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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动员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动员

    兴庆府,慈宁宫。

    嵬名景思与家梁在与梁太后一起商议军情。

    夏人也有军图,不过军图比大宋的可粗糙太多了。

    这还是家梁入驻枢密院之后,命人认真勘察、重绘之后的结果,好歹河流山川,城防关要,仓储兵库这些东西,还是非常详尽的。

    当然更加详尽的那份,却是在掌六路都经略机宜司王厚的手里。

    梁太后看着已经落入宋人手中的兰州和夏州,感觉整个西夏已经是被牢牢捆绑住双手的巨人,皱眉问道:“家先生,国老,有何良策退敌?”

    嵬名景思说道:“老臣实在是没有料到,宋人火器,竟然犀利如斯,据永能的回报,宋人又出了神机铳,伏虏炮等好几种火器,才导致八万精锐,全军覆没。”

    梁太后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斥候不谨,骄纵轻敌,导致全军陷入重围,怎么没说?”

    嵬名景思也有些无语:“永能是用以往对付宋人的法子安排的斥候,关键是最后被三千人的小股宋军堵住去路。这队宋军全是用的新式军器,永能百般冲锋都难以破围,最后才被种谔大军追上合围。”

    家梁说道:“我们也曾经尝试过仿制其震天雷,然而效果并不好。其实我更疑惑的是,东路大军倾覆,真的全是宋人火器之威吗?”

    “要真是如此……”说着朝左右看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那罔萌讹所言,当效法宋人试制器械,如今看来就不是无的放矢。就算不能制作出神机铳,至少震天雷,我们还是已经有了一些经验的。”

    梁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嵬名景思说道:“就算要试制,那也得是退敌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难题,是找到宋军火器的破法。”

    家梁皱起了眉头:“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思索,火器最怕的就是水,要对付火器,需用水攻。”

    “但是水攻受地势限制太大,那就只有……以人数和速度的优势,成松散队形,冲入敌阵之后再行混战。”

    “或者以小部轻骑,不断抄掠其辎重,摧毁其火器,使之无法投入战阵当中。”

    “这……”嵬名景思同样皱起了花白的眉毛:“你说的这些,固然算是办法,但都是分散军力之举,如果他们攻我之必救,迫我决战呢?”

    家梁叹气:“那就只有恢复祖宗本色,放弃定居,避其锋锐,以游击、偷袭断绝其辎重,以老弱耗散其火力,最终在有利地形,以精锐邀截之。”

    “国老的办法是对的,坚壁清野,拉开千里范围,可供纵横,大利我军。只是苏油此子,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平生绝不行险侥幸,要他轻敌冒进,难啊……”

    嵬名景思脸上露出痛惜之色:“只恨当时永能被沈括所欺,耽误了一日,否则毁其辎重,局面不当如现在这般。”

    家梁说道:“家族盛衰,国家危难,在此一搏,太后,图干部和野利部在西域未损分毫,只不过现在兰州被李宪攻取,导致消息难以送达……要不……南路过于危险,臣从北路白马强镇军司横穿大漠,到休屠海沿谷水入凉州,率两部大军勤王?”

    嵬名景思摇头:“太远了,也来不及了,先把手里这几十万兵力用好吧……”

    梁太后也不同意:“诸将在外,家先生要参赞军机,不可轻离。派使节将信物送去西域,让图干氏在西域募兵为备即可。”

    说完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如果军力不足,别忘了兴灵还有生丁,麻魁!朕也敢顶盔贯甲,跃马亲征!”

    ……

    青冈峡,宋军将士看着滔滔白马川岸侧的险要寨堡,都有些动摇。

    骑军都管郭成看着狭窄通道和一侧山坡上连绵的堡寨:“总管……这……”

    姚麟也不由得直嘬牙花子:“直娘贼的,这一战,有些难打!”

    刘昌祚抽出望远镜,咬着腮帮子审察了一阵地势,将望远镜收起,沉声道:“让厢车上来,扎营!”

    一夜无话,夏人和宋人似乎都有默契,知道对方不会给自己占便宜的夜袭机会,没有相互派遣轻军袭扰。

    冬日清晨,阳光终于慢慢从山口照射进来,让山上和河谷中的两军,都能见到苍茫的大地上,铺满了结起了厚厚的冰霜。

    阳光也带不来一丝的暖意,甚至都带不起河谷中的雾气。

    倒是连绵枯黄的衰草,提醒着这片土地下,还蕴藏着来年的生机。

    这一带的鸟雀和野兽,似乎都闻到了危险的味道,逃离了这一片区域,河谷里连一声鸟鸣都听不到。

    宋军营中从昨晚就开始就在杀牛宰羊,炊事兵们疯狂地炸着油饼,熬着肉汤,为的是让士兵们在卯时都能饱饱地吃了一顿。

    天光大亮之后,宋军营中响起了隆隆的鼓声,一队队红色制服的军队,开始出营列阵。

    刘昌祚顶盔贯甲站在阵前,身后一群军法官,手按刀柄,冷冷地扫视着集结中的队伍。

    姚麟站在刘昌祚的身边,高举着拳头,随着鼓声一个个打开手指。

    等到拳头变成手掌,大军已经全部集结完毕,肃然待命。

    姚麟对军士们的士气操练非常满意,放下手臂,对着刘昌祚点了点头。

    刘昌祚上前一步,全军整齐地以拳捶胸,拳头在皮甲上整齐地发出“轰”的一声。

    刘昌祚扫视了一眼自己威武雄壮的部队,突然扯着嗓子吼道:“六路都经略司给俺们的战令,是尽量牵制环庆当面之敌!”

    “或者就有人在想,这一仗,俺们是不是可以不打!”

    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留点时间给士兵们思考,刘昌祚才继续吼道:“因为俺们是旧军,俺们没有那些犀利的神机铳,伏虏炮,霹雳炮,俺们只有骑刀,长枪,鹤胫弩,震天雷!”

    “所以俺们的战力,一定不如新军!所以只需要在夏狗把守的雄关前摆摆样子,拖住他们,就算是对上头有了交代?!”

    “所以这一仗,俺们是不是就可以不打?!”

    “老子要告诉那些这样想的人!不管是在你们中间的,宁夏城的,还是在朝堂中枢的,所有那些这样想的人——我操你们姥姥!”

    “老子是皇宋干城!铁血西军!老子们当年穿着破草鞋,拿着咸菜钱,拎着桑木弓跟夏狗干的时候都没怂,到了今天,怂了?!”

    “我爹,是被对面的夏狗砍死的!姚老二他爹,也是被对面的夏狗砍死的!我想问问在这里的弟兄,你们的家里,有没有叔伯、父兄,是跟夏狗血战,最后战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

    “现在大宋要出击,要干夏人,要去兴庆府,将那个骑在鳖孙小公爷头上的荡妇婆娘踢下炕,竟然没俺们的事儿了?!姥姥!”

    “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你们,能咽下去?!”

    军士们的眼睛,随着刘昌祚的怒吼,渐渐开始泛红:“不能!”

    “我去他娘的牵制!去他娘的策应!老子们百战精锐,到最后是替别人摇旗子溜须的?!”

    集体怒吼的声音越来越雄壮:“不是!”

    “看看你们手里的骑刀,劲弩!看看你们身上的皮甲,暖袍!看看脚下的皮靴,头上的钢盔!再想想官家这些年来,给咱的俸禄,田地,功赏!”

    “国公爷是爱惜咱,觉得俺们的命比夏狗的要精贵!所以不想让咱打硬战。”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就是俺们泾原环庆的男儿,憋在胸口里边,二十年来的这口恶气!”

    看着情形激动的军士们,刘昌祚眼中有东西在闪动,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哽咽的声音。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问你们一句,敢不敢跟我去死斗,去为俺们的父兄、叔伯,去为俺们泾原环庆的乡亲父老,去为咱们的姐妹、娃子,报仇雪恨,讨回这笔旧账?!”

    军士们举刀向天,愤怒的吼声震动山谷:“死战!报仇!讨账!”

    刘昌祚取过姚麟含泪递过的一面大纛,打开来,是一张巨大的灵幡,白幡上写着张狂胡乱的四个大字——“仇雠未报”。

    刘昌祚将大旗插在一辆厢车之上:“这辆车,就随军法队一路向前!这面幡,就是死在夏狗屠刀下的六路父老在天之灵!”

    “要是怕了,怂了,就给老子扭头看看!今天,他们全都在天上看着你们,看着自己的儿孙,替他们讨还血债!”

    “今日之战,有鼓无金,有进无退!要死,也要把你们卵子对着夏狗去死!”

    “老子带率前军,第一个陷阵!”

    “老子死了,你们看姚老二!”

    “姚老二死了,你们看郭成!”

    “郭成死了,你们看李监军!”

    “敢过此车者,斩!战胜赏给,三倍常科!”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抵进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抵进

    在大军震天的怒吼中,刘昌祚跳下厢车,来到阵前,取过两枚大盾挡在身前。

    姚麟取下鼓架上的一对大锤,对同车的监军李祥说道:“监军,我泾原诸军上下,多谢监军一言不发。”

    李祥将手里的兴州宝弓斜搁在厢车壁上,用膝盖顶住,使尽全身的力气将弓压弯,然后将弦挂上,头也不抬地说道:“三位将军血勇刚强,咱家却也不是懦性之人。今日备了三百羽箭,也要发发利市才行。”

    “打你的鼓吧,陛下重军功,咱们做内官的,可不就得死心效命?”

    姚麟哈哈一笑,取过鼓槌,敲响了车上灵幡下的巨大战鼓。

    “咚!咚!咚!”

    节奏缓慢而沉稳,在鼓声的引领之下,宋军盾兵在前,枪兵次之,长弓手次之,鹤胫弩再次之,骑兵随后,军法队压阵,排成整齐的队形,慢慢朝两里外的夏人关隘压了过去。

    震天的鼓声和怒吼,让镇守青冈峡的夏人心惊胆落。

    梁永能在昨夜就将梁乙埋和梁格嵬送去了后寨,看着宋人随着战鼓和步伐越来越高的士气,沉声道:“这样下去就难打了,谁敢出战,去灭一灭他们的士气?”

    守青冈寨乞伏木奕紧了紧衣甲:“末将去吧,守寨本就是末将之责。”

    梁永能点头:“打乱他们的阵型就回来,小心宋人弩矢和火器厉害。”

    乞伏木奕抽出长刀:“末将领会得!”

    很快,夏人寨堡里冲出五千人,由乞伏木奕带领着,扑向宋阵前军。

    两百步相近,宋军枪盾后,中军两侧的弓手开始放箭。

    “嘣——”无数羽箭飞向半空,然后朝着夏人的冲锋路线落下。

    “杀——”见到宋阵之后的白羽飞起,乞伏木奕一手持着小圆盾,一手持着长刀,开始向宋军冲锋。

    “嘭!”刘昌祚将两枚重盾顿在地上,蹲下身子,用肩头抵住。

    两侧的盾兵也依样操作,不过他们都是单手,顺便抽出了腰里的长刀。

    枪手上前,将长枪搁在了盾牌上方的凹陷处。

    中军中央的鹤胫弩手的视线再无遮挡,“上弦——压箭——放!”

    “嗖嗖嗖——”无数近乎直射的弩矢从宋阵中飞出,钻向乞伏木奕的锋矢阵型。

    “嗖!”“嗖!”乞伏木奕丝毫不顾前方和上空飞来的弩矢,不顾身边中箭惨呼倒地的袍泽,死盯着宋军盾阵,亡命奔跑。

    宋人的弩矢厉害,夏人要取得优势,百步内的牺牲是必然的。

    然而只要接敌之后,夏人的勇武便会爆发出来,打不上六十回合的的战士,在军中是要被嘲笑的对象。

    听辽国使臣说,东海边的女直蛮子更厉害,他们勇士的标准,是一百回合。

    百步临敌,不过三箭五矢,数千夏人只被杀伤了少数,两军便轰然撞击到一起。

    乞伏木奕将举着圆盾左臂收紧,拳头贴在左肩,左臂贴紧身侧,越冲越近,然后一声狂呼飞身而起,凶猛地撞到宋人军阵正中的两面大盾之上。

    乞伏木奕是西夏数得着的猛将,曾经与仁多零丁大斗数十回合不落下风,现在携着速度撞上对手的盾阵,他有信心用这种方法,打开宋军盾阵一个缺口。

    “嘭——”宋夏两军的战线就此碰撞在一起,无数长枪从盾牌上刺出,给凶悍的夏人一次猛烈的刺击!

    碰撞之声尚在山谷中回荡,厮杀和呐喊惨呼之声,紧跟着响起。

    宋夏两军在青冈峡的第一次接战,就此打响。

    乞伏木奕的凶猛撞击,并未达到他要的效果,对方的巨盾竟然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身前没有长枪,然而随着一面巨盾的倒下,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另一面巨盾的后方站了起来,用左手的兵器朝着乞伏木奕狠狠劈下!

    斩马刀!

    宋代斩马刀与汉唐不同,“熙宁五年,作坊造斩马刀,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上出以示蔡挺。挺奏,便于操击,战阵之利器也。五月庚辰,命置局造数万口,分赐边臣。”

    这其实是脱胎于二林长刀的一种加重型新式双手军刀,刀背厚达一指径,阔及三指,重量九斤,非军中勇武壮士,没法使用。

    但是刘昌祚还嫌它太轻,因此如今这口刀,便在斩马刀的基础上,再将刀柄截短,刀锋延长,还在刀柄尾端加了一个黄白铜的虎头作为配重,把双手刀变成了单手刀,重达整整十五斤!

    重刀劈落,尚未调整好身形的乞伏木奕只得举盾格挡,那面铁钉和牛皮蒙面的圆盾,顿时被劈得四分五裂。

    刘昌祚的长刀并不锋利,但是因为重量加持,杀伤力比寻常战刀更加惊人。

    乞伏木奕虽然保住了左臂,却已被劈得半边身子发麻,不由得大惊——大宋竟然也有如此雄武之人!

    大宋曾经出现过不少的雄武之人,比如三川口之战壮烈殉国的郭遵,手中铁鞭铁枪,共有九十多斤。

    夏人曾经想要用铁索阻拦他,铁索尽数被他打断,最后还是先射杀了他的坐骑,才蜂拥而上将之杀害。

    比如王光祖他爹,在好水川之战中牺牲的王珪,为了营救任福,“乃复入战,杀数十百人,鞭铁挠曲,手掌尽裂,奋击自若。马中镞,凡三易,犹驰击杀数十人。矢中目,乃还,夜中卒。”

    如今西军中这样的猛将,一样还有范龙山、刘昌祚、姚兕姚麟两兄弟。

    这样的猛将是苏油非常喜欢的,范龙山又爱显摆,经常扛着叶锤挂着战斧耀武扬威,把几个猛将哥们儿都羡慕坏了。

    苏油知道后,给其余三人特意定制了各自称手的重兵器,刘昌祚得到的就是现在这把斩马刀,姚兕的是手戟,姚麟的是内凹四棱钢锋锏。

    乞伏木奕知道要是放手让对方来攻,今日断然无幸,再次扑上,刀锋直取刘昌祚防护脆弱的脖颈。

    然而刘昌祚大手一翻,斩马刀以其绝不该有的灵活,猛然横扫,一刀上撩,正好砍在乞伏木奕长刀的重心刃筋之上。

    “当!”轻重武器的差别,在这一刻展现无遗,三斤多的青锋刀对上十五斤的斩马刀,锐利的刀锋立刻就被崩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斩马刀携带的巨大动能,将乞伏木奕的长刀崩向外圈。

    乞伏木奕虎口崩裂,门户大开,而刘昌祚的大刀再次劈到!

