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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季常公

    远在离广州万里之遥的昆仑山下,一支马队正簇拥着一名红衣中年僧人,朝着于阗方向狂奔。

    车队后烟尘滚滚,数里之外,一支轻骑队伍正咬着这支车马队伍追逐。

    一名豪健汉人老者看上去是马队的头领,胯下紫骝马神骏异常,虽然马队在高速奔驰当中,老者还能驱马前后照应,显示出高超的骑术。

    就见老者奔到打马狂奔的红衣僧人之前,吼道:“阿令京,还能坚持吗?”

    红衣僧人喊道:“能!我要去于阗召集信徒,回来解救佛门的善信!”

    老者扭头看了后方数千轻骑:“呵呵,尉迟威那老小子,见到这场景只怕要吓尿!”

    前方出现了一个带烽燧的小泥城,老者对从人们高声喊道:“丢弃车辆货品迟滞他们,我们朝泥城走,那里藏有粮秣器械!我们去点烽燧,搬救兵!”

    红衣僧人也不多话,拨马朝泥城奔去。

    马队呼啸着穿入泥城中,里边的车马帮顿时鸡飞狗跳,一名汉子喊道:“季常公,出了什么事儿?”

    老者正是大苏的好友陈慥,已然五十四岁,如今是河西大豪。

    大宋在西域影响力越来越大,陈慥时常带着商队,穿梭在西域,不但西州回鹘、黑汗国,甚至是花拉子模、塞尔柱、古斯、斡朗改,都去过。

    商队要在西域诸国穿梭,没有点实力是不行的,陈慥作为大宋半官方的力量,手底下纠集了一帮汉人囚徒、勇敢、宁夏执法官、横山步跋子、回鹘刀客、鞑靼野人……

    几乎各族都有,商队规模达三千人,是丝路上一支庞大的势力。

    河西陈季常,海北唐四郎,几乎已经是并列的存在。

    当然也有促狭鬼在这口号后边还加上一句——“河东母狮娘”。

    陈慥飞身下马:“耿老三关上城门,拿厢车堵上,弟兄们取器械上城,黑汗狗们来了,他们要杀活佛!”

    小城堡中顿时大哗:“活佛在哪里?”“他没事儿吧?”

    红衣僧人被陈季常手下的马客扶了下来,跟众人合什:“贫僧就是阿令京。”

    西路弘传活佛禅师益西央几年前在金刚崖寺离世,在他去世前,已经将二林法系推广到了吐蕃、黄头回鹘、龟兹、阏氏、高昌等地,成了佛教在这些地方的最高代表。

    离世前,益西央将衣钵传给了自己的弟子阿令京。

    大宋朝廷给益西央赐下金帛,修建了规模宏大的佛寺灵塔,以存放高僧的舍利,供西域各路信徒朝拜,并赐下“甘露弘真大法师”的封号。

    又赐阿令京紫衣、金帛,诏书,命其继承西路弘传活佛禅师的法位。

    金刚崖寺活佛在河西诸国佛教徒中地位崇高,城内众人立即顶礼膜拜。

    陈慥翻着白眼:“现在不是拜的时候,大家抄家伙啊!”

    一语惊醒了还沉浸在遭遇活佛的幸福感中的众人,耿老三赶紧招呼伙计将一辆厢车推到门口堵住城门,又打开一辆厢车,将里边珍贵的丝绸毛毯之类的东西拖出来扔到地上:“谨防狗贼放箭抛射,活佛先进车躲一躲!”

    待阿令京进入车中,耿老三合上车门,大喊一声:“兀尔温带人上烽燧烧狼烟!李大郎带弩队!新军退伍的出来列队,跟老子进屋领器械!”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一支懒懒散散的商队,一转眼变成了一支高效灵活的军队。

    十来个汉人站了出来,耿老三一招手,大家随陈慥进入一间土屋当中。

    陈慥拔剑将土床底部的泥土削去一层,露出几块镶嵌的木板,将木板取下,从里边拖出几个箱子。

    打开箱子,里边是油纸包裹的一支支崭新的连机铳。

    另外两个箱子里,则是黄澄澄的弹药。

    还有一个箱子里,是木柄的震天雷。

    耿老三咧嘴笑道:“今日有福了,刘五儿你不是抱怨退伍太早,没机会耍耍大八粒吗?这机会就来了!”

    刘五儿正在组装震天雷,笑道:“耿头儿退伍太久,胆气都发散了,你就不该着急忙慌让兀尔温发狼烟,先让兄弟们过过瘾啊!”

    如今的震天雷又做了改进,弹壳上有一铁片,可以方便地挂在腰带上,木柄和弹体可以拆卸,平日里弹体、雷管、木柄分开存放,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临时组装。

    除了安全性提高外,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在一枚震天雷外再绑上一圈弹体,可以制造出一个更大威力的集束震天雷。

    众人笑谈着,有的在组合震天雷往自己腰带上挂,有的在往弹夹里压弹。

    陈慥一边往众人头上扣钢盔一边骂:“玩命的杀才,先要防着吃箭!”

    屋外已经响起了喊杀之声,陈慥最后将一顶钢盔扣在自己头上,拎起连机铳:“走!”

    见到陈慥出去,刘五儿拿胳膊肘碰了碰往连机铳里压弹夹的耿老三:“耿头,你说陈老英雄走完这趟,还能被娘子放出来不?”

    耿老三笑得吭哧吭哧的:“我怎么听说,就连这次都是偷跑出来的?”

    周围都是哄笑,刘五儿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那这次回去,可就得上链子了!”

    城堡很小,四方型,横竖不过三十步,不过因为坐落在一座小丘之上,视野开阔,。

    虽然泥墙不过两丈,但是有了山丘加成,攻击起来还是颇有难度。

    杀才们将厢车赶到城墙边上,登上车顶,正好可以站在上面射击。

    城下的黑汗军正在和城头对射,相距不过五十步,人马相当密集。

    铳队上来先就是一波连射,连人带马扫倒了几十人。

    突然的爆响打了黑汗军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这支骑军战力不错,反应也是极快,开始改用骑射战术,围绕着小城堡放箭。

    黑汗军的弓箭很弱,五十步外拿城堡毫无办法,耿老三在陈慥身边观看了片刻,对陈慥说道:“季常公,这些不是轻骑。”

    一名黑衣骑军取箭搭弦的时候,马速慢了下来,陈慥一铳将之放倒:“怎么说?”

    耿老三说道:“如果是轻骑,弓力当在七十步,这些人的武器是骑枪、连枷和叶锤,而弓力这么弱,还有看他们的靴子,都是高档货色,所以他们是没有着甲的重骑兵。”

    陈慥低啐了一口:“格老子的,这是铁鹞子?”

    这话其实没毛病,当年西夏军队的重骑铁鹞子,并非他们的自创,而是在向西方拓展国土的过程中,遭遇到了喀喇汗国的重骑兵部队,从此再没有突破过沙州。

    夏国人转而侵夺辽国的西部草原地区,并且效仿曾经让他们吃了大亏的黑汗近卫重骑,组建起铁鹞子。

    当时的喀喇汗国与今日的国力不可同日而语,重骑兵数量众多,而且装备更加精良,擅长使用铁锤,曾经以四万兵力,打败了辽人怂恿过来的七十万“野蛮人异教徒”部落。

    耿老三眼光老辣:“差不多吧。”

    “难怪他们的马那么快。”陈慥想起这帮骑军的马速都不禁有些后怕,以自己和部下顶级的河西骏马,竟然差点被他们给追上。

    不过如此一来这仗就没啥打头了,对方又不是傻子,会放任精锐的重骑兵不着甲来攻城,他们的战法,肯定是要遁走,然后等待城堡里的人出城向东逃跑的时候,再利用马速追击。

    耿老三吹响了金属口哨,然后又吹了短促的三声,将铳手们都招呼了过来。

    刘五儿也是个机灵鬼,过来第一句就是:“耿头,这不像轻骑。”

    “看出来了?”耿老三说道:“要是重骑,肯定是大将率领,他们不知道咱们的铳能射击三四百步,说不定咱们能有捡便宜的机会。”

    “现在开始三人一组,留意有价值的目标,实施齐射,争取击杀!敢欺负活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是!”

    堡子下头黑汗军的指挥似乎也明白这样攻击毫无用处,吹响号角退到百步之外重新整队集结。

    这下就连陈慥都看明白了,下头这些黑骑,的确就是重骑兵。

    很简单,重骑兵结阵正面较宽,纵深较薄,而轻骑兵则相反。

    赶紧拉住耿老三:“去通知兄弟们,别把正主干死了,打他身边人就行。”

    “为啥?”

    “我们这次的目的是要摆脱追兵,将活佛救回去,万一杀了他们的大人物,这帮子骑兵拼命怎么办?吓走就得了!”

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 黑汗

    耿老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算他直娘贼的运气好!我去跑一圈。”

    陈慥扭头,见到烽燧上狼烟已然升起,心头也在叹气。

    这里毕竟已经离于阗颇远,要不然能把电报能拉到这里,可就好了。

    三百里,几乎是传统骑军的离境极限,尉迟威如今得大宋相助,骑军颇为得力,在与黑汗的冲突中顶住了几次,但是最多也就前出到这里。

    很快,城西响起了“啪啪”几声铳响,黑汗骑军开始骚动,最终朝西北方向的小城——鸦儿看撤退。

    鸦儿看,就是后世的叶尔羌,新疆莎车一带,离于阗六百里。

    耿老三背着连机铳过来:“吓跑了!不给他们点厉害的,还以为我们好欺负!”

    刘五儿也过来了:“季常公,咱什么时候撤?”

    陈慥沉吟道:“活佛的安危,关系到整个西域的凝聚,因此不能冒险,等吧,等尉迟威过来接应。”

    刘五儿将连机铳背在背上:“那我叫上几个回鹘伙计,出去探哨一番,看看刚刚的黑骑军是不是真退了!”

    ……

    元祐六年十一月,宁夏三路都转运使苏元贞,河西制置使章楶,于阗城守尉迟威,西域都护刘昌祚,监军童贯,紧急上奏西域的大变。

    黑汗王哈桑于元祐五年,强迫自己部众二十万帐入教,同时对于不信教的和信仰佛教的百姓,进行残酷打压,剥夺财产,驱逐出部落。

    西路弘传活佛阿令京,在鸦儿看秘密传播教义的过程中,被黑汗王子阿赫马德发现,抓到了狱中。

    正好汉人大贾陈慥行商到了鸦儿看,买通狱吏,将阿令京救了出来。

    阿赫马德发现后,派出精锐“古拉姆”近卫军追击,双方在距离于阗三百里的西河堡故城发生战斗,直到尉迟威的援军抵达,阿赫马德方才撤走。

    阿令京抵达于阗之后,揭露了黑汗国灭佛的暴行,号召各地佛徒去拯救黑汗国的信众。

    西域诸国如于阗、龟兹、阏氏、高昌、伊州、鞑靼诸部的信仰佛教的地区群情激奋,如今不少部帐已经顶风冒雪,迁徙到沙州和于阗城外,战事看来已不可避免。

    这些人如果不好好疏导,会造成大乱,如今于阗、约昌、祁连-昆仑谷地、瓜州、沙州,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各地城守都是虔诚的佛教徒,纷纷上书要求西域都护府出面主持大局,都护府和都转运司不敢擅自行动,急需中枢给出应对方略。

    此外献上阿令京活佛刺血文书,讲述了佛法在黑汗国遭受的严重不公,以及佛徒们在那里暗无天日的生活,请求大宋派遣力量,营救那里的佛教徒。

    高滔滔也是信佛的人,收到阿令京的血书之后不禁潸然泪下,立即召集朝臣们合议。

    吕大防接到诏书不禁莫名其妙,黑汗国远在万里之外,和于阗接壤,与沙州都隔着一个西州回鹘,这不是和大宋八竿子打不着吗?

    听说那边信天方教,大宋如今杭州、泉州、广州、蕴州,甚至汴京,也有信天方教的,都是文质彬彬,酷爱清洁,眷顾族人,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蕃客,不像活佛血书上说的那样啊?

    再说宗教人士之间的冲突,有必要上升到国家争端吗?

    刘挚也是传统文人,对那个地区的文化也就仅限于《敦煌学报》,对于西域诸国之间繁复的外交关系和传统冲突也是不甚了解。

    干脆,将京师大学堂专家也一起叫来,大家开会吧。

    ……

    朝会之上,韩嘉彦就着西域地图,给一群小白做地缘政治科普。

    “黑汗,在突厥语里为‘喀喇汗’,喀喇本意为黑色,因其国尚黑,故称。”

    “其国民最早为唐时迁入河中的九姓回鹘,具体立国时间已不可考。”

    “其后五代之乱,回鹘汗国亡时,庞特勤率领十五族西奔葛逻禄,也溶入这一区域,之后他在葛逻禄即可汗位,在国书里正式将自己名称命名为黑汗。”

    “庞特勤建牙帐于楚河上游的八剌沙衮,早期汗国领土仅限于七河地区,其后与周边诸国征战,逐渐扩大到现在的版图。”

    “汗国建立之初,与突厥、回鹘相类似,信奉萨满教与拜火教,也有部分摩尼教徒与佛教徒。”

    “第三任大汗萨图克为了对抗其叔叔奥尔古恰克,在自己控制的地区大力推行天方教,并凭此得到了汗国西部天方教众的大力支持,经营起强悍的古拉姆近卫军。”

    “在更西方的天方教邻居萨曼的援助下,萨图克以武力从信仰萨满教的叔父手中夺取了汗位。”

    “夺位之后,萨图克立天方教为国教,之后引进萨曼制度,大力革新,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后,实力大为增强,甚至和另一地区大国加兹尼一起,联手灭掉了萨曼王朝,并以阿姆河为界,两国平分了萨曼王朝原有的疆域。”

    “黑汗由此达到了鼎盛,八十年前,甚至灭掉了于阗。之后不久,又与同族高昌回鹘发生战争,虽然因为辽国支持高昌,让黑汗没有得逞,但是足见其国力之强大。”

    “之后汗国陷入衰落,五十年前,分裂为二,西汗为阿里后裔,以撒马尔罕、布哈拉为都城;东汗为哈仑后裔,以八剌沙衮为政治、军事都城,以喀什噶尔为宗教、文化中心。”

    “前年,塞尔柱攻下布哈拉,西汗名存实亡,如今的黑汗,其实是指的东汗。”

    “黑汗国强大的原因,就是奉行军功爵制。与秦国相似,因此得以急速强大。也正因为此,其后也与西周末期相似,各路小汗王坐拥势力,各自为政,相互攻伐,最终衰落分崩。”

    “因为以游牧起家,故而特别注重骑兵,最擅长迂回包抄与诱敌深入战术,在战斗时,先依靠马上弓箭手所射出的箭雨杀伤敌军,再依靠近战的重装骑兵发起致命冲锋,一举将敌军打垮。”

