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傅贤妃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傅贤妃
众人这才明白,邵伯温说道:“听说傅老航海高丽,为两国联络探路。家中几位兄弟畏惧海途,独贤妃不以女子柔弱之身,毅然同路,侍奉家父。”
“随船仆役,船夫,皆携带大宋奇货,贪图贩售之利。贤妃却携带了高产的萝卜和白菜种子,以及农学之书,帮助高丽百姓拜托了冬日无菜蔬可食之苦。”
“如此大孝大仁,实在令人钦服。”
说到这个,金悌就津津乐道:“贤妃上国人物,动静娴雅,来到高丽后,在奉恩寺传授奴仆种植之计,然后命他们传给僧人,再让僧人传给百姓。”
“当时下国百姓愚昧,殊不信任,直到第一季收成下来,却是连王上都惊动了。”
“王上命鸡林侯查实此事,结果鸡林侯在奉恩寺一见贤妃,便惊为天人。回宫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奏报白菜萝卜的产量,却是求肯王上下诏,要纳傅贤妃入门!哈哈哈哈……”
张士良也点头:“从上岛的高丽商贾那里,听闻过傅贤妃不少的传闻。”
“贤妃嫁与鸡林侯之后,依旧手自衣食,不事珠玉。但有赏赐,一例换成农器钱米,周济农人,收育孤儿。”
“不光是得高丽人崇慕,就连我们宋人,说起来也是脸上有光啊。”
金悌说道:“那是,贤妃在我高丽众口赞誉。德言容功,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贤妃本出身富足,可除了节中入宫面圣,平日里朴素无华,不尚装饰。最是怜贫济困,爱惜儿童。”
“据她说最倾慕贵朝蜀国夫人为人。蜀国夫人平素也是如此。”
“鱼国公不纳妾,不蓄妓,时人讥之。鱼国公但笑曰:‘人之高贵,不在占有了多少,而在给予了多少。室有瑶琼,不耐嵯珉与列。’”
蔡卞点头:“国公伉俪品行高洁,这话足以让多少士大夫羞愧。贵国能得有贤妃这样的人,也是高丽之福。无怪夫人听闻傅贤妃的良行,特意让国公托我给贤妃带来了肥儿粉配方。”
金悌喜道:“巧了,高丽陌野也有歌谣:‘莱菔葱葱,悯我严冬;于家于室,珍甚瑶琼。’唱的便是我们这位仁善贤妃了。”
“歌中词句,与国公此语,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众人来到衙署,正好李拴住也从山上回来了,好多现在难得见面的熟人碰到一处,那可是相当不容易的。
张散已经贵为武臣之极的节度使,纵横四海豪气干云,本身就是獐子岛上群雄的领袖,如今一样翻身扑倒纳头便拜,口中高喊大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
高丽,西京,鸡林公府。
西京就是后世平壤,鸡林是朝鲜半岛上的古国,《唐才子传》记载,当年白居易的诗集颇得高丽人喜爱,其国商贾将白居易诗售卖给鸡林国相,“率编百金,伪者即能辨之。”
这说明高丽贵族对文化的重视,同时也说明他们汉文化水平不低。
鸡林现在是高丽最重要的封国,类似宋国的秦,韩,魏几个大封,王颙在高丽国内的权势,那是非常大的。
王颙是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娶傅明珰。
高丽李氏外戚当权,引来国主王徽的忧虑,他自己的王后,妃嫔,几个儿子的正妃,都是李家人。
傅明珰当时的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但是在宋人的造势下,在高丽闯下了不小的名声。
这让嗅觉敏感的王颙觉察到一丝改变朝局的机会。
果然,纳傅明珰为妾侍之后,无论从王徽那里还是从宋人那里,王颙都得到了不少的机会。
而鸡林公和傅贤妃的美名,以及他们一见钟情的浪漫相遇,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成为高丽的美丽传说。
傅明铛乃高丽大儒之后,又在大宋做过私妓,对于如何树立自己的声望,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思,如何打击争宠的妃嫔,手段娴熟无比。
王颙本来对傅明珰只是一时利用,可几年下来,觉得这女人不但贤良淑德,温柔可人,还对自己百依百顺,体贴非常。
明明稳重守礼,可到了床上,对自己的那些无礼要求,虽然每次都羞得浑身颤抖,可还是克服了平日里知性的那一面,任自己予取予求。
那是一种征服了女神的感觉。
如果不是傅明珰真的爱自己,王颙找不到另外的解释。
因此两人越加的情深意笃,王颙对傅明珰几乎就是专宠,被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反倒是傅明珰明白事理,时常劝王颙不要做得太过,对正妃李氏侍奉得也周道殷勤。
有宋人商贾在后面支持,傅明珰不差钱,各种奇珍异宝开路,让王府上下对她都说不出话来。
等到傅明珰生出儿子,王颙更是视若珍宝,还没出月,便取名为王俣,并立为嗣子。
到了这时,正妃李氏才发现了不妙。
但是已经晚了,府里上下,早已被傅明珰收买得妥妥帖帖。
平日里王颙都在傅明珰这里用餐,而傅明珰从来都是自己做饭,饮**到,颇得王颙喜欢。
一日王颙处理公事较晚,食用了李氏送来的夜宵之后,上吐下泻,差点死掉。
王颙命人暗中察访,很快发现李氏请了巫师诅咒嗣子。
还有种种蛛丝马迹,表明李氏与戏班小生私通。
王颙当时就要发作,而傅明珰赤足披发,苦劝不可。
待到王颙怒气平息,准备屈服于李氏外戚压力,继续戴这顶绿帽子的时候,傅明珰却又取出相思豆:“不为我夫妇二人,一切只为俣儿,哪怕死后身入地狱,妾身也无怨。”
那一夜,夫妻俩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之后傅明珰对正妃李氏更加恭敬,而王颙,也一改寻常,甚至数次留宿在李氏那里。
可惜李氏似乎受不起这等福分,数月之后,突然暴亡。
卧薪尝胆,虚与委蛇,与敌同眠,潜施报复。在高丽外戚王氏的巨大压力之下,王颙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中间那种紧张刺激和压抑,让他几乎上瘾。
成事之后,王颙志得意满,十多年的阴云一朝散去,兴奋得和傅明珰疯狂了一整夜。
而在云消雨歇之后,傅明珰却冷静地劝告王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从此之后,他们夫妇,便是李家的敌人,只有将李家外戚势力彻底清洗干净,俣儿才能真正安稳地长大,今后才能真正安稳地生活。
这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要是现在不做好准备,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全家人都会遭到他们的残酷报复。
王颙这才冷静下来,询问傅明珰该怎么办。
傅明珰给王颙建议,离开京城,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于是没过多久,王颙便向王徽请求,为父亲看守西京。
王徽当然也想将这个如今唯一没有被李氏控制的儿子保护好,欣然同意。
獐子岛就在西京河口外数十里,王颙到来之后,通过岳父傅旋牵线,很快就搭上了和宋国的联系。
短短几年时间,王颙便将西京经营得水泄不通,同时在宋人的财力帮助下,将高丽北部建设得欣欣向荣。
王颙对傅明珰的眼光和智计佩服有加,常常私下里和傅明珰调笑,晚遇贤妃十年,今日方知公侯之乐。
接到金悌奏报,听说大宋这次派遣了使臣前来高丽,这可是八十多年来未有的大事,王徽开心莫名。
尤其是金悌密奏,宋国给高丽准备了三千副铠甲兵刃,犀利无匹,还绝无辽人干预的后患,可以放心接收之后,王徽立即命令王颙为接引使臣,做好准备,选吉日良辰,亲自上獐子岛迎接。
于情于理,都该是王颙承担这个任务。
有宋人妃嫔,和宋人关系良好,西京离獐子岛又最近,本人身份又贵重,还精通汉学。
这任命,一点毛病都没有。
即便是庆源李氏家主,高丽权臣李资义,也无法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恐惧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恐惧
收到消息,王颙立即兴致勃勃地回到府邸,找到正在亲自教授宝贝儿子《论语》的傅明珰:“爱妃,父王命我作为引伴,前去獐子岛迎接王兄和大宋使臣!”
见到儿子眼珠滴溜溜乱转,傅明珰叹了一口气:“俣儿,读书是你一直闹着要读,娘才决定教你。既然你选择了读书,那就应该好好读才是。”
“读书最忌讳心神不宁,易受干扰。爹爹一来,你的心思就不在书上了,这样是不对的。”
王俣有些害怕自己的娘,站起身来:“娘,俣儿知道错了。”
傅明珰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娘就不罚你了,反正也都读不下去,便找伙伴玩耍吧,玩够了再回来,娘接着给你讲故事。”
“嗯!”王俣把自己的小书案收拾好:“爹,娘,我去了。”
王颙挥着手:“去吧去吧!”
待到王俣的小身影出了书房,王颙一把将傅明珰的腰肢搂住:“爱妃当真是女中诸葛,一切尽在意料当中!”
“哎呀你放手!”傅明珰一脸的娇羞:“俣儿还未走远呢……”
“不放!”王颙一脸的痴相:“这等宝贝,岂能放得?”
傅明珰身子一下就软了:“三郎,求你了……万一下人闯进来来看见,叫我颜面何存?”
王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征服感,又玩弄了傅明珰半天,弄得傅明珰气喘吁吁哀哀告饶之后,才放手说道:“爱妃,你看该如何迎接宋使?”
傅明珰赶紧离开王颙身边,整理好衣裳头发,白了王颙一眼:“大白天的都不能正经……此次使节是何人?”
王颙说道:“正使是大宋崇政殿侍讲,国史编修,礼部郎中,同知谏院蔡卞。还有个副使礼部员外郎,叫邵伯温的年轻人,今年才二十五岁。”
傅明珰失口而笑,书房中一时间似乎都明丽了一些:“三郎自己也才二十六,好意思说别人年轻人?”
说完正色到:“三郎,这个邵小先生,轻忽不得。”
“哦?”王颙一副吃味的样子:“你认识他?”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傅明珰轻轻拍了王颙一下,又替他拈下一根刚才胡闹是沾在他衣服上的头发:“我只知道这位邵小先生,在日本做下了好大的事体,被尊崇为上国良师。”
“他是苏少保的弟子,邵先生的儿子,梅花易数,理工之学,都是精通。”
说到苏油,王颙也想起一件事:“对了,据蔡学士说,蜀国夫人委托苏少保,给了他一道配方,说是带给你的,名字非常的古怪,叫什么……肥儿粉。”
傅明珰大惊,身子摇晃了一下,王颙赶紧将她扶住:“爱妃,怎么了?这东西有什么古怪?”
傅明珰身子轻轻颤抖,眼泪便滴落了下来,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爱妃,到底是怎么了?”
傅明珰搂着王颙的脖子:“俣儿……我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什么意思?”
傅明珰将脸贴到王颙的脸上,小口在王颙耳畔轻轻说道:“肥儿粉,是婴儿的辅食,可以让婴儿长得健壮。”
“这方子又叫保子方,为蜀国夫人所创,本是天师府的机密。”
“现在送给了臣妾,定然是少保的意思。他是暗示我们,大宋很看重我们的孩子,就算爹娘护不住他,也有大宋替我们俣儿撑腰。”
“是吗?真……真是这意思?”
“三郎!”傅明珰语气里有了一丝嗔怪的意思:“少保乃宋朝超品,天子重臣,举动皆有深意,岂有随便送人药方的道理?”
“我们与他非亲非故,他又所为何来?三郎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呢?”
王颙也反应了过来:“呵呵呵,被爱妃宠得,自己都懒得想事情了……爱妃你放心,此次金悌回来,还带了三千具装,听说都是一刀能过三胴的神兵。”
“父王的意思,是让我悄悄接手,建立一支忠于王室的队伍。”
“李家日渐跋扈,有这支力量在手,以后我们也不是没有抗手之力。”
说完将手放到傅明珰的大腿上:“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像被关在笼子里边的鸟,诗词文章,不过是叫得好听些,能多得一点别人施舍的鸟食而已。”
“直到遇到了你,我才从那笼子里飞了出来,虽然要面对风雨,但是从此为己而鸣。”
“爱妃你放心,你夫君也不是懦弱男子,能有此机遇,自当奋发作为。为俣儿搏一个将来!”
傅明珰搂着王颙,痴情地呢喃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的人生,会走上另一条路……”
“臣妾从来没有想过要嫁入王室,因为臣妾幼读经史,知道王室里的血雨腥风,只会比史书上的记录更加惨烈。”
“可是三郎啊……见到你,我的心就软了,为了你,明铛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这一刻,王颙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将傅明珰的俏脸移到自己眼前,看着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高挑的鼻梁,最后目光落到那小巧的樱唇上,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夜深了,为了养足精神明日去接义天蔡卞一行,王颙早早地休息了。
傅明珰躺在王颙身侧,眼睛看着上方的漆黑,却迟迟无法入睡。
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那个温和的男子,和那双看透一切世情的目光,让自己永远难以忘怀。
傅明珰对自己的容色很有自信,即便梨花带雨的时候,她也知道自己非常的动人。
但是那个男人和别的男人不一样,自己越是悄悄的施展魅力,那男人不但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是如同在看一条毒蛇。
在那样的目光下,自己心死之际,也有些自暴自弃,最后干脆一狠心和盘托出,等待裁决。
非常之事,可对非常之人。那个男子看自己的目光,却反而变了,从警惕,冷漠,慢慢变成了欣赏。
后面的事情,就是自己变成了福建路商贾的女儿,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成为了高丽三王子的侧妃。
那个男人没有再出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但是傅明珰知道,獐子岛宋人的支持,背后肯定有他的指使。
傅明珰不止一次从噩梦里惊醒,她梦到那个男人,用一种古怪的声音命令自己,弑君,杀夫,甚至是要自己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
要不就是在高丽朝堂之上,无情地揭露自己以前的阴私,让曾经百般宠爱自己的夫君,将自己打入浣衣局,将自己送到极北苦寒之地,与野兽般的女直人为奴。
最可怕的,是自己心爱的儿子,用一种厌恶的神情看着自己,那种神情,分明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自己这个母亲,玷污了他的身份。
无数个夜晚,傅明珰都是这样惊醒过来,泪水打湿了枕被。
上床之前,傅明珰跟王颙提出,既然蜀国夫人带给自己肥儿粉的配方,那自己也应该随王颙上岛,表示尊重和感谢。
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她害怕有一天,大宋的使臣带来那个男人的一道命令,一道让自己,让俣儿,甚至让高丽万劫不复的命令。
自己能拒绝吗?
