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步步惊心TXT下载步步惊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步步惊心全文阅读

作者:桐华     步步惊心txt下载     步步惊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黑甜一觉,睁眼时,天已大亮。想着贝勒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叫丫头服侍着洗漱。弄妥当后,忙去给姐姐请安。进屋时,看见姐姐正望着窗外发呆。我挨着坐下,想着昨晚的事情,也是闷闷的。

    静了一会,姐姐头没回问道:“想什么呢?”我往她身边挤了挤,挽着她的膀子反问道:“姐姐在想什么?”她不吭声,只看着窗外,过了会才说:“没想什么。”一时两人都沉默不语,我脸挨着姐姐的肩,也看向窗外。

    ――――――――――――――――――

    一座精巧的亭子座落在小山坡上,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了山坡。背向长廊,面朝修竹,我一手支着头斜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手拿着卷宋词。一阙词没有读完,人已经痴了。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突然,手中的书被夺走,一个欢快的声音嚷道:“看什么呢?人来了,都不知道?”我唬了一跳,从石凳上跳起。见十阿哥正看着我。他捉弄我成功,正在开心,可见到我眼中含泪,脸带愁苦,又有几分惊怕。本来的欢快表情僵在脸上。他身旁站着的九阿哥,和另一位年纪不大的俊朗少年也都有些愕然。

    我俯下身子请安,顺便整了一下脸部表情。再抬起头时已是一脸淡然。十阿哥还傻在那里,九阿哥愕然的神色却已褪去,对我说:“这是十四爷。”我想着,十四爷啊!一直想见的人物。可现在时候不对,实在高兴不起来。一时大家都无语。我看十阿哥已经缓过劲来了,就问:“十阿哥怎么在这里?”他说:“我们去见八哥,老远看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就弯过来,看你干什么呢?”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脸色,问:“是谁给你气受了吗?”我淡然一笑道:“我姐姐可是这府里的侧福晋,你看谁能给我气受?”

    他用卷着的书拍了拍旁边的石桌,刚想张口,九阿哥道:“走吧,八哥要等急了!”十阿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书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从我身旁走过,九阿哥转身随着十阿哥沿长廊而下。十四阿哥却笑嘻嘻地走到桌边瞟了眼桌上的书,冷不丁问了句,“多大了?”我疑惑地回道:“十三了!”他笑点下头,转身离开。

    我等了等,看他们走远了,捡起桌上的书也往回走。昨天巧慧的话却仍然在脑里回旋不去。“主子出嫁前和老爷手下一个军士很是要好,主子的马术就是他教的。他虽是个汉人,可骑术极好,在整个军营是有名的。可是后来,主子却嫁了贝勒爷。初嫁贝勒爷时,主子虽说不怎么笑,但别的都正常。三个月后,还怀了小阿哥。可没想到紧接着就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那个军士死了。当时主子就晕了过去,强撑了几天,终是病倒了,然后孩子也没了,后来病虽好了,可身子却一直很弱!从那后,主子就每日颂经,平常待人越发冷淡。嫡福晋虽说比主子晚进门两年,可现在已经怀上小阿哥,主子却仍然……”

    当时我还气问:“起先姐姐就没有求过阿玛吗?”巧慧苦笑着回答:“怎么没有?可老爷说,做梦都不要再想了,她是定给了阿哥的,再胡想大家都不用活了。”我又问:“这事情,贝勒爷知道吗?”巧慧说:“不知道,老爷当时处理的极为隐秘,府里头也只有老爷,主子和我知道!”我却想起了当时八阿哥在湖边大树下的表情,觉得只怕阿玛巧慧都错了。

第五章

    虽说心里苦闷之极,但日子总是一日日过的。这几日姐姐很是操劳,贝勒爷虽说不用太紧张,可毕竟十几个阿哥,再加上皇太子,哪能不紧张?我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很是轻闲,因为心里烦,哪也不愿去,整天窝在屋中胡思乱想。叹一回姐姐,想一回自己,选秀女前面又是一条什么路等着我?虽知道历史的大走向,可个人的命运却操纵在他人手里。自己一点也把握不了。

    冬云端了一碗银耳汤进来,笑说:“病的时候,整日往外跑,叫都叫不住。现在身体好了,反倒整天赖在床上。”我起来,坐到桌边,端起汤就喝,不是说把悲伤溺毕在食物中吗?冬云看着我喝汤,一面道:“明天晚上就是十阿哥的生辰了,小姐备了礼没有?”我一下子停住,心想,怎么忘了这个茬了?心里开始琢磨,送什么呢?姐姐看我苦恼的样子笑说:“已经替你备好了。”我心想,那怎么能算呢?

    不过有事情琢磨还是好的,至少我不那么烦了,而且开始期待明天的盛宴。想想,多少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而且齐聚一堂!