    “而其步兵战术相当落后,更缺乏重型攻城器械,因此攻城战是一个致命的硬伤。”

    “在萨图克时期,黑汗除了政治,对军制也大力改革,图萨克从各个突厥部落征集一批精壮青年,组建了效忠自己的近卫部队,称为“古拉姆”。”

    “这支部队有着严格的规范与纪律,并通过信仰约束自己的行为,故而战力精强,所战皆克。”

    “诸公请看,这就是敦煌壁画上的古拉姆近卫重骑军。”

    “他们有高大强健的马匹,有精良锁子甲,重甲,尖顶护颈盔,并给马匹装备铠甲,增加防护。”

    “战士所用的兵器,包括锤、刀、剑、圆盾,骑射技艺也非常高超。”

    章惇看着拓本:“他们的马匹很不错,肩高齐人。”

    “是的,而且这是黑汗国最强的军力,他们人也高。”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称为‘阿斯卡’的普通民兵,以及类似小诸侯的的‘伊克塔’骑兵。”

    “因为普遍信教的关系,他们还能煽动民众,组织出一支流民军队,流民军队也剽悍善战,勇猛好斗。”

    “但纪律涣散,缺乏约束。一旦战场形势出现不利便军心动摇,严重时甚至会作鸟兽散;”

    “在灭于阗的过程中,流民军便是先锋,先是在昆仑山遭遇惨败,之后却也是在财富的诱惑刺激下,首先攻入于阗城,并且对于阗的佛教古迹进行了疯狂的洗劫破坏。”

    “黑汗国与我朝的关系,主要是艳羡我朝的丝绸、衣物、金银器皿和茶叶,以其国货品乳香为大宗,进行贸易。”

    “先,唐朝继以公主下嫁回鹘,故回鹘世称中朝为舅,中朝每赐答诏,亦曰外甥。”

    “五代之中,亦皆因之。”

    “黑汗王与我朝的国书里,多称陛下为汉家阿舅大官家。”

    “在元丰年间的国书里,则称‘于阗国有福力量和文法黑汗王,书与东方日出处大世界田地主汉家阿舅大官家’。”

    “不过元丰四年之后,我朝对西域佛教大力扶持,之后黑汗再无朝贡。”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廷议

    韩嘉彦是驸马,因为大苏和赵宗佑都离开了京师大学堂,赵頵成了山长,为了充实文史科研力量,又从全国招募了一批学问深湛的人。

    作为提举商周金石文字局的学者,加上在甲骨文与敦煌学研究上的深湛造诣,韩嘉彦抵达中牟后,被任命为了文史学院的院长。

    宗室里糟心事儿多,不过听说嘉彦与淑寿二人鹣鲽情深,被洛阳父老称为“天作之合”。高滔滔看着玉树临风侃侃而谈的韩嘉彦,不禁对这个幺女婿非常的满意。

    章惇问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韩嘉彦不禁哑然:“这个倒是不清楚。”

    晁补之轻咳一声:“我来说吧。”

    “根据从原西夏王宫运回来的账册大致可以知道,萨图克立天方教为国教之时,曾经命二十万帐部众一夜之间改变信仰。”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人口有所增加,但是又因分裂为东西两国,军机处收到的情报,是去年哈桑再次强迫举国入教,还是二十万帐。”

    “以一帐五人来估算,哈桑能够控制的人口,一共有一百万人,以游牧之族极端情况一帐一兵来计算,其战兵最多在二十万左右。”

    “最精锐的‘古拉姆’王室近卫,受国力所限,不过一万五千人。”

    “重骑需要帮手,一般为两人,约近五万。”

    “其下一级的军功爵拥有者‘伊克塔’,为三万五千人。”

    “但是这三万五千人,其实战时也非一人从军,同样会带上两到三名仆从,故而由‘伊克塔’组成的军队,约为十万。”

    “而剩下的,则是临时可以抽调的力量,类似与我朝以前的‘义勇’,‘厢军’,武器装备和战力都堪忧。”

    高滔滔问道:“这种方式……似乎有些熟悉?”

    晁补之躬身道:“太皇太后圣明,原西夏国的军制,便是大量借鉴了黑汗国的军制,其重骑‘铁鹞子’,几乎就是照搬了‘古拉姆’。”

    “还有值得注意的是,黑汗国占据了优良的煤铁矿区,其军器,甲具,也非常有名。”

    “西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通过黑汗购入锁子甲、铁甲、马甲和斧、锤、刀、剑。”

    “其青锋剑锻造技术,也是从黑汗国学来的。”

    “黑汗的重型片甲,做工精良,防护力高,但重量较重,因此古拉姆们必须经过严酷训练,方才能过穿戴作战。”

    “每一个古拉姆,都是职业军人,每日都要进行反复的举重、搏击、骑术与射箭练习。”

    “元昊崛起后,西夏曾经和黑汗国发生过战争,但是几乎都失败了,这才调头侵占辽国西面的草原地区。”

    “刚刚驸马都尉说黑汗国不善攻城,其实有些误解,真宗咸平二年,黑汗取河中之后,得到了天方大量的工匠和技术,已经能够制作出攻城锤、云梯,投石机、旋风炮、回回炮等一系列的攻城武器。”

    “囤安寨战役中,被司徒俘获的两名天方智慧宫学者——库罗和艾尔普,最早就是穿越黑汗河中地区,抵达西夏,被谅祚用作大匠,造出了巨型的投石机。”

    “只不过河西诸国城墙都不坚固,人民有城而不喜居,黑汗用不着这些器械罢了。”

    “其军制简单而有效,完全是游牧之风,以帐为单位,万帐为一图曼,即万户,之下再分千户、百户。”

    “后来领土增大,也出现了中枢官员伊利克、路级长官哈克木、州府长官伯克等,类似我朝立国之初的军州制,这些人既是军队帅臣,又是地方政要。”

    “如今的黑汗王哈桑,是第一任东汗国之主苏来曼之子,苏来曼是一位比较开明,允许多种宗教在国内共存,拒绝天方教的人,也不会受到虐待,重视文教、耕牧、工技,被称为‘知识和宗教的朋友’。”

    “不过后来其与兄弟博格拉汗发生征战被俘,被取而代之。”

    “博格拉汗在位仅十五个月,便让位于长子侯赛因。但是博格拉汗的一个妃子毒死了博格拉汗及其家族中许多人,扶自己年幼的儿子伊卜拉欣登上汗位。”

    “因得位不正,国家陷入内乱,伊卜拉欣攻打巴尔斯罕城时,被该城领主打败,被俘后处死。”

    “伊卜拉欣的叔父马赫穆德宣布自己成为大汗,自称托黑鲁尔·喀喇汗。曾率领四万***打败了七十万’异教徒‘的进攻,并渡过伊犁河与额敏河,夺取了但是西汗国以东地区。”

    “短暂中兴之后,马赫穆德身死,由其子奥玛尔继位。”

    “然而仅两个月后,就被如今的汗王,喀什噶尔城主哈桑取代。”

    “哈桑之所以能取代奥玛尔,重新夺回父亲的汗位,靠的就是其父留给他的大批懂得治政的文臣,通过贸易、手工业、钢铁,在喀什噶尔城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与强大的实力。”

    “不过如今看来,哈桑已经日渐昏聩,尤其是在逼迫国民信教,驱逐屠杀不信教百姓这件事上,孰为不智。”

    章惇冷笑道:“不过卫懿公、梁武帝之流,且地狭而民寡,此自取灭亡之道也。”

    高滔滔有些想不通:“京师大学堂里两位信奉天方教的高士,库罗与艾尔普,亦是敦厚长者,老身在京师大学堂听其讲解胡经,亦大体颇近劝善之说,如何却成了残害百姓的东西?”

    刘挚说道:“当年王荆公推行新学,苏轼就曾经评价:‘王公之学,非不善也,惜不容人。’”

    “想必黑汗王也是如此,且以刀剑相逼迫,更是倒行逆施。”

    吕大防是首相,见大家越聊越远,赶紧说道:“今日会议,非论道也,如今苏元贞、章楶上奏称河西宁夏扰动,今日连东路弘传吉多大师都上书宣称贺兰山北鞑靼诸部也开始蠢蠢欲动,要去西域解救佛徒。朝廷终归需要拿出一个章程。”

    章惇说道:“要什么章程,此等不义之邦,平灭了就是。”

    吕大防赶紧说道:“哪里如此轻易?黑汗非我蕃国,绝贡多年,虽国主昏乱,我大宋有何理由干预?”

    “其国军力也不容小觑,刚刚晁军机都说了,万五重骑,三万骁锐,十万仆从,且去玉门五千里,中间有沙漠、戈壁、游荡之河,亦非旦夕可至。”

    韩忠彦是枢密使,不可能不在军事上发表意见:“的确艰难,首先是师出无名,其次是劳师远征,徒废粮秣。”

    “从沙州出发,只能走祁连、昆仑、葱岭一线,五千里路途先不说,中间还要提防侧翼的西州回鹘,毕竟他们与黑汗同文同种。”

    “而且就算战胜,我朝又能得到什么?以臣所见,此鞭长莫及之区。”

    “不过如果放任不理,任由黑汗佛徒被屠戮,宁夏、于阗,甚至青唐,只怕百姓们会对朝廷生出异见。”

    “臣思量能否让两路弘传活佛呼吁信众冷静,由大宋派遣使臣去黑汗国宣喻,若是不能容纳佛徒,可否交由大宋来安置?河西祁连贺兰之间,哪里容纳不下?”

    吕大防表示反对:“这些人如何落籍?如何管理?河西走廊乃西路经济命脉,朝廷免税十年,方才争得民心。这些人不来,动荡尚在河中,若是放入玉门,却不是将麻烦带入国中?万万不可。”

    熊本才进兵部尚书,不过他是常年在外带兵的人:“吕相此言有理,河西纳土不多年,且蕃汉间杂,其中难保无异心者,大宋迭选贤臣,方才调理柔顺,万不可有一丝动荡。”

    “不管朝廷要如何解决,那也必须是在国门之外解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宁夏河西人心搅动,臣以为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若朝廷只以敷衍绥靖为事,必大失民望,诸臣十余年兢兢业业之功,一朝断丧!”

    “枢相所言遣使相责,想当然耳!黑汗王连囚禁追杀活佛的事情都做得下来,绝没有和谈的可能!”

    “大宋必须出兵,就算不为了黑汗国的佛徒百姓,也是为了稳定宁夏、青唐,为了争取白鞑阻卜的人心!”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方略

    吕大防大急:“熊尚书是我朝兵家,当知耀武数千里,可期必胜?若丧师覆将,所失不比绥靖为大?”

    章惇说道:“黑汗王如此作为,目的何在?就是要一专号令,动静使指,其志非小。”

    “若待其屠灭反对之声,上下同心,众志一城,而我在数路人心大失,河西利钝之机,从此翻转!”

    “到那个时候,祸患更胜于今日。”

    “既然火患可见,何不提壶而息之?非待烈焰焚梁,方徒呼怆悔邪?”

    邓润甫说道:“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祸患需灭其根本,而非只扫枝叶,遇时又发。”

    “如韩嘉彦、晁补之所言,黑汗带甲十五万,重骑比我朝尤多,非为小国。且改教乃其国内政,又素非蕃臣,无故加兵,与礼不合。”

    “臣恐兵连祸结,易起而难解,则从此西疆不宁。”

    “而鞑靼诸部,更是辽国藩属,西路弘传活佛怂恿其用兵黑汗,更是不智,只怕河中之事未平,河北之事又生也!”

    章惇说道:“救万民于水火,此曰行仁,乃天下最大之礼。而礼制,不能只靠语言去维护。”

    刘挚说道:“以唐之盛,尚有河中怛罗斯之败,况今河西兵力,远不如唐时。”

    章惇说道:“唐河中之败,乃之前高仙芝屠灭石国,丧尽西域人心,与我今日河西群情振奋,截然不同。”

    “且唐所控安西都护府,不过三十万帐,全兵不过二十万,而我大宋在河西的军力民力,远非高仙芝可比。”

    吕大防说道:“右相是将青唐人、党项人和鞑靼人也算进去了吧?”

    章惇立刻反击:“左相慎言,青唐宁夏,皆大宋国土,其上族群,皆是我大宋子民。”

    “唐安西都护府,若不算当地部族,轮戊的汉军不过,两万而已。按左相的算法,则唐比我大宋如今,更是差了老远。”

    刘挚说道:“那辽国的反应,我们不考虑吗?”

    章惇说道:“辽国在西部控制力极弱,黑汗距上京远达万里,鞑靼如今普遍崇信佛教,一定会遮断路途,隐藏消息。”

    “辽人要得知,至少也得半年时间,章楶刘昌祚只需要速战速决,完全可以在辽人反应过来之前,底定大局。”

    蔡京说道:“其实辽人的反应倒是不用担心,有司徒坐镇河北,加之如今大宋与辽国交往日渐加深,辽人也不敢轻易和我们闹僵。”

    刘挚问道:“我河西不过五部新军,要分守二十六郡,一旦出关,当地怎么办?这是关扑,我不同意。”

    蔡京说道:“因此需要所有力量都按比例调动,除去九原防辽的三万五千新军和五万旧军不能动以外,河西除了两万五千新军,还有高姓八路军八万,刘昌祚重骑五千,轻骑一万,还有图干部部落军六万、仁多部部落军两万。”

    “合计下来,也是二十万之多,这还没有计算愿意参与的青唐、鞑靼、于阗、高昌各地仆从军。”

    “只需要从河西各部各抽一半军力,就不会影响到平衡,十万大军,加上附从军,黑汗其实不足平。”

    刘挚说道:“那军需供应?”

    熊本说道:“这个倒是无需担心,河西物产丰饶,尤富精铁,兵部今年才按核过军仓,都是满的,足支五年。”

    蔡京说道:“兰州铁桥未通之前,河西因产铁过多,司徒与吕相才规划了沙兰铁路,对于河西大部分旧军来说,所需不过弩箭、刀盾、人马覆甲而已,至于马匹,各部自己都可以提供。”

    “甘州、肃州、凉州,十年生聚,十年免税,如今已经是大粮仓,风力加工磨坊尤为发达,就算军仓不足,户部也可以向民间购进。”

    “而且据臣所知,汉家在西域行兵,从来都是召集诸国仆从为主,如此都能获得大胜,今我朝能够调出十万精锐,再召集诸部,情况应当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好得多。”

    “何况这一次,不是他们为大宋打仗,而是大宋为他们打仗,是去拯救他们的共信,士气方面,想来也会不同于往日。”

    “战争优势,不外乎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就算天时平分,地利上我有富足之地供应军需,火车能从兰州直到沙州;人和上更不用多说,因此这场仗,也不当如左相、侍郎所想那般难打。”

    大家都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其中吕大防、刘挚、邓润甫主和;

    章惇、晁补之、熊本、蔡京主战;

    韩忠彦、王存、毕仲游、曾布表示中立。

    最后苏辙建议:“数千里之外,情状难明,是否当听听方面帅臣、监军的意见?”

