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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年代全文阅读

作者:北海一岛     草莽年代txt下载     草莽年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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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洗尽铅华,归来仍是少年

    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李亚东用七个小时将它毁灭。

    花了半天时间奔走验证,现在终于得出结论,他确实重生了。世界陡然蒸发三十余载,时间倒回至一九八四……

    这是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阳光炙烤着大地,将这个位于鄂东南地区的偏远小山村,化为一尊火炉。

    李亚东杵在池塘边的岸埂上神思恍惚,身上的“两根筋”汗湿一片。

    “小东,可算找到你了,这么大热的天你没事瞎跑什么?娘让我来喊你回家吃饭。”

    身后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这是自己的四姐李冬梅,老李家正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也是硕果仅存的一个。

    李家总共兄弟姐妹五人,李亚东排行老幺,这还是因为李老汉过世的早,不然肯定更多。当年太祖的一句“人多力量大”被老百姓奉为圭臬,大家都是可劲儿的造,家里有五个孩子的只算小门小户,七八个的比比皆是,也甭管养不养得活,先生了再说。

    可惜李老汉在某个深秋的夜晚灌了几壶猫尿后失足掉进了猪粪池里,李家这一代也就彻底断了茬儿。

    眼前的四姐出落得水灵,圆圆的小脸被太阳烤得红扑扑的,两条粗壮的麻花辫对称的垂于胸前,这让李亚东很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首大约十年后才会出现的《小芳》。

    “你……你老看着我干吗?我脸上有脏东西?”李冬梅见弟弟半晌不说话,眼珠子盯着自己一眨不眨,有些不明所以。

    “姐,你真漂亮。”

    李亚东撂下一句话后,大笑着往家的方向走去,如果说之前他心里还有些五味杂陈,那么此刻无疑已经释然。

    “从头再来”很多时候并没有刘欢歌词里唱的那么“只不过”、那么轻易,就算你想,也要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事到如今也不必太在意旁枝末节,他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尽上辈子未尽之事,做这辈子想做之事。

    “死小东,就知道欺负我!”李冬梅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

    这个年代的姑娘,哪里被异性这么直白的夸奖过容貌,就算是弟弟也感觉害臊啊。

    “娘,我回来了!”

    回到家中,望着眼前的三间黄泥巴土屋,墙壁上纵横交错的裂缝显得十分触目惊心,这更让李亚东觉得有太多事情需要弥补。

    “知道回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跑出去玩?”母亲胡秀英端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李亚东面色一窘,不提这件事情还好,一提起他就忍不住的一阵揪心。

    好巧不巧的是,早上他翻过日历,今天是七月四号,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三天之后就是高考!

    “好了,先吃饭吧。”胡秀英见儿子半晌不说话,怕给他造成太大压力,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哦。”

    饭菜其实并不可口,但李亚东却吃得格外的香,像个傻子一样手里捧着印有“”字的黄色搪瓷碗,不停地往嘴里扒饭,眼神在母亲和四姐脸上来回看。

    “这孩子,是不是中暑了?咋吃个饭还一个劲儿的傻笑?”胡秀英觉得儿子今天有点反常,伸过手去探了探,然后又抽回来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比较了一下,发现体温还算正常后,不禁长出口气。

    “娘,我没事,好的很。”

    “好的很还敢吓我,还不赶快吃饭!”胡秀英直接赏了他一颗红烧板栗,顺手还把特意蒸的鸡蛋,舀了一勺送到他碗里。

    对于这个贫瘠的家庭来说,鸡蛋可是顶稀罕的吃食,眼下农村虽然已经包产到户,填饱肚子不成问题,但手里想攥几个活络钱,却也难上加难。家里除了几只家禽要养到腊月过年外,平时鸡蛋鸭蛋就是唯一能换钱的宝贝。

    譬如这鸡蛋,约莫一个礼拜能攒够一斤,拿到镇上卖给供销社后可以变现一块一毛钱,在这个白菜一毛一斤、精盐一毛五一斤的年代,这无疑是笔很可观的收入,平常家里的开销全指着这些钱了。

    若非儿子过几天要参加高考,胡秀英绝对做不出如此败家的事情。每顿饭都要吃掉一只鸡蛋,就是村长家也不敢这么干呀!

    一碗韭菜蒸蛋母女二人没有伸过一筷子,也不顾李亚东的推阻,一股脑儿的全倒进了他碗里。这让李亚东时隔多年后重温母爱的同时,也越发坚定了改变命运的决心,而且要快!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上辈子不是没有小小发迹过,然而等他有能力带给家人富足的生活时,他最深爱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此。

    一九八四年是非比寻常一年,在改革开放的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这年一月份,小平同志第一次南巡,肯定了特区经济的发展,随后连续开放14座港口城市,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日后中国最大的几家公司,几乎都是在这一年创办的,这一年也被称作“中国现代公司元年。”

    清楚时代意义的李亚东当前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走出去,走出这座大山,只有这样,他才能扼住命运的咽喉。

    而眼下正好就有一个契机高考。

    李亚东心里很清楚,他大概是输不起的,否则他接下来的命运肯定会和上辈子一样在县里棉花公司上班的大哥的安排下,进入镇上一所初中任教,而且一待就是整整八年!

    那几乎是他的整个青春岁月。

    “小东啊,下午就别再出去晃荡了,在家里安心看看书,总归是对考试有帮助的。”胡秀英语重心长的说道。

    她没什么文化,不太知道如何教育孩子,特别是学习方面的事情,家里男人死的又早,就指着五个孩子自学成才,不要长歪了就行。如果将来能有出息,那就是死鬼在下面保佑了。

    “娘,我不出去,你放心好了。”

    他哪里还敢出去浪,只剩下三天时间,除非他不想混了。

    这个年代的大学有多少令人神往,李亚东心知肚明,考上大学就意味着铁板钉钉的国家干部,那已经不是铁饭碗了,而是李老二赐给唐光头的紫金钵盂,坚不可砸!

    考生们会为此拼尽全力,无论他们来自农村,或是城市。

    日后的那句“读书是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并不适用于当下,这年头的城市孩子同样不好过,没考上大学就得在家闲着,八百万知情刚刚返乡,工作可不那么好找,不然就得央求父母早点下岗,好让他们去顶班。

    如此也能想象高考该有过么惨烈。

第二章 高考在即,背水一战

    李亚东一点没有拿一个未来人的身份去轻视这个年代高中生的想法,实际上在这方面他是处于劣势的。

    即便这一年的高考他曾经经历过,但也无法做到时隔三十多年后还能记住考题的地步。而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再翻阅过任何课本教材。

    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一名理科生。

    八十年代参加过高考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一九八四年的高考理科有多么惨绝人寰?那张恍若天书的数学试卷,是多少人脑子里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靥?

    这年高考施行的还是全国统考制,也就是说各省市的试卷完全一样,而在高考理科数学120分的考试中,京城的平均分数只有20分。

    魔都的平均分数只有29分。

    全国的总平均分数只有26分。

    怎一个惨字了得?!

    日后的考生都得感谢八四级理科生的付出,若没有他们的集体阵亡,又怎能换来命卷老师的不杀之恩?

    只要想起这件事情,李亚东就感觉肝儿颤。

    他唯一算得上优势的,大概就是曾经的那段教师生涯,在那八年时间里他带过物理和化学这两门课程。

    至于其他的几门科目,语文和政治倒谈不上畏惧,毕竟五十多年的人生阅历摆在那里。

    而英语和生物就比较麻烦,离开校园后,他的生活似乎不太能触及到这两个领域,也没有像某段时期心血来潮买了一本《诗的八堂课》来陶冶情操那样刻意迎合过。

    略微捋一捋,李亚东就发现高考的难度远超他的想象,也不是没想过放弃,拥有领先这个时代几十年的记忆,几乎是一副躺赢的局面。但如果放弃了,势必会浪费很多时间与机会,因为他几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离开家,母亲不会答应,大哥也不会同意。

    战吧,既然退无可退,就唯有背水一战了!

    “娘,我吃好了。”放下碗筷后,李亚东赶紧回房开始充电。

    复习还得讲究方法,他决定先集火在让他有些心慌的数学上,于是在破旧条木桌上一堆乱糟糟的书本里找了老半天,找出了一摞数学试卷。

    这是他们校长从黄高买来的,然后再刻板油印卖给他们,也不强迫,一套试卷一块钱,等于他娘往学校里送了一斤鸡蛋。八成就是《黄冈密卷》的前身,里面题目难度高于同类试卷不少,所幸有答案,李亚东开始对照着答案一道题一道题的分析过去,实在有不懂的地方就查阅相关资料。

    没由来的他突然发现,这套前世熬死了他不少脑细胞的试卷,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啃嘛。

    难道是自己的脑壳变聪明了?可能性不大,或许只能归结于他当年没有努力吧。

    果然每个不成功的人年迈时回顾一生,总会怨恨自己当年的不努力。

    不过……李亚东至少还有机会弥补,你说气不气人?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期间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头扎在书堆里。

    中午的时候,村里的瘸子叔从县城办事回来,捎来了他大哥李亚民让带的两块钱,“亚东啊,这钱你大哥让你千万别省着,考试的时候买点好吃的,注意补充营养。他们单位里有事,要派他去南边出差,所以就没空回来。”

    “谢了,叔。”李亚东伸手接过钱,心里有些不太好受,深知这两块钱的来之不易。

    他大哥李亚民看似光鲜,说出去也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其实工资并不高,自从部队转业后基本没涨,每月只有十几块,一家三口蜗居在单位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间里,他大嫂也没个工作,侄女去年又上了初中。

    生活真是捉襟见肘,这两块钱明显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诶,这孩子,说这话就见外了。”

    等到瘸子叔走了后,李亚东将手里的两张“红色拖拉机”顺手递给他娘。

    “自个儿拿着吧,赶明儿我就不给你钱了。”

    李亚东坚持未果后,只好暂时收了起来,从小到大他身上就没揣过这么多钱。

    半下午的时候,同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三哥李亚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条尿素袋子,里面装着一只老母鸡。

    “诶,老三,这可使不得啊,你听我说啊,下蛋的老母鸡可不敢宰……”

    李亚军闷不吭声,对母亲的阻拦置若罔闻,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直接割了鸡喉,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意料之中的是,鸡毛还没钳完的时候,三嫂刘金菊面色难看的寻上门来,瞥了眼铁箍木桶里已经死翘翘的老母鸡后,顿时如同死了亲娘一样。

    “我的命好苦啊,家里出了个败家货,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亚军对着母亲尴尬一笑,“娘,你接着弄,晚上给小东补补,我就先走了。”

    “李老三,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一下,老娘就跟你拼了!”刘金菊坐在门口的黄泥巴地上死都不起来。

    李亚军也不跟她吵,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右手向下一揽,就把她夹在了胳肢窝里。一米八三的壮劳动力,收拾一个一米六不到小媳妇儿,简单不要太轻松,任她叫破喉咙都没用。

    “霸气!”李亚东杵在屋檐底下也插不上手,重温着这熟悉的一幕,挺没心没肺的笑了。

    “这个死老三,让他不杀不杀,偏不听话,待会那女人还不撒泼上吊?”胡秀英赶着脚来到门槛外眺望,表情显得有些担忧。

    从言语中不难听出她对这个三儿媳妇意见颇深,同时也埋怨儿子的败家。

    李亚东无奈一笑,实在没法子告诉他娘这件事的结果,而且身为老幺,在没有成家立业之前他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太多发言权的。

    “娘,我看没大碍,待会儿我去找三嫂说道说道,小东考上大学了还能亏待她不成?”李冬梅在一旁安慰着,自古婆媳是天敌,这句话近乎真理。

    同时她不假思索的信心也令刚刚回房的李亚东不由一阵汗颜,赶紧抓起手边的一本《高中生物第三册》,一头扎了进去。

    胡秀英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拾掇老母鸡去了,这毛都钳了一半,救是救不活了。

    按理说李亚东明天高考,二姐李春兰应该回来看看,可这个点还没见着人,八成是回不来了。她婆家距离这里有些脚程,眼下又正值“双抢”,能不能抽出时间还真不好说。

    晚饭是老母鸡烩手擀面,滋味自不用提,就是放在三十年后都是挺俏皮的东西。

    一只三斤的老母鸡只吃了一小半,另一半就着一钵面条被李冬梅送到李亚军家,灶台上的瓦罐里还余下一些,随后被胡秀英放在木桶中吊进了屋后的水井里。

第三章 一九八四,你好

    凌晨四点的时候,李亚东被胡秀英从床上拖了起来。

    一碗鸡汤面下肚后,瞬间活力满满。

    不大会儿功夫,门外蒙蒙的夜色中有了动静,他的专职司机到了。

    “小东,都收拾好了没?”伴随着声音,在煤油灯微弱的光亮下,勉强能看清是一个身材敦实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这是李亚东的发小,村里会计家的二儿子,张春喜。

    俩人一般年纪,小时候一起树上掏鸟、河里摸鱼,长大后结伴上学,从小学到高中。很不幸的是,张春喜在一月前的预考中落榜了。

    寒窗十载,还未走进高考的考场就被刷了下来,也是够郁闷的。

    这个年代由于大学还没扩招的缘故,录取名额十分有限,在高考前的一个月还有一次预考,预考的难度丝毫不亚于高考,近乎三分之二的学生会在这场考试中败北,出师未捷身先死。

    也并非每一个学生都有复读的机会,在这个遍地文盲的时代,绝大多数的家长没有这个决心,他们大约了解到自家孩子不是那根葱后,就会选择放弃,不愿再供,这样可以极大程度的减轻家里的负担。

    毕竟供孩子读书实在太苦了,有些人家里养了好多年的猪,可一到开学就得让食品公司的人牵走,连猪肉是个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因此许多这个年代的高中生,其实根本没有机会体验高考的滋味。

    “春喜来了呀,赶紧就着吃几口吧。”胡秀英看清来人后,从灶台上端过来一碗面条,里面还有几块鸡肉。

    她虽然很会过日子,但不是小气的人,人家孩子放着觉不睡,大老远的送她儿子去县里考试,她没有舍不得几块肉的道理。

    “婶儿,不……”

    张春喜其实已经吃过,刚想说句“不用了”,可看清碗口的东西后,嘴巴里就开始冒水了。他爹虽然是村里的会计,但这年头谁家也不比谁家好过多少,肉这种东西也就逢年过节打打牙祭,能不馋吗?