    ――――――――――――――――――――――

    第二日,早早爬起,吩咐冬云一定要把我装扮得能有多漂亮就多漂亮!然后衣服,首饰,一套套,一件件的看,又一套套,一件件的否决。屋子里床上桌子上摊满了。姐姐说我疯了。我心想如果不这么没心没肺的,只怕就真要疯了。

    姐姐吃过午膳就去忙了。我和冬云从清晨折腾到下午,全身美丽工程才总算搞定。冬云对我连眼睫毛,眼睑这些地方都不放过,已经快要抓狂。因为以前上班的时候也经常化淡妆,和当年我那一大包化妆工具来比,这里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不过经过我不懈的沟通说明,冬云的巧手装扮,再加上这个马而泰.若曦本就是个小美人,一个宜古宜今的宫装丽人出现了。巧慧看到我,都很是看了一会,叹道:“二小姐真好看!”我温婉含蓄,含羞带怯地低头一笑,巧慧大叫道:“天哪!小姐,这是你吗?”我又抬起头,向她眨眨眼睛,笑问:“你说呢?”巧慧笑道:“现在是了!”

    日渐西沉,我一切准备妥当。姐姐派来接我们的太监正好到了。然后,前有太监领路,身后两个丫鬟相伴,一路袅袅婷婷地行去。

    已经立秋,白天虽还有些热,傍晚却不冷不热刚刚好。姐姐挑了湖边的一块空地举行晚宴。戏台子就搭在湖上,湖边正好种了几株金银桂,微风从湖面吹来时,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我到时,姐姐正坐在湖边阁楼里看戏牌,头一抬,看见我也是一愣,不说话,只用眼睛上下打量我,最后笑叹道:“竟比那画上的人还美!”我笑说:“姐姐这是夸我,还是夸自己?我们可是有六分相象呢!”姐姐笑骂:“贫嘴!”

    我问:“人还没有到吗?”姐姐说:“头先小厮来说,爷和九阿哥他们一道过来,这会子应该要到了。”话音还未落,就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姐姐忙站起,走出阁楼,在前面候着,我也跟着站在她身后。姐姐一面看着前边一面说:“旁边你没见过的两位是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正说着,一队人已经到了,姐姐上前请安,我也随后跟着,起身时,看见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都是一愣,反倒是以前没见过的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虽多看了两眼但面色如常。

    大家走进阁楼各自坐定,我站在姐姐身边,八阿哥笑说:“今儿晚上就图个乐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坐着吧!”我这才在姐姐身后坐了下来。十一阿哥笑说:“上次喝酒,十三弟逃了,这次可不能放了他!”十阿哥兴奋地接道:“等的就是他!”八阿哥笑道:“你可喝不过那个‘拼命十三郎’。”大家都哄笑起来。

    姐姐笑听了一会,看到小太监在外面伸脖子向里看,站起来说:“女眷到了,我去安排一下。”领着我出了阁楼。不知道在讲什么,只听到身后十阿哥嚷嚷声,和一屋子的笑声。我听着,心中满是感叹,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傻乐。

第六章

    南北两个阁楼,南边的是备给贝勒阿哥休息用的,北边的是给女眷休息的地方。姐姐让巧慧陪我去北边先歇着,待会看戏时再来叫我。说完,太监丫鬟陪着径直去了。

    进了阁楼,里面两个十四五岁的秀丽女孩正在笑谈,听到声音都住嘴抬头看向我们,其中穿湖绿宫装的女孩看是我,先是惊愕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撇撇嘴瞪了我一眼,把头转回去了。巧慧上前请安。她也不理,自顾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姑娘有点过意不去地道:“免了!”

    我心想,这是什么时候结的官司。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问巧慧:“怎么回事?”巧慧委屈地小声道:“二小姐结的梁子,倒霉的却是我。郭络罗.明玉,人称明玉格格,是嫡福晋的妹子。”我心里想了想大概有些明白。以前的若曦行事无法无天,只怕是因为觉得自己姐姐不受宠,找了对方的茬子。可对方的额娘是和硕公主――顺治堂兄安亲王岳乐的女儿,康熙的堂妹,阿玛是明尚额驸,姐姐又是嫡福晋,岂能让若曦讨了便宜?

    巧慧在耳边小声说:“小姐从楼上摔下来时,只有她在场,她说是小姐自己脚滑摔下来的。我们私下里想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我点点头想以后只要她不犯我,我绝不去再招惹她。

    让巧慧取了些点心来吃,一面向窗外打量,看到太监小厮们围着三个人向南阁行去,其中一个正是俊朗的十四阿哥,走在旁边一个和他个头差不多,一身宝蓝袍子,眉目英挺,但又比十四阿哥多了两分不羁。我猜大概是十三阿哥。那领头走着的穿藏青长袍,脸色略微苍白,但眉目冷峻的就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四阿哥!我站起来,从窗户使劲探出去,想把未来的雍正看的更清楚一些!

