祐六年的科举故事,又够讲三年了!

    李学究却担心道:“之前两次考试,京中可是有烦言……”

    王胖子说道:“这回不会有了!”

    “这却是为何?”

    王胖子说道:“李学究你不去宣德门可惜了的,太皇太后命将新科前十的卷子誊录于宣德门外,张布天下,让士子们看看朝廷华选,是不是名副其实!”

    “哎哟那得去看看!”李学究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这都没人告诉我啊……”

    有人却将他拉住,说现在你再去怕也挤不进去,自己眼神又不好,还不如等着明日报纸加刊,晏小山才不会错过这等发财机会呢。

    拉着李学究坐了下来,众人又开始打听择婿的事情,这个可也是每次科举完毕后的大八卦。

    王胖子说道:“马公子人家都结婚了。”

    众人赶紧问是谁家的女婿,王胖子说道:“娶的冯当世相公的孙女。对了,这一科里还有马公子一位连襟,叫朱谔。”

    大家就纷纷议论,冯相这挑女婿的眼光可是够绝的。

    然后就有人说,也不知道辅之公子这官家表兄,今科状元,到底哪家女儿才配得上。

    王胖子笑道:“这位也定亲了,却是故相吴冲卿的孙女。”

    然后又说到陈梧,王胖子却打听得周全,说是老早就已经被宁夏三路都转运使无咎公子预定成女婿了。

    最后说到漏勺,这又是一位少年探花,今年刚刚十五,比他爹中探花时候才大几个月,这位总该还没定亲吧?

    王胖子这回一脸古怪,苏公子倒是没打听到,等等你们怎么这么忍心,十五岁的少年郎你们都不放过……

    众人都切了一声,虽然如今大宋士大夫开始流行晚婚,但是按皇宋法统,十五以上就可以婚配了好不好?

    这个事情很奇怪,大宋士大夫家如今越娶越晚,苏油发现最近和朋友们的书信往来里,子侄的婚事基本都在二十以后,而女儿也是十八以上。

    苏油本来还打算等以后科普医学知识后再提倡呢,结果人家宋人自己就开始做了。

    最终苏油将之定义在生活安宁寿命延长之上,还有就是士大夫家的教育,比普通人家要多花几年。

    穷人的孩子才早当家,富人的孩子,就无所谓了。

    ……

    长公主府,徐国长公主双目含泪,对王晦盈盈拜倒:“多谢王公精心教诲,让弼儿得了今科魁首。”

    王晦哪里敢受这样的礼,赶紧让到侧边:“哎哟使不得,公子聪颖明悟,老夫不过指导了一年科场应对之道,其实还是靠基础,却都是前人悉心栽培之功。”

    “非是老夫不受长公主此礼,实在是受之有愧,长公主快快起来,不可使旁人得见……”

    长公主这才起身,笑道:“使相的大恩,却是还不完的了。”

    王晦对长公主施礼道:“还没给长公主道喜,老夫也没想到,辅之他们如此争气,倒真是意料之外。”

    长公主说道:“王公学识渊深,时务通达,今后还望继续辅助弼儿。”

    王晦说道:“这是自然,只是未知长公主与太皇太后之意,是欲令辅之入华翰清流,备位陛侧呢?还是欲令辅之处之州郡,理政料民呢?”

    长公主说道:“这个也是我近日之纠结,我可不如仙卿那般狠得下心肠,要是弼儿远涉万里重洋,我这做母亲的,只怕先就不活了。”

    王晦躬身道:“公子得司徒教诲,不仅文学优雅,义理清通,更兼胸怀广博,气局开朗。”

    “当年长公主命公子入于司徒门下,是知公子良才美质,得妙手雕琢,必将成器。”

    “如今大器已成,难道长公主却又想束之高阁,置之囿苑,只为自己能时时得以近观吗?”

    长公主有些哽咽:“可是……”

    王晦躬身道:“长公主也是饱读诗书,当知触龙说赵太后故事,所谓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

    “设若公子不经事务,十八年后,不过又一王珪耳。”

    长公主珠泪盈盈,再次拜倒:“蒙先生有教,未敢不从,弼儿今后,便拜托给先生了。”

    王晦一声叹息,终是受了这个礼:“长公主放心,老夫身无挂碍,又无子息,此生唯助公子事业,以为骸骨之计也。”

    ……

    放榜前一日,苏宅,椅子和漏勺呆在院子里,头上戴着两个古怪的头盔,头盔上有两片翻起的黑玻璃片。

    漏勺右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夹子,夹子上夹着一根古怪的线香,伸左手对站在楼顶上的王彦弼竖起左手拇指。

    边上还有胆战心惊的苏过,同样眼睛上架着一副墨镜。

    王彦弼大喊一声:“来了啊!”将水箱的浮球打开,水箱里边的水流顿时哗哗顺着管道流下。

    管道底部有一个古怪钢筒,接出几股胶皮线,胶皮线又经过了一套古怪的线圈,最终变成两股,一股连接在漏勺手里的夹子上,一股连接到地上的一块铁板上。

    铁板边上还有一块相同的铁板,中间又一条缝隙。

    椅子看了一眼古怪线圈上的仪表指针变化,说道:“可以了!”然后将头盔上的黑色玻璃镜片抹了下来。

    漏勺也将头盔上的黑色玻璃镜片抹了下来,那夹子上的线香碰了铁板的缝隙两下,打出“啪”“啪”两个火花。

    接着院中亮光大盛,还伴随着嗡嗡的噪音,线香在漏勺手里朝着缝隙的另一头慢慢移动,在其后留下一道红亮的痕迹。

    这时候大门开了,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喜报——我的妈呀!”

    王彦弼在屋顶见到来了人,赶紧关闭了水源,漏勺手里的亮光顿时熄火了。

    漏勺翻开墨镜,看了手上的焊条,扭头喊道:“又咋了——”

    王彦弼在屋顶指着门口已经趴在地上腿软得爬不起来的小黄门:“宫里来人了——”

    漏勺将焊枪放下,取下头盔跟手套:“哎哟,这不是师成吗?不在贾内使门下练字,这是陛下有召?”

    梁师成现在还是十岁出头的小黄门,刚刚被院内大放的光毫都吓得尿了:“敢……敢问监丞,刚刚那是……是……是……”

    漏勺将他扶到院中的石凳子上:“说了你也不懂,那叫电焊,就是能将两块钢铁用铁汁粘连到一处的东西。你先坐一会儿啊……”

    说完回到铁板边上,王彦弼也从屋顶上下来了,用铁锤敲去焊缝上的渣壳,露出里边白亮的金属线:“好像成了!”

    漏勺也检视了一下焊缝:“爹爹说的是对的,焊条外头应当包上药壳,可以在焊缝上堆积焊渣隔绝空气,保证熔液不被氧化。”

    椅子说道:“黄河浮桥用的铁壳船是锚在木头上的,这下用不着了,直接焊接就可以。”

    王彦弼说道:“兰州黄河大桥是不是也可以?”

    漏勺说道:“那个倒是不好弄,铁梁太厚,还是用铝热剂才合适。”

    王彦弼点头,看向一边死了老娘般的梁师成:“梁中使,是不是陛下那里有急务啊?”

    梁师成眼泪哗哗的:“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见不得的宝贝?我,我是不是要瞎了……”

    漏勺伸手在梁师成眼前晃了晃:“看得见吗?”

    “看得见,但是有好大两块斑……”

    “那没事儿。”漏勺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一会儿就好了,我们第一次也被坑得不轻。你来到底啥事儿啊?”

    梁师成哭丧着脸:“陛下要我提前来给三位道喜,王侍读中了状元,苏侍读中了探花,还有……还有陈侍读中了传胪……”

    说完大哭了起来:“哇,我还是觉得我要瞎了啊……”

    看着眼前这哭得伤心欲绝的娃,漏勺三人面面相觑,到底真的假的?这娃现在这形象,哭得这么惨,怎么都不像是来报喜的啊?

    好在消息来源不止一处,不多一回儿,宜秋门街坊李小二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在门口探头见到三个人正在安慰一个小黄门,不由得吐了下舌头,就对着漏勺招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漏勺只好丢下梁师成来到门口:“小二哥,啥事儿?”

    李小二鬼鬼祟祟地将他拉到耳房,低声兴奋地道:“先给公子道声喜,公子中了探花,椅子哥是传胪,还有那位……状元!”

    漏勺也被气氛感染,低声道:“这事有什么不好说的?鬼鬼祟祟地干嘛?”

    李小二说道:“外头不是有个中使吗?给他知道俺提前通风报信,去宫里说一嘴,你小二哥这差遣还干不干了?”

    说完又低声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得赶紧走。记得请柬给我娘就行,到时候一定再来给公子贺喜,走了!”

    漏勺摸了摸身上,啥也没有,也低声说道:“多谢二哥特意来一趟,不好意思,身上没钱,先欠着。”

    李小二摆摆手:“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夫子将我调入翰林苑当差我不也没敢登门道谢……真不能待了,走了走了……”

    说完偷偷探头看了外头的梁师成一眼,做贼一般轻手轻脚地摸到门口,闪电般闪到门外,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等漏勺回到院子里,王彦弼问道:“小二哥有啥事儿?”

    漏勺看了一眼梁师成,不敢明说,郁闷道:“没啥事儿,就说周大家的让去取猪腿……”

    王彦弼奇怪:“这不一句话的事儿?还搞得鬼鬼祟祟的。”

    漏勺给王彦弼猛使眼色:“这不一样,这猪只生了三条腿,少了第二条。”

    王彦弼没听懂:“什么意思?这样的猪还能吃?”

    漏勺只好翻白眼:“我看那猪平时挺聪明的,或者味道也是第一吧……”

    正驴头不对马嘴间,一名老中官又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走了进来。

    王彦弼一看:“李内使,你怎么也来了?”

    老中官乃是长公主府的管事李修,看了一眼梁师成,轻咳了一声:“想来公子已然知晓,这便请随老奴回府吧。”

    王彦弼感到李修今天从上到下的奇怪:“知晓什么?”

    李修的头昂得高高的:“恭喜公子得了今科状元!还有两位公子,苏侍读取了探花,陈侍读取了传胪。太皇太后都高兴得不行,命人将喜讯先送到了府上。长公主命我来请公子赶紧回去。”

    “先给我改了你这做派!”王彦弼骂道:“母亲是让你这样出门的?!”

    一句话骂得李修点头哈腰:“嘻嘻嘻……咱这不是替公子高兴吗,也是替长公主高兴,这都多少年了……”

    “少废话!”王彦弼迈步朝外走:“母亲怎么样了?”

    “好着呢好着呢,就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剩下椅子看着梁师成,又抬头看漏勺:“看来是真的?”

    漏勺也看了看梁师成,再抬头看椅子:“应该,或许,是真的,吧?”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 徐州

    收到朝廷邸报的时候,苏油已经到了徐州。

    现在徐州的知州是叶祖洽。

    这位也是状元出身,不过他的状元来得有争议。

    当年叶祖洽参加科举,考官是吕惠卿,因为叶祖洽策文中有“祖宗纪纲法度因循苟简,愿朝廷与大臣合谋而新之”一句,列位高等。

    轮到刘攽、李大临、苏轼覆考,编排上官均第一,叶祖洽第二,陆佃第五。

    赵顼令陈升之面读几人策论,最终还是擢叶祖洽为第一。

    苏轼当时就不服,上书赵顼:“祖洽诋祖宗以媚时君,而魁多士,何以正风化!”

    这件事情,成为苏轼被王安石外放的导火索。

    其后叶祖洽作为王安石手底下少数几个文章拿得出手的人,成了改革派的喉舌。

    高滔滔听政后,复用司马光、吕公著等一批守旧派大臣,驱逐蔡确、邢恕,打压吕惠卿、邓绾。

    朝中一时以为风向大变,连带着开始踩章惇、曾布等人。

    叶祖洽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一再上奏,维护变法。

    给事中赵君锡抓住叶祖洽参加科举殿廷试策问答,卷中有“祖宗纪纲法度因循苟简,愿朝廷与大臣合谋而新之”一语,说他诽谤朝廷,要治叶祖洽的罪。

    然而这一次,又是苏轼刘攽站了出来,以当年覆考官的身份主持公道,认为叶祖洽的试卷“可以为议论乖谬,若谓之讪则不可”。

    苏辙当时是御史中丞,上书弹劾赵君锡将十几年前的应试考卷挖出来当做罪行,这是希奉上意,辱蔑同僚。

    同样一句话,当年是状元之才,现在是诽谤朝廷,这是说先帝无识人之明吗?