    “熊样儿,赶快吃吧,吃完好上路。”这货屁股一翘李亚东就知道是什么味儿的,一巴掌将他拍在长条板凳上。

    “嘿嘿……”张春喜一阵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好半晌后才悠悠的回过神儿来,“你刚才咒我。”

    “哪有?”李亚东略一回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不过嘴上却不承认。

    “明明有!”

    “……”

    “哎呀,我的两个小祖宗嘞,就别拌嘴了,再耽误下去天都亮了。”胡秀英把一捆用茅草绳系好的衣物和被单什么的,塞到李亚东手里后,就开始赶人了。

    张春喜的交通工具是一辆二八大杠,他爹的宝贝疙瘩,虽然不是“永久”牌的,但一样贼拉风,飞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比日后的奔驰宝马档次差。

    从村里到县城很有些距离,这也是俩人早起的原因,巴士倒也有,只是不太方便,要走老半天的路到乡里才能坐得到,而且还要钱,有那功夫张春喜颠着车已经把人送到了。

    他也挺愿意干这活的,主要这辆车他平时眼馋得紧。一辆自行车骑了快两年还跟新的一样,如此也能看出他爹张会计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

    张春喜一边悠哉悠哉的蹬着车,一边扯着嗓子狼嚎着这首春节晚会后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曲,自我感觉良好。

    李亚东默默地注视着两旁不停倒退的景象,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不下千万遍,如今再走一遭,竟有种走进了黑白电影里的感觉,令人唏嘘不已。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浮云从最开始的灰白色变成雪白色,然后又被朝阳染成了一片火红,旭日开始东升,新的一天到来了。

    俩人赶到县里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多,这个属于中国六七线的小县城,也渐渐从微凉的晨曦中捕获到了一丝生气。

    这年头的高考远没有日后那么备受关注,什么张灯结彩、交通管制之类的一概没有,街道上的人们各自忙碌着,与以往的每一天并没有任何不同。

    马路上也不拥堵,小轿车是完全不存在的,偶尔一辆“大东风”驶过时,总能引起一片关注。更多的还是人力拉动的板车,以及最常见的牛车。

    赶车的老汉会在牛尾巴后面绑好麻布袋,或是随车携带一个竹篓子,那是收纳牛粪的工具,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即使大粪都是好东西,能当柴火能当肥,作用大了去。当然,最主要还是担心警察叔叔会找麻烦。

    大家对于制服的敬畏远胜后世,敢怼警察的会被人民群众集火,被批评教育一番都是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事情。

    当街抛粪的行为就很恶劣了,明显是给社会主义抹黑,逐渐可以上升到搞资本主义做派的程度,反正这年头大概不受欢迎的事情都能归纳为这一类。

    万恶的资本主义,没毛病。

    “嘿!两位小同志,赶紧停车!”

    怕什么来什么,张春喜自认为观察得已经足够仔细,可还是在一个拐角处被神出鬼没的警察叔叔逮了个正着。

    自行车违章搭人这在日后看来简直无理取闹,可在这年头却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警察叔叔,我们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俩人赶紧原地站好,稍息立正,等待警察叔叔的检阅,同时主动承认错误。我党向来提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冥顽不灵那是自讨苦吃。

    “我说两位小同志,知道不知道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车速还那么快,这完全是置人民群众的生死于不顾嘛……”

    “对……对,警察叔叔您说得很对,我们太过自私了,缺乏社会主义精神,我们深刻反省,一定好好改正!”俩人频频点头,如同小鸡啄米般。

    正义感爆棚的警察叔叔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了十来分钟,约莫是看他们态度还不错,倒没有较真罚款的事情,这让俩人不禁长出口气。钱虽然没罚,但检讨书和保证书是少不了的,认认真真的写完后,火急火燎的逃离现场。

    “我的个妈呀!”张春喜推着自行车一路狂奔,甚至都没敢骑,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之前蹬了快两个小时的自行车都没见他出汗,这会儿身上的海魂衫却汗湿一片,可见遭了多大罪。

    李亚东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渍后,心里默默地给刚才那位警察叔叔点了个赞。

    要是日后的交警都能像他这样,不以扣分罚钱为目的,逮着一个违反交通规则的先在耳边法教半个小时,然后再200字的检讨书和保证书各来一封,估摸着再不差钱的主儿以后也得服服贴贴的。

    “你小子慢点,不着急,时间够。”

    李亚东望着他浸湿的后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拿着省下来的一毛钱罚款买了两根绿豆冰棍,算是给自己和春喜兄弟压压惊。

    冰棍的材料极为简单,绿豆加红糖,李亚东却意外的吃出了幸福的味道,一口甜蜜中裹满了儿时的记忆,待到一阵冰凉沁入心脾后,说了句让旁边的张春喜摸不着头脑的话。

    “一九八四,你好!”

第四章 青春祭

    李亚东就读的是县城第一高中,这次分配的考场是在第二高中,而且是固定的,这是很幸运的事情,因为一些大城市里的考生通常要转场好几次,就像打游击战一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那才叫真累。三天时间一半在考场中,一半在去往考场的路上。

    主要他们县里总共就没有几所学校,而且考生也相对较少,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也就每天两点一线。

    原本他是可以直接前往第二高中参考的,准考证早就拿到手了,因为一些生活用品不方便带进考场,所以只好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学校。

    事情办完赶到第二高中时,距离考试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俩人站在并不雄伟的校门外面,望着来来往往的考生与送考的家长们,李亚东能明显感觉到张春喜眼中止不住的艳羡。

    “跟你爹说说,他好歹是个读书人,应该能说得通,复读一年就是了。”李亚东幽幽的叹了口气,不觉得自己这句话能改变什么,因为他很清楚张春喜最后没有复读,而是弃学做了木匠。

    “算了,我自己什么模子自己清楚,再读一年估计也通不过预考,更别提高考。”张春喜苦涩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加油考吧,争取做个国家干部,到时可别假装不认识我。”

    “那不能够。”

    “哈哈……量你小子也不敢。行了,你进吧,我也要回了。”

    “嗯。”

    李亚东一直目视着春喜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尽头,才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大步迈进校园。

    现阶段的他确实无力改变谁的命运,但不代表以后也不能,而在那之前,他首先得改变自己的命运。

    八十年代的考生是单纯的,几乎不会去考虑作弊取巧的事情,距离开考还有十分钟,大家正襟危坐在贴有准考证号码的课桌前,没有人交头接耳,脸上充斥着兴奋与担忧,每个人都是矛盾的综合体。

    李亚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右侧的多余课桌已经被清理,码在楼下的操场上,再往右大约1.5米的距离,是一个胡须拉渣的大叔,这让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其实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年代现象,毕竟恢复高考也才七年时间,几年没有考上的也大有人在。这类人大多年龄不小,有妻室,有孩子,平时放下锄头就是课本。也有与自己的老师同堂参考的学生,照面之后见怪不怪。

    比较可悲的是这类人一旦考上大学,受到新文化思潮的影响,见识到农村以外更广阔的天地后,很多都会做出抛家弃子的事情,如同早两年返城的部分知情一样。

    监考老师步入教室,手里捧着一沓试卷,考生们赶紧深吸口气,默默地抓紧手中的钢笔。

    钢笔在这年头是很昂贵的东西,墨水也一样,所谓的“南英雄,北金星”农村孩子大多不必指望,一只廉价的新华牌钢笔都是从全家人牙缝里挤出来的,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位考生都有钢笔。使用圆珠笔或铅笔作答,多少会对考试成绩造成一定影响。

    第一门考试是语文,待到门外传来一阵“铛铛”声,老师开始分发试卷,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李亚东拿到试卷的第一时间先翻到最后的作文,这是很多人面对语文考试时的一个习惯,有利于提前构思

    【有的同学说:“每逢作文,自己常常感到无话可说,只好东拼西凑,说一些空话套话,甚至编造一些材料。”有的老师说:“每次学生作文,我都辛辛苦苦地批改、讲评,但是学生往往只看分数,不注意自己作文中存在的问题,所以提高不快。”

    请针对上面两段话所反映的情况,联系自己和周围同学的现状,以对中学生作文的看法为中心,写一篇800字左右的议论文,题目自定。要求做到观点明确,有所分析,有真情实感。】

    然后他就笑了,脑子里尘封的记忆像一张刮奖券样慢慢被刮开涂层,许多零碎的片段渐渐拼凑完整。

    大多参加过考试的人都有事后与他人讨论正确答案的经历,这个年代的学生更是如此,于是李亚东瞬间犹如神助,再将试卷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总感觉每一道题都是那么眼熟。

    笔尖与试卷摩擦间发出“沙沙”声响,剩下就是挥汗如雨。天气实在太热,也不知道日后将高考从七月调整到六月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考试有两个小时,随着外面的太阳逐渐升高,教室里简直就是一个火炉,豆大的汗珠从每一位考生额头上浮现,大家根本无暇顾及,语文考试的时间向来紧张。这时监考老师从讲台下方端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搪瓷盆,里面盛有清水和毛巾,穿梭于考场中给考生们送去清凉的慰籍。

    不然怎么说社会主义好呢,这个年代的老师是大公无私的,根本不存在日后需要请客送礼才会对某个学生更加关照的现象,有些老师甚至拿出自己的工资,去贴补那些有望考上本科院校但家庭十分困难的学生,只差没有打开脑壳将里面的东西拱手相送了。

    文史类的科目大多与阅历息息相关,更别提李亚东还回想起来很多东西,因此这张语文试卷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困扰,倒也没有标新立异的提前交卷,重头检查了一遍,等到铃响后,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中午李亚东没有返回一中,而是在二中的食堂里简单解决了一顿,随后跑到操场上的一颗大樟树下纳凉,像他这样的考生还有很多,比起来回跑,大家更愿意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期间也遇到了几名班上的同学,大家互相攀谈了几句,分析了一下刚刚考完的语文试卷,末了李亚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不管怎样大家都要坚持住,信心不能丢。”

    从同学们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们对这句万金油并没有太过重视,李亚东也不好多说什么。

    下午的数学考试无疑就是一场灾难,天气依然炎热,但监考老师已经无需替考生们擦汗,因为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是一片哇凉,考场里也听不见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更清晰的反而是抓耳挠腮的声响。

    题目难出一个天际,莫非是天要亡我?这大概是所有考生的共同心声。

    李亚东无疑是最淡定的一个,因为他事先就将这张试卷比作天书,放在一个很恐怖的高度,这样一来就造成了现实与想象差距不大,甚至更容易一些。

    过往三天里投入精力最多的那套数学试卷,对他产生了巨大帮助,虽然总感觉脑仁疼,但好歹没有超脱掌控。

    一场煎熬就此过去,许多考生久久不愿离场,盯着整洁的卷面嚎啕大哭。

    然后第二天,历史的悲剧重新上演,考场中突然空出不少座位,很多考生自以为考砸了,主动选择了放弃。

    几乎可以预见的是,待到试卷分数出来后,当他们得知全国平均分数只有26分时,只怕又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

    时也,命也。

    第二天的前两场考试没有太多波澜,高中的物理和化学在他看来还算简单,基本都是围绕着几大物理定律与元素周期表展开,只要牢记相关知识点,问题就不大。

    但是到了第三场,李亚东就相当不淡定了生物。如果是三天前你问他对生物这门学科的印象,他会带着腔调的说一句:“细胞分裂也得像真实的我倾斜。”

    饶是这三天他榨压着时间将课本从前到后撸了一遍,也勾起了很多回忆,但依然信心不足。

    不出所料的是,这门考试他发挥不佳,没能跟上细胞进化的进程,高分不用想了,能不能及格都得两说。这也令他晚上躺在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灰心倒谈不上,只是有些惋惜。

    紧接着第三天的英语,带给了他意外之喜,他惊奇的发现整张试卷居然完全看得懂。

    也不知道是他高估了这个时代的英语水平,还是低估自己的能力,反正那些单词都不陌生,总能联想起曾在某个地方邂逅过,或是电脑上的某个网页,或是街道上一块指示牌,兴许得感谢未来吧。

    这一场他发挥得不错,甚至饶有兴趣的打量了老半天老师放在讲台上的一部“三洋”。

    随后的政治考试无疑最没压力,他大概已经过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年龄,很清楚迎合局势对于分数的好处,在这样一场重要的考试里,愤青是要不得的。

    历时三天的高考就此结束,李亚东回到自己的学校后,很容易从同学们的表情中读懂他们的心情,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夜幕降临,校园里到处能听到声嘶力竭的呐喊,这是一个放纵的夜晚,有人引吭高歌,有人悲伤欲绝,他们肆意的挥洒着自己仅有的青春。参照过往学校不高于千分之三的录取率,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会很快转变身份,变成与地里的农夫一个群体。

    到那时责任加身,无关于年龄,这一段青春必然逝去。

第五章 乡风淳朴暖心头

    高考结束后紧接而来的就是填报志愿,这与日后是有很大差别的,由于分数还没出来的缘故,官方会根据以往的经验给出一个大概的录取分数线,以供学生参考,只是大多不太靠谱。

    一些估分正好处在这一分数线上下的学生,很容易与自己心仪的大学失之交臂。当然,拥有绝对分数优势的学生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第二天一早,遍地狼藉的校园里似乎又恢复了活力,透过空气能听见各个班级里传来的议论声,老师和学生们齐聚一堂,进行着填报志愿前的最后一项工作估分。

    在各科老师的协助下,同学们拿着笔纸埋头计算,李亚东也是一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估出自己的分数575分。

    这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因为高考理科总分是690分,也就是说他只丢了115分,这其中生物严重拖了后腿,不然应该能突破600大关。

    如果参照官方给出的重点线标准,再加上他家三代贫下中农的优秀政审资质,那么整个中国大概没有他不能进的大学。

    “你确定?”

    李亚东的班主任是一个模样黑瘦的中年人,由于皮肤干瘪的缘故,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私底下同学们都亲昵的称呼他为“老王”。此时老王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李亚东的估分表,表情显得很古怪。

    作为班主任他对班上的每一名学生自然很了解,在他看来李亚东同学的模拟考水平摆在那里,预考也是踩着火线侥幸过关,这次高考十有**凶多吉少,咋就莫名其妙的整出了一个575分?

    逗他玩呢?

