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苏厨TXT下载苏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蚕市

    苏油一直在可龙里呆到了大年十四,不过十五必须进城了,因为眉州第一届商品物资交易大会,在瞩远楼胜利召开。

    不过眉交会这种搞笑的名字苏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人家的正式名称叫——眉州蚕市。

    齐民聚百货,貿鬻贵及时。

    乘此耕桑前,以助农绩资。

    物品何其夥,碎璅皆不遗。

    编籋列箱筥,饬木柄锑錤。

    备用诚为急,舍器工曷施。

    名花蕴天艳,灵药昌寿祺。

    根萌渐开发,蔂载相参差。

    游人衒识赏,善贾求珍奇。

    予真徇俗者,行观亦忘疲。

    日暮宴觞罢,众皆云适宜。

    蚕市最早只是蚕妇们交流蚕种,农夫置办农具的定时集市,然而发展到了大宋时期,已经变成合花市,药市,游玩,宴赏等诸多功能于一体的大型娱乐集会项目。

    这一天大家齐聚市集,万人空巷,热闹得一塌糊涂,是物资商品丰富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必然产物。

    城内是容纳不下的,因此地址设在码头一带,主客皆便。

    而大宗商品交易,则设置在瞩远楼,那里地势高阔,可以摆宴,还能一览码头游人交织的盛况,端的是好地方。

    一大早八公带着苏油在后山沼泽新田行过祭田仪式后,乡亲们便邀约一处,准备进城逛蚕市了。

    苏油事情多,因此与石薇骑着黄雏先行。

    来到土地庙,将黄雏扔给张藻:“其他人呢?”

    张藻总算是接着了小少爷:“今天好买卖,拴住哥怕义棚忙不过来,带着人手都去帮忙了。”

    苏油笑道:“一个个越来越聪明了,准备得怎么样?”

    张藻掰着手指头:“砂锅豆汤饭,豆花饭,豆腐羹,各色蒸菜,香饮,我们之前还按少爷教的法子,准备了三天的豆腐干,烤豆腐干也是新的大菜!”

    苏油口水就下来了:“我先去烤两串豆腐干,跟薇儿都还没吃早饭呢。”

    义棚今天扩大了一倍,估计是拴住找八娘还是二十七娘出面借来的家伙。

    大灶上热气腾腾,大锅豆花,无数小蒸笼,边上还备着好多木桶,里边是石膏豆腐脑。

    人已经很多了,苏油进棚:“掌柜的,先来一个鲊笼笼,一份烧白,一份豆花饭,嗯,豆腐干烤两串!”

    张琪头也不抬就回道:“小少爷你就别添乱了,带薇儿去边上,想吃啥自己弄,实在是没时间招呼你!”

    苏油嘿嘿笑道:“这生意可以啊……”

    刘嗣刚挑来一担水:“城门老军爷说了,这才刚开始,今天的生意要持续一整天,用八公的话说,三干去了两干——还有得一干!”

    苏油动作麻利地揭开一张纱布,下边是竹簸箕,满满盛着一串串豆腐干串。

    有几个蜂窝煤炉烧的木炭,这就是留着专门烤豆腐干用的。

    刷素油,辣米油,撒花椒面,香料,葱花,盐,最后还洒了点鸡茸。

    和石薇一人两串拿在手里:“我去见姻伯了,今天大家辛苦一点,起码把三个月的衣食挣到手!”

    众人齐声呼应:“少爷你就瞧好吧!”

    人越聚越多,码头下樯桅林立,码头上摩肩接踵,架势有点吓人。

    苏油对石薇说道:“薇儿我再帮你拿一串,你抓住我衣角,别被挤丢了。”

    城门处还好,靠右行走,已经成了默认的规矩,进出还算通畅。

    陈田和郭隆两老军额头有些见汗,见到苏油过来:“哎哟我的小少爷你可来了,县尉都等你好久了。”

    县尉过来:“明润少爷,今日人流噪杂,恐怕冲撞了少爷,长史特命我前来迎接。”

    苏油将小手递过去:“县尉大哥,来不来一串?”

    县尉尴尬地笑道:“这……我这还有职务在身……”

    苏油说道:“哦,那就不耽误你了,我们赶紧去吧。”

    说是长史命人迎接,还不如说是程文应打的招呼,苏油和石薇边吃边走,来到瞩远楼前,就见杆柱两边各立着一支长杆,上面挑着一串花灯。

    楼前张灯结彩,苏油掏出手绢把自己和石薇的嘴巴擦干净,上得楼来,就见知州,通判都在,还有江卿几家家主,连阿囤弥也来了。

    知州见到苏油上来,就对苏洵笑道:“明允,汝家千里驹。一篇《告祖文》,情真意切,仁性天生啊。”

    苏洵躬身辞让:“明允久在他乡,未能提命。此子但有一分可取,也是太守,别驾教化之德。”

    知州呵呵笑道:“半年来,我眉州气象,也尽不同。今日蚕市,帆樯辐辏,水陆云集,这也是江卿与力,造福乡梓所致。”

    通判朗声道:“好叫诸贤得知,今年眉州考级,为上上,中枢评定,乃‘文昌政化,德裕娄黎’八字。”

    诸人赶紧恭贺,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苏油暗自腹诽,又是搞人均收入,几家把GDP拉起来,我土地庙可龙里又拖眉州后腿了。

    上前却笑眯眯的施礼:“小子苏油,为太守别驾贺,并祝贤太守与别驾新春吉祥。”

    知州对苏油的文章相貌颇有印象,点头道:“嗯,不错,德及娄黎四字,就有你在土地庙和码头的作为,有志不在年高啊。”

    苏油拱手:“小子惶恐,此乃程史两家,还有小张天师力主,小子不过感羡天伦,适逢其会,不敢当太守谬赞。”

    知州招手叫来下人:“添个座,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能读透孟子此语的人,当得起此座。”

    苏油赶紧谦让,躬身道:“太守饶过小子吧,今日尽是尊长,如油坐下,那更是芒刺在背,倒不如站着舒坦。”

    知州不由得笑道:“还真是实诚孩子,也罢,你既守礼,我断无阻碍之理。不过金童玉女,分开来也不合适,就都站我后边吧。”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看来这娃娃亲在眉州城世家中已经传扬开了。

    知州这是抬举,苏油赶紧躬身称谢,领着石薇与众人打了招呼,也不好说长话,简单问候几句,便乖乖叉手站在知州身后。

    石薇更乖,红着小脸站在苏油后边,有点不习惯这种阵仗。

    大家一起一边闲聊一边观赏江景,没一会儿,县令便领着嘉益两州的豪商们上得楼来。

    大宋商业发达,在四川尤其如此,什么期货,分期付款,抵押担保各种商业手段和花样都已经不新鲜,这些事情,需得官府监督作保。

    而且官员的利益也不少,因此他们也乐于从事。

    待到一群人寒暄完毕,坐定安静下来,太守说道:“我眉州近日添了一些物产,蒙诸商抬爱,销路甚佳,渐渐衍为大宗。”

    “今日此会,乃世家所请。一来确定一年产量,量出为入,节惜物力;二来安道公按蜀,期复旧制,提振商路,我眉州乐预其事;三来嘛,玻璃江风物绝佳,期与诸位同乐宴赏,以示朝廷慰喻之义。”

    众人都是轻笑躬身,以示捧场。

    通判言道:“江卿四家,会同眉州酒坊,羁縻州二林部,都献上了各家产业的精品,大家玩赏之后,如有意的话,便将自己的商号,出价,写在纸上,投入匣中,价高者得。算是游戏如何?”

    众人自是同意,知州拍拍手,示意胥吏将物品抬上来。

    第一声惊呼,从楼中响起,接下来还会很多。

    知州非常满意这个效果。笑道:“这第一件,二林部提供的白黄铜海屋添筹盆。”

    苏油露笑,这效果他也很满意,这个小插曲,是他向程文应建言的功劳。

    而且这个铜盆的产地,不是二林部,而是可龙里,只是铜料来自二林部而已。

第一百二十二章 精品

    第一百二十二章精品

    铜盆整体色如黄金,内面盆周是连绵的山脉,盆底则是海浪,浪花部分为白铜镶嵌,盆身外侧则是浅浮雕。

    一处悬崖,悬崖平台上,三位老人在老松之下,指着崖下海岛上一所华屋在聊天,海天之间,还有两只白铜的仙鹤飞舞,姿态优美。

    这故事是眉州当地道家传说,苏东坡后来也把它写到了自己的笔记里。

    翻看底部,还有一首阴刻的吉祥贺寿诗。

    整个铜盆用料扎实,纹饰精美,如金银铸就一般,华丽非常。

    苏油暗自好笑,这个铜盆,其实就是先刻出一个蜡盆,然后用水玻璃砂浆倒模,再用黄铜汁浇注而成。

    真正耗时的,其实就在蜡盆雕刻和白铜镶嵌那点功夫而已。

    不过波浪细纹,屋宇瓦片,鹤羽松针,无不精细异常。

    这方法和普通倒模方法迥然不同,没有水玻璃技术,球磨技术,飞水法,永远没法翻出如此精细的铸模,这就与普通砂模失蜡铸造法形成了代差。

    只看盆子,谁都会以为这是在铜器上直接雕刻出来的浮雕,那耗时得以年来计算。价值相应提升百倍。

    很快便有人开始往铜盆前的匣子内投递纸条,之后二林部范先生一一检视了纸张,最后简单宣布道:“丰源号。”

    一个年轻大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浑身肥肉都在抖动,站起来团团作揖:“这寿礼我家老安人定然欣喜非常,诸位,承让,承让了。”

    知州笑道:“贵号东家倒是个大孝子,又是蚕市第一件成交物品,这坐税,本官做主免了,让二林部返还于你,以奖掖孝道。”

    年轻人开心坏了,连连作揖:“多谢太守,多谢将军。”

    阿囤弥莞尔一笑,挥手表示没什么。

    接下来,是程舍人书坊龙脑彩墨五铤,并撒花笺十封。

    彩墨由五种颜色的飞水矿料,加墨胶龙脑反复锤炼,之后倒模贴金所得,分蓝,黄,绿,红,白五色。

    以前的彩墨,除了朱砂墨,其余都是矿粉状态,现在是第一次以墨锭的形式出现。

    撒花笺三层压制,底层是单层石纸,二层是砑花水印桃花春水图,洒粉色大小纸屑构成的花瓣,三层是普通单层书写用竹纸压制而成,可做到吃墨而不透墨。

    每张花笺就这么看,是淡淡的绿纸下有大大小小的粉色花瓣,透光看,便会出现一幅桃花春水,落英缤纷的图案,端是神奇。

    商人们蜂拥上前,争先恐后地投下自己的暗标,如此精雅的文房用品,远比铜盆受欢迎,足见大宋对文华的看重,这是奇货可居。

    程文应命程三打开匣子,计点一番后,接过程三递来的纸条,微笑道:“老朋友了,眷墨斋老华。”

    掌柜的一副文士打扮,起身拱手:“程公,下来还有事相商。”

    程文应点头,表示答应。

    第三件物品,是苏家十匹蜡染木棉布。

    面料后世常见,如今却与绸缎等价,苏家布料别有不同,有了蓝色花纹图样不说,经纬更加细密,还隐隐有一层光泽。

    这当然又是水玻璃在印染上的运用,同样是第一次面世。

    苏洵感觉由自己宣布中标商人是降了身份,招手将苏油叫过去开箱:“益州薛记。”

    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供手:“苏小少爷,还记得我吗?”

    苏油一愣:“你是?”

    中年汉子激动道:“前日眉山戒严,小少爷义薄云天,用折刀换了小人和同伴运来的竹料,松木,骡车,还赠了盘缠返乡,这才保住了我们几家的家业,小人……小人们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完声音都已经开始哽咽了。

    苏油听得有些懵,我不是花钱折价买了东西,看你们亏得厉害,顺便送了把折刀吗?怎么说法不一样了?

    这时候也不好细问,只好点头:“举手之劳,下来再细谈。”

    不过他还下不去,第四件商品,玉瓷瓶永春露特曲十二瓶。

    阿囤弥立刻举手:“我能参与不?”

    呃,你要参与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这次二林部带来大大小小上千件铜器,五六千贯打底,加上你一向大手大脚,谁还搞得过你?

    我要的是广告效应!

    苏油只好拱手:“姐姐,你就别参与了,下来小弟另有礼物相送。”

    阿囤弥“哦”了一声,把手放下了:“可不许赖账!”

    楼内众人都不觉暗笑,这夷人女子,当真不通礼数。

    等到苏油将纸盒打开,选定出价最高的一张,竟然高达两百贯。

    这是要疯啊,我就是凑数玩玩的!难怪前边几位笑容掩都掩不住!

    定了一下神:“呃……恭喜源骊坊。”

    第五件,通犀象牙首尾羽纹花钢文案折刀。

    这刀和普通羽纹花钢相比,石通的手艺又有精进,钢质也更好,关键在装饰。

    刀柄首尾为白色的象牙雕饰,中段是犀牛角,犀牛角中间,有一道浅色半透明的细纹,非常明显,将犀角一分为二,与弹出的花钢上的羽脉相对。

    有了这道细纹,犀角就不叫犀角了,叫“通天犀”。

    有一年京城大疫,仁宗让内库出犀角药材与太医局配药赈济百姓,就开出来一条通犀,内官以为至宝,禀告仁宗,希望他留下,仁宗生气了,说玩物与百姓孰轻孰重你不知道吗?赶紧给我拿去配药去!