    “可不可以这样,请大家提出各自关心的问题,由晁补之汇集整理,之后通过电报发往河西,命其解释,然后上呈方略,再供中书参详?”

    晁补之取出笔记本和钢笔:“不用下去再汇集,大家尽管说,我一边记录一边整理,散班后便可发报。”

    章楶提出的国家战略,如今基本只有军方、军机处、高滔滔、赵煦少数人知道,苏油当时上奏,要求严加保密。

    不过关心军事的文官如熊本,心细如发的蔡京,还有章楶的叔叔辈儿章惇,心中却是早已知晓的。

    河西事发之初,赵煦兴奋地给苏油发报,认为机会来了。

    然而苏油一封电报将之浇得透心凉,机会来了,那也得说服朝中重臣才行,所谓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这种时候,更是要多听意见,详察利弊。

    如果章楶连朝中众臣都说服不了,如果苏元贞没有备足后勤,如果刘昌祚和童贯没有将军士操练得宜,那这机会,错过也罢。

    然而宁夏与河西的主官们,没有让赵煦失望,章楶看样子在河西这一年多一直都在思考与准备,当晚就发了电报回来,一一回答了大佬们所关心的问题。

    首先,大宋应当站在道义的一边,拿稳大旗。

    信仰应当任人选择,而不应当强迫,更不应当成为杀人者的工具,这一条大宋无论如何都要坚决反对。

    在这一条的基础上,大宋就应当站在河西佛徒的一边。

    其次,是要为黑汗受煎逼的百姓提供帮助,发动力量救援他们。

    这一点活佛已经在做了,但是如果让赤手空拳的民众进入黑汗,面对黑汗王精悍的武装,这是使民就死。

    如今佛民入黑汗的情势已经不可避免,大宋即便不出兵相助,那也得尽量让民众装备上武器,使之有一搏之力。

    大宋军队中,也有不少信佛的军将,他们如今也在向都护府请愿,不如以之为骨干,命其编练教民,疏导民情。

    名义上这些并不是大宋的军队,他们最多只能叫做非正规志愿军,大宋可以由慈善基金拨发“救难专款”,凡是愿意去黑汗救人的勇士,发给五贯赏给。

    当然这些赏给不会直接发放到他们的手里,而是由志愿军的高层用于接济难民,向宁夏都转运司购置军器、粮秣。

    之后志愿军便可为王前驱,而大宋河西正军则全员戒备,视战局变化,再相定行止。

    佛教在辽国也是国教,如此一来,大宋与辽国就非常好交涉了,而且之后进可攻,退可守。

    这些只是让大宋在道义之上不落人口实,其余的战争方略,另有奏闻。

    苏元贞则送上了宁夏三路农业、工业、商业产值报表,如今三路日出铁十万五千斤,储备良多,制作军器不过九牛一毛。

    沙州、肃州地下灌溉管线发达,北面三个大湖和几条河道之间的河谷,开发出了三十万顷良田,河西地广人稀的局面依旧没有得到解决,但是莱山一号小麦和棉花早就普及。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大订单

    地广人稀不说,那些稍微干旱贫瘠的土地,却特别适合马铃薯,玉黍的栽种,加上河西旱耕的牛马,这两种作物,成了河西两项恐怖的产能。

    因此都不用动用河套、兴庆一带的根本之地,仅兰州到沙州沿途的州县,就足供大军所需。

    还有一个问题,当地民众听说黑汗国残虐佛徒,都非常不忿,除了丁壮要求出征,父老们纷纷献财、献粮。

    原夏国末代皇后梁追英,为儿子祈福,贡献面粉十万石,羊三万匹,牛一万匹,骆驼五百匹,已经让侍从官仁多保忠从大陷谷带到了兴庆府。

    各地州府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因此连慈善基金都不须动用,仅靠两个活佛在河西的威望,就足以解决粮秣问题。

    章楶的回电,打消了更多朝臣在道义、外交上的顾虑,认为这位河西制置使还算是冷静。

    而苏元贞的奏报,也让大家打消了物资后勤上的顾虑,大家都忘记了青唐、河西、宁夏三地佛法广大了。

    最终朝廷下诏:

    “三教之胜,盖抒化人心,劬引向善也。”

    “甥国黑汗,更造事端,独崇一执。此违圣人之教序,亦非民愿所希从。”

    “屠逐善信,拘囚大德,域中扰乱,四境嚣然。”

    “舍正而逐邪,从枝而弃本,朕甚不取焉。”

    “宜改悖妄之行,端柄仁善之操,勿乖教旨,更育民心,诛贬奸邪,亲崇贤正,则内外咸安,清宁可至。”

    “如其不纠,举止昏乱,残戮无辜,行恶覆善,朝廷必出王师,长征远惩,毁宗庙,摧祭祀,则悔无及矣!”

    这封诏书写得相当克制,但是大宋的态度已经很明白,那就是坚定地站在佛教徒们的一边。

    而大宋之后的反应,则完全看黑汗王会不会放弃现在的政策。

    辛巳,下诏宁夏三路都转运司:“近闻大陷谷、兴庆、沙、肃、甘、兰诸州所聚部帐,有司宜加管束,亦莫使饥寒。或劝其返,或往水草丰处,凡生计为要。”

    “慈善基金哀悯其情,下拨五十万贯以助转运司安置。”

    丙戌,又诏:“有司宜体朝廷之意,宣喻金刚崖、大陷谷弘传僧侣,约束善信,无生事端。”

    癸巳,又诏:“诸部帐皆游牧之群,都护府当择选偏裨,助诸酋长以军法约之。庶几无乱也。”

    甲午,高滔滔闻两路志愿军已经出发,再次下旨:“闻诸部已有出界,可遣观察随军,沿途跟进联络,次第以闻,以防不测。”

    “制置司宜约束幕府,整兵戒严,相候接应。”

    “于阗城主尉迟威以地接黑汗,且城低兵寡,乞请援兵。宜以新军一部进驻,轻重骑随之,广布斥候,多遣细作,知明黑汗动息以闻。”

    几道诏书,分开来单独看,好像都没啥毛病,其实合在一起,就是朝廷命令河西制置司与西域都护府编练召集蕃部,并且命新军、重骑一同进军的授权!

    十月,章楶收到诏书后,立即开始行动,部队从沙州出发,南路由章楶、郭景修、巢国栋统帅;北路由童贯、刘昌祚、景思谊统帅。

    此外还有八部军、图干、仁多、青唐、祁连回鹘诸部。

    蒙根图拉克和吉达也率领阻卜、白鞑两部,来到沙州参战。

    沙州火车站,一列火车冒着蒸汽抵达,车厢打开,军士们立即上前,拖下来一箱箱的军器。

    白鞑头人蒙根图拉克一直盼着火车的到来,他们从大陷谷那边赶来,看过都护府给早先抵达的蕃部们发放的军器,再看看自己手上的弓箭,顿时就不平衡了。

    章学士笑呵呵地告诉他不用着急,太皇太后害怕你们去救同信的时候手无寸铁,要求给你们补充武器。

    咱们河西现在不缺精铁,那就比照辽国精锐骑兵的标准发放,马你们自备,我要求一人三骑,能跟上我的队伍。

    人给铁枪一、钉锤一、骑刀一、弓二、箭一百五十、弩一、矢一百、圆盾一、盔一、胸甲一。

    此外还有标准的毛毡睡帐等林林总总的东西。

    行军的规则很简单,就是战军先出发拿基地,牧民在其后赶着牛羊跟进。

    战法就更简单,你们放出大量探哨,以一百五十里为限,遇敌之后骚扰迟滞他们,等候大军的到来。

    大军抵达后,大宋的重骑和厢车列阵据敌,你们就机动于阵型两侧,待其大队被我火力打击动摇后,你们以轻骑邀击追败之。

    如今天气寒冷,两路的人马牛羊都没法到处迁徙,只能在有限的几个冬场过冬,失去了机动之利,正是我们堵窝打熊的好时节!

    阻卜部头人的儿子吉达说道:“俺们走北路的要遇到好几个大城,俺们打城可差点意思。”

    童贯笑道:“打城的事儿,便交由我们来执行。你们先期将城围了,等我们抵达便算是完成任务。”

    章楶说道:“只有一条,就是不得滥杀,你们草原上战败一方高过车轮的男人全砍掉那种路数,这次战事中须得制止。”

    “这次出征,首级一个只有一贯,但是活丁降俘一个三贯,自己好好算算!”

    ……

    理论上,刘昌祚童贯一路毫无道理,因为他们要从那里打到黑汗,中间要经过西州回鹘的地盘。

    但是西州回鹘最近的动荡比黑汗还要厉害,因为六个主要城市当中,四个都是传统佛教势力范围。

    西州回鹘与黑汗其实是同文同种,黑汗的政策让西州回鹘的佛徒们大感不安。

    加上两位活佛振臂一呼,龟兹伊州等地的暴动已经风起云涌。

    此次出征,两位活佛也要出发,阿令京和章楶一起走南路,吉多坚赞随童贯走北路。

    他们的任务是宣传、招诱、分化、离间,还有最大一项作用——止杀。

    当苏油收到朝廷转来的河西局势的变故,对王彦弼说道:“去给赵仲迁发报,咱们也该动一动了,得分散一下辽朝的注意力。”

    王彦弼笑道:“留后怕是早都心痒难耐了,不过渡海去獐子岛,消息起码得后日才能到。”

    说起这个苏油就来气:“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假公济私,这娃……太能赚了。”

    王彦弼不好取笑:“反正都是辽人的钱,我这就去通知他。”

    十月,乙卯,辽国一封国书,比西北的风声鹤唳更加震动了朝堂。

    耶律慎思在白沟驿向宋用臣提出一项动议,辽国准备用七年的岁币,向宋国订购一揽子矿山开采、冶炼与钢铁加工设备!

    在耶律慎思递交给宋用臣的国书里边,提到了球磨选矿机、炼钢高炉、辊轧机、液压机、精密车床、铣床、锻床等一系列的机械设备。

    此外还有水泥厂、化工厂、砖厂等配套设施!

    宋用臣接到国书大惊失色,他是主持过皇城司冰井务的人,立刻就感到这是一次重大失密事件,立即禀报了朝廷。

    收到奏章后,高滔滔佯装大怒,将吕大防、章惇、刘挚、苏辙叫去骂了个狗血喷头,辽人怎么就知道这些的?桩桩件件说得清晰明白,这指定是出了内鬼!

    吕大防和刘挚都惊得脸色煞白,宋国对辽国一再让步,努力让他们往农耕上发展,就是为了消除他们的强盗属性,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之快,才几年就要对大宋的理工成果伸手了。

    而且从其国书的要点来看,完全就是一个工业基地的雏形,辽人虽然说是室尚书多年跟踪研究大宋工业的结果,但是几位大臣都是不信。

    但是这些产业多半在宗室手中,也就是说,这事情不是不能查,但是不好查,而且估计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信用

    苏辙也是颇为震惊,但是转念一想,首先定下心神:“辽国边境的河东、定州、包括雄、霸两州,以及沿海的登莱,如今都在搞工业,被辽人窥探到这些,其实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事情已经出来了,查漏补缺严防泄密,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朝廷如何应对辽人的请求。”

    章惇冷笑:“这又什么好计较的?当然要予以拒绝。”

    吕大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苦笑道:“要拒绝……却是善财难舍啊……”

    “为何?”

    吕大防说道:“范纯仁最近上书,郑州几处钢铁厂、机床厂,因为替河东路、大名府制造机械设备,入不敷出,如今司徒还在追加新设备订单,几处工坊不好直接拒绝司徒,于是求到了范公那里。”

    “范公经过考察,发现问题出在司徒要求的好多设备,都是新设计的,其中工件开模、技术流程书等一系列的改造,对于工坊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这两年支应河北,太皇太后也给他们下达过懿旨,但是对他们来说,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当然,司徒的新设备,对于工厂提升自己的产品的等级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各工坊一边舍不得司徒提供的图纸,一边却又叫苦连天。”

    高滔滔皱眉:“他们提过解决办法没有?”

    “工厂主们给范公提出的方案,是只要能让他们多生产几套新设备,那就没问题了。”

    章惇怒道:“如今大宋差了三百五十万贯?!日产十五吨的高炉,能够给辽国?!”

    吕大防看了看赵煦,又看了看遮挡着高滔滔的帘幕,苦笑道:“司徒曾经说过,政府最好不要对市场有过多的干预,可他现在却打破了这个规矩,何况……叫苦的都是宗室……”

    “对于这些工厂来说,现在新模具新工艺都是现成的,今后每多生产一套设备,就会多一笔进项,足以抵消他们升级换代所耗的投资。”

    韩家如今也是勋戚人家,韩忠彦屁股天然歪:“其实此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议,毕竟辽人以七年岁币相诱,对我大宋来说,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贸易或者援助,这还是大宋一场外事上的胜利,对国家来说也是一份脸面。”

    苏辙说道:“辽人要建基地,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中间肯定还得慢慢协商,慢慢谈判,之后设备制造、运送、安装,也不是很快就能办到的。”

    “如今西北局面尚未明朗,朝廷倒是可借此机会,命司徒与辽人磋商此事,转移其注意力,不管最终成与不成,至少能够牵扯到辽庭不小的精力。”

    刘挚想到另外一处地方:“刚刚吕相说郑州工厂此次应司徒所命,开发的都是新式的机械,以臣思忖能不能这样,就将一套即将淘汰的设备卖给辽人,咱们正好更换新的设备。如此一来,不就对大家都有好处了?”

    吕大防说道:“如果能够给辽人一套旧设备,甚至将郑州那些即将淘汰的旧模具、旧工艺书什么的,打包卖给辽国,似乎,对我朝……也有利?”

    章惇问道:“可要是辽人拿去,从此不忧精铁,甲器犀利,我朝不是更加危险?”

    蔡京说道:“刚刚苏右丞说了,首先这事情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达成的,再说就算辽人产出了精铁,那也最多就是刀矢铠甲。没有火器,对我大宋的威胁提升也不多。”

    “其实还有一点,设若不逞其欲,怕他们又会无理取闹,兴兵相胁,两国边境风声鹤唳,打断河北如今的大好的发展势头。”

    章惇顿时无语了,蔡京说得也没错,只是他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

    农田水利尚可容忍,帮辽人建工业基地,无论如何都该算作是资敌,还是摇头:“天下自有正臣,我说不过左相,但是我不信司徒会赞同此举。”

    高滔滔说道:“以司徒的谨慎周密,对此事断不会默不出声,必定会有章奏。陛下,河北四路都转运司的密折匣子送来了吗?”