金家世代忠良,为了高丽的未来,被李氏奸臣陷害,父辈惨死在屠刀之下的时候,留给她的印象,还是一脸的从容。
直到现在,她都还在悄悄寻找二十年前失散的金家后人。
她不想做大宋的傀儡,密谍,可是……
自己能拒绝吗?
或者,明天就能有答案。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见面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见面
次日起来,王颙和傅明珰一起登舟,先出海口,然后朝獐子岛驶去。
王颙看着美丽的海景,对傅明珰说道:“爱妃,还是宋船犀利,难怪岳父大人他能从福建……”
见傅明珰的精神不太好,王颙赶紧道歉:“看我这嘴,又提到爱妃的伤心事了……”
大宋对傅明珰的身份制造得非常完备,傅旋年轻时做生意到了汴京城,认识了一家小户的女子,纳为妾侍,生下了傅明珰。
然而大室容不下母女俩,于是傅旋只好将她们安置在了京师。
之后傅旋四海行商,直到十多年后,才重新回到汴京认女。
而当年可人的女子已经离开了人世,自己的女儿傅明珰,已经出落得风致可人,傅旋疼爱有加,离京时不忍再抛下她,便带着她一同来到了高丽。
后来便有了这一番际遇。
前年傅旋身故,福建路的儿子清点父亲的家产时,才知道自家父亲在汴京城还留有一桩风流公案,于是一纸诉状告到开封府,要求收回父亲在京中的房产钱财。
当时的开封府尹乃是冯京,大宋对保护市民私人财产的力度是空前的,傅旋在开封府福建商会留有遗嘱,声明其在京中的财产,都是留给幼女傅明珰的。
商会的几位董事,都是这份遗嘱的证明人。
于是冯京驳回了傅旋儿子们的请求,将傅旋名下的财产拍卖,所得的钱财,委托前往獐子岛贸易的商人,送到了高丽。
朝廷但现在才知道傅旋这个女儿了不得,已经成了镇守高丽西京鸡林公的宠妃。
汴京城的房产价格是异常昂贵的,傅旋在汴京的产业生意也不错,这笔财富,足有数万贯之巨。
傅明珰便将这笔钱投资在了獐子岛上。
随着獐子岛的兴旺,傅贤妃名下的产业,也跟着水涨船高,渐渐变成了上百万贯的巨款。
就连王颙,有时候都要厚着脸皮向自家媳妇要钱花。
去年,傅旋的儿子傅冲做生意蚀了本,托人来到高丽,想要认回这个妹妹。傅明珰让管事打发了一份厚赐回去,算是帮了这便宜兄长一把,不过没有认他们。
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坐实了傅明珰傅旋之女的身份。
傅明珰听王颙这么说,不由得惨然一笑:“我与父亲相处的时日太少,之前心中一直对他怀有怨恨,恨他抛下我孤苦伶仃,等到真正明白他的心意,一切又已经晚了……”
她说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王颙却完全误会,捏了捏傅明珰的小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要是岳父大人在天有灵,见到你现在过得幸福,见到俣儿这么可爱,一定也是欣喜的……”
因为风向不是很顺利,帆船得走之字形切风,数十里的海面,却是走到近午方才抵达。
见到义天等一行人都在岸上等着,王颙赶紧下船来,对着众人行礼:“王颙岂敢劳兄长,使节,诸位久候,父王命我来迎接诸位,这不是太失礼了?”
等到站直身子,又对义天施礼:“兄长,一路辛苦。”
如果义天不是从小过于突出,引得权臣警惕,运作他出家为僧的话,义天现在的太子之位应当是妥妥的。
当年仁睿王后因为自己孕时梦到金龙入怀,以义天为贵,本意并不想让义天出家为僧的,无奈知道的时候,王徽的旨意已经下来,属于无可奈何。
王颙对这个兄长佩服非常,也是朦朦胧胧听说过长兄当年经历过的那些事的。
好在义天似乎也对佛法兴趣浓厚,就此淡出朝堂,在民间竖立起了巨大的威望,如今西行求经回来再看,更加的明透通达。
义天听到自家弟弟这样称呼他,也不以为意,微笑道:“当年我偷渡西行的时候,你还悄悄给我送米饼来着,如今也长成了临风玉树,听说俣儿聪慧可爱,怎么没有带来?”
王颙笑道:“那可是弟弟家里的宝贝,年纪又还小,担心海上风涛险恶,不敢让他上船。不过我把拙荆带来了,我大婚之时兄长却远在杭州,这一礼,现在就补上。”
傅明珰带着帷帽,俏脸隐藏在黑纱的后面,上来盈盈一福:“新妇见过大伯,大伯万里归来,高丽的文华佛法,必将更上层楼了。”
义天笑盈盈地说道:“弟妹的大名,愚兄在大宋都是耳熟能详,很好,利生修德,便是大慈大悲。此次带回经书两千多卷,还有汴京其余不少书籍。”
“蒙少保看重,说与陛下,还赐了我高丽一座印书坊,这才是我高丽的文明大事。”
金悌上来躬身:“兄弟相逢,固是喜庆,不过上师,国公,莫要失了高丽的礼数。”
义天赶紧对蔡卞一行躬身道歉:“见到弟弟,义天一时心喜,竟然忘了此节,实在是惭愧,容小僧与诸位高丽的贵客引见。”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之后才由王颙领着,来到傅明珰在岛上置办的大宅里,大家饮茶叙话。
傅明珰却躲到帘幕之后,作为女主人安排去了。
王颙坐了主座,见各色糕点,果子,茶饮次第送上,知道是自家心思灵巧的媳妇早就悄悄布置好的,不由得非常满意:“说句实话,这处宅邸,其实是拙荆的产业,我也是第一次到来。”
说完对张散拱手:“多谢节度使不远万里,将拙荆的嫁妆送来高丽,此等古道热肠,令王颙感激不尽。”
张散就是这片海域的王者,看来和王颙也很熟悉,话里调笑的意思很浓:“按我宋朝的法度,娘家的陪嫁,是一直由新妇掌管支配的,看来小公爷的经济之能,比家中新妇差了一些,这福啊,只能给儿子享了。”
众人都是乐,就见下人送来一张纸条,王颙看了,抬头说道:“听说土地庙七子,连同涪国公在内,都是惧内成性,还好意思说别人?”
众人更是捧腹,蔡卞笑得都不行了:“小公爷,指点你还嘴的这位,是贤内助吧?对大宋蜀中的情形颇为了解啊。”
“如今蜀中啊,男人外出从商成风,生意做遍大理,吐蕃,陕西,吴楚,甚至是南海,北洋。”
“家中老小,都是女人在照顾,家事也多是女人在料理,蜀中夫纲不振,我看要成为民风,遗患千年了。”
说完对张散说道:“节度使,说起这风气之先,国公和你们几位,好像还真是难辞其咎,以前的确没有听说过啊?”
“嘿你这老蔡,现在是人家揭咱们短,你胳膊肘怎么朝外边拐啊?”
张散与蔡卞同行了数月,又都是苏油一党,关系相当不错,连称呼都随意起来。
李拴住连连摆手:“这传言不实啊,不实啊……老三的日本新妇,对他那可是言听计从,低眉顺目,那可不是举案齐眉就能比拟的。”
蔡卞点头:“你看,李待制举例都不敢那自己来举,可见惧内是多么的严重!”
众人又是一通笑。
经此一番调剂,厅中的气氛顿时融洽了起来,傅明珰将聚会安排到私邸中来,大家说话果然就随便了很多,很快拉近了王颙和众人的关系。
等到菜式上来,众人更是惊喜,尤其是李拴住和张散。
这就是正宗眉山菜九斗碗的味道!
尤其是那道墨鱼炖鸡,慢慢烫出来的清澈鸡汤,这是苏氏秘传。
要不是自家少爷什么德行自己知道,李拴住和张散都要怀疑苏油和这位傅贤妃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共同利益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共同利益
王颙见李拴住和张散惊讶莫名,心中有些得意:“拙荆说这道鸡汤,有了汴京城方知味的九分意思了,她可是用了好长时间,才试验出如何制作这样清澈隽永的汤品的。”
“獐子岛外海的墨鱼肥硕,这汤……节度,待制,两位眉山出身的给评评?”
“好!眉山能见到的鸡汤,也不过如此而已!这还真是勾起我们对乡情乡味的怀念了。”张散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李拴住也点头:“富贵人家的汤汁爱放香料,殊不知我们眉山的鸡汤,只放一点姜片,一点盐,剩下的全是火候和食材品质。这汤是真不错。”
“哈哈哈……”王颙很是愉快:“能得两位如此赞誉,也不枉拙荆一番安排。”
蔡卞却说道:“贤妃这也太偏心了,跟我还是老乡,好歹来个福建菜点缀啊……”
王颙拱手道歉:“拙荆虽然祖籍福建,但是生在汴京,长在汴京。这几道菜,还是她当年在方知味品尝过,思索琢磨还原出来的。”
邵伯温赞道:“贤妃可真是蕙质兰心,仅品尝过,便能还原出来,实在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说到聪明人和眉山菜,话题自然便转到了眉山神奇的苏家少爷身上,然后引申到大宋朝堂最近的动向。
张散他们在海上漂了这么久,才知道知道元丰改制已经开始逐步深入,而苏油再立新功,品级又升了。
虽然差遣上跟两府都不沾边,挂着一个古里古怪的提举军机处,也不知道到底在什么级别。但是光以散官品秩来看,除了赵顼的宗室叔伯兄弟外,少傅苏涪公,已经是朝中三位元老——富弼,文彦博,王安石之下的第四号人物。
少不得,大家又为年轻有为的苏油遥敬一杯。
王颙说道:“大宋有涪国公这样的能臣,自是天降英才扶保大宋。然而对于我们外国蕃属来说,最佩服的,却是他的一视同仁。”
“不以外邻为壑,视异国百姓如大宋子民。大宋的贤能车载斗量自不待言,然而有这份大公至正之心的,除了伟大的陛下,就得是涪国公了。”
“今番宋辽之间达成和议,作为两国共同的藩属,我高丽也是感到松了一口气。獐子岛上这等繁荣兴旺的景象,便是这和议的成果,连带我高丽也受了不少好处。”
“更难得的是,高丽小国,在八十多年后,重新迎来了上国使臣,来,我敬两位使臣一杯。”
蔡卞和王颙饮了一杯。
义天合什说道:“宋辽周边地区保持和平,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也符合宗门要旨。”
“对了,涪国公临行前还有交代,说弟妹盗了他菜园子里的白菜萝卜种子,在高丽也得了大用,他在汴京听说,也是十分的欣慰。”
“于是他也去大相国寺,盗了寺里酱菜的秘方,将之作为礼物送给弟妹,说是希望高丽百姓,能够用萝卜白菜制作出味道更好的美食。”
“这叫做见贤思齐,有样学样。”
众人都是大笑,涪国公国之重臣是真的重,可要是皮起来,那也是真的皮。
王颙也笑,笑完却很感动:“少傅所为看似有些出格,实乃大仁大义。只是不愿承受施惠与人的名声,故而才滑稽行事。”
“然我高丽岂能不记恩德?今后定当永奉上国宗主,以表至诚。”
义天点头:“对了,少傅将菜谱给我的时候,还特意说了,出嫁从夫,让弟妹莫以宋国为念,高丽,如今就是母邦。”
“就算今后两国有抵牾的时候,弟妹也应当站在高丽的一边,代表高丽人,向大宋争取本国应有的利益。”
“不过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两国之间,存在巨大的共同利益。”
“共同利益的意思,就是帮助高丽谋取利益,谋求发展这件事,本身对大宋也是有益的。”
“把握好这个大方向,继续巩固这个方向不摇摆,继续拓展两国之间的深层次交往,大宋与高丽之间的关系,便牢不可破。”
蔡卞说道:“少傅的眼光和襟怀,是令人佩服的。他坦言宋辽之间的贸易协定,不可避免会带来周边关系的一些变化。”
“大宋的收购辽国大量的木材,必然会让白头山地区的女直人得到利益,女直人得到利益之后,必然会强大起来,引起高丽的不安。”
“正是鉴于这样的情况,本着对藩属负责的态度和原则,大宋也必须予以高丽对等的护持,以维系地区的和平稳定。”
“等到面见贵国王上,我也会转达大宋的这个意愿,希望大宋给高丽的援助,尽量向高丽的北部倾斜,而不要将它当做从天而降的莫名福利,胡乱分配,浪费了宗主国的一番好意。”
王颙觉得大宋的当政者实在是太有良心了,考虑事情真是全面细致。
压根都不用自己厚着脸皮暗示求恳,人家已经替你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有了这个正当合理的理由,父王就能名正言顺地为自己这个脱离于外戚控制以外的儿子增加权力。
而整合出一支忠诚于自己的军事力量,也转化成了高丽为防范北方女直部落的必要措施。
蔡卞的言下之意,摆明了就是坦言大宋选择了扶持自己。
而这项决策的推动者,就是涪国公苏油。
可以想象,今后高丽朝中的政治走势,必将分出亲辽派和亲宋派。
自己,就是亲宋派的代表,而自己的对手别无选择,必然会倒向辽国。
自己只要控制住高丽北部,就隔断了亲辽派和辽国的直接联系,而大宋在獐子岛有了部署,也让自己有了坚实的靠山。
王兄口中所说的高丽和大宋的共同利益,其实就是自己和大宋的共同利益。
蔡卞口中的利益倾斜,其实就是向自己倾斜。
谁能想得到,娶了明珰之后,短短数年之间,自己就从整日里战战兢兢,以免重蹈长兄覆辙的小可怜,变成了现在这样,受到大佬们青睐的潜力青年?