    “确定。”李亚东淡定的回了一句,腹诽着老王同志也太瞧不起人了,自己好歹也是个重生人士,考了两次才这点分数,他都感觉惭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年全国高考理科状元就是他们省的,分数好像是630多,简直非人类。

    听到这样的回答,老王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指着估分表上的一栏很认真的说道:“亚东同学,你要知道今年的数学难度可是历届之最,你这个103分有把握吗?”

    “应该有吧。”

    “应该?”老王同志差点没被气哭,紧接着苦口婆心的教导起来,言语中的意思大概就是估分如何如何重要,一定要实事求是,谨慎对待,这关乎到你的未来云云。

    李亚东虚心受教,频频点头,然后在老王同志转过身去关注其他同学的时候,抓起桌上的志愿表,在第一志愿栏里填上“北大”,第二志愿栏里填上“清华”,第三志愿栏里填上“中科大”……

    三驾马车就此凑齐,谁还不是一个傲娇的人了?

    至于专业方向他倒是好好的想了想,这年头有句话叫作“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也有不少学生受科普读物中那句“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的影响,迷恋上了生物。

    记忆中中国日后中流砥柱式的人物,几乎九成九都出身于这四个专业。当然,在李亚东看来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就大事,并非所选择的专业,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具备成功的因素。

    不过就他而言,对这四个专业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他觉得自己的性子大概不太适合待在实验室里。于是又参考了一下班上其他同学的意见,不出所料的是,学霸式的人物大多豪气冲天,硬怼数理化,而对于自身潜力缺乏信心的那种,则更倾向于师范类专业。

    他思来想去,最终将方向确定在经济类专业。

    倒不是突然生出了振兴社会主义经济的远大抱负,也没有许下撬开资本主义市场大门的宏伟愿景,只是他觉得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洞悉了一点世界经济的未来走势,因此这样的选择似乎很对口的样子。

    “王老师,我的志愿填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家里人等得急。”李亚东将志愿表递给老王后,也不等他说话,火速逃离现场。

    “诶,亚东同学……”

    老王阻挡未果,苦笑着摊开手里的志愿表,然后眼珠子越瞪越大,如同活见了鬼一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这……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这年头经受不住高考巨大压力而疯掉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他们这所六七线小县城里的破败高中,什么时候出过清华北大的学生?就是自家的武大都没出一个呀,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一脸担忧的老王杵在教室门口好半晌没能回过神儿来,而被他认定已经疯掉的李亚东同学,此时成功在校门口与等候多时的张春喜汇合。

    他是不请自来的,关心李亚东的成绩是一方面,也是想趁机蹬着二八大杠来县里浪一波。

    “咋样,估分有多少?”

    俩人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没敢在县里骑车搭人,边走边聊,准备过了几条主干道再说。

    “500多吧。”

    “500?”张春喜脚下一顿,第一反应不是替他高兴,而是哭丧着脸道:“今年的高考这么容易?”

    “想什么呢。”李亚东白眼一翻,果然之前对他又是鼓励又是加油的某些人,其实并不看好他,“题目很难,只是我运气比较好,有几道大题复习的时候刚好碰到过。”

    “哦。”得知是这样一个情况后,张春喜才慢慢平复心情,否则他真有种跑去省里找预考试卷命题组的人拼命的想法。

    “啧啧,都破5字头,那岂不是过了重点线,铁板钉钉的大学生了?”

    “应该吧。”李亚东回答的模棱两可,主要他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不然这会儿肯定还在教室里待着,跟老王同志论道三百回合呢。

    “哈哈……不错,你小子以后算是飞黄腾达了!”张春喜两眼放着光,直勾勾的盯着李亚东,如同看到了历史书上写的还未发迹时的韩大将军一样。

    “来来,小李子,咱俩亲近亲近……”

    这家伙一边奸笑着,一边还抛着媚眼,把李亚东恶心得够呛,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滚蛋!”

    “不对啊,你小子考上了大学,怎么一点都不兴奋的?”张春喜努了努嘴,显得很无趣。

    其实他也就随口一说,不过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亚东却是微微一怔。

    是啊,他怎么搞得有点荣辱不惊呢?

    这可不是好事,十九岁的少年哪能是这种心态?看来以后还得多加注意了。有些秘密他是准备烂在肚子里的,即使最亲近的人也不打算告诉,而他又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别人无法察觉。

    俩人顶着炎炎烈日回到村里的时候,老远的就看到村口的老槐树下黑压压的一片,估计得闲的都来了,从地上一溜的小板凳和搪瓷缸子上不难看出,显然大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回了,回了!”

    也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然后大家的目光瞬间向村口汇聚,老李家的三个人反应无疑最大,已经紧张到站了起来。胡秀英和李冬梅娘俩,四只手抓在一起还在抖,李亚军要更沉得住气一些,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

    “小东,考得咋样了?”

    “是啊小东,考了多少分?”

    “估计能上大学不?”

    “……”

    李亚东刚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面对乡亲们七嘴八舌的问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也被这记忆犹新的场面弄得思绪混乱,当年那一声声叹息仿佛至今仍在脑海中回荡,他清晰的记得那天之后他足有半个月没有踏出家门。

    “我说各位爷爷奶奶大爷大婶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们,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妥妥的一个大学名额到手了!”好在这时,张春喜一脸得意的出来救了场,就跟他自己考上大学了一样。

    “真的假的?”

    “大田叔,看你这话问的,我春喜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一下子把全村人都给得罪了呀!”

    “哈哈……说的在理,你小子确实没那胆!”

    得到张春喜如此肯定的答复,现场凝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不管男女老少全都眉开眼笑起来,有几个光着屁股蛋的小不点看到大家都在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一个劲儿的傻乐呵。

    “小东,真……真考上了?”胡秀英整个人已经激动得颤抖起来,跑过来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再次确认道。

    没听见儿子说话,她还是不太放心。

    “娘,刚刚估完分,应该是考上了,不过最终的结果肯定要等月底学校通知。”

    “太好了!”

    自家的崽儿自己清楚,没教过他撒谎的毛病,听他这么一说后,胡秀英眼窝里本就在打转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娘,我就说了嘛,小东肯定能考上的!”一旁的李冬梅同样洒了猫尿,这对她来说算不得多费力的事情。

    “好样的!”李亚军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刘金菊站在旁边同样一个劲儿的夸小叔子好,绝口不提那只她已经念叨了三天的老母鸡。

    “好呀!一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啊,咱们村儿终于出了个大学生!中午得喝一盅,不,两盅!”

    年过八旬的老太公依靠在老槐树粗壮的树干上,手里轻摇着用芭蕉叶子做成的蒲扇,黝黑老脸上的沟壑似乎都平坦了许多。

    他的话引起了男人们的附和,纷纷表示中午得庆祝一下,催促自家婆娘回去置办两个下酒菜,女人们也是真高兴,再加上是老太公起的头,也就不与他们计较了。

    李亚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感慨这年头乡风之淳朴,只要是一个村子里的喜事,即便不是自己家的都感觉与有荣焉。哪像日后邻里之间看似和睦,实则充满了勾心斗角,根本见不得别人好。

    万幸的是,这次他总算没有令大家失望。

第六章 五分钱也是财路

    自从回到村里后,李亚东就彻底闲了下来,人生第一次在这个年龄段里,体验到了身份转变所带来的好处。

    村里逢人见了面就要笑呵呵的问候一句“咱们的大学生来了”,原本还想趁着假期分担一点家务,可往往锄头刚扛起来就被母亲或四姐直接夺走了,俩人还经常义正言辞的批评他:“堂堂大学生怎么能干这个,被人家看见了还不笑话死?”

    李亚东没事就坐在门槛牙子上想啊,万一自己估分估错了怎么办?

    是不是得一头撞死?

    不然何颜面对家乡父老?

    这些无处不在的特殊待遇确实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不过总的来说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估分即便有些误差,也不可能太大。

    这样闲下去无疑不是办法,家庭如此贫乏,就算让他天天睡大觉他也睡不着啊,老话说“穷则思变”,既然家里的农活实在插不上手,他就寻思着提前赚点钱,这原本是他离家之后才会考虑的事情。

    有人曾说过,这是一个将一头猪放在风口上都能飞起来的年代,这句话虽然有些偏颇,但也不无道理。如今回头一想,李亚东发现这年头赚钱确实不难,只要敢去做,基本都会有所收获。

    正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北边的年广久就用实际行动印证了这句话,这一年傻瓜瓜子已经惊动了党中央,年广久的个人财富超过百万,在这个万元户都要颁发锦旗的年代,这样的财富穷极了人们的想象,据说家里的钱需要经常晾晒才不至于发霉。

    一个文盲,却成为了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一个“资本家”,这具有强烈的讽刺意义。也证明了计划经济放到市场上根本行不通。

    唯一让李亚东有所顾忌的是,他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家人的脾性他一清二楚,否则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姐,上哪儿去?”李亚东还在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的赚点小钱,刚好看到李冬梅挎着竹篮子要出去,不由问道。

    “去镇上一趟呢,这不是前段时间你要参加高考,家里的鸡蛋攥着一直没有拿去卖,娘说现在不能再吃了,得存钱给你做路费。”李冬梅笑得很灿烂,日子过得苦不怕,就怕没有盼头,可现在不一样了,弟弟考上了大学,往后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鸡蛋?”李亚东眼前一亮,好东西啊,赶紧凑了上去,“姐,让我去吧,这又不是地里刨土的活儿,我也好久没去镇上转转了。”

    李冬梅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真想去?”

    “必须去呀!马上就走,你看我这屁股都快起茧了。”李亚东二话不说就将竹篮子接了过来,扫了一眼,能有二三十个的样子,倒是苦了他娘应该攥了好一阵儿。

    眼下是纯粹的卖方市场,手里有货就不怕变不出钱来,只是李亚东一点没有便宜供销社的想法,一斤纯天然无污染的散养土鸡蛋一块一毛钱一斤,在他看来实在太廉价了,望着不远处大山上青翠欲滴的景象,他记得山顶上有不少野茶树,以前村里老人总会变着戏法拿出一些好吃的,怂恿孩子们上山采茶,他也是经受不住诱惑的人之一,规则是谁采的最多奖励归谁,不过最后其实都是被大家分着吃了。

    茶叶蛋,这种兴盛于江浙一带,最终一统全国街头巷尾、大小车站的霸主级小吃,这个年代还没有攻城拔寨到他们这里。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既然心里有了想法,李亚东也没啥好犹豫的,倒是没有一个人单独行动,而是找到了张春喜,原因很简单他小姨家就住在镇上,可以为他们提供必要的设备支持。这大概也算是资源整合的一种。

    不然总不能在村里煮蛋吧,今时不比以往,他娘要是知道自己儿子上了灶台,非得用唾沫星子喷死他不可。

    “真的假的,一个鸡蛋能多赚五分钱?”张春喜正在山脚下放牛,听完李亚东的计划后,挠着脑壳问道。

    “一句话,干不干?”

    土鸡蛋个头小,李亚东估摸了一下,约莫十个才有一斤,再加上材料费,一个成本大概在一毛两分钱。卖到一毛七八是他认为比较合理的价格。主要考虑到乡里乡亲的缘故,不然卖到两毛也不算过分。

    “事先说好,坑人的事情我可不干。”张春喜很清楚李亚东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事情就基本没跑。钱谁不想赚呀?只是他很疑惑一个鸡蛋凭啥卖这么贵?就因为用那些都没人愿意去采的野茶叶煮了一下?

    瞧,这就是当下淳朴的劳动人民最真切的想法,他们潜意识里会对每一种商品有一个自己的价格定位,想让他们将一毛钱的东西卖出两毛钱的价格,那是几无可能的,首先心理关就很难过去。

    “坑你个大头鬼,我卖的是货真价实的鸡蛋,又不是空气,人家想吃才会买,难不成我还能拿把刀强迫人家?”李亚东认为很有必要给他树立一个正确的商品价值观,否则这家伙肯定跟上辈子一样,靠着木匠手艺给别人打了一辈子工。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张春喜若有所思的揉了揉下巴,“那走吧,先去采茶叶,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把鸡蛋煮出肉味来是咋的。”

    李亚东不由冷哼一声,还真别激他,这有何难?一份赛螃蟹能吃到你怀疑人生。

    张春喜脑子转过弯来后,寻到一块山草肥美的区域,将手里的栓牛绳全部放开,系在旁边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就让老牛在四周打转儿,等有空过来牵走就行。从他娴熟的动作上不难看出,这种事情应该是经常干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家的栓牛绳长达十米的缘故。

    采茶的过程中没有波澜,就是费了些时间,倒是回去取鸡蛋的时候,张春喜遇到了一点麻烦,主要他娘前几天刚去过镇上。最后把鸡圈翻了个底朝天,才好容易摸出来两个沾着新鲜鸡屎的鸡蛋,再加上家里这几天攥下来的,一共才七个,还不够一斤。

    他娘也是骂骂咧咧的说道:“让你放牛不好好放,就这么几个鸡蛋还要拿到镇上去卖,平时咋不见你这么勤快?”

    “没事,少就少点,这不才刚开始嘛。”李亚东示意无碍,也没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再说今天尝试一把如果可行,以后也不能全指着两家的几只老母鸡,那能有几个蛋?

    “啥东西才刚开始?”他娘狐疑的打量了李亚东一眼。

    “婶儿,是这样的……”

    “诶诶诶!”李亚东刚想解释一下,就被张春喜给打断了,“娘,没什么,那我走了……”

    这件事情李亚东并没有打算瞒着张家人,毕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他们暂时帮忙保密就行,他自信这点面子还是有的,鬼知道张春喜这货突然抽了什么风。

    村子距离镇上有些路程,俩人这次也没有自行车,倒是吃了不少苦头,主要天气实在太热,约莫花了半个小时赶到镇上后,身上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

    镇子不算大,跟县里是没法比的,就是跟乡里也有一定差距,真正的街道只有一条,两旁除了几家供销社的店铺外,剩下的都是民房。

    与前两年明显不同的是,现在镇上已经有了一些小商小贩,人们总会用异样的眼光去审视他们,有些人还在背地里偷着乐,等着工商来人将他们全给抓走,可等呀等,小贩们还是过得好好的,街上的地摊不减反增。

    这大概就是中国第一批嗅到市场经济商机的人,他们现在虽然被很多人瞧不起,但天知道日后这些人中会诞生多少个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乃至亿万富翁?

    张春喜的小姨就住在这条街道上,家门口正对着一家国营包子铺,俩人上门后照实说明了来意。

    他小姨名叫蔡小惠,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姿丰腴,以农村人的眼光来看算得上俊俏。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望向张春喜问道:“你娘知道不?”