    赵煦点头:“司徒说,可以以此为契机,逐步展开‘不武之谋’了。”

    见众人都是一脸的懵逼,高滔滔这才说道:“这是先帝在日,与司徒商议的对辽攻略,乃是我朝最大的秘密,今日事急,可与各位参详。”

    “但是此事尤需严格守密,如有泄露者,阖家刺配最僻远军州!”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章惇心底暗爽,苏小苟果然鬼祟,只说最僻远军州,连地方都不给扎实,那就是当年议事的时候就预料到帝国后期会不断扩张,到如今……嗯,多半得去金瓮城……

    啊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呢……

    还有这方略的名头,布武,这就是灭辽的计划了。

    就听高滔滔说道:“官家。”

    赵煦亲自去了武英阁,将一份的书册取来,送到吕大防面前:“这东西只有一份,只能在殿内观看。”

    拢共没几人,章惇先就不客气,走到吕大防身边一起围观。

    群臣都是有样学样,等看到封皮,章惇先就气了个倒仰,这尼玛不是“布武”,而是“不武”!

    却听高滔滔说道:“方略名字,取自先帝《封桩库诗》,‘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遗业。顾予不武资,何以成戎捷’。”

    “当年先帝与司徒在武英殿闲话,说到后晋石敬瑭割献幽云,切齿痛恨。”

    “司徒却说,站在契丹的角度,此乃一次完美的攻略,他们以最小的代价,拿到了最有价值的一处前进基地。”

    “聊这件事情的时候,大宋国力已然重新振作,但是司徒说,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不计代价。”

    “兵者,以多打少,以强欺弱,以长克短而已。舍此以外,皆非正道。因此大宋本该有很多可以对付辽国的手段。”

    “先帝命司徒试举一二,于是便有了这部方略。”

    “先帝览后,以为胜之不武,司徒却说不战而克,善之上也,先帝自己都曾经有‘顾予不武资,何以成戎捷’的诗句,是亦知为了戎捷,当无孔不入,无策不用,非止于武也。”

    “先帝遂以‘不武’名之。”

    “自元丰三年,朝廷代辽国发行绢钞,开獐子岛、白沟榷市起,这场攻略,就开始实施了。”

    “剩下的,官家你来说吧。”

    元丰三年末到元祐六年末,算起来,这项谋略已经进行了整整……十二年。

    群臣心神激荡地翻阅这苏油的奏章,听赵煦在一边冷冰冰地说道:“读过张公《金融论》的,都应该知道货币的价值来自其信用。”

    “这就是自古以来,货币皆为铜、银、金所为的原因,它们的信用,来自其本身贵金属的价值,信用与价值为一体。”

    “我朝行盐引制度后,盐引因为是商贾请取食盐的凭证,有官府保证承兑,因此同样具有信用。”

    “其余如蜀中四通发行的仙井盐钞,同样如此,而它们的信用,来自蜀中的大商贾信用和富顺、眉山盐井的稳定产出。”

    “但是在钞引,其本身就是一张纸而已,其实是没有价值的,之所以能过代替货币风行天下,重要的原因,就是其上文字所代表的,能保证其信用的东西。”

    “《谷梁传》云:人之所以别于禽兽者,言也。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宝钞之用的核心,就在这圣贤之言里。”

    “然在使用过程中,其实已经实现了货币与价值的分离,更加方便流通。”

    “这项举措的好处不言而喻,皇宋银行成立之后,以盐铜为本金,发行宝钞,宝钞价值因为有保证物的存在,故而能够流通坚挺,纠缠我大宋近百年的钱荒之弊,一举消除。”

    “宝钞流通,又是商贸得以兴盛的条件,其后我朝的经济局面,大为改观。”

    “行至今日,州州有银行,县县有钱庄。宝钞,已然成了大家习以为常的交易媒介。”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不武之谋

    “辽国见我朝纸钞大兴之状,也不禁眼馋,司徒便顺水推舟,每年为其加印二十五万贯绢钞,助其流通。”

    “对辽国来说,这是大好事儿,但是前提是,绢钞,同样也得有信用。”

    “绢钞的信用,来自每年岁币赠送给辽国的二十五万贯绢帛。然和大宋以前的盐铜库本,如今的金银库本不同的是,岁币的绢帛本没有起到保证绢钞信用的作用。”

    “因为绢帛到了辽国,转眼就被权势豪强们瓜分,绢钞,根本没有库本,没有‘信用保证’。”

    “然而绢钞如今在辽国,尤其是在沿海商业发达的州郡,依旧用得很好,这却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就在,大宋通过四通海贸司,借用唐四郎的名义,通过控制獐子岛上的海贸,控制了辽国南部的经济,绢钞的价值,一直是大宋在暗中维持!”

    蔡京和曾布已经有些明白了,不过还是有些疑惑:“绢钞一年二十五万贯而已,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吧?”

    赵煦说道:“你们忘了司徒点石成金之能了,大宋其实不仅仅控制了每年的二十五万贯的绢钞,还将之作为工具,利用其坚挺的使用价值,悄悄投资了辽国南部诸州众多的商铺、工坊、矿冶、甚至……田土,而已。”

    “到如今,辽国南院诸州,上至官府,下到平民,依赖四通海运司掌控的产业生活的人,不计其数。”

    “而那些工坊的管事、船头、账房师爷,技工,很多本身就是宋人;他们的瓷坊,需要大宋的釉料;他们的医馆,需要大宋的成药;他们的工坊,需要大宋的精料,器械。”

    “他们和大宋的关系越来越深,他们如今就好像生活在一张薄薄荷叶上的青蛙。而那张荷叶,就是绢钞,真正托住那张荷叶的,是大宋在底下的大手。”

    吕大防翻册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先帝和司徒,这是……大盗窃国!

    章惇问道:“那我大宋为何还要援助辽国灾荒?还要帮他们兴修水利?”

    赵顼还是一贯的扑克脸加没有感情一般的声音:“因为辽人又不是傻子。”

    “司徒说辽人也有精英,他们也不傻,如果没有短期利益,辽人转眼就会识破大宋的计谋。”

    “辽国乃是游牧之族,只有替他们兴修水利,他们有利可图,才会从游牧向农耕渐渐转变。”

    “但是这个转变,注定是痛苦和脆弱的,稍不留意,就会万劫不复。”

    “在耶律洪基的眼里,辽国北部契丹一族,才是国家的根本,只要他们保持游牧之风,就能保证军队的强悍。”

    “再利用南院诸州的经济优势,加上新得的长春洲、辽河两处粮仓,就足以保证辽国的长盛不衰。”

    “如果没有外力的干预,应该说,这样的发展战略,对辽国也非常不错,耶律洪基,至少也是水准之上的君主。”

    章惇已经开始处于小懵的边缘:“那请问陛下,司徒可有讲过,何计可破此局?”

    “以臣想来,只要军队在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的手上,南部诸州,还敢不束手听命?”

    赵煦说道:“先帝和司徒认为,辽国和大宋,都是大国,大国不可能被人打败,只能是自己打败自己。”

    “如果辽国军力能够震慑周邻,稳定发展数十年,或者便如右相所言。”

    “但是辽国以军国起家,在转变的过程中,必定会遇到重重艰难,比如完颜女直,如今已然扼控混同江和鸭渌江以东,加上四通的偏袒,宋辽木材利益的一半,已经归完颜女直所有。”

    “而如今鞑靼人也已经利用西征,从大宋获得了军器,盔甲。”

    “辽国不久,就会有一场可见的大规模战争,到时候耶律洪基必定会东征西讨,也必然向南部诸州苛索钱粮。”

    “如果没有大宋干预,这些钱粮南部州郡拿得出来。可要是刚好那个时候,带给南部诸州繁华的绢钞,突然一文不值了呢?”

    “嘶——”

    “南部诸州郡任由辽庭苛索,以前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可现在大宋告诉他们,其实他们有更好的选择呢?”

    “嘶——”

    “如果大宋告诉他们,绢钞的价值都是大宋在维持,如果在他们游移不定的时候,大宋以拯救南部官员、豪绅的产业相要挟呢?”

    “嘶——”

    “如果大宋告诉他们,水师已经隔断白马河、分割了桑干河,滦河,甚至辽河,其实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呢?”

    “嘶——”

    “如果大宋告诉他们,大宋有能力保护他们不被契丹苛刻勒索,不被女直扫荡威胁,只要他们愿意接受大宋的保护呢?!”

    群臣都已经被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按照苏油的意思,是要趁辽国大乱之机,割裂南北。

    然后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幽云十六州当年是怎么割出去的,现在就怎么给我乖乖交回来!

    这怎么可能?!

    章惇两眼发直,喃喃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赵煦说道:“的确不大可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最理想的方案,不过只要等辽国自己打败了自己,大宋就可以视局面发展,选择自己的方案了。”

    “司徒说,我们大可以将目标定得高一些,即便最后得乎中下,也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章惇大为叹服:“那臣还有最后一问,这些又和辽人请建工业基地有何关系?”

    赵煦将手一摆:“刚才那些都是照本宣科,至于不武之谋和助辽人建立工业基地有何关系,等着司徒上奏吧。”

    好在苏油的奏章来得也算是及时,这次交易有好处。

    七年岁币,从今年开始就不用给了,之后谈判一年,建厂一年,两年就过去了。

    除了三百五十万贯的厂房基建,大宋还可以给辽国画个大饼,签署投产之后的采购计划。

    估计在这两年之后,辽国的局面就该大变,辽朝的危机将在政治、经济、民事、军事等方面爆发,辽国这个厂,到时候怕也是建不成。

    大宋就可以以贸易安全为由,将这笔交易一笔勾销。

    或者以此为诱饵,作为拯救辽国南部诸州经济的重要筹码,给辽国主分裂派以有力借口,达到大宋的目的。

    总之之后应对方法的变化,会根据辽国国情的变化而灵活调整,一株种下,处处可以开花。

    至于说几年之后刺激到辽人,引军来犯怎么办的问题,苏油认为凭借河北的发展势头,经过三年振兴计划之后,已经不劳朝廷担忧了。

    河北四路,已经有把握独立打赢辽国入侵,甚至还有反攻的能力!

    这些都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有扎实的数据事实为基础。

    九艘火轮已经投入使用,其中四艘是拖船,能够拖着货运漕船,在探明和修整好的水路上往来驰骋。

    五艘是炮艇,已经部署在雄霸一线,水师陆战队正在文安洼进行科目训练,假想任务就是沿着水路投送兵力、火力、以及保障军需运输。

    石岭关隧道已经打通,真太铁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已经被大宋工程技术人员攻克,经过一年半的建设,铁路铺设已经完成大半,获鹿镇到临河镇已然贯通,真定府的对岸,建起了新的封桩仓,那里今后将是供应河北三路除河东路外的大型军工基地。

    三路边境,已经碉楼铁丝网林立,河东路关键的隘口,已经修筑起纵深百里的堡垒壕沟。

    也就是说,以上这些基础上,依托补足了弹药的八万新军,四路的安全已经不用担忧了。

    这道奏章给了高滔滔和朝臣们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在保底不输的情况下,允许司徒再偷一把鸡!

    十一月朔,高滔滔下诏,鉴于宋辽两国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为了加强两国亲睦关系,大宋原则同意辽国的请求,请辽国派遣与宋国司徒敌体的大臣,谈判工业基地采购与建造事宜!

    没办法,如何搞工业基地,苏油如今是专家,又刚好在河北,就一事不劳二主了。

    辛巳,苏油携诏书抵达獐子岛,獐子岛上的“鹰券”应声而涨!

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 不一样了

    鹰券,又是赵仲迁和王经联手搞出来的东西。

    辽国海东青如今成了名贵货品,汴京城勋贵人家历来就有“左牵黄,右擎苍”的游猎传统,海东青作为猎鹰中的名品,价格甚至超过最顶级的猧子、名马。

    王驸马家的极品“十三黄”海东青,到手的价格高达五万贯!

    但是海东青“成品”的周期很长,首先要找到幼雏,然后调理健壮,在几个月后开始熬鹰,中间还出不得闪失,成为真正的猎鹰,时间周期也挺长的,大约在一年到两年。

    为了缓解市场饥渴,更重要的是拿到倒卖绢钞的机会,赵仲迁给王经出了个招,发行鹰券。

    鹰券其实就是一张贸易订单,当鹘客寻到一头海东青后,买家便便能够找官府作保,签订一张合约,支付费用之后,海东青便归买家所有了。

    因为海东青还需要调理,故而提货的时间会在一两年之后。

    买家拿着订单,便可以寻找下一任买家,如果有人有购买意愿,可以添加溢价,获得这张合约的所有权。

    这张票据,在“鹰圈儿”被称为“鹰券”。

    因为海东青的价格年年都在上涨,因此投资鹰券,基本上都能获得不菲的收益。

    一张鹰券的最初价格不过数百贯,而经过几番倒手之后,却能够高达万贯、数万贯,不少鹘客和权贵,因为玩鹰券而家资巨万。

    这就在獐子岛和辽国南部州郡,刮起了一股“鹰券财富”的风潮。

    鹰券的价值,与宋辽关系密切相关,受政策的影响极大,一来这东西以前在辽国是明禁,绝对不允许卖给宋人,这口子掌握在辽人手里;二来只有大宋买家参与,海东青的价格才能飙升,否则仅在辽国销售,一头海东青,最多也就是五匹好马便能换到。

    苏油抵达獐子岛,宣读了诏书,这就意味着宋辽关系将进一步向好,海东青不可能贬值,也不可能没有上游买家,因此鹰券的飙涨,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是一场财富的盛宴,王经通过与赵仲迁操作鹰市,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增长。

    这还仅仅是开始,王经和赵仲迁因为操作鹰券,获得了巨量的绢钞,接下来,就该玩钱生钱的游戏了。

    王经之前只是想试试赵仲迁的本事儿,如今对其能耐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空手套白狼的戏法,在赵仲迁手里玩得溜熟,之前自己那些甘冒人头落地提出的风险方案,在赵大官人这里,简直就是以命搏财的大笑话。

    用赵大官人的话说,王公咱都是勋贵重臣,怎么能用寒门士子入官之后的那些低级的贪腐路数呢?

    在为国家打算的同时,再搭搭顺风船,只要我们预先知道风口在哪里,提前占位,待到风起之时,便是笨重如鲲鲸,想不扶摇而上,逍遥万里……天时地利人和它都不允许啊!

    王经舒心惨了,南院诸州一片繁荣,户部登记收纳的鹰券换手钱一再翻番,不但家中钱粮钞银堆积如山,还连接得到陛下好几次嘉奖,真正的升官发财两不误。

    而且喜事连连,听说之前工业基地的事儿在宋廷还受到了阻挠,结果赵大官人走通了宋国高层路子,苏司徒一封上书,宋国太皇太后竟然允了!

    赵留后那份资料,实老尚书看过后,认为是真实的。

    不但是真实的,甚至是宝贝,一炉数万斤精铁的宝贝!

    不过谈判是艰难的,过程是曲折的,一个基地那么多的东西,都要一项项慢慢谈,从选址到装机,没有一两年拿不下来,中间绢钞与舶来钱的兑换率,肯定会发生过好几次异常波动。

    慢慢谈,咱有本钱,不急……

    ……

    苏油站在獐子岛市舶司衙署门前,看着光亮巨大的竹叶花斑石板材的外装饰,不禁吹了声口哨:“豪横啊……”

    赵仲迁被苏油这轻佻的举动惊着了:“使相这声儿怎么弄出来的?”