    八阿哥迎了出来,向四阿哥请安,然后侧身让四阿哥先行。落在后面的十四阿哥,突然停下,抬头看过来,十三阿哥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然后就看到抓住窗棱,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的我。我赶忙缩回来,站直了身子。两人都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在窗边,俯了俯身子,做了个请安的样子。十四阿哥嘴角一挑,朝我笑了起来,十三阿哥也是一笑,两人转头进了屋。

    ――――――――――――――

    天色全黑,宫灯一盏盏点亮,虽不如电灯明亮,但朦朦胧胧中反多了“雾里看花”的美。人都聚在楼下,楼上就我和巧慧坐着,娇笑声从楼下传来。我伏在窗口,随意地看着底下的丫鬟小厮们忙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巧慧说话。

    巧慧低声叫道:“小姐!”我“嗯”了一声回头看她,却见她恭敬地站在身后,低着头,我疑惑地转回头向对面看去。看见四阿哥、八阿哥长身玉立,正并排站在窗口。隔窗望去烛火一明一灭之间,两人的脸忽隐忽现。我下意识地站起,心想着,这玉般的美貌男子,今日并排相站,但终有一日要持戈相对,你死我活。虽对着良辰美景,一丝哀伤却从心里泛起。巧慧在身后拽我衣袖,这才发觉我竟只是痴看着对面。忙挤了个笑容出来,俯下了身子请安。对面两人同时抬了抬手,我缓缓起来。侧身站在巧慧身旁。

    一个小厮快步走到八阿哥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八阿哥又和四阿哥说了几句。四阿哥点点头,两人遂一前一后地下去了。过了一会,丫鬟来说开席了,我问:“太子爷不是还没有到吗?”她笑回道:“刚才太子爷遣了人来说,他刚办完事,要先换了衣服才来,让大家别再等了,先开席吧!”我点点头,随她下楼。

    和我同桌的是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到时,两人正在谈笑,看我来,彼此欠了欠身子。坐定后,我环视四周,看见最前方正中的桌子空着,我猜该是留给太子爷的。左侧依次是八、九、十、十四阿哥,右侧依次是四、十一、十二、十三阿哥。

    一个太监托着木盘,搭着大红缎子,上放戏单,站在四阿哥桌旁,四阿哥没有看,只朝太监说了几句话,只看他捧着盘子走到十阿哥桌前回话,十阿哥听完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拿起戏单草草一看,接过笔勾了下,递还给太监。太监这才转回四阿哥桌前,四阿哥也勾了一下。小太监捧着盘子又请八阿哥点戏,八阿哥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不一会的功夫,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此时京剧还未诞生,唱的是昆曲。只可惜在三百多年后,昆曲早已不再如此盛行,我所知道的也就《西厢记》、《牡丹亭》那极有名的几出而已,再加上昨晚刚和冬云学的《麻姑拜寿》。不过看了行头,也知道这一出是‘武松打虎’,暗道,是十阿哥点的戏,只图热闹。刚演到武松骑在虎身上提拳要打,一个太监高声喊道:“太子到!”一下子,台上台下全拜倒在地上,我从人群中望过去,一个身穿黄绫长袍,面容端秀的人缓缓走来。

    随着众人起身,坐回桌前。太监又捧了戏单过来,太子朗声道:“今儿是给十弟作生日,让寿星先点吧!”十阿哥站起回道:“先头已经点过,就等二哥点了。”太子这才拿过单子细看。

    这下我是完全不知道上面在唱些什么了,旁边的两个姑娘倒看得分外入神。

    几个大阿哥,时有说笑,酒喝的并不多。可自十阿哥往下,酒是象水一样往下灌。十阿哥和几个阿哥都站在十三阿哥桌边要他喝酒,他也不推拒,举杯就干。干完之后,大声道:“我们可要多给今晚上的寿星敬几杯。”众阿哥又纷纷向十阿哥举杯!我心想真是引火烧身。

    吃也吃饱了,台上的戏换了一出,可我仍是不知道在唱什么。瞧到十阿哥起身离席。转眼看姐姐正在一面看戏,一面和别的福晋说话。我遂起身尾随十阿哥而去。巧慧要陪来,我说:“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回。”前面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领路,十阿哥歪歪斜斜地走着,我心想果然是喝不过十三,人家仍是神清气爽的,他却已经颇有醉意。看到前面的屋子,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去小解。我忙转回身子往外走了一段等着。

    过了一会,小太监陪着出来。看我站在那里,他紧走了两步上来,问:“站在这里干什么?”我说:“给寿星送礼来了!”他看我空着手,问:“礼在哪里?”我看了眼旁边的小太监,他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太监扎了安自去了。

    我领头走着,十阿哥跟在身后,又问:“礼呢?”我不理他,自顾走着,他随我进了湖边的水榭。离戏台不算远,那边灯火通明,还看得见戏台上的人,戏曲却只是隐约可闻,毕竟现在没有音响。我站定,指了指连着栏杆的木长凳,对十阿哥说:“坐那里!”他一脸困惑,还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走过去靠着栏杆坐下。面向他,我认真地请了个安。水榭里没有灯,只有天上的一弯半月,他坐在暗处,我不太能看清楚他的脸。只听到他问:“你的礼该不会就是请个安吧?”我清了清嗓子,柔声唱道:

    ……

    寿香腾寿烛影高,

    玉杯寿酒增寿考。

    今盘寿果长寿桃,

    愿福如东海得寿比南山。

    青鹿御芝呈瑞草,

    齐祝愿寿弥高。

    画堂寿日多喧闹,

    寿基巩固寿坚牢。

    京寿绵绵乐寿滔滔,

    展寿席人人欢笑。

    齐庆寿诞中祝寿间妙。

    尾音刚落,就听见水榭外的拍掌声音。“我说十哥到哪去了呢!原来这里搭了个小戏台。”十四阿哥一面拍着手,一面进了水榭,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十三阿哥。我请了安,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十阿哥却极是反常地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站起来道:“酒气有些上头,所以坐一下,回吧!”十四阿哥绕着我走了一圈,边上下打量边道:“什么时候也给我唱一出?”我被他看得有些生气,“十四爷生日的时候,如不嫌弃,奴婢一定唱。”他笑了两声,还想说什么,十阿哥却紧着声道:“十四弟!”十四阿哥忙摆手笑说:“好,好,好!这就走吧!”三人先后出了水榭。我一屁股坐下,想这算什么?