    左正言姚勐又以叶祖洽协助王安石制订与推行新法,官府与民争利,显然是“贪鄙无状”为理由,提出弹劾。

    这一次却是苏油站了出来,力保改革大旗,认为变法、改制、刷新是一脉相承的三件事儿。

    当然,苏油的目的是想力保王安石和章惇、曾布,还有十多年来的改革成果。

    叶祖洽一介小兵,还轮不到苏油这样的大佬来关心。

    然而这一场风波过去后,吕公著、苏油“三派兼用”的主张得到高滔滔的认可,而投机的赵君锡等人都被外放,反倒是坚持己见的陆佃、张舜民、叶祖洽等人,在高滔滔那里得到加分。

    帝王心术,不是那么好揣测的,而叶祖洽经过这场波折,总算是真正见识了苏家人的德性。

    以前作为喉舌,他可是没少发表关于苏轼、苏洵的坏话,顺带着苏辙、苏油,甚至苏颂都被他骂过。

    苏油从来都是就事论事,即便被人弹劾声讨,也只是拿出充分的证据与政绩来打弹劾者们的脸,而绝不会搞栽赃陷害,歪曲污蔑那一套。

    而且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改革派,不少改革派的臭咸鱼都是在他的包容庇佑,大胆任用下,才得以翻身。

    反倒是改革派好几次对不起他。

    如今两派间的冲突,在苏油等一干大臣的努力弥合之下,与当年那种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斗争态势渐行渐远。

    在矛盾中发展,在斗争中共存,大家相互监督,却又要相互拉扯着过,才是政治的精髓和常态。

    如今明白这点的人越来越多,叶祖洽状元出身,不至于还看不清楚这个。

    因此当苏油抵达徐州,对这位顶头上司与救命恩人,叶祖洽当然热情地接待,哪怕公事之余,也亲自陪同参观。

    两人的关系倒是颇为融洽。

    徐州是老工业大基地,最早是苏轼利用利国监开创,之后又给吴居厚发展了一轮,不过这货将钢铁铸成铁钱,又狠狠坑地方经济一把。

    苏油当时在料理西夏,没时间跟吴居厚纠缠,只是坚决拒绝了吴居厚上书朝廷,表示可以支援自己的建议。

    待到从西夏腾出手来,苏油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倒吴居厚。

    徐州老百姓欢天喜地,吴居厚下台的那一天,全城放炮仗表示庆祝。

    因此苏油的徐州视察非常顺利,商贾矿主百姓们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大家的评价中,可以知道叶祖洽对四路都转运司的新政,是推行得最得力的。

    当然这也和叶祖洽本身需要大量丁力扩大徐州煤铁产能,开挖运河,修建铁路有关系。

    苏油从朝廷求来的免除丁税的政策,加上推行良种,采用套作,提高亩产,变相减税,允许人口流动等一系列举措,可算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苏油也不吝对叶祖洽大加赞赏。

    当然,关系这么融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乃是苏油也给徐州当地带来一项能够带动产业升级的大订单——内河炮艇和小火轮。

    元祐六年式内河炮艇,长度十八米,宽四点三米,高三点七米,排水量二十五吨,动力为两台柴油机,总功率三百马力,双轴推进,最大航速十一节,巡航航速六节,续航约三百海里。

    因为吃水很浅,仅为一米,因此非常适合江河湖泊,也能在近海风浪较小的区域行驶。

    整个船体为铁梁加钢壳焊接,甲板铺设青冈木,前方为驾驶舱,铁皮包裹覆盖,后后半段为乘员舱,可以容纳两个步班,也就是三十位士兵。

    因为船身实在太小,舱顶上只能设置两门四十毫米滑膛步兵炮,一门七十毫米短管滑膛炮。

    没有防护,只在操作手前方设置了钢板保护。

    对付大城那是不用考虑,但是对付辽国简陋的的水寨、头下军州木城,以及内河水师木船,却也是犀利无匹。

    徐州北面就是狭长的大湖,是由两个湖连接在一处的——上头的朝阳湖和下头的微山湖。

    利国监就在微山湖东南临湖的地方,因此是内河船只最佳的研发基地。

    炮艇其实就是苏油小火轮的火力版,原来的木壳版本为单发动机,但是因为木船很轻,巡航航速也达到十节,挂载漕船之后为六节,是最佳的“漕船火车头”。

    装上探照灯等夜航设备,能够搭载载重十吨的六艘拖船,一天一夜跑出五百里。

    这个订单,主要是用来解决从两淮徐州郓州往大名运送大型的工程机械、机床、蒸汽机配件、钢铁厂机械等重型物资设备的。

    第一期需要五艘炮艇和四艘小火轮,为此朝廷特意在微山湖利国监旁设立了专门的研发生产机构——船务局。

    苏油看着湖滩滑轨上架设的钢架,已经有点后世长江边上船厂的意思了,不过少了钢氧气瓶和乙炔电石瓶。

    要得到乙炔,就要得到电石,电石生产非常简单,就是氧化钙和碳反应而得,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玩意儿是高吸热反应,你得先有能够产生两千两百度高温的炉子。

    这个问题在天师电炉发明后已经得到了解决,但是还有另外一个拦路虎——氧气的制备。

    这个可就难了,如今的科技才仅仅攀爬到氨水和乙醚通过螺旋压缩机制冷上头,除了电解水,离制氧工艺还遥遥无期。

    因此如今的乙炔喷枪只能叫做乙炔空气焰,达不到氧炔焰那种逆天的三千度以上高温,只能采用钢架铆钉加电焊技术的结合工艺来制造船壳。

    在收到电报得知焊条钢芯和包药取得突破性技术进展,已经研发定型之后,苏油开始给徐州船务局下达订单,然后指定必须使用最新技术制造炮艇。

    叶祖洽跟在苏油身边:“九艘火轮,五艘钢壳合计一百五十万贯,四艘木壳六十万贯,这就是两百万贯的订单,徐州一州如今一共才五万户,光这九艘船的订单,徐州今年户均多出四十贯产值。”

    这已经是接近GDP的算法了,苏油对如今大宋聪明人的智慧已经不感到奇怪,笑道:“这个只是一种计算地方发达程度的方法而已,民生方面,敦礼兄还是要多加留意。”

    叶祖洽笑道:“这是自然,有了财米,自然可以做做好菜。”

    苏油也笑:“有了新运河新铁路沟通南北东西,徐州这几年可是政绩突出。蔡京与我都指望着徐州供应设备,叶兄倒是因祸得福,占了好大便宜!”

    叶祖洽哈哈大笑:“两位都是大主顾,我叶敦礼如今活成了一商会行首,说起来倒是有辱斯文了。”

    苏油对叶祖洽拱手:“能让天下丰足,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大的斯文。除了经济,这几年叶兄推行文教,也是费了大心力的。”

    叶祖洽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教材制度,这些难的都被使相做了,下官不过就是推行而已。”

    说完也对苏油拱手:“还没给使相道喜,二公子今科高中探花,实在是虎父无犬子。”

    苏油也摇头苦笑:“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家老二能考到那样的名次,这是侥了天之大幸。”

    “不过就算是我父子二人,在叶兄金殿文魁面前,那也不当一笑。”

    叶祖洽都乐了:“使相说得太客气了,苏家子弟,使相、子瞻、子由、苏迈、苏迟、苏迨,今科又添了二公子和苏过,而且从使相开始,子侄辈皆是年少高中。”

    “现在天下都在传扬着‘一门八进士,父子两探花’。眉山苏氏,已是我朝文宗。”

    苏过今年才十九岁,不过他一直在杭州陪伴大苏,中举后才加入王晦的专项辅导,只考了二甲十名。

    苏油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文辞方面,子瞻子由的确可观,剩下的包括我在内,就都只能算一般了。”

    叶祖洽自当苏油在凡尔赛,好奇地打听道:“听说出榜前一日,使相宅院里大放光毫,整个西城半数人家都能看见,还惊动了皇城司。”

    “百姓传说这是文星聚宅,上感天兆,是不是真的有这事儿?”

    苏油无语:“叶兄又不是不知,汴京老百姓穿凿附会的能力,那是一等一的。其实就是几个小的在家里偷摸试验电焊呢。”

    “不出一月,叶兄便当知晓那光毫是怎么回事儿,到时候你这徐州船务局啊,天天都会大放光毫!”

    “闲话少说,叶兄刚刚说的那个户均产值,我以为作为反映地方繁荣程度,官员治政成绩,颇有可取的一面。”

    “叶兄不妨再搞详细一些,将这个数值,分出工业产值,农业产值,商业产值三类;然后又可以计算出工业人口,农业人口,商业人口所产出的户均值;最后再得出总的户均人均产值。做成条陈分析,上报三省。”

    “官员的治迹如何考量,也是理政方面的一个大学问。”

    “除了靖治安,推文教,崇道德以外,厚民生一条,也应该更加注重起来。安石相公就是对这一条的重视程度不够,才招致那么多的反对声音。”

    见叶祖洽想要辩驳,苏油接着说道:“我知道叶兄要说什么,这也是安石相公主政那个时期,客观限制所导致的。”

    “但是正因为这样,我们对老百姓在那十五年里的牺牲,要有个数。”

    “要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哪一个百姓,应当为这个国家白白地做出牺牲,那十五年,是这个国家欠所有老百姓的债。”

    “日子好过了,自然就应当先给老百姓们还回去,而不是受苦的时候让百姓受苦,到了享受的时候,却只让宗室勋贵士大夫们享受。”

    “如果那样,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不公!”

    叶祖洽感叹道:“此至公之论,虽万世不可驳也。”

    苏油笑道:“就是论到这里了,随意说上一嘴,走,我请叶兄嗦粉去!”

    大苏是个相当坏的吃货,也是个相当明白的吃货。

    小麦面粉如今也分了高筋、中筋、低筋、澄粉几种,其实就是按照小麦面粉中的蛋白质含量高低来区分的。

    如果要用小麦粉制作澄粉,那就要先将将小麦粉里边的面筋提取出来,剩下的那些才能制作透明点心。

    因此澄粉的价格在大宋可是非常昂贵的,一度价钱超过面粉。

    到后来南海船队从海外运来棕榈树芯淀粉,能够制作出西米露、水晶饺、水晶蟹黄小笼包之类的食品,那价格也不低,赵顼在大朝会上赐宴显摆都用过。

    等到扁罐和椅子将木薯从东胜洲引入到大宋,一开始因为木薯的毒性,只是有限地推广。

    等到面粉厂这样能够大量处理淀粉作物的工厂出现之后,加上两浙路的旱情,大苏首先在两浙大力推行。

    因为木薯相当耐旱,且产量极高,老百姓们通过去皮,浸泡,煮熟的方式,可以让木薯去毒。

    这就相当于将以往的山地坡地,变作了产量比良田还高的土地。

    而对于面粉厂来说,整个淀粉的提取过程,同时也就是脱毒的过程,因此有了处理能力极强的面粉厂,木薯在两浙路尤其是杭州的种植面积,一下子就大面积铺开。

    大苏坏就坏在,因为受运力所限,很多山区和偏僻地区老百姓的木薯,交不给面粉厂,为了增加百姓们种植木薯的积极性,大苏研发出了往木薯粉里添加植物蛋白的方法,让木薯粉变得具有米粉、马铃薯粉、红薯粉的特性,制作出来的粉条大受好评,风靡江南。

    原料很便宜,就是为了延长玉米的保存时间,在制作玉米糁时,从上面剥下来的玉米胚芽。

    老百姓们可是太开心了,亲切地将大苏发明的这种粉,称为“开心粉”。

    徐州有运河之利,离两浙路不远,如今徐州城中也有几家新开的开心粉店。

    苏油邀请叶祖洽品尝的,是城北的老徐家。

    老徐家的开心粉味道极好,他家的特点,所用的臊子是脆的。

    这个瞒不了苏油,老徐家的臊子,加了牛肉。

    苏油开心地嗦着粉,还不忘给叶祖洽传授粉丝辨别之道:“粉丝里最好的是绿豆粉丝,颜色洁白光润。在阳光直射下银光闪闪,呈半透明状,称作‘银丝粉’;”

    “第二档的是豌豆和蚕豆粉丝,虽也洁白光润,但不如绿豆粉丝细糯,有韧性;”

    “其余的粉丝里,以玉米、高粱制成的禾谷类粉丝粉条,色泽淡黄;”

    “最近出来的几种里边,马铃薯粉色泽较白;红薯粉质量好的,用提纯之后的淀粉制作的那种,白得也有些偏暗。”

    “一般工坊制造出来的,则多为淡黄色或褐色,但是有红薯粉特有的味道。”

    “这开心粉是以木薯淀粉和玉米淀粉相混合来制作,与口感较好的红薯粉差不多,几可以假乱真,但这种粉条不耐煮。最适合做这种小店的早餐。”

    叶祖洽都听傻了,一碗粉里边,竟然有这么多的说道?

    “粉丝也不能多吃。”苏油说道:“外间售卖的粉丝,加了明矾作为添加剂,所以偶尔吃一顿还好,那东西长期进入人体,对身体也有坏处。”

    “不过方知味的粉丝没这东西,可以随便吃。”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 海州

    说起这个苏油真的可以插着腰得意一会儿,因为他是无矾粉丝工艺的发明人,而且真的是在不知道后世配方的情况下,自己为家中神兽们摸索自创出来的。

    在专利局登记的工艺流程上,其中有一项成分是“植物纤维”,算是苏油为了自家配方设置的一项小小的技术壁垒。

    说得高大上,其实就是“面丹”和干笋细粉而已。

    一碗粉吃过,苏油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抖出两颗软糖来交给叶祖洽,自己也丢了两颗进嘴里:“这个是嚼着清理口腔用的,嚼到没味道了就吐掉,口腔里气息会很清新。”

    不料叶祖洽却不陌生:“口香糖嘛,知道。”

    苏油顿时斜眼看着叶祖洽:“不料叶兄堂堂状元郎,也喜欢流连风月啊……”

    叶祖洽顿时脸色一红:“没有的事儿……”

    见苏油还在看着他,叶祖洽恼羞成怒:“要是知道口香糖就是流连风月,那敢问使相你的口香糖又是哪里来的?!”