    “那肯定知道呀。”张春喜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慌,这是一项令人艳羡的技能,李亚东自认就不太擅长。他有着自己的思量,寻思如果这件事情真像李亚东说的那么靠谱,等晚上回去再给家人一个惊喜。

    天知道自从预考失利退学之后,他过得有多憋屈,一个老大爷们成天闲在家里,跟个废人一样,家里田地又不多,想出力气都没处使去,现在倒成了个放牛娃,他迫切的想做出点事情来证明自己还有价值。

    蔡小惠点了点头,又问道:“茶叶蛋是个什么东西?能好卖吗?”

    既然她姐都同意了,她自然也没意见,相对于长期生活在乡下的姐姐来说,她的眼光要更开阔一些,政府现在好像已经默许了小商贩的存在,唯一令她担心的是,茶叶蛋这东西以前没听过,会有人买账吗?

    “姨,你就放心好了,这东西在别的地方火得很,咱们这儿肯定也能行。”李亚东也随了张春喜的叫法,拍着胸脯说道。

    蔡小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这孩子她是听说过的,既然人家大学生都这么说了,那一准错不了。这种信任是没理由的,这年头的大学生自带光环,就是与众不同。

    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刚好不到饭点,就腾出灶台来让他们自己折腾。

    李亚东自掏腰包买来食盐和酱油,这点钱是不能省的,毕竟张春喜是张春喜,他是他。总不能借了人家的锅碗瓢盆还得用人家的调料吧,这道理上说不过去,就是烧的柴火和煤球他都打算记笔账,等哪天不干了一起结。

    万事俱备,他开始制作茶叶蛋。

第七章 别拿人情当消费

    茶叶蛋看似简单,但要做到老少皆宜、吃了一个不过瘾的程度,还是有些技巧的。

    就拿烹煮的时间来说,大多数人偏爱久煮,支起一个煤炉子将鸡蛋放在上面慢慢熬,这样一来茶叶蛋往往越煮越咸,渐渐地也就不再那么美味。

    关于茶叶蛋的记载最早出现在清代美食家袁枚的《随园食单》中,书中记载道:“鸡蛋百个,用盐一两,粗茶叶煮,两枝线香为度。如蛋五十个,只用五钱盐,照数加减,可做点心。”

    那个年代几乎没有钟表,多以敬香为时,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个时辰敬一炷香,所以袁牧所说的“两支香”,即为四个小时。

    我们总认为古人是愚笨的,但有时候你又不得不承认,“老祖宗”这三个字也不是白叫的。李亚东曾经就为此特地做过实验,将二十四只鸡蛋用小火温煮,每隔一个小时取出一只,分别盛放,最后依次品尝,发现煮了四个小时的茶叶蛋咸淡适中、口味最为香浓。

    至于他为什么会做这个,也是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上辈子他就是靠餐饮业起家,后来有了两家餐厅。

    李亚东倒没有一直霸占灶台,只是将生鸡蛋用白水煮熟,然后滤水颠碎,刚好蔡小惠家有煤炉子,放入用纱布包好的茶叶,再重新加入清水后,就放在上面煮。真要占着灶台四个小时,肯定要耽误人家做饭,那就不好意思了。

    一口大铁锅在炉子上咕噜噜的煮着,张春喜看他三下五除二的放完盐和酱油后就不再理会,一脸狐疑的问道:“这就好了?”

    “好了,等着出锅就行。”

    “这不就是水煮蛋嘛,顶多有点盐味,就这样敢卖一毛七一个?”张春喜对此深表怀疑,感觉自己被坑了。

    李亚东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跟这种思维固化的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还是用事实说话比较好。

    不大会儿功夫,蔡小惠的丈夫冯国庆回来了,脖子上还骑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小毛孩。

    “亮亮,来,让表哥抱抱。”

    小毛孩刚开始还有点抗拒,不过被张春喜逗了一会儿后,就直接将他爸妈无视了,成了表哥屁股后面的小跟班。

    等到中午的时候,蔡小惠烧了一大锅饭,自然少不了张春喜和李亚东的,张春喜倒是没啥感觉,可李亚东就有些不太自在。

    这是他之前欠缺考虑的事情,他想的是长远生意,今天这一顿饭还好说,仗着张春喜的脸皮蹭一回,可如果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天天在人家蹭饭,那就成了耍流氓。

    四个人坐在院子里的一颗没有剪枝的桔子树下吃饭,亮亮在一旁的空地上玩弄着自己的铁皮跳蛙,李亚东斟酌了一下后,说道:“那个……姨夫,姨,往后我俩肯定还要打扰一段时间,中午也没地方吃饭,要不就在你们家蹭个火,一天每人给三毛钱。”

    “这孩子,说什么呢,姨家里还能差你俩一口吃的?”一听这话后,蔡小惠放下筷子,板起脸来。

    倒是一旁的冯国庆看了媳妇一眼,没有说话。

    这年头谁家又能好过多少,他家虽然住在镇上,但真计较起来不见得就比乡下富足,起码乡下人不用为口粮发愁。他也就是在乡镇小厂里谋了份差事,手头有点活络钱,但平时什么都靠买。

    “姨,你千万别误会,你看啊,我们是来做买卖的,没理由我们赚了钱,却把你们给拖累了,真要这样的话这饭我可没脸吃。”李亚东一番话说得真诚,顺势放下碗筷。

    “这……”

    “好了小姨,就这么办!”张春喜开口打了圆场,“我觉得小东说得有道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要是不答应,我也不吃了!”

    蔡小惠见他也将见了底的饭碗往旁边一放,哭笑不得道:“行行行,姨答应你们就是了,不过三毛钱太多了,我看一毛就成。”

    三毛钱都快够二两肉了,更别提还是一人三毛。她就算再苦再穷,也不能占外甥的便宜啊。

    “姨,账不是这样算的,一毛钱顶多够我俩吃饭的,那菜呢?还有煮蛋烧的煤球呢?哪样不要钱买?你再推辞就真拿我们当外人了。”李亚东给她掰饬掰饬了一下,三毛钱的搭伙费是他在脑子里估算过的,不算多也不算少,能保证让人家有点盈余。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蔡小惠还真不好再推脱,笑骂道:“就数你最机灵了,要不能考上大学?春喜这孩子就没你这脑子。”

    “诶,小姨,你这是明显的胳膊肘往外拐,往你外甥的伤口上撒盐呀!”张春喜一脸幽怨的抗议道。

    “哈哈……”

    有些话开口的时候确实不太容易,但说清楚后倒是少了一些隔阂,一顿饭吃得很愉快,就连始终没有说话的冯国庆都劝俩人多吃点。

    “亮亮,还不赶快过来,下午再喊肚子饿,看我不打你屁股。”

    蔡小惠端着一只印有龙凤呈祥的小瓷碗,里面盛有小半碗米饭,拌着汉菜红色的汤汁,催促儿子过来吃饭,可扭头一看却发现小毛孩不见了踪影,就连最喜欢的铁皮跳蛙都被埋在泥土里,看模样是被抛弃了。

    眼神绕着院子里扫了一圈,才发现小家伙正杵在厨房门口,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站那儿一动不动。

    “亮亮,发什么呆啊,还不过来吃饭。”

    “妈,我想吃这个。”亮亮看了他妈一眼,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指着厨房里面。

    “什么东西啊?”蔡小惠不明所以,走过去一瞧,“哎哟,这味儿怎么这么香啊?”

    此时茶叶蛋已经煮了快两个小时,香味渐渐开始往外弥漫,在这个炒菜都舍不得放油的年代,寻常人家哪里吃过什么好东西?这种扑鼻而来的香气,就算大人都难以把持,更别提小孩子。

    “这……”

    蔡小惠一时倒犯了难,关键这些鸡蛋不是自己家的,人家孩子还指着它们卖钱呢,刚还商量好了一天给她家三毛钱,她就算再没脸皮也不好意思讨来吃呀。

第八章 有一种美味叫茶叶蛋

    这时李亚东和张春喜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张春喜招手将亮亮唤了过来,抱在手里笑呵呵的问道:“亮亮想吃茶叶蛋?”

    小家伙赶紧点头,一脸希冀。

    “那表哥跟你说哈,这些茶叶蛋现在还没煮好呢,你先乖乖吃饭,等煮好了表哥肯定给你留一个,怎么样?”

    小家伙已经四岁了,懂的事情可不少,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这句话的可信度,以及对表哥的人品进行评估,半晌后点点头,向他妈挥动着小手,意思是要抱抱。

    蹭到他妈怀里后,直接夺过自己的小饭碗,拿起勺子就往嘴里扒饭,哪有半点以前喂饭时的烦恼?

    “哈哈……”

    一副猴急且认真的模样倒是把在场几人给逗乐了,张春喜故意刁难道:“要全部吃完哦。”

    亮亮瞥了眼碗里扒了老半天好像都没怎么动的汤饭,明亮的小眼睛里露出一股决然,大有一种“老子今天跟你拼了”的架势。

    蔡小惠看了眼外甥,欲言又止,表哥给表弟吃个鸡蛋似乎也无可厚非,再多说什么就显得见外了。

    小毛孩果然把半碗汤饭干得丁点不剩,为了以防表哥变卦,就连碗底都给舔了,然后将亮崭崭的空碗交给表哥审查。

    “哟,不错嘛,都省得洗了。”张春喜哈哈大笑,摸着他的小脑袋瓜说道:“行了,表哥说话算数,茶叶蛋少不了你一个。”

    得到表哥的肯定后,小家伙乐得一个劲儿傻笑,原本中午是要睡觉的,现在显然不用了,精神抖擞的很,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厨房门口,捧着腮帮子等着茶叶蛋煮好。

    时间渐渐过去,茶叶蛋的香味越发浓郁,已经扩散到了院子里,口水流了一地的小毛孩就不提了,就连四个大人都不停的吞咽口水。

    另外三个是纯粹的生理反应,而李亚东是自己把自己给想馋的,嗅着茶叶蛋的香气,肚子里馋虫都被唤醒了,此刻满脑子都是红烧肉、狮子头、麻辣香锅这些美味。

    自从回到这个年代基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高考前的那只老母鸡压根不用想,如今的一日三餐全是水煮白菜,这对于口味本就刁钻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鸡蛋用茶叶来煮,居然这么香?”张春喜吸溜了一下口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说实话原本我还有些担心,怕这东西不好卖,现在光闻这味儿就知道肯定不用愁了。”蔡小惠同样很惊讶,看了李亚东一眼后,感慨道:“这孩子脑袋瓜就是聪明,咋能想到这么个好法子。”

    冯国庆也忙不迭的问道:“是啊,亚东,你咋会弄这个?”

    “哦,没什么,就是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试着做做看。”李亚东讪讪一笑,若是有第二种回答,他肯定不会撒谎。

    “看吧,这就是多读书的好处。”冯国庆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瞥了亮亮一眼后,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就算砸锅卖铁、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也得让这小兔崽子考上大学。

    四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外加一个望眼欲穿的小毛孩,等了仿佛一个世纪,茶叶蛋终于出锅了。

    “别急呀,烫,表哥帮你剥壳儿。”

    李亚东正在盛蛋,从大铁锅转移到一个干净的红漆木托盘里,亮亮猴急的就要去拿属于自己的那枚鸡蛋,被张春喜眼明手快的给拦了下来,然后挑了一个个儿大的,烫得左右手不停倒腾给他剥壳儿。

    其实煮茶叶蛋最好是用红茶,红茶煮出来的不仅口感更好,颜色也正,用绿茶煮就少了一份“贵气”,嘴刁的人还能吃出些许苦涩感。

    一颗乌亮亮的茶叶蛋很快就显露出身形,张春喜吞咽着口水将它装进小家伙的专用小瓷碗里,并嘱咐道:“等凉一会儿再吃,现在烫。”

    可小家伙口水都掉进到脖子里了,哪能听他的话?接过碗来低头就是一口,烫得龇牙咧嘴也舍不得吐出来,眼珠子越瞪越大,敢情吃到了凤凰肉一样。

    “有这么好吃?”张春喜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寻思着自己也尝个鲜,伸出万恶的爪子想从小家伙的碗里抠点蛋皮走,可最终没能得逞,小家伙警觉的很,护住手里的小瓷碗撒开脚丫子就跑。

    “诶,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行了,咱们也吃一个。”李亚东感觉有些好笑,顺手丢给他一个,意思是让他剥开,然后大家分着尝尝。毕竟现在资金匮乏,晚上还要拿钱回去交差,倒没有故作慷慨的一人给一个。

    “别呀,这么贵的东西……”蔡小惠赶紧上前阻拦,之前听李亚东说过,一个茶叶蛋定价一毛七分呢,给他们几口囫囵下去多浪费呀。

    “姨,没事,这吃的东西拿出去卖,可不得自己先尝尝,心里没点数敢卖这个价格?”李亚东笑着示意无碍。

    这句话倒是没人能反驳,张春喜三下五除二剥掉蛋壳,刚想用手去拧,结果发现不太好分,于是把茶叶蛋放到砧板上,用菜刀均匀的切成四瓣。

    “小姨,姨夫,来,尝尝看。”说着,自己倒是先抓起一块扔进嘴里,“嗯?这味道……咋跟水煮蛋差别这么大?”

    蔡小惠两口子就算是庙里的和尚也得被他这副模样勾起蛔虫,于是一人取了一块,往嘴里一送后,眼神立马不一样了。

    “好香啊!”

    “是啊,闻着香吃起来更香,感觉比肉味还好呢!”

    李亚东也将最后一块塞到嘴里,砸吧砸吧了两下,茶叶次了点味道果然逊色几分,好在土鸡蛋的口感有所弥补。总体来讲在这年头、在他们这穷乡僻壤里,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怎么样,现在有信心了吧?”

    “必须有啊!”张春喜两眼放着光,突然发现眼前这人有点不太认识,这小子不去做厨子太可惜了。

    他又哪里知道李亚东以前还真是个厨子。

    “是啊,就这口味肯定不愁卖不出去。”

    蔡小惠也是一脸兴奋,冯国庆在旁边点头道:“这东西能发财!”