    “很难吗?”苏油干脆用吹了一段曲子:“练练,谁都会。”

    赵仲迁噗噗吹了两下,不由得丧气道:“玩不了……”

    苏油大笑:“仲迁还是宗室气息深厚,要是文官,就该劝诫举止庄重,哪里还会跟着学?”

    赵仲迁笑道:“这事儿吧,得看谁起这个头,要是国公起的头,不雅都雅了。你看子衡在广州,一诗一词,都传到獐子岛来了。”

    苏油笑不出来了,摸了摸鼻子:“小儿辈的事……算了进去说正事儿吧。”

    石得一已经很老了,这个老中官一辈子也算是兢兢业业,在联合审查陈昭明开瓠子口一事中,石得一秉持公正,压制住了曾经想使坏的赵挺之之流,事后开辟泄洪通道成了大宋治理黄河的重要手段,也证明了石得一的正确性。

    不过在高滔滔与赵顼的内宫权力争斗中,石得一也成了风箱里边的耗子,先是被高滔滔夺了镇守宫门的差遣,外放出去审查王中正在河东放火一事,倒是捞了五车金银珠宝。

    宁夏大胜,赵顼再次召回了石得一,成为宫内电报班的主管。

    高滔滔临制之后,任用自己人,石得一又被扔了出来,成了獐子岛市舶司的主官。

    石得一也知趣,知道太皇太后不太待见自己,干脆将獐子岛市舶司当做家来经营,将市舶司搞得豪华无比,衙署后面还封了一处山谷,布置出亭台楼阁池沼花园,移来奇花异草装点,甚至丧心病狂地放养了一群梅花鹿,堪称美轮美奂。

    苏油看得啧啧称奇:“老石你……这么搞,太皇太后一向崇尚节俭,都能容你?”

    “没办法……”石得一偷偷笑:“老臣以此示不返之心也。”

    说完又对苏油拱手:“如司徒可怜咱家难为,能给桩微薄功劳傍身,死后让老奴能够去神宗墓前占点地方,老奴可就心满意足了。”

    见石得一说得可怜,苏油也不禁叹息:“那你可得多熬熬,左右不过数年。”

    赵仲迁不禁好笑,司徒当真是不忌讳,这是说老石已经活到头了吗?

    听说当年在可龙里为八公守孝,司徒也是“哀而不哭”,形貌如常,真是豁达之人也。

    两人向苏油汇报了各自的业务,不武之谋的实际操作人,最早是薛忠,之后是苏辐,赵孝奕,等到开始出成果的时候,又换成了石得一和赵仲迁。

    一个宗室,一个内官,如果高滔滔再不放心,那就只有亲自来獐子岛坐镇了。

    苏油对两人说道:“你们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能给辽国制造点混乱,分散其对西域的注意力,就算是基本成功。至于其余的……我们已经运作了十二年,就算如今耶律洪基醒悟过来,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我们决不想要一个衰弊不堪的辽南诸州,能够争取到的,我们还是要尽量争取到。”

    “与王经会面,只是表个和谈的态度,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事儿,关键还在你们,二位,拜托了。”

    石得一说道:“这是先帝的遗愿,老奴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定要完成,否则死后只配扔进大海,由鱼鳖所食,无颜裹尸返国,复见先帝于地下也。”

    面对侍奉过赵顼的老人,苏油心情也有些复杂,强笑了笑,开解道:“老石不要想太多,如今的大宋对辽国,处处皆得宽绰,处处皆得措手,不是八十年那样的态势了,你尽管放心。”

    刚说到这里,堂上巨大的座钟响起了钟声。

    已至巳初,冬日里难得的阳光透过市舶司的大玻璃窗,照进堂中。

    石得一看着光柱里飞舞的炉烟,笑容里充满从容与自信:“的确,如今的大宋,不一样了。”

第一千六百七十章 一步又一步

    元丰六年,户部尚书蔡京奏报,大宋岁入,突破了三亿五千万贯。

    三年振兴河北四路,苏油向朝廷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热火朝天的建设,让四路人口吃紧,苏油两次调整了力夫们的工钱,一日三餐,给钱两百五十文。

    在这个数字的刺激下,河北四路以往猖獗的盗匪悄无踪迹,前线文安洼周围的军屯、商屯,种收时都必须动用大机械。

    一季土豆一季小麦,十万顷土地,亩产四石,共得粮四千万石!

    河北军中,奢侈到军士吃馒头,麸料喂牛马,种诂上书朝廷要求增兵,雄霸延边一线,完全养得起三十万虎贲!

    这等刺激辽人的要求当然被朝廷驳回,苏油请求朝廷从汴京、相州等地区分户析产,移民就地,以户均百亩,官给十五贯为饵,招诱下户移民。

    土地是军屯的熟地,开荒的事情军爷们已经做好了,到地方当年就能种出粮食。

    这个诱惑对内地下等户是不言而喻的,高滔滔为了鼓励京周百姓移民,下旨效仿四路,免除了丁税,取消了当年京周各县人口增长的考绩,反而将移民数量作为考绩。

    经过好一番努力,才在郑州组织了三千户,汴京一万两千户,陈留五千户,凑足了两万户,十万人的移民规模。

    三十万贯补贴苏油没有直接发给移民,而是修造了土砖房,外加家什、农具、还有一头耕牛。

    这些订单,又刺激了接纳移民各县的工坊生产,当地的知县和县令们,对移民颇为欢迎。

    除了四通八达的水运网络,铁路已经从太原修到了定襄,到雁门关的支线将在明年六月开通。

    定襄到白马山段,真定到白马山段,也将在明年三月合龙。

    即便还没有全线贯通,这段铁路已经被沈括利用了起来,定襄到太原沿途丰富的煤、铁、铜、铝矾土、耐火粘土,开始源源不断地运往太原,定襄两地,极大地刺激了河东路的工业发展。

    沈括甚至还有富余,将太原的优质焦煤,由火轮船队拉着,支援郑州工业基地。

    鉴于河东路的暴富,十二月,丁卯,诏河西、河东边要,进筑守御城砦。

    朝廷又从京中调了一千龙卫军,由狄咨率领,加强雁门关的防守力量。

    苏油以免除丁税,提升亩产,变相降税,只以田亩、商品产出量定收税,子女入学免一丁之税,大办工矿,开拓商路,鼓励流通等一系列刺激民生措施,获得了四路子民的极力拥护,也让四路爆发出蓬勃的生机。

    军事态势的缓解,役务变成有利可图的生计,唤醒了四路靠近边境的州县的生产能力,大量闲置土地的重新分配,无数水利工程的开通,也让四路的农业资源得到了彻底的解放。

    有了玉黍、土豆和轮作方式的加成,河北的沃土上,粮食产量翻了两番,亩产达到了平均四石,而税收只增加到一亩三斗,相当于农税降到了十三税一。

    然而农税在数目上反而增加了,从以往三年两收,亩输两斗,实际上的一年一斗半不到,而如今光旧有土地的税收,就增加了一倍有余。

    加上新增土地和之前新扩隐田隐户的税赋,四路农税,整整翻了两倍!

    但是农税的增长还是小头,遍布各州的五小工业,对辽外国、朝鲜、日本海贸的兴盛才是大头。

    爆表的商税让河北四路对大宋贡献的税赋,在元祐六年猛增到四千万贯,一举将大宋的岁入,拱进了三亿五千万贯的大关。

    大朝会上,苏轼一篇贺表写得大气堂皇,元祐盛世,古往今来,当推第一!

    唯一的不和谐声音,大概就是河西诸城邦的使节,控诉黑汗和西州回鹘的霸凌行径,要求大宋替他们主持公道。

    赵煦板着扑克脸,表示了对诸城邦和黑汗、西州百姓的同情,认为这是统治者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了百姓的头上,是不人道的行为。

    不过朝会的内容很多,这一节只是小插曲,赵煦只命礼部记住,将京师大学堂两位智慧宫学者在大宋潜心研究学问,重新阐述天方圣经写成的《原义》,颁发给使臣,让他们将之带回去,带给西域那些信仰天方教的教众。

    理学已经成为大宋无可争议的显学,而且在苏油阐发,加入逻辑思辨和辩证主义之后,得到大宋无数鸿儒的添补,已经构成了一套自洽圆融的理论。

    理学如今认为,人承火德,文明始肇。

    有了文明,人从此得以区别于禽兽,这就是理学最早的应用。

    初期的理学,被人用于和自然界相抗争,在这一时期,理学的主要内容,是知识,其主要目的,是改造和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自己得以生存。

    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经过很长时间的发展之后,人类开始有了物质的富余,文明以此为第一基点,产生了一次巨大的变革。

    理学终于迈出其重要的一步,从改造自然,发展到改造自己,开始成为人类改造心灵和群体相处方式的工具。

    让一个人,一个群体,远离野蛮,去除自己与人群的“禽兽之心”,是具备人性的关键,即“善”。

    因此让人变得更好,让群体变得更好的行为和想法,就叫“善”。

    要做到“善”,就得从最本初开始,从抚养自己长大的父母开始,从家庭开始。

    理学从这里进入儒家的一套学说范畴,以“孝”为百善之根,发展起一套维系家庭、国家、社会的理论,将构建文明的理论,建成了一座越来越高的大厦。

    理学派认为,这个过程,是人类对理学新的应用,从最初的应用发展而来,两者却又互通互荣。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

    而到了今天,理学再次迈出了新的一步,就是从以前改造自然,让人类获得自由生存权的那些基础技能里,提炼出“道”。

    格物而致知,数学之道,物理之道,化学之道……

    经过苏油添油加醋之后的理学,就变成了科技知识与人文道德并重,一步步交替着往前走,脚下的路,就是人类文明的进步历程。

    科技知识与人文道德,这是构建和支撑文明的两大重要连体树,就如人对称的形体一般,是两手、是两足、缺一不可。

    之所以人只有一张嘴,则更说明了文明传播的宝贵。

    在此基础上,神,其实就是完全摆脱了野蛮性,兽性,掌握了文明的真义,进化出纯粹完美之“人性”的人而已。

    库罗和艾尔普在接触了这套理论之后,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真理,开始将之加入到自己的信仰里边,在京师大学堂写出了《原义》一书。

    这部书以天方经典为纲,但是很多地方给出了和前代诸贤不同的解释,变成了一部崇尚文明的温和教义。

    毫无疑问,这部教义对河中河西各族和平相处是有巨大帮助的,因此赵煦特意在朝会上提了出来,希望它能够得到传播。

    春,正月,乙酉,辽主如山榆淀。

    乙巳,张诚一以穿父墓取犀带,降职与祠。

    这事情实在是太滑稽了。

    张诚一是唐徐国公张耆之子。

    张耆可是为真宗皇帝立下大功的人物,十余岁时就在真宗潜邸襄王府邸当差,后任王府指挥使。

    宋真宗为太子时,爱上了来路不明的蜀中女子刘娥,惧怕他的父皇宋太宗知道,就将刘娥藏于张耆家中。

    刘娥后来成为皇后、皇太后,张耆因而也就成为真宗和刘后的亲信。

    依靠真宗和刘后的宠信提拔,最后竟然由武职做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在重视进士科第的北宋,除了开国草创时期,由武职入宰相,这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耆一生官运亨通,妻妾子女非常多,子女共五十五人。

    子女多了,就有好有歹。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还钱

    比如张利一,如今是雄州团练使,也算是干能。

    但是有个儿子张可一就操蛋了,与群婢贼杀其妻,被蔡京在开封府尹任上查获,论罪弃市。

    张诚一官运其实是张耆儿女中仕途最通达的,从小就是赵顼的近侍,后来赵顼将他放出宫,一路做到了客省使、枢密都承旨。

    但是因为是官二代,又仗着神宗近臣的身份,嚣张跋扈,“颇肆横,抉中旨以胁同列”,蒲宗孟曾经“叩头白其奸”,依旧无济于事。

    结果竟然丧心病狂到掘父亲的坟取陪葬物品,这是人伦大恶,就算是高滔滔也保不住他。

    此事还牵连到了吕大防和刘挚,因为去年推选将臣,吕大防和刘挚都推举了张诚一,本来想着卖高滔滔一个好,结果这下反到吃了挂落。

    幸好这事儿因为当时被刘正夫弹劾,范祖禹封还,到底没成,要不然,吕大防和刘挚可以直接辞职了。

    不过因为这件事情,让二人在赵煦心底严重失分。

    同时也不禁有一些小小的得意,父皇的同伴都是些什么鬼,看看我的,扁罐、漏勺、椅子、就连张思静那个爱哭包也不错,在艺术学院熏陶,书画上大有超越姑父的架势。

    ……

    “阿嚏!”漏勺打了一个喷嚏:“谁又在念叨我呢?”

    “是大阿訇吧?”身边的努尔马这半年来苦学官话,现在也可以交流了:“官家汗从京城给你送来那部《原义》,大阿訇在没日没夜的读,说是那啥……圣人经典。官人身体不适,要不我们就回去吧?”

    “官家就官家,可汗就可汗,连在一起就成了语病。”漏勺翻起白眼:“还有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官人,我不爱听,蒲亚纳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的不教教坏的。”

    “那我该叫你啥?”

    扁罐想了想:“司马公有个老仆,一辈子叫他秀才,要不,你就叫我秀才吧。”

    “好的秀才官人。”

    “……算了跟蕃人讲这些,是我自找没趣。走吧,下山!”

    白云山蒲涧渠,如今已经造出了六条,百姓们如今将之称为“探花渠”。

    广州土壤不行,直接挖渠会严重渗漏,水流不到城中,因此用了筅道。

    筅道容易坏,不能耐久,因此漏勺腾出手来,建造好水泥厂之后,便开始制造混凝土管道。

    然而蒋之奇认为筅道足用一年,小苏通判这是不分轻重,于是先将水泥拿去翻了蜀刻十三经。

    这事情学官吕笙,还有陶安民刘未一众士绅,可是哭喊了好久了。

    之后又拿去番禺造了防波堤,围出几千顷稻田,如今开田可是大功,番禺滩涂地那么多,只要能挡住海水,那就是现成的功劳啊。

    海堤作成之后,蒋之奇又来跟漏勺道歉,对不起稻田盐卤过重,需要冲刷,我们还是该先造水渠的哈?子衡你怎么不事先提醒我呢?

    漏勺好气哦,太守你捏着查抄的五十万贯就飘成那样,我当时拉得住你吗?!