王颙赶紧举起酒杯,高兴地向贵客劝饮,而帘幕之后的傅明珰,更是激动难当,用绢帕掩住口鼻,只为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曾经以为,苏油毕定会将自己的过去捏在手里,威胁自己,让自己屈从于大宋,屈从于他,却从来没有从两国关系发展上去分析考虑过。
高丽和大宋之间,利益巨大,傅明珰知道,苏油让自己回到高丽,所谋不小。
但是这些筹谋,对高丽来说,对自己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己化名为傅明珰,就背上了一个宋人的背景。
来到高丽,要在荆棘遍布的高丽宫闱里边立足,除了大宋,还能依靠什么?
大宋的利益,就是苏油的利益;
高丽的利益,就是三郎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
而这两项利益,就是高丽和大宋在这片地区的共同利益。目标,就是抑制如今看似强大无比的辽朝!
当年父亲就是劝谏王上不要对辽国称臣,被权臣诬陷下狱的。
辽朝和李氏,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
涪国公是知道这些的,也是理解自己的。
他让大伯转告自己的那些话,就是表明不但不会拿那些往事来威胁自己,恐怕即便是有人想要那么做,都会被他一一料理干净!
因为自己是大宋在高丽的代表,一个贤良淑德,声名广布的傅贤妃,身上是不能有一丁点的污点的。
傅明珰不由得失笑,自己以前那些噩梦,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涪国公的确是在利用自己,但是他的意思,是决不会将自己当做密谍、死间那么低档的东西来用。
她是傅明珰,她是大宋的财富,也是高丽的瑰宝。
她与涪国公之间,就和高丽与大宋一样,也是利益共同体的,也是战略同盟。
这种关系,是自己从来不敢想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终夜难眠,噩梦缠身。
如今看来,涪国公是真看得起自己,没有因为过去的那些丑事,对自己产生一丝一毫的歧视。
反倒是自己,把自己瞧得小了。
身边的仕女见到自己仰慕的娘娘又是哭又是笑,不由得非常的担忧:“娘娘……”
心病尽去,傅明珰抹去了眼泪,轻轻一笑,容色恢复了明艳与自信,低声吩咐道:“见到故国之人,就不免生出许多感慨。宴会差不多该上甜品了,让厨下赶紧些,将荔枝雪燕羹送上去吧……”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城西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城西
元丰三年九月,大宋赴高丽使臣蔡卞,邵伯温圆满完成了自己的出使任务。
大宋正式册封王徽为高丽国王、特进、检校太师、上柱国。颁赐了印信、国书、金册、檀香、玳瑁盘、犀装剑、金银装剑、藤织花簟、白鹦鹉、七宝饰檀香亭子。
两国之间,达成了一系列的协议。
高丽同意将西京河口外的两座岛屿,獐子岛和鹿岛,正式永久租借给大宋,让大宋设立海关。
为了表示藩属对上国的敬重,王徽主动将租金降到了八千贯一年。
作为回报,大宋獐子岛,对高丽商人同样开放,高丽人在两岛上,有置产的权利,岛上的高丽人,享有与宋人的相同权利。
两国之间将加强军事合作,大宋为了地区稳定,在辽国人为女直人装备刀斧的情况下,将对等地为高丽人装备铠甲,战刀,派遣军事代表,帮助高丽人操训军士。
文化上,大宋将定期派遣学者,僧侣,前来朝鲜讲学。
第一期就从蔡卞和邵伯温开始,在高丽国子监,为学子们传授《礼记》,《易经》。
同时,两人还作为大宋的代表,参加了义天的归庙仪式。
高丽太子王勋身体不行,于是仁睿太后命四子王运,以最高规格在奉恩寺亲迎义天。
当日,义天开始为高丽僧人讲授贞元新译《华严经》,并《疏》五十卷。
王徽命兴王寺设教藏都监,收藏义天带回国内的释典经书,以及自己的翻译著作。
三日后,国子监印坊建成,利用大宋赠送的铅活字码和油墨,王徽开版印刷自己心目中最珍贵的礼物——苏油私下送给他的《大苏元丰新集》。
金悌因为联络宋国高丽,取得重大外交进展的功劳,被王徽封为礼部尚书,谢宋册封使臣,将随蔡卞和邵伯温一起再次返回大宋。
之后就是等待风起了,蔡卞和邵伯温两人轮流为高丽士子们授奖,定期与士大夫们游历高丽山川,采访风俗,政情,国势。
邵伯温体近山水,道法高妙;李拴住精通物理,善察地脉。
王徽特意委托两人替自己占断风水,在全国范围内寻找王陵吉地。
幸好李拴住和邵伯温手底下都有地图测绘小组,否则要看就要入冬,这事情在短短几个月里还真是有些难办。
……
汴京城,军机处外,老史瓠羹店。
苏油和程岳一前一后,一路步行着从西面过来。
这是苏油对自己的要求,年过三十,苏油觉得自己有必要锻炼锻炼了。
涪国公宅邸还在老地方,赵顼想要给苏油别赐宅邸,再次被苏油拒绝。
理由还是家口少,房子大了住着瘆得慌,扁罐漏勺又调皮,躲猫猫的时候不好找。
从宅邸到军机处有两里路,苏油觉得腿儿着上班刚刚好。
在早上忙着开门营业的市民中穿行,将这一派人间烟火色尽收眼底,对苏油来说,是一种在清明上河图里边漫步畅游的快乐。
现在的西城也很热闹了,辽宋开边贸之后,西边宜秋门使馆区一带的房产价格就开始见涨。
虽然是国家之间的贸易,但是框架却是官府主持,商贾实行。
于是不少想要打通高层路线的精明商家,便将铺子开在了这边,同时方便与住在使馆区的辽人商贾洽谈生意。
而经过数次大胜之后,汴京城百姓对武人的印象开始改观。时报说得好,大宋开国之君就是纯正的武人,唐季武**乱天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国家观念,素质不行,却不表示军人永远都不行。
大宋如今的军人,尤其是经过改造选拔,粗识文字,明白道理,技能过硬,苗红根正的上四新军,其精神风貌,德性品行,和过去那种奴隶军人,仆从军人,难民军人相比,乃是天翻地覆的两种状态。
尤其是七月这次救灾的过程中,军人们发挥出来的关键作用,让汴京城的老百姓切实感觉到什么叫做“子弟兵”。
时报连篇累牍的抗洪抢险英雄报道,那些主要出身于平民烈士家庭的子弟,在关键时刻迸发出来的金子般的品质,那些感人肺腑的事迹,赢得了无数汴京城百姓的赞誉和眼泪。
童贯在接到被贬陕西任命的时候,还在带领新军战士帮助宣房村的老百姓重修房屋,将自己两个月的俸禄悄悄留在了宣房村里正的桌上,说是这段时间的饭钱,希望利用这笔钱,他将房子重新修造起来,过上更好的日子;
章惇离开澶州的时候,父老沿路奔走,痛哭流涕,当章惇抵达州境的时候,身后整整聚集了老乡两万多人;
王克臣前往太原府,郓州城里的百姓家家供奉画像,日日焚香礼敬;
上四新军这次的任务,是替沿河州县抢险,然而一来一去,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
不但秋毫无犯,不少的破庙,废屋,还被改造成了营地,等到新军离去的时候,作为小学校舍交付给地方政府!
上四新军的娃子们,收入高,名声好,忠实本份,还认字读书!
汴京城里边的豪门大户还有些顾忌,不至于如同对进士榜下捉婿那般对付新军战士,但是在汴京城小康以下的普通老百姓家庭里边,这就是最佳女婿的人选!
新军班正,队正以上的小指挥,那就是香馍馍了。
皇家军事学院的学生娃仔更了不得,只要带皇家字样的学院,里边的孩子出门胸脯都挺得要高些——天子门生!
大宋左文右武的格局,甚至汴京城的格局上也顽固地体现出来,以宣德门大街中线为界,都城的西边,现在成了大宋上四新军军人家庭的聚居区。
上四新军的俸禄优厚就不用说了,一个战士的收入堪比一个中县县尉。而且军人家庭还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家属有着优先进入四通,皇家内工坊等军工企业,国有企业做工的的权利。
而这些企业工人的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
因此现在开封府的西城区,形成了巨大的消费群体,军人们脾气直,花钱爽快大方,这就是最佳潜在客户。
商贾们闻风而动,让相对破败的西城日渐繁华起来。
很快,商贾们就发现,落户西城还有个巨大的好处——治安状况那是出奇的好!
安石相公的保甲法,光在汴京城里边实施,就出现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情形。
同样的法令,在东城就不行。
东城的保甲,都是硬性摊派,要不就是肥头大耳的商贾挂个名,要不就是缺胳膊断腿,无法推脱的弱势家庭被迫充任。
要他们承担起安石相公理想中为保甲们量身定制的,保家卫国的神圣义务,那就是一个纯笑话。
然而在西城区,保甲法却成了理所当然的良法。
在现役军人家庭和退伍军人家庭扎堆的西城区,这些经过军营战阵锤炼的人,对这一套简直熟悉得不要太熟悉。
新任开封府尹王安礼一声令下,三天,仅仅用了三天,西城保甲队伍就完善齐全地建立了起来,甚至连情报室、联络处和参谋部都有你敢信?!
上个月西城闹出了一件事情,一个东城来的小偷想要偷东西,被偷的商贾大喊一声:“抓小偷啊——”
结果话音还未落,小偷就被路边一个开汤饼档的老板,一个驾太平车的车把式,一个遛鸟的大爷,和一个吃面的汉子摁在了地上。
王安礼接到案情,将苦主、小偷和见义勇为者叫到府衙问清案情,结果开汤饼档的老板,是原来西军的一名老选锋;车把式,是中牟庄子给西城饭店定点拉菜的原宽衣天武小使臣;吃面的汉子,是从陕西送信到军机处的镇**急脚;遛鸟的大爷最厉害,以前是仁宗爷的宫掖内卫班头!
这事情被刘小二画上了《水西漫画》,标题是《史上最受优待蟊贼》,成了满汴京城九月里最大的笑话。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西城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西城
这样的城区,对地方黑恶势力团伙,坑蒙拐骗偷的下三滥蟊贼,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于是各大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纷纷撤离西城,前往东城区另谋生路。
而对于那些长期被这些社会团体欺负的商贾群体来说,西城区简直就是天堂——军爷们耿直爽快,人傻钱多,不欺弱小,专打强梁……
速来!
因此苏油又有借口不行仪仗了,开封府被吕公著王安礼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至少西城是这样,完全可以就这样一路腿儿着去上班。
所以现在苏油一脸和煦满足,学汴京人的做派,拎着个紫砂水壶,微笑着走在大街上,左顾右盼,还时常停下来拍下娃仔,支个臭棋,和熟人聊几句。
身后抱着剑的程岳都比他像大佬。
苏油一边走一边跟程岳嘀咕:“陛下让宰执举荐一名武人,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啊,你看你剿过匪,有军功,还武艺高强……”
程岳说道:“武艺高强有什么用,邵先生都能一铳撂倒……”
苏油说道:“你现在的铳术也可以了吧?跟薇儿一样,第一次玩都能玩得那么好……”
程岳说道:“再机巧也是兵器,一法通万法通……”
苏油好言相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就说去不去,要去我就给你把名字报上去了啊。”
程岳摇头:“不去,要不你推荐兄长吧,反正我就守着国公爷。”
“你这个死脑筋……”苏油也不好勉为其难:“可惜了这身武艺,不过王府尹那里,要你提举保甲,这事情可不能推脱了,这是一个开封市民应尽的义务。”
程岳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点头:“不离开国公爷就行。”
苏油摇头:“其实吧,我觉得还是从军比较好……”
刚说到这里,前头一家店铺一个小子冒出头来,将一盆擦拭柜台的水泼到街上,结果两边正好赶上,水就溅到了上苏油的袍子。
“哎哟你个挨天杀的!”掌柜的赶紧跑出来:“少傅冲突了冲突了……伤着哪儿没有……”
说完又回头举起巴掌:“我打死你个不长眼的东西!”
但是手却放不下去,却是被程岳抓住了手腕。
“老王你这话说得,我又不是面粉堆,还能被水冲坏喽?”苏油拎起袍子看了看:“算了,不要难为孩子,我这袍子本来也不值钱。”
老王还是连连道歉作揖。
“得了!”苏油吼了一句,老王这才站直了身子。
苏油问道:“这你家新来的伙计?之前没见过……老王不是我说你,规矩得给人家讲清楚啊。孩子你这是遇到我,要是遇到巡街的节级,见到往街面上泼污水,开封府要罚款二十文的。”
“听见了没?”老王扭头对孩子吼了一声,又转头满脸堆笑:“这是我那嫁到乡下的妹子家老三,这不乡下人多嘛,妹子便托我给孩子在汴京城寻口饭吃。刚来,啥规矩都不懂,你老人家莫要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家妹子是什么个情况?是家里地不够种,还是负担太重,要将孩子送出来?”
“没有没有,这不我家妹子有点心气儿吗,总觉得城里生活好过乡下,乡下现在嚼谷倒是不愁,不过就是没啥通宝支使,让小子在京中挣点零碎,也能补贴补贴家用。”
“嗯,也挺好。”苏油笑道:“你还挺为妹子着想嘛,这就不容易了。”
“可不咋的!”老王也叹气:“都说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可也真忍不下心当真撂开手啊,让孩子学得些东西,总是多一门立身的手艺。”
苏油笑道:“这娘亲舅大,小子们分家还得舅舅来主事儿呢,老王你当然不能撂开手了!我看你侄儿挺勤快的,不错!哎哟怎么一聊起来就没个完,走了走了啊,改天来看你家的豆子……”
“诶少傅你慢走啊!等今年新豆子进城我就告诉你!”老王看着苏油的背影,高声喊道。
等到苏油和程岳去了,那小三才木讷地问道:“舅舅,那谁啊?”