    这算是很高的评价了,既然大家都对口味没有异议,那就无需再做调整,可以开干了。

    李亚东手里端着托盘走出厨房,让张春喜把院子里吃饭用的小方桌搬到外面,街道上就此多出了一种新奇的小吃。

第九章 有些事情不必等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算少,俩人的小摊就支在蔡小惠家门口,要说位置还是挺不错的,从这边经过的人也总会侧头打量两眼,但就是没人买。

    “这是咋了,好像没人愿意吃啊?”满腔热血的张春喜无疑被浇了一头冷水,表情显得不太自然。

    “出息,着什么急,那是他们没尝到味儿。”

    李亚东倒是淡定的很,出了锅的茶叶蛋香味已经内敛,不吃进嘴里哪能体会个中滋味?而在不知情的人民群众眼里,茶叶蛋无疑就碎了壳的水煮蛋,能有啥稀罕?

    “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呀!”张春喜其实并非对茶叶蛋没有信心,而是看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无人问津,心里急得慌。

    乡下孩子第一次做买卖,有些沉不住气也是正常的。

    “简单,你这样……”李亚东勾了勾手,示意他凑过耳朵,然后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不是吧,敢这样卖?”张春喜听完后当场就不乐意了,真要这样他们非得赔死不可。

    “你懂个球球,照办就行,出了问题我负责。”

    张春喜咬了咬牙,心一横,反正他只有七个鸡蛋,还给表弟吃了一个,大头都是这小子的,他都不担心,自己还怕个毛啊?

    于是张口就来,“走过路走不要错过,新鲜出炉的茶叶蛋嘞,不好吃不要钱咯!”

    这一嗓子吼出去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这个年代的人哪里听过这样的广告词。

    “不好吃不要钱?”

    这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卖的龙肝凤胆?

    一帮人很快就围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穿绿军装的眼镜青年人笑着问道:“卖蛋的,你家的蛋莫不是凤凰下的?”

    绿军装是这年头最流行的衣裳,多少年轻人做梦都想有一套,能穿这身上街的人,肯定不是差钱的主儿。

    “是啊,就一个鸡蛋,还能吃出个啥花样不成?”旁边有人附和道。

    李亚东原本还指着张春喜帮忙招揽客人,瞥了一眼,看他杵在那里死死的低着个头后,就知道基本没戏了,于是笑呵呵的回道:“纠正一下,这东西叫茶叶蛋,到底是个什么味儿你们可以自己尝尝,还是那句话,不好吃不要钱。”

    眼镜青年嘿嘿一笑,“你就不怕我吃完了后就算好吃,也说不好吃?”

    “你不会。”李亚东正色道。

    他既然用了这套营销手法,心里自然琢磨过,放在日后还真不敢轻易尝试,但这年头人民群众多么淳朴啊,若说大城市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些坑蒙拐骗之徒,可镇子就这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还不要点脸面?

    “你这小贩有点意思。”眼镜青年挺了挺并不结实的胸膛,感觉自身人格得到了升华,笑着说道:“行,冲你这句话我尝一个,不过事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帮你误导人民群众,一定实事求是。”

    李亚东不禁瞟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不错嘛,都知道“托”的概念了,指着台面说道:“个头有大小,但价格一样,一毛七一个,童叟无欺,你自己挑吧。”

    眼镜青年是个好面子的人,倒没有真的仔细去挑,随意拿起一个后,手指轻轻一撮,壳儿就掉了。望着乌亮亮的鸡蛋感觉挺新鲜,张口咬了一半。

    “咋样,好吃不?”

    围观群众向他投去热忱的目光,其实鸡蛋刚一裂开,他们就嗅到了一股味道,真香啊!

    “嗯?这鸡蛋咋是这个味儿?”眼镜青年表情诧异,来不及回话,将手里的另一半也飞快地塞进嘴里。

    只看他脸上的表情,味道如何大概也就不必再问了。

    “再给我来一个。”一个茶叶蛋吃完,眼镜青年绝口不提刚才小贩的那句“不好吃不要钱”的承诺,直接从胸口夹有英雄牌钢笔的口袋里摸出一把毛票子,数了数递过来三毛四分钱。

    这次他弯着腰对着托盘好好的瞅了瞅,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

    这一举动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鼻尖里萦绕着刚才浓郁的蛋香味,大家都被勾起了馋虫。两分钟后,先下手挑到个儿大的感觉占了便宜,后下手没得选的一脸懊悔。

    在场几乎人手一个茶叶蛋,有了眼镜青年的前车之鉴,大家都是小口小口的轻咬着,品着味儿,没敢三两口囫囵完。但鸡蛋毕竟就这么大点的东西,能经得起几口咬呢?

    “小伙子,还有吗,我还要买。”

    “是啊,这么好吃的鸡蛋还是头一次吃,得买两个回去给孩子尝尝。”

    “不好意思了同志们,今天没了,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各位请赶早。”李亚东适当地表达了歉意,然后就开始收摊,弄得大家意犹未尽。

    三十三个鸡蛋煮了四个小时,卖的话只用了十分钟不到,这种巨大的成就感让张春喜幸福得差点没晕过去。

    “小姨,来,给你的搭伙费。”

    其实他今天是没赚钱的,甚至还赔了本,七个鸡蛋原本按照利润能有三毛五,但被表弟吃了一个,再加上三毛钱的搭伙费,还亏了一毛一。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脸得意的递给蔡小惠六毛钱。

    茶叶蛋的畅销让他看到了希望,今天亏本明天还能亏吗?

    “那我就接着了。”既然已经说好的事情,蔡小惠倒也没推辞,她并不清楚外甥拿了几个鸡蛋,否则只怕不会去接。

    “走,回家!”

    至于李亚东自然是赚了的,他家二十六个鸡蛋,卖给供销社也就两块八毛钱的样子。而现在他入账四块两毛五,这还是因为之前分吃了一个。再除去三毛钱的搭伙费,也就意味着他今天纯赚了一块一毛五。

    可别小看这点钱,真算起来要超过他们县里九成人的收入,这年头多少人一个月能赚三十块?

    就像他大哥,一个月才十六七块钱的工资,平摊下来一天也就五六毛,要不是单位时常有点福利,发些粮油什么的,生活都成问题。

    俩人回去的时候张春喜就没正常走过路,不停的念叨着明天要把他哥家的,他爷家的,他二伯家的,他堂叔家的鸡蛋全给包圆了。没钱不要紧呀,就跟他们说学锋哥做好事,帮忙跑腿,等从镇上回来后再给钱。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空手套白狼。

    李亚东笑而不语,没想到这货还有点野心,他倒也想去刷脸,他的这张脸指定要比张春喜的好使得多,奈何不敢,这样一来事情一准露馅儿。

    回到村里的时候两人分道扬镳,踩着黄泥巴土路往家走的时候,李亚东碰到了三哥李亚军。他走在前面挑着一担谷子,从扁担弯曲的弧度上大约能估摸出份量,这样的担子足够一下将李亚东给压趴下。

    望着三哥倔强着绝不妥协的脊梁,李亚东心里感觉五味杂陈,他明明有能力改变某些东西,为什么不提前一点呢?再说三哥跟大哥完全是两种性格,思想要通达得多。

    “哥。”想到这里,他没再犹豫开了口。

    “小东啊,咋了,听冬梅说你今天去镇上了?”李亚军扭头看清来人后,抖了一下肩头,利索的卸下担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渍笑着问道。

    “嗯,去了,找到一点赚钱的方法,想跟你说道说道……”随即,李亚东就将今天的事情如实道来,没有一点隐瞒。

    李亚军听完后皱了皱眉,道:“你咋能做这种事情,传出去多不好听。”

    “所以不能传出去呀,至少不能让娘和大哥知道。”李亚东嘿嘿一笑,“哥,你也得替我想想,再不找点事情做我都快发霉了。再说我也不是长期做,娘攒点钱多不容易。”

    李亚军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倒没有在这件事情太过纠结,问道:“那你找我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是拉你入伙。”

    李亚军哪里不明白弟弟的好意,显得有些尴尬的说道:“你知道的,我家没几只下蛋鸡,至于钱……钱的话都在你嫂子手里。”

    “没事,我去跟嫂子说。”

    既然三哥不反对,那这件事情就基本没跑,至于三嫂刘金菊是个什么样的人,李亚东门清。

    跟着三哥来到他家后,三嫂要比以前热络得多,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倒水的,弄得李亚东怪不好意思的,过去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他也适时地说明了来意。

    “我说小叔子,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只要出十块钱,以后每天都能分到一块,一直到你上学?”

    刘金菊听完后果然两眼放着光,她清楚的很,小叔子上学起码还有一个多月,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只要掏十块钱,就能换回三四十块,跟白捡一样。她家没儿没女的,丈夫又能干,多的没有,压箱底的十块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对,就是这个理儿。”李亚东不怕她不答应,换作过去她或许还有所顾忌,但现在肯定不会。

    “那行,我这就给你拿钱去。”于是二话没说,刘金菊赶紧跑到房间里翻箱倒柜,摸出了一张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得崭平的大团结,交到李亚东手上。

    “三嫂,那我从明天开始给你送钱过来,十天回本,以后都是赚的。”

    “好好好……”刘金菊脸上都笑开花儿,一直将这个财神爷送到大门外面。

第十章 猝不及防的商机

    清晨,万籁寂静,当第一缕晨曦越过翠绿的山岗,洒落在这个贫瘠却祥和的小山村时,早起的鸟儿开始鸣叫。不大会儿功夫,一缕缕炊烟从各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李亚东起了个大早,就着母亲亲手腌制的辣椒萝卜丝,一口气连喝了三碗米粥,完事后有种想找人干一架的冲动,不得不感叹年轻真好。

    从三嫂那里拿来的十块钱,外加自己的私房钱总共十二块两毛八,他昨晚已经全部交给了张春喜,用来在村里收鸡蛋,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完工了。

    按理说李亚东收拾收拾也该出发了,毕竟今天的工作量不算小,可他现在还不能走,他得为中饭不回来吃找个借口,否则他娘指不定还以为他失踪了。

    “这孩子,有什么事你就说啊。”胡秀英从屋前忙到屋后,发现儿子一直掉在屁股后面,就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而李亚东之所以踌躇了老半天,是因为实在不想对母亲撒谎,但这件事情明显又不能直说,如今被问到头上,也只能挠着脑壳的回了话。

    “那个……娘,我有个同学住在镇上,他家里条件好……书多,我就寻思着反正也没事,每天过去看看。刚好他准备复读,还能顺便帮他补习功课,他爸妈也同意了,所以这段时间午饭就不在家里吃了。”

    “这是好事啊,干嘛藏着掖着?知道了,中午就不给你留饭了。”胡秀英倒是没听出什么毛病,主要小儿子过去从没对她撒过谎。

    她又哪里知道这个儿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兔崽子了。

    得到母亲的准许后,李亚东不禁长出口气。重生之后他的心态上其实也发现了一些变化,明明已经故去的母亲现在就站在眼前,这让他很难说出欺骗的话,相信身为人子的任何一个人都一样,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

    再加上他本身就不乐意说谎,这点脾性他是清楚的,算是他的一个优点,也是缺点,但没想过要改。

    李亚东赶到村口的时候,张春喜已经等候多时,不过与想象中不一样的是,他居然两手空空。

    “鸡蛋呢?”

    “别急呀。”说着,张春喜扒开路旁的草丛,从里面提出两个大竹篮子,“我偷着收的,我爹娘还不知道呢,打算今天小赚一笔,待会儿跟我小姨换点肉票,晚上切点肥膘肉给他们开开荤。”

    这年头买肉得用肉票,买粮得用粮票,这些都是计划内物资,需求供应国家统一调剂。而农村人是没有各种票据的,如果想吃肉了,要不然把自家养的猪给宰了,要不然就只能去找城镇居民换。

    “我看你就是想得瑟得瑟。”李亚东一眼就洞穿了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嘿嘿……”

    俩人挎着这样的两个大竹篮子赶路,着实费了不小的力气,主要今天收的鸡蛋实在太多了,估摸着全村的现货都给他们扫完了,指不定明天还去隔壁村收,得让他们村里的老母鸡们缓上几天。

    张春喜是靠脸皮打着为人民服务的幌子,把他几家亲戚的鸡蛋都给弄来了,总共四十五个。而李亚东就更别提了,十二块两毛八被张春喜花得只剩下三分钱,足足收了一百一十一个。

    “小东,我就是有点担心,你说这些蛋要是都给煮了,万一今天卖不完怎么办?天气这么热,搁明天肯定坏了。”

    “放心吧,再多几倍都没问题,你也太小看镇上的消费水平了。”

    李亚东既然敢这么大刀阔斧的干,心里肯定有点把握,实际上昨天在煮蛋的空隙里,他已经杵在门口观察过了,平均每十分钟经过蔡小惠家门口的人流量就有三十人次左右,后面三十来只茶叶蛋在十分钟内售罄,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也不想想,整个小镇就只有一条街道,而方圆十公里内也没有第二个商品集散地,人能不多吗?

    每天上街的人成百上千,消化百来个茶叶蛋有啥难度?

    再说这年头能有什么好吃的,要不然人家年广久卖个瓜子能卖出百万身家?他的茶叶蛋不比爪子美味?谁能保证每个顾客就买一个?

    所以别看一个小镇,市场大的很!

    俩人来到冯家时,就看见蔡小惠带着亮亮在院子里玩,冯国庆没见着人,怕是今天上班去了。

    而蔡小惠看他们今天带来这么多鸡蛋,也是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个问题来了,她家没有这么大的锅,就是灶台上的锅也不可能一下子煮这么多蛋。分两次煮肯定也不行,等第二锅煮好只怕天都黑了。

    “要不……你们就在灶台上用大锅煮,能煮多少算多少,我中午就用煤炉子烧饭?”蔡小惠建议道。

    “那不行。”李亚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能只图自己方便,把人家的生活节奏打乱了。再说了,这样一来生意也做不大,他这五分钱的生意本就靠量取胜。

    没有大锅怎么办,只好买咯,做生意哪有不投入的?李亚东是知道供销社里有那种单位食堂用来熬汤的大铝桶卖的,那玩意儿最好,一次煮几百个蛋不在话下。但想去卖的话又遇到一个问题,他和张春喜都没钱了。

    蔡小惠显然看出了俩人的窘迫,有意掏钱先借给他们,好让他们换个大点的锅,可了解到李亚东的想法后,又显得有些尴尬,“那个……亚东啊,那样的一只大铝桶可不便宜,没个一二十块钱根本拿不下来,而且没有单位开具的证明,人家还不一定卖给你。”

    这倒是李亚东没有想到的事情,他的某一部分思维其实还停留在前世,没能一下子转过弯来,这可是计划经济时代,有时候钱都不太好使。正当他脑子里犯愁的时候,眼神却不经意间瞥到了院子里的一口大缸。

    “姨,这个是干嘛用的?”