    漏勺天性比他哥狡猾,初入仕途,绝对不会跟上司顶牛,半年的作为将蒋之奇哄得舒服异常,加上自身年纪幼小,善于卖萌,学问间杂,理事得当,颇得广州父老好评。

    市舶司的蛀虫们被打掉,漏勺利用蒲马可引爆此案,一点非议没有沾身,今年的广州市舶司走上正轨,辛押陀罗再次出面,招来了不少的蕃客,转眼扭亏为盈。

    蒋之奇的主意不靠谱漏勺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有一万种办法化害为利,先造田还是先修渠,其实不是重点,漏勺才不会因此让蒋之奇不高兴。

    等蒋太守捅出了篓子,自己再给他补上,太守当然会开心,并且更加倚重自己。

    这些东西,漏勺压根不用教。

    圩田暂时不能种粮食,那就放水养鱼养螺蚌养鸭子大鹅呗。

    还有就是种植牧草,好些牧草耐盐碱,而且在这样的土地上长出来的牛羊格外健壮,这可是一门好生意。

    南海内宫坊里不少工匠是出自将作监,漏勺招招手,将老部下和原四通商号的老管事叫来,广州得天独厚,咱们的玻璃和陶瓷作坊必须走起来!

    匠人们来到广州一看,靠这明明是一处宝地啊,玻璃砂的品质乃是大宋顶级的!

    除此以外,漏勺还找他们开辟了一些小铁坊、铜坊,然后去找蒋之奇:“太守咱们造砖城吧!”

    蒋之奇都气乐了:“子衡真是家学渊源的散财童子,你就是见不得我手里捏着几十万贯是吧?给广州城贴城砖,那得多少钱?”

    漏勺说道:“太守你给我八万贯,我就能给你用城砖将广州围起来。”

    蒋之奇呵呵冷笑:“我给你十万贯,其中两万贯算是关扑,要是八万贯造不出砖城,你找你爹,把这十万贯赔我。”

    漏勺顿时觉得太守气局太小了,我小师妹最后一把马券都玩到一万多贯了,堂堂一路转运使,这么简朴的吗?

    不过漏勺不会吃亏,既然是关扑,那就两方都得有对赌的标的:“我要是赢了呢?”

    蒋之奇继续呵呵:“要是能造出砖城,让广州固若金汤,以此能为,老夫保你一年知州,三年运判!”

    赌局就是约定,漏勺拿着十万贯就去找老部下们,钱我这就骗出来了啊,咱再加一个项目,矿渣水泥砖!

    水泥砖就是利用粉煤灰、煤渣、煤矸石、矿渣、海涂泥等,以水泥作为凝固剂,无需经过高温煅烧而制造的砖块。

    除了粉料和水泥,只需要一台压力设备便能制造,然后保湿养护七天就能出厂,在其后的二十天内还能继续加固,一个月后变得极度坚硬,强度甚至超过烧造砖。

    几个小厂矿的废物矿渣,正好可以用来干这个,漏勺这把,基本上就是空手套白狼。

    冲压流水线如今是制造神机铳机件的标准设备,用那图纸稍作改造,就是压砖机流水线。

    这是苏油为了解决雄霸两州急需建造碉楼弄出来的玩意儿,将加工军品的生产线,改造成加工民品的生产线,难度降了好几个等级,对于京师大学堂研究机械的专家们和郑州机械厂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漏勺没法从河北购买机械,不过他自己就是机械专家,直接找蕴州的部下们订购了一批机床设备,然后根据图纸,组织加工生产。

    很快一个砖厂就修建了起来,除了造砖机,还有水泥罐、配料机、搅拌机等设备。

    听说砖厂开始出砖了,蒋之奇也兴致盎然地过来参观。

    结果愣是没有发现砖窑,只有一个巨大的沙滩。

    蒋之奇只能看到工人们从木架上将凝固了半日的水泥砖取下来,用推车推到沙滩上的浅坑当中铺好,然后覆盖上湿沙子拍实就算完事儿了。

    这样的操作可以持续四层,然后在沙垅上铺上稻草,喷水保湿。

    沙滩的另外一边,另一些工人正在刨开沙垅,从里边取出已经完成固化的砖块。

    蒋之奇取过一块来敲击,发现这砖比自己见过的烧制城砖还要结实。

    这戏法怎么变的?!

    将穿着一身工装的漏勺叫过来:“子衡啊,这怎么弄出来的?你给我们讲讲?”

    周围一群官吏都在疯狂点头,这个厂子的产能看来有些离谱,工人们流水一般的埋砖挖砖,竟然没有个止歇的时候。

    漏勺笑道:“这种砖叫水泥砖,就是利用煤灰、以及矿冶的渣料、少量的石灰、煤矸石混合成粉料,再加少量水泥浆搅拌,然后用液压机压成砖胚。”

    “大家都知道,水泥有凝固作用,砖胚中有两成的水泥浆,能够在七天中自行凝固成砖块。”

    “当然要完全固化,达到最佳的效果,需要二十七天,不过因为水泥砖的变形很小,因此七日后其实就可以使用了。”

    “广州城周长不过二十里,城高两丈四尺,阔一丈八尺,表面积不过四十万平方米。”

    “水泥砖长五十厘,宽二十五厘米,厚七厘米,要覆盖广州城,都用不到四百万块。”

    “这个砖厂无需烧窑,非常节省工时,三条液压流水线,日产砖胚三万块。”

    “三百万块砖,差不多四个月的产能。”

    蒋之奇可不是傻子,一把就抓住漏勺的手腕:“好小子!你赶紧还钱!”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西征

    漏勺挣扎:“还什么钱?!”

    蒋之奇都气坏了:“你这种造法,花得了十万贯?!还钱!”

    漏勺嘻嘻笑道:“运帅你要讲道理,这砖就算一块十文,已经很便宜了吧?四百万块也得是四万贯……”

    蒋之奇更急了:“好啊你坑了我六万贯!你真当老夫不敢弹劾你?!”

    蒋之奇是欧阳修都敢弹劾的人,作恶前科,遗臭万年,他可是真敢。

    漏勺翻着白眼:“要修建城墙,我准备雇佣折冲司和广州闲剩丁口,共计一千人,一个月完工。按日给两百文计算,正好六万贯,不好意思啦,一文不剩。”

    蒋之奇顿时大喜:“十万贯不只是造砖的费用,还包括将城池建好?”

    周围官吏都是面面相觑,这尼玛,信长老当年倡议搞水渠,五里石渠造价要十万贯,最后只能废然而叹。

    现在小苏探花只需要十万贯,便能将广州城换成砖城?!

    不对不对……

    果然,蒋之奇在大喜之后冷静了下来:“不对不对,子城本来就已经是砖城了,没必要更换,四面城墙其实只包三面而已,你的砖钱只需要三万贯足矣!”

    漏勺再次翻起白眼:“整体工程还包括将越城和子城勾连起来,让文溪成为一条城中之河,还有两道水门的修建,我还想给城门两边增加棱堡,多出来的一万贯,要做完这么多,还差着数呢!”

    “真的?”蒋之奇乐得胡子都在抖,抚着漏勺的后背:“子衡非但文采纷锦,连工技巧奇诸般也是无所不能,真是年轻一辈中的干才啊……”

    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折冲司军士他们是有薪水的,这役钱……”

    这役钱是不是可以不发?蒋之奇还是老派士大夫,不拿军士当人。

    漏勺呵呵冷笑:“省了这么多,太守还要在这上面抠?父亲常说一句话,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如果太守要这样理论的话,折冲司将士本也没有修城的义务,那太守就招纳诸县丁壮为之罢。”

    蒋之奇琢磨了一下,茶坑叛乱刚刚才平息,招募周边峒夷疍户来修城,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幺蛾子呢,哪里有折冲司将士可靠?

    想明了这一节,终于还是点头:“那便如此吧,十万贯,今年能把城造好?”

    老头你看不起我!刚刚才跟你说了造砖四个月产能,外加修城两个月!

    其实只需要四个月,因为造砖两个月后,就可以一边造砖一边修城了。

    转了转眼珠子,漏勺笑嘻嘻地道:“用不了那么久,我想半年就差不多了……”

    “半年啊……”蒋之奇拈着胡须陷入沉思:“仓促了点,这《铁城赋》,得赶紧琢磨起来了……”

    漏勺:“……”

    ……

    天山南麓,草色尚未转青,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行进。

    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因为随军而行的,还有大量的厢车和牛羊。

    此地距离沙州已有数千里,队伍即将抵达西州回鹘的经济重镇——高昌。

    这一路的领军是刘昌祚、童贯、景思谊,手下还有仁多部的仁多保忠,此外还有宁夏八部军中的四部,以及蒙根图拉克和吉达的鞑靼两部。

    刘昌祚手下有一万重骑,童贯手下一万新军,景思谊两万轻骑,他们构成中军。

    前锋是积极的仁多保忠和四部宁夏军,共计七万游骑。

    剩下的蒙根图拉克和吉达为后军,他们带着部众,合计六万帐,属于全家出动,大军的补给牛羊主要都是他们从草原上赶过来的,一边沿着丝绸之路北线前进,一边放牧。

    这个速度注定快不起来,刘昌祚也不图这个快,因为前锋中还有在西域地位崇高的活佛吉多坚赞。

    西州回鹘二十二城,其中大城六个,伊州、高昌、阏氏、龟兹、彰八里、北庭。

    伊州是沙州外第一个大城,城主不但没有抵抗,反而大开城门,捧着图册印信,在州城外匍匐迎接。

    城门口围着一大群的老百姓,见到红衣活佛下马,顿时欢呼震天,抱着琵琶、箜篌载歌载舞,欢跳起来。

    伊州的男女老幼,八成以上都是虔诚的佛教徒,此外还有景教,拜火教、道教、萨满教,简直就是五花八门。

    刘昌祚命令大军就在城外驻扎,只带着活佛和新军入城。

    在城主府,童贯填写了空白告身授予了伊州城守,宣布城守为大宋伊州刺史,然后伊州就成了大宋的城池了。

    大军还携带了大量的丝绸、棉布、瓷器、铜器,入城之后,大开了三天榷市,从伊州百姓手里换到了大量的牛羊骆驼,各式干粮,然后在城门口拉起铁丝网,麻袋装土垒砌起胸墙,留下五十新军驻防,挥挥手告别伊州,朝下一个城市前进。

    西州回鹘“乐多琵琶、箜篌”,“好游赏,行者必抱乐器”。

    大军离开的时候,合城老少出城,载歌载舞地相送。

    一路都是如此兵不血刃,沿途都有佛教徒奔走相迎,一些虔诚的善信,甚至远从两千里外的龟兹赶来随军,充当带路党。

    搞得童贯都没了脾气,老子这是一路旅游还是秣马天山?

    不过很快童贯就高兴起来了,过了伊州八百里,在里丝路最大的经济城市高昌两百里外的浮图城,西州回鹘最高统治者——他们也称都护,不过这个都护是音译,意译应当是“狮子王”——甘八尔带领自己的五万骑兵,邀击北路远征军。

    冬日绝非骑军远征之时,除了如今的宋军,全世界没有哪支骑军可以做到。

    因此当收到宋军即将抵达高昌的时候,甘八尔不由得大惊失色,不顾严寒,带领自己的人马从天山北麓的北庭穿过天山,终于在大军抵达浮图城的时候拦住去路。

    一场遭遇战就此展开。

    宋军的马有精料,前锋是原西夏悍将仁多保忠带领的仁多本部军和宁夏四路军。

    光前军人数都超过了甘八尔的全部军力。

    时逢天寒,甘八尔的骑军弓弩皆不能张,马匹也是最羸弱的时候,战力大打折扣。

    宋军连马匹都有棉袍,仁多保忠的轻骑全部都有棉衣、皮甲、羊皮帽子、手套,战马一路每日有三斤精饲料添加到干草里,虽然同样无法张弓,却有鹤胫弩,冬日里战力几乎不受什么影响。

    宁夏精骑本来就是吊打西州回鹘的存在,如今武装到牙齿,六万精骑几乎是将五万西州回鹘围着狂射。

    待到童贯率领的新军赶到,战局再无任何悬念。

    战机难得,宁夏精骑已经将甘八尔大军困住,童贯命新军直接驾着厢车撞阵!

    上百辆厢车就这样冲入甘八尔的大军之中,新军战士们在车上用连机铳、震天雷瞬间就将甘八尔的骑军打得炸了窝。

    等到刘昌祚赶到肺都气炸了,明明稍微施展战略就能包围全歼五万大军,现在变成了赶羊!

    甘八尔见势不妙,也不敢再回北庭,朝高昌逃去。

    高昌城守李延庆本是汉人,直接关闭了城门不接纳甘八尔,甘八尔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残兵,狼狈投奔黑汗。

    十一月,庚寅,西路军占领浮图城,高昌城守李延庆遣使纳降。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念书

    大军拿下高昌之后,刘昌祚停留了一个月,分遣红衣僧众传檄龟兹、阏氏,又因为鞑靼两部闹腾要军功,遣蒙根图拉克和吉达穿越天山为大军前驱,攻袭北庭和彰八里。

    龟兹和阏氏是佛城,两地城守喜迎“佛军”,打开城门迎接。

    高昌是丝路上一座大城,商贸非常发达,李延庆早就封存了府库账档,童贯清查高昌库房,发现了一百五十万枚金第纳尔。

    这是西域流行的货币,来自塞尔柱帝国,一枚金第纳尔为四点五克,西州以商业立国,库里竟然存放了价值两百万贯的黄金!

    发财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北路几位大宋军将心惊肉跳——蒙根图拉克屠北廷!吉达屠彰八里!

    山北是甘八尔的本部所在,甘八尔带领精锐尽出决战,山北其实非常空虚,只剩老弱,但是山北回鹘彪悍异常,据城而守,绝不投降。

    然而鞑靼人比他们还要凶悍,蒙根图拉克和吉达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伊州城外宋军垒麻袋做工事的方法,用麻袋盛土垒成土坡,有良好的甲具防护,鞑靼人只付出极小代价就攻上了城头。

    鞑靼人的规矩,对于乖乖投降的部帐城池,一般不轻行屠戮,但要是敢聚城而守,城破之后就是一个字——屠。

    高过厢车车轮的男丁,被尽数杀死,剩下妇孺尽数驱赶出城,成为两部的战利品。

    刘昌祚和童贯率领新军和轻重骑兵将两部给围了,将两人叫入帐中痛骂一顿,然后才想起来,人家是“志愿军”,自己是“观察团”,理论上两部人马并不归自己管辖。

    但是这些只是场面上的花活,刘昌祚和童贯也不敢怠慢,联名上表请罪。

    吉多坚赞一直在山南安抚佛众,闻信也不禁痛心疾首,带领僧团赶赴山北,主持救济和放赈。

    事情到此反而麻烦了,还是童贯心眼多,建议说既然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干脆留下蒙根图拉克和吉达镇守两个城市,用他们的凶名继续保持威慑,大军加快速度,出彰八里沿伊丽河攻取伊宁,抄黑汗王帐八剌沙衮的后路!

    刘昌祚想想也只得如此,于是留下两部镇守两城,保护僧团,自己带足辎重给养,千里奔袭,戴罪立功!