    仁宗之仁,的确是皇帝之中少见的。

    因为天师法剑的事情,羽纹花钢早已经蜚声四路,人人都好奇,人人都没有见过。

    之前倒是有一柄紫檀座象牙装的清荷短剑,据说已经被辗转收入宫内。这柄折刀,还是第一次让与会之人见识到到底什么叫羽纹花钢,什么叫跳刀。

    物以稀为贵,这次的投标人数,堪与程家那次相比,最后被一位退休官员一样的老头拿到。

    为什么苏油猜是退休官员,因为知州亲自将折刀送到老者案头,还温言闲聊了几句,这做派与他人不同。

    压轴的终于来了,玉瓷变色玫瑰釉大梅瓶。

    铜盐釉料对炉内环境极为敏感,颜色因还原氧化环境不同,入炉一色,出窑千变,这是钧窑的拿手好戏。

    不过这秘密在苏油面前不是秘密,没试验几次,便被他鼓捣了出来。

    钧窑窑口,有走泥纹,底部是蟹壳青,这是后世判断钧窑瓷器的标志,其实是当时工艺的一种缺陷美,这件大梅瓶却是玉白晶莹的胎体加釉,一点毛病没有。

    关键是器型巨大。其实整个梅瓶是分四段烧造的,从做胎,烧胎,拼接到整烧,费了史大和苏油不少的功夫。

    即使有精准量具的帮助,但是烧制过程中的变形也导致绝大多数胎体无法拼接得天衣无缝,几百斤瓷胎被砸碎沦为磨料,心痛得史洞修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等到大瓶胎烧造出来,施釉反而简单了。

    烧造流釉过程中不时开合一下进气孔,改变窑内环境,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

    这瓷瓶,是所有东西中费时最久,费工最多的,最后五个瓷胎只留下一件,现在一拿出来,顿时惊艳全场。

    瓶子与苏油等高,瓶口是一圈深蓝,然后往下是玫瑰紫,再过渡成大片玫瑰红,大红,然后浅紫,浅蓝,最后纯白,流光溢彩,通体无暇。

    非唯人力,亦有天成。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玩意儿,谁特么还敢上前丢纸条?

    太守呵呵笑道:“这件梅瓶,是我皇宋烧造出来的最大一件瓷器,虹光霓晕,帔霭流霞,非人臣所能宝之。今日只与诸位同赏,之后眉州府将出价千贯购入,作为吾皇五月生辰寿礼!”

    接下来的洽谈中,眉州府坐税将收到手软,今年的眉州知府,不差钱!

第一百二十三章 薛忠

    瓷公鸡站起身来:“太守,我眉山虽僻远,然同沐王化,共仰皇恩。当今之仁德,寸草亦得滋育,既然是献给官家,我史家瓷坊便没有收钱的道理,还望太守成全。”

    咦?瓷公鸡不瓷了?突然搞了个政治正确,让苏油怪难适应的。

    知州拈须笑道:“史公此言,固然是爱君之心。然则官家仁慈。敢行此举,那就该本官遭申斥了。”

    说完又道:“不过玫红大瓶献上去,当别有内命到来,你我静等就好。”

    拍卖会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赏宴,太守通判略饮了几杯,便即离去。

    众人躬身相送,转过身来,曙远楼哄然一声喧闹起来。

    “史公,史公这般瓷器,贵坊还有多少?我嘉州瓷行与史公一水上下!且与小弟两套充装门面啊……”

    “且慢!你嘉州瓷行是一水上下,我益州瓷行就不是了?史公,这都是同江之水,你可得端平啊……”

    这是走地域乡情的。

    “程公,呵呵,贤侄在青神对我家一直照拂,蒙他抬爱,永春露,《杜工部集》家中均有收藏。这是他托我带给您老的家信,这《杜工部集》,《史记三家注》,您看……”

    这是以照顾程浚前程做交换的,能提前得到永春露,《杜工部集》的,不是程俊的上司就是好友。

    “哈哈哈,苏老弟,久违久违!万里桥一别,这便有些时日了吧?还是那么清健!听闻苏兄去了剑门?这过成都而不入,为兄便有些生气哟……今日就是来问罪的!来来来,看为兄给你带来的后蜀宫中绘本……”

    这交情才卖得巧妙,果然是读书人对读书人。

    种种情形不一而足,苏油看得暗暗好笑,自己带着石薇来到阿囤弥那边,跟便宜姐姐聊天。

    阿囤弥见石薇可爱异常,再看她腰上挂着一条腰带,腰带上坠有几根细链子,上边挂着的不是大宋女生寻常女红针黹所用的东西,而是火镰,短剑,印囊,英气勃勃,和自己的颇为类似,不由得大喜:“这就是你家小媳妇?快过来让姐姐瞧瞧。”

    说完有将臂上金丝钏子取下来绕到石薇手腕上,横着眼看苏油:“还以为你们大宋的读书人,找的一定是娇滴滴的官宦小姐,小油眼光不错!”

    跟你相近就不错!不过这话不敢说,笑道:“姐姐,这是石薇,她家本就是将门世家,论辈分是大石头的小姑奶奶。”

    “啊?哈哈哈哈……你们汉人的辈分还真好玩!”

    “薇儿,这是二林部的阿囤姐姐,她可是我大宋册封的将军哟。”

    石薇的大眼睛顿时亮了:“将军姐姐?你也会武功?”

    阿囤弥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将军靠的不是武功,而是统御之智。智信仁勇严,可没有武功之说。”

    “不过普通人要当将军,得先从司戈,校尉,郎官,一步步上来,因此要是没有武功,第一关都过不了。你手上的茧子说明你武艺应该不错,等你一步步做到将军了,就封小油条做你的军师!他那脑袋瓜子,比我们够用!”

    石薇点头:“嗯,小油哥哥很聪明!”

    阿囤弥笑道:“那等你什么时候到二林部,姐姐带你去打猎!你会射弩吗?”

    “大宋不让用弩,不过我会开弓!”

    石薇自打进楼,在官员文人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现在遇到阿囤弥,一个没想到内地还有习武的汉女,一个没想到羁縻州还有女性的将军,一大一小俩女生顿时谈得异常开心。

    二林部的客商都在范师爷那边打交道,苏油看了一圈,见之前益州的客商往这边看了好几次,便过去与他打招呼。

    见苏油过来,益州商人与旁人说了几句,便过来打了个长揖:“上次太过匆忙,未通姓名,小人薛忠,蒙小少爷搭救,此恩永不敢忘。”

    苏油摆手:“此话从何说起?上次贱买你们的货物,实是过意不去,因此以折刀相抵。怎么说法变了?”

    薛忠说道:“小少爷有所不知,上一次小人是屋漏偏早连夜雨,狼狈返乡之后,才发现母亲重病,同伴几人商议,先用小少爷给的两百贯救急,这才将母亲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您给的折刀,大慈寺方丈看过,说不是凡品,便用五百贯收了,因此上一趟眉州之行,几家并没亏蚀,这都是小少爷的恩德,小人只敢宣扬,绝不敢隐瞒少爷。”

    苏油微笑道:“原来如此,你母亲可大好了?”

    薛忠心有余悸:“已经大好了,母亲听闻少爷的事,便要我来眉州道谢。今番前来,其实不为货贸,适逢其会而已。”

    苏油笑道:“难怪你上次贩运的竹木,这次却拍了布匹。”

    薛忠赧笑道:“叫少爷见笑,商人逐利,小人往来于几路,其实是什么有利贩什么。”

    苏油说道:“嗯,那你这水路应该是精熟的了?”

    薛忠说道:“别的不敢多说,夔门到剑门,这条路小人是跑熟了的,其余几路,就算不熟,也有相熟的朋友在跑。”

    苏油点头:“那丽水一带熟吗?”

    薛忠呃了一下:“这个真不熟,那边蛮荒之地,商路历来不畅,过雅州入吐蕃倒是可以走那条路,但是沿途艰险。听闻还有生蛮,抓到过往客商,往往杀之祭天,小人还要侍奉母亲,不敢去那些地方冒险。”

    苏油说道:“行,那你就与我讲讲夔门至剑门沿途风物。”

    薛忠笑道:“说起这个我就一清二楚了,夔门是出川重地,关键是盐。那里辐射荆湖,吴人多以粮食,丝麻,用圆底大船运来,换取川中的食盐。”

    “一旦三峡断航,夔盐十日不至,那边的粮食和丝麻简直堆积如山。可见大江商路之盛。”

    “接着往上到泸州,一路上基本都是靠食盐丝绸为大宗,直到过了嘉州,才进入物产丰饶之地。嘉州到成都商途,那是珍奇满路。近日客商蜂拥至眉州来,便是为了五色布,龙脑书,玉瓷美酒这等好物产。”

    “过了成都府,上剑门入汉中,便可接中原了。不过如今西夏骚扰,那边走的大宗是粮草,我蜀地自产盐,而且不贵,因此对解盐是不稀奇的,所以多是朝廷疏课,商人不太愿意走。路途艰难不说,也没多少利润可图。唯一值得跑一趟的,那就是铜币本身。”

    铜币你个头!特么半路都给你们这帮奸商铸成铜器了,我在眉州就几乎没见过什么铜钱!

    苏油又问了不少细节,还有益州最近的政策动向,拱手道:“听薛大哥这番言说,苏油如行万里路,胜读千卷书。说了这么半天,耽误了薛大哥洽谈生意。如果薛大哥需要什么眉山物产,尽管说来,苏油身为江卿土著,倒是与几家都说得上话。”

    薛忠供手道:“家中连番遭遇大事,此次前来不为商务,也未带从随,十匹苏棉,已经客囊空空了。”

    苏油想了一下:“这里太吵,且随我一行,我给你看样东西。”

    托阿囤弥照看好石薇,苏油领着李忠下楼,一路来到酒坊。

    城里人都出去看热闹去了,街上倒是冷清。

    来到曲房,苏油取出一簸箕白色的小丸出来:“听你所说的情形,这趟替我带这个去益州,当是举手之劳。”

    薛忠看着那些小丸:“此乃何物?倒有些像码头上卖的浮圆。跟酒有关?”

    苏油笑道:“此乃眉州酒坊的新式曲母,酿造永春露所用的曲饼,就是以它为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别人的奇遇

    第一百二十四章别人的奇遇

    薛忠脸上不由得连番变色,接着一咬牙一跺脚:“少爷待我恩重如山,薛忠无以为报,今日便担了这天大的干系,少爷有多少曲母?薛忠安排眉州到益州的官船运送,保少爷断无一失!”

    苏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叫你带点东西,怎地跟做贼一样?”

    薛忠“啊”了一声:“少爷,曲母过境,这本身就是走私做贼啊!”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一脑门子黑线:“走什么私!我这曲母,是让你带去益州,给那边的曲房看看,如果他们满意,便叫那边来与眉州曲房联系。”

    “我们能够给他们提供上等曲母,他们拿去可以制作成曲饼发卖给酒坊。这是榷务对榷务,跟走私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说完琢磨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到时候我找姻伯去州府讨要一封行文给你带上,别真给沿途税监当贼给拿了!”

    薛忠放松下来,笑道:“沿途税监都是兄弟,主要地方官三年一换,怕他们迂腐不晓事。”

    苏油从酒坊那边取过两瓶酒:“这个算是路费。你拿着路上喝。”

    薛忠不觉讶异:“少爷,这就是八贯钱啊,您和这里坊东相熟?”

    苏油笑道:“坊东是我姻伯,就是拿彩墨彩笺当彩头的那位。”

    薛忠赶紧拱手:“少爷,有这层关系,程老这永春露我也能进一些啊……”

    苏油挥手:“得了吧,刚刚不还说是没钱?虽然贩酒贩盐在四路是半公开,但咱们还是等张公真正恢复旧制再说吧。不差这点时间,最紧要别给人抓了把柄。”

    说完停下脚步转身:“不过你要是能把曲母的生意给我推广出去,此中利润,分你一成!”

    “啊?诶诶!”薛忠没想到此行还有这般好处,这可是制作永春露的曲种啊,拿去益州,邛崃,还不跟捡钱一样?!

    收拾了两箩曲母,令人挑去薛忠的船上,两人这又返回曙远楼。

    楼上宴会已近尾声,苏洵早不见了,程文应见苏油回来便招手:“贤侄过来,与你介绍几位名流。”

    这几位聚在一起,周围客商都躲得远远的,看来是自知身份不匹。

    程文应首先便介绍刚刚得到折刀的那个老头:“这位是益州来的赵制置赵世伯。”

    说完对老头拱手:“这是苏家的后学小子,苏油苏明润,有机会世兄可得提点一二啊。”

    那老头挥挥手:“告老闲游到此,眉州文事大兴,程兄功不可没啊。”

    苏油老老实实以后辈见礼。

    倒是身后跟着的薛忠一脸的仰慕:“赵……赵老……”

    那赵老看了薛忠一眼:“你认识我?”

    薛忠兴奋地道:“我是赵老同乡啊,赵老的神奇经历,岂有不知之理。”

    那赵老再次挥挥手:“总是年青时学问不精,辜负了圣明期许。”

    另一位老者笑道:“世兄,这可是罕见的机缘,我辈求还求不得啊,总是世兄人品高洁,终得今上赏识。对了看这位小世侄的神情,还可能不知您的事迹,要不就让程兄给他讲讲?”

    赵老叹息道:“经年旧事了,还提它……哦不对,是得讲讲,年轻人日后进考,可别犯我犯过的错误才成。”

    程文应这才转头对苏油说道:“你赵世伯啊,年轻的时候参加科举,文章做得好,入了三人榜首,供官家点定。”

    “官家打开首卷,阅罢大喜,可接着又一声叹息,说此卷做得虽是极好,但是可惜错了一个字。”

    “阅卷官大恐,伏问所错何字。当今说道:‘唯字本应从‘口’,怎么从了‘厶’?’”

    “阅卷官言道该字通假,官家也不解释,当即宣见这位考生,乃西川成都人,姓赵,讳旭,字伯升。”

    苏油抬头:“莫非这位考生,就是赵世伯?”

    赵旭叹息道:“是啊,一字之差,名落孙山,今上当时宣见,说所做试卷极好,只可惜误了一字。我伏问何字,当今说‘唯’字。我听后小心解释,这两个偏旁,日常其实是可以通用的。”

    苏油说道:“赵世伯说得没错啊,这两字本来就可以通用吧?”

    赵旭说道:“就好比门中之月与门中之日,一般可以通用,然门中之月为正字,门中之日,那就是俗字,不能用之于朝廷制策试论。官家挑出的这个错误,其实我是心服的,所答不过一时糊涂,希图侥幸而已。”

    苏油不由得又有些头大,这也太严格了吧,问道:“那官家如何回答的?”