    “哦,你说这缸啊,以前国庆他爹娘腌咸菜用的,我们咸菜吃的少,也就没用了。”

    一听蔡小惠说没用,李亚东心里一喜,“姨,这个能借给我们用用吗?”

    “你想用它煮鸡蛋?”蔡小惠瞬间领悟他的意思,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要真有用你就拿去用吧,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谢谢姨。”

    “不是吧小东,开玩笑呢,这玩意儿能煮鸡蛋?”张春喜瞪着眼珠子问道。

    “咋不能煮?”李亚东白了他一眼,走到半人来高、直径一臂左右的大缸旁,用手摸了摸缸壁,“我看好的很嘛,红陶胚子烧制的,容量也大,煮出来的茶叶蛋指定要比铁锅的香。”

    “可你要怎么煮啊?煤炉子上也不能放啊?”张春喜还是感觉不太靠谱。

    “谁说我要用炉子煮了?”李亚东神秘一笑,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这样吧,今天咱们还是用昨天那口铁锅煮,能煮多少算多少,剩下的鸡蛋留着明天用。”

    张春喜自然没意见,少就少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于是俩人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鸡蛋上了炉子后,张春喜原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却被李亚东拉着走了二里地,来到镇子外围的一座小山丘下面,同时肩上多一对箩筐,而他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不是吧,难不成你准备在大街上搭个灶?”张春喜要是现在还不知道他想干嘛,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不好吗?”李亚东嘿嘿一笑,“你想啊,到时候香味一散开,不用等茶叶蛋煮熟,买的人就得排起长队。”

    他的描述不禁让张春喜想到了镇上的那家油条店,早上生意那叫一个火爆。人家也是在外面搭了个灶,一口大锅盛满油,就放在大街上炸,香味能飘老远。

    “就你能折腾。”他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这是个好主意,但嘴上却不愿意落下风。

    李亚东也懒得跟他墨迹,俩人将黄土弄到蔡小惠家门外后,又跑到河边捡了满满两箩筐石头,趁着煮蛋的功夫,开始和泥巴、搭灶台。

    在这方面张春喜明显要比李亚东动手能力更强,最后李亚东干脆撂了摊儿,不服都不行。等到灶台搭好后,俩人抬来大缸往上面一放,严丝合缝,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咋样,干这个你得管我叫师傅吧?”

    张春喜手里拿着一个自制木刮板,望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而李亚东则盯着眼前的灶台,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半晌后,他终于发现了原因,这一方土灶台和一口大缸组合起来,不像煮茶叶蛋的家伙什儿,倒是像极土法制作烤鸭和烧鹅时用到的瓮!

    烤鸭?

    他们这里地处长江中游,可谓鱼米之乡,鹅或许不多,但鸭绝对不少。而人们吃鸭子的方法无非就是炖,烤鸭这种技术活没几个人会,记忆中他们县里这个世纪根本没有出现过烤鸭。

    无意之间李亚东竟然发现了一个新的商机,而且还挺便捷,毕竟瓮是现成的,只要有了鸭子就能烤。

    利润自然不用想了,肯定要比茶叶蛋高得多。

第十一章 重逢二姐祸事来

    吃过午饭后,茶叶蛋也很快煮好了,李亚东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先将烤鸭的事情放一放,原因很简单,他现在资金不足,买不起几只鸭子。

    或许过段时间再说,也或许不会去做,一切看心情,他倒没真想着靠做小吃发家致富。

    亮亮今天依然把饭吃得很干净,也没让她妈喂,然后等到李亚东盛蛋的时候,就站在旁边可怜巴巴的望着。

    “这孩子,嘴又馋了是不?早上不才刚给你煮了一个鸡蛋吃?”

    “妈,你的鸡蛋不好吃。”亮亮一脸委屈。

    “诶,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顶嘴了!”蔡小惠气不打一块儿出,作势要打,被张春喜给拦了下来。

    “小姨,这就是你不对了,小孩子哪有不馋嘴的,况且我们的茶叶蛋还这么好吃。”张春喜嘿嘿一笑,顺手从托盘里拿起一个茶叶蛋,在亮亮眼前晃了晃,“只要乖乖听话,以后每天一个,行了吧?”

    “嗯!”亮亮满脸幸福,心里大概已经将表哥当成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春喜,这怎么行,一个鸡蛋一毛多呢,这一天一个的……”再亲的关系,蔡小惠都感觉不好意思了。

    张春喜刚准备说点什么,李亚东已经帮他开了口,“姨,没事,亏不了这小子,他每天都有的赚,不差这一个蛋。”

    “听见了吗,小姨,咱又不是外人。”张春喜一脸得意,从今天起,他也是有收入的人了。

    “那也……”

    蔡小惠还想再说点什么,李亚东抢先道:“姨,就当我们加的搭伙费好了,在外面搭了个灶台,总归是不好看。”

    蔡小惠幽幽的叹了口气,知道说不过他,“你们这俩孩子呀……”

    茶叶蛋开摊之后,事情几乎与李亚东所想一样,今天一共煮了八十八个鸡蛋,是昨天的两倍多,但还是半个小时内就销售一空。昨天那个穿绿军装的眼镜青年又来了,一次买了五个,也不知道是靠什么营生的,看起来像个知识份子。

    最后分赃,哦不,分钱的时候,李亚东把张春喜的四十五个蛋钱先给了他,毕竟他晚上回去还要还人家钱,刨去成本,他今天净赚了接近两块钱,兴奋得差点没蹦起来。然后又拿钱跟他小姨换了肉票,跑到街对面的肉铺里切了三两肥膘肉,一路都是哼着小曲儿回到村里的。

    这年头不兴吃瘦肉,肥膘肉才是最好的东西,猪肉价格一路走高,也就难得一见的牛羊肉能压得住,其他的鸡鸭鱼一概不行。实在是大家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燥得慌。

    李亚东倒也想切点猪肉回家改变伙食,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这种行为纯属找骂。

    他先去了趟三哥家,按照承诺给三嫂送了一块钱,然后又急急忙忙的往家跑。因为从三哥那里得知,他二姐李春兰回来了,似乎还带回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也使得李亚东隐约想起一件事,主要他上辈子的这会儿正好处于高考失利的低落期,自己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家人也就没怎么跟他提及过,具体是什么事不太清楚,只记得他二姐夫赵大成好像为此蹲了好几个月的大牢。

    李亚东还没走进家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心头不由一紧。

    “二姐。”

    此时堂屋里老李家的三个女眷都在,听到声音齐齐扭过头来。他二姐李春兰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身材偏壮,皮肤黝黑,以前可不是这模样,纵然比不上水灵灵的四姐李冬梅,但也差不太多,完全是被生活打磨的。

    “呀,小东回来了!”

    李春兰看清来人后,慌忙地用衣袖拭去眼泪,起身迎了上去,“来,让姐好好瞅瞅,这都小半年没见了。哟,个头窜得挺快嘛,总有一米七五了吧,再长两年都能赶得上你三哥了。”

    她一脸欣喜,似乎已经忘记了心头的烦恼事,但李亚东却没有忘,替她捋了捋额头散乱的发丝后,问道:“姐,我听三哥说家里出了点事,到底怎么了?”

    李春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估摸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对于这个最疼爱的小弟弟,她心里是抱有愧疚的,平时上学帮不上什么忙不说,就连高考前也没回来看一眼,这个姐姐当得确实不称职。今天回来后,听说弟弟考上了大学,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傻乐呵了好半天。

    “姐,你这明显还拿我当小孩子嘛,我好歹也十九岁了,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的?”李亚东故意赌气拨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板凳上,眼睛望向门外,不去看她。

    “这……唉……”

    最终无奈之下李春兰只好将事情娓娓道来,算不得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夏季河床低,农村渠道抢水,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主要他那个木讷二姐夫这次闯了点祸,争执中将隔壁村的一个人推倒了,脑门磕在石头上,缝了好几针,事情闹到乡里,他二姐夫也被公安局给带走了。

    “那个天杀的吴有利就是个二流子,家里没几分田地,平时下地干活见不着他的人,抢水的时候倒是积极,要不是他先动的手,你姐夫也不能推他!”提起这件事情李春兰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李亚东心知肚明,话是这样讲没错,但毕竟是对方见了血缝了针,法律是同情弱者的,再加上严打的风头还没过,弄个故意伤人的罪名,他二姐夫蹲几个月大牢都是轻的。

    “那个吴有利怎么说?”

    打架这种事情,司法机关量刑的时候会极大程度的听取被害人的意见。举个例子,倘若那个吴有利对警察说:“这是我哥,他打我也是为了教训我,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如此一来的话,从法律的角度讲即便有判罚,也会酌情轻判。

    “那个二流子倒是想私了,可一张口就要一百块!还不包括给他缝针的十几块钱在内,一百块呀,也不怕撑死他,农村人地里刨土,一年到头就算不吃不喝能挣几个一百块?”

    李春兰显得很气愤,感觉吴有利就是讹上他们家了,要是有钱她也就认了,可一百块毕竟不是小数目,赔完医药费后家里已经一个子儿不剩。但如果不同意私了的话,她丈夫指定是要蹲大牢的,所以才乱了阵脚。

    “一百块?”李亚东一阵沉默,数目确实不算小,在这个猪肉一块七毛五一斤的年代,这笔钱抵得上日后的好几千了。而且这年头农村人来钱的渠道实在太少,粮食最值钱,但要上交,余下的顶多够口粮,也就家里养的畜生能带来几个活络钱。

    当然,一百块钱能难倒他二姐,甚至难倒他们整个家,却难不倒李亚东。

    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即向二姐承诺什么,只是闷不吭声的坐在那里发呆,然后等到母亲和四姐去做饭的事情,才悄悄的将二姐拉了过来,“姐,你别担心,钱的事情我来解决,最多三天,我到时给你送过去,把姐夫弄出来。”

    “小东,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呀?可别干什么坏事!”李春兰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担心,这大概就说人们常说的血浓如水。

    “姐,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能干什么坏事?实话告诉你吧,我趁着暑假做了点小买卖,弄吃的,赚钱的很。”李亚东嘿嘿一笑,“你可别跟娘说了,不然指定不让我做。”

    李春兰想了想,弟弟确实不是什么坏心眼的孩子,自己从小看到大。至于做买卖什么的,前几年管得严,现在好像也放开了,她们村里就有一个收山货的,日子过得滋润的很。再说弟弟也不是长期做,能有什么事?

    如此也就放心了。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后,晚上吃饭的时候李春兰有说有笑的,饭桌上的气氛都活络了不少,这让胡秀英和李冬梅俩人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与此同时,在村子东头的张会计家里,饭桌上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第十二章 一只鸭的生意经

    张春喜今天当了一回勤快人,半下午的时候趁着他爹娘还没回来,又是塘里摸鱼,又是地里摘瓜,弄了一桌硬菜。

    一个红烧鲫鱼,一个肉沫茄子,一个肥油小白菜,一个加了肥膘肉的酸辣土豆丝,把他爹娘都给整懵了,家里的年夜饭顶多也就是这副光景。

    “这孩子,今天是咋了,哪根筋不对?”他娘感觉受宠若惊,过去农忙的时候让他做个饭,水煮的萝卜白菜往桌上一端也就了了事,哪像今天这样,明显盘子都是特意挑选过的没豁口的那种。

    而他爹看问题就比较尖锐,眯起眼睛问道:“这猪肉是哪里来的?”

    张会计估摸了一下,就这四盘菜,能有三两肉,顶他好几天的工资,他可不记得给过儿子这么多钱,还让他搞到了肉票。

    “爹,娘,你们就放心大胆的吃吧,这钱是你儿子我光明正大挣来的。”张春喜满面春风,这辈子从没有这样得意过。

    儿子卖肉孝敬老子,这估计是他爹娘二十年后才会念想的事情,但他今天就给它实现了。

    “是啊,春喜,你赶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不说清楚,肉吃到嘴里都不是个味儿啊!”他娘皱着眉头问道,正经人家做人做事要凭良心,不义之财可不敢取。

    “好了好了……”张春喜早就料到会是这副局面,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就将自己和李亚东做茶叶蛋的事情如实道来。

    你爹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大概是没想到儿子居然瞒着他们干了这么多事。

    “我跟你们讲,你儿子我一个子儿没出,就今天一天,把大哥和爷他们几家的鸡蛋一卖,本钱还给了他们不说,还净赚了两块!”

    “嘶……”他娘倒吸一口凉气,有点被一天赚两块钱的壮举给惊到了,也有点对儿子刮目相看。

    “哼!”而他爸听完后,却是脸色一冷,“你个小王八羔子,让你好好待在家里不待着,现在居然做起投机倒把的事情,你还以为很光荣?”

    张春喜笑了笑,显得很淡定,暗叹一声小东那家伙猜的可真准。

    “爸,你这革命工作还是没做扎实啊,你平时在村委会都不看报纸的?温州八大王都平反了,还哪有什么投机倒把?国家现在可是鼓励人民群众自己致富,那个名词叫啥来着……哦对了,个体户,还给颁发执照呢!”

    张会计听得云里雾里,他可不认为儿子能讲出这番话来,面色稍缓道:“这些都是真的?亚东教你说的?”

    张春喜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道:“要不人家小东说你英明神武,保证一点就通呢。”

    张会计轻哼一声,被这句“英明神武”弄得哭笑不得,“先吃饭,等会我去村长家走一趟,要真像你说的这样也算了,要不是这样,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张春喜嘿嘿一笑,知道这件事情算是成了,忽然想到什么,还不忘提醒一句,“对了,这件事情你们得暂时保密,别让胡婶儿知道了,小东可是个大孝子,现在又考上了大学,他娘要是知道了指定不能让他干,他要是干不了,你儿子我的财路也就断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娘满口答应下来,听说这事情不是投机倒把后,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这一天赚两块钱,一个月可就是六十块呢,儿子一个人能顶整个家,能不高兴吗?

    想想也是,人家小东那可是大学生,能脑壳进水去干违法的事?