    “噗!”沉重的斩马刀,从乞伏木奕的左肩直劈至他胸前,将这名西夏有数的猛将,劈得跪倒在尘埃当中。

    “杀——”刘昌祚怒吼一声,一脚踹翻强壮的对手,向前迈出一大步:“泾原军,抵近——”

    “杀!”无数长枪从刀盾手的掩护后刺出,带走一波夏人的生命。

    “上弦——压箭——放!”

    隆隆的鼓声当中,鹤胫弩指挥官苏炽火稳定的声音和尖锐稍音响起,“嘣——”这一次的弩矢杀伤效果发挥到了极致,刚刚还悍勇无比的夏人,瞬间被凶悍的三棱弩矢射倒无数。

    刘昌祚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依旧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和鼓点合拍的步伐,坚定地前行,遇到前方阻力,便是斩马刀一刀劈过去。

    所过一路,人甲俱裂,断无一合之敌。

    乞伏木奕的五千人队虽然竭力抵抗,但最终还是被斗志昂扬装备精良的宋军压散,纷纷朝着青冈峡寨堡奔回。

    宋军大胜,气势如虹,转眼便逼至寨墙百步。

    梁永能脸色铁青,将手一压,“嘭嘭嘭——”关墙上射出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子,朝宋军阵营呼啸而去。

    旋风炮!

    居高临下,宋军大部已经进入夏人攻击范围,无数箭矢也开始发射。

    宋阵当中鼓声节奏骤然变快,一辆驷马拉动的厢车朝着关城狂奔过去。

    “射!射死那些马!”梁永能夺过身边士兵的床弩,调整风向,朝马车射去。

    几枚旋风炮也调整方向,向马车疯狂攻击。

    旋风炮的石子和夏人射出的羽箭,击倒了不少的宋军,城下压力大增,就连刘昌祚的大盾,都被炮石击飞了一大块。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血战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血战

    噗!一支五尺长的巨箭,带着尖锐的箭头,射穿了一匹甲马的身躯,甲马一声悲嘶,前蹄跪地,将整个战车停滞了下来。

    刘昌祚将刀盾一丢,冲到战车之前,试图将车马分离。

    又是几枚石子飞到,将甲马击打的惨嘶狂跳。

    “嗖——啪!”

    一枚石子,正好击打到一匹甲马的头部,甲马的金属覆面被击打得四处抛飞,甲马的巨大马头猛然一偏,血雨飞洒,立时僵毙倒地。

    盾兵指挥带领一队拥了上来,不顾密集的矢石,牢牢将刘昌祚护在其中。

    “上弦——压箭——目标城头——放!”

    中军的鹤胫弩终于开始发威,这是宋军目前唯一能够对抗关城上夏军的武器。

    无数鹤胫弩矢如同飞蝗一般扑向城头,尤其是城头上那些旋风炮,床弩,更是重点关照的对象。

    一时间,关上关下杀声震天,箭矢交飞,夏人在城头也损失不小。

    刘昌祚解开马匹让军士们拖走,来到大车之后,招呼枪盾手过来:“推车!推到关墙之下!”

    城头上,梁永能冒着密集的弩矢疯狂地摇动着木质的弦轮,让巨大的床弩重新挂弦:“火箭!准备火箭!”

    苏炽火一直密切注视着城头,身边尚有三百鹤胫弩手戒备,一直没有发射。

    “啊——”刘昌祚用肩头抵住厢车,运起神力,终于让厢车重新动了起来。

    枪手们纷纷扔掉长枪,来到刘昌祚的身后,一起将四轮厢车朝关墙推去。

    厢车速度越来越快,梁永能睚眦欲裂:“射!一定要将那车毁掉!”

    一名夏人军士拿着穿着火球的长如缨枪的长箭过来。

    城下苏炽火见到城头火星,将手一挥,三百弩矢集中向城头那台床弩射去。

    “噗噗噗噗……”

    梁永能一翻身躲在床弩之后,就听得床弩上,防箭牛皮上,城垛上,密密麻麻全是中箭的声音。

    身侧的军士纷纷惨呼倒地,包括那名准备递送长箭的军士。

    梁永能匍匐着爬过去,将箭拖了回来,趁箭矢稍少的时机,猛然窜起,将箭摆好。

    “嗖——”一支长箭射中梁永能肩头,虽然有铁甲在身,破甲锥的威力,一样将梁永能射得一个踉跄,箭头穿透铁甲,没入近寸。

    “监军好箭法!”紧盯着城头的姚麟手底战鼓不停,口中却为李祥的神箭喝彩。

    李祥微微扯动嘴角,在纷飞的箭矢中站得笔直,手里的弓箭异常稳定,手一松,又是一名不小心将头探出城垛的夏人额头中箭,摔落城下。

    梁永能躺倒在城垛后方,抽刀劈断肩上的箭杆,招呼幸存的军士:“射!快射那车!”

    城头各处都是这样的情形,夏军的巨型火箭开始发威,数支火箭从城头飞出,直取行进中的厢车。

    其中两支错失了目标,只在车后带起一蓬血雨,射倒了数名宋军,剩下的三支,前后都扎在了大车上,然而却并没有引发梁永能预计中的大爆炸。

    厢车之中,石勇和几名军士扶着一个巨大的铁罐子,蹲在车里,随着厢车的颠簸剧烈摇晃。

    车外呐喊声,厮杀声,羽箭飞驰声,受伤后痛苦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石勇看着几名工兵惨白的脸色:“莫怕!这车我特意设计过的,车顶上全是沙袋……”

    “砰!当!”刚说到这里,一支巨箭就从车顶上刺了进来,雪亮尖锐的箭头,直抵在正喷唾沫的石勇钢盔顶部。

    “干!”石勇将脑袋一缩:“压低压低!”

    招呼军士们压低已经很低的身子,石勇这才伸手摸着自己头顶,钢盔已经被扎了一个凹陷,甚至还嵌着一截折断的箭尖。

    好在钢盔是通过藤箍内衬固定的,钢壳离头顶有一段空隙,也幸好有这顶钢盔,否则石勇这下就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这时又有呛鼻的烟气从车外冒了进来,就听车外有乱呼呼的声音在大喊:“快出来快出来!夏人放火了——”

    石勇几人连忙从厢车中滚出来,眼前的修罗场一般的景象,让没怎么经历过战阵的这一代石家人触目惊心。

    关城之下,梁永能为了防止厢车冲击,点燃了柴枝,火油扔了下来,双方你来我往的射击,旋风炮拳头大小的石弹呼啸横飞,宋军鹤胫弩高速密集,打了个旗鼓相当。

    不时便有中箭的夏人从关城上摔落下来,也不时有宋军身中矢石,被医务兵拖走。

    刚刚乞伏木奕那一波夏军被逼到了绝境,现在奋死反击,也打了宋军一个短暂的停顿。

    车中密封得较好,石勇不知道外边已经如此惨烈,空中都是矢石,遍地都是血火。

    正愣神间,被一只大手拖到车后,却是刘昌祚:“傻站着当靶子吗?!那道火墙,过不过得去?!”

    石勇手捂着头盔蹲下,又从边上探出头去看了一眼,缩回头来:“能行!”

    刘昌祚瞪眼:“是不是真能行?!别特娘的半路炸了!你死了是小事儿,大军不能拖累!”

    石勇说道:“我做的东西我清楚!哥几个,上!”

    “等等!”刘昌祚招来一个小队,拿河边泥浆里浸泡过的毯子给石勇盖上:“等你们的大动静!”

    然后对苏炽火招呼:“鹤胫弩,分三班轮射!不要让夏人冒出头来!”

    很快,大车再次朝关墙下缓缓推去。

    现在大车所在的位置,已经超过了旋风炮和床弩这类固定重武器的俯射范围,没有了这两样东西的威胁,夏人的箭支虽然猛烈,但是却奈何不得厢车分毫。

    夏人守城还是小学生,要是宋军,这时候就该是擂石滚木金汁猛火油来招呼了。

    可明显夏人没有这样的准备,大车眼看就抵近了关墙和城门的结合处,梁永能抽出战刀,沿着城后的缓坡滑下,上马狂奔回中军:“骑军准备出击,拦住他们!”

    就在这时,一声剧烈地爆炸在关墙外响起,城门和城墙结合之处,无数砖石,泥块四处飞散,紧跟着城墙垮塌,带着上方的关楼往下坐去,之后在巨大的尘烟中四分五裂。

    夏人的中军人马被如此恐怖的威势震惊了,无数战马和军士不顾军法队的弹压,四处奔逃。

    前方城墙缺口处,无数被黄土染成泥人的宋军,手持刀盾冲了进来:“杀——”

    梁永能挥舞长刀:“宋人破关了,此夏国存亡之秋,挡住他们!杀——”

    马头被人一把拉住,却是中军指挥鲊啰卧沙,就听他急切地喊道:“国家可无末将,却不可无大帅,大帅速往后军护卫大相和监军使,这里交给末将!”

    梁永能也不犹疑说道:“一定要将他们挡住,我去调后军过来支援!”

    鲊啰卧沙挥刀,叫上自己所能够集结的军士:“跟我上!”

    两支人马转眼撞到一处,在关墙的废墟上鏖战在了一处。

    刘昌祚大呼酣战,一身的黄土又被敌人的鲜血染成紫色的泥浆,直如来自地狱的鬼神。

    鲊啰卧沙也跃马挥刀,纵横阵中来回砍杀。

    两员将领都发现了对方,奋力扫清身前的阻碍,努力朝对方渐渐靠近。

    “轰隆——”“轰隆——”又是数声剧烈的爆炸,关城两侧的箭楼也猛然倾倒了下来,却是石勇带领的爆破小组,用爆破筒对关墙实施了再次爆破。

    关城两侧,顿时又多了两个缺口,郭成的骑军获得了前进通道,终于也冲杀了进来。

    夏人再也抵挡不住了,就在颓势刚显的时候,鲊啰卧沙发现自己后军中发出一阵慌乱的呼喊,而前方宋军却鼓噪欢呼,奋勇而进,让自己压力顿增。

    鲊啰卧沙扭头一看,却是梁乙埋的帅旗开始朝后方移动,自己的后军不但没有如约赶来支援,反而逃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节奏乱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节奏乱了

    鲊啰卧沙悲愤欲死,带着自己的亲卫朝刘昌祚发动决死冲锋:“兀那宋将,纳命吧!”

    刘昌祚拖着斩马刀,大步迎上:“来得好!”

    骑刀转瞬即至,直取刘昌祚的脖颈,刘昌祚身形却猛然一顿,人变得矮了一截。

    鲊啰卧沙的长刀从刘昌祚头上掠过,却仅仅削下了一束红缨。

    而刘昌祚半跪于地,斩马刀猛然横扫,立时将鲊啰卧沙坐骑的前足双双斩断。

    战马惨嘶着颠仆于地,将鲊啰卧沙摔了个半死。

    “拿下!”刘昌祚站起身来,一边给自己的亲军下令,一边扑向前方奔来的另一骑夏人。

    更多的宋军从关墙的三处缺口涌了进来,开始向夏军抵抗激烈的地方抛掷震天雷。

    失去了雄关倚仗,夏人的队形越密集,震天雷发挥的威力就越大,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军阵,瞬间便又被炸散。

    而刘昌祚带领步军,粗暴地碾压过去。

    弓手和弩手则跟在步军之后,抢占两侧坡地,对意图抵挡刘昌祚前进的敌军进行交叉射击。

    夏人的阵型,终于在这样野蛮的打击下彻底崩溃。

    大军一路杀过青冈峡,地势突然开阔,郭成的骑军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两队骑军立即沿着白马河追杀下去。

    刘昌祚登上青冈峡北关城墙,尚在守城的数名夏人士卒吓得抛掉兵刃,跪倒在地,纷纷呼降。

    关隘中处处还在鏖战,不少房屋,哨堡,还不时响起震天雷的爆炸声。

    峡谷内烽烟处处,呐喊和厮杀还在持续,宋军步军还在集中军力,屠戮那些死不投降的夏人。

    但是胜利已经底定,环庆路前最险峻的关隘,被刘昌祚一举强夺!

    军士们看着城头上自己高大的统帅身边,以及他身边被旗手紧紧护住的那面鲜红色宋字大旗,欢呼之声响彻山谷:“万胜——”

    九月初八,刘昌祚强破青冈峡,接着势如破竹,再破夏军于浦乐城,彻底夺取环庆路横山北面最后一个隘口,再出去,就是千里平原。

    此战斩获共斩首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余级,但是战绩并不比种谔一路小。

    因为俘虏和敌将的级别都很高。

    除了被刘昌祚阵斩的大首领乞伏木奕,还包括大小首领二百一十九级。

    此外还俘虏了大批梁氏子弟,除中军指挥使鲊啰卧沙外、还有监军使梁格嵬、亲将梁持多哩等共计二十二人!

    于此同时,高遵裕率领所部攻击已经兵力虚弱的萧关,而萧关后路赏移口,更是突然出现了李文钊的兵马。

    仁多零丁和嵬名统军率领天都山残余夏军回援,却又被苏油和李宪打了个伏击,损失了五千多人后,不敢再在萧关停留,连夜放弃关城,向北撤退。

    梁乙埋和梁永能带领剩下的六万多人狼狈奔逃,在途中得知萧关已失,不再有一丝犹豫,一路狂奔朝兴灵退去。

    九月十日,六路都经略司奏报朝廷,除种谔一路尚在围剿左厢神勇军司叶悖麻、祥佑军司咩讹埋两部之外,中路大军已然同时突破萧关、赏移口、青冈峡、溥乐城。

    十一日,种谔击破祥佑军司咩讹埋所部,进至石州,咩讹埋弃积年文案、簿书、枷械,举士遁走,种谔移军据之。

    十二日,高遵裕攻取西夏重镇下韦州。

    韦州位于灵州川的.asxs.,这里被攻下之后,高遵裕便可以率领大军,沿着河川居高临下,直指兴庆的门户西平府。

    鄜延钤辖张守约献计:“此去灵州无四百里,请以前军先出,直捣灵州。”

    “今夏州以一方之力,应接五路之师,犹以一支抗全体。又探知我师将合泾原兵出葫芦河川,河南部落悉往枝梧,横山无人。”

    “灵州城中惟僧道数百人,若裹十日粮疾驰,不三四日可至城下,大军无事矣。或以万八千人为不多,去则可忧,然大军在后,彼不测其厚薄浅深,真所谓附虎而行,莫敢乡迩也。”

    “彼此各有虚实,所谓兵贵神速,先出者胜,祗此是矣。”

    然而此议被苏油驳回。

    真实历史上,刘昌祚就是这样干的,在突破磨脐隘,赏移口之后,孤军深入,出夏军不意从西北绕道鸣沙州,然后直取灵州。

    应该说刘昌祚那次突袭,是战术上的一次成功赌博,但是兵力抵达灵州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最终不能拿下鲁缟般虚弱的灵州,却又是战略上的败笔。

    如今高遵裕的进军步伐远比历史上提前,按道理刘昌祚应当根据历史上的进兵线路,前来与高遵裕合军才是。

    然而这一次苏油接到军报,刘昌祚竟然不顾大军连夺青冈峡、溥乐城的疲敝,不但没有来韦州修整,反而是掉头率军向东北而去,远离中路主力,继续攻击夏人的经济要地盐州!