    心惊胆战之间,加上战局过于轻易,以至于两人都忘了自己刚刚率军夺取了西州回鹘全境,为大宋拓地三千里!

    相比后期手忙脚乱的北路军,南路章楶一路,就可谓有章有法,意态闲暇。

    从沙州阳关出来,章楶与郭景修、巢国栋率领一万新军,三万图干部,四万宁夏四部军,以及六万青唐吐蕃、祁连回鹘,优哉游哉地占领了罗布泊西南的大屯城,然后一路行军经过约昌,抵达于阗。

    沿途都没有抵抗,虽然大屯城和约昌城名义上是黑汗领土,但是早就被于阗隔离在东面,从苏油还在宁夏的时间里,实际上就已经入宋。

    一路上章楶还有时间调教军士,整合战力,研究战法。

    等到了于阗,尉迟威又率领自己的三万骑军加入。

    南路一共十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八剌沙衮杀去,沿途守军不敢抵抗,纷纷撤退,向八剌沙衮奔逃。

    章楶也不追,将斥候放出一百五十里外,连续占领了鸦儿看、疏勒、乌兹根。

    乌兹根就是汉代的大宛,汉武帝打到的最远的地方。

    一路只遭遇了轻微抵抗,都不用出动中军,斥候们便将之剿灭了。

    但是章楶知道,这些只是黑汗王哈桑诱敌深入之计,决战在自己渡过药杀水不久就会到来。

    于是他干脆驻兵乌兹根,等待后路给养抵达,并派遣斥候远出西方,打探塞尔柱的反应。

    ……

    汴京城,孟家小妹崽最近给赵煦找到一本书,赵煦这些天里读得津津有味。

    春光明媚,高滔滔和向太后、朱太妃正在准备育蚕,要淘洗簸箩、检查蚕山,事情倒是不少。

    赵煦就捧着一本书,给三位讲解书中的内容。

    “高昌地无雨雪而极热,每盛暑,居人皆穿地为穴以处,飞鸟群萃河滨,或起飞即为日气所铄,坠而伤翼。屋室覆以白垩。雨及五寸,即庐舍多坏。”

    向太后不禁讶异道:“哎哟,那样的地方不是阿鼻地狱吗?却怎么还能住人?”

    “不是啊。”赵煦说道:“那地方好着呢。刚刚说得是天山之南,天山之北可是好地方。”

    说完继续念道:“北庭有水,源出金岭,导之周围国城,以溉田园,亦作水硙。”

    “地产五谷,惟无养麦。贵人食马,余食羊及凫雁。”

    高滔滔问道:“贵人食马?那里的马这么多吗?”

    “多。”赵煦说道:“娘娘你听啊,‘地多马,王及王后、太子各养马,放牧平川中,弥亘百余里,以毛色分别为群,莫知其数。北庭川长广数千里,鹰鹞雕鹘之所生,多美草,不生花,沙鼠大如兔,鸷禽捕食之。’”

    “乐多琵琶、箜篌,出貂鼠、白氎、绣文花蕊布。俗好骑射。妇人戴油帽,谓之苏幕遮。用开元七年历,以三月九日为寒食,余二社、冬至亦然。以银或鍮石为筒,贮水激以相射,或以水交泼为戏,谓之压阳气去病。好游赏,行者必抱乐器。”

    “北庭北山中出硇砂,山中常有烟气涌起,无云雾,至夕光焰若炬火,照见禽鼠皆赤。采硇砂者著木底鞋取之,皮者即焦。下有穴生青泥,出穴外即变为砂石,土人取以治皮。”

    说完停了一下,对几位娘娘解释道:“这硇砂我估计就是芒硝。”

    “城中多楼台卉木。人白皙端正,性工巧,善治金银铜铁为器及攻玉。”

    说完又跟几位娘娘解释:“西昆玉工极为精巧,以前非我朝可以匹敌,直到苏颂改良琢玉机械后,国中玉匠方胜西昆一筹。”

    “高昌玉工,与西昆同出一脉。”

    高滔滔将簸箩取出来晾晒:“国朝取长安,曾经得到过几件玉器、玛瑙器,极为精湛。帅臣送入,将作监以为鬼工,传为昆吾刀法。现在看来,估计其实就是哥儿说的西昆玉工了。”

    赵煦觉得自己可以叉腰得意一会儿:“如今南海诸国,却以大宋将作监的手艺为神技了。”

    “几件玉器,也值不得多少。”高滔滔叹息一声:“司徒在河北使民亩增三石,那才是真正的神技。”

    赵煦点头表示同意,继续念道:“……佛寺五十余区,皆唐朝所赐额,寺中有《大藏经》、《唐韵》、《玉篇》、《经音》等。”

    “居民春月多群聚遨乐于其间。游者马上持弓矢,射诸物,谓之禳灾。有敕书楼,藏唐太宗、明皇御札诏敕,缄锁甚谨。”

    “复有摩尼寺,波斯僧各持其法,佛经所谓外道者也。”

    “所统有南突厥、北突厥、大众熨、小众熨、样磨、割录、黠戛司、末蛮、格哆族、预龙族之名甚众。国中无贫民,绝食者共赈之。人多寿考,率百余岁,绝无夭死。”

    高滔滔点头:“如此说来,高昌本也是一片乐土,却因教义之争分崩离析,这就是季氏之忧了。”

    赵煦说道:“也没有那么好,既然有需要共赈的绝食者,又何来国中无贫民之说?此句本就不通。”

    “我北路大军不战而收山南诸城,包括高昌城守李延庆,闭门不纳国主甘八尔,说明天山南北,矛盾日久,且颇为尖锐。”

    高滔滔未置可否:“继续念书吧。”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高昌

    赵煦说道:“高昌国王,自称‘阿斯兰汗’。阿斯兰在回鹘语中意为狮子,因唐朝曾将公主嫁给回鹘可汗,曾在高昌设立西州,所以他们在朝贡的国书里,一般自称是‘西州外甥师子王’。”

    “太平兴国六年三月,狮子王来贡,太宗于五月遣殿前供奉官王延德与殿前承旨白勋二人为使,率百余人的使团回访高昌,自夏州渡河,经沙碛,历伊州,望北庭万五千里。历时四年的艰辛跋涉,于雍熙二年使还,撰了这本《西州程记》以献。”

    “当时河西走廊尚为甘州回鹘所占,王延德一行无法通过。只有向西北取道鞑靼,于次年四月抵达高昌。”

    高滔滔将向太后整理出来的簸箩浸泡到石灰水里,闻言就不禁皱眉:“这道路可太远了,也不知章学士他们如今到了哪里。”

    赵煦说道:“好叫娘娘得知,如今和那时候不一样,于阗在我控制之下,相较当年从夏州出发,我大宋国土已经西进了五千里。”

    “章学士他们出发之处沙州,到于阗三千里,这段路程安然无恙;童贯他们的北路,从沙州到龟兹,也是三千里,一路都是崇信佛教的城市,因此这段路也不用担忧。”

    高滔滔立即纠正:“童贯乃是监军,军臣正帅乃是刘昌祚,官家言语可要小心,不然谏官又该说官家亲近侍而远正官了。”

    赵煦不禁有些无语:“我连童姥姥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他一直就在外统军,哪里说得上亲近,就是记住了他当年宣称要秣马天山的典故。”

    说起这个向太后就不禁好笑:“汴京城百姓里促狭鬼也多,或者也是天意,这天山童姥的外号,还不就应了真儿了?”

    朱太妃看着日渐显露出君王之气的英拔儿子,心满意足,手中拿剪子剪齐草杆,只微笑不语。

    母子俩这样相对的时光,极为难得,就连赵煦欲日日问起居,都被她拒绝了,要求赵煦十日一次,不能和太皇太后、太后同例。

    就听赵煦快速翻着书本,一边说道:“时值高昌国师子王正避暑于夏都北庭,以其舅阿多于越守国。”

    “阿多闻讯后大宋宋使团到来,派遣官员致意,几天后接见了王延德一行,其礼颇恭敬,又遣人快报狮子王。”

    “师子王乃邀王延德赴北庭面晤。王延德等又历交河州,凡六日至金岭口,宝货所出。又两日至汉家寨,又五日上金岭。”

    接着念道:“过岭即多雨雪。岭上有龙堂,刻石记云小雪山也。岭上有积雪,行人皆服毛罽。度岭一日至北庭,憩高台寺。”

    “其王烹羊马以具膳,尤丰洁。其王及王子、侍者皆东向拜,受赐。旁有持磬者击以节拜,王闻磬声乃拜,既而王之儿女亲属皆出,罗拜以受赐。”

    “遂张乐饮宴,为优戏至暮。明日泛舟于池中,池四面作鼓乐。又明日游佛寺,曰应运泰宁之寺,贞观十四年造。”

    高滔滔到这是方才首肯:“说到底,还是贪图使团的宝货,方才如此殷勤。之前说其国无贫民,不可取信。”

    向太后有些被地名搅晕了:“北庭不是说在天山之北吗?这金岭又在何处?”

    赵煦放下书本解释道:“好叫娘娘得知,北庭在天山之北,金岭以南,中间的数千里丰美草场,就叫北庭川。”

    “这金岭乃是高昌国与鞑靼的分界,山有金岭口小道可供穿行,当地人称其为‘他地道’,意思是穿过这条道,就跑到别人的地界去了。”

    向太后喜滋滋地赞道:“看看咱们哥儿这学问,万里之外两他国分界间的小道都知晓。”

    赵煦笑道:“那可不是平凡的小道,那可是高昌国与鞑靼贸易的重要通道,高昌以商业立国,地处丝路要冲,与黑汗、大宋、鞑靼、西域诸城邦贸易,虽然不可能如书中所言这么好,在西域当也算是富庶。”

    “我朝河西大豪陈慥,行商西域,顺便为大宋绘制地图,搜罗情报。这些都是河西制置司根据陈慥的资料整理汇集,送到军机处的。”

    陈慥不是官员,高滔滔听着这名字都觉得陌生:“此人乃王韶、巢谷一流的英雄?”

    赵煦点头:“陈慥乃先帝名臣陈希亮之后,汴河飞桥就是陈公的发明,大苏出仕之初,就是在陈公手底下做的通判。”

    “说起来陈慥、巢谷,都是大苏的眉山同乡,情同莫逆。二人与司徒也是好友,当年司徒入大理擒侬智高,却是陈慥、巢谷随行。”

    高滔滔赞道:“何眉山人才之盛也!”

    朱太妃却终于听明白了些干系,犹疑问道:“这个陈慥,莫非就是陈季常?”

    赵煦笑得拿书的手都在抖:“河东狮吼,正是此公。”

    “哎哟?!”高滔滔讶异至极:“我还以为陈季常乃是畏怯软懦,畏妻如虎之人,不料竟是如此伟丈夫奇男子!”

    “这英名不得流传,惧内之声反倒天下皆知,大苏可真是害人不浅!”

    赵煦更是笑得不行了:“要说惧内的伟丈夫奇男子,天下又不是只有陈季常一人……”

    殿中众人都是秒懂,不由得轻笑出声。

    高滔滔笑过之后,却又轻咳一声:“司徒于官家有傅保之恩,这样的混账话,以后不可再提。”

    赵煦转了转眼珠子:“呃……孙儿说的是漏……苏子衡。”

    高滔滔不禁好奇:“漏勺又怎么了?”

    赵煦笑道:“娘娘不知道吧?汴京时报上登的那首词,却不是苏子衡手笔,乃是他小师妹所作。”

    “苏子衡在蒲涧游赏的诗会上被广州士绅们逼得急了,拿出来应景,下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回京,跟自己小师妹解释此事儿,可不敢耽搁,哈哈哈哈……”

    向太后也不禁好笑:“这不是什么样的竹子下出什么样的笋儿?”

    高滔滔却问道:“李家姑娘不但精于数算,连词作也不逊柳、秦,竟是女中丈夫,不过……官家却又如何知晓此事的?”

    “呃……”赵煦不禁傻了:“这个……是苏子衡的好朋友,啊不是椅子哥告诉我的。”

    说完又赶紧拿起书本:“刚刚还没读完呢……‘当时契丹使者亦在,说师子王曰:‘闻汉遣使入鞑靼而道出王境,诱王窥边,宜早送至鞑靼,无使久留。’又曰:‘汉使来觇视封域,将有异图,王当察之。’”

    “这话被王延德所知,即对师子王曰:‘契丹素不顺中国,今乃反问,我欲杀之。’后因师子王一再劝阻而作罢。”

    向太后讶异道:“这个王延德,还是班超一流的人物?”

    “哪里是班超一流人物。”高滔滔冷笑道:“王延德少事晋邸,因得进用,使还有功,授崇仪副使,掌御厨。”

    “与宰相张齐贤善,因国子博士朱贻业通言齐贤,求免掌庾,希求进用。”

    “齐贤为言之,上怒曰:‘延德愿掌仓以自效,未逾月,又祷宰相求免,何也?’因召而诘之。”

    “延德自言未尝遣贻业诣相府有所求请。上疑齐贤不实,召贻业至,贻业又讳之,齐贤耻自辨,因顿首称罪。”

    “上怒,即以延德领懿州刺史以宠之。”

    “因其以攀附得官,倾险好进,为时人所讥。”

    “欺君卖友,陷上于恶,前后差异,判若两人。”

    “真宗即位后,念其久事先帝,前使西域,冒寒不汗,得风痹疾,艰于步履。乃转左千牛卫上将军,充使如故。”

    “后知青州,却在为宫中购物时克隐差价,中饱私囊,降授左武卫将军,久病落籍。”

    “后遣家人诣登闻鼓院求肯,真宗终念其前功,复授左千牛卫上将军致仕。”

    “所以说啊,人是复杂的,非有六祖之通明,便当效法神秀,‘时时勤佛拭,勿使惹尘埃’。方为诚心正意。”

    这就是懿旨教训了,向太后,朱太妃,赵煦皆放下手中东西,束手礼敬:“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第一千六百七十五章 功罪

    才说到这里,就见到殿外内官张士良疾步而来:“启禀娘娘、官家,韩枢相、晁军机言有西路紧急军情奏报,于合门请旨求见。”

    “说了是什么事吗?”高滔滔问道。

    “这个……小臣不敢打听,不过听韩枢相说,是北线刘昌祚、童贯发来的请罪折子。”

    “啊?”赵煦不禁大急:“他们败军了?”

    “呃……倒也不是,晁军机没说下文,小臣也……”

    高滔滔对赵煦说道:“哥儿赶紧随士良去吧,揪着他打听作甚?我随后就来。”

    赵煦匆匆走了,高滔滔看着赵煦的背影:“咱们哥儿,长大了……”

    向太后说道:“是啊,十五了,这几年个头长得快,每年都要制新衣,不然就不合身了。”

    高滔滔笑道:“老身不是说这个,刚刚漏勺用自家师妹词作的事情,他如何知晓的?以陈梧端静的性子,会告诉他这些?”