    赵旭笑道:“官家当即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下私和、去吉、矣吴、台吕八字,让侍从递给我说道:‘学问未精,再读三年吧。’”

    程文应笑道:“你世伯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为等三年后下一次科考,他干脆流落在京都,每日靠替人写字作文为生。”

    “一年后,今上为梦所感,扮作一官人,带一太监微服出宫私访。在酒楼上倚栏看街的时候,不小心将手中的月样白梨玉柄扇掉在楼下,下去寻时,已杳无踪影。”

    “酒罢,闲转到一家茶肆,却见其墙上有一首词,词清句丽,锦绣无伦,便问何人所做。茶博士道是一位落第的秀才,满腹珠玑,可惜终日卖文为生,艰难度日。”

    苏油骇然:“难道这位秀才,又是赵世伯?”

    程文应对苏油的反应很满意:“然也!今上惊于词章的文采,立即让茶博士将你赵世伯找来。不过你赵世伯当时竟然未认出官家。”

    赵旭摇头道:“奏对之间,何敢直面天颜。惭愧之余,只恨辜负圣恩。当时战战栗栗,之后哪里还能认得……”

    程文应笑道:“当时你赵世伯手中拿着一柄小扇。太监见之,说扇主人在此。你世伯二话没说,当即奉还给了官家。官家大喜,不是因为宝扇得归,而是他看出你世伯乃坦直君子。”

    另一位老人笑道:“于是官家问他为何上科不第。你世伯直承来去,只道是学问不精,究科不细,乃自取其咎。今上因他口音,又问是否认识西川要员王制置,并说王制置是自己的外甥,还写了封信,让你赵世伯回成都去投靠他。”

    “次日便来了两位素不相识的官人,给他送来一封拜谒文书,一个领路仆人,还有盘缠银两。你赵世伯感激不尽,连忙启程赶回成都。”

    程文应笑道:“不巧快到成都之时,却传来王制置已经调任的消息。你世伯闻听,不由得嗟叹时运不济。倒是那仆人不断催促他继续前行,先到制置衙门看看再说。”

    “西川诸官等了三天,也没接到新任的制置。待得主仆二人到了制置衙门,那仆人不由分说就把他推到接官厅,然后撕开文书,宣布你赵世伯为西川新任制置。原来这所谓文书,竟然是今上颁发给你世伯的告身!哈哈哈哈……”

    这事情堪称奇遇,宋代即便是皇帝想要任命一位官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宋君权、相权、台谏相互制约,光皇帝说了不算数,还需要宰相同意签押,给事中签放,中书舍人同意拟稿。

    要是任用不当,这三关都过不了,就算过了,接下来还有御史出马弹劾,你上任那一天,就是下课那一天。

    制置使不是官职,而是差遣,掌一路军事,到南宋才是大员,现在虽然是路级,实际多由大州知州兼任。

    四川环境独特,因此有时候单立,但是依附于益州知州,其实也可以算是一个特殊的幕僚。

    即便如此,这老头当时没有官职却能混到一个不小的差遣,也算是奇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被打脸

    这也是皇帝变相地为自己的任性向士大夫认错,因此才得到一路绿灯批准,否则的话,想都别想。

    苏油一下子觉得这老头好高大上,赶紧再次施礼:“世伯此番经历,堪称殊遇了。”

    老头再次叹息:“相比此般殊遇,以我本心,其实更愿再战科场。只是圣主隆恩,无法辜负罢了。”

    说完拍了拍苏油的肩膀:“教训啊,后生小子,牢记吧……”

    苏油目瞪口呆,我这里羡慕得口水都下来了,你的意思是还不满意?士大夫要不要这么矫情?!

    却见几个老头也跟着点头叹气,深以为然,可见如今的世人对正牌进士出身是多么推重。

    接着程文应给苏油介绍另一位,青神县过来的,姓杜。

    这个苏油总算不是睁眼瞎了,青神江卿,陈、杜、杨、程,难怪程文应熟悉,躬身作揖:“晚生末学,见过诗圣后人。”

    唐代大诗人杜甫因避战乱流落剑南,居成都西邻;下江陵时留二子守成都籍,杨子琳之乱时,后人又避患奔眉,去世后埋葬在青神,这一支子孙遂为青神人。

    杜家后来出了杜敏求,杜莘老;陈家后来出了陈希亮,陈慥;杨家出了杨泰之,杨栋,杨汝明,杨大全。都是青神江卿中了不起一时的人物。

    这位就是杜敏求的父亲,乃隐士高人,历史上并不见名姓,这时候呵呵笑道:“大小苏如今就学青神,时常来拜会老夫,文采那是没得说的。明润诗文也不错,真是家学渊源。”

    说罢摇头:“我家那小子七岁能诗,老夫已经慰藉得不行,结果你比他还小一岁,难得,当真难得。”

    赵旭说道:“相比自述之诗,其实告祖之文更是值得称道。没有成年人矫直枉饰那一套,反而让人眼前一亮。明润你须记住,文以载道言为心声,可不要随年纪增长而流于陈俗。”

    苏油赶紧躬身:“小子一定牢记前辈教诲。”

    又被好好教育了一番,苏油才得空抽身。

    县令和税丞在一边小桌上,身前是一大摞文书,两人的喜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不过苏油现在没时间去了解具体数字,另一边窗口那里一大一小俩女生嘴上都快可以挂油瓶了。

    石薇见到苏油过来:“小油哥哥,这里好无聊啊。”

    苏油赶紧点头:“是是是,现在事情差不多了,我们去逛蚕市吧!”

    三人从曙远楼出来,薛忠也赶紧跟了上来。

    苏油讶异道:“薛大哥,你还有事?”

    薛忠说道:“蚕市拥挤,我跟着少爷和小娘子们吧。”

    苏油看了看身周不远处几个穿着汉服的黑小厮,这是他的恶趣味,将便衣保镖的概念告诉了阿囤弥,阿囤弥还当真了。

    但是薛忠也是一番盛情,于是笑道:“说得也是,那就麻烦薛大哥了。”

    码头现在成了一个大集市,摊位和摊位之间挨得很密,商品非常多。

    城门处是卖鲜花的人家,周围农户将自家的红梅,腊梅花枝剪下来,扎成小捆发卖,生意极好。

    还有水仙,也非常受欢迎。

    看到水仙苏油想吟诗,想想大多都是宋人作品,还没问世,只好忍了。

    抄袭别人的诗词当做自己的作品,这样的事情他是不干的。

    蚕市外围主要是农具,种子,蚕种,越往里走,商品越贵。

    苏油买了一篮杂果,有甜橘,去皮甘蔗,削好的荸荠,先把女生的嘴哄了,然后一路边吃边看。

    没走多远,薛忠两手就已经堆满了东西,农家妇人织绣的女红小件阿囤弥非常喜欢,裙帕,香囊,袖领装饰之类,看着就想买。

    还有就是一些欺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泥老虎,彩纸风车,纸灯笼,竹节小蛇。

    给二女买了两支绒花戴上,苏油又买了几块糯米糕,说道:“姐姐我们逛逛就挺好,买太多了薛忠没法拿……”

    阿囤弥对竹器摊子上一个竹编背篓很满意:“看看这竹丝多细!买个背篓给这大哥背上,就解决问题了!”

    薛忠:“……”

    苏油将薛忠拉过来,低声说道:“这是二林部的在藜将军,她们那里盛产铜器……”

    薛忠抛下苏油两步赶到阿囤弥身边对竹器老板说道:“再给我来一副挑子!”

    药市的稀奇很多,不少中药材苏油不认识,倒是石薇能如数家珍。

    待得问明一个药叫附子后,苏油觉得自己又可以显摆了:“这东西需要去除毒性之后才能使用,你们知道吗?”

    那药商反手就打脸:“这位小爷说得极是,晋代《肘后》,祖宗便留有炒碳法。刘宋之时,《雷公》则用东流水并黑豆浸泡。至唐,《千金》有蜜涂炙法、《理伤》则是纸裹煨法。传至今日,还有水浸、姜煮、姜汁淬、醋浸、烧灰存性、黄连炒。”

    石薇接口道:“还有赤小豆煮、盐水浸后炮、童便浸后煨……”

    药商拱手喜道:“此三法还未得闻,小娘子多闻,真是厉害了!”

    好吧就自己那点村里草药医生那里得来的知识,和现在的人说中医,简直是自寻打脸。

    不过石薇的中医知识挺丰富,这段时间里苏油倒是越来越明确,离开药商便问道:“薇儿你学过医?”

    石薇说道:“大哥说老祖当年先是带兵,带兵的时候军医很重要,时疫,瘴气,都要防着,还有跌打金创,那更是常事。”

    “后来老祖又要享福,日常药膳保养,导引调理,都非常注重,因此我们石家一直以来就很重视医术。”

    苏油点头:“倒是有道理,对了说起治伤,阿囤姐姐你们部落中是如何治疗金创的?”

    阿囤说道:“嗯……这个怕是范先生更清楚,我知道的就是血竭,朱砂,铜粉,红花,当归是常用。哦,还有乳香,冰片。”

    哇塞连你都这么厉害,不过该显摆还是得显摆:“你们那边,或者有没有见到大理那边,流传一种药材,叶子如同巴掌,八月在草柄上结出一团朱红色的小果子,根部是块状,可能叫三七的?”

    阿囤弥摇头:“没听说,不过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打听一下。”

    苏油赶紧说道:“一定打听一下,这是一味极好的金创药。”

    这时石薇又停下了:“小油哥哥,这里有虎骨,还有犀角!”

    苏油看着摊子上两根骨头,一段角:“你怎么知道?”

    后世藏药摊子他见得多了,虎骨多的是,百分之百的假货。

    石薇将大骨头用双手举起来:“你闻!”

    我闻得出来才见鬼了!苏油赶紧摆手:“品质怎样?薇儿你要不要?要我们就买下?”

    药摊老板只以为是俩看稀奇的小孩子,没想到竟然是大主顾上门,赶紧说道:“哎哟,两位定是家学渊源,名医之后。”

    阿囤弥在一边说道:“干嘛要买?薇儿你想要姐姐给你送你几副,大理那边多的是。”

    苏油看药摊老板转眼脸都青了,赶紧打岔:“客人远路来眉州也挺不容易的,我们买了,多少钱?”

    双方商定,五贯交钞成交。

    继续闲逛,薛忠挑着担子:“这就是蚕市的好处了。”

    苏油没有明白:“怎么说?”

    薛忠笑道:“衙门鼓励行市,今日只需要交点摊位费,其余不管不问。虎骨不去说它,犀角这东西,平日里要买,价钱可得翻个倍。”

    苏油恍然:“对哟,香犀也是专榷范畴,这里边价差大了去了!走走走,那去香药摊子那边捡漏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翊卫仙卿

    第一百二十六章翊卫仙卿

    结果不光是他如此想,人人都如此想,香药摊子早已挤得水泄不通。

    苏油被这阵仗吓着了:“要不,我们还是闻闻味道就回去?这也太吓人了点吧!想挤也挤不进去啊……”

    这回连阿囤弥也点头:“对啊,我们还是回土地庙做吃的吧……”

    回土地庙的路上,石薇开始渐渐不说话了。

    苏油知道她是为要离开而难过,自己心里其实也很不舍,不过该开解还得开解。

    “薇儿你知道吗?成都二月还有花会,万里桥小游江,比今天的还热闹一万倍。”

    “哦……”

    “玉局观那里也热闹,那里是成都最大的药市,肯定有很多你只在书上见过的东西……”

    “哦……”

    想想不是办法,苏油眼珠子一转:“薇儿,你说是船快还是马快?”

    石薇想了想:“顺流船快,逆流马快。还要看水陆路程。”

    苏油笑道:“是吗?那我一会儿就给成都的薇儿写封信。”

    石薇一下子好奇了:“成都也有个薇儿吗?”

    苏油说道:“有啊,不过她现在还在眉山,慢慢走的话,嗯,要几天才能到成都。”

    石薇终于咯咯笑了:“小油哥哥你骗人,明明就是我自己。”

    苏油笑道:“薇儿真聪明,不过眉山的薇儿,和一路看着风物抵达成都的薇儿,肯定是不一样的,你也给在成都的自己写一封信好不好?到时候看看到底是人先到还是信先到!”

    到得土地庙,娃子们还没回来,石薇兴冲冲地跑去找纸笔去了,阿囤弥就看着苏油讥笑:“跟我动不动就板着脸扯什么朝廷法度,哄自家小媳妇倒是一套接一套。”

    苏油满脸通红,你管的着吗你!

    薛忠将东西放下,过来和苏油告辞。

    苏油怎么可能放他离开:“薛大哥辛苦了,怎么也得吃顿饭才走。放心,很快就得。”

    薛忠赶紧摆手:“怎敢劳动少爷……”

    陈田从屋里出来:“且放心宽坐,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小少爷的乐子。”

    苏油笑着竖起大拇指:“老哥是知道我的。”

    薛忠被陈田拉着坐了下来,竖起自己的手指晃了两下:“老丈,这什么意思?”

    陈田一边给薛忠倒水,一边笑道:“他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多了,不用管,你是益州来的吧?”

    薛忠拱手道:“益州来的,蒙小少爷恩德,特来拜谢。”

    说完将苏油的事情说了一番,再次拱手称谢。

    陈田就叹气:“别对我拱手,我也不是他长辈,就是看城门的军头。和你一般,也是受他恩德之人。唉,和小油一比,这把年纪啊,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两人在那边聊天,阿囤弥背着手看苏油做饭:“今天又是什么好吃的?”

    苏油笑道:“没啥,给薇儿做点东西路上吃。”

    阿囤弥拍了拍苏油的肩膀:“嗯,薇儿路上能吃,那我路上也能吃,多做点。”

    苏油要做的其实就是豆豉鱼,做多做少都无所谓,做多比做少还更方便。

    土地庙小鱼干那是多得不要不要的了,将小鱼干撕成大小差不多的块泡热水里吸水,苏油这边亲自炒料。

    风豆豉,泡姜粒,其中蒜粒要用得极多,还有糖霜,葱段,一样样下锅里炒香。

    然后炸鱼,将炸过的鱼和料一层层分别码到大铜盆,看了看感觉油太少了,有烧了些油加进去,然后蒸制起来。

    去江边竹篓里拎了条大鱼回来,让陈田帮忙剖洗干净,码味后上锅蒸上。

    待鱼蒸好,将剩下的一点豆豉鱼炒料堆上去,蒸鱼便算弄好了。

    又蒸了一大盘蛋羹,淋上醋和酱油。

    最后用豆瓣酱炒了一个回锅肉,一顿晚饭就算做好了。

    众人坐下来开吃,薛忠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饭食,不由得大为惊异:“这……这这这……”

    苏油笑道:“味道还行?”