    在原作战计划当中,盐州应该是种谔的目标,当种谔攻取宥州之后,才由中路和东路两路大军合击攻取才是。

    刘昌祚这一招,明显是嫌六路都经略司的战略过于保守,同时也有不愿意归于高遵裕统领的嫌疑!

    趁六路都经略司的军令未到,拿着之前命他择机出兵的命令当大旗,自行其是!

    不听指挥,绝对是军中大忌,刘昌祚此举,让苏油大为恼火。

    刘昌祚的意图很明显,如果打下盐州,他就有可能夺取夏军的大批的辎重,然后沿着长城边的驰道,同样可以大军直进,兵临夏州。

    但是此举有些冒险,毕竟盐州距离韦州有五百里,还在西夏宥州、洪州、翔庆军三路军力的夹攻之下,一旦夏人纠集三路大军围攻刘昌祚,从韦州救援恐怕来不及。

    但是要是一旦成功,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会给宋军后期的战略减少不小的压力。

    因为如果盐州拿下,就能够截断夏军宥州,洪州,龙州各军的退路,等种谔拿下祥佑、左厢二军司之后,调转头来,还能再给西夏嘉宁军司来一个关门打狗。

    不过这主从之别就变了,战局最后会变成种谔、刘昌祚合军,拿下嘉宁军司属地之后,沿着驰道进攻夏州。

    就算王中正不参与,这路人数也多达十三四万,成为进攻的绝对主力。

    而高遵裕从韦州沿灵州川出击的一路,就算加上李宪的一部,也不会超过十万,成了偏师!

    政治上非常不正确不说,还携裹了整个战局,让大军得不到休整,后勤也可能跟不上!

    “刘子京太过贪功冒进!他这是想因粮于敌?要是盐州没有夏贼留下的资储,他那数万大军将进退两难!”

    “种五和王中正两路尚未完成清剿,没有多余的兵力配合他;太尉这边刚刚克复韦州,诸多蕃部需要安抚,还要从宁夏城调集军需,呼应兰州,同样抽不出多余的兵力!”

    “张守约的直扑灵州的奇计才给我否掉,他只算了进军需要的粮草,却忘了万一进军不利,军士无粮就会溃散!这是孤军深入的冒险,是不拿士兵当人!”

    “现在刘子京又搞这么一出,他手里全是旧军,要是梁乙埋半路反扑,他便会落入夏人四路大军的大包围!”

    “罔顾军令,胡乱进兵,这是真当我不敢阵前斩将吗?!”

    “他那一路的监军李祥干什么吃的?!牵制变成强袭,合军修整变成分兵深入,眼里还有没有高总管,还有没有我六路都经略司?!”

    韦州,六路都经略使幕府当中,苏油正在大发雷霆。

    诸人从来没有见过苏油这般生气。

    大战开始以来,苏油最多就是在知闻延州被偷袭的时候小有失态,平日里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现在刘昌祚明明取得了大胜,却让苏油如此气急败坏,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只有种诂,章楶少数几人白明白,战争就和音乐,诗歌一样,是有节奏的,刘昌祚此举,将苏油的战略节奏,彻底打乱,这才是苏油倍感恼火的原因!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背锅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背锅

    根据赵顼的旨意,三路大军都有转运司大佬随军履行监督,所以如今范纯粹也坐到了苏油的幕府大帐,闻言便劝慰道:“明润你给刘昌祚的命令,乃是令他牵制梁乙埋大军,方便我军夺取萧关。”

    “现在两路大军,一路强袭得手,打得梁乙埋狼狈鼠窜,阵斩前军大将,虏获中军大将、监军使,以及梁氏大小军使两百多人;一路与李文钊里应外合,轻取萧关后进取夏国重镇韦州,使中西两路大军得以呼应。怎么都算是超过你的预期了吧?”

    “虽然说大宋以文制武,但是刘子京立下此等大功还要受到申斥,是不是……这个……有些过了?”

    就连高遵裕都有些不忍:“刘子京此举固然有胁迫大军跟进之嫌,但是其目标是清楚的。”

    “盐州若下,整个第二阶段的战略规划,就只剩最后一个宥州需要拿下。”

    “这等于是为我们的进军策略争取了一个月,如此一来,新年之前,我们便可以发动灵州战役!”

    高国舅的意思也明白,要是刘昌祚此举成功了,那大军便可以在新年前拿下灵州,相比在元丰五年大朝会之后拿下,其中的政治意义,不啻天壤之别。

    因此虽然刘昌祚冒进分兵不听指挥,他也并不计较,刘昌祚折向东边打盐州,这就是多跑了三百里,将两军出界的时间差重新拉平。

    接下来他只要快马加鞭赶到灵州城,就是首功。

    各人有各人的小九九,就连苏油指挥下的大军都是如此,真实历史上是什么吊样,用脚趾头都能知道。

    苏油手扶脑门:“脑仁疼……开个会吧!”

    六路都经略司如今流传着一句俏皮话——没有什么问题,是国公一个会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开一个。

    但是会议的流程,记录,决策过程都是非常清晰规范的,也的确能够在头脑风暴中发现不少问题,弥补不少的漏洞,最终得到的方案,也几乎就是最适合的方案,这一招玩到现在,苏油还没有失手过。

    当然,这样的会议要发挥出真正的效果,还得有个更重要的前提,就是信息的全面性和正确性,这一点上,六路都经略司机宜分司和战略分司干得非常优秀。

    除了被梁永能在延州摆的那一道。

    很快,参会人员到齐。

    苏油、高遵裕、李若愚、种诂、李宪、苏烈、王厚、刘世恒、曹南、李庸。

    以及陕西路转运副使范纯粹,陕西路提举常平副使章楶,降将李文钊、禹藏花麻、禹藏郢成四。

    苏油并不因为后三人的降将身份而嫌弃他们,带路党的重要性在进入西夏境内之后不言而喻,而三人的军队也在大宋中军的严密监视之下,军中也按照规矩派遣了到百人队的监军,苏油并不害怕他们反复。

    三人对苏油邀请他们召开军事会议也感激涕零,尤其是禹藏花麻和禹藏郢成四,对苏油的忠诚度,直追当年的范龙山和田守忠。

    看着座中众人,苏油也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一帮子都解决不了问题,那大宋这仗也不用打了。

    端起茶杯,故作镇静地喝了一口:“还是老规矩,种幕判,给大家讲解一下当前态势吧。”

    种诂站起身来,从胸口抽出大铜铅笔,抽开来变成一支指挥棒:“其实大军态势大家都比较清楚,截至今日上午,我军中西两路第二阶段战略已然完成。从兰州到韦州已然连成一线,大军的战车和辎重厢车,正源源不断从渭州、宁夏城送抵韦州,皋兰。可以说,中路与西路战线,在我军建立起韦州大前进基地之后,已然巩固。”

    “东路一线,种谔留景思谊和沈括镇守夏州,回击祥佑、左厢二军司。如今已然拿下石州,将两军司逼向草泽。”

    “天气苦寒,夏军没有我军这么优良的御寒之物,战力堪忧,就连王中正都在秃尾河边打了个大胜仗,奏报斩首数百级,招纳了两万人。”

    苏油冷笑:“他就是放了一把火,将隐藏在秃尾河芦苇荡中的难民烧了出来,然后刺手安置而已,王姥姥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

    种诂笑道:“无论如何,王姥姥此战,将东路军的东边战线,推进到了秃尾河一线,而五郎则将战线推进到了明堂川一线。两军如今相距不过五十里,叶悖麻和咩讹埋的五万人,被围死在了两川之间。估计不久就会被消灭。”

    禹藏花麻表示疑惑:“这口子是不是留得大了些?两条河之间还有一道葭芦川,叶悖麻和咩讹埋可以带领大军,从那里退往地斤泽,那里可是……可是……”

    章楶阴恻恻地说道:“那里是西夏李氏的福地,李氏先祖,数次在兵尽粮绝的时候,躲进地斤泽修养生息。”

    “叶悖麻和咩讹埋肯定是知晓这一点的,加上气候严寒,退往地斤泽是最佳选择。”

    “只可惜……看似希望所在,恐怕也就是陷阱所在……”

    “前日六路都经略司严命种五和王中正尽快结束东路战事,之后会留王中正在那里招抚,种五回军夏州,准备宥州战事。”

    “事机紧急,现在看来,五郎是下定决心了……”

    李文钊面露不忍之色,语气却很平淡:“葭芦川一线,蒹葭茂密,而种五郎又是用火的行家……”

    禹藏花麻惊得跳了起来:“他……他要烧死这五万大军?!”

    范纯粹也吓了一跳:“这怎么行?!赶紧给种五发报!让他再次晓谕夏人归降,我不信这种情况下,夏人还有多少坚决抵抗之心!”

    章楶摇头:“来不及了,电报只能到绥德,等到送到石州沈括手里,已然在后日,再到五郎那里,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五郎既然拿到了六路都经略司从速解决东路两军司的命令,此策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苏油环视了厅内众将一眼:“你们,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五郎必行此计?”

    厅内众人都是目光闪烁,除了禹藏花麻、禹藏郢成四、李若愚在摇头,其余都是默不作声。

    “你们啊……这是陷五郎于绝境!”苏油起身在厅内转了两圈,终于咬牙站定:“机宜司立即给种五发报:鉴于从速解决东路隐患,完成第二阶段战略部署之需,六路都经略司,严令种谔、王中正所部,如顽贼欲沿葭芦川逃窜地斤泽,即行荡焚河川,断敌归路,务求歼灭!”

    范纯粹都傻了:“刚刚……刚刚章提刑不是说已经来不及了?”

    苏油苦笑道:“朝中必然有人会以此攻击五郎和王都监不仁,这口锅与其让武将和中官们去背,不如让我们这些做文官的,替他们背起来。”

    幕府中所有人,看向苏油的眼神里,不由得充满了钦佩,崇敬甚至还有感愧。

    种诂的声音有些颤抖:“谢……谢过国公保全五郎之心……”

    苏油摆摆手:“小事一桩,你们的委屈,已经受得够多了,这口锅,我也该背得起,继续吧。”

    “是!”种诂一个立正,这次是军中下级对上级的礼节。

    经此一事,种诂对苏油的钦佩,又上了一个高度。

    镇定了一下心神,继续道:“剩下的问题,就是刘昌祚一路。”

    “刘昌祚一路,本当于出界之后,前来韦州与我相合,一来可以进行修整补给,二来壮大中路大军的军势,为后续沿途占领,保障后勤,具有重要的意义。”

    “可如今刘昌祚东去攻击盐州,已经退往灵州的梁乙埋、仁多零丁,以及退往宥州的梁永能,嵬名统军断然不会坐视。盐州一路没有新军支持,压力会很大。”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文武之别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文武之别

    高遵裕说道:“那我大军提前出击,先遣感义、镇国、定国三部沿灵州川大路直逼西平府,让梁乙埋不敢妄动。”

    种诂摇头:“那样我部又多了一支孤军,新军人数太少,三军不过万五千人,大量辎重还在从渭州转运而来的路上。”

    “不带重装备,新军威力不彰;没有后续大军实施掩护和占领,就算打下灵州,也没有什么用处。后期我军在灵州城下围城打援的战略意图,反而实现不了了。”

    李宪说道:“那咱家带阿烈去追刘昌祚,追上之后就地下了他的兵权!”

    苏油立即制止:“兰州没有都管和阿烈、王文郁,我不放心。辎重军需优先发给你们,还请都管和阿烈赶紧回兰州。一个李浩,我真担心他镇不住。”

    看着地图:“韦州到盐州这三百里,沿途多山丘沟壑,夏人可以从北而来,到处设伏……刘昌祚这一部,悬啊……”

    抬头问王厚:“机宜司那边,有没有夏军动向的消息?”

    王厚摇了摇头:“机宜司有大消息,就是夏人在境内十二处藏粮的地点,但是在军情动向方面……从九月起,便不再有消息传来了。”

    苏油突然看向三员降将:“李招讨,都尉,大首领,你们有什么建议没有?”

    三人面面相觑,禹藏花麻呵呵谄笑:“军略我实在不太擅长,这个……要不侯爷和大首领说说?”

    李文钊也摇头:“我是多年未出天都山,兴灵一带是什么情形,如今所知不多……不过我向国公保证,只要都经略司需要,让我打哪里,我就打哪里,绝不含糊!”

    禹藏郢成四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本来就是青唐人,还是因为河湟给王韶攻取,自己的部族给隔断在了西夏这边,因此才投降的西夏,情况和禹藏花麻差不多。

    自打投降苏烈那一天起,他就没有想过再要背叛,何况如今自家儿子也被苏油安排成了赵思忠的亲卫,让他更是倍感光荣:“既然那刘统军移师东向,那中军便也向东调整好了,相应的,西路那边,也可以沿着黄河而下,将应理拿到手,那才能真正隔绝西域。”

    “哦?”苏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缓和气氛而已,没想到还真有一员降将敢出主意。

    禹藏郢成四站起身来,伸出手指指向一个地方,可是又够不着,种诂见状,便将指挥棒交给了他。

    禹藏郢成四将指挥棒点到地图上一处位置:“就是这里,应理关!大家看,从西凉府过来有两条大路。一条沿着喀罗川,过休屠泽,可以前往兰州。”

    指挥棒沿着地图上的山川道路游走:“然后在兰州向西,可沿湟水折向青唐,往东南,可入中原。”

    “但是凉州出来,还有另外一条大路,却是沿着长城根过来,是以前西域到兴庆府的大道。”

    “大道在应理关抵达黄河渡口,渡口对岸,就是葫芦川入河口。而沿黄河继续向东北下去,就是鸣沙城,再过了峡口,便能够进入灵州和兴庆府。”

    “俺觉得拿下兰州,只是掐死了西域夏军偷袭河湟的通道,但是其援救兴庆的这条道路却并未完全被堵上。”

    “如果拿下应理,一来可以彻底切断夏人的西路援军的通道,二来可与韦州形成夹击鸣沙城之势。”

    “同时可以将整体战场东移数百里,也让西路大军的军力,得到合理的使用。”

    李宪眼神亮了:“妙极,如此一来,便可以萧关和韦州为大本营,以应理,鸣沙,溥乐城为前线,有大路大川保证辎重通行,大大缩短我军西路战线。”

    “凉州援军要过来,需要奔袭六百里,而应理距离我军大本营,却不过两百里,劳逸之势来了个掉转!哈哈哈郢成四你可以的!”