    苏油笑道:“这个东西是树胶做的,我家大小子知道我跟他妈对植物胶格外重视,当年从东胜州归来,便带回了好些种的胶树。”

    “口香糖用的,是一种叫人心果树的树胶;树胶去色工艺是我的发明;里边添加的甘油石蜡树脂软化,是我家夫人的发明;香料甜味剂配方也是她们天师道的丁香油和甜菊。你说这口香糖是谁家出的?”

    “这就是我可龙里苏家的新产品,歌姬们嚼了这个,吐气如兰,更添身价。”

    “狗剩说销路最好的就是蜀中和苏湖一带的妓馆,而且现在只有花魁娘子一档的歌姬才用得起,叶兄你还能瞒得过我?几首词换的?”

    叶祖洽呵呵赧笑:“素闻使相有老三样傍身,精细命敏洞察秋毫,今日算是领教到了。走走走火车不等人,我送使相去车站……”

    “别呀我挺爱听八卦的……”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

    火车从徐州站出来就是泗水大桥,桥长三百米,加上两侧石拱引桥,长度达到了可怕的一公里多,当地老百姓将之称为三百丈铁龙桥,或者叫大川桥。

    因为如果从泗水上来,远远就能看到巨大的水泥桥柱上,有皇帝亲书的四个飞白大字——利涉大川。

    同样的道理,在下邳横跨沂河的那座大桥,被称作万代桥,因为桥上也有四个大字——万代津梁。

    最早设计的新铁路线,是过了下邳之后,再沿着骆马湖西岸北上,过临沂、莒县、密州、胶西、莱州,抵达登州。

    而老族兄建议改线之后,只在沭水上增加了第三座铁路桥,便将铁路距离节省了好几百公里,抵达海州,连接上了海陆通道,将铁路的巨大作用提前了两年。

    到如今徐州至登莱的原设计线路也已经修好,而且同样重要,因为如今盐山的盐化工产品,渤海的石油化工产品,以及青州广陵盐务的产品,可以用海船运到莱州上岸,通过铁路送往沿途。

    大宋地图上有个好笑的地方,京东东路最下方,也就是下邳的淮阳军,如同一个小尾巴,向南伸进了似乎本该属于淮南东路的版图。

    而淮南东路也有一处地方,那就是海州,也如同一个小尾巴,向北伸入了似乎本该属于京东东路的版图。

    沈括对海州这个铁路通道入海口垂涎三尺,曾经在四路都转运使任上,上书朝廷,请求将海州纳入京东东路的管理。

    两淮路都转运使蔡京则说没必要这么麻烦,只需要京东东路将淮阳军转给我淮南东路就可以了——名字都叫淮阳,却不属于两淮路都转运司管辖,这说不过去吧?

    而且海州的重要性和淮阳军的重要性如天壤之别,因此改淮阳军归属的难度,远比改海州归属的难度小得多,不过朝廷一道文书的事情。

    论起玩心眼,十个沈括都不是蔡京的对手,苏油收到奏报不禁哭笑不得,行文申斥,各打五十大板,都不准闹,这些是中枢考虑的事情。

    要建议,等你们都离开辖地进入中枢之后再提议。

    沈括和蔡京顿时都不闹了,等进入中枢后再建议,给继任的傻瓜们造政绩,我们吃饱了撑的?

    所以说论起耍心眼来,苏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海州在淮南东路,按理说已经出了苏油的辖区,但是要在那里乘坐海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算作是“临时出境”。

    火车抵达海州的时候,两淮路都转运使蔡京、两淮路都巡检使高公绘和海州知州李拴住,都在火车站迎候。

    既然是过境,那就要有过境的规矩,苏油也不会去干涉蔡京的施政,更不会在海州多作停留,大家直接上了马车,朝港口行去。

    本来火车可以直达港口,不过苏油用这种方式,“合法”地为大家争取到一点交流时间。

    虽然苏油和蔡京在实务上已经属于平级,但是蔡京却不敢托大,老老实实地奏报了两淮如今的发展情况,尤其对苏油表示了感谢:“蔡京能在两淮施展,还得多谢明公的帮助,提供了矿灯和气泵的图纸。”

    两淮煤矿储备虽然丰富,但是露头矿不算是很多,更多的需要打井。

    而且两淮煤矿多为煤气伴生井,瓦斯浓度较高,一遇到明火就会发生爆炸,极大地制约了两淮煤业的发展。

    蔡京是苏油奶出来的人,也是他建议蔡京先在两淮建功立业,因此蔡京将煤矿遇到的问题告诉了苏油,请他帮忙解决。

    解决的方法其实不难,就是安全矿灯。

    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让矿灯在灯体之外,达不到煤气燃爆温度就行了。

    一般的矿灯,在长时间工作时会长生热量,安全矿灯的外部和顶部有一层金属灯罩,灯罩内部是玻璃板,燃烧所需要的空气从底部由灯内热空气上升时自吸带入,而矿灯工作产生的热量,会被热空气带向上方,经过金属灯罩时被金属丝吸收,故而达不到引燃坑道内气体的作用,可以有效避免事故的产生。

    除此以外,冷库和合成氨炉所使用的双螺旋空气压缩泵也被应用在这里,由蒸汽动力强行将新鲜空气压入井中形成内外空气流通,也极大地降低了煤气浓度。

    再让矿工们在下井时,带上一只小黄鸟,把鸟笼挂在工作区内。小黄鸟对“煤气”或其他毒气特别敏感,只要有非常淡薄的煤气产生,在对人体还远不能有致命作用时,小黄鸟就已经失去知觉而昏倒。

    矿工们察觉到这种情景后,可以立即撤出矿井,避免伤亡事故的发生,这就相当于安放了一个坑道气体警报器。

    经过一系列的措施,两淮煤矿变得可以安全大力开采,技术难题解决之后,管理对蔡京来说那就简单轻松了。

    短短数年间,两淮的煤铁产能连续翻番,能够满足荆湖南北路和自身的需要,还能够供应河北和汴京。

    成绩是突出的,但苏油还是批评了蔡京:“元长啊,人家沈存中就是个技术型官员,只看到海州归于河北四路管理后的好处,就没有看到别的,真不是要抢你的功劳。”

    “你的治政之才跟他本就不在一个等级,憋着坏反坑人家一道,这就不厚道了。”

    蔡京哈哈大乐:“我也就是逗逗他,让他老实一点,本来就知道明公你不会同意的。”

    说完对苏油拱手:“听说明公在盐山搞了个合成氨化工,我淮阳也是盐区,是不是也可以来一个?”

    苏油说道:“说实话,我真是恨不得各路都有这么一个厂,可那个东西的技术难度还太高,光一个脱硫塔你两淮路的人才可能都处理不妥当。”

    粗制出来的制备气具有大量的硫、一氧化碳、二氧化碳等杂质,这些杂质会对催化剂产生毒化作用,因此合成氨工艺的最大难点还不在合成,难点在于去除这些杂质气体。

    但是一旦摸索成功,这些除杂工艺同时又能成为别的化工产品制备工艺,通过技术生产出硫磺、硫酸、碳酸氢钠等重要化工业原料。

    脱硫剂的重要成分是氧化锌、脱二氧化碳的重要成分是碳酸钠、氢氧化钠,通过碱性环境取出酸性气体。

    这是化学措施,此外还有活性炭、多孔硅胶,喷淋等物理吸附措施。

    这个还只是最简单的脱硫塔化学反应原理,技工需要随时监控塔内环境的酸碱度,检查硫化物泡沫的置换速度,碳酸氢钠的生成速度,随时补充剂量。

    真要细说起来这是一篇大文章,后世直到解放前,国内也只有两所制氨厂,还是采用的电解水的方法获得氢气。

    直到五十年代之后,全国才开始推行五小工业,几乎县县都有小化肥厂,制氨厂,这些厂的产能,一般在年产两千吨到四万吨之间。

    而苏油他们那个合成氨厂,现在只能够可怜地日产五千公斤氨水,按浓度百分之二十五算,也就日产一吨液氨的水平,满打满算一年产量都不足四百吨。

    连后世最小的县化肥厂产能的五分之一都不到,甚至比一战初期德国人的第一代合成氨设备的产能——年产五百吨氨液的水平,都还差着小一半。

    不过这是自己穿越过来四十多年发展出来的成果,放到这个时代,已经是可比逆天的成就了。

    跟蔡京耐心地解说完,蔡京才知道那玩意儿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

    苏油这才说道:“两淮也有自己的长项,机械制造和煤化工就是,别的不多说,光我四路接下来几年的农业、棉花产能,就需要大量农机和纺织机。”

    “要利用好自己手里现有的东西和技术,这样,我让京师大学堂给你搞一套电炉,用于生产电石。”

    “电石可以作为你两淮路钢铁产业急需脱硫剂,也可以作为矿井照明设备——电石灯的气体发生物质,这个既是你两淮路最急需的东西,又是技术水平完全可以达到的,拴住哥就能完成厂房安装建设和生产管理工作。”

    电石灯非常简单,上下结构,上面装水,下面装电石,中间有一个金属箍,内侧有螺纹,是连接上下的重要装置。

    用电石灯时,先在下面的容器里装满电石,再用这道箍把上下拧紧,然后将水送入上部容器。

    控制进水量的装备叫“水针”,顶端也有螺纹,能和进水口的锣帽套接,控制进水量的大小。

    进水量决定着产气量,进而决定火苗大小。

    这东西只用铁皮和焊锡就能搞定,制作难度比煤油灯高点不多,但是属于清洁能源,没有煤烟污染,而且亮度比煤油灯和蜡烛都好。

    有了电炉,两淮就可以用自己盛产的石灰和煤制作电石,既是生产资料又是生活资料。

    蔡京却道:“李兄如今可是我两淮重将,岂可轻用,他的职责,是将我两路的理工人才培养出来。”

    李拴住才是大宋完美实践“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第一人。

    勘测,绘制、采矿、建厂、冶炼、设备制造、农田水利……如今可是香馍馍,哪路转运使得到他,那可真是捡到宝了。

    蔡京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哭着闹着要李拴住到两淮路来帮他。

    苏颂离职之前,也建议让李拴住来接替自己。

    海州是海陆枢纽,如今派往海州的太守,若是不懂理工怕是玩不转。

    最后朝廷同意了蔡京和苏颂的请求,让李拴住带着工部侍郎衔过来担任海州太守。

    李拴住比苏油大六岁,如今已过了五十,因缘巧合地混成了大宋朝堂正三品侍郎,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一直闹着要外任,倒是趁了他的意愿了。

    李拴住到来之后,最舒心的莫过于蔡京,蔡京也仿效苏油,大胆分权,两人一个管工业,一个管财政民政,将两淮路搞得风生水起。

    苏油笑着对李拴住拱手:“元长说得对,现在拴住老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一身本事儿传给后人。”

    蔡京笑道:“一会儿到了海港,明公好好看看李兄的大手笔!”

    从马车上下来,苏油一看远远伸向大海中的铁轨水泥栈桥,就禁不住双手一合:“栓住哥,干得漂亮啊!”