“你这傻小子!”老王拿巴掌拍了小三脑门一下:“做事儿长点眼睛!开封府不经意就遇到大人,规矩也森严,可不是你乡里啥事儿都由着性子来!”
说完和傻小子并肩看着苏油的去向:“你今天是遇到了这位好脾气的爷,不然都该被抓去府衙打顿板子了!他呀,就是少傅苏国公!”
傻小子更傻了:“我……我……我刚刚……泼了探花郎一……一……一身……我……我娘知道……会打死我的……”
“要不是国公爷招呼了,我现在就想打死你。赶紧收拾店面开张!”老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年的新豆子你爹啥时候送来,我跟你说国公爷嘴刁得很,买过一回就知道你家豆子是黄土上种出来的!”
这下小三开心了,兴奋异常:“探花郎吃的是俺们家的豆子?!”
老王又给了他一下:“瞧你这样子!国公爷吃的东西多了去了,这都值得你说道?赶紧干活!”
……
苏油行到吴起庙隔街接口,就见到一个小子背着个书包,在那里四处张望。
“骨头!”苏油大喝一声:“你还敢逃学啦!看我告诉你爹,收拾不死你!”
骨头就是史家瓠羹家的小孩子,因为以前老是坐在门口喊“饶骨头”揽客,苏油就无良地给别人取了这么个小名。
骨头一见到苏油就跑了过来,拉着苏油的手低声说道:“爹说一早就有个鬼鬼祟祟的文士在吴起庙外头打探,他已经通知了保甲,都布置好了,只等国公爷你来就动手。”
“靠!”苏油骂道:“真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
饶骨头他爹老史也是西军的老军转业的,西城保甲一搞起来,这帮子人好像又找到了第二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开封府没做到的事情,让保甲们给做到了。
论理这事情得通知官府,结果老史他们一帮子估计压根就没有这样想过。
见到一个送信的急脚,苏油招呼道:“将这小子带到东城小学去,这都要迟到了!”
骨头还不乐意:“我要骑马!自行车杠膈屁股!”
“嘿你还挑上了!”苏油骂道,看着前边又过来一个骑马的急脚,赶紧招呼:“好好好,骑马行了吧?”
骨头眼珠子直转:“要不我还是帮国公也抓贼?”
“美得你!”苏油将骨头抱起来丢到急脚的马上:“送他去东城小学!”
开封府的急脚都是本地人,苏油见天在街市上溜腿,这些人都认识这个大宋最亲民的大官,夹住骨头一拱手:“公爷放心,定不辱命!”
说完一拨马,让马跑了起来:“迟到不了!”
骑自行车的被骑马的抢了风头,一脸的不乐意。
苏油笑道:“赶紧去送信吧,就兴你们嘚瑟不成?”
自行车是开封府新添置的玩意儿,王安礼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给开封府内的文件递送的衙役,全部换成了自行车。
二八加杠,比扁罐王彦弼漏勺的自行车结实高大了很多,一边挂着一个绿色的帆布包,里边装满信函,身穿一身劳工服,头上戴着短沿布帽,要不是扎着绑腿穿着麻鞋,苏油都要怀疑后世穿来了一个邮递员。
这个举措,给开封府节省了大量的马匹饲养费用,而且在城里,骑自行车不比骑马慢,自行车的价格,在批量投产后,也比一匹马的费用便宜多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改制的目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改制的目的
此举得到了赵顼的奖励,而且四通很快推出了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加轻便的三轮自行车,后边带着一个车斗,能拉几百斤的货,人力蹬着就能走,一经推出立刻风靡起来,最受中小商贩们的欢迎。
如以前太平车那么大的大车厢,甚至比那个还要大的大车厢,现在只有在州桥码头、水西门码头和陈汴铁路上才能看到了。
打发走了骨头,苏油才对程岳说道:“走吧,看看去!”
程岳没说话,只将宝剑交到左手,拇指放到了绷簧之上。
转过街角,果然,就见一名文士在街角站着,还用袖子捂住嘴,只露出眼睛在那里咳嗽。
见到苏油和程岳,文士将袖子放下,快步走了过来。
苏油对老史和瓠羹店外几名小商贩悄悄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才对文士拱手笑道:“毕兄,什么风将你吹到西城来了?是族兄让你来找我的?”
来人明显是个读书人,一身还是寒士的朴素样子,过来对苏油作了个长揖:“毕仲衍见过涪国公。”
苏油微笑着还礼:“毕兄你好。找我有事儿吗?”
毕仲衍说道:“仲衍在中书这么多年,自吴相公去后,受尽奚落白眼,前几日突然时来运转,蒙陛下一日三迁,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是国公之恩。”
“瞎说。”苏油不认账:“我可没有举荐过你,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毕仲衍再次拱手:“国公不比隐瞒我了,陛下召我独对,垂问《备对》之事,有人告诉我是国公举荐的。”
苏油还是摇头:“《备对》是陛下发给我的,他知你在先,我知你在后,你这话不合逻辑。”
毕仲衍轻咳了两声:“可是《备对》送呈陛下之后,起初并无一人看重,陛下都说了,他一开始以为只是宰执备问之书。是国公向陛下言明之后,才有了仲衍后来的际遇。”
没法抵赖了,苏油才说道:“是,但我那是向陛下推荐《备对》这本书,却没有向他推荐你,这是陛下眼光超卓,识英杰于泥涂,拔干才与未起。恩出于上,非我之功。”
毕仲衍满脸通红,虽然文采了得,心思细密,但是好像对官场上面这一套是个门外汉,被苏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作揖。
苏油笑了,这人真的有趣,于是问道:“不说这些了,毕兄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毕仲衍一脸的正经:“我就是来感谢涪国公一声。”
啥?这就没了?苏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娃闹了这么大一通,竟然就是过来道一声谢?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常规操作该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想到这娃是平生只收凉水做礼物的族兄看重的人,以族兄那高峻的品行,要不是一个脾性,只怕也难入他的法眼,却又想明白了。
于是笑道:“好吧,这声谢我就收下了,对了你吃了吗?”
“啊?”
“早饭吃了吗?”
“还没。”
“那正好,难得毕兄专程来一趟,我请你吃早饭吧。”
“这个……”
苏油不再搭理他,自向史家瓠羹店走去:“老史,三碗瓠羹,面叶子宽点。”
“得嘞!”老史点头:“筷子自己拿!”
苏油从一个煮着筷子的瓦罐里抽出三双筷子,比了一下长短,给毕仲衍和程岳一人发了一双。
程岳找了门口一张桌子坐下,将剑靠在桌边。
老史假装过去抹桌子,低声问道:“老程,这什么路数?兄弟们还以为是密谍呢。”
程岳面无表情:“不知道,打秋风的穷措大吧。一会来碟糖蒜,吃瓠羹不给糖蒜,还有什么吃头?”
老史笑道:“不是不给,老兄你就不怕把公爷熏着?”
程岳还是面无表情,只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了桌上。
“咦?这啥玩意儿?”
“口香糖。”
“……”
“公爷说,吃完有味儿的食品,嚼嚼这个,能够去除口气。”
“得嘞!浑家,俩新桌,各上一碟糖蒜!”
苏油和毕仲衍坐在另一张小桌上,毕仲衍手里拿着筷子坐在苏油的对面,似乎对这种吃法很不适应。
苏油问道:“看来你家中娘子贤惠,平时都是在家里吃的?”
毕仲衍赧笑了一下:“即便有三五同侪相约,也是去私院旗亭,这种地方,还真没来过。”
苏油笑道:“其实那些地方就是吃个排场摆设,真要是为了味道,还就得是这样的地方。”
老史浑家端着瓠羹和糖蒜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心喜,美滋滋地说道:“公爷和贵客慢用,客人多饶了份骨边肉,公爷的口味咱知道,汤宽。”
苏油笑道:“多谢大娘子了,对了,你家骨头被我叫人送去上学了,你们放心。”
老史浑家笑道:“又不是金贵娃,有啥不放心的,还劳公爷操这个心!”
老史在一边搭话:“可不能这么说,公爷对孩子是真上心!知道西城的孩子读书麻烦,还特意安排了那啥校车!要不然你这时候还能在家搭手?”
“对!西城里有孩子的人家,说起这个谁不说咱公爷仁义?!”
苏油摆着手:“都忙去吧,门口都有人等着了,别耽误生意。”
老史两口子去了,苏油才对毕仲衍说道:“吃吧,秋天吃这个,贴膘!”
毕仲衍感觉很失礼,苏油却埋着头喝起汤来了,只好陪着吃。
一筷子下肚,毕仲衍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家不起眼的小店面,生意这么好它是有道理的。
苏油呼哧呼哧喝了两口,这才怼齐筷子开始捞面条:“怎么样?没有骗你吧?”
毕仲衍笑道:“还真是,味道不错。”
苏油对毕仲衍问道:“官制那边,差不多了吧?王相公怎么说,叫你回去中书吗?”
毕仲衍点头:“叫了,但是我不太想回去,中书六房那些人啊……当初我写成《备要》,他们全在笑话我;如今被采用,他们明里恭维,暗地里一样是讥刺嘲讽,话中有话。”
苏油说道:“你这想法就不对了,看破不说破,才是处世立身之道。人啦,既是为自己活,也是为别人活,但是主要还是为自己活。”
讲毕仲衍一脸的震惊之色,苏油笑道:“我说的是心态。”
毕仲衍明白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聪明人,苏油不由得暗自点头:“你看我那老族兄,他就是大宋著名的冷灶。”
“太常寺,礼院,坐了十多年冷板凳,别人在怨天尤人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每天手不释卷,五千字铁打的规矩!”
“人啦,不怕老天爷不给你机会,最怕是老天爷给你机会的时候,你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毕仲衍拱手道:“明白了,我这就回绝相公,跟着学士在太常礼院再坐几年,把功夫做扎实。”
苏油笑道:“你在官制方面堪称专家,对于俸禄下县,职务下乡,监督下州,有什么想法?”
毕仲衍迟疑了一下:“能做到当然是好的,但是我最早提出《备要》,是要减省冗官,减轻朝廷负担,节约财用。”
“如果按照国公的想法,两者的目的其实是背道而驰的。”
苏油对毕仲衍更加欣赏了,现在敢在他面前提出反对意见的下级真的已经不太多,除了理工学院那帮大拿和两制以上:“你说的很对,但是安石相公改革之时,有句话说得很好,就是求名实。”
“冗官怎么定义?我的定义是,无事可做,空享俸禄,这样的官才是冗官。”
“而现在的大宋,人口比唐时增加了无数,差遣名目比唐时增加了无数,经济规模比唐时扩大逾倍,相应的,政府理政料民之官,也同样就增加了无数。”
“而我认为,冗官当然要治,但是这一部分必要的增加,却不在冗官之列。”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名臣之后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名臣之后
毕仲衍点头:“的确,比如转运之制,唐时只是小职务,临时差遣;到了我朝,便是经济之命脉,国家之元气。”
苏油说道:“所以我才向陛下推荐了你的《备对》,改官制的根本目的是提升政府运转效能,这个目标,远比比汰裁冗官,厘定官名,节约费用重要一百倍。”
“官员如果太少,政务必然就会难以得到彻底贯彻,监督就必然不到位,我朝官员一共才多少?完全改成唐制规模,能省多少俸禄?我们统计过,不过几十万贯。”
“但是一旦政事不行,监督缺失,官僚在两府贪墨,吏员在州县乱政,造成的损失有多少?”
“光一个上州,靡耗怕也不下几十万贯吧?”
“孰轻孰重,是不是一目了然?”
毕仲衍大为佩服,惭愧道:“多承少傅教诲,下官只盯着自己那一摊子,却是眼光狭浅了。”
苏油又挑了一口面条吃了:“没事儿,眼光这东西,实务里多锤炼锤炼就出来了,我看你精神不是太好?”
毕仲衍喝了一口汤:“几口热汤下肚,感觉好多了,这段时间料理官制有点烦忙,前些天又好像受了些风寒,不碍事的。”
苏油站起身:“以前在渭州养成的习惯,吃饭快,那你接着吃吧,我先去上衙了。”
毕仲衍站起身来:“恭送涪国公。”
苏油哈哈大笑:“别闹,也不看看地方,没在衙门朝中,大家就平常交往就行了。你赶紧坐下吃吧。”
又跟老史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过街往吴起庙后边去了。
等到毕仲衍吃完叫老史过来会账,老史笑道:“原来也是官大人,公爷是老客,只要他带进来的客人,都是挂他的帐。”
“这是规矩,月底老军自会与公爷结账,官大人你就放心去吧。”
毕仲衍愣了一下,好像……哪里出了问题,等下,我明明是过来跟涪国公道谢的,怎么现在反倒趁了他一顿早饭?
……
苏油进门,蔡京过来接着:“国公来了?今天晚了点。”
苏油白了他一眼:“人家毕仲衍是老实人,连送礼行贿都不懂那种,你跟他瞎说些什么?”
蔡京取来官袍,让程岳服侍苏油换上,自己取过乌纱在一边候着,笑道:“早知道他闹这出,我还真不告诉他了。毕仲衍也是混了官场这么多年的人,当街空手道谢的路数都能玩出来,哈哈哈……”
“你还笑!”苏油骂道:“搞不好又要被弹劾了!”
“是是是……”蔡京还是有些忍俊不禁:“不被弹劾还叫大臣?人家蔡持正三天两头去合门谢罪,还不是一样的过?”
苏油叹了口气,取过幞头戴上:“今天有什么大事儿吗?”
蔡京这才恢复了工作状态:“有几件……嗯,今天要和三司核定陕西路,永兴军路,川峡四路的仓储税赋;还有入冬了黄河会封冻,洛口仓到陕州只能改行陆路,车辆必须要增加;高节度报上了明年的新军预算,军机处要审核批复;同时还报上了关于新军的改革意见,说是从军事演习中发现了不少问题;还有……陕西河北诸军需要的冬装报上来了;郑州的工业产能统计汇报也要讨论;嗯南海秋纲也快到陈留了……”
苏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走吧,干活!”