    苏油翻起白眼:“顺便方便你进军兴庆是吧?刚刚你都说了从西凉府到应理有六百里,可从兰州到应理,不也同样是六百里?急迫之间,调兵困难吧?”

    禹藏郢成四却说道:“不难,黄河尚未封冻,抓紧时间用浑脱筏子,就可以将队伍从兰州送下来!”

    苏油摇了摇头,兰州的军队,防范西域是假,控制青唐是真。

    让阿里骨的四万人在兰州外围防备夏人西域的人马进入青唐,顺便替大宋看守门户,那是两利的事情。

    但是要他为大宋火中取栗,那就纯属想多了。

    也正因为如此,温溪心与蔺逋比一万多人就不能动。

    想到此处心思又活了,赵思忠和包顺的两支也有六万人,哪怕调走一支,剩下的军队也有对抗阿里骨的优势。

    嗯,赵思忠曾经是西夏的藩属,但是包顺的岷州蕃就没有问题了。

    目光看向种诂,种诂也轻轻点了点头,接过禹藏郢成四手里的指挥棒:“兰州城有八万大军镇守,足够支应,可以命包顺沿河而下,攻取应理,高太尉即敢分兵攻取鸣沙城和耀德城,再加上已经到手的溥乐,就能构建出以韦州为中心的局部战略纵深体系。”

    “进可攻,退可守。从鸣沙到兴庆府,不过两百里;从溥乐到韦州或者盐州,同样不过两百里。”

    “如此一来,诸军之间便可形成呼应,只要多派斥候游骑,刘昌祚的屁股,就算是保住了。”

    苏油摇头:“不,现在我们手上有囤安、感义、镇国、定国四支新军,还有军事学院的学院兵,我想是不是安排得积极一点。”

    “你们看,让囤安军随李太尉行动,攻取应理关;感义军随高总管取鸣沙;镇**取耀德;定**出溥乐,追上刘昌祚后路,助他攻打盐州!是不是更可行?”

    众人都是眼前一亮,感觉的确更加合理。

    种诂看着军图:“漂亮,这就是抵在西夏中腹的四把尖刀!要是刘昌祚真的拿下盐州,待五郎合军,就是五把!”

    苏油环视了厅中一圈,见大家都无异议,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告诉刘昌祚,此次调整,是六路都经略司对他最大的支持,同时也是最后的底线!”

    “这一次大军因他改变战略,而不是让李祥直接砍下他的人头,不是念在他功勋卓著,而仅仅是看在调整后的方案比之前更加完善,方才饶他一命!”

    “如有再犯,定斩不赦!天王老子都休想求情!”

    高遵裕问道:“如此一来,是不是浑脱也用不上了?让包顺在兰州渡河,然后沿大路慢慢行来不就是了?”

    “不!”这一次,却是苏油,章楶,种诂异口同声。

    三人相视而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苏油对高遵裕问道:“石勇现在在哪里?”

    高遵裕说道:“应该在青冈峡整修关墙。”

    苏油说道:“派人护送他连夜奔赴兰州,去主持建造浑脱。”

    高遵裕还有些讶异:“却是为何?”

    章楶笑道:“从兰州到应理,有没有浑脱无所谓,不过等到了应理之后……”

    高遵裕也恍然大悟:“对哟!的确有大用!”

    ……

    散会之后,禹藏花麻偷偷拉住李文钊:“侯爷,大宋的事情,我怎么有些看不懂啊?”

    李文钊问道:“什么事情看不懂?”

    禹藏花麻纳闷:“种五要是一把火烧掉叶悖麻和咩讹埋五万大军,这不是奇功一件吗?怎么益西威舍一副他闯下大祸的样子?事后补发那什么……电报,不是摆明了要抢功吗?怎么那种五的兄长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李文钊呵呵笑道:“大宋就是这般情形,打了胜仗,不一定就是功劳;打了败仗,也不一定就是过失。”

    禹藏花麻都傻了:“这……这是啥道理?”

    李文钊说道:“大宋讲究以文制武,武人打仗,要是有一丁点的出格,比如不听军令临机处置,比如为了不拖累进军杀俘杀降,甚至比如向种五那样用计过度残忍,都是要被大宋的文官们弹劾的。”

    “轻则落职编管,重则人头落地。”

    禹藏花麻吓得打了一个寒噤。

    李文钊说道:“可是有了益西威舍这道命令,种五和王姥姥要是真在东路放火,那也就成了奉命行事,事后朝官们要攻击,那也只能攻击益西威舍。”

    “这就是种大郎感激益西威舍的原因。”

    禹藏花麻的肥脸抖了抖:“那……那益西威舍为何却又不怕?”

    李文钊笑了:“因为益西威舍是大文官啊,这事儿要是大文官授意干的,那就有得掰扯了。”

    “怎么掰扯?”

    “诸葛丞相都曾经火烧博望坡,火烧赤壁,火烧藤甲兵,益西威舍为什么不能?”

    “大不了事后益西威舍让王姥姥做几百个大面包,在葭芦川边祭奠一番,差不多便能遮掩过去了。”

    李文钊说完,拍了拍禹藏花麻的肩膀:“这就是大宋的古怪离奇之处,没法讲理的。你只要坚守制度,那就出不了大错,至于其他的花活……慢慢学吧。”

    禹藏花麻转身就走,李文钊一把拉住:“你要干啥?”

    禹藏花麻心有余悸:“我要去求益西威舍,上书陛下给俺赐姓!就姓文!今后儿孙敢不读书,我先拿鞭子抽死,免得给家中惹祸!”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战略调整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战略调整

    九月二十五,六路都经略司苏油上奏:“中西两路粮秣,已随大军至韦州应副,别无阙误。”

    “勘会都大经制司要一月人粮马食,臣已牒本司,将先差下急夫调发人马食草乾粮十五万石,可作一月之备,合兰州龛谷川伪御庄见存钱粮,准备两月支用,深入讨定,委不阙误。”

    “诸路谍报西贼清野数百里,未利其后征讨安抚,犹需于韦州见所囤积。”

    “刘昌祚泾原军已径赴盐州,盐韦间四百里。虑呼应不周,为贼掩袭,六路都转运司乃命李宪携囤安军赴应理,高遵裕携感义军赴鸣沙,镇**留后曹南赴耀德,定**留后王厚出溥乐。”

    “数地出韦州皆两百里,溥乐出盐州又两百里,庶几呼应周全,不至有失。”

    “并令东路不计手段,从速解决葭芦川二贼,其后留王中正备防,种谔速下宥州,方得万全。”

    “诸军连克重关大城,消亡非细,当命陕西、泾原路转运司发诸县丁夫,协运粮秣弹药。”

    赵顼回诏:“鄜延路经略使沈括言,本路运粮,如延州诸县丁夫尽发,运粮须办,则势不得不极民力,恐无以为继。”

    “所虑出界后人夫头口死亡逃散,委弃粮仗,不免资寇。今河东、鄜延行营须先分遣将兵,搜讨伏留余贼,扼候道通,节次量留人马,依峻置顿屯守,南北照望粮道。”

    “提举河东路常平等事赵咸等言,诸路之师皆欲直趋兴州,覆其巢穴。此以为进兵深入,西贼引避,迁其居民,空其室庐,实有深计。”

    “盖使我军进无所得,退无所恃,食乏兵疲,然后邀我归路,自当坐致困弊。”

    “塞北苦寒,复涉不毛之地,或阙薪水,士卒疲困,食不充饥,寒饿侵陵,病死者士,余多困弱。今虽足粮,尚不堪用,苟图速进,终恐败事,上损国威,下伤人命。”

    “为今之策,莫若先自近始,聚兵境上,于夏、宥二州之闲,相地形险阻,量度远近,修立堡寨,储蓄粮草,以次修完夏、宥,移挪兵粮,以为根本,俟其足备,徐图进取。”

    “如此,则横山一带西贼不复耕,必使绝其生理,不烦王师,自当归顺,此实万全之策。与今日之举,虽有迟速之异,然收功立事固不侔矣。”

    “咸虽一面牒朝廷,然深虑道路遗坠,西贼冥顽,或有不达。此议与卿今策差近。”

    “可转军机处、六路都经略司审覆所奏,及泾原路经略、转运司照会,不务急剿,当以全师为上。”

    “然六路都经略司前论缓计,今又促行,较咸之策,深进两百里。乃帅臣计画不周乎?乃前方贼情有变乎?范纯粹从在行营,当有奏闻。”

    又诏:“环庆、泾原、熙河军马并趋灵州,今闻西贼聚重兵以抗官军,若灵州坚守,王师深入,粮馈已远,岂可专与土木为敌?必俟破灵州,虑劳费日久。”

    “令高遵裕、李宪互相计会,才候败贼援军,分兵留攻灵州。乘河冰合,简精锐兵将径趋兴州。若先下兴州,则灵州不攻自破。更下六路都经略司审度机便施行。”

    这是赵顼见到前线战略再次出现变化,心里有些慌了。

    虽然有了电报,还有军机处一帮参谋帮着分析解释,但是大军在数千里之外,赵顼的这种反应,其实也不算异常。

    大宋的对外战争经常都是这样,开局一通操作猛如虎,接下来全部变成二百五,赵顼有此担心,平心而论,苏油也能够体谅。

    为了得个安心,赵顼还跑到军机处,找郭逵等人分析这些奏报。

    郭逵老于行伍,对军方这些弯弯绕门清得很,拿着指挥棒,几句话就跟赵顼分析了一个底掉:“这件事情很简单,就是刘昌祚利用苏油给他的专断之权,在强取青冈峡、溥乐城之后,掉头远离中军,攻击东边四百里外的盐州去了!”

    “盐州有没有价值?当然有!因为盐州一下,第二阶段战略就只剩下宥州一地,那里西贼的兵力早已空隙,待到种谔腾出手来之后,可以轻松底定。”

    “这就将第二阶段战略的完成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大军可以在十一月分路合击兴灵!”

    “但是刘昌祚此举明显没有与六路都经略司事先通气,盐州距离韦州、夏州皆有四百里,我军在这八百里间没有军力部署,刘昌祚的部队,一眼而知,乃是孤军深入。”

    “而盐州一地,又在北面灵州,东面宥州,南面洪州,龙州的包围之中,如果夏人合军进剿,刘昌祚手里又没有新军,必定难以相抗。”

    “要改变这种局面,只能命东路种谔与王中正从速解决围困中的两路西贼,然后奔袭宥州,解除盐州东面的威胁。”

    “而我军中路遣最熟悉道路的王厚领定**出溥乐城,便可以保障刘昌祚的左翼,同时还能形成对洪、龙之敌的包围,反过来断绝其逃窜兴庆的道路。”

    “不过受此影响,中西路各部的军力,全都受刘昌祚的牵引,必将往东移动两百里,而最东面的李宪所部,则必须分兵镇守应理城!”

    赵顼不由得摇头:“战前我曾言昌祚所言迂阔,必若不堪其任者,宜择人代之。如今看来……”

    吕公著拱手道:“陛下此言臣不赞同,刘昌祚强克青冈峡、溥乐城,阵斩大将,擒监军使,中军总管以下二百二十一将,功勋不下种谔,为何厚彼而薄此?”

    “出界之日,六路都经略司所降指挥,是命其择机出击,自行其是。并没有规定说克复青冈峡后,就一定要合军韦州。”

    “刘昌祚此举,不管其内心想法如何,至少没有明犯军令。而从六路都经略司的事后举措来看,调整后的我军,对长城以南的扼控将更加均衡有力。”

    “昌祚虽是旧军,然艰劬自任,不畏强敌,打出了我大宋军威血性!我认为当赏而不当罚。”

    章惇也是知军之人:“其实苏明润所定的战略,我一直以为过于保守,如今被刘昌祚一中和,却是刚刚好。所虑者不过就几条,只要解决好了,六路如今的局面,当比原定策略更胜一筹。”

    赵顼问道:“说说看。”

    章惇说道:“其一就是补给修整问题,韦州的军需仰**夏,银石的军需仰赖延州,现在修整的计划被延后,相应的军需的供应就得提前。”

    “其二就是大军各部在行动当中,会不会被西贼钻了空子,伺机反击?”

    “其三就是种谔和王中正能不能按时完成任务,进攻宥州,减轻刘昌祚的压力?”

    蔡确说道:“种谔和王中正共计大军二十万,而所困西贼不过五万,应该没有问题。”

    “我大军连战连胜,西贼胆落,要说如今有窥视我军调动,伺机伏击的魄力,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他们整合败军,却也是需要时间的。”

    “这三条当中,如今看来,最难的竟然还是第一条——调集军需……”

    郭逵对这些都不以为意,这些不过细枝末节,正确的战略才是胜利的基础。

    一副老怀弥慰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因情势而利导,化不利为有利,运用之妙,临机始发。明润的用兵之道,也算是历练出来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毕仲游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毕仲游

    赵顼点头:“那中书给几路转运司行文,务必保障粮秣军需运抵前线。虽然说经过涪国公的努力,大军随运三月军粮,已经强过以往很多,但是后面的事情还很繁巨,不能因为路途耽误,坏了大好局面。”

    蔡确躬身:“臣领旨。”

    孙固说道:“鄜延路转运使李稷乞支锦袍、银带。以备招抚赏给。”

    赵顼说道:“南海纲银已然入库,那就诏三司给锦袍二千领,见管银带尽数给之,三司仍广计置,常令有备。”

    孙固又说道:“几名投效的大首领,禹藏花麻积极应付军需,帮助调运粮秣;此次战略调整,起议于禹藏郢成四;以及西界伪枢密院都案官麻女阣多革,熟知兴、灵等州道路、粮窖处所,及十二监军司所管兵数。如今已补借职,军前驱使。苏油请奏为三人叙功,三人不求功赏,只乞陛下赏赐姓名,陛下你看……”

    “哦?”赵顼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满足:“他们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

    孙固说道:“两名禹藏首领仰慕潞国公为人,乞姓文;至于麻女阣多革,却敬畏囤安军苏太尉,也想跟着姓苏。”

    赵顼笑道:“我大宋如今,也出了个让蕃人想要从姓的武臣了。”

    蔡京适时添趣:“就是不知道麻女阣多革是否知晓,苏节度的姓,却也是大宋官家当年赐予的。”

    说起这个算是挠着了赵顼的痒处:“蕃夷出武臣不奇怪,出进士才难。唐代新罗进士崔致远,可算是佼佼者。可大宋如今,由我亲录的夷人进士文臣,已经有苏元贞,黎文盛,杨莳数人,而他们的成就,早已在崔致远之上。”

    蔡京拱手道:“待陛下扫平西夏,只怕还有祁连,西凉的文士,也要入京赴考呢。”

    赵顼说道:“那禹藏花麻,便赐姓名文思恭;禹藏郢成四,赐姓名文思礼;麻女阣多革,赐姓名苏守节。”

    “诸位尚需同心协力,伐灭西贼,还我汉唐故地一片文华之风!”

    诸臣一起俯首躬身:“敢不效命!”