    铁路能够将火车直接开到海州港口,海州港,其实是陆地与前方一个狭长的岛屿连接起来的一个大湾。

    岛屿的位置正好能够抵御从海上过来的东北风,岛子的北端被石料笼子堆垒出一道堤防,以阻挡北面的海潮。

    岛子的南端,同样设有两道海堤,海堤交错,中间留有通道,船只必须拐一个S型,才能进入港内。

    这样的设计,同样可以阻挡南边的海潮冲击,将整个海峡变成宁静的港湾。

    铁路沿着北部的堤防一直修到了对面的海岛上,海岛靠湾子的一面,有八处伸入湾中的泊位,此外还有三处船坞。

    每个泊位旁边,都有一座如塔一样的机械——吊车,不过和后世吊车的单臂不同,这些吊车都是天平一样,有一长一短双臂。

    因为现在都是帆船,帆船有高高的桅杆,龙门吊不适合安排在港口,又因为吊车能承受机械强度问题,为了防止翻覆,李拴住发明了一样让苏油瞠目结舌的创造——天平吊。

    天平吊就是利用天平原理,通过配重可以将吊车的吊臂的重心始终固定在塔座正中垂线上,不会让吊车翻覆的装置。

    而且拴住设计得非常巧妙,用于平衡的石碇使用绳索连接摆放在吊车底部的转台上,吊车上部转动的时候,底下的转台也会被齿轮调动,跟着转动,不影响操作。

    需要石碇平衡的时候,塔上的工人只需要摇动摇柄,让一组石碇悬空,就能起到平衡作用,随着这边吊装货物的增加,那边不断吊起石碇,就能让吊车一直保持平衡。

    李拴住给苏油介绍:“少爷,这一带的潮水高低起落为五米多,有了这组吊装车,来港的船只便不用等待潮水合适的时候,方才可以上下货物,大大地节省了时间。”

    “货物可以通过铁轨车,用马拉到港口车站边的仓库,通过火车发走。”

    苏油点头,老族兄的眼光还是毒辣,海州的重要性就是能够接收东胜洲过来的东西。

    从日本宋城过来,这里是最便捷的港口。

    如今这里成了拱卫和呼应整个大宋北洋,扼控辽国、朝鲜、日本三国最重要的港口。

    这里和登州还是两个互为备份的重要避风港,冬末到夏初刮东北风,海船可以跑海州港来避风;夏末到冬初刮西南风,海船又可以跑到登州港去避风。

    不管怎样,都有登莱半岛的阻挡保护,可谓得天独厚。

    当然这是给民用船只用的,军港却是另外两个更加优良的港口——南面是崂山下的胶州湾,北面是乳山下的新卫所——威海卫。

    海州与东胜洲之间的重要连接地是宋城,高公绘才从宋城回来,苏油也重点关心那里的情况。

    宋城除了作为大宋殖民海港,同时也是当地金银铜煤的重要集中地,如今那里已经聚集了万户,宋人借由扶持平家,对日本的控制力越来越强。

    如今那里的统治者是张散与平真草的长子张思道,因为张散在日本传说为大鲲转世,故而张思道还有一个日本名字,冥海太郎。

    张思道自幼跟随在张天师身边学习,虽然有一半的日本血统,其实骨子里就是一宋人。

    为了控制日本,朝廷召回高公绘后,按照属国体例,授予了张思道横海将军的羁縻封赠,镇守宋城。

    天皇如今正在利用平家与原家争夺京都控制权,张思道抵达宋城后,天皇立即封他做了从五位上、出云守,亲仁使,将宋城划给平家这支支系,以冥海为姓,赐名冥海守仁,从平家独立出来。

    张思道身具二林巫法与天师道两家之长,在宋城开坛设治,传播道义,成了天师道东海祖师。

第一千六百四十章 爷爷

    了解完这些,苏油登上了早已等候在海州港的北洋舰队眉山型战舰应天号,前往胶州湾海军基地。

    北洋舰队,是在先帝赵顼的亲切关怀下,在少保苏油率领海军取得南海大胜之后,全部从内库拨出经费组建的。

    北洋舰队的舰长们多数都是从南海舰队抽调的骨干,也是赵顼下的特旨。

    因此要说起来,北洋舰队就是赵顼的私生子。

    旗舰是嵩山号,是曾经跟随赵宗佑完成过东胜洲大航海的英雄战舰,其下有两艘夔州型的巡洋舰,被分别命名为经远和镇远,五艘眉山型被命名为齐州号,青州号,徐州号,郓州号,应天号和濮州号。

    如今嵩山、经远、镇远都已经完成蒸汽机的改装,剩下的眉山型则安装上了最新型的四缸联动柴油机,整整高达六百马力。

    这样的柴油机可是个油老虎,能够让落帆的应天号跑出十节的巡航速度和十四节的最高速度。

    北洋舰队作为皇帝的“私家舰队”,得到的待遇就是这么好,让人感觉皇室赤裸裸的偏心。

    当然,平时还是以风帆为主,海州到胶州海程九十海里,如今又是顺风顺水的季节,风帆纵帆船的速度比如今的柴油机都不弱。

    在应天号上,苏油还指挥船长做了个试验,将舰炮和帆船的附件绑好,咱们试试满帆状态下启动柴油机,是什么效果!

    结果应天号跑出了二十一节的高速!

    这已经是接近最快的帆船飞鱼号的记录了,但是飞鱼号是小游艇,眉山型可是长达三十米的战舰,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战士们抓着船舷固定身子,看着自己的坐舰劈波斩浪,不由得内心激动不已。

    跟着使相行船,真特娘的刺激!

    其实这样的科目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速度对于如今的海船来说,更多是商船的要求。

    舰队可不是独行侠,应天号的任务,是在外围保护三艘大舰,驱逐对大舰造成威胁的敌舰,不可能自己放敞了随便跑。

    还有就是这样的高速让舰船倾侧得非常严重,已经超过了炮击的上下俯仰角度,也就是说,在这样的速度下,压根就没法开炮。

    对于如今的纵帆战舰们来说,柴油机和蒸汽机的最大价值,就是能在息帆情况下依旧保持十四节的极致速度,同时还能让舰船处于平衡状态,可以在高速行进中发起炮战。

    这是皇家海军学院战术科教官苏轶提出提出的观点,纵帆追敌巡航,息帆开机作战,在移动配合当中,实施动态歼敌!

    苏油看到扁罐给自己写来的战术纲要都愣住了,这尼玛不就是几十年后蒙古人纵横世界的那套放风筝战术?如今不过被扁罐搬到了海上而已。

    在大宋的敌人拥有同样的战舰之前,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这套战术的彪悍——无解。

    因为拥有皇室的血统,北洋舰队的做派就和南洋东洋有些不一样。

    注重仪表,荣誉,好面子,凸显高人一等,一句话——喜欢满满的逼格。

    北洋舰队的总督是张散,这些东西张散可带不来,而是来自于另一个苏油想都想不到的人——监军使赵仲迁!

    没错,就是赵仲迁,那个曾经调皮捣蛋被苏小妹长期罚站,混到毕业后将京中和蚨祥经营得风生水起,还跑去南海跟兄长投资开矿的浪荡子死纨绔赵仲迁!

    苏油和赵仲迁最后一次打交道,还是当年元丰改制前。

    苏油平夏后给赵顼搞到一批和田玉料,老族兄将之用新器械制作成完美的礼器,赵顼大悦之下,将边角废料赏赐给老族兄。

    当时大宋急缺上等玉料,赵仲迁就打起了老族兄那批边角料的主意,拜托苏油一起去搞到了手。

    苏油还给赵仲迁出主意来着,说是这样奇形怪状的玉料该怎么弄才挣钱。

    老王爷死后,听说这娃就将和蚨祥交给兄长,然后乘船下南海闯荡去了。

    因为本来在南海有不少商业关系,加上影帝级的为人,赵仲迁很快在南海打开了局面。

    这又引起了章楶的注意。

    于是章楶将当年曹南在南海创制的活力社会堂口致公堂,啊不,南海机宜司交给了赵仲迁打理。

    赵仲迁接手机宜司后,大力拓展帮派业务,不再仅仅将活动限于情报获取,而是主动参与进南海政治生态,在里边合纵连横,拉拢收买,挑唆操纵,和章楶一起,成了制造南海斑斑血泪的一双黑手。

    等到章楶被从南海召回中枢,正好北洋舰队需要这样监军的人才,苏油向朝廷推荐了赵孝奕,章楶向朝廷推荐了赵仲迁。

    待到苏油认真阅读了两人的履历之后,叹了口气,让赵仲迁担任此职。

    赵孝奕还很不服气,写信给苏油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油回信说赵仲迁有两个你没有的优势,一是你只能够装装影帝级的逼,但那有一个前提,就是对手按照起码的规矩在玩,好歹还有个底线。

    一旦对手没有了底线,你就没有应对那种情况的经验。

    而赵仲迁却是南海大混乱中杀出来的大赢家,说得坦白一点,就是他比你不要脸。

    第二点是这娃玩商业金融起家的,接下来的对辽工作里边,经济会占据主导地位,这一点上,你也玩不过他。

    不过赵孝奕的心已经野了,上书主动请求去南海。

    最后高滔滔给了他另一个任命,代替高功绘,去宋城监督制衡张思道。

    赵仲迁对外宣称的职务,是北洋舰队监军使,风宪官,而更神奇的是,这娃将掩盖身份的假差遣干成了真差遣,北洋舰队的军纪、风貌,气质,都被他带偏了。

    思想武器就是大力宣扬北洋舰队是先帝的亲儿子,是“海上羽林”,是真正的“皇家海军”。

    于是北洋舰队上下官兵,一个个走路腰杆笔直,风仪正肃,谈吐文雅,衣着比苏油都要干净。

    神情当中,已经不是骄傲了,而是一种——倨傲。

    当然倨傲也有倨傲的资本,北洋舰队的素质也是军中第一流的,在三支舰队联合军演中,北洋舰队无论是通讯,机动,炮术,都是三支舰队中最好的,远远高出东洋南洋舰队一大截。

    这个与海军军事学院设立在登州有莫大的关系,北洋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因为出于清洁的要求,赵仲迁上书将海军制服要内着白衬衫,方便用双氧水漂洗,也方便检查卫生执行情况,避免船上出现疾病,胡须也只能留唇上的部分,其余都要刮掉。

    因此当苏油见到一身白衬衫蓝礼服,戴着白手套,脚蹬皮靴,腰佩金剑的北洋水师总督张散,以及周围一帮英姿飒爽,干净整洁的随从,差点以为自己穿回了一战前的大英舰队司令部。

    张散上前,啪的一个军礼:“北洋水师总督张散,率幕府众将,参见节帅!”

    苏油都羡慕坏了:“这一身整得……我看着都眼红啊……”

    张散敬过礼,手抓着阔牛皮腰带:“都是仲迁搞出来的,还要求将官自我开始,以身作则。”

    “不过有道理,海军操作程序,举动皆有章程,一个不慎不细,带来的就是全舰的损失。”

    “在生活上就开始身体力行,的确对提升舰队素质大有好处。”

    说完对苏油拱手:“给少爷道喜了。”

    苏油说道:“漏勺那是撞大运了,以他的真实水平,按理考不了这么好才对。”

    张散说道:“不是说二小少爷啊,是大小少爷。”

    苏油摆手:“海军新式战法的提出,那是作战科全体同事的集思广益,朝廷这奖掖我让扁罐辞了,作为军人,那就要在炮火里建立功勋才是。”

    张散讶异道:“少爷还不知道?”

    苏油也讶异:“知道啥?”

    赵仲迁在一边笑道:“恭喜节帅,你呀,要当爷爷了!”

    “嗯?”苏油愣了一下,却没有大家期盼的高兴场面出现,却是满脸不可思议:“我要当爷爷了?”

    众将纷纷给苏油道喜,都说苏油好不容易才要当爷爷,实在是可喜可贺。

    什……什么好不容易?

    再一想可不是吗,辽国耶律延禧十五岁就有了孩子,如今这时代,三十当爷爷也不是不可能,二十几岁当外公,也不是不可能。

    一场北洋舰队辽河攻略推演简介,苏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你要当爷爷了,你要当爷爷了……

    会议结束,苏油让王寀将资料打包,说自己在路上慢慢看,便急匆匆地登上应天号,升满帆,开发动机,赶紧去威海卫!

    在大宋海军成立之前,威海卫的海湾,还是一片荒凉,只有几个小渔村。

    但是海湾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实在是优秀,北洋水师将这里作为夏季驻泊地,皇家海军学院,也设置在这里。

    海军是高科技集大成的尖端武力,海军学院开设的科目,好些都是顶级的理工学问。

    数学、理工、天文、海文、勘测、通讯、造船、造港、航海、炮术、指挥……乃至世界地理、国际政治、外交、矿石识别、金银珠宝鉴定……

    在学习到第三年的时候,学院会将学生安排到护航舰队和商船上实操一年到两年,之后还要在港口服务一年,然后视学业优异,担任战舰士官。

    因此海军骄傲有其骄傲的理由,而按照苏油在密奏里对赵煦的构想,今后的大宋,光拱卫辽阔的海疆,就需要至少六支舰队,包括北洋、东洋、南洋、以及东胜远洋、新宋远洋、大西远洋舰队。

    每支舰队又要分作驻泊和任务执行两支,故而其实是整整十二支。

    还有一支,是隶属京师大学堂的特种科考舰队,它的任务是探索全世界,不过这支舰队由皇家慈善基金和最新成立的皇家科学基金拨款,作用也不在军事上。

    航海贸易和物资运输,如今一年能够给大宋带来七八千万贯的收益,其中南海、新宋、东胜洲的金银铜等贵金属就高达三千万贯。

    大宋对外输出的商品,主要是丝绸、茶叶、瓷器、调料、还有就是乘坐、运输、护航和保险业务,这里边的收益同样不下五千万贯,甚至更多。

    一个岁入三亿贯的庞大帝国,一半收益来自海贸,不由得皇室与朝廷不重视。

    因此威海卫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卫所机构,但是有海军摇篮皇家海军学院在此,很快就变得繁华起来。

    应天号转向之后,经过成山角,就有连续三座海岛,海岛上都设置了高大的鲸油灯塔、炮台,有士兵驻守,给来往船只标示方位。

    应天号经过了海驴岛,鸡鸣岛,刘公岛,遇到的海船越来越多,除了新型的飞剪式纵帆船,还有不少方头纵帆船和渔船,以及船头画得花里胡哨的高丽船和日本船。

    见到应天号,不少船只尤其是外国船只,纷纷打出红底宋字方旗,表示自己拥有大宋近海航行许可证,害怕海军找他们的麻烦。

    应天号的旗帜和它们有区别,是三角形的牙旗,来自王安石的设计,是礼器牙璋的变形,象征着国家武力。

    威海湾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海湾,现在已经是五月,但是依旧气候清爽宜人。

    登州有两样好东西——金沙和玻璃用石英砂,如今大宋的玻璃也不算太值钱了,不过工坊还是存在技术要求,目前基本都掌握在宗室勋戚手里,成为继瓷器之后的又一明星外销产品。

    威海港的著名特征,就是海湾两头的大型炮台。

    炮台一共七座,当初的设计目标就是能够抗击北洋舰队的炮火攻击,同时能够实施反击。

    这是当然之理,因此威海炮台当中,安置的是如今大宋口径最大的巨炮——镇国大将军。

    说起来这也是个好笑的故事,因为这样的巨炮要运到威海,走陆路当然不行,因此只能交给北洋水师来完成。

    这就等于是朝廷让北洋水师自己个构造一处让自己无法攻占,且能够让自己覆灭的海上堡垒,搞得张散大呼晦气。

    要运送类似镇国大将军炮这样的重装备,就需要修造一处码头,当地百姓称之为铁码头。

    铁码头是用钢板卯成方柱,插入海底,灌注水泥,在其上搭建道路构成的巨大栈桥。

    栈桥的两侧有突堤和丁字引桥,可以供舰船停靠,铁码头两侧具备同时停泊十艘杭州型巨舶的能力,整个北洋舰队都能够停靠得下。

    一艘小火轮驶了过来,引导应天号进入分配的引桥。

    应天号息了帆,启动柴油机,跟随在导引船的后边。

    应天号舰长年纪也不大,大约三十多岁,跟苏油这没架子的三公几天里也混得熟悉了,得意得很:“别的船就得靠小火轮来拖,咱们不用!”