    事情捋清楚后,这一桌饭菜吃起来那才叫一个香,张会计夹了一块肥肉吧唧吧唧了两口,似乎感觉不过瘾,还把压箱底的一瓶高粱酒给提了出来。

    好菜配好酒,肉还是儿子买的,人到中年,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此。

    第二天早上,张春喜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村里收鸡蛋,好歹也让他搜刮出来二十几个,想着将就一天也就算了,但明天肯定要去外面收了。

    “想什么呢,一早上就看你心不在焉,你今天还收蛋不?要不咱俩趁着时间早,去隔壁村收点?反正灶台晒了一天,今天也能用了。”俩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张春喜瞥了眼身旁低头走路、一言不发的李亚东问道。

    “不收了,今天把昨天剩下的鸡蛋处理完,明天这茶叶蛋的买卖我就不做了。”

    “啥?”张春喜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一头栽倒,慌忙道:“咋就突然不做了,你娘知道了?”

    “那倒没有。”李亚东摇了摇头,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我打算弄点别的,从明天开始这茶叶蛋的买卖你一个人做。”

    “啊?”张春喜又是一愣,有种被人刚从悬崖上一脚踹下去,然后又提拉回来的感觉。

    于是李亚东也不隐瞒,将自己准备弄烤鸭的事情说了出来,俩人还愉快的达成了一项协议。那就是李亚东全权放弃茶叶蛋的买卖,以后就让张春喜一个人做,而张春喜则要在收鸡蛋的时候顺便帮他收鸭子,也不要多,一天几只就行。

    总之就是一副双赢的局面。

    来到蔡小惠家后,李亚东手把手的教张春喜如何煮茶叶蛋,包括火候与调料的掌控,算不得多复杂的事情,学一次也就会了。

    等鸡蛋上了炉子后,李亚东来到门外开始改造昨天搭的灶台,煮蛋用的是外火,而烤鸭用的是内火,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另外瓮里面还得有些构造,为此李亚东还特地问蔡小惠讨要了一些铁丝之类的东西。

    这年头物资紧缺,而且有些东西不是他想买就能买的,所以怎么简单怎么来,凑合着能用就行。

    这一忙活就是大半天,等他这边弄好的时候,张春喜那边的茶叶蛋也卖完了,最后算了个总账,李亚东手头上还有十七块八毛钱,这其中包括他三哥家投资的十块钱。

    俩人回去的路上,李亚东留下了两块八毛,剩下的十五块钱全给了张春喜,算是明天收鸭子的费用。这年头鸭肉一块两毛左右一斤,大概是家禽里面最便宜的,李亚东让他尽量挑三斤左右的鸭子收就行,不用太大。

    实在是兜里没钱,不然肯定得多收几只,那个瓮里面他满打满算的弄了八只吊钩,一次最多能烤八只鸭子,以后大概也只能定时定量供应。不过按照李亚东预想的销售模式,也足够赚得盆满钵满了。

    一夜无话,这天早上,等李亚东来到村口的时候,张春喜已经等在那里,旁边的空地上还放着一对箩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又是鸡蛋又是鸭子,单凭两只手哪里拿得过来?

    “啥时候起的?”李亚东笑着问道。

    “天光光亮就起了,问这个干嘛?”张春喜倒是一点不觉得辛苦,整个人钻进了钱眼里,干劲十足。

    “当我没问。”李亚东撇了撇嘴,看见一个箩筐口用尼龙网罩着,低头一看,诧异道:“这几只鸭子啊?”

    “八只!”张春喜嘿嘿一笑,“不是你说一次能烤八只吗?我就寻思着位子空着多浪费呀,鸭子是大畈村二狗子家的,那小子现在就在家里放鸭子,好几十只呢,还欠他四只的钱,等明天再给就是了。”

    “二狗子成了养鸭专业户?”李亚东眼珠子一瞪,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缺门牙的黑小子形象。

    二狗子是俩人的初中同学,关系不错,不过读到初二就辍学了,为人那叫一个仗义,打架总是冲在最前面,那两颗门牙就是这样没的。上辈子到了九十年代末,李亚东回乡的时候曾见过一面,记得那时二狗子混得不错,家里盖了砖房,还买了一脚踹,想不到是靠养鸭起的家。

    “反正他说你要弄鸭子的话,就得先把他家的鸭子收完,他正愁没遇到上门贩子,让你自己看着办。”

    “行了,你明天跟他说,他家的鸭子我包圆了。”李亚东哈哈大笑,这些小时候的伙伴现在有印象的没几个,能撞上一个不容易。

    一路心情不错,俩人换着挑箩筐,不知不觉就到了镇上。

    张春喜自己生炉子去煮茶叶蛋了,李亚东也没招呼,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自顾自的忙活起自己的事情。

    蔡小惠反正也是闲着,就在一旁打下手,劳动带娃两不误,之前李亚东已经说过,鸭肚子里的东西都不要,鸭肠鸭肫那可是好东西,权当是她的辛苦费了。

    俩人又是放血,又是钳毛,忙活了老半天,等鸭子处理好后,蔡小惠显得很诧异的问道:“亚东,你以前常干这个?手脚咋这么麻利?”

    “没……平时看我娘弄的时候学的。”

    蔡小惠叹了口气,感慨道:“要不能考上大学?这脑子灵活的人就是厉害,学什么都快。”

    李亚东老脸一红,赶紧抱着一盆鸭子遁走。

    由于条件有限,他也没有太折腾,淋油上蜜的那些步骤就直接省了,简单的腌制了一下后,就将铁丝穿过鸭脖子弄成一个钩,然后一个个的挂进瓮里面。

    瓮底有烧红的炭火,这是李亚东特地让蔡小惠帮忙弄来的栗碳,另外还让她买了些面粉、蔬菜,以及糖油。这都是昨天下午商量好的事情,早上过来的时候对了账,昨天余下的二块八毛钱给了三嫂一块,剩下的一块八毛明显不够,也只能回头再补了。

    用一块破门板将瓮口封好后,李亚东就开始准备其他的辅料:面饼、甜面酱、黄瓜丝、葱丝。

    这就是他设想好的销售模式,并非整只去卖,而是一片一片的卖。一片鸭肉配上一张面饼,再抹上甜面酱,卷上黄瓜丝和葱丝,很标准的北方烤鸭的吃法。

    这样无疑能将一只烤鸭的利润最大化,否则整只或半只去卖,能有多少利润?一只三斤的鸭子,成本不过三块多,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撑死也就卖个四五块,多了没人能接受。

    再说还得考虑到这个年代的购买力,动辄好几块的东西,几个人能吃得起?

    而凭李亚东的刀工,一只鸭子最多能片出108片,他设想的是:加上辅料卷起来吃,一个烤鸭卷只卖一毛钱。

    如此一来的话,不仅经济实惠,人人都吃得起,而且一只鸭子就可以卖出十块八毛钱!

    至于利润他也算了笔账,平均一只鸭子按三斤算,这样一个成本是三块六毛钱。栗碳不值钱,黄瓜不值钱,葱不值钱,面糊也不算值钱,值钱一点就是油和糖,这是做甜面酱用的,量也不大。合计起来搭配一只烤鸭的成本撑死也就一块左右。

    那么也就是说,单单一只烤鸭,纯利润大概能有六块钱!这还不包括鸭架子处理一下也能有点进账。

    同样一只鸭子,不同的销售模式,所带来的利润也是截然不同的。

第十三章 愿你此生一切安好

    制作烤鸭的时间相对较短,火候掌握好了,也就是几十分钟的事情,因此刚吃完午饭没多大会儿,烤鸭也就出炉了。

    瓮口刚一掀开,那股刺鼻的肉香挡都挡不住,肆无忌惮的在街道上蔓延,这使得很多还没吃饭的人,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什么东西呀,这么香?”

    “还用问,当然是肉了!”

    “我刚还瞅着这里好像在烧什么吃的呢,走,赶紧过去瞧瞧。”

    灶台摆在大街上的好处这一刻显露无疑,哪里还用得着招揽,客人都是自己嗅着香气跑过来的。

    李亚东用自制的挂杆将八只烤鸭逐一取出,然后放在特地从蔡小惠家堂屋里搬出来的大桌子上,上面还放着一盆巴掌大小的白面饼,以及切好的葱丝、黄瓜丝,和简易的甜面酱。

    “这东西是烤鸭对吧?”

    “可不是,以前听人说起过,就是没吃过,想不到我们这里也有人会做。”

    “闻着可真香啊,估计价格也不便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一个圈子,大家都盯着香喷喷的烤鸭直咽口水,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开口问价。

    李亚东心知肚明,这是对自身购买力产生了怀疑的表现,手里持着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大菜刀,笑呵呵的吆喝了一句,“京城烤鸭,一毛钱一份,童叟无欺,每天仅限八只,要吃的请赶早。”

    “多少?”

    围观众人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没人会傻啦吧唧的以为一毛钱可以买到整只烤鸭,看那桌上又是菜又是饼又是酱的,明显有别的吃法,但什么时候一毛钱就能吃上肉了?

    还是来自京城的烤鸭?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首都的向往是后人难以想象的,多少人将能去一次首都、看一眼**、爬一爬长城,当成此生最大的宏愿。首都的一切都那么令人敬仰,犹如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眼前的烤鸭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被确认为正是京城的吃法后,那扑鼻而来的香气更多的演变成了一种情怀。

    对于在场绝大多数人而言,这辈子大概是不太有机会去感受首都的宏伟的,于是这京城烤鸭,就成了不得不吃的东西。

    一毛钱不仅能吃到肉,还能品尝到来自首都的味道,没人愿意错过。

    “我要一个!”

    “我要俩!”

    “我通身就八毛钱,就按这个买。乖乖,京城烤鸭嘞,可不得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顾客实在太多了,李亚东疲于应付,提起菜刀往胸口一横,“一个个的来,都排好队,谁要是敢乱来,我可不伺候!”

    旁边的张春喜和蔡小惠同样被这险些造成哄抢的场面吓了一跳,赶紧帮忙打起下手,李亚东负责片肉,他们就往面饼上抹酱,卷菜,收钱。

    八只烤鸭顶多撑了一个小时,主要加工起来稍显麻烦,要是像茶叶蛋那样顾客自取的话,只怕十分钟都用不着。

    收摊时,李亚东是用一个搪瓷脸盆把钱抱进去的,最后三个人一起数了老半天,总共八十七块四毛!

    其中包含五副鸭架子的钱,还留下三副,晚上各家拿一副,好歹能熬个鸭架汤。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李亚东倒也不担心母亲唠叨。

    “小东,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茶叶蛋的买卖了。”张春喜望着桌面上整理好的一堆毛票子,感觉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八只鸭子可是他亲手收的,多少成本他一清二楚,在他想来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暴利了。人比人气死人,当他还在为每天赚个三两块钱沾沾自喜的时候,人家一天就能赚五十块!

    五十块啊,能买一辆旧点的二八大杠了,那可是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行了,你小子就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先把茶叶蛋弄好,等有空我做烤鸭的时候你在旁边多看看,反正我也干不久,你要真学会了,我还能拦着不让你卖?”李亚东哪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

    “是啊!”张春喜猛地的大腿一拍,激动道:“我咋把这个给忘了,你可是要去上大学的!”

    李亚东听罢不由白眼一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就这么希望我走?”

    “嘿嘿……那倒没有,那倒没有……”

    “那个……亚东,你说这烤鸭我能学不?”蔡小惠估计也是被眼前的这么多钱给刺激到了,这句话明显有点不过脑子,哪能当着外甥的面直接抢饭碗呢?

    “可以啊,咋不能学?”李亚东指着张春喜说道:“就他这笨手笨脚的,一个人能倒腾得过来?你俩这关系,到时干脆合伙干,一天烤个几炉子不成问题,指定要比我现在赚得多。”

    “那敢情好,小姨,到时候你就专门宰鸭子,我负责收鸭还有烤鸭,咱俩甩开膀子干,一天怎么的不得赚个百来块?”张春喜眼里冒着光,幻想着以后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

    “好!”蔡小惠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家里没什么田地,就指着她丈夫一个人的工资过活,生活其实挺不容易。而她又没有工作,平时除了带孩子外基本就是闲人一个,现在有这么赚钱的买卖,而且在家门口就能做了,能不高兴吗?

    时间尚早,张春喜的茶叶蛋也差不多该出锅了,横竖就那么几十个,用不着帮忙,李亚东就一个人跑到镇上溜达起来。

    这个镇子他并不陌生,如果一切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差不多几个月后,他就会进入镇上的安平中学教书,而且一待就是整整八年。

    脑子里回想起当年的往事,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倒是很自然而然的就来到了安平中学。

    学校很破,门口连个门卫都没有,李亚东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日后的现代化教学楼还没有拔地而起,目前最豪华的建筑就是一幢用红砖砌成的两层小楼,那是学生们读书的地方,老师们的条件就非常艰苦,一排泥瓦房,即是办公室,也是宿舍。

    李亚东渡着步子来到其中一间门口,望着用碎木板条拼接起来的简易房门,静静地伫立了好一会儿,这间房子里几乎承载了他过去整个青春的回忆。

    “你是……学生家长?还是找人的?”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李亚东扭头一看,看到一张深埋在记忆里的可爱脸庞。

    蓝晶,这个女孩如她的名字一样光彩夺目,曾经在李亚东懵懂的爱情里留了浓厚的一笔,他对于一个女人所有的幻想都始自于她。

    俩人以前就住隔壁,她大概是李亚东喜欢过的第一个女人。只是很可惜蓝晶后来没有选择他,而是跟另一名年轻老师结了婚,那人是校长家的亲戚。

    既然上辈子错过了,这辈子李亚东也没想过打扰。

    前世两段失败的婚姻,令他对女人这种生物多少抱有一定戒心。

    他的第一位妻子是一个南方姑娘,那时候他在一家餐馆里打工,那个姑娘并没有嫌弃他,俩人经历过最艰苦的岁月,甚至还不顾女方家长的反对,偷偷的拿着户口本去登了记。

    他原以为她会是自己一生所爱,可俩人的那段婚姻仅仅持续了小半年。原因很简单,她家里给她找了一个有钱人家,而且离家很近,她私底下与那个男人见了面,然后动摇了。

    这段婚姻告诉了李亚东一个道理:女人是冲动型生物,而且很善变。

    那之后他曾消沉过一段时间,但沉默后紧接而来的就是爆发,他开始拼命工作,用了几年时间拜师学艺,学得一手好厨艺,然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家餐厅,五年后又开了第二家。

    大约是08年的时候,当时他已经有了几十万存款,随后他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一个不知名的平面模特。

    她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李亚东起初大概并不是真的爱她,但却迷恋于她的美貌,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是一个非名牌不穿的人,总是追逐于潮流的第一线,为了保持身材,连孩子都不愿意生,说是工作需要,俩人为此争吵过几次,最后都不了了之。李亚东曾可笑的以为自己赚钱的速度肯定抵得过她花钱的速度,赚钱不就是给老婆花的吗?