    ……

    陕西路转运司都厅,毕仲游正在计算粮草出入。

    兄长毕仲衍如今颇受苏老学士重用,正在和晁补之一起在军机处后厅整理对辽历年来的外交文书,边界勘定文书,以及晁补之凭记忆盗来的辽朝档案。

    加上薛忠的商队和张商英的慈善救援队从北地搞来的情报,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理,关隘兵防,在苏老学士的主持下,在军机处的后厅沙盘上,渐渐变得清晰分明。

    而自己的仕途也开始见了些起色,在范纯粹幕府担任干办公事一职,其实主要就是负责配合大军的后勤。

    事务非常繁杂,大军出界时,仅携带了三个月的口粮,之后的运输便只能靠地方转运。

    好在陛下有旨意,此次征发不同以往,运送物资是要给合理报酬的,因此百姓尚不以为繁重。

    即便如此,毕仲游还是征集了大量的马匹,上报苏油:“使民易溃则后不可复役,未若悉纵遣,先辍马负粮。”

    和历史上不同的是,宋军此次出征钱粮准备得异常充分,而且稳扎稳打,缴获了大量的军马和民间马匹,苏油便将之调配给转运司使用。

    毕仲游招募熟蕃,组成马队,车队,支应及时,让陕西路转运司得到了好几次嘉奖。

    于是转运使范纯粹、李察干脆将后勤调度的大事,“悉诿仲游。”

    书办们进进出出,不时前来报告,毕仲游的能力与其兄仿佛,手里不停翻着账簿,耳朵听着胥吏们的请示,嘴里随口做出批示答复,竟然都不耽误。

    门外又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是官靴的声音,毕仲游终于抬起头来:“哟,赵兄,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权管勾熙河、秦凤路转运司事,通直郎赵济。

    神宗熙宁七年,赵济曾上书:“河浅废运,自此物贱伤农,宜议兴复,以便公私。”当时就引起了苏油的注意。

    大宋的很多官员对于治理运河没有概念,认为是劳民伤财,曾经要求停工的声音还一度占了上风。

    直到张方平,苏油等人相继对大佬们科普了什么叫宏观经济调控,什么叫拉动内需促进经济发展,这样的声音才渐渐地消停了。

    而赵济在熙宁七年就能看到漕运对物价物资调控的重要性,仅凭这一条就足够入苏油的法眼。

    西事将起,六路需要懂经济,运输,仓储的人才,赵济与毕仲游同时被调往西路。

    赵济从招文袋里取出一道文书,焦急地道:“公叔,公叔!此番你我将吃剑矣!”

    毕仲游取过文书:“三十万石!解运韦州?!为何突然如此紧急?”

    赵济一脸的恐慌:“六路都转运司要求的,多的不知道,只说前方军情有变,十日为期,现在可怎么办?”

    毕仲游将文书折起来:“赵兄且莫心急,之前范公几次移文要我启用馈挽之夫,我都予以拒绝,只用马力,便是防备着今日!”

    赵济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怎么能不急?我陕西八十县,馈挽之夫三十万,运期如此迫遽,一旦悉集,受其赋而给之食,必旷日乃可,岂是十日便能备办?”

    就在此刻,门外也骑马奔进来一员红衣大员,人还没有下马,便高声喊道:“公叔可在?”

    两人赶紧施礼:“属下见过副使。”

    来人却是陕西路转运副使李察:“见到都经略司移文了?”

    毕仲游说道:“刚刚得知,正要与赵兄商议……”

    “还商议什么啊?!”李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都经略司这是乱命,范公在幕府怎么不据理力争?!这也太过分了!”

    “转运司刚刚商量过了,没办法!公叔,老夫的性命,这就交给你了啊!”

    如今运粮,可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理论上讲,转运司本身是不管理仓储的,那是提举常平司的事儿,遇到有现在这样的粮食发运任务,转运司首先要下到各县,命县吏征集县中今年承担役务的里正。

    等到里正们拿到分配的任务,在乡里筹集粮食,组织人力运到县衙集中,完成征粮之后,则自动转为“衙前”。

    然后衙前们根据县里领取到的任务,将征集来的这些粮食送到目的地,取得凭据后回自家县衙勾销,役务才算是完成。

    中间的管理工作是与衙门不相干的,两地衙门只管发与收,中间的人是死是活,没人管。

    同样的,军方也不管地方如何操作,只管到时候问粮食到没到,用王中正的话说,“转运不至,有剑耳。”

    管理方式实在是粗暴。

    因此六路都经略司这项命令一下来,转运司要在十日之内完成集粮,组织人力,运输三项工作,没人认为可以完成。

    毕仲游拱手:“范运帅不在,仲游敢情李公印信旗牌。”

    李察拖过一张椅子来摆在毕仲游的旁边:“别说印信,我今天人就坐这儿了!”

    “李公你这……”毕仲游不禁有些忍俊不禁:“也罢,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各县官吏,来转运司领受任务。”

    李察交代随来的书办:“赶紧!”

    毕仲游连忙交代:“最重要的,让他们携带各县的仓廪账簿!”

    半日后,路内各官都到了,毕仲游命他们打开账簿:“现在我们开始计核各县仓廪,我念数,你们对数。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们随时打断我。”

    “龙首县,今年尚未承役丁夫一千三百人,县中仓廪十万石……”

    “华亭县,今年尚未承役丁夫八百五十一人,县中仓廪七万三千石……”

    接下来,毕仲游一边念数,一边在身后的大黑板上表格中填写记录。

    八十多个县的数据,都厅里只闻毕仲游清朗的报数声和粉笔在黑板上的吱吱划动声,诸县县吏翻看着账簿,不由得目瞪口呆。

    神人,一项没错!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大火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大火

    八十县数据写完,毕仲游已经新算出了陕西路总共的粮储,在表格旁边写上了一排数字:“合计为丁夫三十一万两千七百三十二人,粮食三百六十万石是吧?”

    边上敲打着算盘的书办点头:“无差。”

    毕仲游说道:“现在便以都经略司的三十万石役务折给诸县,各位看好了,这就是你们县里此次需要提供的力夫和所需调发的粮食。”

    说完又开始在表格后边填写按照各县仓储折算的数字。

    填写完毕,毕仲游继续说道:“这个数没错吧?如果没错,就是大家的任务了。”

    下面顿时就闹开了,一名老吏喊道:“这些是仓粮,不是役务,要再周转一次,只怕是更来不及!”

    毕仲游抬起手来:“大家听我说完!转运司当然知道命各县力夫酬粮已然来不及,我们一步步来,先说这个数有没有谬误?”

    各县吏员们这才没闹了,这个数没问题。

    毕仲游说道:“那好,一会儿各县就按照这个数,在转运司登记名簿,核对见欠转运司钱粮,签字领受此次役务丁夫赶赴渭州的路费,回去之后发给役夫,命他们齐集渭州。”

    “不要粮了?”下边几个县的衙役们又喊了起来。

    “不要粮了!”毕仲游说道:“但是此次的役夫必须有马,转运司按一人一马的费用发给各县。”

    “人可少,马可多,比如你的县里役夫是两千人,你能组织起一支三百人,一千七百马的马队,转运司照样发给你两千人的役钱!”

    轰!底下一下子就闹开了!

    毕仲游示意大家安静:“各位回去,封锁库房,设为专仓,令先效金帛缗钱之最,勿启扃鐍,共簿其名数,以为质当。”

    “之后领丁壮马队,集于龙首县,那里有四通商号的六十万石存粮!”

    “马队到后,各自领取六路都转运司需要的粮秣,多领一倍,半作军资,另外一半,自给!”

    “等到役务完成,各县再以仓房封质的钱粮,还给四通商号就行了。”

    这一下各县吏员们振奋异常,甚至都有些急不可耐了,这生意,啊不这役务,不但不亏,还大有赚头啊!

    《宋史·毕仲游传》

    仲游字公叔,与仲衍同登第,调寿丘柘城主簿、罗山令、环庆转运司干办公事。

    从高遵裕西征,运期迫遽,陕西八十县馈挽之夫三十万,一旦悉集,转运使范纯粹、李察度受其赋而给之食,必旷日乃可。

    会僚属议,皆不知所为,以诿仲游。

    仲游集诸县吏,令先效金帛缗钱之最,戒勿启扃鐍,共簿其名数以为质。

    预饬其斛量数千,洞撤仓庾墙壁,使赢粮者至其所,人自奭斗概,输其半而以半自给,不终朝霍然而散。

    翌日,大军遂行。

    纯粹、察叹且谢曰:“非君,几败吾事。”

    ……

    东路,葭芦川。

    连日暴寒,加上天降大雾,让叶悖麻和咩讹埋终于得以摆脱了种谔大军的纠缠追击,逃窜到了葭芦川中。

    冬日里的葭芦川,水道上已经结起了冰,两侧全是近两人高的茂密枯苇。

    夜已经深了,叶悖麻裹着锦袍,袍子里边,塞满了芦苇草絮,不过还是难以抵抗夜间的严寒。

    为了不被宋军发现,军士们连火都不敢点,喝凉水吃生食,大军中生疫病的不少。

    好在已经逃过了死劫,过了思归渡,就能钻入地斤泽,茫茫七百里水泽,哪里不可以藏人?

    没有乡导,二十万大军都无奈他何。

    接下来就是卧薪尝胆,招揽部众,卷土重来。

    不过局面是越来越难了。

    王中正在曲野河一带点开了“打土豪,分田地”的神圣技能之后,立即玩出了“周师牧野,群氓倒戈”的效果。

    政策很简单——削发,刺手,易服投效。

    然后授粮分地,蕃汉麦户,一丁四十亩!牛羊马户,一丁两顷!

    军民投顺抗暴,诛杀酋长、首领、夏人官属,善保仓廪、账册、户籍者,许以军功!

    帅部投效者,以部从人马多少得职,颁发归顺旗,至授三班使臣,锦衣玉带!

    檄文一下,各地农奴纷纷揭竿而起。

    蕃人很老实,将自家将主擒获锁拿之后,还干起了农活,割麦归仓,眼睁睁地等着官军来接管分配!

    搞得王中正都不好意思大肆劫掠杀良冒功,最后只搜刮了梁氏的“御庄”,“家庙”,至于那些苦哈哈,干脆大开仓廪,发放粮食,布帛,上下其手,好冲抵掉自己贪污的钱财。

    最后这个大缺口还是没法填平,曲野河南十万顷地,只够安排二十五万丁口,还有五万找不到安排的地方。

    于是王中正竖起招兵大旗,俺们去祥佑军司那边拿地去!

    这一下立刻招揽到了十万人。

    王中正都傻了,这尼玛考我数学呢?!哪里又多出来五万?!

    结果发现,不少已经封地的麦户,竟然放弃了土地,加入到大军之中。

    老百姓的道理简单,四十亩换两百亩,就算以后辛苦一点,开辟出四十亩麦田来,剩下一百六十亩也是白捡!傻子才不干!

    这尼玛……王中正抠着后脑勺,最后决定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吆。

    大军现在不缺粮,不缺肉,新招的蕃军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还是天生的骑军,士气比京师十二将带的那些样子货好出百倍。

    反正叶悖麻那边的也不是什么精兵,大家都差不多的起跑线,宋人这里还提供精良器甲,人还多出一倍,队伍一换装后,那就是两个菜蜗牛打一个鼻涕虫,怕个鸟!

    王中正心也大,干脆让十二将镇守曲野河所得之地,防备辽人,自己就带着这十万新降的蕃部,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了秃尾河边!

    蕃部都是声气相连的,叶悖麻和咩讹埋在逃窜的路上,不少仆从军得到了宋军的政策,便故意拖拉落后,然后拖家带口投顺王中正去了。

    最蛋疼的是这帮子人是这里的土著,熟悉山川道路,也知道叶悖麻和咩讹埋的逃窜线路,带着王中正神出鬼没,打得叶悖麻和咩讹埋叫苦不迭。

    叶悖麻再次紧了紧袍子,肚子里响起了咕咕的叫声。

    再忍忍,明日就好了……

    就在这时,地面上传来轻微的震动,紧跟着震动越来越厉害,叶悖麻大惊跃起,宋人夜袭?!

    芦苇荡边上,无数巨大的黑色身影在觅路狂奔,似乎身后有什么魔鬼追摄一般!

    马群!不少还带着鞍!

    夜马惊群,是骑军的大变故,叶悖麻一把捞着一匹奔马,试图将之安抚下来,但是奔马狂跳嘶鸣,转眼挣脱了叶悖麻的控制,继续朝前奔去。

    黑夜当中,大军遭遇自己的马群暴动,顿时陷入混乱。

    天边亮起了光,不是黎明的日出,而是……野火!

    叶悖麻终于知道马群为何会躁动了,这些聪明的生物,比人先一步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朝着唯一的生路奔逃而去!

    紧跟着,火光变成了许多的亮点,接着连成一线,在冬日的寒风里呼啸着朝自己袭来!

    夏人彻底慌乱了,这场大火方圆不下十里,越烧越近。

    风助火势,失去战马的夏人竟然无路可逃。

    明明刚刚还很远,可烟尘与热浪转眼就似乎到了眼前,夏军被困在这里,唯一的出路,就是已经冰封的河面!

    叶悖麻不知道咩讹埋现在在哪里,他只知道,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奔向那并不结实的冰面!

    跟他同一想法的人很多,叶悖麻心胆俱裂,刚刚奔到河面上,两岸的大火便呼啸着越过自己,朝着前方烧去。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惨状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惨状

    叶悖麻知道这里不能停留,带着亲军朝前狂奔,不希望能够跑赢火头,只希望跑过身后越聚越多的袍泽。

    “咔嚓——”令叶悖麻最胆战心惊的事情发生了,河道的冰面因为承受不住太多的夏军,终于分崩离析!

    无数的夏军落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灌入他们塞满了芦花、枯草的衣袍,一下子变得累赘无比,让他们的挣扎变成了徒劳。

    河面的冰从夏人集中的地方,沿着河道朝两个方向一路碎裂,河水得到了宣泄的出口,从冰缝中喷溢出来。

    叶悖麻和他的亲军眼看着要奔到安全的冰面上,这时突然从岸边冲过来几匹带火的疯狂烈马,奔到了他们的前面!

    “咔嚓咔嚓——”冰面转眼被烈马的铁蹄碎裂,战马和叶悖麻一起,悲嘶惨叫着落入冰水当中。

    十数里的葭芦川,两岸是熊熊呼啸,打着光旋焰影的烈火,中间是冰冷刺骨的冰面与河水,数万夏人就在这冰与火的地狱里煎熬挣扎,最后痛苦地死去。

    清晨,王中正骑着骏马,被身边的蕃人簇拥着,来到思归渡前。

    这里早已开辟出了隔火带,冰面上也堆上了沙袋,前方还拉起了铁丝网,手持鹤胫弩的数千宋军,镇守着唯一的一处缺口。

    昨夜的奔马,奔牛,已经被后方的蕃人收拢,王姥姥发了个大利市,具体数字还没有报上来,不过大数不下五万骏马,七万牛羊!

    河川上飘来了雾气和烟灰,就像一种黑色的雪花,洒落在一行人的肩上。

    前方铁丝网的后面,无数死人,死马身中弩箭,堆砌在了出口之处,已经僵硬。

    “完事儿了?”王中正犹疑地看着前方浓雾笼罩的河谷:“这火还烧得挺快的哈?”