第七章

    坐了会,估摸着再不回去,巧慧肯定要急了,遂起身往回走去。看着前面歌舞升平,心里却一片苍凉。觉的那是一个更大的戏台,而我是一个看戏的。上演的是一幕悲剧,如果不动情,那么看完也就算了,可我现在却是看得入了戏,感同身受,却又无力回天。

    正低头慢走,突然一个声音喝道:“你长眼睛了吗?往人身上撞。”我一吓,忙停下,抬头看,是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正俏生生地立在我前面约十步远的地方,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我没有心情理她,想快步从她身边走过,她行了两步挡在我身前。讥讽道:“真是个‘野人’,一点规矩没有。”我侧走了一步,想绕过她,她也随着我侧走一步,仍旧挡在身前。我有点烦,抬起头盯着她,想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得意洋洋的笑说:“听说你脑子摔坏了。”我也笑说:“有些人,不用摔,脑子也早就坏掉了。”她收了笑容,气道:“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人!”我盯着她,笑道:“有些人倒是有娘养,可却是连野人也不如!”她有些急,看她越急,我却越是觉得好笑,真是个小姑娘,这两句话也值得急。想当年我和同桌吵架,荤俗雅不忌,一边骂着还一边要笑得越坦然越开心,这样效果才越好。看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突然脱口而出:“和你姐姐一样,都是不知礼数的贱蹄子!”

    说我贱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的骂人词典中的初级词汇而已。但说姐姐却不行。从我在这个世界刚睁开眼睛时,姐姐对我的细心体贴照顾爱怜娇宠,已经一点点,一滴滴涔进了我的血液中,她是我在这个时空中最在乎的人!我唯一的亲人!我冷冷地盯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话?”她看我急,有丝得意,“从哪里听来的不重要,反正就是贱――蹄――”她有意地拖长声音重声道。我“啪”的一巴掌甩过去。小丫鬟冲上来搀着她,叫道:“格格”,她捂着脸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我仍是盯着她,冷声问道:“从哪里听来的?”她突然推开丫鬟冲过来想扇我。可惜我气势是25岁的,可身体是13岁的。所以接下来的场面,可以用‘惨不忍睹’四字来形容。

    见过女生打架吗?就是抓,掐,挠,抠,拧,外带扯头发。因为脚穿花盆底,所以当我们摔在地上扭打起来后,我们还动用了‘咬’。只听到,旁边小丫头哭喊着“格格,格格”,她试图分开我们,可是两个扭打在地上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拉。最后只听到她大喊:“来人呀,来人呀!”太监小厮丫鬟纷纷闻声而来,叫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惜地上的两个娇贵主子打得正欢,哪里听。他们又不敢使大力,怕伤了哪个都不好交待。

    本来就在酒宴旁边没有多远的地方,最后终于惊动了太子阿哥福晋格格们,几个小阿哥跑得快,很快就过来了,大阿哥们和太子爷也随后跟了过来,女眷一则走得慢,二则离的本来就远一点,所以过来得晚。十三、十四阿哥当先过来,八阿哥,九阿哥随后,十阿哥身子不太稳也晃悠着跑过来。四阿哥,太子爷比较矜持,所以走的慢一些。

    十四人未到,声先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住手!”十三也喝道:“住手!”可谁听他的呢?我们继续!没办法,十三,十四只好快走过来准备动手拉。