    薛忠笑道:“别还行啊,这太行了!小少爷我跟你说,就这几道菜,蜀都府大大小小千家旗亭,那都只有乖乖低头的命!”

    苏油说道:“留你吃饭,其实还有一个意思,这些调料,要是发往益州售卖,可以通行吗?”

    薛忠喜道:“少爷的意思,是想将这生意交给我?”

    苏油道:“交给你也行,问题是这东西可以替代食盐,还多了鲜味,穿州过府,会不会有关碍?”

    薛忠笑道:“这个少爷尽管放心,专榷指的是专买专卖,好比糖霜香料这东西,就只能去官营铺子买,可买出来再加工蜜饯脂粉,就可以通行了,按行坐收税而已,这些调料,也是一个道理!”

    苏油一想也是,点头道:“原来如此……来来来,趁热多吃点,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薛忠急道:“别别别,小少爷,我们先说说这什么酱油,豆豉,豆瓣酱……能不能……能不能……”

    苏油笑道:“交给你了!”

    薛忠大喜:“诶诶!小人多谢小少爷了!没想到这次来眉山,又得蒙小少爷眷顾!您放心,一定给您搞好!”

    石薇将脑袋从饭碗里抬起来:“小油哥哥,这些我也要带,要是我想小油哥哥的时候,便叫厨娘给我做。”

    苏油笑道:“放心,我还给你做了路上吃的。”

    说完想起一件事:“薇儿,你性子大方直爽,我相信我兄长,还有玉局观的诸位道长,都会喜欢你的,你带去的东西,肯定都乐于和大家分享,对不对?”

    石薇点头:“嗯。”

    苏油问道:“要是我亲手给你做的那些呢?比如金蟾,音乐盒,跳刀这些呢?”

    石薇犹豫了一下:“可以给他们看看。”

    苏油又问:“要是他们弄坏了呢?”

    石薇啊了一声:“那我肯定会伤心,会生气的!我不给他们看了!”

    苏油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东西啊,和人一起玩没问题,这也是交到朋友的好法子。不过要是别人不小心弄坏了,他们可能赔不起的。你要是伤心生气,我兄长肯定会让他们大受责罚,甚至典田卖屋赔偿,这样就和交朋友的初衷相违背了。”

    石薇说道:“那怎么办?”

    苏油给她舀了一勺蛋羹:“所以小惩即可,让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就行,东西就千万别让人赔。坏了你就给我寄回来,小油哥哥自都会给你修好,这样行不?”

    石薇点头:“嗯,小油哥哥心最好了,到时候就打他们屁股,不让他们赔东西。”

    大家都笑了,只有阿囤弥撇嘴:“烂好人一个。”

    苏油又对薛忠说道:“明日可龙里会来船,接薇儿去成都,就拜托薛大哥一路同行看顾了。”

    薛忠说道:“小少爷只管放心,我一定将你们一行送到,不知薇儿小娘子到了成都,落足何处?”

    苏油说道:“你领他们去玉局观就行。”

    薛忠傻了:“玉局观……天师府?小娘子是天师府的人?”

    苏油说道:“不是,她是去玉局观跟老道士们学医的,天师道那边倒是给了个啥……呃薇儿那是啥称谓来着?”

    石薇抬头:“我也不清楚,说是什么五品天坛玉格。”

    薛忠惊呼一声“哎哟我的天爷”,转身翻倒在地:“善民拜见翊卫仙卿!小娘子……啊呸呸,仙卿恕过小人怠慢之罪!”

    得,早知道还不如不说,这顿饭还怎么吃!

第一百二十七章 胜利的大会

    吃过饭,苏油将豆豉鱼端出来冷上,然后给石薇调制酱油。

    鲜味不足没问题,蘑菇干泡发后熬制补上就行了。

    娃子们回来得很晚,一个个都累坏了,不过人人脸上都满是笑意,李栓柱见到苏油便喜道:“少爷,猜猜我们赚了多少?”

    苏油凑趣:“多少?”

    李栓柱抠着脑门:“呃,没数,反正老多了……”

    你都没数你还问我?这是乐昏头了!

    苏油笑坏了:“都抬屋里去吧,今日有土兵大哥守着,安全得很。”

    阿囤弥任性,不去住驿馆,范先生劝了两次,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调了两队土兵过来保护,领队的还是阿囤炽火。

    次日起来,可龙里的船来了,石守要护送石薇去成都。

    土地庙给石薇准备的东西也多,豆豉,酱油,豆瓣,榨菜,大头菜,萝卜条,米花糖,糯米粉……

    豆豉鱼凉得结实了,苏油取来两个坛子,将盆子里上层豆豉鱼放底下,下层放上头,再把盆子里的油淋进去,一坛给阿囤弥,一坛给石薇。

    然后一一交代:“这个路上吃,豆豉和萝卜条可以到了成都慢慢吃,榨菜三月可以开始吃了,大头菜五月开坛,芽菜要等到入冬……”

    语气中充满了不舍,净是琐碎。反而是石薇性子定,想好的事情就干脆果决,将信交给苏油:“小油哥哥你真像个小老头!记得帮我寄信。我走了!”

    说完挥挥小手,抱着豆豉鱼坛子,头也不回地上船。

    石守那边带的东西也多,还有八公给石薇准备的,一艘船塞得满满当当,幸好薛忠的船还空着一半,才将各种瓶瓶罐罐放下。

    众人都到水边相送,苏油看着两艘船解缆离开,眼泪都快下来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跟我说啊,走得还真潇洒呢……”

    阿囤弥看着远去的船影:“这性子我喜欢,不似宋人女子那般哭哭啼啼,倒有几分我族女儿的风范,不愧是将门之后!哎哟小油以后你那些小妾怕是命不会太好……”

    苏油转身就走,番邦女子,未可喻之以理!我说过要小妾吗我?!

    ……

    第一届眉山商品物资交流会,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鼓舞人心的大会。

    眉州税监,参与监督统计合同拟定四十三份,监督合作意向书签署七十六份,共计金额三十六万皇宋贯。

    在眉山知州,通判,和县令领导的两级政府关怀下,各路客商纷纷表示,眉山优良的手工业基础,合理的规划布局,丰富优质的商品资源,和鼓励工商的税收政策,让他们深受鼓舞,也深切感受到了来自两级政府的开明和关爱,希望这样的大会以后能继续进行下去。

    与会的江卿世家也做出保证,接下来将合理调配生产资源,扩大生产规模,严抓产品质量,做好风险控制。为眉山市今年生产总值再上台阶贡献一分自己应尽的力量。

    知州对江卿世家这一态度予以了高度肯定,同时指出,精神文明建设,和物质文明建设一样,是大宋和谐稳定的两块基石,眉山不但两手都要抓,而且两手都得硬。

    本土著名企业家程文应先生当即表示,知州的教导,具备宏伟的大局观和历史前瞻性,是值得大家深刻思考的,也指出了前进道路上可能会发生的问题,避免了犯方向性错误的可能。

    因此他决定,将知州宝贵的指导性意见化作可行性方案,先期在土地庙投资兴建一所希望小学,争取摸索出一套合理的教学模式,为进一步将教育事业推广到个全州各乡打下良好的基础。

    同为本地著名企业家的史洞修先生,则提出州学教室破败,书籍简陋,师资力量不足,教职工收入不高,还存在工资拖欠等实际问题,提出了捐赠意见。

    江卿世家纷纷表态赞同,踊跃为州学捐赠出力。

    以上是来自眉山州码头土地庙苏油的报导。

    实际的情况,其实还是有些小出入的。

    新商品受欢迎是肯定的,程家书坊,《杜工部集》,《史记三家注》这两样是大宗,其余的五彩神仙像,五彩诸佛讲经图,也是大售。

    史家瓷坊一举成名,知州的话已经非常明白了,接下来史家瓷坊搞不好就会成为御窑窑口,要真是那样,第一批出产的瓷器也可能就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最后一批,今后可能有价无市!

    至于石家,与二林部,税监签署了复杂而繁琐的购销合同,涉及大量的大宋贸易法知识,大致就是先由政府将铜器购入,再由石家关扑得到,最后得以完成报关进口,成为合法的大宋商品流入市场。

    当然那是纸面上的那一套,实际操作则是税监一分钱不出,只按铜器斤数收足应得费用,剩下由二林部和石家瓜分所得。

    苏家的做法又有些不同,存货肯定不足以供应市场,底子薄,但是又有刚需,因此程夫人大胆使用了私券,就是期货提货单模式,先收一大笔定金,然后采买原材料用于生产。

    私券又由程家的新型印刷技术加水印防伪,因此仿造的可能基本可以杜绝。

    至于苏油的永春露,他只管制曲勾兑等工艺流程改进,生产和销售都由程家负责,走的代理制,可因为利润太高了,收益相当吓人。

    三十六万贯可以大致分成四份,两份他有三成,一份他有七成,真算起来,一个人就占了十二万贯之巨!

    眉山衙门,收钱真是收到了手软,客商们都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空手而来,他们随船带来了各色各样的货物。

    这些货物里边,三成用于客商间相互交换,五成成被眉山本地吸收,还有两成,被二林部这大老虎吃进。

    于是,大宋钱荒的问题,就在眉山凸显出来了。

    最后还是苏油找到程文应,由他向州府提出,江卿世家愿意献出雪盐工艺,改良陵井食盐质量,以此为交换,州府则以陵井去年一年的盐产量为基数,以今年的陵井官盐为保证金,发行眉山自己的第一种过渡性信用货币——仙井盐钞!

    如此总算把第一波货币危机抗了过去,让客商们满意地完成了商品交换。等到尘埃落定后大家才发现,作为交换的终点,仙井盐钞,最后基本上全都落到了江卿世家手中。

    这还没完,二林部吃进货物的短期贷款,也是由江卿世家提供的。

    苏程史石,四家家主你看我我看你,这戏法怎么变出来的?

    程文应抚摸着胡须:“这下盐井的事情不上心也不成了,四家全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都是自家的利润啊……”

    史洞修也心有余悸:“明天大家一起去陵井,我跟老史与井监商议盐钞的事宜,明润和老石抓紧时间找井!这次大市,一下子就把四家底子露出来了,还是薄!要不是老程走通州府,各家收益,起码得缩水一半。眉山蚕市,肯定拖延日久,好事也得变坏事儿!”

    石宽说道:“别别,我和四弟这就要去二林部,看看他们的铜矿,不然这心里实在不落底,明日叫石通陪明润走这一遭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灵光

    第一百二十八章灵光

    ……

    待几家商议完毕,程文应回到书坊,程夫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程文应坐下喝了杯茶:“哎呀女儿这几天把我忙的,现在总算把事情说妥,今年江卿世家同心合力,再接再厉。这不是盐商,也被逼成盐商了。女儿猜猜今番我们几家收益一共多少?”

    程夫人不接这茬:“父亲,你实话实说,游说州府发行盐钞,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还将面值放小到五十文,补上零钱不足的缺陷,这集市一下子就活了。后续还将陵井和江卿世家牢牢绑到了一起,接着大家盐务上的合作就顺利成章。如此因势利导,一举多得,一环套一环的好计,女儿不信会是您的手笔!”

    程文应恼羞成怒:“怎么就不能是我的手笔?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许你苏家一窝窝出人才,老夫就不能那啥……啊,灵光乍现一回?!”

    程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了程文应,施施然起身说道:“那接下来的章程,就麻烦爹爹,与你那灵光妥善商议吧,可千万别乍现一回,然后半路放手不管。这番运作既然开了头,其后续便是千头万绪,不是你这连算盘都不会打的老人家琢磨得通透的。”

    说完向对门纱縠行走去,临出门又回头,玩味地笑道:“莫非是那灵光答应帮你解决问题,前提是你必须为他保密?不然显得他太妖孽了不是?”

    程文应刚入口的茶水又一口喷了出来:“你……你你……咳咳咳咳……”

    你也算是妖孽之一!

    ……

    苏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冬天都过完了,不会才长冻疮吧?”

    阿囤弥笑道:“你不在乎这次蚕市挣了多少,偏偏关心冻疮?”

    苏油说道:“赶紧回去做买卖还账吧,这趟欠得有些多了……”

    阿囤弥看着苏油,正正经经地裣衽一礼:“阿囤弥多谢弟弟,此番二林部收益太过丰厚,今后弟弟但有所命,二林部必当奉从。”

    苏油赶紧扶住便宜姐姐:“不必如此,姐姐,这本就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阿囤弥对苏油认真地说道:“不为生意,为的是弟弟毫无歧视之心,替我们努力奔走。自二林部成为羁縻州以来,你是第一个如此待我们的宋人。”

    苏油叹气:“其实知州所言没错,眉山除了兴业,还要兴教,你们也当如此。比如你们筹措的纳贡,就是压根没有摸准朝廷的想法,大宋的脉门。姐姐,听小弟的话,再等等吧。”

    阿囤弥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苏油笑道:“你们纳贡,真是心向大宋吗?还是为了纳贡换得的那点收益?”

    “我大宋聪明人无数,你当朝廷上衮衮诸公,圣明天子不知道?侬智高四次请求内附,为什么朝廷一直不纳?不说其父叛出中国的罪过,难道他真是心慕中华?还不是为了那几分好处,还不是为了携大宋以自重,冀免于安南欺压?”

    “一旦不允,便起兵侵我州郡,横暴人民,裂土分疆,自建国号。这样狼子野心之人,之前的曲礼卑辞,能是真心?大宋纳之,能无后患?”

    “姐姐,你二林部要利,现在已经有了利,还有纳贡的必要吗?如果你们能够沟通大理与大宋,成为带动大宋西南繁盛的关键力量,这样的贡献,大宋能视而不见?不比虚声纳贡强上百倍?”

    “要想在大宋拥有地位,首先要成为大宋需要的人,姐姐,这才是正理。”

    “如河西折氏,本鲜卑拓跋之后,朝廷一样赖以为屏藩,许独据府州,控扼西北。”

    “如燕代杨家,杨业本前汉降臣,然执干戈而卫社稷。尽力死敌,立节迈伦。故身虽没,朝廷一样特举徽典,以旌遗忠,太宗亲赞,子孙恩荫。”

    “再如延州种氏,本大儒种放之后,转为将职后,子弟血洒沙场,鞠躬尽瘁,朝廷赖之,如今亦成方镇之势。”

    “是以人不分内外,时不问先后,只问有无向中国之心。”

    “二林部现在有了大宋需要的货物,这便有了坚实的基础。姐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王命,讨叛逆。崇典章,兴教化。通有无,开纤陌。启民智,绝淫祀。有了中国之心,何愁不能成中国之人?”