……
等到苏油忙完出衙门,天都已经麻麻黑了。
想起一件事情,苏油招呼了一辆搭客的马车,和程岳一起上车:“去城东。”
以自行车和三轮车的轴承结构推出来后,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加轻便新式四轮便民马车推广了出来。
这种车车厢很小,一匹马拉,能坐四个人,车厢很局促。
夏日里敞着,冬日里拉上棚子避风寒。
好处就是成本低,速度还行,人多也不怕挡路。跑城东那种繁华地面,比私家宽敞的大马车还要方便。
来到汴京城这么多年,苏油对开封府街巷也非常熟悉了,指挥着车夫七拐八弯来到城东一处小巷子门口,给了车夫五十文钱:“等着,一会我们还坐这车回去。”
车夫揭下毡帽,苏油将宝钞丢到了里边,笑道:“你这倒是方便。”
车夫将帽子戴上,缩着脖子,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饼:“我就在这里等两位老客,回程还是五十文。”
苏油领着程岳进了巷子,这巷子很狭窄,沿途都是小户,来到一处院里边有棵歪脖子树的门口,敲了敲门。
一个小女孩将门打开一条缝:“谁呀?又是来找兄长的吗?兄长不在,要是朋友就请留贴吧。”
“不在?去哪儿了?”苏油有些讶异:“这里不是夷仲兄的家吗?小妹妹怎么由你来开门?家中没有大人了?”
小女孩似乎对这问题一堆的大叔有些戒备,不过虽然后边还有一个手持宝剑,面无表情的程岳,却也是一点不怕:“大叔你有事儿吗?没有我就关门了。京中保甲森严,不要错打了主意。”
说完后退两步,从领口里摸出了一个铜哨:“这哨子一响,你们可就想走也走不掉了。”
“嘿!”苏油对这小女孩刮目相看,厉害!
赶紧解释道:“我是夷仲兄的朋友,没别的意思,上午见他在咳嗽,精神也不太好,便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认识很多医术高明的大夫。”
小女孩眼圈就红了,上下打量了苏油一下,却还是没有放下哨子:“兄长的交代,今日不巧,你们改日再来吧。”
这时门口来了一盏灯笼,过来一个年轻的士子:“小妹,家中来客人了?”
苏油扭头,那年轻士子见到苏油:“哎哟,国公大驾光临,失礼了失礼了。”
说完有赶紧躬身:“下官毕仲游,见过涪国公。”
苏油说道:“家中就你们兄妹几人?”
毕仲游有些局促:“是,兄长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今日散衙回来,身子就越见不适,请了郎中来看过,刚刚抓药去了。怠慢了国公。”
苏油说道:“你家小妹倒是机警聪慧,这么说夷仲兄在家啊?”
“是,在家呢。”毕仲游赶紧说道:“小妹,这位便是你最佩服的涪国公,怎么到了面前反而不识了?”
小女孩的大眼睛看着苏油:“你就是苏探花?”
毕仲游说道:“进门再说吧,国公真是怠慢了。”
几人进入小院,苏油扫视了一下这院子,真的不怎么样,就不由得感慨:“毕文简公后人,清简自守则罢,何至于寒薄如斯!”
兄妹三人,乃是大宋著名宰相毕士安的曾孙辈。
毕士安是西京大同人士,太祖年中得进士,一生为人正直,勤于政务,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宋人对他的评价,是方正,沉静,高雅。
平生不结党援,只记交游。
但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引重他的,是王祐,吕端;相友善的,是王旦,寇准,杨亿;他的门人,是王禹偁,陈彭年。
都是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大佬。
当年太宗为皇子选拔记室参军,有人举荐毕士安,太宗说:“我中意的正是此人。”
后来召入为翰林,有人同时与举荐了张洎,想把毕士安顶下来,太宗又说:“文采阅历,张洎或可与并驾齐驱,但是操行,可就是差远了。”
他是宋真宗的亲密战友,用宋真宗的话说,是“事朕南府、东宫以致辅相,饬躬慎行,有古人之风。”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毕观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毕观
毕士安的风骨,表现在两件事情上。
第一件,是真宗做了皇帝之后,让他做参政,毕士安入宫谢恩。
真宗告诉他:“这才刚刚开始,很快我就会任命你做宰相。”
毕士安辞谢道:“宰相者,必有其器,然后居其位,臣驽朽,实不足以胜任。”
立刻向真宗推荐了寇准,心甘情愿居于寇准之下。
第二件大事,则是辽国入侵,老头和寇准力劝真宗驾临澶渊。
当时太白昼现,流星出上台之北,贯穿斗魁。
恰好毕士安卧病,有人劝真宗不当启行,说这是大臣陨灭之兆。
毕士安请对力陈:“今大计已定,唯君勉之。士安得以身当星变而就国事,心所愿也。”
老头一辈子兢兢业业,最后死都是在上班的路上突发中风,真宗车驾临哭,废朝五日,赠太傅,中书令,谥文简。
王旦做了宰相,对真宗私下劝说:“毕士安仕至辅相,而四方无田园居第,未终丧而家用已屈,真不负陛下所知。”
“要是其家人向人借贷,大家肯定都乐意帮助,但是臣私下以为,当出上恩,非敢私惠。”
真宗感叹,最后赐银五千两,为毕士安丧葬之费。
寇准遭遇**之后,毕家人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排挤。
本来老头就家资寒薄,交游也不广,朝中也不结党援,结果其子孙的日子,就过得苦了。
苏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对毕家小妹崽问道:“小妹妹你吃饭了吗?”
小妹崽看了一眼自己二哥,低低的说道:“吃了……”
这就是压根没吃,苏油赶紧从自己包里摸出一块酥饼:“这是今天早上路过孙家饼店买的,结果买错了,我爱吃芝麻馅的,却买成桂花馅的了,你帮我吃了吧。”
小妹崽再次看向自家哥哥。
毕仲游说道:“小妹你就拿着吧,谢谢涪国公。”
小妹崽这才接过:“谢谢涪国公。”
苏油笑道:“别听你哥哥瞎说,该我谢谢你才对,不然这桂花饼可不就浪费了。”
小妹崽双手捧起饼,轻轻地咬了一口:“浪费粮食不好。”
“对对对!”苏油赶紧表示支持小妹崽:“所以才要谢谢你嘛。”
说话间便到了卧室,苏油本想着几人在外边说了这么久,屋里应该有反应才是,结果什么动静都没有。
心里边大感不妙,也不再管什么礼数了,推门直接闯进去,却见毕仲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油一看毕仲衍的脸色就知道出大事儿了,快步上前一摸毕仲衍的额头:“这是高烧,药方给我看看。”
小妹崽也扑了过去摇自己兄长:“哥哥,哥哥你醒醒啊……”
毕仲游将药包扔下,寻出药方:“这个。”
苏油将药方子接过,一看上边的配伍,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道方药刚好认识,因为此方叫圣散子方。
这方最早是巢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医书上边从来没有记载过,据巢谷当年说,是得之于一个异人,所谓“凡伤寒,不问症候如何,一以是治之,无不愈。”
大苏之前微感不适,用过一次这个方子,疗效果然不错,于是特意写了一篇文章称赞,并且将该方送给了陈季常以及附近的名医庞安常。
等到这方子传到京师,因为名人效应,大家都信以为真,纷纷用这个方子治病。
对于大苏的医术,苏油是持怀疑态度的,将这方子给石薇看了,被石薇嗤之以鼻:“疾病之中毫厘不可差者,非伤寒莫属。用药失度,今天吃了明天死的都有,岂能不问症候?”
“大先生本不是医家,以巢先生奇侠而取这方子,天下以大先生文章盖世而信这个方子,趋名者忘记性命而试这个方子。”
“天底下,怎么这么多傻子啊?”
“要说广谱药,杨枝素,黄蒿素,青霉素,才勉强算得上。这个方子大家之所以称道,主要是有预防伤寒的功效,在未得病或者发病初期比较有效果罢了。”
现在毕仲衍明显是病入膏肓,哪里还用得这个方子,赶紧招呼程岳:“这方子用不得,赶紧,被子裹上送药局,让钱乙和唐慎微看看。”
毕仲游急道:“这是大苏学士的方子,而且药局要排号……”
苏油也急:“别啰嗦,药局是我家开的,我们走急诊!”
程岳背起毕仲衍,毕仲游带上自家小妹,几人赶紧从巷子里出来,好在那驾车的大叔守信,还将马车停在巷子口。
几人上了车,苏油喊道:“大叔去西城宁善药局,有病人,麻烦你快点,给你加钱!”
大叔也不答话,鞭子一抽:“驾!”
马车跑起来,苏油才对毕仲游说道:“大苏文章诗词固然是天下独步,然人不可能事事皆能。”
“现在京中流行黄州蜜酒,为甚酥,错著水,都是慕大苏之名而起。”
“但是我们苏家人却知道,至少子瞻亲酿的蜜酒,那是饮者暴下,根本不能喝的。”
大苏在黄州,在何秀才家吃到一道酥饼,感觉好吃,便问秀才这饼叫什么名字?
秀才说家里做的饼子,那里有什么名字。
大苏又问,为甚这么酥?
座中客人都笑,说既然得蒙夫子赞誉,干脆就叫为甚酥吧。
黄州的几个曹官,家中都善于置办饮食,常常轮流请客。大苏作为名人,每次都在受邀之列。
潘县尉知道大苏不善饮酒,每次请到大苏,都要特意给他置办醴水,就是甜淡米酒,大苏笑道:“此必错著水也!”
又一次大苏想吃酥饼了,就给何秀才写了一首诗讨要:“野饮花前百事无,腰间唯系一葫芦。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这首诗传扬了出来,很快京中好事的商家,卖蜜酒的就说自家的是黄州蜜酒,卖酥饼的就说自家的是黄州为甚酥的秘方,卖醪糟的,就敢说自己卖得是大苏诗里的错著水。
不过这些东西的籍贯,其实都是汴京城,跟黄州和大苏,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这是真正的国民偶像,威力不一般。
小妹崽担心地问苏油:“大叔,兄长会好吗?”
苏油安慰道:“我们这就去给你兄长找大宋最顶级的神医,他们会给你哥哥诊治,一定会没事儿的。”
小妹崽忧心忡忡地点头。
苏油见小女孩实在是可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妹崽说道:“我叫观儿。”
苏油问道:“那个观啊?”
小妹崽说道:“万物并作,吾以观复的观。”
苏油吓了一大跳,对毕仲游说道:“君家家学了不得啊……”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意思是说世间万物万象相互运作生长,必须静下心来反复观察,才能通过其表象,认清其本质和规律。
小妹崽看年纪就七八岁,道德经随口就来,而且毕家给女孩都取这么大气的名字,联系到姓氏,这女孩的名字叫毕观。
光气象格局,就不是普通人家。
别看现在穷困潦倒,凭此一端,这个家庭的将来可以预期。
又小心翼翼地考较了观儿的一些学问,苏油对小妹崽越来月喜欢。
再联想到她刚刚见到自己时的冷静从容,这……这是小妹那样的妖孽啊……
算了,毕仲衍还病着,要把这小妹崽划拉到苏家,还得从长计议。
当下拿出诱拐小女孩的猥琐笑容:“小妹妹,我家养着好多小金鱼……”
新款的轻便马车就是快,很快便来到了宁善药局。
这药局是苏家人自己开的,背景是天师府,战略伙伴是大相国寺。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药局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药局
石薇从来不出诊,除了后宫宗室,也没人敢请她出诊,都是送到这里来。
钱乙和唐慎微来到京城之后,石薇就从皇家慈善的药局里退了出来,只担任着名义上的供奉一职。
钱乙和唐慎微成了皇家药局的主持人,同时还要抽时间来苏家的药局坐诊。
加上石薇的老道徒子徒孙们,医生队伍就算是充实起来了,在苏油的建议下,苏家宁善堂,很快成了一家新式的医院。
这里有四个极具特色,蜚声汴京城的医科——女科,外科,道医,蕃药。
石薇坐镇,汴京城里边对请男医生有忌讳的家庭,会将女眷送到这里来诊治。
石薇从小就被苏油带歪了,从阉猪阉鸡解剖小白兔开始试验外科手术,如今各种器械,麻药,消毒药物,缝合线,抗生素等都已经研发出来,感染病理也已经被发现,外科手术也搞了好多起了。
如急性肠痈导致的腹结之类病症,还有骨折内出血之类的重症,汴京城的医生一旦确诊,便会将手朝门外一指:“急送宁善堂,仙卿出手,或许还保得住性命!”
道医更是宁善堂的长项,道家医术除了医药,还有针灸,砭石,推拿,引导,正骨……对付面瘫,腰脖僵直劳损,关节粘连,还有很多心理性的病症,也是手到擒来。
蕃药则是在西南夷,荆湖路,福建路,南海四路,朝鲜,日本,还有西夏,辽国,甚至还包括了库罗和艾尔普他们弄来的天方药典和海商送来的药物,很多都有神效。
宁善堂的医生们善于创新,比如天方油结合道医的按摩,牛痘接种,乙醚麻醉,黄蒿素和青霉素的配伍研究等,都玩得风生水起。
口碑出众,就导致了求诊者众多,因此没有办法,只能推出挂号和预约制度。
当然也有急诊。
和可贞堂一样,这里的外围,也很快形成了诸多相关产业,周围家庭将自己的房屋门面开辟成了旅店,饭店,用来容纳病人家属和候诊病人,制作营养餐,当然也有帮着请僧道卖棺材的,总之生意火爆。
程岳背着毕仲衍进了医院,苏油抓过一名护士小道童:“今天是哪位坐镇?”
小道童知道这位是药局的大董事,说道:“今日是钱师在领班。”
苏油点了点头:“去吧,我们自己去找他。”
一句话引来排号的家属们侧目而视。
苏油也懒得管他们了,带着程岳来到特诊接待室。
接待室也有主治值班医生,给毕仲衍诊了脉,用听诊器听了心跳和肺音,用温度计考了体温,直接给做了青霉素皮试。
还好,毕仲衍不过敏,医生便开了口服,然后用帕子和酒精给毕仲衍进行物理降温。
很快钱乙来了,和苏油简单打了招呼,看了值班医生的初步诊断,又号了号脉,取过方子来做了几味加减,说道:“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就真保不住了。对了,能不能在时报上刊登一下,药真的不要乱用。”
“圣散子方用于预防和初发症状有些效果,但是之后就没什么疗效了,大苏都不是医家,怎么就胡乱相信了呢?真的要死人的啊!”