    苏油不禁好笑,这尼玛一个停车入库有啥好得意的。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怪人家嘚瑟,一般的帆船还真是做不到这点。

    待到应天号完成停靠,舰长传达了命令,对苏油立正敬礼:“应天号完成护送任务!全体袍泽恭送节帅离舰!”

    苏油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辛苦了,我也祝应天号以后建功立业,武运昌隆。”

    舰长室里所有人都是立正敬礼,舰长说道:“不辛苦,能够护送节帅,是我应天号莫大的光荣!”

    苏油摇头:“客气了,能够掌控我皇宋最精强的武器,宣威四海,你们才是我皇宋莫大的光荣。”

    ……

    来到栈桥上,皇家海军学院山长赵宗佑已经带着几名学院管理人再此迎接了。

    赵宗佑是赵宋皇室的偶像,也是大多数理工人才和海军的偶像。

    苏油快步上前:“二十一节度,多年未见了。”

    赵宗佑见到苏油也是颇为激动:“宗佑见过使相,子超还在授课,未能来栈桥迎接,还请使相见谅。”

    苏油说道:“这是先帝定下的铁规矩,皇宋诸学院、学校,哪怕陛下亲临,也不得组织迎驾,不得中断正常教学。”

    “这是先帝给天下育才之地的体面与尊重,也是皇宋百年文教昌盛之基,我和子超当然要遵守。”

    赵宗佑跟苏油介绍了身边的官员将领,然后说道:“走吧,先去我那里坐坐。”

    皇家海军学院气派到没天理,乘坐马车从宽达十五米的栈桥上出来,右转上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

    马路两侧是松柏,不时路边就会有一块巨大的矿石,或者一个古怪的石像。

    赵宗佑说道:“这些都是学员们远航的过程中发现和收集的,矿石和石像这些不贵重的我们就放置在了这里,学院里还有一座博物馆,那里收藏的东西更多。”

    苏油指着一块两人高的巨大青金石原矿:“二十一节度果然是拉过几千万贯黄金的人,那玩意儿你跟我说不贵重?”

    赵宗佑摇头:“我说的是学术价值,那块矿料来自柯枝国,其使臣早在熙宁八年就来过大宋,大宋如今对那里也不算陌生了。”

    说完指着一块其貌不扬的黄褐色大石头:“那块金矿来自大西州南边的宝瓮城,蒲珊的运气真好。”

    这是今年航海上的大事件,四通拆解之后,依然保留了矿冶勘探司和海事司,掌控大宋矿业和海贸两个大宗利源。

    蒲珊鼓吹的黄金城,在四通海事司的不懈探索下,终于找到,那里需要从一条大河进去,然后下船徒步前进,一路经过种种艰难险阻和毒虫猛兽的折磨,还要翻上一座巨大的瀑布,再造筏前进上千里,方可抵达。

    那里的确有一座巨大的石头城,可以想见繁盛时期的规模,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被完全废弃,荒无人烟,而且压根就没有发现什么黄金。

第一千六百四十一章 父子

    整个探索过程耗费了十年,最终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蒲珊感觉没法交代,于是忽悠船队继续沿着海岸向南探索。

    越往南走,海上的风浪越大,以眉山型和夔州型为主的科考船队,在进入西风带后也扛不住。

    就在蒲珊绝望之际,船队被巨浪冲进了一个大海湾里得以幸存下来,在船队修整的时候,考察队员们在一个被当地土人称作帕拉托拉的盆地西面,发现了储量恐怖的金矿。

    紧跟着,无数的矿藏被陆续发现,金、铂、银、铜、钻石……

    加上当地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大象、犀牛、羚羊、狮子……

    船队在那里修整了两个月,只要在河道边挖一铲泥土,几乎都能找到指尖大小的一两块金子。

    这个盆地,堪称一处超级巨大的聚宝盆,而根据得到彩色琉璃珠子赏赐的带路土人所言,沿河而上翻过一处叫做“豪登”的高地,那一边的“伊高比”更多。

    “伊高比”就是土人们对黄金的称呼。

    科考队在那里建立起石碑,取名为宝瓮城,携带着大量的黄金钻石象牙返航。

    蒲珊发现的地方大约在博茨瓦纳和南非交接处一带,那里距离后世真正的金都约翰内斯堡还差了一些距离,离绕过非洲大陆的好望角也已经不远。

    所以虽然蒲珊得到了当年的皇家地理学杰出贡献奖,但是其实已经遗憾地错过了真正的财富大发现和地理大发现。

    不过苏油也只知道南非产黄金和钻石,但是具体在什么位置也不清楚。

    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宝瓮城,以四通勘探司现在的德性,“豪登”和“伊高比”,还会远吗?

    来到海军学院宽敞的山长办公室,苏油不禁乐了:“节度啊,你说的博物馆,不会就在这里吧?”

    “当然不是,博物馆是一栋单独的大楼。”赵宗佑翻箱倒柜:“使相是喝茶,喝可可,还是喝咖啡?”

    “咖啡吧,入乡随俗。”苏油在船长室特色的皮圈椅上坐了下来:“你这里真跟杂货铺差不多。”

    办公室东西太多,显得有些凌乱,满满一大层顶楼,临窗位置有望远镜,经纬仪;周围是一圈的书柜,博物架,上边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图册,还有各种矿石、宝石原矿、也有一些提炼的金属,一溜的柜子里,是贴着各种标签的各色玻璃小瓶。

    室内还有好几张大桌,摆着军舰模型,机械模型,地球仪,蒸汽机和柴油机锅驼机模型,化学实验的玻璃器皿,物理仪器仪表。

    一边还有理工作图工作台,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作图工具,计算尺。

    就连办公书桌的两侧,堆对着高高的书籍。

    看来看去,只有面前一张波斯地毯上小圆茶几是空着的,这里应该是赵宗佑接待访客的地方。

    一个角落里,还摆着一溜直流电瓶和一台电动小机床。

    赵宗佑端着两杯咖啡过来,见苏油打量着四周,笑道:“有些零乱,让使相见笑了。”

    苏油将咖啡接过呡了一口:“你这咖啡不错,扁罐的家里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吧?那样的话我得把观儿带回去。”

    将下巴朝化学区一抬:“那里好些东西都是剧毒。”

    “没有没有,”赵宗佑赶紧解释:“观儿架不住女眷们请托,在家里布置了一个音乐厅,传授钢琴。扁罐他们战术科课题挺多的,除了授课,还有个战术兴趣小组,探索海军战法。”

    “就是苦于没有对手,很多战法都是摸索猜想。”

    苏油说道:“要对手还不简单?自己分作两拨,一边叫蓝军,一边叫红军,大家掐架不就行了?”

    赵宗佑也笑了,指着船模区一堆稀奇古怪的海船:“对手是那些家伙,搞红蓝对抗也没用。”

    苏油不禁骄傲起来了:“那些玩意儿也叫对手?”

    赵宗佑说道:“我读过智慧宫的历史记录,里边有天方人发动两千多艘战舰攻击亚力山大城的记载。”

    苏油翻着白眼:“可得了吧,真要有那个能力,还用得着那么傻的作战方式?两千多艘战舰,需要多强的组织能力?他们有海上通讯吗?什么指挥官能调度这么多船?”

    “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呢,那边的学者们闭着眼睛瞎写的。节度啊,读书的时候留个心眼,别给前人的臆想给欺哄了去。”

    赵宗佑思索了一阵:“我也觉得,就算有那个国力,也不该那么玩。两千艘战舰的财力,在亚历山大城旁边再建一个城,长期对垒都够了。”

    苏油笑道:“再加上海军之利,不愁补给,封锁消耗,不出数年亚历山大城就可不战而降。”

    “能混到舰队总督的人,会有傻子?反正那个故事我是不信的。”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赵宗佑这里好些东西苏油都没有见过,好奇地问东问西。

    不多一会儿,门口进来了一位青年军人,腋下还夹着讲义:“报告!”

    苏油站起身来,看着那英姿飒爽的身影:“扁……子超。”

    见扁罐还站在门口不动,赵宗佑笑道:“请进!你爹都没你这么讲规矩。”

    扁罐这才放松下来,微笑着走进来:“父亲。”

    苏油将扁罐手里的书本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海军战术基础讲义》,底下几个作者名称,第一个就是苏轶。

    将书合上:“观儿几个月了?”

    扁罐有些尴尬:“父亲,这个我们回去再说吧。”

    “对对对……”苏油赶紧说道:“回家回家。”

    说完扭头对赵宗佑说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我先去看看扁罐的住所。”

    赵宗佑笑道:“这是正理,还有好些学问要与使相探讨,留待改日吧。”

    从海军学院办公大楼出来,父子俩沿着林荫小道朝教职工宿舍区走去,苏油开口就急切问道:“观儿几个月了?”

    扁罐说道:“估摸着也就两三个月。”

    苏油说道:“军事学院附属医院估计也没产科,找稳婆我可不放心,正好暑假,你就跑一趟,送观儿回汴京,你妈看着肯定没问题。”

    扁罐说道:“暑假要带学生出海实习……”

    苏油怒了:“少了你就不能实习了?要不要我跟军机处和枢密院打电报?”

    “别别别……”扁罐赶紧摇头:“听爹的,暑假我送观儿回汴京。”

    苏油琢磨了一下:“干脆我再等等,等你们放暑假,坐我的船回汴京,我在郓州下船回大名府。”

    扁罐也不好再说什么:“都听爹的,不过还得半个来月呢。”

    苏油笑道:“半个来月,军事学院三天,莱州三天,潍州三天,青州三天,再坐火车转回来正好。”

    扁罐笑道:“如此甚好。”

    父子俩转上一条通往一处山谷的林荫道,苏油这才说道:“你弟弟这次捡了个大漏,考了个探花。”

    扁罐笑道:“那小子来信说找了个好老师,李学正,不过我从信里内容看,似乎更像是李学正家闺女。”

    苏油哈哈大笑:“这么说也没错,小姑娘的文章可比扁罐厉害,扁罐这些年发奋,怕不是也有担心被小姑娘比下去的意思。”

    说完叹息道:“其实以你的才学,一个进士功名那也没问题的。”

    扁罐说道:“儿子无所谓,其实海军需要的学问,可比一个进士强太多了。”

    “眼界开阔之后,才知道以前四书五经的局限,就拿国朝的兼并问题来说,我看迟早会变成人少地多的问题。”

    “一个新宋洲,一个东胜洲,还有大西州,能容纳多少人口?可龙里一丁五亩,放在那些地方,简直就是个笑话。”

第一千六百四十二章 小家

    苏油笑道:“你这是以理工之学看世界,可是从政治学,伦理学来看,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首先那些地方,远隔重洋,蛮夷遍地,一封信件往来都得一年。”

    “要开拓新疆土,第一批过去的,只能是丁壮,之后才移民妇女,老人。”

    “如果这种行为是大规模的,那么国内只剩下妇孺,国外都是汉子?”

    “所以那些地方,在国内兼并达到不可调和的时候,可以作为一个疏导的缺口,就如黄河如今的东流故道一般,是用来解决洪水泛滥的问题的,而水位正常的大多数时候,可不能这么干。”

    “这就会造成另一个问题,大宋在海外那些地方的发展又不足。”

    “因此只能够一步步的来,五十年能巩固南海就不得了,一两百年达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差不多。”

    父子俩都没有提到近在咫尺的辽国的威胁,因为两人都知道,骑军纵横的大时代,已经提前结束了。

    话题开得有点大,慢慢就说到了朝局,还有父子俩各自的工作。

    苏油从来都没有想过扁罐只往军事上发展,自己这个儿子,最起码比王雱强吧?