    “别的不说,侬智高现在播乱东南,如大将军有心,多派近从入大理转至东南为间,为大宋摸清消息,掌握动向。甚或别遣死士,侍奉侬贼。待天灭此僚之时,暴起而击之。如侥幸功成,携其人头返国,献于京师。如此施为,这不强似纳猴皮熊张百倍?朝廷之于大将军,又何吝高官厚禄?”

    阿囤弥点了点头:“弟弟与范先生又有不同,姐姐一定将这番话带给我父亲。”

    苏油笑道:“刚刚说的那些,要考虑到部族的情况,能行则行,不能行就另待机缘。总之不要强求,以免惹来反弹。先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日子好了,说话大家才会听。”

    阿囤弥也笑了:“就跟土地庙的孩子除了小妹都比你大,可他们都听你的是吧?姐姐明白了。”

    ……

    仙井,盐钞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很美,不过不是正式名称,真正成为仙井监,那是南宋的事情了。

    几眼大口井,现在产量也不是太丰厚。

    这地方在眉山南边七八十里,盐户挖了几个出卤的大坑,搭上大棚防止雨水流入冲淡,然后两人用刷上树脂的箩筐,两边系上长绳,从井里往外荡水。

    之后便是澄清,熬煮,最后便可得到粗盐了。

    一大早,工头李老汉从破草棚里边钻了出来:“都起都起了!狗窝收拾收拾,该遮掩的遮掩,今日井监要来,都精神着点,几把应付走完事儿!”

    井监就是几眼大口井的最高管理者,不过他不可能呆在这里陪泥腿子们受罪,一向都躲在仁寿盐监治所享清闲。

    监这个东西,到底算不算宋代行政区划单位值得商榷,大监管理人户逾千,完全是一个大县规模,监丞得将所有人的吃喝拉撒管理起来。小监嘛,大小猫两三只,只管从周边苦哈哈手里收货,作为一个收购站理解更合适。

    很快,山道泥径上蜿蜒来了一支人马,其中还有一匹神骏的小黄马,上边骑着一个小孩。

    此行正是程文应一行,井监带头,与程文应走在前边:“寺丞,前方就是陵井了。”

    程文应打量着远处低矮的草棚,皱眉道:“这是工棚还是住处?”

    寺丞笑道:“既是工棚,又是住处,泥腿子们在地上挖个浅坑,搭上棚子便能睡,他们不讲究的。”

    程文应问道:“工钱几何啊?”

    寺丞说道:“工钱给得可以了,每日二百文,眉山城的挑夫也就这价了。井上还给包两顿饭食。”

    程文应瞥了一路看得津津有味的苏油一眼,又给这小子言中,那饭食质量可以想象,这样的待遇,盐工能出力才见鬼了。

    苏油一点都不意外,改制前的中小国企,一般都是这幅德行,他在各企业厂史资料里边见得多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李老汉

    第一百二十九章李老汉

    待众人到得工场,李老汉领着二三十位盐工迎上前来,陪着笑脸道:“老汉听闻大监和各位贵人要来,早早就准备了一副五花猪肚皮,各位巡视完毕,务必给老汉一个面子留饭。”

    井监下马:“老李你就别卖穷了,再怎么卖,这井课也逃不掉。”

    李老汉卑微地道:“是是,不知今年课务额数?”

    井监说道:“这几位是眉山来的贵人,今年的课务,都被他们包下了,三万贯井钞已经发了出去,都在江卿们手上,今日前来就是看你们如何安排。”

    李老汉大惊失色,普通一声跪在泥地里,颤声道:“贵人饶命啊……这比去年又加三成,小人无论如何完不成啊……”

    程文应见这些人衣着褴褛,再听闻井课比去年加了三成,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会这样?”

    苏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程文应这才反应过来:“哦,老哥你请起,这里都是淯井那边过来的?”

    李老汉老泪纵横,连连叩头:“贵人开恩啊,小老儿原是淯井井户,后来大井渐渐干涸,朝廷课务不减,豪强欺压转嫁,盐户破家灭门都支应不上,只能逃散。”

    “然而小人只有淘盐一技傍身,因此只能辗转流落此间,淘盐赖以活命。如今又要重演淯井故事,老汉诸人,这是要被朝廷逼死啊……”

    程文应就不由得有些心软,听苏油在旁边咳嗽一声,才赶紧板起脸来:“老哥,你所说的,我相信是实情,但是我们既然来了,总不会叫你活不下去。只有一事,近日眉州为发行盐钞,盘点盐务,却发现一桩公案。”

    李老汉大惊,周围盐工也尽皆变色。

    程文应一字一顿地说道:“眉山陵井产量,与眉山实际用盐量有差!眉山盐中,有大量私盐存在,老哥,你可有话说?!”

    一名盐工拔出腰间短刀:“爹!”

    “嗖!”一支短箭出现在那盐工脚前,牢牢钉在地上。

    弩箭!这盐工太熟悉了,一路逃亡,不少同伴就是死在官府军兵的搜剿之下。

    周围高地上,出现了零星的黑衣人,手持短弩,杀气腾腾。

    李老汉赶紧制止众人,拱手道:“这私盐乃朝廷严禁,老汉不敢越雷池半步,贵人尽可盘查。”

    程文应说道:“起来吧,朝廷制度眼看就要更改,许民自采,老哥,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李老汉狐疑道:“贵人所说可是真的?”

    程文应点头道:“是真的,但是每一眼井,朝廷要收取五千贯扑费,你们有这资金吗?”

    李老汉摇了摇头,惨然道:“这世道,总没有穷人的活路……”

    程文应说道:“我不是衙门的人,眉山私盐盛行,其实与我无关,我就说这陵井周围,如果有盐井被我们发现,是不是你们开的?”

    那名年轻盐工想要说话,李老汉赶紧制止:“定是其他逃亡盐户所为,与……与我等无干。”

    程文应继续问道:“既然如此,要是我们也看上了那处地方,交五千贯与官府,这样那口无主之井,我等是否占得?”

    李老汉颓然道:“那……那是自然,前提是你们有那本事找得出来。”

    程文应终于笑了:“老哥,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我们只是承接了陵井的盐钞,不得不来关注一下。现在你告诉我们盐井的位置,我们自然会给你好处,一个供奉的职位,老夫还是承担得起的,一月十贯供奉钱,如何?”

    李老汉犹豫了半晌:“没有,我们没有私采井盐。”

    程文应说道:“要是我们偿了你与诸位盐工在淯井所欠的盐课,再让州府移文那边,将各位户籍转来眉州安置,去年私盐的事情,官府既往不咎。如此你们便成为眉州正经出身的盐户,不再是负逋私逃的野人,这样可以了吗?”

    李老汉转身看了看身后,一双布满老茧和划伤的手握了几次又松开:“官人心善,不过,我们的确没有私采井盐。”

    程文应不由得大怒:“你……”

    苏油赶紧拉拉他衣角,程文应只得叹了一口气:“老哥啊老哥,要是盐井真被我们找出来,可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

    李老汉不敢看程文应的双眼,低着脑袋摇头:“没有……我们没有……”

    程文应说道:“那就麻烦李老哥与我们一同上马,我们去周围看看吧。”

    那盐工汉子又要暴起,被李老汉阻止:“阿大,我就陪老爷们去走上一遭,你约束好他们。老爷们不亲走一遍,总不能放心的。”

    于是众人重新上马,这次换成了小黄马带头。

    李老汉上了一头骡,在后边跟着,越走越是心惊。

    后世云贵川,有一种乡下职业,名为“跑山匠”,苏油当年为了筹措学费,假期里边没少跟着他们进山挖药狩猎,因此山野间寻踪觅迹的本事,也是有的。

    一路朝西南行了十五里,苏油看了一眼周边山势:“李老丈,还不说吗?”

    李老汉都快吓晕了,脸色青白,两眼发直,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叨啥。

    苏油叹了口气:“姻伯,以我们的开采之法,在此地随意凿下去,都能得到盐卤,不过为了让老丈心服……且随我来!”

    一路来到一处山谷,苏油用鞭稍一指:“就在那里!”

    山谷中隐藏着一处小工棚,周围有柴棚灶垒陶锅,一看就是一处私采的盐井。

    史洞修不由得大喜:“当真神了!明润你是如何知晓的?”

    装逼的时候到了,苏油一指周围山势:“世伯你看,周围五条山脉,都朝此处集中,此乃五龙取水之势。”

    程文应却高兴不起来:“李老哥,却是如何?还要执迷不悟?”

    李老汉现在又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仿佛去了半条命一般。

    苏油叹气,拨转马头:“这里只是小井,大家随我来吧。”

    李老汉突然大睁双目,如同看见妖怪一般看着苏油。

    苏油却不怕:“老丈,五龙所争,乃是龙珠,接下来,我便找出龙珠所在,要是那里已经开有私井,对找井人的本事,小子打心眼里敬佩。”

    再次沿着山脉走势向南五里,果然又发现了一口井。

    这口井比刚才那口大了很多,井壁上插着许多竹管,可以直接将卤水接进罐子。

    苏油对李老汉说道:“老丈,还要继续吗?”

    李老汉面如死灰,从骡子上战战巍巍爬了下来,伏身在地:“公子神技,老汉唯有叹服。老汉勘测山脉,寻找矿头,这两口井,足足花了三年时间。”

    苏油羞得满脸通红,后世井研诸多盐井,他就只记得这两处。

    第一眼因奇特的山势而得名,就叫五龙井。

    还有一眼,是井研最好的一口,据说就是五龙所争的龙珠位置所在,找到五龙井位置,再找到它就简单了。

    这眼井开开出后,卤水汩汩喷涌不断,产量极高,被盐户们亲切地唤做“大洪”。

    回过神来,就听李老汉继续言道:“……公子信步而至,随手指点,竟无一分谬误,老儿何敢再冥顽不化。然而逃亡盐户之惨,恐怕贵人们没有见过。”

    也没管江卿们你看我我看你,李老汉垂头丧气地在前边带路:“诸位贵人,且随小老儿一观……”

第一百三十章 惨相

    第一百三十章惨相

    众人跟着李老汉往回走,来到五龙井和大洪井中间一个小山谷,转过山口,面前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

    背风的山坡上,挖出了一个个土坑,勉强得到一小块平地,上边铺着干柴杂草,顶上搭出一个小棚,便是一处住处。

    不少衣衫褴褛的妇人老者,形如骷髅,还有孩童,神色痴呆,脸上手上净是污秽,直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有些身边的瓦罐里,还不知道煮着什么野菜杂粮,气味难闻至极。

    程文应面色惨然:“我以为我眉山物产丰饶,不意还有此般惨况,这……这……这比土地庙都还不如!”

    苏油低声道:“他们是逃户,躲避官府到此,连乞讨都得藏着掖着,不敢靠近城镇。”

    史洞修不忍心再看下去,拨转马头:“我去外边等你们……二十七娘要是见到这般景象,怕不得嚎啕大哭。”

    李老汉说道:“各位贵人,这就是我们偷采私盐的原因所在……那些盐,只能一点点偷偷的熬,产量本就不多,私盐贩子们又压得狠,近半年来眉山雪盐行市,私盐的销路就越发逼促,要养活三十多家逃户老小,也就越发的艰难……今年课税再加三成,制度下来的那一天,这里一百多人,就已经是死人了啊……”

    言罢不再说话,跪下砰砰叩头。

    程文应赶紧下马,也不顾李老汉身上肮脏,将他扶起来说道:“老哥,既然我们来了,就不会让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下去不管,我们且回陵井上,从长计议。”

    苏油转头对石通说道:“大石头,先去眉山城,拉两车粮食过来,再告诉可龙里,井位已经找到,装备可以出发了。”

    石通应道:“是!”转身拨马,狂奔而去。

    井监脸色苍白:“程老,小人,小人实有失察之罪。”

    程文应的士大夫脾气上来了:“你就当不知道此事比较好,眉州考级才得了个上上!这般惨相,简直就是给我眉州抹黑!老夫忝为江卿乡绅,定要行文川峡四路转运司,控诉淯井监贪索虐民之罪!”

    苏油赶紧阻止道:“姻伯此事未可,如此做法,对逃亡盐户有害而无利,不如以此相胁,再花点钱,让淯井监将这些盐户户籍转来眉州,先解决盐户们的后顾之忧,免去逃犯身份。”

    程文应怒道:“小油!不知道君子之道?!你是要与污官酷吏妥协吗?!”

    苏油再次拱手,真诚地道:“姻伯,身为眉州乡绅,行文控诉益州官员,你觉得会有用吗?两位堂哥,同在官场,对他们会不会有不利影响?还有泄自己一时之义愤,与拯三十多户人家于水火,君子当执何端?”

    程文应一时语塞,怒气益盛,狠狠一抽马鞭,朝陵井奔去。

    身后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赶紧跟了上去。

    待到下马,程文应气已经消了大半,对苏油说道:“这次算你有理,是老夫失了计较,就照你所说办理吧。”

    李老汉就觉得两腿发软,再也站立不住,身不由主跪了下来,嚎啕大哭:“老汉替三十三家逃亡盐户,叩谢大官人再生之德!”

    盐工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工头出去一趟,回来就对这些外来人感恩戴德了?

    程文应第一次相扶是出于心神激荡,现在却有些下不了手了,只对苏油使个眼色。

    苏油上前将李老汉扶起:“老丈赶紧起来,诸事待议,我们去大棚说话。”

    扶着李老汉走了两步又回头:“那五花肉先切成拇指大小肉块,用清水泡上……”

    然后脑袋上就挨了程文应一下:“没轻没重的家伙!这时候还想着吃!”

    众人在大棚里坐下,程文应对李老汉问道:“淯井监,真的干涸了?”

    李老汉现在是有问必答:“还没有完全干,不过产量已经逐年递减,盐户的岁课无法完成,对我们来说,和完全干涸没有两样了……”

    程文应取出一套图纸:“你是老盐工了,看看此法可否施行?”