    忽听得一声“扑通”,众人齐声惊叫。原来我们俩打架的地方本就在湖边,这会子满地滚着扭打在一起,早昏了头,连着翻了几个滚就掉进了湖里。

    我刚掉进湖里时还有几分窃喜,心想我在大学里可是考过蛙泳200米的。可紧接着就发现自己错了。脚蹬花盆底,身穿美宫装,头戴重头饰,再加上还有一个人紧拽着我的衣服乱动,我和不会游泳没什么本质区别。只好闭着口气等人来救,心想应该很快的。可时间过的好象很慢,我觉得我胸里已经很闷了,越来越紧张。正觉得已经不行时,感觉一个人贴着我的背,手从我腋下穿过搂着我,拽着我衣服的手也被拉开,然后慢慢浮出水面。刚出水面,我就开始大口喘气。上了岸后,发现抱着我的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正抱着明玉格格爬上岸,她大概呛了水,双眼紧闭,身体一动不动。我虽然比她好,可也是身体无力,软倒在地上,靠在十三阿哥怀里只知道喘气。十阿哥冲上来,拉着我问:“有事没有?”我没什么力气地微微摇了摇头。明玉格格那边已是叫声嚷声一片,我看他们拼命的压她肚子,心想难道实在不行我还要过去给她做人工呼吸?正想着,看她吐了几口水出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姐姐这个时候才刚到,看我坐在地上,扑上前来,只是模我,手有些抖,我安慰她道:“我没事,没事的!”她确定我安好无恙后,这才站起,又冲到明玉格格身边去查看。巧慧和冬云过来,从十三阿哥怀里接过我,扶我站起,又拿了披风把我裹起来。八阿哥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身旁明玉格格的那个小丫鬟正在低头回话。四阿哥和太子爷无语站在一旁。那厢明玉格格缓过劲来,用力搡开身边的姐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姐姐踉跄一下也坐倒在地上。我一看用劲挣脱巧慧,冲了过去,姐姐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我这才闻声狠狠地站住。姐姐高声问道:“怎么回事?”我裹着披风立在那里,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明玉格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姐姐又转向明玉格格柔声道:“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若曦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作主。”边抽出绢子想替她擦眼泪。她把姐姐的手狠狠打开,带着哭声喊道:“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是……”我厉声大喝道:“你再说一个字!”她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极其阴历的盯着她,跟我比气势?她终是把话吞了回去,张嘴又想哭,我上前两步喝道:“不许哭!”她坐在地上仰着头,张着嘴看着我。显然是从没有见过这么不吝的主,有些吓傻了。

    不过傻在当场的可不止她一个,姐姐,十,十三,十四他们都有些震,四阿哥,八阿哥,太子爷也都静静地看着我,一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最后太子爷轻笑了两声道:“没想到十三弟在这里倒有个妹子了!”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明玉格格依旧哭了起来。姐姐恨恨地看了我两眼,让巧慧冬云扶我回去。自己忙着照顾明玉格格。

    ――――――――――――――――

    自从那日落水后,已经五天。可任凭我是做低俯小,温柔可怜,还是装疯卖傻,姐姐都不和我说话。屋里的丫头也凡事都静静来,悄悄去,人人都当我是‘隐形人’。我心想自动禁足在屋,也不能换来原谅,索性出了门。

    一路晃悠过去,只觉得路上碰到的太监小厮丫鬟仆妇们眼光都不对,待我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恭敬和小心。我也不太在意。仍旧在园子里晃来晃去。远远瞅到十阿哥,十四阿哥的身影,忙追了过去。

    他们回身见是我,都是一愣,只管瞅着我。我也歪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回看着他们。最后,十四‘噗哧’一笑说:“你这是什么样子?”我裂了列嘴说:“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十阿哥嘻皮赖脸地道:“我以为你对我就够凶的了,现在看来,以前对我还是很好的!”

    十四摇头笑叹道“初见还以为是娇柔美佳人!”我问:“那现在呢?”他抿着笑,反问道:“你可知道你已‘一战成名’?”我心想,当时这北京城里最尊贵的少爷小姐们恐怕都在场,总是会有人替我宣扬宣扬事迹的。紧了紧嘴角,说:“猜也猜得到。”他笑道:“这几天全紫禁城的公子哥们谈笑的都是‘拼命十三妹’!”我“啊”了一声,他接着道:“连皇阿玛都开玩笑地问十三哥‘什么时候认了个妹子?’”我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十四阿哥。心想,天哪!连康熙都知道我了。十四看我的反应,越发笑地欢。

    正笑闹着,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前请安,然后对我躬身道:“园子里转了好几圈可找着您了!爷说要见您,在书房等着呢!”我心想审判结果终于要揭晓了。心里惴惴的。不是怕他对我怎样,而是怕会牵连到姐姐。十阿哥看我脸色忧虑,粗声道:“现在知道怕了?”十四阿哥却敛了笑,柔声说:“别害怕!我会帮你说情的。”我诧异地看他,他微微一笑,我低声道:“那谢谢了!”

    我们进去时,八阿哥正坐在桌前写字。只向十、十四阿哥点了点头,瞅也没瞅我一眼,继续低头写字。十阿哥,十四阿哥找了椅子各自坐了。我站在中间一动不动,低着头心想,又来了一个把我当‘隐形人’的。

    过了好一会子,十阿哥,十四阿哥茶都喝完了一盅。八阿哥才放了笔,封好写的东西,对旁边的太监道:“把折子直接递到吏部。”太监揣好东西自去了。八阿哥抿了口茶,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说:“你们对今儿早上弹劾常授招抚广东海盗阿保位的事情怎么看?”十阿哥嚷道:“能怎么看?对这些海上横行的海盗岂能手软?不杀一儆百,其余将更猖狂!”