    平时就经常关于一些治政上的问题写信与扁罐探讨,扁罐和毕观也经常都能给苏油出出主意。

    而在这方面,毕观的能力远在扁罐之上,从小到大那么多书可不是白读的。

    毕仲衍现在是大理寺卿,除了正职,还在利用资料编纂一部著作。

    大宋如今所用的法典,是宋太祖建隆四年,由工部尚书判大理寺窦仪等人奏请朝廷建议修订法律,得到朝廷同意后,于同年七月编纂完成的。

    之后由太祖诏“付大理寺刻板摹印,颁行天下”,成为历史上首部刊印颁行的法典,全称是《宋建隆重详定刑统》,简称《宋刑统》。

    自颁布以后,虽于宋太祖乾德四年、神宗熙宁四年做过一些改动,但是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其篇目与唐律一样,共十二篇、五百零二条,不过在每篇下增加了“门”,合计二百一十三门。

    但是这些条文还是显得有些粗糙,官员们在执法断案的时候,不断根据情况斟酌处置,此外还有中央不断颁布的敕、令、格、式添加其中,逐渐变成了规模庞大的法令体系。

    其中的“断例”,即之前判定类似案件的成例,逐渐成为法令的主体依据。

    这就是所谓“法所不载,然后用例”。

    例本来是补法之不足,但在实际审判中,例起的作用很大,甚至超过法令。

    发展到如今,“法令虽具,然吏一切以例从事,法当然而无例,则事皆泥而不行。”

    这就会造成很多的问题,比如同样的案件,历史上时宽时严,皆有判例,一任地方官员所好,或者就是司法腐败的根苗,官吏为了贪图财贿,“唯意所去取”。

    毕仲衍是大牛人,对付这种繁琐到浩如烟海的历史档案,从中提取总结成条目,本来就是他的强项。

    因此他现在这本书,取名为《宋刑统条法事类》,将是一本法官用于断案的检索工具书。

    毕仲衍这部书编纂的体例,还是以《宋刑统》为大纲,但是在每一条大纲之下,加上根据历代判例和当前情况增设的细条,将同类案件的犯罪行为轻重,后果轻重,实施者主观动机等多方面纬度,给出了轻、中、重的不同判罚标准。

    之后再加上这些标准的由来,就是历代的敕、令、格、式和具体案例。

    如此一来,这部书就变得纲举目张,变成了一部金字塔形的新型法典。

    法典的基础是判例,其上是事类,其上是刑统。

    现在这书还没有编完,据毕仲衍私下给苏油的信里所说,这部书,最后会在四百卷以上,分为官、民、刑、商四个大类。

    毕仲衍为了这件事儿,也没少麻烦毕观。

    而二兄毕仲游,在完成河北四路纠核之后,因为破获走私大案,被朝廷提拔,如今是荆湖北路转运使。

    荆湖两路是朝廷新开辟的地区,好多地方归流也才二十年,当地人很多还不服王化,或者说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王化,也让毕仲游头痛。

    还是毕观给兄长支招,不如从研究二林巫法入手,与国法间杂用之,尊重当地民风民俗,再多建学校,慢慢教晦。

    毕仲游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又写信问苏油。

    苏油回信说天理不外人情,要给土著们一个熟悉与习惯的过程。

    荆湖地区如今除了大城,还有不少山区峒民习惯以前的巫法。

    推行法令的基础是文教普及,起码得让人家听得懂你的法令。

    文教都没有推行起来,强行推行法令可能会适得其反。

    之前治理荆湖,章惇有一套,刘嗣有一套,孰优孰劣,民间流传的口碑就能说明问题。

    毕观说得对,慢慢来。

    因此当苏油见到毕观的时候就微笑说道:“朝廷这是欠我家观儿一个转运判官,一个大理寺丞啊。”

    毕观脸一红:“爹爹惯会取笑我。”

    皇家海军学院教师宿舍是一幢幢的红砖小楼,两层,楼下是大厅,厨房,佣人房,楼上是三室一厅。

    外边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还停着两辆自行车,跟苏油见过的后世军区大院小别墅几乎一模一样。

    等进入里边,除了没有家用电器,也跟后世差不多了。

    厅中靠窗户的位置有一架钢琴,缝纫机,有地毯,沙发,茶几,甚至还有一张台球桌,一架飞镖盘。

    饭厅有一张大桌,八把高靠背的椅子,厨房门口竟然还有一个吧台,一个酒柜,看来小两口平时朋友也不少。

    苏油问起,原来平日里毕观就在这里教授几个女弟子钢琴,休沐日里毕观会提前烤制好糕点,次日带一些去拜访相熟的女眷,而这里就会变成战术科师生们聚会的场所。

    关于海军新动力战舰作战方式的条陈,就是扁罐和他的同僚们在玩台球飞镖的时候讨论出来的。

    就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苏油就得出了很多的信息,在朝中他一贯被老头们当做后辈看,现在好不同意有机会可以摆长辈的谱了:“这样就很好,年轻人就是该有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至于说不在家里开火做饭叫外卖什么的,其实我是一点都不在意,只要你们过得开心就好……”

    毕观小脸一红:“我去厨房看看……”

    “别!”苏油说道:“你别动,赶快坐下,我去看看。”

    等到从厨房出来:“要不还是扁罐是食堂叫外卖吧,这啥都没有啊……”

    扁罐轻车熟路地拎起搪瓷饭盒:“我一会儿就回来,很快的。”

    扁罐走了,苏油才对毕观说道:“听小妹说,你还在研究数学?”

    “嗯。”毕观说道:“有时候也帮着扁罐哥哥做些航海方面的计算。”

    苏油打开行李箱:“这是漏勺送给嫂嫂的礼物,电石台灯,这东西没有烟,比喷灯安全,还没有声音,亮度和鲸油灯相比也不差。知道怎么用吗?”

    毕观美滋滋地道:“等我改天写信谢谢他。电石灯在学报上看过原理图,操作还不会。”

    苏油让观儿取过一杯水来,加上电石示范操作,毕观问道:“这东西辽国那边会不会学了去?”

    苏油笑道:“学了去正好,他们没法生产电石,只能跟我们买,那可就成大生意了。”

    观儿点头:“两千多度的熔炉,对他们来说的确难。”

    “对我们来说也难。”苏油说道:“临漳有个水厂铁矿,水厂是当地百姓的称呼,其实就是发电站,靠电站供电我们建立起了第一个电转炉,如今那里每天能出五吨钢铁,制作的铁轨品质上乘。”

第一千六百四十三章 海军战术

    毕观眼睛一眨就算出结果来:“一里铁轨需要钢铁十五吨,靠这个电炉三天才能出一里铁轨,真太铁路七百五十里,得六年多才能将需要的铁轨造好。”

    “哈哈哈……”苏油不禁乐了:“观儿的心算能力可真强。”

    “不过我们的钢铁厂不止这一处,那里只是试验电平炉用的地方,如今整个临漳、邯郸、大名府,三处钢铁产量一日就能达到一百吨,咱们啦,一天就能炼出十里铁路需要的钢材。”

    “还有一点,一里铁轨需要钢铁十五吨,那是普轨的算法,沈存中设计的是窄轨,一里十吨就够。”

    “所以即便不算明年开工的晋州钢铁基地,这条铁路,所耗也不过我们河北两个半月的产能而已。”

    “都说孕妇需要休养,但你妈说最好劳逸结合,京师大学堂那些精深的东西就先歇歇,今年啊,你就干点轻松的活计,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好吗?”

    毕观点点头:“知道了,那我就看书。”

    苏油也知道这是毕观最大的让步了,笑道:“要说起来,你才是我们家看书最多的人,要是后世的人看到你在可贞堂的借阅记录,只怕会叹为观止。”

    “海军学院的医院不太行,我的意思等暑假到了,你就暂时回汴京,方便看书,安心待产,反正如今火车到汴京也方便,扁罐凑一凑休沐都能去汴京看望你。”

    “这里是军事基地,生孩子这种事儿,还是有些不方便。”

    毕观也不是矫情之人,点头道:“都依爹爹的吩咐。”

    这时候扁罐回来了,看到桌上明亮的电石灯:“哟,这个可是稀罕玩意儿。”

    苏油将饭盒接过来:“这是你弟弟送给嫂嫂的礼物。”

    扁罐顿时就吃味了:“这小子,当哥的就没有?”

    苏油笑道:“有,你想都想不到,他送了你一个电动机,还在应天号上。”

    饭盒是多层的,苏油一个个打开:“陛下可真是偏心得没边了,你们海军学院的经费充足得很啊?”

    饭盒里有黄瓜木耳炒肉片,鱼香茄子,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烧肥肠,还有一个清炒空心菜。

    扁罐笑道:“这不父亲来了吗?我在小灶那边打的菜,那边都是现炒。”

    这已经有点后世大学食堂的意思了,苏油说道:“你们现在的日子好啊,就在二十多年前,我刚到渭州的时候,那里军士们一个月才两百文的盐菜钱,就这军士们还舍不得花,平时都是吃的陈麦饭,开战之前才有一顿油荤。”

    “这还是正军,厢军和义勇那就更不用提了。”

    扁罐问道:“爹爹你吃过没?”

    苏油打了个寒噤:“我第一件事儿就是搞风力磨坊,最起码麦子得磨成面,哪怕是粗面都比麦饭好,麦饭不好消化的。”

    扁罐笑道:“基地里饭瓜多,明日我买一刀五花肉,爹爹你给我们做粉蒸肉,离家久了,就想吃这个。”

    苏油乐了:“那没问题,这个你爹稳拿手!”

    说完又问道:“学院里还能买到新鲜猪肉?”

    大家开始吃饭,扁罐一边给苏油添饭,一边说道:“那当然,先帝的旨意,海军学院考核严格,但是从入学开始便算是军籍,起步就是准卫,四年后上舰实习就是携卫衔。”

    “除了给他们的俸禄,陛下还特旨给学院生的伙食厘金补贴,一人一月就是三贯,加起来都比得上一个知县的俸禄了。”

    “牟平、文登两个县,都靠海军学院变得繁荣。粮米、菜蔬、肉猪,一个月学院要消耗不少。”

    苏油点头,这里有五百学院生,还有五百是三支舰队从舰上转来深造士官。

    这种“委培”士官,学院是要求舰队交培养费的,而且费用还不菲。

    但是三支舰队都是豪富,这培养费虽然贵,但是舰队都交得爽快。

    加上如扁罐这样的教员,附属于学院的的工厂、医院、实验基地、三产,这里对附近州县来说,就是一两千有钱大爷扎堆儿的地方,整个一个聚宝盆。

    而且学院的技术力量雄厚,两个县搞五小工业体系,离不开学院的支持,赵宗佑帮登州金矿搞的选矿机,就让知州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大家边吃边聊颇为愉快,吃过收拾的时候,扁罐说道:“后日休沐,爹爹要是得空,我带爹爹湾子里转转,湾子里有几个好钓点,是出鲻鱼和鲅鱼的好地方。”

    苏油一听都来劲了:“那一会儿先看看你的钓具。”

    吃过饭,来到屋后的工房,苏油就感慨:“你这里的家伙事儿还挺全,客厅里的那台缝纫机,是给观儿充门面,其实都是你在用是吧?”

    扁罐嘿嘿直乐:“观儿哪里会这个,那是我缝帆布用的。”

    这里就是一个小五金加工坊和木工坊,苏油见到了小木马,小摇床,扁罐这是已经在为孩子打家具了。

    苏油笑道:“二十一节度哪里的小圆桌和圈椅,看着像是你的手艺,小子知道讨好上司,有前途。”

    扁罐讶异道:“爹爹怎么能看出来的?”

    苏油说道:“那圈椅的木把是实木原色的,打蜡的手艺是眉山手艺,用的蜡是咱家的蜡。”

    “以二十一节度那书呆性子会讲究这些?这学院里怕是只有你懂这个。”

    扁罐笑道:“我就是休沐有闲暇的时候随便做着玩玩的,现在也在学院里带了一个兴趣小组,不过我们的主业啊……”

    说完一指工房里一个还未完工的小帆船模型:“是那个!”