    他满足了她一时的享受,却无法满足她内心的**,婚后的前几年还算克制,后面大约意识到自己丈夫很能赚钱,**就渐渐地膨胀,她开始四处旅游,环游世界,花钱如流水,李亚东终于不堪重负。

    俩人的婚姻维持了十年,李亚东破产后,她离开了他,她才三十二岁,不可能守着一个大她二十岁的男人蹉跎到老,特别是他还一无所有。

    俩人办完手续的那天晚上,李亚东喝得酩酊大醉,他依稀记得驱车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汽车着了火,街道上的行人都不敢靠近,唯有一个女人从车上提出灭火器,冒着生命危险上前灭火,想要将他救出来。

    那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人在李亚东生命中留下了惊鸿一瞥,如今看来她应该是失败了,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遭遇危险?

    这是一件令李亚东夜不能寐的事情。

    “喂!你没事吧?喂……”

    蓝晶的呼喊将李亚东从回忆中拉扯到现实,他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我要找的人不在,谢谢。”

    说完,也顾蓝晶还想追问些什么,他转身离开。

    谢谢这两个字既厚重,又轻薄。今世再见,或许最能表达李亚东的心情。

    谢谢你留给了我一段青涩而懵懂的回忆,我很好,也愿你,此生一切安好。

第十四章 如约到访二姐家

    京城烤鸭的出现在小镇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左邻右舍的人还特地跑来蔡小惠家参观,这是李亚东始料未及的事情。

    如今看来他终究低估了人民群众对于首都的向往,也轻视他们的爱国之心。

    中国这个饱经风雨的国度,历史上曾遭遇过数不清的灾难,不管是西晋时期的五胡乱华,还是北宋时期的靖康之难,包括近代的侵华战争等等。这些无一不是亡国灭族之危,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接二连三的遭受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后仍然强大,唯有中华民族!

    无他,因为中国人骨子里流淌着不愿为奴的血,因为老百姓对这片国土爱得深沉。

    这种爱可以轰轰烈烈,也可以寂寂无声,如今于一只小小的烤鸭上得到体现。

    这天的销售比起第一天有过之而无不及,烤鸭还没出炉的时候,就有人慕名而来,在大街上排起队伍,说什么都要尝上一口来自首都的味道。

    忙活了接近一个小时,李亚东三人都累得不轻,最后还遭到了人民群众的批评,为啥?因为后面的好多人都没吃到。

    张春喜和蔡小惠就出谋献策,让李亚东趁着时间还早再烤一炉,反正鸭子镇上也有得卖,不过却遭到了李亚东的拒绝,他本就没想靠这东西发财,每天能有五十块钱进账,在他看来已经可以了。等到开学的时候存个两三千不成问题,交给他娘能极大程度的改善家里的条件。

    钱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赚不完的,一味钻进钱眼里会让自己失去很多东西,这个道理他前世直到五十岁时才想明白,而今天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办。

    “春喜,回村的时候跟我娘打声招呼,就说在路上遇见我了,我去一趟我二姐家,估计要晚点回去。”

    跟张春喜知会了一声后,李亚东先去对面的猪肉铺里割一斤肉,早上他特地让蔡小惠帮忙找人换了票,还多付了几毛钱,不然这样的大额肉票可不好换。然后就离开了镇子,沿着临近河道旁的一条乡村公路,晃晃悠悠的向前行去。

    这条长江支流分离出来的河道几乎贯穿了整个县城,如今夏季河床低,一些地势稍高处裸露出来平坦的沙堆,偶尔还能看到几只白鹭在上面歇脚觅食,这让李亚东不禁想起了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是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礼物,可惜的是,这番美景持续不了太久,大约两千年左右,一艘艘挖沙船就会携夹着钢铁的咆哮声,突兀的闯入河道,打破这里原有的宁静,河底的沙床也渐渐变得千疮百孔。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李亚东看到前方人头攒动,一队工人正沿着路肩打树桩,又粗又长的那种,上前一问才知道这是在弄电线杆子,附近几个村子马上就要通电了。

    这倒是一件李亚东不太有印象的事情,为此还小小的激动了一把,对于一个脱离了家用电器基本不能活的未来人而言,家里的那盏煤油灯已经让他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李亚东当即决定,只要他们村子一通电,立马就把那盏煤油灯给砸了,然后……或许可以考虑买台电视机。

    李春兰住的村子确实比较远,李亚东走了快一个小时才来到地方。

    村子很大,但也更穷,好歹李亚东他们村里还有几间红砖房,那是村委会和村长家的房子,而这里一眼望去全是黄泥墙和黑瓦片。

    李春兰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亚东来到门口的时候,他二姐似乎不在家,门槛牙子上坐着一个面容枯槁的黑瘦老头,正吧唧吧唧的抽着自制的土烟卷,两撮眉毛都快凑到一块了。屋前的空地上有一堆从山上割来的茅草棍,一个鬓角斑白的老妇人正在坐在那里扎把子。

    “老爹,老娘,身体还好吧。”李亚东故意提高了音量,怕老人家耳朵不太好使,毕竟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

    “咦?你是……春兰家的小弟?”老俩口一眼还没瞅清楚,倒不是说老眼昏花到了这种程度,而是与李亚东照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平时一年可能都见不着一次。

    “是,是我,小东。”李亚东嘿嘿一笑,将手里的猪肉递给凑上来的赵老娘。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呗,还带东西。”赵老娘慌忙拒绝,伸手想推回去。

    “是啊,小东,这总有一斤多肉吧,你这……”赵老汉顺手将肉提了过去,硬要塞给李亚东,实在是礼太重了。

    李亚东既然提都提来了,哪能再带回去?好说歹说了老半天,才让老俩口收了下来,不过晚上说什么也要留他在家里吃饭。

    “老爹,我姐呢?”

    “哦,春兰呐,她去菜园了……”赵老汉将手里的一截没滤嘴的土卷烟猛吸一口,差点没烫到手,吐了口刺鼻的长龙后,继续说道:“估摸着也该回来了,你先坐坐,喝点水。”

    李亚东不留痕迹的挪了挪板凳,好让自己少吸点二手烟。

    烟这东西他这辈子都不想碰了,原因很简单,他上辈子就是一杆大烟枪,最高纪录一天打麻将抽了五包烟,基本就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叼上一根,后面没用过打火机。正因为如此他才患上了肺癌,幸亏发现的时候是早期,做了手术后倒也没大碍,从那以后他就彻底戒烟了。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李春兰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挎着竹篮子,就从菜园里回来了,屁股后面还吊着一个抱着根黄瓜猛啃的小男孩。这是李亚东的外甥,赵志强。

    “小东,你来了!”李春兰看见弟弟的那会儿脸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这三天她可一直都盼着呢,毕竟丈夫还在看守所里关着,也不知道遭了多大罪。

    “姐,我说了三天内肯定会来的。”李亚东嘿嘿一笑。

    “志强,你个死孩子就知道吃吃吃,眼睛瞎了吗?不会叫人的?”李春兰瞥了眼还在那啃黄瓜的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块儿出。

    “小舅。”迫于母亲的压力赵志强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句,然后就不再理会。

    他今年已经九岁,读二年级,算是个大孩子了,连李亚东都想不通,他二姐李春兰勤快朴实,二姐夫赵大成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咋就生出这么个儿子?这小子现在还算好的,长大后那才真叫人头痛,除了没有杀人放火外,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样样来,看守所都成了宿舍,他爸妈一辈子为他操碎了心。

    李亚东应了一声,寻思着得找个机会好好调教调教这孩子,否则就算他这辈子给他姐一座金山银山也是白瞎。

第十五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几人坐在门口闲聊了几句后,李亚东倒也没耽误,从身上摸出一沓早就准备好的钞票,交到他姐手上。整整一百块,几乎是他全部的身家,连进货的钱都垫了进去一些。

    好在鸭源那边暂时有二狗子供货,不用非得给现钱。那小子仗义的很,家里有五个姐姐,就他一个儿子,向来说一不二,这一点是李亚东拍马都不及的。

    “小东,这钱算姐借你的,等姐攥够了就还给你。”李春兰拿钱的手都有些发抖,平时家里都是几分几毛的进去,啥时候一次性经手过这么大一笔钱?

    旁边的赵老汉和赵老娘也是唏嘘不已,直夸李亚东是个好孩子,感叹他们家这是祖上了积德,攀上一个好亲家。

    这年头一块钱都是顶大的事,何况是一百块?不说农村里有多少人能拿得出来,就算可以,亲兄弟都不见得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交出去,更别提还是嫁到别人家的姐姐。

    “姐,你要这么说我可生气了。”李亚东感觉有些不太得劲,莫无表情的说道:“这钱你别想着还了,真要还我,我当着你的面就给撕了!”

    李春兰看弟弟脸色确实不对,心头涌过一阵暖流,拍着他的手说道:“好了好了,姐知道你的心思,不还了,不还了,以后你问我要也不还了。”

    “这才像我姐说的话嘛!”李亚东嘿嘿一笑。

    赵家老俩口都没啥文化,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心里的感谢全在灶头上,晚上做饭的时候李亚东提来的一斤肉全给煮了,弄了一锅红烧肉,又用辣椒炒了个鸡蛋,再加上一盘特意用网兜从水塘里捞起来的小鱼小虾,一个凉拌黄瓜,一个醋溜白菜,比家里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因为李亚东不愿意在这里住,硬要回去,所以晚饭做的比较早,临近黄昏的时候,大家已经坐在堂屋里开吃了。

    红绕肉烧得算不上好,很油腻,李亚东虽然好久没吃肉了,但也只能吃下三两块,倒是赵志强那小子像打仗一样,光顾着吃菜不吃饭,就差没有把头埋进肉盆里了,他妈拉都拉不住。

    李亚东原本还想劝说一下,怕这孩子吃多了晚上闹肚子,不过看了一眼赵家老俩口后,想想还是算了。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门外来了位不速之客,赵老汉的大儿子,赵大威。

    “爹,娘,改善伙食呢,我说怎么刚才一阵阵的肉味往我那屋里飘呢,啧啧……这么一大盆红烧肉啊!”赵大威杵在门槛外面,踮着脚尖望着桌上的菜,吞咽着口水说道。

    自己这个大儿子什么德行赵老汉一清二楚,叹着气道:“这不是春兰家的小弟来了嘛,肉也是人家提来的。”

    “哦,春兰小弟来了,好长时间没见了……”这时赵大威才注意到堂屋里多了一副生面孔。

    与李亚东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后,他杵在门外站了老半天,最后约莫发现不太可能有所收获,也就悻悻然的离开了。

    “小东,来,多吃点。”李春兰对着他的背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夹起一块大肥肉送到李亚东碗里。

    这个大哥她是一点都不喜欢的,为人好吃懒做不说,还爱耍无赖,就拿赡养父母这件事情来说,农村里兄弟分家之后,哪家父母不是跟着老大过的?再不济好歹几个兄弟轮着养呀?他倒好,压根不让父母进家门。

    开始的时候老俩口倒是住了过去,但这家伙总是不经意间扫地就能把他爹娘的衣服扫出门,后来老俩口大概也是看穿了,死都不愿意再过去住。

    之后的这么些年老俩口就一直跟着小儿子住,几个闺女逢年过节回家好歹还会提些吃的,他就住在隔壁,可这么多年连一粒米都没给过。

    赵大威走了后,李春兰原以为总算能吃顿安生饭,但她无疑低估这位大哥的手段,不大会儿功夫,两个小毛孩手里端着空饭碗屁颠屁颠儿的跑上门来,进门之后一个扑进赵老汉怀里,一个扑进赵老娘怀里。

    “爷,我要吃肉。”

    “奶,我也要吃肉。”

    这是赵大威家的一对儿女,这个懒汉三十好几才结的婚,因此两个孩子都要比赵志强小,大的今年也才六岁。

    “这……”赵家老俩口相识一望,显得十分为难,“隔辈亲”这句话不无道理,他们对大儿子家的这对会撒娇、偶尔还会做一两件暖心事的孙子和孙女,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可现在的情况是,家里有客人在,而且帮了他们家天大的忙,今天这顿饭就是专门为人家做的,总不能人家还没吃饱,就要把桌上的肉往外端吧?

    李亚东多敞亮的一个人,何况他确实也吃得差不多了,所以将碗里的最后一点饭扒干净后,顺势放下碗筷,笑着说道:“老爹,老娘,你们慢些吃,我吃好了。”

    “哦……”

    赵家老俩口心里刚一喜,可这时李春兰却扭头白了李亚东一眼,没好气道:“你才吃多点就吃饱了?回去可没饭吃,不怕晚上饿肚子啊,再吃一碗!”

    说罢,也不容李亚东拒绝,硬是给他又添了一碗饭。

    “姐,我真吃饱了。”李亚东一脸尴尬,怎么说真话还没人信了呢?

    “吃饱了也得给我再吃一碗,到姐家里来就吃一碗饭,是嫌我家的饭不好吃吗?”

    “没没没,我吃,我吃……”李亚东瞬间就怂了。

    女人这种生物啊,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好在李春兰也不是铁打的心肠,她就算对大哥大嫂有意见,也不能发作在两个孩子身上,给他们每人小碗里夹了两块红烧肉,给打发走了。

    吃完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李亚东没敢再耽误,乡下可没有路灯,他姐家也不像有手电筒的样子,真要抹黑走夜路,能一脚给你掉河里,于是赶紧告辞闪人。

    走在路上瞅着天色都是用跑的,晚风吹拂在脸颊上,说不出的舒坦,这副身体也是棒极了,不急不缓的跑出三四里地,连口气都不带喘的。李亚东寻思着还是瘦了点,啥时候得弄点东西补补,然后保持住,这辈子绝对不能再顶着一个大肚腩了。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没由来的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中有感而发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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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年代介绍:
一头扎进历史的乱流中,回到那个黑白色彩的八十年代。此时伊人年幼,红颜未老,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岁月正好。草莽年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草莽年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草莽年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