    这个只是工艺的简化版本,而且其中的工具,成本,不是一般盐户能够承担的,程文应也不怕李老汉看。

    李老汉看过,转头对自家儿子说道:“大栓,将我那包袱取来。”

    那精悍的中年汉子不由急道:“爹!”

    李老汉一瞪眼:“取来!就那点东西,在高人面前就是笑话!”

    没一会,李大栓取来一个蓝布包,可能是整个陵井监最干净的一样东西。

    李老汉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边是一叠发黄的草纸:“大官人你看。”

    程文应拿起一张看了,上面字迹粗鄙,还绘有草图,再拿过苏油写的,两相对比,不由得暗自点头。

    李老汉对程文应拱手道:“大官人,不知你给我这个方案,是何方高人所制?”

    程文应就看了眼苏油,将草纸推到他身前。

    李老汉赶紧拱手:“小官人是盐官世家?这点井之技堪称登峰造极,还请小官人指教。”

    苏油还在琢磨那条猪肉,闻言方才回过神来:“啊……啊!我那点井之术其实就是瞎蒙的……”

    除了李老汉的眼神还是仰慕,周围众人都是一脸的鄙夷,装逼装过头,大家都很难堪的好不好?!

    苏油看着草纸点点头:“这纸上的工艺,都是老丈你所思得来?”

    李老汉说道:“不敢在小官人面前卖弄,这是我家三代人想出的法子,本待资金充足,朝廷许可,便自家开上一口,哪里知道,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一代不如一代……”

    程文应说道:“你大可以将此法献于官府豪强……”

    转念一想李老汉就是被这两者逼得家破人亡,真要被知道有这法子,恐怕东西抢走,人被灭口的可能性更大。赶紧摆手道:“当我没说。”

    李老汉说道:“本以为此乃我家秘法,原来世间早有高人,尤其这最后泼炉印灶加淋卤之术,简直堪称绝妙,大大节省了火工。”

    苏油说道:“其实不稀奇,这是巴人的古法,那边盐卤是山泉,很淡,不如此无法得盐。”

    李老汉叹息道:“还是读书好啊,是老汉孤陋寡闻了。”

    程文应说道:“如今两相印证,你们两位的开井之法,竟然颇为相似,这看来是可行了。就是不知道这井开多深能够出卤?”

    “六十丈!”“两百米!”

    苏油不禁对李老汉大为叹服,自己那是后世有数据照搬,这老头可是凭眼力估出来的。

    李老汉对三万贯课务还是颇为担心,川盐七十铁钱一斤盐,这也是四十万斤盐的产量!

    苏油倒是不太担心这个,一天八十贯很多吗?他知道后世几口深井,一天利润高达六百两银子!

    不过他对这种苛逼盐课的做法极本身就极不赞同,朝廷只管税收就好了,盐井交给商人们自负盈亏,逐利增产本就是他们的天性!

    程文应说道:“要不老李你从监上出来,咱们不伺候了!来我们井上干!老夫还是那句话,供奉职位,一月十贯!”

    井监脸都吓白了:“程老,您老就绕过我吧,万万使不得啊……”

    苏油也道:“姻伯,此事的确使不得,今年官场变动,陵井能否关扑,还得等新知州到了才能商议。”

    “我们自有技术,本就不贪这口井,但是夺官井盐户,这就是作对了。还不如等到我们的井打好,产量与官井的差别体现出来,形势逼迫官府与我们进一步加深合作,关扑之议才有可能。等到关扑到陵井,李老丈他们自然就会成为我们的盐户。在此之前,加一个雪盐提炼工艺,提高陵井盐价,助盐户完成课务就好。”

    说完转身对李老汉说道:“老丈,我们此次前来,还有教导你们提炼雪盐的任务在身,这是与州府商议好的,这三成溢价,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解决,因此老丈不必担心。”

    李老汉讶异道:“雪盐也是小公子的家传?”

第一百三十一章 重逢

    第一百三十一章重逢

    苏油年岁太小,李老汉只认为是家传,不认为是他的发明。

    苏油也懒得申辩,只笑道:“其实此法不难,剩下的细务,你与姻伯井监再行商议,开源不成,那就先节流,我去看看猪五花去……”

    没管井监和李老汉匪夷所思的目光,施施然走出棚子,就听程文应的声音在后边说道:“是极,老李你估下盐卤产量,贤侄那什么印灶之法,能不能使上,需要多少工料,能省多少柴碳……”

    苏油来到厨棚,李大栓见他过来,倒有些局促:“小人之前冲撞,小公子海涵则个。”

    苏油笑道:“大叔刚猛非常啊,与我所识一人倒是有几分相似。”

    李大栓赧笑道:“小人苦命一条,怎敢与公子所识的名流相比。”

    苏油看着旁边的肥肉,饶有兴趣的说道:“他也不是什么名流,一会你应该就能看到。啧啧,这猪五花难得的肥啊,要不我们吃红烧肉吧。”

    李大栓搓着手:“这是我爹故意准备的贱肉,本意是想赶贵人们早点走来着,刚刚已经按小公子的意思切好泡上了,就是您说这红烧肉,小人不会做。”

    苏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没事儿,我教你好了。等等我去取调料。”

    现在苏油只要出门,调料都是随身带,就是防着要在外边吃饭。

    程文应却不阻止,用他的话说这就是士大夫的雅癖,而且这样的士大夫一般特立异行,名声容易传扬,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更加深刻。

    比如竹林七贤个个怪得出名,还有诸如李白爱酒,王羲之爱鹅,王粲爱听驴叫,张若虚喜欢躲被窝里边写文章……

    嗯,比起他们来,我们小油算好的……

    而且苏油每麻烦别人一次,就是一次传授美食的过程,别人高兴还高兴不过来,一般也不与他计较。

    黄雏身上一边有一个小箱子,里边放的全是这些东西。

    没一会苏油回来了,当当当三个瓶子放在灶台上,还有一个布袋:“生抽,老抽,料酒,冰糖!姜葱切好没?八角有没有?”

    当然没有,然后苏油又屁颠屁颠地跑黄雏那里去取八角。

    锅内烧开水,放入肉块氽烫,捞起洗净备用。

    然后苏油让李大栓清锅,下油,李大栓不干了:“不少肥肉呢,就不放油了吧?”

    苏油不依:“放放放,浓油赤酱才香!”

    李大栓将心一横,一大勺油舀下去:“不过了!”

    接下来就是正常流程,小火炒糖色。加入大葱,姜片,八角炒出香味,小火煸炒五花肉上色。

    加入清水,盐,生抽,老抽,料酒。

    苏油还在指点:“闻到酒香味没?这味儿散开之前别盖盖子,让料酒带走猪肉的腥膻,之后才好吃,闷锅里边就坏了!好了加盖!”

    李大栓抽着鼻子:“酒味不知道,这肉味可真是要了命了!”

    一大一小渐渐混得熟悉了,李大栓才小心问道:“公子,山上那些人,不是官军吧?”

    苏油挠了挠头:“这个还真不好定义,应该算蕃军吧?不过你放心不是州府兵,只是保护我们,不是抓人的。”

    李大栓连连点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比普通州府兵凶悍太多了……”

    苏油问道:“大叔你一身腱子肉倒是结实。”

    李大栓说道:“小人惯会打猎,此处有盐泉,猎物喜欢过来,偶尔得一顿牙祭。”

    苏油兴趣顿时来了:“有野猪没?”

    李大栓摇头:“有,可不敢招惹,不过麂子岩羊也不少。”

    苏油点头:“麂子最傻,原路来原路回,只要看清它的来路,去半道下套子,十拿九稳。”

    李大栓眼神一亮:“公子也是行家啊!我就是用的此法!”

    熬得半个时辰,苏油说道:“去把萝卜切了,记得去皮,你们接触油水少,净肉怕你们吃了闹肚子。”

    李大栓又纠结了:“去皮?太浪费了不?”

    苏油道:“浪费不了,萝卜皮和萝卜缨,我给你们弄一道泡菜。”

    盐场的盐多的是,做点小泡菜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正在交流猎经,山谷外来了一支车队。

    一共四辆,除了粮食,还有挖井的铁锉,木件,锯盘,大坛子之类。

    同行的还有几家庄子上招来的劳力,也是二三十人,还有一个土地庙小组。

    石通下马:“史大,领人搬东西,拴住,和弟弟们领人将锯床组起来,绳子别叫人弄乱了,明日可就要开工!”

    李大栓手里的勺子一下就掉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外头:“栓,拴住?哪儿呢?拴住!李拴住是你吗?我儿是你吗……”

    一个壮实的半大小子扭过头来,李大栓这下看清了,连滚带爬奔出厨棚:“拴住!真的是你……老天爷你狗日总算开了一回眼……啊啊啊啊……”

    李拴住都傻了:“爹!你怎么在这里?”

    李大栓一把将拴住揽入怀中抱得死死的,嘴里喃喃自语:“我儿没死……我儿没死……”

    突然又将李拴住松开,推开一点端详,然后又猛然抱住:“活得好好的,珍娘你看到了吗?我们儿子活得好好的啊……”

    说完不由得嚎啕起来。

    “拴住在哪儿呢?”李老汉也从大棚里奔了出来:“我的天神爷啊……”

    李拴住被苏油提点过,要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做榜样,一向沉稳,什么都咬着牙扛,如今终于变回成了一个小孩一般大哭:“爹,阿爷,我好想你们啊……你们三年前为什么要丢下我啊……”

    李老汉手抚着李拴住的头顶,老泪纵横:“拴住别怪阿爷和爹娘,当年是真没活路了,丢你在眉山,是不想让你和我们一起死啊……”

    李拴住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爹,我娘呢?”

    李大栓一脸的眼泪鼻涕:“你娘,你娘没熬过上个冬天……”

    李拴住身子一下就软了,任由李大栓将他抱住,对天惨呼:“娘啊——”

    程文应,史洞修都不由得抹泪,苏油见小组其它几个小子有些吓着了,招呼他们过来:“他们是拴住哥的爹爹和阿爷,他们这是重逢,高兴的,别怕。”

    一个孩子看着这一幕:“小少爷,我们能遇到自己的爹娘吗?”

    这个问题苏油实在是难以回答,只好抹了泪说道:“不管能不能遇到,我们都要好好活,活好了,才有重逢的机会。他们将你们安置在眉山,就跟拴住哥的爹娘和阿爷一样,是希望你们能有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们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还要活得精彩,这才是他们的愿望。”

    几番遭难,终于重逢,这一家的际遇,在艰难的世道中,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三人抱着哭成一团,各自叙述别来的经历,众人在周围静静地听着,越发心酸。

    程文应心情非常郁结:“简直是作孽哟……没有天灾,却出现流民,这就是人祸!”

    史洞修叹气道:“老程,慎言啊,夔州路官户流散,怕也是苛逼的结果,接下来我们要招收人手,能救一家,算是一家吧……”

    李老汉拉着李大栓和李拴住,来到苏油身前噗通跪下:“老汉和犬子,有眼不识恩人当面,拴住今后便为少爷执鞭随镫,报答厚恩。”

    苏油赶紧将几人扶起来:“李老丈不能如此,拴住哥沉稳耐心,踏实任事,土地庙众多哥哥姐姐,一向得他照顾。”

    “我敬他的性子,一直以兄长相称,今后你们便是我们的长辈,当不得此礼的。”

    说完自己抹了一把脸:“今日重逢大喜,可惜无酒,不过有道好菜,我们好好吃一顿!小组的人跟我来,做饭!”

    这个娃子们是熟手了,将碗筷放入锅中煮起来消毒,烧锅做饭,然后从自家车上搬下来大铁锅,烧了一大锅白菜煎蛋汤,苏油又丢了一大包榨菜丝进去,然后叫娃子们开始炒菜,很快便做好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苛政酷毒,犹胜猛虎

    第一百三十二章苛政酷毒,犹胜猛虎

    苏油做的吃食,江卿众人是一万个放心的,这娃比自己讲究太多了,他都能吃,自己就没问题。

    不过井监有些信不过苏油的人品,找个借口先溜了。

    一人一大碗米饭,上边两块红烧肉,几块红烧萝卜,每桌一盆小泡菜,一盆白菜汤,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香肠炒青蒜。

    李老汉夹着香肠往李拴住碗里放:“娃子吃,这个香。”

    李拴住说道:“阿爷你自己吃,这个叫香肠,小少爷带着我们自己做的,我们常吃。”

    井监不在,大家就可以敞开了说话。苏油说道:“拴住哥,接下来让弟弟们先改竹料,木材,按二林部给我们造竹屋的法子,将房子修起来,山谷里边还有几十户人家呢。”

    然后对李老汉道:“老丈,很快我们会运来木料,拴住哥会看图纸,让他给你讲解如何搭建打井机械,我们争取先将两处深井打出来。”

    “李大叔,你带人改造陵井盐灶,我们这就将雪盐制造之术传与你们。”

    “姻伯,世伯,这里的后勤,就多麻烦你们了。”

    众人竟然对一个小孩子指派工作毫无异议,理所当然地答应:“知道了。”

    苏油这才对程文应说道:“姻伯,现在两口井,四五十人的工作,还算好办。如果以后还要开井,招收流散之人的话,一定要身家清白。如李老丈这种,一定要通过州府登记造册,有欠负课税的,先替他们清偿,再转移户籍,相信他州得了利,还减轻了负担,也消了缉捕的辛劳,是能够谈得拢的。”

    程文应琢磨道:“就怕他州人口减少,州府会担心影响考绩。”

    史洞修骂道:“他们还要考绩?你以为我们补交的课税他们会上交朝廷?想多了老程!”

    苏油说道:“我们不管他们拿到钱财如何使用,我们只要自己干净清白,朝廷抓不到把柄。这些欠课,世家也不要大包大揽,可以由招来的人手分期慢慢偿还,不过不收利息而已。”

    李老汉立即说道:“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我们愿意!只要在小公子手下,我们愿意慢慢清偿各位善人代缴的欠课。”

    程文应还有些疑问:“小油,老李,你们对这深井就如此有把握?”