    那个帆船模型类似飞鱼号,走得是竞技帆船的路子,扁罐说道:“现在学院里有一个游艇俱乐部,大家自己造艇,还定期组织活动,包括钓鱼,潜水,竞速。”

    这个也不能小看,竞技帆船的价格高昂,原因就是其科技含量其实是帆船里最高的。

    不少的新技术应用,都是从竞技帆船开始,就跟后世的F1赛车会带动汽车工业的升级一样,大宋如今风行的赛马活动,也带动了马匹的选育培养科学化和专业化。

    而竞技帆船,也会带动帆船业的升级换代。

    检查完渔具,扁罐又翻出自己游艇的图纸,父子俩开始根据尺寸,加工五金件。

    漏勺送给哥哥的电动机是外挂式的,带螺旋桨,但是要用在扁罐的游艇上,有些机件需要调整尺寸。

    此外还要配置电瓶。

    父子俩忙活了一晚上,待到次日,赵宗佑派人来迎接苏油,前往会议大厅听取海军学院发展报告。

    大宋的海军发展到现在,已经足以傲视全球,战术与火力配置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从东胜洲回来之后,扁罐就敏锐地指出,如左旋螺号那种炮火配置,过于犀利,有点大炮打蚊子的感觉。

    如今海上最大的船只,除了塞尔柱帝国的木兰舟,船长与夔州型相当,宽度是夔州型的两倍之外,其余的船只,能比上眉山型的都不多。

    因此霹雳炮作为早期火力配置,过于犀利,会造成击穿效果,反而不能发挥出最大火力,造成浪费。

    因此舰队最新的火力配置,是淘汰过多的霹雳炮。

    杭州型这种巨舰,一侧四门,夔州型一侧三门,眉山型一侧两门就已经足够了。

    其余炮位,可以换装成七十毫米短管滑膛炮,甚至四十毫米滑膛炮,配备带延时引信的弹药,在击穿敌舰之后,在舱内爆炸,达到摧毁效果。

    经过这样的改变,霹雳炮的用途,就主要用来对付海港和滨海城市的防守设施,空出来负载,可以提升船员舱的舒适度,配备更多的陆战队员。

    短管滑膛炮还能够方便的拆卸,作为登陆士兵的随军火力。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 海鬼爪螺号

    第一千六百四十四章鬼爪螺号

    海军的战法也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后世那种战列集中火力输送完全用不着,而是利用灵活的机动性和巨大的火力输出,采用放风筝战术和少数包围多数的战术,远程杀伤敌舰。

    所谓的少数包围多数,是扁罐从海豚围猎拉丁鱼得来的灵感,宋军战舰以高效的联络方式和强劲火力,在每艘战舰周围形成一个火力圈,而这些火力圈又会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半包围圈,包围圈的行进方向与风向相同,从敌方舰队后方接敌并发动攻击,保证敌方舰队的后半部分永远处于半包围圈中,又离宋军舰队有一段距离,只能挨打,无法还手。

    现在有了蒸汽与柴油动力的加成,大宋舰队的配置移动会更加灵活,能够从下风处的不利战位分两列接近敌舰队,从前方发起攻击。

    然后一边攻击一边移动,最后沿敌舰队外缘移动到敌舰队后方,再次组成半包围圈,占据上风,或将敌舰队向海港驱逐,最后聚歼在港口之内,继而发起登陆作战。

    如此一来,这套战术将得到更大的优势。

    苏油看着平面海图上,扁罐推动着舰船模型进行的战术推演,心里头不禁替其余海上力量感到悲哀,这尼玛,可还怎么活哩……

    但是这套战术也有个问题,就是关于煤炭和柴油的配置问题。

    不可能全靠舰队自身运力长途携带,这样会增加成本,非常不划算。

    因此还必须在沿途设置补给站,补给站本身又需要生活支持和陆上保卫,因此顺理成章,这就需要在基本航线的沿途开辟殖民地。

    这些属于经济问题,赵宗佑他们都没有想到,经苏油一提不禁眼前一亮,对呀,的确有这么个事儿需要考虑进去。

    好在现在的渤海和南海都有炼油厂,焦煤厂,剩下的问题,就是人的问题。

    殖民就殖民,承担着大宋一半岁入安全的海军,担得起陛下如此的偏心!

    华夏民族是比较内敛的民族,和西方有些不一样,更重视“等价交换”,而不是“残酷掠夺”。

    因此大力开拓海外殖民地的问题,苏油一直没有在中枢正式提出来。

    现在由得海军去闹,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都不劳自己操心了。

    原定三天的考察,只用了两天就搞定,海军学院不光是一个学院,现在在周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学院城”,已经有不少繁华的市镇鳞次栉比地出现。

    考察过学生宿舍,食堂,教学情况,课程开立情况,第三天休沐,苏油参加了学院游艇俱乐部组织的钓鱼活动。

    天还没亮,苏油穿上一身工装,和扁罐一起拎着马灯来到一处小码头。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码头,码头上方有一片树林,边上是一幢砖房,那个位置可以看着整个海湾。

    这房子就是俱乐部,而静静的港湾里,停泊着十多艘小游艇,不少人已经在栈桥和游艇上忙活准备了。

    见到扁罐和苏油过来,俱乐部成员们就热情地打招呼,扁罐也一路跟苏油介绍同僚。

    两人还拖着一辆拖车,一个年轻人就笑着招呼:“使相和子超大哥来得可晚了啊,我们这就准备出发了,这啥玩意儿?”

    苏油笑道:“早起不如巧到,我们也马上出发。”

    扁罐介绍:“这位是钱粱钱仲遇,海丰侯的表弟。”

    钱粱一个立正:“报告使相,家父讳和,我小时候见过使相的!”

    苏油恍然大悟,拎起马灯看他的脸:“这是钱杰楼家五小子吧?当年还抱着我的腿要米花糖吃,都这么大了啊?”

    杰楼是钱塘钱家的藏书楼,管理者是家主钱和,钱和的号就是杰楼居士。

    当年苏油为了让四通出海,先期通过纵帆船图纸打动钱家。钱家虽然能够造船,但是因为不会牵星术,在航海一事上,只能是选择两家合作。

    不过利益也足够两家分配了。

    之后苏油官越做越大,等到担任两浙路转运使时,两家的关系已经相当深厚。

    因为这样的关系,苏油搞太湖开发的时候,才得到钱家鼎力相助,钱家当然又因此得到了不少的利益。

    于是双方合作越来越深,钱家被苏油奶成了天下第一海商,合作范围进一步深入到海事保险,抵押品担保、汇票承兑等金融业务。

    杰楼的藏书海量补充进可贞堂,也让可贞堂成了天下第一藏书楼。

    所以苏油与钱家那是老交情了,钱和家几个小子对苏油都不算陌生。

    钱粱异常高兴:“是,我就是小五啊!探花郎还记得我来着!”

    扁罐翻着白眼:“那时候你才多大?我爹就是看年岁蒙的。眼里边要有活,你还让我爹跟我抬这东西上船?!”

    “那哪能呢?”钱粱赶紧招呼自己游艇的同伴一起帮手:“这啥东西?”

    苏油说道:“这是外挂式电机驱动螺旋桨,老二让给他哥带来的。”

    钱粱愣了一下:“老二?小苏探花吧?”

    说完啧啧连声:“这还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了。”

    外挂式螺旋桨就是马达和螺旋桨之间有一根连杆连接,连杆两头都是锥状齿轮,通过这样的机构进行运动传递。

    将设备安好,扁罐解缆跳上游艇,苏油合上电闸,游艇底部开始冒出浪花,在与蒸汽机和柴油机截然不同的呜呜声里,游艇离开码头向湾子里驶去。

    “诶?诶诶……”钱粱看得目瞪口呆:“这玩意儿怎么还没突突就跑起来了?”

    扁罐哈哈大笑,接替苏油掌舵,得意地对着钱梁喊道:“你赶紧的!老窝子等你!”

    ……

    扁罐的游艇叫鬼爪螺号,苏油也不知道为啥这么漂亮的小游艇会给扁罐取成这么个破名字。

    游艇是双三角帆结构,艇身包覆了薄黄铜皮,喷了白漆,甲板是南海红木板,船体有一大半是半潜式休憩室,尾部一小半是平台。

    苏油问道:“你这艇花了多少钱?漂亮得很啊!”

    扁罐说道:“自己设计,找同僚们帮着造,就花了材料钱,差不多三千贯吧。”

    苏油说道:“当年你老堂婶置办宜秋门苏宅,也就这个价钱了。不过还真是便宜,放到外头,五千贯买不了。”

    扁罐点头:“那是,所以钱粱他们也跟着眼红,让我帮着设计,大家一起建造,刚刚看到的那些游艇,都是我们利用空余时间,自己搞出来的。”

    来到一处地方,苏油一看岸上的建筑和通往海湾的走水槽:“那里就是屠宰场吧?这地方不错,鱼窝子!”

    扁罐笑道:“粪血窝子!三叔说父亲教过他们用铁片钓鱼,今天你可也要教教我。”

    周围已经有几艘游艇在垂钓了,苏油笑道:“开整,不能输给他们。”

    钓竿是用竹子剖开削成扇形在拼合粘接到一起的实心竿,材料是福建特产的一种苦竹,强度绝对没问题,就是有些沉。

    扁罐给苏油背上一个背带,丹田位置有个不锈钢的插孔,可以将竿子杵在上头,将腰力利用起来。

    苏油将打磨成镜面的有些扭曲的不锈钢片系在钢丝导线上连接钓组,不锈钢片的侧面和底部各有一个钓钩,走到船尾松开线轮刹车,将钓组放入海中,找到底后开始抽竿摇轮,寻找鱼层。

    扁罐也开始有样学样。

    如今的海里海鱼极多,杀猪场下头的海湾当中,简直就是个大鱼仓。

    海鱼非常凶猛,现在的普通渔夫的钓具拿这样的鱼没有办法,比如其它游艇上的那些会员,钩子都不敢用太大,挂海蚕钓些三四两的小黑鲷、小黄鲷就满足了。

    天光开始蒙蒙亮,正是早上难得的窗口期,不多一会儿,苏油提竿的时候就遭遇到巨大的阻力:“中了!”

    大鱼力道很大,拉着钓线嗖的一下就出去了十多米。

    接下来就是搏斗的时刻,随着海浪起伏崩线收线,十多分钟后,一条一米左右的大鲅鱼被拖上了水面。

第一千六百四十五章 清净

    扁罐知道自家爹是钓鱼高手,但是真没想到这么厉害,也想不到巴掌长的一块鱼形钢板,真的就把鱼钓到了,还是平时俱乐部钓不起来的“大”鱼。

    放下船尾的档板,变成一个斜坡,扁罐用大抄网将鱼网住,从船尾给拖了上来。

    大鱼猛烈地甩尾,打得船板啪啪作响,苏油取下亮片,对着扁罐晃了晃:“怎么样?”

    扁罐打开水舱将鲅鱼踢了进去:“父亲可以的!开了个好张!”

    之后鬼爪螺号就进入了疯狂时刻,两根杆子不断上鱼,刚刚那条鲅鱼都算是个头小的。

    除了鲅鱼,还有海鲈、嘉琪、大比目、石斑……父子两几乎都忙不过来,你方上鱼我又中,还都是大家伙。

    太阳从海平面下升了上来,视线已经完全清晰,周围游艇终于看清了这边不断上鱼的情形,都惊着了,纷纷驾船过来观看。

    待到钱粱的游艇过来,见到一圈七八艘游艇围着鬼爪螺号,一边降帆落锚一边高喊:“咋了——我靠扁罐你中大鱼了!”

    另一艘游艇上就有人喊:“这都十几条了——”

    钱粱机灵得很,一听这行情连锚也不落了,拉起帆绳靠了过来,将两船并在一处,并缆之后跳到鬼爪螺号上:“叔这咋还能让你累着?!我来我来,你一边指点就成!”

    苏油还真是累着了,小一个时辰的高强度劳动,这都多少年没有的事儿了?

    赶紧将竿子交出去:“贤侄来得正好,妈蛋一圈光看热闹不搭手的……”

    钱粱哈哈笑道:“你老人家不知道,俱乐部里蹭别人的窝子是要被鄙视的,先说好我这是纯帮忙不算啊……哎哟这是这是中鱼了吗?嘿真的中了……”

    铁板钓法就是用铁板模仿受伤的小鱼在水底的活动,吸引凶猛鱼类发起攻击,然后上钩,这些都是平时渔夫们放弃作钓的鱼类,被屠宰场的血腥味吸引过来,在这湾子里边非常的多。

    钱梁和扁罐的军人体质都扛不住,钓了一阵钱粱跳回自己船上挪开位置,招呼别的游艇靠过来帮忙。

    鱼情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放到后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直到日头几乎快要到了天中,人都换了五六茬,窗口期过去,鱼口才算是稀了下来。

    鬼爪螺号的鱼舱都满了,甲板上丢了一些,扁罐问苏油:“父亲,尽兴了吧?”

    苏油早就尽兴了,到后来连鱼都抄不动了,只看着兵娃子们兴奋地折腾。

    七八艘游艇将鬼爪螺号停回码头,扁罐高声喊道:“钱五!去通知食堂来拉鱼!”

    一米多长的海鱼,一条就有三四十斤,等到食堂厨子拖着个小拖车过来瞠目结舌:“这小拖车咋拖得了啊?得用板车啊,你们哪儿搞了这么多鱼?!”

    每到这种时刻就是苏油得意的时候:“钓的!那就赶紧去找板车!”

    等几个板车拖过来,大家开始往上装鱼,钱粱还在一边数数:“……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还有没?七十九!整整七十九条!这得两千多斤鱼!”

    苏油笑得吭哧吭哧的,钓鱼人都知道,钓鱼倒是一时爽,料理起来那可就苦逼了,只拿小刀取了一片鲅鱼肉:“送去给食堂给学生们加餐吧,这块我拿回去,给观儿做鲅鱼丸子!”