    指挥宋军狠放了一夜弩箭的折可大对王中正行了个军礼:“启禀太尉,卯时之后,就没有夏人冲阵了。”

    王中正看着前方堆叠的伏尸:“干得不错,这里都是数千首级了。”

    将戴着厚羊皮手套的手一挥,身后的蕃骑奔出,沿着还在飘散着火星灰烬的两岸而去,清扫战场。

    待到数千骑军进入河川之后,王中正才领着蕃将们,骑马信步向前驰去。

    河滩两岸已经焦黑,茂密的蒹葭已然不见,不少地方还在冒着浓烟。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味道,肉香,却是一种不让人愉快的,郁闷的肉香。

    马蹄踩到了灰堆中的什么东西,灵巧地跳开,颠了王中正一个踉跄。

    王中正低头一看,灰堆中竟然是一具烧得半焦的尸体,张着恐怖的大嘴,伸着僵直的双手,如同地狱里的恶鬼一般。

    “我……直娘贼的……”王中正顿时觉得胃中翻腾:“种五坑老子!这把火也忒特娘的大了!”

    为了这次伏击,种谔给王中正精心设计了一条放火线路,还给他调配了三十辆拉着猛火油柜的马车,一夜施放下来,效果完全超出了王中正心中最大的预期。

    这时浓雾终于散了,陪同王中正的新降蕃人首领往前一指:“太尉,看!”

    “我……”王中正只看了一眼,胃里的翻腾再也压不住:“呕——”

    惨状不堪入目。

    从思归渡一路向南,目光所及之处,两岸全是烧焦的死人死马,而更恐怖的情形,却是河心!

    无数的军人,战马,牛群,羊群,沿着河道,高低错落,被严寒封冻起来,变成座座冰雕,还一一保持着临死时痛苦挣扎的姿态!

    王中正从马上滚了下来,抱着河边一株枯柳吐得翻肠倒肚,一边吐还一边喊:“你个狗日的种五!看看你造的孽!”

    “呕——老子要是被陛下追究,做鬼都不放过你!这是什么直娘贼的思归渡!这特么分明就是死鬼渡……呕——”

    ……

    “阿嚏!”种谔根本就没有在西岸明堂川一线呼应王中正,早在昨晚,王姥姥还在葭芦川放火的时候,他已经带领大军顶风冒雪,奔袭宥州。

    王姥姥在葭芦川边抱着老柳树狂吐的时候,东路大军已经经过了夏州,连守城的景思谊和沈括都不知道。

    控鹤军这样的绝对武力,种谔是不想交到王姥姥手里浪费的,因此干脆带着童贯和孙能,提前溜号了!

    “百岁!”童贯在种谔身边控马奔行,听见种谔打喷嚏,立即接口。

    “监军这又是什么古怪?”

    童贯嘿嘿笑道:“嘉佑三年,王易使辽,戎主太后打了个喷嚏,群臣齐呼‘治兜离’。”

    “翻译过来,就是‘万岁’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地,这风俗就传到了汴京城。”

    皮袄虽然厚实,种谔依旧感到寒冷,只将围脖的毛巾塞得更紧,扯起一片蒙住口鼻,让吸进鼻腔的空气暖湿一些:“瞎扯!”

    童贯也有样学样,笑得吭哧吭哧的:“搞不好是王都监在念叨你也难讲。”

    种谔奸笑道:“他不是成日抱怨干的是举子仓居养院的活,斩获不丰吗?我送他五万人头,有此大功傍身,这回总该不闹了吧?”

    孙能另一边说道:“就怕王太尉三个月再闻不得烤肉……”

    大军一人三骑,狂飙三百里,次日黄昏,已然杀到宥州城下。

    宥州守军完全没有想到种谔如神兵天降,连城门都来不及关闭,就被种谔夺关而入。

    城中空虚异常,仅仅只有一千夏军,转眼就被孙能的控鹤军缴械。

    种谔抓了头领来审问,才知道梁永能和嵬名统军已然出发去伏击刘昌祚了。

    宥州城也是西夏重点窖藏之一,种谔让俘虏带路,很快在宥州西北的奈王井、左村泽找到了粮仓。

    这里也有一千骑军驻守,被种谔轻松拿下。

    骑军头领地位比城守高很多,审讯之下,种谔得知更详尽的情报。

    梁永能率领四万大军,已经西去了三日!

    打开军图,看着宥州到溥乐城的两百里道路:“太轻敌了,梁永能绝不是孤军盲动,搞不好现在刘大头已经被包了饺子!”

    童贯说道:“太尉,大军已经奔袭了两日一夜,要不,让儿郎们歇息一晚?明日再行救援?”

    种谔摇头,拿马鞭拍着皮靴侧面:“兵贵神速,现在出击,还能打梁永能一个措手不及,等到明日出兵,恐怕他已然得知消息,做足了准备。”

    “孙能!”

    “在!”

    “控鹤军还能不能奔袭?”

    孙能一个立正:“调马!不带粮秣只带弹铳,没问题!还可以发挥我军夜战的优势!”

    “好!”种谔看向他:“还能跑的,还有此地夏人骑军的,全都给你!除了霹雳炮拉不动,其余的全都带上。”

    “不用节省,此战打完,我们的前线就已经推进到平野,辎重从韦州调运再不是难事儿!明日午时,我一定率领大军赶来接应你!”

    伸手拍了拍孙能的肩膀:“西军同气连枝,当年你爹,刘大头他爹,姚老二他爹,都是一口大锅里搅马勺的丘八大爷。”

    “本来还说等到会师之后,大家一起喝顿老酒乐呵乐呵,给你介绍一下众兄弟的,却没有想到你们会这样提前见面。”

    “干臣,拜托你一定将他门救出来,老子不想他们这么早去忠烈祠,跟他们爹哭诉,说老子没把他们照顾好,明白不?”

    孙能右拳捶胸,郑重保证道:“太尉放心,就算要去,也是我跟着去,盯着他们不敢告太尉的黑状!”

    “你个驴攮!”种谔难得一回感情流露,转眼被这滚刀肉破坏得荡然无存,抬腿就将孙能踢了个趔趄:“学理工的就不得有忌讳?赶紧整顿好军队,给老子滚!”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橐驼口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橐驼口

    夜深了,梁永能还在军帐当中,皱着眉头谋划军机。

    梁乙埋已经到了兴庆府,告诉他太后正在气头上,叫他别慌着回去。

    得知刘昌祚远离中路突袭盐州之后,梁永能敏锐地觉察到,机会来了。

    刘昌祚五万泾原军虽然一路大胜,但是大的都是硬仗,损失已经相当不少。

    除了战死三千将士外,还六千多无法继续参与军事行动的伤员。

    刘昌祚将他们连同一万人马留在青冈峡、溥乐城作为守卫力量,向盐州奔袭的力量,不过三万!

    种谔的鄜延军取夏州之后,夏人留在洪州与龙州两地的兵马,其实已经失去了战略价值,甚至还处于后路被抄的危险当中。

    本来梁永能就要让他们退往宥州,刘昌祚的冒进,正好让这两路兵马的撤退,具有了一些价值。

    于是梁永能一边向兴庆府报告计划,希望梁乙埋引兵支援,一边发起攻势,三路大军八万人,将刘昌祚包围在了归德川源头的橐驼口。

    橐驼口,也是宋夏著名的古战场之一。

    至道初,李继迁遣大将张浦以橐驼、良马来献。

    太宗令卫士翘关、超乘、引强、夺槊于后园,令浦等观看,且令兵士皆拓两石弓。

    当时太宗笑问张浦:“羌人敢敌否?”

    张浦回答:“羌部弓弱矢短,但见此长大人则已遁矣,况敢敌乎!”

    结果一翻年,宋军就被李继迁劫了运往灵州的整整四十万石粮草。

    太宗大怒,亲分诸将,五路进讨。

    结果李继隆、丁罕失期,无功而返;张守恩遇到敌军,不战而遁;王超、范廷在乌白池遭遇夏人,大小数十战,不利。

    李继迁趁机命令手下将领史不癿驻屯橐驼口,企图阻截宋军归路,多亏了李继隆遣田敏等击走之,才让王超范廷逃回性命。

    大宋第一次五路伐夏,就这般虎头蛇尾地收场。

    那一仗,让李继迁彻底看清了宋国的外强中干的本质,并且获得了立国之资。

    可是数十年后,梁永能却发现,宋人已经强大到了很难啃动的地步。

    刘昌祚被围之后并不慌乱,配合车阵,骑军,且战且走,最后抵达了橐驼口的一处废墟——双塠。

    一开始,梁永能以为这不过是任福中伏后依山择胜以御敌的翻版,然而刘昌祚竟然利用厢车将双塠围成了一个铁刺猬一般坚不可摧的要塞!

    梁永能知道以如今西夏的军力要吃掉这股宋军,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是他没有想到,代价竟然会沉重到如此地步!

    宋军的厢车连环相接,每辆车的侧面有几个射孔,宋人随车还带着许多麻袋,盛装上沙土之后,垒放到车上,顶板支起来,连接起来的厢车就变成了一道坚实的寨墙。

    然后那该死的厉害弩弓,就在后边放箭,似乎永远无休无止的箭!

    还有车间的几门榆木炮,能够发射铁砂碎石,杀伤力惊人!

    宋人军中有精通城防的能工巧匠,不到半日时间,双塠废墟上的一些高处,就被沙袋和车板搭建成了箭楼,宋军在上边居高临下地放箭,和厢车上交错的弩矢,构成了一条无形的生命收割线。

    而且宋人明显有一套非常高效的瞭望体系,消息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自己整整八万大军,竟然无法形成局部的战力优势!

    一旦集中兵力猛攻一点,迎来的就是劈头盖脸的震天雷,榆木炮;如果分散兵力,那就是给厢车里的弩军送菜。

    梁永能的这次进攻也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他的作战计划就是利用游骑不断压迫宋军阵型紊乱崩溃,然后进行追歼。

    自己都忘记了这里有两座废弃的城堡,宋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们,有了更加适应战争的章法!

    除了不断冲击,梁永能一时也没有好的计谋。

    夜战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败得更惨。

    据逃回的军士说,宋人的厢车背后有更大的陷阱,一旦攻入其中,就会被恶鬼缠住裤脚,腰身,不得动弹,然后宋人会抛出一种可以燃烧很久的东西,借助火光,无情地将那些被恶魔抓住的袍泽射成筛子。

    那一晚,五千人的精锐就这样喊声震天地杀入双塠,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了无声息。

    第二天早上,宋人嚣张跋扈地挪开寨墙,几辆厢车在鹤胫弩的掩护下不断进出,将昨夜死在车阵中的夏人尸体搬出来,抛弃在两军之间的战场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去,将城寨重新合拢。

    这是在**裸地示威!

    宋夏交战以来,梁永能连遭败绩,心头的郁闷早就堆积到了爆发的边缘,终于下达命令,数万人以万人为一队,轮番攻击双塠西面相对薄弱的车阵和废墟结合处,他一定要让宋人付出张狂的代价!

    这一天宋夏两军都打出了真火,那一处寨墙几番易手,但是每一次夏人拿下之后,就会被刘昌祚和姚麟亲自带队,更加嚣张地夺回来。

    刘昌祚那柄十五斤重的斩马刀,姚麟两条各重九斤的内凹四棱钢锋锏,成了夏人心头不可磨灭的阴影。

    身披三层重铠,里边是棉袄,外边是链子甲,链子甲外还有一套冲压钢甲,加上铁片覆盖手背的手套,眼睛都安装了钢网的全覆盖头盔,两个罐头人根本就不用顾忌自身安危,即便在重兵围聚当中,也常常能在身周打出一片空地!

    将是兵之胆。

    这股宋军的血勇,刚强和杀性,根本就不像是传说中弱宋的军队,哪怕是西夏的铁鹞子,辽人的铁林军,在他们面前,恐怕都要逊色三分!

    那一天,梁永能为自己的丧失理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双塠西边的车阵下,夏人丢下了近万尸体,几乎堆出了一个与车阵齐平的斜坡!

    然而双塠,依旧没有被攻破!

    到了第三天,梁永能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宋军不缺水!

    这里本来就是归德川的河源之地,曾经是数万兵马囤聚的地方,梁永能估计,宋军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开始了打井!

    的确如此,要是梁永能知道随军的理工小组只用半天时间,就淘清了双塠中的五口水井,还拿备用的车轮,车轴,铁皮筒,自压式逆止皮垫,模仿川中卤井造出汲水车,足供双塠中三万人马饮用之后,怕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而且宋军的口粮都是可以即食的——罐头,压缩饼干,炒面,鱼干,腊肉,茶粉……刘昌祚这一次,带足了整整三个月!

    干净卫生,无需加工,就算没火都不怕!

    将木笔丢到粗糙的军图上,梁永能用拳头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揉动,想将脑内剧烈的疼痛驱逐出去。

    戎机倥偬,一直在溃败,一直在伤神。

    人不解带马不离鞍,一个多月里来回支应前线,奔波了足有一千五百里,还受了风寒箭伤,就是铁打的筋骨都熬不住。

    帐幕掀开,带进来一阵寒风,让梁永能神情一清。

    抬起头,却是嵬名统军,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梁永能晃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统军,怎么是你?”

    嵬名统军将木盘放下:“我来给大帅换金疮药。”

    梁永能苦笑道:“怎么能麻烦你。”

    嵬名统军帮助梁永能小心地退下皮袍,露出里边从战死的宋军战士身上扒下来的红色战袄。

    战到今日,夏人也收获了宋军的不少装备,战刀,皮靴,棉袄,头盔,皮带、水壶甚至手套,袜子,都成了夏国高级军官们首先“享用”的好东西。

    将梁永能肩膀上的纱布解开,嵬名统军拿起木盘上一个写着暗青色“金创”二字的小瓷瓶,给梁永能展示瓶底上“元丰三年四月”六个小字:“去年的东西,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药效……”

    梁永能摇头:“有得用就不错了,这时节还容挑拣不成?”

    嵬名统军将药粉敷在梁永能的伤口上,重新给他缠好纱布,穿好衣服,轻声问道:“大帅,明日还打吗?”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破军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破军

    梁永能摇头:“不能打了,其实从昨日之后,士气就颓了。”

    嵬名统军明显松了一口气,但是神情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惋惜:“可惜了,要是以往的宋军,刘昌祚这三万人,就是好水川任福的下场。”

    梁永能看着军图上代表双塠的小墨方块:“是啊,可惜了,只恨无先帝之能,以雪无定河,青冈峡之恨。”

    嵬名统军说道:“不怪大帅,你已经尽力了。”

    “利用宋人布置的间隙,回撤洪龙两州军力,抓住战机包围敌军冒进的一部。就算是孙吴复生,我想也打不出比这更好的仗了。”

    梁永能抿了抿嘴唇,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疲敝:“却为何无法战胜呢……”

    嵬名统军说道:“昔之图国家者,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

    “大帅听说了没有?兴庆府里,又有百姓在唱‘十不如’了。”

    梁永能大惊:“统军何敢出此言!须知覆巢之下,乃无完卵。”

    当年“元昊虽数胜,然死亡创痍者相半,人困于点集,财力不给,国中为’十不如‘之谣以怨之。”

    嵬名统军却很坦然:“宋皇要取西夏,到底得善待嵬名一系,其诏书中写得很明白。”

    梁永能苦笑:“统军,就连你也有二心了吗?”