    苏油和李老汉对视一眼,李老汉说道:“老汉就班门弄斧了,淯井自汉时就已经开采,时过千年才告枯竭。我们用深井之法,每开出一口,就类似得到一口新井。且水势就下,井越深,得到的盐泉存量越丰。”

    苏油说道:“以前没有这项技术,是因为深井的沿途会打到淡水层,一旦淡水封堵不住,流入卤泉,这眼井就废了,对了老丈你准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李老汉对苏油一点不隐瞒:“我想的是用卓筒,就是长竹筒打通,两端开出接槽,筒筒相扣接入井中,隔绝周围淡水。待得到达卤层,再用小锉在竹筒中凿得小井,如此卤水和淡水便隔绝开了。”

    苏油问道:“那这竹筒间的缝隙如何密封呢?”

    李老汉说道:“只需要细麻缠实接口,麻遇水膨胀,会更加紧密,加上周围泥浆,便可起到密封之效。”

    这与历史上即将诞生的卓筒井完全一致,苏油点头:“老丈当真是深思熟虑了。”

    李老汉问道:“未敢请教,小少爷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苏油笑道:“拴住哥,告诉你阿爷。”

    李拴住说道:“少爷发明了水玻璃,水玻璃用矾盐调和,转瞬即可硬若金石,我们的卓筒,先用矾浆粘连,外边用麻线扎紧加固,对了阿爷,我们绳子的麻料浸泡过水玻璃溶液的,还是三股编成,扎实得很,一会我带你去看。”

    李老汉眼里又泛起了泪花,伸手抚摸着李拴住的头顶:“我们家拴住,跟着小少爷,算是大长进了啊……”

    苏油说道:“那也是拴住哥好学肯干,进步快,他的本事可不止这点,明日你便知晓。”

    说完对李拴住说道:“拴住哥,阿爷寻找盐井的本事,那可是一绝,你一定要跟着他好好学到手,以后你们一家的任务,就是尽量多的在这周围找出盐井来。淯盐枯竭,关系巨大,盐户逃散只是开始,甚至可能导致青盐大举入境,影响朝廷西北布局。”

    程文应这才想到这个问题,不由得心中大震,再一转念,要是小油真是处心积虑插手盐务,目的真是为了对抗夏境的青盐走私活动的话……

    妈蛋这算不算过着小书童的命,操着大宰相的心?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世家插手盐务,本是老夫求他想办法解决蚕市钱荒的结果,这都隔了几层了?他应该不会考虑得如此深远的……

    倒是李老汉赶紧拱手:“当不起小少爷称赞,小少爷寻井的本事,那才真是一绝,一天可顶老汉苦寻三年!”

    苏油笑了:“老丈我跟你说实话吧,找井其实我是一窍不通。”

    李老汉讶异道:“怎么会,今天上午我亲眼所见,小少爷指出五龙争水,那是一找一个准啊!”

    苏油笑道:“其实我那是瞎编骗你的,大叔最清楚,就我们做饭时聊的那些……”

    李大栓恍然大悟:“啊,小少爷用的是寻踪觅迹之术!那两处人来人往,就算再怎么小心遮掩,也逃不过猎户的眼睛!”

    众人这才恍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都夸苏油聪明。

    程文应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好吧六岁孩子会寻踪其实也算是妖孽,不过这娃小时候淘鸟逮兔的淘气事没少干,总算是说得过去。

    想着想着突然来气,一把拍到苏油头上:“害得老夫惊疑了半晌,真以为是什么五龙取水,当你袁天罡转世!却原来是在乡下抓兔子的路数!”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李老汉还直为苏油说好话:“那五座山脉走势,当真如同五条龙呢,老汉也被唬了一大跳!不过这名字又大气又吉祥,各位官人,要不那眼井,我们就叫五龙井?”

    程文应对苏油说道:“五龙井就五龙井吧,不过你小子明天就给我回可龙里,非得召唤,不得出村一步!眼看就要开蒙了,老老实实读书,收收性子!看这一天天把你能的!”

    ……

    吃过饭,苏油等人便要告辞了,剩下事务,自有石通史大诸人料理。

    李老汉等人一路千恩万谢地送到谷口,程文应等人走出老远回头,李老汉诸人还在坡上观望。

    程文应掉头长叹:“苛政酷毒,犹胜猛虎!”

    苏油说道:“我不信官家宰执,忍见百姓流离。其实这事情完全可以避免,胥吏奸狡,豪强贪酷,官员颟顸,才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其实盐井一年出多少卤水,是可以统计出来的,只需……”

    程文应都懒得听,一甩马鞭:“又是精细纯老调三重弹是吧?把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苏油:“……”

    你就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倒是史洞修意味深长地说道:“明润,别以为读圣贤书出来的,就都是圣贤子弟,有些人只把圣人之言当作做官的跳板而已。刚刚那几个形容之词,角色相互换换,可能更加贴切。以后你真要出仕,肯定还要与那样的人共事,多长个心眼吧……”

    程文应不耐烦地道:“哎哟老史赶紧走吧,你还嫌他心眼少了是不?”

第一百三十三章 铜镜(求推荐票)

    可龙里的田间地头,开起了一种蓝色的小花。

    这是一种度荒本草,叫蔓菁,叶子和茎都能吃,吃不完的可制成醃菜。

    不过不是荒年的时候,它就成牲畜青料和野花了。

    当地乡亲叫它二月兰。

    相传,诸葛亮当上了刘备的军师中郎將后,总监军粮和税赋。

    一次出巡,见到一种菜,从老农口中得知此菜浑身是宝,是青黄不接时的当家口粮。

    于是向老农问了产量及种法,下令士兵屯田时种上,一方面补充军粮,另一方面又可用作牲畜饲料,经济实惠,一举两得。

    因此它又得了一个名称——诸葛菜。

    后山梯田事实证明可行,沼泽里的淤泥厚厚敷上一层,灌入山泉,就是肥田。

    沼泽被开成了土埂和水道,土埂之上,被苏油让人种上了菰草,今年要大出茭白。

    有了制绳机和水玻璃,可龙里的麻线品位很高,村里各户人家的老人也闲不下来了,开始学着编织渔网。

    开春之后,三哥五哥跑了周围乡镇,在一片讥笑声中用超级低的价格收得了三百头小母猪。

    大小屠子忙到了飞起,劁猪手艺是突飞猛进。

    各家鸡鸭开始出棚,土地庙那里每周来收一次禽蛋。

    娃子们力小,苏小妹想了个办法,切凉拌鸡块的时候,先将刀子放到肉上,然后用木棒砸,因此这道菜被来往客商称呼为“棒棒鸡”,和翘脚牛肉,回锅肉一起,成为来往客商必点的三大肉菜。

    乡亲们都在忙着修整田坎,田里施过牛圈猪栏里的粪肥后,便细细翻出一片地,用脚探出泥浆中的小泥块,一一捏成浆子,用竹片理平,这是秧床。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清早,在锻床有节奏的当当声中,一个童声朗朗地传来。

    “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廩。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廩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

    “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民恶忧劳,我佚乐之;民恶贫贱,我富贵之;民恶危坠,我存安之;民恶灭绝,我生育之……”

    “以家为乡,乡不可为也;以乡为国,国不可为也;以国为天下,天下不可为也。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毋曰不同生,远者不听;毋曰不同乡,远者不行;毋曰不同国,远者不从……”

    张麒带着几个弟弟在学着冲锻小铁珠子,嘴里还不闲着:“听小少爷念书,就是心里舒服。”

    刘嗣将一桶钢珠倒入珠桶,叫一个弟弟开动磨珠机:“你专心点吧,压到手不是玩的。”

    机器转动起来,珠子顺着等距螺旋线沟槽哗哗哗地从磨珠机中心滚落到另一个桶中,这就又被螺旋线上方的磨盘磨了一次。

    一个孩子拿着千分尺抽样检查:“四哥,这次差不多了。”

    刘嗣接过尺子检查了一番,说道:“嗯,接下来就是抛光,大家看好。”

    将钢珠倒入一个滚筒之中,加上油,让滚筒转动起来,然后添了些极细的泥浆状磨料,很快雾蒙蒙的钢珠就变得光亮起来。

    几次淘洗球磨,添加的磨料越发细腻,得到的钢珠越发明亮,最后竟然都能够照出人影来。

    刘嗣将小钢珠交给每个娃子一个,娃子们看着珠子上的倒影,自己成了一个个圆滚滚的猪头,都不由得相互取笑起来。

    刘嗣在一个铁盘的浅凹处摆上车床车出的轴承内圈,又将一枚枚钢珠放入内圈的固定环内,一一摆布好,然后从炉中中取出一个暗红的外圈套上去,拿锤子轻敲几下,让外圈到位,接着将铁盘用长钩挑起来放入冷油槽当中。

    上下几下,一个滚珠轴承便被制作了出来。

    刘嗣用铁钳穿过内环张开卡住,轻轻一拨外圈,轴承立刻飞快地滚动起来。

    刘嗣得意洋洋地说道:“轴承一次可以制作十来个,这次是演示,就做一个给大家瞧瞧。小少爷说的,摩擦力与物体间接触面积有关,滚珠能够将接触面积减到最小,因此摩擦力也就比滚子轴承小了很多,大家都明白了吧?”

    一个小孩子说道:“还有热涨冷缩原理!外环能将珠子套死在内槽中,跟这个有关。”

    刘嗣点头:“嗯,二十三你很聪明,但是确定钢材的收缩比例是个难题,开槽深度,外环温度确定,难点不是一处两处。从原理到实用,我们经过了无数次试验,才得到了这样的经验。”

    “小少爷说了,理工成果,除了明白原理之外,还需要大量的试验数据做参考,因此不要以为学会理论知识,就能干啥都成哟!”

    张麒说道:“那是,这回送往汴京的玫瑰红大瓶,陶煤组可是废了近千斤的瓷泥料,几百个胚子,五个瓷胎上釉整烧后还毁了四个,这就是小少爷说的那啥——知易行难!对不少爷?”

    苏油合上《管子》,说道:“是,不过这成语出自尚书,但还有一层意思,说的是做人的道理——人都很容易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也知道这些毛病不对,但是就是不愿意去改。”

    “因此便有君子克己之说,克制自己的私欲,对自己要求严格。战胜别人不算本事,战胜自己身上那些的坏毛病,那才是本事。”

    张麒感觉小少爷在说他,扭头转移话题:“老四你那边弄完没?弄完过来搭把手!”

    刘嗣摆着手,取出一面铜盘来:“没空理你,女孩子们闹着要镜子,现在磨料出来了,今天就给她们带回去!”

    张麒就鄙视得不行:“花花肠子还挺多,成天就知道讨好小娘子。”

    苏油在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七哥,你现在的工科狗属性越来越严重,再过几年,找不到媳妇别来哭鼻子。”

    几个人说笑着开始处理镜面,苏油说道:“听说有一种宝镜,平时和一般镜子没什么区别,可是一旦反射太阳光,墙上的光影里就会出现文字花纹,我们今天就试试能不能成。”

    刘嗣往羊毛轮上抹磨膏:“小少爷要做的事情,还没有不成的。”

    将铜盘放在平面上,让羊毛轮转动起来,然后调节丝杠压到铜盘上,接着推动铜盘开始打磨。

    铜盘上本来铸有一朵浅浅的莲花,换了几次不同目数的磨膏和羊毛轮之后,很快便被磨得几乎不见痕迹,铜盘也变得光洁,能当镜子用了。

    用碱水洗净铜盘,几人又跑到阳光下边:“来,看看效果。”

    八公正在屋檐下编箩筐,被铜镜晃到了眼睛,抬头骂道:“又在瞎折腾啥!”

    娃子们赶紧嘻嘻哈哈将光线转了个方向,粉墙上出现了一道光斑,光斑下方,果然有一处模糊的莲花痕迹。

    娃子们齐声欢呼:“也!成功了!”

    苏油取过铜镜翻看:“不行不行,你们看这镜子上,还能看出点莲花痕迹来,再磨一点再磨一点,到时候在镜子后边再补上一朵莲花,让别人以为是从镜子背后透过去的,那才唬得到人!”

    张麒嘿嘿奸笑:“小少爷心眼忒多了!不过我喜欢!”

    于是三人再次兴致勃勃地开工。

    又鼓捣了一阵子,三人再次看着墙上干干净净的光斑:“靠,磨过头了!”

    刘嗣就抱怨:“都怨你们!看!这下变成大和尚脑袋了!”

    张麒还还嘴:“大和尚脑袋有戒疤,这明明是小和尚脑袋。”

    苏油手扶脑门:“那啥……失败据说是成功它娘亲,反正这东西还能当镜子用,四哥你就这样拿去糊弄姐姐们吧……”

    Ps:求推荐票!眼看上架了票还不行,他们说不求票的话,好多书友就会投给别人把老周忘了,是这样的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绿茶

    三月三,螃蟹上高山。

    今年没有倒春寒,乡亲们提心吊胆了一个月,直到秧苗壮实后才放下心来。

    然后,可龙里就被笼罩在了一片葱绿里。

    唯有祠堂前一片雪白,那是梨花烂漫。

    调皮的娃子们晚上邀约打着火把照螃蟹,时常在水边听到大鱼拨水的哗啦哗啦声。

    为了繁衍后代,它们现在连人的脚步声都不怕了,只在水草中尽情翻腾。

    水中又开始出现了滚滚的乌云,那是巨量小鱼苗组成的壮观场景。

    无需苏油发动小孩子们了,三哥五哥六哥自觉带着队伍舀水花,孩子们被无情地剥夺了玩水的乐趣。

    三月水还凉!谁敢下水吓折腾,仔细屁股!尤其是带头的那个!

    于是娃子们又把兴趣转移到了山上,山上鸟多了起来,野鸡最好了,还有兔子,黄麂。

    石薇来信了,她和自己写给自己的信前后脚到的,信里没说谁先谁后,估计是输了。

    玉局观还不错,里边的人穿的衣服都一样,整个地方都是香香的,还有几个玩剑的高手,不过玩金针的高手更多。

    然后这里还有好多书,有的书里有图画,里边的大人还光着身子,身上好多小点点。

    饭菜不太好,不过自己带着妈子,有小油哥哥的调料和菜谱,他们准备单独开小灶。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小天师哥哥,白胡子老公公师父,还有她自己。

    这建议是小天师哥哥提出来的,他还怂恿自己跟小油哥哥多要点酱油,但是小油哥哥你说过吃太咸了不好,我就拒绝了。

    苏油笑了,可以想象神棍兄长被拒绝时的郁闷。

    接着看,信里还说很想可龙里,连石家村都想了,想水沟里边的小鱼,山上的鸟儿,嗯,还有冬笋,田螺,鳝鱼,泥鳅……

    这下轮到苏油郁闷了,想了这么多,连泥鳅都没放过,就是不想我。

    嗯,这些都是我带着她玩的,想这些就是想我,这样理解没毛病吧?