    ……

    趁着等待扁罐放假的时机,苏油又视察了潍州与青州。

    淮州产金银铜铁锌,其中以金最为出名,青州出好铁矿,而且埋藏也浅,千乘还有石油,但是这两个地方却不出煤。

    苏迈中进士后的仕途与真实历史上发生了巨大的偏差,因为胶州要建军港,在苏油的运作下做了文登令。

    因为建港之功升了青州通判,进而又升了潍州知州,在任上大开金银矿藏,并且上奏与齐州联动,将齐州的煤运到青州炼铁。

    这已经是跨州操作了,朝廷经过考虑,干脆转了苏迈做京东路转运判官,专门负责胶东半岛的矿冶开发。

    数年下来,青州铁,齐州煤,广陵务的盐,潍坊的金银铜都已经初具规模。

    加上千乘的石油,苏迈再次上奏,请求设立盐化工厂、煤化工厂、石油化工厂、机械厂、兵工厂,为北洋水师提供枪炮弹药。

    应该说苏迈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的务实稳当,大大出乎苏油的以外,真实历史上这娃真是被他那蠢爹坑坏了。

    朝廷依旧同意了苏迈的奏章,但是鉴于苏迈在胶东呆了十多年,现在要搞军工,还是换个人妥当,于是将苏迈调入朝中,任工部侍郎。

    在离任之前,苏迈还给苏油留下了四百里的马拉铁路,连接起了齐州、淄州、青州、潍州,用于矿产运输。

    而且苏迈不等不靠,都不找苏油求援,自己跑去北洋水师联系,让北洋水师承担了部分从潍州到登州的铁路费用。

    如今那一段铁路还在修建当中,年后才能贯通。

    史载苏迈“文学优赡,政事精敏,鞭朴不得已而加之,民不忍欺。后人仰之,为建‘景苏堂’”。

    不过如今的景苏堂,被从真实历史上的德兴县搬到了潍州。

    苏油去大名府任职的时候,正是苏迈调任入京的时候,两人在路上也没有机会碰到。

    倒是扁罐赴任的时候,携毕观在齐州与苏迈家小见了一面。

    苏迈的媳妇是眉山老乡吕陶的女儿,孩子都五岁了,小苏符一声“奶奶”,喊得毕观满脸通红。

    巡视过几州的工业基础,虽然还属于五小工业体系那种级别,但是对地方经济民生的促进毋庸言喻,连苏油都不得不感慨:“因地制宜,维康实乃吾家千里驹也。”

    这就好办了,铁路都已经有了,只需要增加几辆小火车头,就能够提升产能,然后将基础小工业基地升级换代。

    在几州考察了六天时间,苏油将苏迈的工作成绩整理成详细的《地方发展五小工业之指导意见》,发给了赵煦和四路都转运副使王克臣,让他与洪江好好研究。

    于此同时,苏油还写了一篇《齐鲁工业联合体刍议》,探讨了各产业联动发展的课题。

    所以苏油也没有回登州,就在济水入海口处的博昌镇找了出民宅住下写文章,等待扁罐和观儿前来与自己回合。

    七月初三,小火轮从登州出发,接到了苏油,一家人沿着济水,向梁山泊行进。

    在船上,苏油还将自己的计划拿出来和扁罐与毕观探讨,增添完善。

    苏油这才发现,毕观真的好用,简直就是女中蔡京,难怪她那两个兄长没事儿总喜欢打扰孕妇。

    有这样的儿媳妇,让扁罐从军可真是可惜了,贤内助随便一奶,扁罐的前程都不可限量。

    唉,等生完孩子再说吧……

    在郓州苏油下了船,让小火轮继续送扁罐入京,当然名义上是护送重要的工业发展蓝图给中枢,免得被刘正夫弹劾。

    等回到大名已是七月初六,天气进入暑热阶段。

    最近几个月朝廷里也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谓“朝廷清明,天下安静”。

    只有几道敕令值得留意。

    人士任免上,以翰林学士承旨邓润甫为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

    赐南平王李乾德、宁夏郡王李乾顺袍带、金帛、鞍马。

    诏翰林学士承旨苏轼兼侍讲。

    政事方面,四月,诏恤刑。

    辛丑,诏:“大臣堂除差遣,非行能卓异者不可轻授,仍搜访遗材以备擢任。”

    五月,己未朔,日有食之。罢文德殿视朝。

    庚辰,诏:“娶宗室女得官者,毋过朝请大夫、皇城使。”

    丁亥,后省上《元祐敕令格》,规定了敕令公文的标准格式。

    六月,壬辰,录囚。

    辛卯,诏御史台:“臣僚亲亡十年不葬,许依条弹奏及令吏部检举。”

    己亥,令文武臣出入京城门,书职位、差遣、姓名及所往。

    还有一件事儿,就是苏元贞和章楶放松了边防管制,同意西域信奉佛教的那些城邦,遣使入宋。

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万事俱备

    辽国那边也没啥大事儿,人事上就是以权知东京留守萧托辉为契丹行宫都部署。

    五月辽国一场大火,烧掉了端拱殿门。

    耶律洪基手里好像宽松了一些,命给渭州贫民耕牛布绢。

    六月,己亥,在一处叫倒塌岭的地方,有人得到了一个古鼎,上有文知“万岁永为宝用”,献给了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大喜,命天下同乐,斋僧三十六万。

    ……

    回到大名府的时候,新科进士们的观政已经结束,高滔滔从徐国大长公主所请,外放了王彦弼,让他回到了苏油身边,继续担任幕府掌书记一职。

    买一送一,王晦成了苏油白捡的幕僚。

    陈梧被高滔滔按在了军器监,老老实实搞他的武器研发。

    扁罐的任命倒是起了点小波澜,高滔滔本来想让他继续呆在将作监,但是刘正夫上章此非培养人才之道,按照科举惯例,前三名一般判将作监、军器监,之后就要外放为官,以熟悉庶政,考量能否。

    陈梧、苏轶之前因为恩荫,已经在两监主事多年,援引旧事已无必要,如朝廷看重,便当入翰林清华,锻炼文事;或外放州县,理政安民。

    高滔滔最后留下了规规矩矩的陈梧,外放了调皮捣蛋的漏勺,算是来个折中。

    吕大防主事,将漏勺安排成了广州番禺县令。

    朝堂一下子就闹开了,众人纷纷非议吕大防打击报复。

    中书侍郎章惇上章弹劾吕大防任人由私,嫉妒贤臣,处置不当。

    广州如今是蛮苦逼的,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侬智高打到城门下。

    在宋人的理念里边,岭南以外那就算是流放地,广州,的确是太过分了。

    不过如刘正夫、孔文仲等御史台官却没有闹,刘正夫认为吕大防的任命没有毛病,什么时候轮到士大夫对朝廷的任命挑三拣四了?广州就不是我大宋国土?

    高滔滔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御史台的动静,章惇是中书侍郎,虽然也有议论的权利,但是流程启动不了,也就不能驳回三省的决议。

    其实漏勺对于这个任命倒是颇为兴奋,广州比父亲当年的夔州好点不多,番禺怕是更加不如,山高佣哥儿远,正好大展拳脚。

    于是上章,番禺没毛病,我想去!

    最后高滔滔无奈,以漏勺身有恩荫为由,给他升了一格,改任广州通判。

    苏油看过家书和朝廷邸报,不禁苦笑:“这回怕不是中了二郎的意了……”

    癸卯,苏轼抵达京外,上言:“浙西诸郡二年灾伤,而今岁大水尤甚,苏杭两地,尚需赈济,需米百万石、钱二十万。”

    有御史弹劾,认为苏轼前蒙朝廷恩旨,迟迟不动身,等到大运河修通方才启程,这是贪功。

    之前朝廷大力救灾,拨付了大量的钱粮,苏轼以工代赈,掏浚西湖,修造运河。

    如尚需赈济,那之前修河的费用,是没有发放到百姓手里吗?

    还有大苏在两浙路建粮食加工厂,将北人不爱吃的粉面强行卖给朝廷,用于抵扣赋税,这是损朝廷之用,树一己之恩,理当惩戒。

    两浙苏杭太湖,乃朝廷钱粮重地,苏轼在杭州两年一味宽容,离任前还要坑朝廷一笔,当朝中诸公都是傻子吗?

    苏轼行舟到了陈留,听闻朝中弹劾,停船待参,不敢入京。

    一日讲读完毕,范祖禹收拾起讲义,却听高滔滔问道:“侍讲对大苏一事,有何看法?”

    范祖禹放下讲义,躬身道:“以臣所见,夫子在杭州的治政,的确是有些过宽了。”

    “苏杭两地连续遭灾,但是经过夫子多方筹措救灾,以工代赈,大建粉厂,虽然朝廷岁入在两浙路有所减少,但是百姓的确是获利安定下来了的。”

    “但是也苏杭也有问题,那就是杭州是曾经彻底让五等户消失的地方,天下评价为‘首善之区’。”

    “当地官员为了保住皇宋的这处‘脸面’,对于遭灾之后应该降等的百姓,依旧不予降等,导致颗粒无收而赋税依旧。”

    “虽然起于天灾,终究还是施政之祸,夫子到了杭州,首先制止了这种现象,第一件事就是重登户等,实事求是。”

    “五等户下,实需救治,这百万石粮米,二十万缗钱财,当是为今后五等户所设。”

    “夫子害怕朝廷不顾杭州重现下等返贫之实,徒以颜面名声为重,如果在奏章里明确提出来,怕是不但得不到朝廷应允,反而会惹出更大的波澜,故而假以赈济之名。”

    “要知道之前重订五等,不说朝中,就连杭州本地百姓士绅,都是反对之声不绝。”

    “好多百姓甚至宣称宁愿饿死,也不降等,不领救灾粮,不给杭州和皇宋丢脸。”

    “太皇太后,杭州百姓都是好百姓,但夫子不可能任由他们的性子乱来的。”

    高滔滔长吁了一口气,眼中含泪:“朝中能为我祖孙二人道此者,侍讲、司徒而已。又因为事涉苏轼,司徒也不敢辩白,竟然就无人见说。老身如今已然知晓,再有这样的事情,侍讲还需知无不言。”

    己卯,诏赐米百万石、钱二十万缗赈济杭州,并命苏轼入京就职。

    己酉,修《神宗宝训》。

    河东路沈括上奏,元祐六年上半年,河东路铜冶共得铜、矾七百万贯,其中半输朝廷,地方也得三百五十万贯,请于晋州矾务开设炼钢厂,筹备铁路所用钢轨。

    沈括这个报表的政绩算是偷鸡,这些铜、矾里边,很多矾压根就不是挖出来的,而是造出来的。

    宋人看重矾料那种晶体属性,在宴会上都要堆砌“矾山”作为铺席装饰。

    但是一旦矾中的结晶水流失,矾就变成了盐,价格暴降。

    沈括将库中不值钱的失水矿盐收集起来,融入水中,去除杂质之后通过加热蒸发提高浓度,让矿盐重新结晶成矾砂。

    这样的矾砂完全没有杂质,晶莹剔透,品质顶级,不值钱的东西经此一弄,价值提升了数倍。

    说白了就是溶解加熬煮,纯粹的空手套白狼。

    癸丑,苏油上书,四路已经做好全面准备,即将走上发展快车道,四路发展银行,已经累计发放投资一千八百万贯,产出近八百万贯,四路赋税比去年翻一翻,煤翻三番,盐翻两番,铁翻五番,其余金、银、铜,皆在一倍以上。

    粮食储备一千两百万石,此外还有棉花三百万石,油料五百万石,民间大牲畜增量三十万头。

    各地建立水泥厂七十处,机械厂五十二处,盐化工厂三处。

    大名府兵工厂、齐州兵工厂,已经具备生产制造大宋定装炮、铳、弹、雷所有型号的能力,定州兵工厂已经具备弹药复装、铳械维修,火炮组装的能力。

    四路从去年到现在,共发动工役二百六十万人日,脱离田亩,全年参与役务以此为生的丁力三万人,所有役务发放役费五十二万贯,锻炼出十五支专力工程队伍。

    各地厂、矿,吸纳丁力八万人,工费合计两百万贯,达到了人均月入两贯的水平。

    看起来不高,但是这相当于这些人每人有了三十亩地的收成,相当于河北四路,凭空增加了三百万亩的土地。

    而粮、棉、油套作模式的推广,让土地亩产价值增加了五成,虽然如今还只在大名府路普及,也相当于给当地增加了数十万顷的土地。

    为了鼓励耕作,大名府路只将赋税调整到亩输三斗,看起来增加了,但是其实税率降到了十五税一,让更多的财富在地方上积累,又促进了商贸的大兴。

    因为交通得到大力改善,河北经济环节完全打通,商税呈现出可喜的增长,同样翻了近倍。

    最关键的是隐户和隐田,河北隐户,曾是天下最严重的地区。

    经过苏油的梳理,河北四路隐户和隐田存在的必要已经消失,加上宣传和统计给力,四路两年下来,一共扩出了二十万户,一百多万人口,十多万顷土地。

    万事俱备。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211/ 第一时间欣赏苏厨最新章节! 作者:二子从周所写的《苏厨》为转载作品,苏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苏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苏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苏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