“是是是……”苏油此刻像极了后世医院里的病人家属:“明天就让晁补之写文章,消除大苏散布不恰当言论带来的消极影响,我写信去严肃批评他。”
钱乙取过确认单,唰唰唰写下自己的签名:“那就这样吧,我还忙。”说完扬长而去。
苏油接过单子看了,小心翼翼地询问当班医生:“你们做医生的,草书都这么厉害的吗?”
当班的中年道士说道:“没办法,宁善堂的病人太多,还有住院部,我们都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可不得写草书吗。”
过了一阵,汤药送来了,毕仲衍的体温也降了下来,中年道士用鹤嘴将药给毕仲衍灌了进去,看得毕仲游和毕观小妹崽心惊胆战。
中年道士最后翻开毕仲衍的眼皮看了,又摸了脉象,起身对苏油打了一个稽首:“国公,病人再有一个时辰就能醒转,你自便,道人还忙。”
说完也扬长而去了。
毕仲游对这里医生的牛逼哄哄有些吓着了:“他们对待病人好粗暴……”
苏油摇头:“不是粗暴,而是娴熟。他们才是大宋最仁善的一群人,只是……太忙了。”
小妹崽眼睛里包着泪花:“他们好凶,对待兄长像……”
苏油蹲下身子,和小妹崽平视:“他们看起来态度冷淡,那是因为他们术业专精,观儿啊,他们看病,就好像我们看书,关键不在于他们的态度,而在于他们能不能让你哥哥好转。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吧?”
小妹崽这才点头:“谢谢学士。”
苏油笑了:“你就别跟着大人叫了,叫大叔就行。”
说完站起身来,对毕仲游说道:“这药局里边病人多,你家里又没有多余的人手,你看这样行不行,观儿去我家住几天,我来替你照顾。”
毕仲游连连摆手:“这可怎么好,怎敢劳烦国公。”
苏油根本就不客气:“没麻烦,我家里也有俩孩子,添双筷子的事儿,对了……”
扭头问观儿:“知道苏县君吗?”
观儿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县君是我大宋最有才学的女子!”
苏油说道:“这几天你就和我家小哥哥一起,跟着她读书学习,想去吗?”
“想!”观儿这回没有一点点犹豫。
苏油对毕仲游说道:“县君让我给她寻合适的女弟子,你说我上哪儿给她找去?我看观儿灵慧异常,这不可就正好了。”
“那行!”毕仲游这下也是没有一点点的犹豫:“那就拜托国公了,国公大恩,不敢言谢。”
“说这些就用不着了。”苏油不以为意:“观儿,那我们走?明天再来看你哥哥?”
药局和苏宅都在城西,苏油也懒得叫车了,就牵着小妹崽一路逛过去。
路上还给小妹崽买了爆米花和糖葫芦,小妹崽对苏油的好感度顿时就爆表了。
长兄坐了好久的冷板凳,还要供二兄找门路出仕,二兄和长兄一起中的进士,可朝廷还没有下任命,家境又清贫,这样的东西,兄长是不可能给观儿买的。
这么神奇这么好吃的东西,据大叔说都是他创制的,大叔真是好厉害哟。
等到回到家中,张麒见到苏油带了一个小妹崽回来,不由得好奇:“这是谁家的小妹妹啊?”
苏油说道:“这是毕仲衍家小妹,叫观儿,夫人回来了吧?”
张麒说道:“都回来了,正在教训扁罐和彦弼呢。”
苏油都习惯了:“他们又犯什么事儿了?”
张麒说道:“他们把理工学院的天文望远镜物镜给拆了,用来生火。看守的道士还想替他们瞒着,被景润先生告到了薇儿那里。”
“哦。”苏油点点头:“的确该教训,那就得重新整体清洁调试了。现在正是观测木星上的黑影是不是真是卫星的关键时刻,学院一帮子怕是要暴跳如雷。”
“这俩熊孩子干嘛想起来要拆天文望远镜?那镜片几十斤重呢!”
张麒笑道:“俩少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经书,说是汉武帝用铜盘承露,阳燧为火,能得到仙浆,服用后能够身轻体健。”
“哈哈哈……”苏油笑得很开心:“也不错嘛,实践出真知。”
“小油哥哥!”厅内传来生气的声音。
苏油“呃”了一声,跟张麒挤了挤眼,牵着小妹崽的手进了大厅。
桌上还摆着饭菜,不过都没开始吃,石薇坐在一边偏厅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眉山特产——鸡毛掸子,对着跪在地上的俩娃一点一点的教训。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爱读书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爱读书
俩小子头顶上还各顶着碗水,见到苏油进来,扁罐眼睛就咕噜噜直转,跟自家爹发信号。
苏油装着没看到,坐到了石薇的身边:“你们知道司天监望远镜的价格是多少吗?”
俩小子也不敢摇头,一摇头顶上的水碗必定要打翻。
苏油自问自答:“辽国司天监刚刚与大宋达成协议,大宋可以替他们安装一台窥天镜,开出的价格,是十万贯。”
“十万贯是多少呢?像汴京城我们家这样的院子,可以轻松买上十个。”
“只有在丰水期才能从黄河过来的那种巨型纵帆船,比夔州型还要大的杭州型,可以买一个船队,整十艘。”
“相当于大宋每年给辽国岁币的五分之一,给西夏岁币的一半。”
这下有概念了,扁罐还好一点,王彦弼两腿开始有些发抖,蜀国公主,哦不,现在该叫舒国长公主了,那家法真是有些吓人的。
苏油接着说道:“要将司天监窥天镜的物镜取下来,首先要瞒过天文台的一干师叔伯,其次要懂得窥天镜的装配拆解,其三还要拥有一套专门的工具……实话实说,你们比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其实已经厉害多了。”
见扁罐咧嘴想笑,苏油跟他使了个眼色:“不过你们不要认为我是在夸你们。纣王,隋炀帝,能力都非常的突出,也爱显摆,就和你们现在一样。”
“但是越是能力突出的人,显摆的方向一旦出现差错,其危害性也就越大。”
“如今你们都到了爱显摆,爱出格,爱显示自己特立独行的年纪,但是我们显摆出格之前,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方向?”
“先判断事情的对与错,如果是对的,然后再去想办法出格显摆,那我肯定只有夸你们,甚至帮助你们的份。”
“你们俩偷偷摸摸做下这样的事情,没有告知父母师长,已经足以说明,你们自己都知道这事情是不对的。”
“明知道事情是不对的还要去做,你们觉得,这样的出格显摆,有意思吗?”
两个小孩子神色有些变了。
苏油接着说道:“阳燧,利用的是光的折射原理,通过特殊的设计,将它们聚到一处,将能量集中,这个道理你们是明白的。”
“要想实现聚能,通过折射原理就必须有介质,透明的介质,还要足够大,这个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其实通过反射原理,金属镜面就一样能实现,成本就便宜得多。”
“既然想显摆,那我就给你们一个显摆的机会,一会儿吃过饭,你们试试尺规作图,设计出一个利用反射原理聚光的东西来。”
“还有,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后果就要自己承担,明天开始,散学之后,去司天监那里修复窥天镜。”
“我先给你们声明,那项工作,烦难到了极致,要在无尘环境中进行操作,光是要想得到这个环境,就是一项大课题。”
“你们还要学会一整套的学问——无尘环境的清洁与空气过滤系统,天文仪器的清洁保养,原件的工作原理与安装,到最后的调试,测量角度的计算等等。”
说完一摊手,哭丧着脸道:“估计还得去求小姑妈给你们开开小灶才行,扁罐,彦弼,自己的锅自己背,今年的寒假,没了啊……”
这下俩娃知道心痛了,扁罐嘴巴终于瘪了起来。
苏油却好像没有看到:“对了,今天家里来了个小客人,她叫观儿,这几天都要住在我们家,扁罐你不是一直闹着没有妹妹吗?这就多了个妹妹。”
扁罐的嘴角顿时不瘪了,在女生面前掉眼泪那还不丢死个人,忍着,必须忍着!
苏油这才扭头对石薇说道:“薇儿,你看这样处置可以不?”
石薇这当妈的杀伐果断,望着俩可怜巴巴的小子:“你们同意不?”
俩小子一起低声说道:“同意。”
石薇将鸡毛掸子往玫瑰渐变釉大瓶里一插:“吃饭!”
观儿扑闪着大眼睛,听自家兄长讲过,窥天镜的神奇放大原理,能将天上的月亮拉到眼前来观看。
还说月球上有很多环形的山脉,好像还覆盖满了冰霜,看不到水脉植被等痕迹。
不知道嫦娥住在哪座山上,那是比针尖还小的小点,即便是用窥天镜都察觉不到。
这还是大兄到了老苏学士手下,老苏学士利用关系转托陈山长,才让大兄有机会看到的,回来兴奋得和二兄聊了一整晚。
国公家的哥哥这么调皮又有学问的吗?不但能够接触到神器,甚至……还把神器给拆了。
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妹崽,石薇不禁瞪了苏油一眼,意思是你又让我在小孩子面前做了回恶人,然后才拉着小妹崽的手笑道:“好可爱的小妹妹,哥哥们调皮不乖,阿姨才收拾他们,你不用怕,还没吃饭吧?和我们一起吃可好?”
观儿小声的说道:“探花大叔给我吃了桂花饼。”
苏油笑道:“那就是垫垫肚子,来,观儿挨着你婶婶坐,我们开始吃饭。”
扁罐机灵,跑去给观儿加了一双筷子和碗。
苏油这才笑道:“还有点当哥的样,薇儿,这孩子很聪明,而且熟悉道德经,你肯定喜欢。”
石薇给观儿舀了一个肉丸子:“这是哪家的小妹妹啊?”
苏油对观儿说道:“观儿,我们家吃饭随意,可以讲话的。”
说完才对石薇说道:“这是毕夷仲的幼妹,仁宗朝毕文简公的曾孙女,我一向仰慕毕公为人,今日去拜访毕兄,才发现他生了重病。”
“送到宁善堂钱乙说要住院,观儿的次兄毕公叔得留在那里照顾,家里再没个人,我就将观儿带来了。”
“小妹不是一直要寻找女弟子吗?我看观儿就不错。”
石薇笑道:“扁罐,彦弼,可要好好照顾妹妹,不准再调皮了知道吗?”
王彦弼有些不开心:“爹爹回来了,说是让我回家住,我不想回去。”
苏油说道:“回去住也是应该的,你爹的文章,诗词,音乐,绘画,都是大宋的翘楚,你要多跟他学习才是。”
这是王彦弼的家事,苏油当然不可能和他提及他家爹娘的感情纠葛,还要在孩子面前替王驸马维持父亲的形象。
听石薇说,驸马回京之后,舒国长公主和他倒也“相敬如宾”,吃喝用度还是公主供着。
但是驸马不得奉召,不敢再进公主府,反正石薇去了公主府好多次,也没见着王驸马,而且公主现在每天都要去慈善基金料理事务,王家人也不敢说一个字的不是。
夫妻俩的真实关系到底怎样,外人也不得而知,无从置喙。
王彦弼说道:“可是我觉得理工也很好玩的。”
苏油笑了:“我也没让你放弃理工啊,还有武学,也得继续跟上。”
“我大宋百步穿杨的士大夫多了去了。当年陈康肃公文能金殿夺状元,武能射箭穿钱眼,做官之后,修筑边塞防备西夏,为朝廷立下了大功的。”
小妹崽突然开口:“陈康肃公的兄长,也是状元,他们一个是仁宗端拱二年的,一个是真宗咸平三年的。”
苏油楞了一下,小妹崽说道:“这是曾祖留下的笔记里说的。”
苏油好奇:“观儿你怎么会读这种书?你这年纪应该对这些没兴趣吧?”
观儿说道:“可是家中没有书读了呀,有字的都给我读完了。”
苏油和石薇对视了一眼,夫妻俩心有灵犀,同时想到了一个人——苏小妹。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吃过饭,苏油便领着观儿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一见到苏油大书房里的推拉式书架,观儿的眼睛就亮了:“哇——大叔你家的书可真多——”
苏油笑道:“晚间就是兴趣时间,你要是喜欢看书,书架上的书你随意取看,要是喜欢和哥哥们做实验,也可以参与进去。”
观儿对苏油书房里琳琅满目的矿石标本,动植物标本,机械结构等非常的好奇,一时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扁罐拉开一个书架,取梯子爬到了上边,取下厚厚的一本彩绘:“观儿给你看这个吧,里边有好多动物的彩绘和名称,习性,可好玩了。”
观儿接了过来:“谢谢扁罐哥哥,你看什么呢?”
说到这个扁罐就有些不兴奋了:“哥哥要作图,唉……”
苏油一边阅读朋友们的来信,一边提笔写回信,都懒得抬头:“唉什么唉,自作自受!”
书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书册信纸翻动的声音和扁罐与王彦弼小声的讨论,作图声。
没有一会儿,就听俩小子“也”了一声,然后就听扁罐得意地说道:“我就说爹爹会给提示的吧!他说自己的锅自己背,原来就是要制作成锅的形状。”
苏油见俩小子欢呼,说道:“将图拿来我看。”
俩小子将图送到了苏油跟前,苏油点头:“有几个问题,首先,你们怎么能够确定,阳光是以旁轴光线的方式照射到反射面上的?”