    八阿哥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十四阿哥。十四想了会说:“皇阿玛虽没发话,但我揣摩他心里早拿定了主意,只怕是赞许常侍郎如此做的。这二百三十七名海盗都骁勇善战,又对周边海域极为熟悉,个个都算是好汉!招抚他们为兵,既增强了海兵实力,让其他海盗心生忌惮,又扬了我们大清威仪,知道但凡有本事的人,又肯为国效力的,皇阿玛就会给他机会。”八阿哥听完点了点头。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是一概没听进去,只心里想着,政治、权谋!然后我就站啊,站啊,站……。

    天已经黑透,一个太监进来问是否该备膳。八阿哥笑说:“光顾着说话,竟忘了时辰!这么晚了,您们回去也难得折腾,若是没打紧事,就在这里用膳吧!”十阿哥,十四阿哥都笑说好。太监领了话转身出去。

    八阿哥看着我,手指轻扣着桌子,脸上仍带着笑。屋里静悄悄地,只听到低低的敲桌声音。我还是低头站着不动,拜当年军训严格所赐,我还就这么站了两个多时辰。八阿哥转头对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笑说:“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到!”两人站起后,十四阿哥径直去了,十阿哥却期期艾艾地说:“我们还是一块走吧!”八阿哥笑着深看了他一眼,道:“还不走?”十阿哥看了我一眼,终是走了。

    八阿哥让屋里的太监也退了出去。然后走到我身前站定。只觉得一股无形地压力压得我好象快要站不稳。低头看着他的鞋子,心‘扑通,扑通’地跳,心思千回百转,却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过了半天,他低声道:“头抬起来!”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终是没胆,遂乖乖把头缓缓地抬了起来。脖子,下巴,嘴巴,鼻子,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如深湖,好似清澈却不能见底,我很想转开视线,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动,只是看着。

    他面色沉静,带着丝探究盯着我似乎从我脸上找寻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时辰。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我却觉得我真地站不住了,不禁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他大声笑了起来。我心想,原来他笑的声音这么好听!象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让你的心麻麻的,酥酥的。

    他嘲笑地问:“你那天晚上的泼辣劲哪去了?”我头有点蒙,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傻站着。他又笑了几声,提步往外行去,到了门口,回头笑道:“你是还想再站吗?”我一听,忙转身跟出去。他吩咐完太监送我回姐姐那里去,自转身走了。

    站久了,腿有些僵,我一步一挪的,太监在前面提着灯笼领路。边走边琢磨,八阿哥这是什么意思,这就算完了?正走着,前面的太监忽躬身请安:“十阿哥吉祥,十四阿哥吉祥!”原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正站在路边。

    十阿哥看我脸含悲凄,急问道:“怎么样?”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几次后终是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十阿哥抓起我的手,急道:“走,我们找八哥去!”我抽出手,幽幽看他一眼,然后目无焦点地凝视前方,脸上无限凄苦,缓缓摇了摇头。

    “哈,哈,哈……”十四阿哥弯着腰,捂着肚子大笑,叫道:“天哪!”十阿哥被他突然而来的笑给笑蒙了,带着怒气看着他。“噗哧!”我也笑了起来。十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十四,突然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边怒声道:“我是白担了这个心!”我和十四忙赶前拦住他。敛了笑意,我软声道:“下次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十四阿哥也连连做揖。十阿哥这才脸色和缓。

    我转头盯着十四,问:“是谁说要给我求情的?”十四笑说:“八哥是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待人接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如果你进去时,他对你一切正常,我倒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求这个情。”顿了顿,接着道:“后来,看你站的时间越长,我心想,得,这情不用求了!”我听后无语。十阿哥却怪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十四笑说:“等着看戏呗!”十阿哥气道:“好你!十四!你……”十四截道:“这人也看了,心也安了。该吃饭去了吧!”

    刚走了两步,想了想,我回身又叫住他们,问:“郭络罗阿附府是什么反应?”十阿哥张嘴刚要说话,十四抢道:“反正这事到这里就算揭过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赶紧回去让丫头好生给捶捶腿吧!”

    回了屋子,姐姐看我进来,没有什么表情,只对旁边的丫鬟吩咐道:“让厨房把饭菜热热,送过来。”丫头应了声,自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陪笑回道:“刚出门碰到小四子,他提了个食盒子,说是给小姐的。所以我回来问问还要厨房热菜吗?”身后一个小太监提着食盒子站着。姐姐看了眼小太监说:“既有现备的,就不用热冷菜了。”丫头转身接过食盒,打发了太监,服侍我用饭。站了两个多时辰,早饿狠了,我忙开始大吃。姐姐坐在榻上,只管盯着我,一脸若有所思。一时吃毕,姐姐淡淡道:“洗洗早点歇着吧!”我叹了口气,心想气还没消,可又无计可施,只得回房歇息。

第八章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觉得生活无比沉闷,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姐姐还是冷冷淡淡。整个贝勒府能去的地方我也荡了无数遍。我开始无比怀念深圳的纸醉金迷,狐朋狗友,灯红酒绿。而这里只有男人才能享受那些。我坐在石头上,面对湖面:

    ………

    “唉!”

    “唉!”

    “唉!”