    嵬名统军却摇头:“我不是李文钊和谅祚那样的败类,不会将祖宗江山与人,宋人到来,惟有与之血战而已。大帅,我是担心你啊。”

    梁永能说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嵬名统军急道:“夏国今日之危,明眼人皆知是太后倒行逆施,为了大权独揽,囚禁君上,激怒宗主之故。是败于庙堂,而非败于战阵。”

    “可是太后和大相要找一个替罪羊的话,大帅一败于无定河,二败于青冈峡,如今又围刘昌祚而不下,我不敢想象,大帅回到兴庆府,会是怎样的下场?”

    梁永能茫然道:“可我终究是梁家人。”

    嵬名统军说道:“别忘了青冈峡被宋军俘虏的两百多军使里边,梁格嵬、梁持多哩以下二十二员亲将,同样也是梁家人!”

    “可是我问心无愧!”

    嵬名统军说道:“我当然知道大帅问心无愧,我是怕国难当头之际,朝中还有人想要对你不利!大帅,你还斩杀了罔萌讹!”

    “身负夏国存亡之重,在这种时候,大帅你更要善保自身啊!”

    梁永能突然察觉到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一把抓住嵬名统军的胳膊:“斥候!”

    嵬名统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斥候?”

    梁永能急问道:“斥候!我们的斥候有多久没有回报了?”

    已经晚了,大军营中,突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孙能的五千人已然悄然掩袭至梁永能大军东侧,占据有利地势之后,立即用随军携带的伏虏炮、连珠炮对夏人东路中军大营进行炮火覆盖!

    “轰隆!”“轰隆!”静夜之中,密集的炮火与铳声,让梁永能的中军大营立即陷入混乱,甚至比嵬名统军和洪州龙州的协从军混乱得还要快。

    因为到目前为止,真正领教过新军战力的夏人部队,就是梁永能中军这一支!

    梁永能和嵬名统军戴上头盔奔出大帐,发现事态已然无法挽回。

    无数光着背的马匹,衣甲不整的军士,在大营中无头苍蝇一般来回瞎跑,营中四面八方都在爆炸,各种物资,军器,人体,被爆炸掀得飞上半空。

    爆炸的闪光短促而密集,在黑夜里如同爆发的闪电,在人的眸子中,留下一道道血肉横飞的剪影。

    嵬名统军将梁永能扶上一匹光背的马匹:“大帅快走,带领大军进入旱海,宋人必不敢追!”

    梁永能急道:“你呢?!”

    嵬名统军目光中露出决绝:“大帅,记住我的话,太后和大相靠不住,你才是夏国的希望!”

    说完用长刀一刺梁永能坐骑的后臀:“快走!”

    梁永能不顾肩上的疼痛,抱住马匹的脖子,在奔行中扭头回顾,却见嵬名统军在火堆旁拔刀狂喊:“向我靠拢,靠拢!结阵反击……”

    黑暗当中,响起了一种尖利的金属号声:“滴滴滴哒哒滴滴——”

    而一直黑暗安静的双塠当中,突然火光大明,同样响起了相同的金属号声:“滴滴滴哒哒滴滴——”

    跟随着尖利的号声,三条火龙从车阵当中游了出来,立即将混乱的夏军切成了数段!

    夏军阵地的上方,突然出现了十几处星光,将混乱不堪的大营照的明如白昼!

    而夏军阵地的西侧,爆发出密集而整齐的上千点火光!

    夏军中最彪悍的那些人,立即抽刀向阻挡自己奔逃的同袍砍去,然后疯狂夺路,朝着北方的黑暗里退去。

    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声音与火光意味着什么,只有他们才知道,强渡过无定河之后回头,看到对岸是什么样的尸山血海!

    这一夜,是恐怖而混乱的一夜,洪州和龙州过来的两支仆从军,竟然被中军大营那种先是天雷狂轰,之后突然大放光明的末世景象,震慑得不敢乱动,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天光大明,营寨前奔来一骑宋军,马上的小兵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将手里的归顺旗抛在寨门之前:“孙留后有令,开门出寨,弃械归降!全部跟我去打扫战场,一刻不到,他们昨晚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在寨墙上心惊胆战了一晚上的西夏龙州太守王崇赶紧从哨楼上下来,大开寨门奔到骑兵马前,噗通一声跪倒:“小将军,我部情愿归降!旗子……啊压着旗子了……”

    赶紧将旗子立起来,身后跟来的亲卫想要接手,王崇死都不撒手,将自己亲卫一脚一个踹开:“都放开,没听小将军说嘛?赶紧叫人出营,记得空手!跟着小将军去收拾战场!”

    很快,两支打着归顺旗的夏军残部来到昨夜还守护森严,如今已然残破不堪的梁永能中军大营,知洪州刘晏善和王崇对视了一眼对方手里的棋子,都羞惭地将头转向了大营。

    “天啦……”

    刘晏善一见到中军的惨状,双手握着旗杆,腿却禁不住颤抖发软,顺着旗杆出溜着坐到地上:“太惨了……”

    梁永能和嵬名统军的核心军力不过五万人,三天攻打车阵损失了一万多人,而如今躺在这里的,怕也不下万人。

    不少夏军死状极惨,肢残肚裂,刘晏善是读书人出身,何曾见过这等地狱景象,再回想到刚刚见过一架大车上挂着的那花花绿绿的东西,顿时翻肠倒肚地呕吐起来……

    一队队宋军在战场上来回巡视,一种彪悍强壮,顶盔贯甲,内着红色战袄。

    还有一种穿着古怪的双排扣灰呢军服,脚上是令人羡慕的系带皮靴,背上背着一种古怪的器械,像弩却没有弩臂,反而在弩身的前端,接上了一支长长的三棱刺枪。

    这玩意儿……就是大帅说过的神机铳吧?

    红袄宋军看向灰衣宋军的眼神里,如今有一种崇敬和热切。

    一名领花不一样的灰衣军使没有装备神机铳,只在那种古怪的蹀躞带上套着一个皮囊,用一根皮带斜背着。

    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目光,那名军使看向这边,吓得刘晏善和王崇赶紧低头,不敢仰视。

    怕什么来什么,一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靴转眼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草皮上:“你们就是洪龙两州的知州?”

    刘晏善和王崇吓得连连点头:“下官……啊不罪臣……啊不贱虏,贱虏二人不足将军挂齿,我是刘晏善,知伪夏洪州。”

    身边的王崇赶紧抢答:“知伪夏龙州王崇,拜见上国大将军。”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大捷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大捷

    那名年轻军使眉头一皱:“怎么夏国也兴这一套?我是大宋控鹤军都卫孙能,你们俩都起来,跟我去认个人。”

    “诶诶……”两人赶紧站起来。

    孙能说道:“这两面劳什子丢给部下拿着吧,也不嫌累赘。”

    “不嫌不嫌……”两人赶紧摇头:“还请将军带路,地滑,有旗杆杵着,走路也方便……”

    孙能也懒得管这俩,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几架大车围成的临时阵地,这里里里外外有数百名夏军的尸首,看样子是为了保护中间的一个大人物,被全部放倒在这里。

    孙能伸手一指车阵当中,倚靠着大车僵坐在地上的一具尸首:“就他,昨晚带着部下死战不降,最后眼见要被俘,抹脖子自尽了。”

    王崇抛下旗子连滚带爬地进入阵中,抱着尸首痛哭起来:“这是我嘉宁军司都总管,六王叔嵬名统军!”

    刘晏善赶紧说道:“伪,伪嘉宁军司,伪王叔。”

    “刘子厚!”王崇仅存的良心似乎被自己顶头上司的自尽激发了出来:“你无耻之尤!我要与你绝交!”

    刘晏善老脸一红,别过脸去,嘴里却还嘀咕道:“五十步笑百步……”

    “别吵了!”孙能喝止了二人,然后想了一下,对王崇说道:“那就你吧,既然是夏国的贵人,又忠勇不失气节,我也非常钦佩,去寻一副棺木,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看了一眼嵬名统军身周数百具尸体:“他们也一样,就照现在拱卫首领的样子,葬于嵬名总管的身周,让他们继续履行自己的职任。”

    刘崇看向孙能的目光,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崇敬:“多……多谢将军仁德。”

    孙能说道:“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不当事体。倒是你们俩,还有你们营中那些丁壮,不像是会打仗的人啊。”

    刘晏善说道:“将军不知,这是伪夏制度,叫生丁,要是军情紧急,连妇人也在调发之列,称为麻魁。”

    “瞎胡闹。”孙能从卫士手里取过水壶和毛巾,递给准备给嵬名统军净脸的刘崇:“牧民这样做或者可以,洪州和龙州都是近宋耕民,这不是驱民就死,不教而诛吗?”

    “可不是咋地……”这话简直说到刘晏善心窝子里去了,不由得接了一句嘴,之后才突然想到面前这位是敌国大将,不由得赶紧讪讪闭嘴。

    孙能却不以为意:“等打扫完战场,便带着百姓们回去,该种地种地,该放羊放羊。打仗是两国官人和军队的事情,跟老百姓无干。”

    “将治下百姓安抚好了,等到转运司来的时候,你们二人的知州位置,可能也就保住了。”

    刘晏善赶紧躬身行礼:“多谢将军指点。”

    孙能看着一路向北的死人死马:“也不知道何时清理得完……我们还要打夏州,你们可有熟悉的乡导?”

    “我!”刘晏善立即报名,见到孙能玩味的目光,才讪讪说道:“我家乃盐州大族……这兵荒马乱的,我也想回去看看家中老母……或者,或者还可以戴罪立功……”

    元丰四年十月朔,六路都经略司的奏报送达汴京。

    “承前降指挥,诸军调整攻略,数路齐进,取应理、鸣沙、耀德、盐、宥诸地。赖将士奋勇,勠力酣战,所至克平。”

    “王中正出葭芦川,于思归渡屠灭左厢神勇军司叶悖麻、祥佑军司咩讹埋两部,斩首八万级,获马六万,牛九万,羔羊盛盈川谷,无可胜记。”

    “招揽蕃部大小数百落,十五万口,曲野河西至明堂川东,尽入皇宋。羌歌布野,皆谢圣天子拯恤倒悬之声。”

    “前昌祚被围橐驼口,于双塠构车成阵,择胜自守。夏人引八万军环攻三日,昌祚、姚麟身先士卒,号呼抵战,西贼伏尸两万,几平车垒,而车寨卒完。”

    “种谔领鄜延军克夏州,闻昌祚被围,命孙能往救。”

    “控鹤军四日三夜,飙驰五百里,夜抵橐驼口,更不修整,直撼永能中军。”

    “西贼大蹙,昌祚亦里应外合,率姚麟、郭成,分三路精骑同蹈贼营。”

    “是夜破永能,斩万八千级,诛伪夏王叔,嘉宁军司都总管嵬名统军以下诸将八十七人,获西贼嘉宁军司、保泰军司两路旗鼓、印信、将帅大帐、文书、军册、剑甲。并资储无算。”

    “嘉宁军司知洪州刘晏善,知龙州王崇,率生丁两万归降。”

    “谔以刘晏善五原豪族,善加收抚,命为乡导,轻取盐州,未费一矢。”

    “泾原路高遵裕,以感义新军突袭鸣沙,得御仓,共粮粟草刍十八万石。”

    “熙河路李宪,苏烈,以浑脱夜度天堑,攻取应理。”

    “山北诸城,尽入我手,左右皆两百里。路野平旷,可行车马,信使斥候,不绝于途,交驰呼应,庶几无肘腋之患。”

    “奏报功获,乞令诸军依附城郭,暂事休养,并巩固防要,颁行赏给。”

    大捷!

    汴京城再次敲响了景阳钟声,码头钟楼上再次飘下纷飞的传单,《时报》《商报》首页加印了红字,将京中的节日气氛烘托到了极致,直接提前了一个月!

    赵顼身着戎装,御驾武英殿,受群臣第二次朝贺。

    宋军这番操作总算是没有出任何瑕疵,战局至此,山北战线已经推进至长城一线,而且有大城倚仗,相互呼应,进攻兴灵的进攻线,包括长城驰道,灵州川,黄河水陆两路,一共多达四条!

    夏人支应,更加捉襟见肘。

    即便是拿着时报看消息的商贾市民,都知道大宋这一回的局面,跟以往那几回进讨,大不一样了!

    现在各大酒楼闹得沸反盈天,大家都在关扑,国公爷到底能不能在新春到来之前,灭了西夏!

    朝堂上下,就连最保守的孙固和吕公著,都相约在旗亭喝了一回小酒。

    赵顼当日下诏,令六路都经略司,上报有功人员。

    其实这些人的光荣事迹,其实早都已经被报纸的记者们送到了汴京,《时报》《商报》连篇累牍地刊载,皇宋军人的形象和地位,在民间一再拔高。

    只有一个人,还在老老实实地写奏报,不断地给朝廷泼冷水。

    万年老狗一般的涪国公苏油。

    甲子,六路都经略司上奏:“前闻指挥李宪,宜乘河冰凝结,分劲兵骁将,北渡袭荡。谓贼巢得倾,则灵守虽坚,当自溃矣。”

    “此计虽善,然天时不合,今虽数路大雪,黄河未冻,军机处此议疏阔,势不可行。”

    这其实是苏油对赵顼提出了委婉的批评,这馊主意当然不可能出自军机处,不知道赵顼是听了哪路战忽局的胡诌,在朝堂上瞎指挥。

    不过这锅只能让军机处来背,苏油也是提醒赵顼,都给你设置了一个军机处了,麻烦陛下你多听听他们的吧。

    “诸路兵出界二月,暴露寒凛,当委主兵官常体察,给裹费或特支,无令失所,仍不得过为姑息。”

    这是害怕朝廷压迫前线进军,要求务必给将士们时间修整,将被刘昌祚打乱的战争节奏重新调整回来。

    “新克诸城寨,正当要冲,捍御南北,如兰、银、夏、宥、盐,粮储器甲万数不少,户口盈千万,全藉得力使臣守护。”

    “官军抚定河南地,其旧属汉郡,城垒粗完,地居形势者,朝廷当速命官置守。”

    “州县诸员,可令西北诸路并京中待选官,或随军降服伪官充任,因地界卑恶,敢报效者,乞加一阶升转。”

    “然安定数路,非能渥要臣不可。乞建镇洮、皋兰、金城为一路;绥、宥、银、夏为一路;曲野、葭芦、明堂三川为一路,善择干翰,以守抚之。”

第一千三百章 评价

    第一千三百章评价

    这是要求朝廷将所得之地派遣人员,重新设置官府进行管理,而且将所得之地大体分作了三路,要求朝廷纳入行政管理体系。

    “大兵已过横山两百里,闻缘路有败残西贼啸聚,杀略行人,劫拦道路。虑奏报及粮道阻节,乞使差兵马缘路巡防。”

    “清远军正当隘险,可以屯聚兵粮,合依旧置军,增修城垒。”

    “韦州在横山之北,西人恃此为险扼,故立监军司屯聚兵马,防拓兴、灵等州。”

    “臣今相视地形,亦合因旧聚落置堡寨,以为控守,通活道路。”

    “它如米脂、安远、塞门后路诸寨堡,亦宜恢复,分遣军丁守护,以便刍粮转给,剿除余贼。”

    这还是万年老狗的路数,未虑胜,先虑败,未虑进,先虑退。

    “近诏河东、陕西诸路转运司,应副军兴事件,并仰聚议或公牒会定允当,方得施行,即不得独用己见,逐急行下。”

    “此诚良策,然前军兴倥偬,委是事干机速,移文计议不及,即一面施行。”

    “今当从旧,诸事聚议商办,仍须互相关报照会,不得致有牴牾、重复、漏落。”

    这是重申旧制,将诸葛亮会推广开去,到转运司一级,之前是大战激烈的时期,因此才独断专行,现在战事稍缓,苏油立即恢复了幕府民主集中制度。

    “诸军所得伪御仓,粮谷固丰,然皆需精制。可命商州速造机械,以利就地营粮,大减转运之患。”

    写到这里,才开始军务琐事,底下还是一堆林林总总的精细操作。

    这封奏报送达的时候,朝堂上正炒成了一锅粥。

    起因还是监督之权引起的,河东路转运使李稷终于行使了自己的监督权,参劾王中正杀良冒功,葭芦川一场大火,不光烧死了叶悖麻和咩讹埋两部五万人,还有另外被他们携裹的三万牧民,同样被烧死了!