啊?俩小子顿时就傻了。
苏油笑道:“不过可以认为你们这是受到了凸透镜的原理启发,而进行的一种假设。”
俩小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你们作出的焦点在光轴上球心和球面二分之一处的推断,却是错误的。”
说完抽出一张新的做图纸,在纸上做了一个光路图:“你们看,我们假设入射光和光轴是平行的,这样的光线称为旁轴光线,那么正确的光路图,则是这样……”
“因为这条光线与光轴平行,因此通过球心和球面的连线半径,得到这样一条切过两条平行线间的斜线,根据几何原理,可以知道这两个角相等……”
“又因为半径与过球面这个点的切线垂直,我们可以想象,在这个点上,光线的反射路径与切线平面的反射路径一样,于是可以得到反射线与这条半径的夹角,是这样……”
“好了,这是后我们便得到了一个大钝角的等腰三角形,这时候我们可以看到,焦点其实是在这里,很明显,球心到焦点的距离,是这个等腰三角形的一条斜边,而球面的二分之一半径,却是这个三角形的二分之一条底边,因此它们必然是不相等的。”
“推算到这里,我们可以知道,你们的结论其实是错误的。”
俩孩子顿时垂头丧气。
苏油笑了:“但是,理工是用数理指导操作的学问,其实只要这个三角形的顶角足够大,两个底角足够小的话,我们完全可以近似地认为,这条斜边和二分之一的底边的长度,其实是非常接近的,因此你们将凹面镜的反射焦点定义在光轴上球面半径的二分之一处,将之作为近似推断,其实又是可行的。”
“也!”俩孩子对击了一下掌:“爹爹,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制作一面金属的凹面镜,用来反射阳光到焦点,就能引火了?”
苏油笑道:“对呀,不过要将这个理论变为现实,还需要设计出一个可行性方案,不是那么的容易的。”
“如果你们能够设计出可行性方案,就可以去找石伯伯,制造出一面凹面镜热水器,用来烧你们接的无根水,看看喝了能不能成仙。”
“要是成功地制造出热水器,维修窥天镜的差事,就给你们免了。”
“不!”扁罐兴奋地一挥拳头:“我们窥天镜也要修,凹面镜也要造!”
很快,俩小子又设计出了一套砂浆铸模的方案出来,先取一大张平整的铁皮,剪出一个圆弧,装上中轴埋在湿沙子里边转动,就能切割出一个想要的球面。
然后浇锡,凝固后刨去沙子,就得到凹面。
凹面再涂布薄薄的锡层,然后打磨到光亮,就能得到想要的凹面镜,剩下的就好办了!
这个方案虽然很多细节尚需完善,但是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相当的不错。
这是古代制作所谓“水银沁”铜镜的原理!
很多距今千年的铜镜出土之后,其表面依旧光亮如新,天师经过化学成分分析,发现其表面部分,含锡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
在长期使用中,铜镜表面附着上了薄薄一层氧化锡透明薄膜,对铜镜起到了保护作用,古玩行对这种铜镜有个专业术语,称之为“水银沁”。
王彦弼说道:“我去求皇帝舅舅,他肯定不在意给我们一些锡做实验的!”
苏油点头:“嗯,还能试试将功折罪,保证你娘不揍你的屁股!”
王彦弼:“……”
观儿在一边乖乖的翻着画册,不是拿眼睛瞟一瞟这边,对两个哥哥充满了好奇和羡慕。
苏家人晚上睡得比较晚,点灯两个小时之后,才是睡觉的时候。
今天苏油和石薇分开睡,现在王彦弼每天要回家,空出的床可以让苏油睡。
石薇,漏勺和观儿睡。
一夜无话,等到次日起床,观儿又被苏家人的早饭惊着了——蛋糕,面包,馅饼,包子,个头都很小巧,还有膨化米牛奶粥,小咸菜,麻酱拌蔬菜,还有水果丁。
观儿很乖巧,估计也是两个兄长不怎么会照顾小女孩的缘故,听大叔说扁罐哥哥去外头锻炼去了,昨天是扁罐哥哥给她摆碗筷,今天便是她给扁罐哥哥摆碗筷。
石薇轻轻捅了捅苏油,又跟他点了点头。
苏油秒懂,也对石薇点了点头,心下在琢磨着怎么跟毕仲衍提这茬。
还有赵顼那里也要打个预防针,这样的小女孩要是十年后被送进宫去,或者嫁给了迂夫子,那可是真糟蹋了。
嗯,今天就去找赵顼说道说道。
等到扁罐回来,观儿又被惊着了,扁罐哥哥真能吃!一顿一个蛋糕,一个面包,三个包子,两碗粥!
还包了几个馅饼,说是和彦弼在课间打打牙祭!
扁罐和王彦弼的课程已经超过了同龄人很多,不管是文科还是理科,因此现在是由小妹给他们开小灶。
那今天便将观儿送过去,苏油要她安心学习,等自己散班之后就会接她去看她兄长。
来到外院的时候,观儿听见了一阵美妙的乐器声音,问道:“大叔,那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苏油说道:“昨天接我们进门那个叔叔叫张三叔,他家三婶是我大宋的乐理名家,是她在演奏钢琴呢。”
观儿流露出羡慕的眼神:“我都没有见过钢琴。”
苏油笑道:“要是你有兴趣的话,可以作为晚间的兴趣课,就跟俩哥哥晚上玩物理机械模型一样。”
一大一小两人朝门外走去,至于扁罐则是喊了一声:“观儿我去学院等你,你快来啊。”蹬着自行车就跑远了。
苏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观儿,你不喜欢今天的早餐?那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换。”
观儿摇了摇头:“观儿很喜欢的,但是就这样已经很麻烦大叔了。等兄长好了,他们总会接观儿回去的。”
“要是在大叔家吃惯了好吃的,回家不习惯了,那样就不好。”
苏油吃惊地问道:“观儿你几岁了?”
观儿说道:“今年八岁了。”
苏油都有些无语了,在丰富的早餐面前能够克制自己的**,为今后的日子做打算,这也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谢罪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谢罪
八岁的女孩子能想到这个,何啻于曹冲,汉明帝一样的聪明人物,至于司马光砸缸,文彦博捞球,在这等真正的智慧面前,简直就是小儿科。
苏油也没有制止观儿,只是说道:“今天带你去见县君,要是她让你做她的学生,你今后就可以住在我家,方便上学。”
“你的两个兄长,朝廷很快会放他们去外地做官的,你的族人又多在郑州。要是你随兄长宦游,或者回到族人那里,那县君的学问就学不成了。”
观儿低下了头:“兄长说过,县君和陈学士,是大宋第一等的聪明人,要是能入县君门下,想来兄长们不会有意见的。”
苏油说道:“没关系,要是有意见,我去说,他们总会同意的。”
观儿还是看着地面:“观儿害怕自己愚钝,入不了县君的眼。”
苏油笑了:“这个你放心,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更重要的是你对知识的渴求程度,扁罐和彦弼两个哥哥都没法跟你比。”
“皇家理工学院和可贞堂,绝对能够满足你对知识的渴望。”
今天要送孩子,苏油便和观儿一同坐车,程岳骑马陪同。
来到学院,见到了小妹,小妹就对苏油笑道:“哥哥,听说你给我找到了一名学生?”
苏油也笑:“扁罐告诉你的吧?他人呢?观儿的理工基础可能会差一些,不过文科绝对是同龄孩子里拔尖的,关键爱看书,还有自己的一套自学方法……嗯,我估摸着和你小时候差不多。”
小妹白了苏油一眼:“我可不会自行颖悟,都是哥哥和大小先生的启蒙。扁罐和彦弼被景润叫去教训去了,估计一会儿还要在全校学生面前做检讨。”
说完又对苏油问道:“那个凹面镜聚光的原理,是他们自行悟出来的?”
苏油点头:“是,不过还粗糙得很,一会儿你用半球将他们一把,让他们知道自己错得多荒谬,然后启发一下,让他们根据设定光斑面积,自行推算出球面有效反射角度吧。”
小妹笑道:“刚刚已经推算出来了,三十五度。”
苏油摆摆手:“你就是个妖孽!有本事儿赶紧将同轴球面系统的光路计算公式整理出来,我大宋的窥天镜制造学,天文学,数学,光学,又会前进一大步。”
没等小妹说话:“走了,你俩口子也要注意身体,还有小椅子,别让他天天吃食堂,不行我让扁罐给他带家中的盒饭。”
“不要。”小妹摇头:“做学问要专心,就吃食堂最好了,不用把心思放在想中午吃什么上。”
“你就作孽吧。”苏油笑道:“让景润记得去合门送谢表,朝廷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知道了。”小妹有些不耐烦:“你赶紧去吧!”
在孩子面前装得轻描淡写,但是自家孩子搞坏了大宋司天监最宝贵的天文仪器,正儿八经要论起来,这可是大罪。
不过苏油知道赵顼不会追究,道理很简单,因为司天监那台巨大的反射式望远镜,本身就是苏油自行成立攻关小组完成的设计,而之后又由四通商号建造出来,捐献给司天监的。
十万贯,那是卖给辽国人的价钱,而在捐献的备案上,苏油让四通老老实实地写了两万贯,这还包括了前期的模具和特殊工具的设计费用和开模费用。
最多再让四通捐献一台就是了。
不过规矩是要讲的,苏油今天没有去军机处,而是直接到了西上合门,递上奏表,表示教子无方,导致大宋重大损失,领罪待参。
黄门捧着奏章进去,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对着苏油赧笑道:“陛下连申斥都没有一句,奏章也留中了,让小的来传旨叫进呢。”
苏油对黄门拱手:“多谢梁内侍了。”
梁内侍名叫梁惟简,对苏油躬身行礼之后,转身在前带路。
苏油跟在梁惟简身后,面无表情,但是心中却委实在腹诽。
和张士良一样,这位也是太后的人,当年主管高韩王宅邸的陈衍,就是梁惟简向高太后推荐的,足见他是多么受到高滔滔的信任。
以前的供备库使是张士良,赵顼给了一个肥缺,让他去东北管理海关,腾出了这么一个缺,结果高滔滔立马又让梁惟简顶上,都没有征求赵顼的意见。
虽然名义上内库由內宫处置,但是那也只能是皇后而不是太后。
而且这个西上合门使,也是高滔滔跟皇帝要来的,这一点非常重要。
理论上讲,身处內宫的高滔滔,通过这道任命,掌握了和外臣沟通的渠道。
向皇后摊上这么个厉害的婆婆,赵顼摊上这么个不讲理的妈,加上大宋以仁孝治天下,这点破事,还真就给高滔滔给把持了。
其实苏油倒也无所谓,高滔滔虽然爱权,但是不爱钱。
自己关于皇家百姓一体纳税的建议,高滔滔是同意了的。
而高滔滔这几个亲信内官,能力和操守都还算过得去。苏油作为外臣,也懒得管皇帝的这些家事儿,他对内官并不歧视,能做好事情就行。
思索之间,赵顼经常办公的偏殿就到了。
赵顼正在对着双勾王羲之书法贴子练字,见到苏油便停下了笔,笑道:“儿子连累老子,涪国公的谢表,合门倒是收得稀罕。”
苏油一脸的羞愧:“家教不严,犬子胆大包天,还请陛下恕罪。”
赵顼根本就不理这茬:“扁罐和彦弼,都能够自行拆解窥天镜了?”
苏油再次拱手:“是,也不知道平时俩小子是怎么琢磨的……”
赵顼说道:“要不让扁罐封荫一个官职,以后闯祸了也好撸?”
苏油笑道:“这倒是不用,以后他真要是被流放新宋,臣估摸着,那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了。”
“哈哈哈哈……”赵顼笑得不行:“也是,以少傅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本事儿,扁罐做个新宋洲都督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苏油说道:“为陛下开疆拓土那是应当的,就是跑远了做父母的又记挂……诶陛下,臣是来请罪的。”
赵顼想了一下:“要不还是罚俸?罚俸两月,冲抵掉维护费用吧。扁罐和彦弼都还没行冠礼,罚不到他们身上去,罢了。”
“臣谢陛下宽宏之恩。”
揭过这篇儿,赵顼才问道:“听说你昨天带了一个女子回府?”
“女孩,才八岁!”苏油赶紧解释:“那是毕仲衍的幼妹,昨日毕仲衍来到军机处外,跟我道谢,被我打发了。”
“不过后来臣越想越不对,面色潮红咳嗽不断,怕不是起了伤寒。”
“当天散衙之后我就去寻他,果不其然,高热烧到四十二度,都这样了还在喝圣散子方!”
“于是将他送到宁善堂,他二弟毕仲游得跟着照顾,剩下个幼妹丢在全是病人的药局也不是事儿,因此我就接回家了。”
赵顼点头,这些昨晚皇城司早就奏报过了。
却见苏油搓着手:“陛下,毕仲衍的幼妹毕观,我看是个好苗子,已经给小妹送去了。”
“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见她就喝了一碗牛奶粥,别的蛋糕包子什么的都没碰,路上便问她是不是不习惯臣家的早餐,陛下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观儿说,家境一直贫穷,家中的食物不如臣家,她害怕习惯了臣家的美食,回去之后觉得自家的饭菜难以下咽,因此不敢放纵自己。”
赵顼大惊:“八岁?!”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举荐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举荐
苏油对赵顼拱手:“陛下,你看啊,我们家扁罐眼看着就要十岁了,就那调皮捣蛋的性格,以后……那啥……找新妇怕是让士大夫、勋贵人家有些为难。因此臣想着……是不是……可以先预定一个……”
“哦……”赵顼表示很懂这套路,打量了苏油一眼:“就是某人从小太顽劣,需要找一个厉害的人儿拘着他的路数对吧?”
“陛下果真是圣明烛照!”苏油得意地说道:“就是好比拙荆!”
“陛下你想啊,以薇儿那么刚烈的性情,那么高强的武艺,要不是臣自幼将她拘到现在,满天下几个人能镇得住她?!”
“什——么?”赵顼都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的大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惧内的名声都传到高丽去了好不好?!
“哈哈哈哈……”赵顼笑得笔都有些拿不稳了,一滴墨汁滴到了纸上,这字就练不成了。
让小黄门收拾了书案,赵顼对苏油说道:“这事情我准了,不过人家毕仲衍愿不愿意,得看人家的意思,这个我也管不着。”
“行!”苏油很高兴:“剩下的交给为臣去办!”