    ………

    忽听到身后十四阿哥的声音“我赢了!”,回头看见九、十、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后,忙起身请安。十阿哥大声道:“你怎么叹个没完没了的?你这几口气叹得我二十两银子没了。”九阿哥加了句:“还有我的二十两。”我困惑地看着笑地合不拢嘴的十四阿哥。他笑道:“我们打赌你究竟能叹多少口气,九哥赌你不超过二十声,十哥赌你不超过四十声,我赌你超过四十声。”我想了想,问道:“我有叹那么多声吗?”三人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没有?”我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十阿哥问:“你干吗叹气?”我刚想回答,十四就说:“先别说,我们再猜猜,还是二十两。”我笑说:“赌上瘾了!”十四催道:“九哥先猜!”九阿哥摆摆手说:“我猜不出来,你俩猜吧!”十阿哥仔细地看看我的脸说:“无聊。”十四笑说:“看来今日只能赚四十两了。我也猜是无聊。”我板着脸摇了摇头说:“不是无聊!”两人都是一愣,疑惑地看着我,十阿哥问:“那是什么?”我严肃地说:“是非常,非常,非常无聊!”说完,一时四人都笑了。

    十四笑说:“别再无聊了,快要过中秋节了,宫里有宴会!”我算了算日子,说:“居然要过中秋了!”续问道:“你们是要去见贝勒爷吗?”十阿哥回说:“是!不过姚侍郎正在书房。我不想见那呱噪老头子,所以在园子里先转转。”我想了想说:“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去给贝勒爷请个安,可好?”十四挑了挑眉毛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进书房时,八阿哥看我和三位阿哥一块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微笑着让我坐。我笑了一下说:“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站着就行了。”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个玉扳指,嘴边带笑道:“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愣了一下,沮丧地做了个福,道:“若曦告退!”他笑说:“去吧!”我转身出了书房。

    边走边想,救兵没搬到,看来只好自力更生。回屋时,姐姐还在经房念经。我在屋里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想怎么说呢?正想着,姐姐进了屋,看我在地上打圈子,没有理我,自去斜靠在榻上。我忙跟着坐过去。默了半晌,幽幽地道:“额娘去时,我才刚出生。从小到大,只知道,爹爹说我是‘闯祸精’,姨娘讨厌我顽劣,别的兄弟姐妹,虽有个别还算要好的,可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只有姐姐,我俩是一个娘胎里的。姐姐对我又一向疼惜。妹妹有什么不对的,不管姐姐是打也好,骂也好,我都是听的。可姐姐对我不理不睬,我…我……”说着时,一面想到也许永远无法再见父母,一面也的确难过于姐姐这几天的冷淡,眼泪涌了出来,哭着说不出话来。姐姐听着,也是眼泪直往下掉,直起身搂住我,两人抱着又哭了一会子。才在巧慧,冬云的劝下慢慢收住了眼泪。

    姐姐一边用绢子印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以后可要把这暴烈脾气都改了,要不然自己的小命是怎么丢的,都不知道。”缓了缓又说:“你以为郭络罗家的明玉格格是好打的?这次若不是贝勒爷替你兜揽着,不管是嫡福晋还是阿附府都放不过你的。”我听完,看姐姐如此难过,只知道点头答应。

    自那天姐妹抱头哭完后,姐姐的气才算是全消,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因快要过中秋节,嫡福晋身子不便,所以府里过节的事情还都是姐姐在操持。日日忙得不消停。我心里的疙瘩没了,心情也好过了不少,又做起了富贵闲人。最令人开心的事情是自上次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面前嚷嚷完无聊,他俩时有些新奇小玩艺派人送过来。解了我不少的闷,又时时猜测下次会送什么过来。惹得满屋子的丫头都跟着兴冲冲的,笑闹声不断。

第九章

    转眼中秋在迩。府里一片喜气洋洋。因为要入宫赴宴,姐姐每日都把规矩一讲再讲。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让我一背再背。唯恐我当日举止不当。

    至十五日下午,贝勒爷,姐姐都装扮妥当,我也收拾停当,遂一行人各自乘了轿子往紫禁城行去。因上大学时选修‘卷轴画史’课,故宫常有画展,所以经常去,不过只熟悉绘画馆附近的几个地方,太大了,从来没有逛完过。今日即将欣赏到这个宫殿的全盛状态,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一道道门,一重重礼,一排排卫士,我已经完全晕了,精神高度紧张,唯恐行差踏错。根本顾不上看周围的环境。这才暗自庆幸,姐姐训练得好。好不容易坐定,感觉脚有些发软。缓了缓劲,四处打量:悬灯万盏,亮如白昼,银光雪浪,珠宝生辉,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暗自叹道:好一派皇家气象,根本不是现代的电视剧可以描摹万一的。

    众位妃嫔阿哥福晋格格渐渐到齐,各自坐定。又等了一小会功夫,只见一队太监快步而来,各自按方向站定,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大家都起身站定,又过了一会,才看见一个中等个头,身穿黄袍,帽饰美玉,面貌古拙,脸带笑意的中年男子缓步行来。大家呼拉拉地全部跪倒在地上。我心想,千古一帝,康熙爷!

    虽跪了一地的人,但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待康熙坐定,旁边太监高声叫道:“起!”大家这才纷纷起身立着。康熙笑看了一圈底下的人,说道:“都坐吧!难得过节,都随意些!”众人齐应:“喳!”各自落座。话是这么说,我看大家都是该守的礼一点也不敢差。叹道,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子威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这才有些活络。几个小阿哥们也开始互相逗起乐子来,纷纷相对举杯。其中十阿哥的嘈嘈声最是响亮。太子爷,四阿哥,八阿哥也自谈笑饮酒。我正游目四顾,突然对上明玉格格的视线,她恨恨地盯着我。我立即冲她露了个无比灿烂地笑,心想,气死你!她越发恨恨地瞪过来,可突然之间,象是反应过来什么,抿抿嘴角,也朝我妩媚一笑,然后转过了头。我立即感觉全身一股凉意,打个哆嗦。心叹道,果然还是笑面虎最可怕。

    吃吃喝喝,饮饮停停,笑笑看看,虽没人搭理我,但我也很是自得其乐。幸逢盛会,岂能不尽情享受?正低头乐,突然变得很安静,一抬头,看见大家都看着我。听到太监说:“马而泰.若曦上前觐见!”