    “所以啊,不是漏勺的好友告诉他的,只怕……是李家姑娘的好友,告诉他的也说不定。”

    向太后说道:“端仪日日在我身边跟着,太皇太后你放心,出不了辱没天家的事儿。”

    高滔滔说道:“孟姑娘的脾性我是喜欢的,两个孩子也到了可婚的年纪,要不就在今年择个日子,让他们成亲吧。”

    向太后就作奉佛状:“阿弥陀佛,娘娘总算是开了这个金口了,哥儿啊,可就差当我是戏文里边,隔断董永七仙女的王母了呢。”

    说完转头问朱太妃:“妹妹你说是不?”

    “哥儿他怎么敢?”朱太妃微笑道:“就算孟姑娘没进宫的日子,哥儿也要日日问太皇太后、太后起居的。大宋最重孝行,天子自当以身作则,成为士民榜样。”

    “至于哥儿的婚事,有太皇太后、太后关怀做主,真真是寻得极好的新妇。”

    高滔滔却叹了口气:“先散了吧,我去看顾官家。”

    ……

    武英殿,韩忠彦、晁补之正在跟赵煦汇报,吕大防、刘挚、章惇、苏辙也在。

    等到高滔滔到来,群臣齐问起居,赵煦又将事情和高滔滔转述了一番。

    高滔滔未置可否,先问:“诸卿是何意见?”

    吕大防首先说道:“屠城乃至不仁之举,堂堂王师,岂可造此罪孽?刘昌祚、童贯,合该严惩。”

    刘挚说道:“此事乃武臣中官约束不力,终是军中少文臣主事之故。之前章楶定下的南北并进之策,北路本就师出无名,西州回鹘与黑汗作为不同,实无可征之理,如今又施行暴虐,这让西域诸城如何看待我朝?”

    “臣请召回北路不义之师,劳民伤财,毁败声名,此智者所不为也。”

    “笑话!”章惇被吕刘二人都气坏了:“之前定议南北并进,我就提出巢国栋的图干部与仁多部应该互换,巢国栋乃我朝进士,就是文臣,却是你们认为图干部与北路高昌商贸密切,需要防微杜渐,今日却怪没有文官制衡?”

    “前方帅臣,就是被文官弄得怕了,鞑靼两部屠城,就吓得赶紧请罪,你们都还没有明白过来吗?以屠城收官,虽然不完美,但是到此事为止,我北路大军,已然收取西州回鹘全境大小二十二城,拓境三千里!唐设北庭都护府,也未过如此!”

    “此等大功不论,先追究武臣细过,岂有是理?”

    吕大防怒道:“兴不义之师,暴于数千里之外,又岂能持久?臣恐此事之后,天山南北,遍地烽烟!”

    “宋收西蜀,残暴人民,其后蜀中于我心背,反叛接踵,士子不入朝数十年!而宋收钱塘,仁礼钱氏,至今百姓称颂,人才辈出。”

    “司徒征南海,平宁夏,行仁布义,故土人皆感其德,数年之间翻然大治,利弊还不是立见?”

    章惇说道:“左相要搞清楚,屠城的是白鞑阻卜两部,他们隶属于辽。”

    “这两部屠城,与我大宋何干?宋军知情之后,不是连夜出抵山北,制止此事?”

    刘挚说道:“右相这话不妥,此乃搪塞辽朝诘问的借口而已,殿内谁人不知?”

    “君子端正自省,岂可以搪塞之语为己开脱?”

    “北路大军,实乃刘昌祚、童贯主事。此事不惩,何以警后来?”

    章惇冷笑:“那请问左相与侍郎,此事如何处置蒙根图拉克和吉达?行军中五十四律而斩之?”

    “如果不能处置此二主犯,却处理受他们牵连的帅臣,这能够叫做公允?拓地三千里尚不得功赏,军中得无怨言?!荒谬至极!”

    吕大防和刘挚顿时语塞了。

    “章惇。”赵煦突然开口:“就事论事,休要激奋。”

    呃,老毛病又犯了,又失分了。

    章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躬身:“臣失仪,臣与陛下请罪。”

    西征北路,其实跟章惇一毛钱关系没有,不过他是鹰派,早就看不惯朝廷这种唯唯诺诺,又当又立的做派。

    在他看来,嚣张如秦皇汉武,鞑靼两部,才是大快人心,所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最讨厌就是那种我跟你说虽远必诛,你却跟我扯逢赌必输,对就是苏明润那种人!

    因此偏要横插一杠,还越说越大声,就差指着吕大防鼻子痛骂了。

    然而章惇料想不到的是,赵煦如今正在中二年纪,虽然表面上稳如老狗,那是得自己爷爷遗传而来的扑克脸,和跟自己偶像学来的狗狗祟祟的加成。

    但是内心深处,早已经高喊了几次“章爱卿骂得好!”连加了好几次分了。

    右相和左相、侍郎争得面红耳赤,殿中其余几人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高滔滔这才说道:“枢相、军机、苏侍郎,也都说说吧。”

    韩忠彦说道:“就如右相所言,此战平吞西州,攻略北庭,取二十二州,拓地三千里,未费吹灰之力,未伤损我正军一人,这是大功,大战绩。”

    “当然,屠城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不过这也是刘昌祚布置上的失误,毕竟谁都想不到鞑靼人会如此残忍。”

    “此乃蛮夷之行,但鞑靼本身就是蛮夷,之前不教,之后就不能猝诛,何况他们还是我们对抗辽国的重要棋子。”

    如今章楶的谋划已经渐渐向下层解密,两制上官员差不多都已经知道此战武装鞑靼的真正意图。

    韩忠彦继续说道:“但是理论上他们就是辽国藩属,刘昌祚坐镇山南高昌,一时间约束不到山北的北庭和彰八里,却也正常。”

    晁补之的战略眼光要高一些:“其实此事的影响,不一定就如吕相所想的那么坏。”

    “大家看地图就可以知道,西州水草最丰美之处,就是千里北庭川。”

    “这里本来是天山北路重要的丝路,但是却被狮子王堵绝山口,将之作为自己本族的牧场。而山南的牧民,却不得进入,商贾行商,也只能走天山南面的戈壁绿洲。”

    “除了东西方向,就只有一条山谷可以通到山南的高昌,狮子王是将山南诸城当做肥羊,作为自己在丝路上的摇钱树,取赋税经高昌中转,建立自己在北庭川内的乐园。”

    “这就是王延德出使北庭川时,以为‘北庭无贫户’的真正原因,也是我大军对山南诸城,传檄而定,无一肯为狮子王守城卖命的原因。”

    “刘昌祚在三千里外请罪,快马飞报沙州,再由苏元贞转呈电报,我们收到也在七日之后。”

    “如今狮子王西遁,与哈桑合流,两城已屠,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好在大军已经取了北庭川,只需要以少量兵力守住四处谷口,便如四关之于关中,此秦霸汉兴之资也。”

    “善加经营,北路有北庭,便如南路有于阗为基业,王师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再无劳师忧患。”

    “所以我认为,刘昌祚、童贯虽然处事粗疏,然功不可没。”

第一千六百七十六章 决战

    苏辙说道:“出了屠城事件,朝廷是一定要降责的,不如薄责刘昌祚,童贯,命其戴罪立功,严肃军纪。同时认下他们这次克城的功绩。”

    “不过也要教诲鞑靼两部头人,告诫其不可再造次。”

    章惇说道:“北庭川四固之地,水草绝美,马匹骏壮,乃是比删丹还要优良的牧场,让狮子王本部妇孺继续留在那里,不太妥当。”

    晁补之说道:“右相此言有理,要消弭影响,其实很简单,就是许利。”

    “只需要许西域诸城邦百姓,如北庭川安业,许丝路商贾,走条件更好的天山北路,反狮子王之前独霸丰美之道而行之,必定尽皆欢悦,无复惊惧。”

    苏辙继道:“至于狮子王本部妇孺,可移往甘、肃等地,配与牧民,妥为安置,分其众而散其心,又处于内地,归辖州郡,则不至于乱。”

    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几下便将事情料理分明。

    高滔滔叹息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这样,慈善基金再拨给苏元贞五十万贯,让他妥为安置。”

    苏辙说道:“还有一点,应当让刘昌祚和童贯放胆静心,勠力报效。拿下高昌、北庭,都不见奏报户籍田册金宝数目,处事已经有些慌乱了。”

    晁补之对赵煦躬身道:“为臣这就去军机处,可能奏报已经到了。”

    不多时,晁补之拿着一份奏报回来:“果然,苏元贞转奏,大军克西州回鹘二十二城,计获人户五十万帐,骏马四十三万匹,牛羊无算。”

    “宝货不论,光金币价值,高昌就有两百万贯,北庭和彰八里各一百万又奇。”

    “童贯另奏,在北庭北边的金岭,获汗血宝马百余,鬃毛如金丝,肤色如赭缎,兔首龙姿,肩高尽过五尺三寸。已命牧民送往沙州,不日将至京师。”

    “胡闹!”高滔滔立即说道:“听苏轼讲过,禽畜皆有地性物候所依,跟地面纬度颇有关系,需要慢慢移养,逐渐适应,不然容易水土不服。”

    “汉武帝获汗血宝马,也未闻中原留有遗种。”

    “这些马如此宝贵,应当立即派遣司农寺、皇家农学院的畜牧专家前往金岭,妥为繁衍,渐次东移,使如甘薯玉黍一般,终成中土之物。”

    “朕与官家,固非好大喜功如秦皇汉武;王师远惩,也是为了解佛子善信之倒悬。何须他献这样的殷勤!”

    群臣尽皆感佩俯首:“太皇太后、陛下圣明!”

    ……

    二月,乙卯,南路大军资储已到,章楶留郭景修统帅青唐吐蕃、祁连回鹘,并宁夏四路军,赶着牛羊壮大声势,朝药杀水逼近,兵锋直指八剌沙衮。

    渡过药杀水,离八剌沙衮就不过六百里草原。

    如今青草已经开始冒头,随军的大量牛羊不缺草料,马匹经过半月调理重新变得强壮,而黑汗王军的战马却才刚刚开始恢复,正是进兵的良机。

    黑汗王哈桑诱敌深入,歼灭宋军于药杀水北岸的计谋,却因为药杀水的阻拦和章楶在乌兹根的故意停留,被打乱了节奏。

    而且宋军选择在冬日带着饲料进军,让被季节限制在丝路绿洲的黑汗部落毫无办法躲避,只能沿着丝路通道朝八剌沙衮聚集。

    羊马在冬日被迫转场,又没有宋军那样的手段,损失巨大死了一路,等到抵达八剌沙衮已经成了两手空空的饥民,不但没有让哈桑的力量得到加强,反而成了沉重的负担。

    那些冬场理所当然都被宋军占据,一路慢慢赶着牛羊过来,不疾不徐,很有章法。

    过了这个月,牲畜会重新变得强壮,但是黑汗王已经扛不住了。

    而且他也知道,宋人不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因此双方选择的决战时刻,都在二月的末尾。

    得知宋军终于动了,哈桑再也按捺不住,携王子阿赫马德、狮子王甘八尔,尽发十五万大军,前来决战。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宋军停留期间,哈桑曾经派遣使臣前往塞尔柱,希望那个同样信仰天方教的大国能够拉自己一把。

    然而使者送回来的消息比依息渴尔海上的寒风还要凌冽,塞尔柱刚刚死了老王,几位王子为了王位正在相互攻伐,萨末犍的回鹘同宗西汗王一日三惊,闭城自守,他都指望不上,更别指望塞尔柱的突厥蛮子了。

    而且听说塞尔柱更西边的异教徒正在组织大军,准备东征大马士革,就算塞尔柱政局重新平定,也还得先应付那头,根本不顾上哈桑。

    如今的哈桑就是寄希望于宋军经历了五千里远征之后,已经师老兵疲,不堪一击。

    丁巳,郭景修抵达药杀水边,哈桑命阿赫马德率领“古拉姆”潜伏在北岸的地平线后,准备利用无敌的重骑,给半渡的宋军致命一击。

    然而战役还没有开始,噩耗传来,远在西北六百里外的白水城,被宋军攻占!

    原来章楶命大军佯动,自己率领新军和精骑,远远绕到药杀水的下游四百里渡河,然后长驱两百里,一举占领了黑汗通往花拉子模的要地白水城。

    药杀水如今还在冰封,但是河冰已经非常脆弱,不能过马,哈桑倒是非常担心宋军从上游水浅处渡河偷渡,还特意派了甘八尔去镇守。

    哈桑不知道章楶的厢车可以拆卸成车板,又有大量牛皮制作浑脱,可以利用浑脱与厢车构建起带护板的浮桥通道,让人马安然渡河。

    占领了白水城,药杀水就再无天堑作用,章楶率领精骑,一人三马,急速东进,直扑八剌沙衮!

    哈桑在自己的主场反倒是变成了疲军,经历了一个残酷的冬季,黑汗三分之二的人马牛羊都被宋军驱赶聚集在八剌沙衮,一旦有失,这个国家就亡了。

    在狂奔三百里后,哈桑终于在命中注定的一处地方,与已经修整了半日的宋军相遇,随即发生了激战。

    怛罗斯。

    天宝十年初夏,大唐安西都护高仙芝的安西各镇军队主力七万人,饮恨于此,被大食名将齐雅德·萨里率领的大食河中诸国联军十五万人,打得大败。

    以步对骑,凭借着纪律和战术的优势,高仙芝率领远征唐军与大食军队苦战了五日之久,不分胜负。

    但到了第五天傍晚,唐朝盟军葛逻禄部队突然叛变,从东北方向高仙芝军队的后方发动了袭击。

    阿拉伯军队趁唐军阵脚已乱之机,以重骑兵突击唐军阵线中央,致使唐军全线溃败。

    在撤退的路上,另一个唐朝盟军拔汗那的部众在前,人畜塞路,令高仙芝不能乘马而过。李嗣业命诸军“前驱,奋力挺击之,人马俱毙,胡等遁,路开。”

    高仙芝最终只率领数千残部,踏着友军的尸体,黯然回到安西都护府驻地。

    号称“天下精兵之最”安西唐军,在此战中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而这一次,两军来了个位置交换,章楶以逸待劳,重新组装起厢车,占据两侧有利地势,只让巢国栋率领图干部部分精骑居于阵中,持弩守护。

    更多的骑军,则隐藏在身后地平线下。

    时日过午,光线有利,连这些都被章黑心算计过了。

    哈桑的十五万大军已经被章楶的鬼手调度得七零八落,能跟上他来到这里的,不足四万,大量的仆从军和王子阿赫马德率领的重骑,都被抛在了后面。

    黑汗骑军的战术,从来都是进攻再进攻,宋人的布置是两翼坚实,中间薄弱,以他们骨子里的勇猛,立即就选择了当年大食军队唐军的战略,朝大宋中军发起集结冲锋!

    看似美味的诱饵,往往包含着剧毒。

    于是他们再次落入了章楶的圈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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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