赵顼端起茶杯,想到刚刚苏油冠冕堂皇的说辞,又忍不住想笑,害怕臣子面前失仪,只好又放下茶杯:“我好像记得,毕仲衍是毕士安的曾孙啊,怎么这么穷?”
苏油正色说道:“毕文简公乃我朝士大夫楷模,虽然起于潜邸,达于宰执,然平生不置私产,不树党朋。”
“治丧之日,家道已屈,天子悯其清节,赐银五千两,才办完了丧事。”
“再看如今的官场风气,贪腐盛行,陛下除加强监督治理之外,对毕文简公这样的清正廉洁之臣,正当大加奖掖。”
“臣正是仰慕其家风,才请结秦晋之好。可臣听说,毕仲游与其兄同举进士,至今却也没有得到一个什么职位?”
这种情况和苏辙很像,兄长得罪了朝中大佬,连做弟弟的跟着吃亏。
赵顼问道:“可是文采不彰,科场侥幸?”
苏油笑了:“陛下,仲游幼妹年仅八岁,已是咏絮之才,难道以他们的家境,还请得起教师?”
“毕仲衍入仕,这个幼妹是谁教育出来的?”
“范纯粹转运陕西,给臣来信说府中缺乏得用之人。陛下不妨取其文一观,如果入眼,便命入范纯粹幕府效力如何?”
赵顼点头:“转运司幕府不入流官,这个你就可以办了,没必要告诉我。”
苏油躬身道:“遇到人才,不推荐给陛下,那就是臣的失职。但人才到底合不合用,是不是真正的人才,却不是人说了算,而是要实打实的取得功绩才行。这就是陛下的事情了。”
赵顼叹气:“满朝文武,唯你谨慎。对了,两制以上举荐武人一事,你可有人选了?”
苏油也叹气:“有,臣那个跟班程岳本来是好的,可是性格过于懒散,臣也不敢推荐给陛下。不过他兄长程杲也不错,忠勤王事,可当一面。”
赵顼说道:“另外推荐一人,程杲平定河北和郓州梁山泊匪患,已为王克臣所荐。”
“哦。”苏油想了一下:“那臣给陛下推荐一个将种,顺州刺史刘纪长子,刘世恒。”
赵顼皱了一下眉头:“夷人?”
苏油说道:“他爹虽然是以广源州观察使身份投降过来的交趾武臣,但是家族是广源州的汉人豪族。”
“这小子不是一般的机灵,剔一个光头用了两次计,计谋都一样,却连赚了徐伯祥,蒲释马。”
“在交趾之战中,也是他收拢父亲刘纪的溃军,重整旗鼓,端了李常杰过江部队的后路,烧了舟船。”?
“刘纪之前大败,李常杰以为自己后路已经安若磐石,结果刘世恒一招打在了李常杰的死穴上,给郭逵大军全歼交趾过江反扑的军队,创造了决定性的机会。”
“最歹毒的是这小子还特意留下了数艘大船故意不烧,导致溃逃回来的交趾部队,没有了背水一战的决心。那一战李常杰仅以身免,是交趾攻略中的转折点。”
听苏油一说,赵顼也想起来了:“就是每次都伪装成散兵游勇,深入敌阵套取情报那位是吧?我记得蒲释马的水师可是被他坑惨了。”
“正是!”苏油笑道:“海盗就好比流寇,一旦逃散,那就难治了。”
“结果全被他暗中设计,将海盗引往麻城,然后烧船引发大混乱,最后被王韶聚而歼之。”
“那一战,又一举奠定我大宋在南海的绝对控制权。”
“王韶对他非常赏识,留在身边亲自调教,臣估摸着,也该出师了。”
“陕西那边,王厚和李庸对付起家梁来相当吃力,不如让这小子也过去。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啊?哈哈哈哈……”
赵顼挥退了众人,殿中只留下君臣二人之后,这才问道:“巢先生那里,明润还控制得住吗?夏国太后和国相对他可是恩荣备至,我怕……”
苏油拱手道:“巢谷乃是豪侠国士,一诺千金,重情而不重利,这一点我是放心的。”
“之前我们就有约定,他在西夏的作用,只在传递情报,无关大局的攻防,正好给他立功。”
“他的存在,是影响西夏的国家战略。至于战术层面的东西,反倒是不重要。”
“比如西夏铁鹞子的重建,就是其一力促成。我估摸着他也是对宋国的情报工作有些怨气,因此亲自出手调教调教小辈儿。今年九月玩的那一出,可是搞得王厚和李庸尴尬狼狈呢。”
赵顼还是有些担心:“他在西夏,时间太长了……”
苏油说道:“正要奏报陛下,巢谷正在筹措一件大事,此事一发,西夏必然大乱!”
“哦?”赵顼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大事儿?”
苏油取过一张纸,在上面简单写了些字。
赵顼看过大喜过望:“真的?!如此一来,岂不是……”
苏油拿起赵顼桌上点灯用的火柴,将纸放到一个空水洗里烧了,还将灰烬也捏成了粉末,这才拍手说道:“陛下别忘了,巢谷之谋,只是给大宋创造一个机会。”
“而机会,只留给做了了准备的人。”
此次陛见过后,赵顼很快颁发了赏赐,奖励给历朝清廉官员后代里,能承继清简家风者。
这些名臣里边,包括了刘温叟、赵抃、包拯、唐介等人,当然,毕士安也在其中。
从宫中出来,苏油去学院接上观儿,看观儿神采飞扬的情形,就知道小妹同意收下这个女弟子了。
苏油笑道:“这才对嘛,做一个高高兴兴的小姑娘。走,我们看望你兄长去。”
来到药局,今日却换了唐慎微当班,对苏油说道:“昨日那病人实在是凶险,好在现在已经没事儿,再用几天青霉素,加上汤药,大概一周的时间能痊愈。”
来时的路上,苏油已经给观儿介绍了唐慎微和钱乙,就是要给她信心,观儿赶紧说道:“多谢大哥哥。听大叔说,你是当世神医。”
唐慎微对别人的夸奖还很不适应,摆着手道:“算不上算不上,我就是一个游医出身,那啥,我还要查房,你们自去吧。”
等到唐慎微走了,苏油才对观儿说道:“观儿看到没?越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自信的人,越是谦逊不说,还视权贵名利如粪土,这就叫无欲则刚。”
“今天你见到的这位哥哥,和昨天你见到的那位钱爷爷,他们正在编撰大宋最大的一部药典。到时候造福苍生,流芳百世,可比大叔我强多了。”
观儿对这好脾气大叔观感很好:“大叔你也很厉害,还有扁罐哥哥和彦弼哥哥,他们也很厉害。”
说完有感觉不够:“还有昭明学士,县君山长,还有大苏夫子……对了,还有今天早上弹琴的那位阿姨。”
苏油有些奇怪:“那位阿姨你还没见着吧?怎么知道她厉害?”
观儿说道:“她将大苏夫子的《水调歌头》意境诠释的很完美的。”
“这样啊……这个我还真不太懂……算了,我们快去看你兄长吧……”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知音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知音
为了维持在小妹崽面前的高大形象,苏油决定跳过这一节。
至少匆忙之间,他就没有听出来,绿箬是在给《明月几时有》谱曲。
来到毕仲衍的病房,毕仲衍已经能够靠在床上了,身边的毕仲游正在服侍他进汤药。
见到苏油和观儿进来,毕仲衍虚弱地抬手感谢:“昨日多亏少保,否则今日的仲衍,已成游魂野鬼了。”
苏油将在药局门口买来的果子放下:“这事儿吧,我也有些责任,当时见你就一通大咳嗽,还让你喝羊汤吃大肉。”
“啊对了,还有那个圣散子方,也是得大苏之名而流传,那玩意儿也挺坑人的。”
“不过总是没出大事儿,这就挺好,毕兄,想跟你商量个事情啊……”
毕仲衍苦笑道:“涪国公救命之恩,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就是。”
“是这么个事儿啊。”苏油说道:“今天带观儿去见了小妹,啊就是皇家理工学院苏山长,她说观儿是可造之才,想要留在身边做个女弟子,毕兄你看……”
毕仲衍眼神亮了,似乎病情都轻了几分:“苏山长?观儿怎么还有这等机缘?”
苏油说道:“这不叫机缘,是观儿聪明灵慧,得到了小妹的认可。说实话,小妹见过的小孩也多了,君家幼妹,是第一个看入眼的。”
毕仲衍急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观儿你就好好……咳咳咳……”
苏油赶紧安慰毕仲衍:“毕兄你也不要太激动了,那就是同意了?”
毕仲衍点点头:“这是自然,能得县君教导,那是观儿的福分。”
苏油笑道:“那就好,不过我昨天去过你们家,你那个家啊……对了你妻儿呢?”
毕仲衍一脸的羞臊:“妻儿都在岳父家,拙荆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实在是惭愧。虽然岳父大人并未计较,但是……唉……”
苏油点头:“京城居,大不易啊。对了,陛下的任命很快会下来,公叔马上要去陕西,这就更没人照顾观儿了。”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两全其美,只是不知道夷仲兄愿不愿意……”
毕仲衍点头:“少傅请讲。”
苏油转头:“那公叔兄,请先带观儿出去一下?”
等到毕仲游带着毕仲衍出了病房,苏油才对毕仲衍说道:“说来惭愧,家中犬子如今马上十岁,昨天又干出了一件大事,把司天监的窥天镜给拆了。”
“啊?”
“不过这事情吧,我倒是看做小孩子对理工之学的好奇,能拆能装,那也是本事儿,夷仲兄你说是不是?”
“是……吧?”
“我这长子秉性是端良的,虽然有一时出格,但是不出格就不是苏家人了,你说是吧?”
“可是子由兄他……”
“他那种在别人家是正常,在我们家就是不正常。”
“哦……”
接着苏油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扁罐的好话,最后说道:“你们家观儿是极好的,我和夫人都很喜欢,现在又是小妹的弟子,完全就是一家人嘛……”
“因此我想,是不是……还可以亲上加亲,好上加好?”
“啊?国公你是……想给贵公子与舍妹……”
“对!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先别说破,就让观儿住到我们家去,一来可以妥善照顾,二来上学放学一起就接送了,也方便!夷仲兄和公叔兄大可以一展长才,宦游天下,不用担心舍妹的处境,如何?”
“我家寒微,如何高攀得起公府……”
“这话就见外了,我们看中的是观儿的人品性情,再说了毕文简公乃是我的楷模,能与毕家结亲,我这求还求不来呢。只是犬子调皮捣蛋性子跳脱,我这当爹的,也只好厚颜相求。”
“这个……”
“别的我不敢向夷仲兄保证,扁罐的将来如何,只靠他自己的本事儿,恩荫的路子是不走的。”
“但是有一条,那就是不纳妾侍,不蓄歌姬,夫妇一体同心,这是我苏油的死规矩。”
“除了大苏,你看你的上司我老族兄,已故的老堂兄,我,子由,还有土地庙七子,都是如此。”
“观儿要是成了苏家新妇,就不怕有寻常士大夫勋贵家后院当中那些破事儿。”
“好,既然如此,国公这门亲,我们就恬颜认下了!”听到苏油如此说,毕仲衍再没有什么犹疑。
“哈哈哈,好,那以后我就叫夷仲和公叔,这世兄二字就不带了……”
“……”毕仲衍这才想到这一茬:“我与子瞻子由一直平辈相称,这可不正好了。”
牵着观儿的手离开药局,苏油一路走着一路想,如今这年月,盲婚哑嫁乃是常态,这已经是他能给扁罐争取的最大自由度了。
今后还要引导俩孩子好好相处,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而且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讲,蜀国公主够贤惠了吧,遇到个该死的王诜不还是没辙?
小丫头似乎也知道些什么,虽然毕仲衍只说了让观儿去苏家住一段时间,方便跟着苏山长学习,可是苏油一路想事情没说话,小丫头也就乖乖地跟着没说话。
没多久都到家了,苏油这才从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哎呀,忘了给观儿量定衣裳了。”
观儿低声说道:“明天二兄会送过来的。”
苏油这才笑道:“那就好,昨天太晚了怕你累着,今天好好洗个澡,大叔家里的澡堂洗澡可舒服了,今后你就吃住在大叔家,每天去学习,用不了几年,我大宋还要再出一位女山长。”
观儿听见了门内的钢琴声和歌声:“大叔你听……”
苏油一听,却是绿箬的声音,正唱到“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由得惊讶道:“还真是《水调歌头》,观儿你品鉴乐曲的能力不一般啊!”
两人进了门,过了外进,来到中院,就见张麒吹着洞箫,绿箬弹着钢琴,石薇扁罐漏勺等人在一边倾听。
张麒跟着苏油四处奔波,绿箬没有随行,两人直到现在才怀上孩子,已经显怀了。
苏油笑道:“这挺好,打娘胎里就听着最美妙的乐曲,这叫胎教,对孩子今后的智力很有好处的。”
绿箬笑了笑,对观儿招手:“你就是观儿呀,听苏山长说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竟然还这么漂亮!”
观儿对绿箬很有好感:“婶婶你真美,弹的曲子可真好听。”
苏油笑道:“当年毕文简公以美风雅,善谈吐著称,观者每忘倦,听者每忘饥,观儿是文简公曾孙女,这叫遗传。”
“对了,今天上午出门就听见你在弹琴,是制度此曲吧?”
绿箬感叹道:“大先生这首词,颇有仙灵之气,以往的曲牌配大先生的词,气质上差距太远,因此我重制了一曲。”
苏油笑道:“你们还真是厉害,来给你介绍一位小知音。”
说完将观儿退到绿箬的面前:“今日出门之时,观儿说你是在为《明月几时有》制曲,当时我还将信将疑,原来当真如此。”
“是吗?”绿箬大为惊喜:“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等鉴赏之力,可算是了不起。观儿你要是喜欢钢琴,那婶婶每日教你。”
观儿笑着点头:“谢谢婶婶,观儿想学。”
苏油说道:“先吃饭吧,吃过饭薇儿带观儿洗澡,之后我还有事情和观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