    还有几个习题本,空着好几道题,那是不会的,小油哥哥你给填上。

    放下这封信,还有一封小天师的信函,信里说石薇直爽大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很得大家喜欢。

    感谢苏油提供的石纸,铅笔,试纸,砝码,最重要的,是酸碱互证的思路和表达式。

    他亲自尝过了稀盐酸,草木灰水,最后还将它们混合到一起,用试纸测量平衡之后小饮了一口,咸的!

    苏油看着隐隐感觉头有点痛,要不要这么变态!这是要做科学怪人吗?!

    赶紧批改作业,然后回信,首先给小天师。

    你们观里那些黄色书籍,先别让薇儿看到,她还小,从认识药品物种开始就好。

    化学试剂最好别用舌头来测量,好多东西有毒,有腐蚀性,吃了会出毛病的!

    酱油那东西好说,这就准备,还有十瓶永春露,这回是特曲,你尝尝要是好的话,给小弟推销推销曲药。

    然后给石薇写信,语气换成净是童真,然后跑几处他们常玩的地方,用铅笔画了几幅素描给石薇寄去。

    ……

    大人们忙不过来,他们要在后山开地,在新修的田埂上种桑树,还要在梯田田埂下边那点土坡上凿出小坑点豆子。

    精耕细作,见缝插针。

    千人种地万人食,巴蜀大地给了人们无私的馈赠,人们也用最辛勤的方式将它们利用起来。

    龙脑樟的种子香香的。去年冬日,苏油返乡后便组织娃子们在收集树叶的同时采集浆果。

    紫黑色的浆果采回来,加水堆沤,使果肉软化腐烂,然后用清水洗净,薄摊于阴凉通风处晾干后,精选出饱满健壮的那些。

    刚一开春,苏油便将种子交给三嫂,先用石灰水消毒,然后用温水浸种催芽,撒播到祠堂背后苗床当中,还细心地覆盖上稻草。

    如今苗子已经长了出来,苏油又让三哥在老龙脑樟林子里开出一个苗圃,利用树冠遮阴,对树苗进行定植。

    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工程,去年樟林的种子不下万粒,这一批樟苗,几经淘汰后,还有几千株。

    八公验看过树苗几次,对苏油捣腾树木的本事已经再无怀疑了,美滋滋地在村里宣布,油娃说了,接下来树苗会进行几次移植,一年后出壮苗,三五年后成树,到时候大家有愿意种的都可以,油娃跟大家收树叶。

    还有就是,今年的茶叶别瞎采,除了照去年的法子扦插之外,只采嫩叶,两叶一芽,像鸟嘴张开露一舌头那种,都交到祠堂,油娃要做茶。

    苏油不是不喝茶,是不爱喝大宋茶,而且感觉宋茶这东西越高级越反动,完全不是他的菜。

    后世峨眉山麓,乐山雅安眉山,是川茶重要产地,乐山这边是绿茶,还有花茶,竹叶青;雅安那边,则主要是下关沱茶的做法和销售到雪区的黑茶。

    还有就是苏油那时候山里自采的大白茶,老荫茶。加上胖大海和金银花,口味其实也不错,至少没少给他挣学费。

    工作之后,一位领导是茶痴,而且执拗地认为手工茶比机器加工的好,听闻苏油是搞非遗恢复工作的,便指示他考察手工炒茶工艺制作恢复的可能性。

    苏油在几个地方考察了一遍,写了一份报告,认为机器加工其实比手工制茶不差,茶叶更重要的是产地,气候,土壤,也就是说是茶叶本身的品质。

    而成品口味,其实机器加工发展了那么多年,和手工区别不大,只在茶叶完整度上差了一些,要不是高手师傅,一般人还真搞不过机器。

    领导很快做了批示,小同志的报告有一定的建设性,但是工作没有做细,要是同一片茶山,同一个茶种,同一批茶叶,传承人手工的和机器加工的,是不是有区别呢?做没做过验证呢?

    苏油终于恍然大悟,屁颠屁颠地找到一位几代家传老茶农,守着他从采茶到制成茶叶,重新写了一份工艺报告,重点突出了该传承人的茶场所在地和最好的茶叶出场日期,还突出了因手工产量太低无法市场推广之类的话,连茶叶样品一起交给了领导,并且对自己的工作疏忽做了诚挚的检讨。

    领导终于满意了,笑呵呵地拍着新报告,夸奖他领悟力强。

    搞清楚,人家要的就是这个,市场上买不到的东西,才是拿出去装逼的好东西。

    ……

    可龙里各家的茶叶全收到一处,量还是有些吓人。

    这玩意儿才是真正的知易行难,说起来大工序也就是杀青、揉捻和干燥三个步骤而已。

    但是要细分起来,光一个揉捻,手法就有十几种。

    即便机器生产,简化后也分为杀青,摇青,揉捻,筛沫,拣梗,理条,曲毫,烘培,提香,干燥等诸多步骤。

    不过好在他知道机器工艺每一步的目的是什么,因此便好办多了,从机器步骤倒推回去,将之变成简化版手工炒茶工艺。

    至于复杂的进阶版流程,他倒是写到了本本上,谁爱玩谁玩去,老子对茶要求又不高,有得喝就行。清明谷雨转眼即过,赶紧弄出来是正经!

    就这样还是浪费了不少,主要是娃子们猛火爆炒习惯了,糊了不少茶叶,愣是将茶叶搞出了咖啡味儿——糊了。

    带领着内务组鼓捣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搞出了斤把青莹莹的绿茶,这还是靠热风烘干工序大大缩减了工时的缘故。

    苏油抓起一撮泡到杯子里,先闻了闻味道,再小心品了一口,一股沁人心脾的熟悉滋味在舌尖回转开来。

    苏油一边吹着杯子,一边喜笑颜开:“总算是对了,好,工艺定型,抓紧时间生产,明前就这样错过了,再过了谷雨,品质又要降上一档!”

    ps:真怀念上本写种田文的日子啊,逍遥自在,推个女孩写的种田文吧:《我有一片山林》,章推这东西,其实好像没啥用哈?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访

    张胜不干了:“骗我们来说是放风筝,结果吭哧吭哧搞茶叶!小少爷你学坏了!”

    苏油耍赖:“明明是你们不按规范操作耽误了进度好不好?我这都没有批评你们浪费茶叶呢!”

    其余几个小的就羞他:“小少爷!耍赖皮!小少爷!耍赖皮!”

    苏油说道:“真不是我耍赖皮啊,等等……”

    说完转身跑回屋子里,取出来一个巨大的风筝。

    风筝呈燕子形,白绢蒙起来的,和苏油一般大。一群孩子见到都“哇”地叫了出来。

    苏油说道:“没骗你们吧?早都准备好了,你们看眼睛还会转呢,就是还没来得及描彩。”

    娃子们哪里管这个,高声喊道:“放风筝!放风筝!放风筝!”

    苏油被吵得不行:“好好好,放去放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池塘对面走来几个人,都是儒士打扮,当先一人正是苏洵,身边是两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文士,还有一个小孩。

    就听一人言道:“仁夫,前方就是苏家祠堂,边上那栋白色的小院,便是苏明润的住所。”

    就听那仁夫说道:“苏兄,一路行来,溪花浪漫,啼鸟啁啾。这里的农人,衣着脸色,与周遭不同啊,尤其是大门两侧,红纸门联文采斐然,倒是叫人看得兴致盎然。”

    苏洵说道:“那就是过年的时候,明润和犬子苏轼胡闹。”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胡闹,这是士大夫的基本功。今番踏春而行,到得此间,方悟南山之乐啊。哎呀晚来半月,错过了这几株梨花最盛之时,端是可惜……”

    苏洵言道:“彦通,你就不该来,当让苏油那小子先行拜会方是。”

    那叫彦通的挥挥手:“性成香自蕴,明润能以六岁孩童,助眉山孤童得脱苦海,相比起来,让人惭愧。”

    苏洵笑道:“你与他定然相谈得来,一样的温吞性子烂好人!”

    两边队伍撞了个正着,苏油赶紧将风筝藏到身后。

    苏洵就讥笑:“你倒悠闲,比你还大的一个风筝,藏身后就能藏住?不读书了?”

    苏油想办法找仄:“这个……啊,我们课间休息……”

    苏洵都懒得与他耍嘴皮子:“过来,给你介绍两位贤达。”

    那位叫仁夫的就连连摆手:“彦通兄当得此誉,小弟是万万不敢的。”

    苏油赶紧将大风筝交给孩子们:“你们去玩吧。”

    张胜在苏油耳畔嘀咕了两句,拿着风筝去了。

    苏油赶紧过来,苏洵说道:“这位乃是……”

    就见苏油掉头又朝娃子们那边喊:“放完不准剪绳子!给我收回来,还没有完工呢!”

    这才转过头来:“呵呵……怕他们依风俗许愿剪绳子,那风筝花了大力气,舍不得,堂哥你继续。”

    两个大人不觉好笑,那个小孩一脸的艳羡,苏洵则翻了个白眼:“这位是益州来的张恕张仁夫,乃张学士的公子。”

    张学士就是张方平,他是以直学士知益州,故而有此称呼。

    苏油赶紧见礼。

    苏洵有介绍另一位:“这位,唐淹唐彦通,我眉山治经名家,仰刘歆、郑玄源流,尤善《春秋》。川中无人能出其右,人尊‘鲁国先生’。”

    唐淹赶紧摇手:“那是学生们胡乱称呼,不敢当,不敢当。”

    唐淹此人苏油毫无印象,不过老堂哥是多峭削的崖岸,对这比他小近二十岁的年轻人如此推重,学问肯定是不消说的。

    赶紧上前:“后学苏油,见过两位。”

    唐淹抚摸着身边那孩子的头顶:“这是我的长子,唐瞻,这次带他来见见榜样,你们年龄相仿,以后多亲近亲近。瞻儿,叫叔叔。”

    苏油连忙摆手:“使不得,我们小字相称吧,我叫明润,你呢?”

    唐瞻虎头虎脑,说道:“家父叫我望之,我不喜欢。”

    唐淹这父亲倒是好脾气:“那你想叫啥?”

    唐瞻说道:“我想叫伯虎。”

    伯虎……唐伯虎?

    兄台你怕不是穿过来的哟!苏油将他拉到一边,偷偷对暗号:“世人笑我太疯癫……”

    唐瞻怒了:“谁?爹爹说你有五十多帮手,他们才四个,揍啊!”

    苏油哭笑不得:“他们不是我帮手,你这理解有错误……”

    苏洵在一边也怒了:“在那边嘀咕啥?一点礼数都没有,赶紧过来,带客人进屋!”

    不是我想的那个唐伯虎就放心了,苏油领着一行人进到屋内,唐淹见屋宇一路素净,不由得赞到:“山居雅适,这院子朴素耐看,挺合我胃口。”

    待到进入书房,唐淹说道:“刚才那句收回,桌后那三口缸子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类似的玉瓷晶花大缸,眉山城茶市售价最后被哄抬到了六贯一个。

    苏洵笑道:“史家瓷坊,小油出了些力气,这些东西估计他也没花钱。”

    苏油点头道:“是,这些都是……试验品。”

    众人坐下来,环顾书房,感觉处处新奇雅致。

    背后书架边梅瓶里,插的也不是鲜花,一个里边是几个干枯的莲蓬,另一个里边是简简单单一把干燥的荻花。

    值钱的瓶子却插着山野随处可见之物,搞不懂主人的品味,然而……还怪好看。

    桌上的文房,多是竹根柏瘤,难得的是纹理灿然,打磨出来后,尽得天然之趣。

    一边还有一大张半立着的古怪桌子,左侧和下方标有刻度,桌面上还卡着三角板和角度尺,一侧放着古怪的铅笔和铜规。

    图纸上是一套看不懂的机械,最稀奇的,边上还有半块炊饼。

    张恕指着炊饼问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苏油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条线,然后用炊饼擦掉:“呵呵,擦拭笔迹用的。”

    唐淹感觉满屋书香非常惬意,拿起两本翻了翻,问道:“明润近日读什么书?”

    苏油老实回答:“近日就是读《史记》,《管子》,《韩非》。”

    唐淹皱了一下眉头:“怎没学儒家经典?”

    苏油说道:“《论语》,《孟子》倒是看了,其它怕曲解了圣人之意,只记了个囫囵,不敢胡乱引申。”

    唐淹眉毛一挑:“哦?思有所得才算读?这是苏家进学之道?望之,三人行必有我师,可记住了?”

    唐瞻躬身:“嗯,爹爹我记住了。”

    唐淹说道:“‘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出二孔者,其兵不诎;出三孔者,不可以举兵;出四孔者,其国必亡。先王知其然,故塞民之养,隘其利途。故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故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明润,于这句你有何解?”

    苏油转了转眼珠子:“正解还是反解?”

    苏洵都快气炸了:“你还要做纵横家不成?!”

    唐淹举手制止:“就说你心中所想吧。”

    苏油躬身道:“古人经典,不该断章而取意,当通读全书,审其时势,先取大旨,而后计得失。”

    “《管子》开篇说了,国有四维,民有四顺,六亲五法,唯君之节。”

    “因此国蓄第七十三此句,利字当指国用财赋。管子之意,应是国用不当入于多门,其柄在君。而非指民产。”

    “此句后续,当指国内诸封,塞其民之赋纳于君国,使权臣不可得利而坐大。”

    “国者,有军国,有民国。”

    “如古之秦,今之西夏,军国也。民疲而军振,其利一专于军,故虽偏小之时,也可出与大国争胜。然一旦亡败,便是覆国之危。”

    “如古之楚鲁,今之皇宋,民国也。政驰而军隳,利用多门,民乐安逸,然逢战多败。”

    “故管子此语,乃军国之道耳。”

    唐淹问道:“如引此喻,则军国之道,终胜于民国之道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211/ 第一时间欣赏苏厨最新章节! 作者:二子从周所写的《苏厨》为转载作品,苏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苏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苏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苏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