    如果说杀害了敌国老百姓都不算重罪,那将老百姓人头和军人一起一起算作军功,这一条可是大罪!

    同时还参劾泾原路第一将刘昌祚,背离六路都经略司的意图,擅自行动,导致被夏人大军围困,如非孙能解救及时,必然会造成重大军事挫折。

    而这一切的第一责任人,就是苏油,苏油是一把手,部下的过失,就是因为他统帅不力,同样理当申斥。

    至于诸路下边鸡毛蒜皮的事情那就太多了,邢恕和赵挺之收集了一堆的黑材料,连同这两个重磅炸弹一起丢了出来。

    孙固义愤填膺,立刻就在朝堂上和监察御史干上了。

    “诸军尚在顶风冒雪为皇宋血战,你们就开始在后边搜集他们的材料,就不怕将士们寒心?!”

    “你们这个样子,不但是忘了五路大军刚刚屠灭了二十万夏军,打出了皇宋有史以来对西贼最威风,最荣耀的一次战绩;你们还忘了,兴灵尚有三十万顽虏未灭!梁氏还是夏国太后!国相!”

    “辽人这还没动呢!河东你们真当是无足轻重?!你们要王中正避罪待参,谁去河东?”

    邢恕冷冷地道:“枢相这是什么话?军国大事,本来没有我们参与的份,从来都是前方帅臣独断专行。是涪国公一再要求将军事行动纳入监督,陛下才命我等参与。”

    “现在我们参与进去了,也查出了问题,要是不告知陛下,那就是对不起这份官职俸禄,对不起陛下授予的耳目之权,更对不起涪国公一片体国的忠心。”

    “下官对涪国公敢于接受监督,表示万分地佩服,但是绝不会因为佩服他,就徇私舞弊,网开一面!”

    “制定法律的人干犯法律,那就是知法犯法,当罪加一等!”

    “邢恕你放肆!”孙固还没有说话,章惇这暴脾气先忍不住了:“夏国乃游牧之族,兵民本就难分,西贼还有生丁,麻魁之制,高过车轮的男子,可以作为战力征召入伍,甚至妇人都能守城作战。”

    “御史口中的老百姓,只怕和我大宋的老百姓,有些不同吧?简简单单一句杀良冒功,就能让王中正领死了?你凭什么就说那三万人是‘良’?”

    赵挺之算是清流,这时候冷笑道:“之前六路都经略司奏称两路军力不过五万,那请问这多出来的三万首级,都是军士吗?王中正在河东贪得无厌,将缴获中饱私囊,天地所知,神鬼共厌!”

    “本就是肆恶小人,难道还能指望他清廉如水?臣请陛下收回李宪、童贯、王中正、李若愚,置于宫观,洒扫庭除。中官就该干中官该干的事情!莫非军机处见中官势大,便要替他们遮掩?”

    蔡京微微一笑:“大家不要面红耳赤地争执,也不用皮里阳秋的讽刺,就算是监察院,如今弹劾大员,也得讲求证据。”

    “你说王中正好杀,可军机处收到的条奏,却是他安抚蕃人,解民倒悬。”

    “曲野河南十万奴隶,是王中正分粮赈济,量丁授亩,此外招募蕃人所活不下二十五万丁户。”

    “这次战役,覆灭了夏人八万大军以外,却也招揽了十数万蕃人,而且所用的兵力,不是河东十二将,而是踊跃报效的当地蕃骑敢勇。”

    “如果说王中正是肆恶小人,那军机处敢问,葭芦川大捷,他的兵力何来?周师牧野,群氓反戈。此等德操,除了涪国公治夔州时发生过,青史之上都是少见。”

    “所以这件事情就显得太突兀,太矛盾,太不合理。如果王中正在河东肆虐,那为何却能得到蕃人拥戴?”

    “我觉得朝廷不该急于下结论,就跟前年河渠司开宣房口那样,尚需要详细调查,才能推断功过。”

    “还有刘昌祚,刘昌祚出界前收到的军令,是‘相机行止’,因此他强破青冈峡,继而东进橐驼口,在新的军令没有抵达之前,并没有违反旧的军令。”

    “不说青冈峡溥乐城灭敌三万,擒将二百的功绩,就单说他在橐驼口结寨,三万对八万,丝毫不落下风不说,还前后屠灭了一万三千余级。”

    “之后的追击中,就算与孙能平分功绩,也得万余。”

    “结车成城,抗击强军,不但带着三个月的军粮,还在双塠打出五口水井。诸位,这哪里是冒进失军?”

    “就算孙能援军不置,梁永能也只能灰溜溜地撤走,他还能坚持得了几天?”

    “军务枝梧,我们只能不问诛心,惟考显迹。就算将刘昌祚的被围,灭敌三万当做失败,那也只是帅臣计虑不周,变起仓促,也不能作为他背离指挥,冒进专行的证据!”

    “今日有人可以独断专行治罪刘昌祚,我怕明天就有人敢以‘莫须有’三字治罪在外统军的武臣!”

    “以文制武,祖宗本意涪国公早已剖析的明白,不是这样干的!”

    要是苏油在场,只怕会被蔡京童鞋义正辞严惊得眼球落地,这尼玛能上《宋史·奸臣传》的家伙,什么时候如此伟光正了?!

    好吧《宋史·奸臣传》本身也不太靠谱,王安石章惇都在上头,那又是另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了。

    却见蔡京转向赵顼,深施一礼:“故而臣请陛下收回之前对刘昌祚的评断,君上考评臣子,更不当以片言只语草率定夺。否则他人窥得君上所好,便会巧计钻营。”

    “臣在知制诰一职,也看过刘昌祚的章奏,所言皆是西贼势大,骑**良,断然不可轻视之类。”

    “臣也曾经以为,他是西军当中最胆小,最畏惧夏人的人。”

    “可如今再看,原来那个口口声声夏人断不可轻的人,才是西军中最为勇武敢战的雄杰!”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矿藏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矿藏

    靠!殿上众人这才想起来,当真如此!

    当所有人都以为夏人轻易就能对付的时候,刘昌祚絮絮叨叨叫大家小心准备不要轻敌;可是当大战真正开始之后,却是刘昌祚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硬仗!

    所言疏阔,真的是为人也疏阔吗?

    赵顼终于动容了:“蔡爱卿所言在理,昌祚连场血战,屠敌之数,过于本军,擒获斩杀将领数百人,遇强愈强,实为西军之锋锐。”

    “然其憨直矫伉,易忤于人,之前……是朕草率了。”

    “功名勇气,暴露漠南,西贼震怖,所往披靡。”

    “蔡京拟朕旨意,赐刘昌祚玉带,金鞍,命六路都经略司代朕善为抚慰,不要寒薄了功臣。”

    朝中所有人心底都暗暗震惊,不是为了赵顼的决定,而是为了蔡京!

    此子寥寥数语,竟然就让刘昌祚逆风翻盘!

    蔡京云淡风轻地敛手躬身:“臣,遵旨。”

    ……

    进入十月,宋夏间的战事突然平息了下来。

    夏人已经撤退到了灵州死守,宋人继续巩固应理、鸣沙、耀德、盐州。

    双方中间,相隔了三百里的旱海,夏人不敢出击,而宋人也停下了进攻的步伐,开始消化巩固已经取得的战果。

    六路都经略司在四个桥头堡后面,还设置了兰州、韦州、夏州三个后勤大基地。

    兰州和夏州都有煤矿,其中夏州的煤矿品味极高,还有夏人的铁冶。

    除了祁连铁,夏州铁也是夏人重要的兵器来源。

    夏州本是古五原县,五原水草丰美不说,还有传统的四大盐池。

    其中乌池白池所产的盐,一直就是这个时代食盐中的上品,就算是到明代,这里都是重要的产盐区,汉人在此地用盐与少数民族交换马匹,因而得了个漂亮的名字——花马池。

    整个河套最精华之地,已经被苏油尽数收复,夏人所剩下的,就是三百里旱海戈壁,以及戈壁外黄河东岸孤零零的灵州,和对岸的兴庆府。

    兴庆府北面,是大面积的河渠耕地,耕地以北,就是漠北大草原。

    旱海南边的平川之地,利于车辆行动,苏油事先准备的数千辆四轮厢车终于派上了用场。

    无数的物资,从商州、兴洛仓、郑州汇集到渭州,然后通过宁夏城、萧关,随后抵达韦州,之后沿着横山北麓的平野,向西运往兰州,向东运往宥州,夏州。

    而兰州的牛羊,夏州的盐铁,同样通过这种方式,源源不断地输入大宋。

    物资的调配是疯狂的,苏油奏请赵顼,火线提拔了在陕西路转运司表现亮眼的毕仲游,专门负责四十万大军的物资调配。

    唯一一处苏油不用管的地方,就是王中正河东军一路。

    王姥姥的大名,已经让曲野、葭芦、明堂三川的汉蕃又爱又怕。

    军功也有了,好处也捞了,恩威广布三川。

    斩首八万余级,安抚五十万蕃户的大功,已经让王姥姥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

    用蕃人们的话说,王太尉贪归贪,但是分地分粮,真的不含糊!

    如今的老百姓要求不高,只要你能让我吃饱穿暖,你就是青天大老爷。只要你不贪到我的头上,你同样还是青天大老爷!

    这一点上王姥姥还是分得很清的,地跟粮他又带不走,所以发得也大方。

    因此在三川百姓中的口碑非常不错——王姥姥多慈祥的人啊,对俺们好,对佛祖也虔诚,虔诚到一见到寺庙中那些金银佛像法器,都要抱回家供奉的程度……

    而且听说没?最近王姥姥还改吃素了……

    说实话,王中正对自己为什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得到这么好的名声,到现在都还有些懵逼。

    陛下给自己的河东十二将,是根本靠不住的,唯一的用处就是趁种五干掉八万夏军之后,跟在屁股后边捡现成。

    然后涪国公说大宋要宣扬仁政,给他传了六字真言,说只要照此办理,你王姥姥以后就是曲野河南的万家生佛,死了都要变城隍爷爷那种。

    果然,六字真言一出,苦哈哈们立刻就打起了翻天印,让自己捡了第二次现成。

    结果地不够分了,自己贪污的大坑也还没能填上,王姥姥便打起了和苦哈哈们合作的主意。

    结果苦哈哈们的踊跃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加上种五那黑心冒烟的毒计,葭芦川边一把大火,烧出了五十万蕃人的朗朗青天!

    这词儿可不是王姥姥给自己脸上贴金,这是朝廷派遣石得一下来调查王中正杀良冒功一案,之后对朝廷奏报中的原话!

    当然,石得一也不是白干,回京的时候,拉了五辆厢车。

    传闻是石得一也信佛,车里是他在石州购置的佛像。

    什么材质不清楚,反正看那车辙印子,真特娘的沉!

    王中正对苏油提前给他通气还是非常感谢的,特意写了一封信问敬爱的涪国公,为什么这次征讨如此顺利?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福将?

    苏油收到信也有些无语,回信说也许……或者……因为……你特么信佛?

    十月庚辰,诏书抵达,从苏油所请,分新得地为三路。

    以兰州为治所的河西路,以韦州为治所的灵武路,还有以银城为治所的三川,九原路。

    三路转运使,都是名臣。

    河西路为苏油的四川老乡,征交趾的时候打过交道的龙图阁直学士,原知庆州赵禼。

    九原路为原知秦州、端明殿学士曾孝宽。

    苏油所在灵武路,则是原知河中府,天章阁待制范纯仁。

    三个人的履历都不简单。

    其中赵禼和范纯仁都知过庆州,按照宋代不成文的规矩,知过成都懂经济,后续进步入三司;知过庆州懂军事,后续进步入枢密。

    曾孝宽倒是没有知过庆州,但是他当过枢密都承旨,佥书枢密院事。是大宋以文官担任枢密都承旨一职的第一人。

    可以说三人都是上马可管军,下马可安民的干臣。

    范纯仁是范仲淹之后,曾孝宽是曾公亮之后。

    范纯仁和赵禼还有在陕西任职的经历,赵禼还曾经管理过郭逵的幕府,当时整个陕西的大局都是他在谋划,对横山青唐一带边情非常熟悉。

    王中正现在就在秃尾河边上新修的码头等人。

    一辆轻便四轮马车从南边行来,车前车后打着七十人的仪仗,车到了渡口停下,从上面下来了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胖胖老者。

    王中正赶紧上前拜见:“中正见过曾公。”

    曾孝宽一点好脸色没给王中正:“大家呼官职吧,太尉这一把火,可是把动静闹大了。石得一的调查报告,呵呵呵,花了不少银子吧?”

    王中正本来有心辩解两句,然而曾孝宽并不给他机会,看着对岸:“河岸是黑的,怎么连路也是黑的?”

    王中正蹲下身子,从地里抠出一块黑色的物体:“运帅你看,这些都是煤。”

    曾孝宽“哦”了一声:“煤矿在哪里?”

    王中正笑道:“就在银城,那里还产赤铁。运帅,原来唐代古麟州附近,有大矿,谅祚将这块地送给官家,这生意可亏大了。”

    曾孝宽冷哼一声:“三川之地,南卫关中,北屏河套,左扼晋阳之险,右持灵夏之冲。不是他送与不送,而是我迟早要取。”

    “对!”王中正笑道:“还要改发易服,兴行汉制!”

    曾孝宽脸色好看了一些:“走,去看看码头。”

    码头边上是石头围起来的矮墙,约莫一人来高,这样的矮墙沿着河边的坡地向上垒砌,就跟梯田有些类似。

    不过梯田里边不是水土稻谷,全是从银城拉到这里的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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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