    我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忙起身,出席,上前,跪倒。低头脆声道:“皇上吉祥!”康熙道:“起来回话!”我一边立起,一边想,所谓何事?康熙笑道:“这就是‘拼命十三妹’?”侧旁的一个妃子陪笑说:“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众目睽睽,只觉得非常紧张。康熙看着我笑问:“你见朕,很紧张?”我觉得再不说话肯定不行,只得应道:“是!”康熙好象觉得颇为好玩,接着问:“为什么?”我想了想,回说:“初次得见天颜,觉得威严无限,所以紧张。”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你觉得我很威严?”我心想,天哪!怎么没完了?心里仔细思量着怎么回答,一个答不好,只怕就要玩完。

    康熙见我没有立即回答,继续笑着问:“你怕朕?”我心想,只有暴君才希望人人怕他,自古明君都要得是人心服,再不敢迟疑,赶忙说:“不是,皇上一代圣君,奴婢怎么会怕呢?只是奴婢第一次进宫,觉得天家气象威严,心里有些紧张。”康熙笑着问:“一代圣君?你为什么认为朕是一代圣君?”我心里那个苦呀!为什么?历史早有评断。可又不敢直接照搬什么八岁登基,擒鳌拜,平三番,收台湾,平定噶尔丹之乱……,因为那是康熙晚年自己给自己的品价,我不敢抢他的台词。只好拼命琢磨,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冒出的竟然是高中课本上的《沁园春.雪》,心里也觉得很是贴切,顾不得那么多了,救命要紧,只好朗声说道: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熙听完,点点头,笑说道:“听惯了尧舜禹汤,今日这话倒是新鲜!”我心里大叹,怎么把尧舜禹汤给忘了呢?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甚好,这个马屁算是拍得还不错!康熙说道:“看来你不是光知道‘拼命’!”又对旁边的太监说:“赏!”我又忙跪倒在地上。领完赏赐,退了下来。坐回位子,发现手心都是汗。抬头看,发觉太子爷和四阿哥正在仔细打量我,又赶忙把头低下。

    这么一闹,康熙心情好似大好,众位陪着的嫔妃也跟着谈笑炎炎。众位阿哥纷纷上前给康熙敬酒,说吉祥话。九阿哥走回座后,只看得十阿哥走上前,端着酒说道:“皇阿玛,吉祥话都让哥哥们说完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恭祝皇阿玛身子安康。”说完一仰脖子喝了酒。康熙摇了摇头,道:“记不住文章词句,只有说俗话。”康熙身旁一个容貌娇艳的妃子笑道:“虽是俗话,但说的倒是实在!”康熙点了点头。看着十阿哥,想了想说:“已经十七了!”那个妃子陪笑着道:“九阿哥在这个年纪已经立了福晋,也该给十阿哥立福晋了!”

第十章

    她话音刚落,众位阿哥都很是注意地听了起来,十阿哥低着头一副思索的样子。康熙说道:“是到年纪了!”妃子又陪笑说:“前日静格格刚和我提起,小女儿明玉年龄差不多了,要我帮忙参详合适的人。我看和十阿哥倒是般配!”十阿哥听到这话,猛然抬头看着康熙,满脸紧张。康熙点头道:“是般配!”

    康熙默想了会,看着十阿哥说:“就立郭络罗.明玉为你的嫡福晋吧!”十阿哥早涨红了脸,赶忙高声说道:“皇阿玛,儿臣还小……”话还没有说完,康熙就打断道:“十七还小?”十阿哥急得直在头上乱挠,一面急声说:“四哥,八哥都是先立的侧福晋,要不,也先给我立侧福晋吧!”康熙板着脸道:“胡闹!明玉做你的嫡福晋,还委屈了你不成?”十阿哥急得不知道怎么回话,忙跪倒在地上说:“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儿臣,只是想……”

    话未成句,八阿哥已经站起,面带微笑,态度从容地缓声说:“皇阿玛,儿臣看十弟只是感觉有些突然,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而已。等醒过神来,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十阿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盯着八阿哥,紫涨着脸,脸上几分急,几分怒,几分痛,更多的是几分哀求。八阿哥也盯着他,嘴角仍然带着笑,叫道:“十弟,还不快谢恩!”十阿哥盯着八阿哥只是看,八阿哥却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眼睛幽暗深重,辨不明那里面盛着什么。

    最后十阿哥满脸的哀求,心痛,愤怒全部化去,只剩一脸漠然。他慢慢转回头,手趴在地上,慢慢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脑袋触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高声说道:“儿臣谢皇阿玛!”八阿哥也缓缓坐了下来。

    我只觉得那三个响头,全磕在了自己心上。一声,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压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早知道古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个人很难有自主权。可是真实面对这一幕时,才感觉到它的残酷。我愤怒地盯着明玉,她也一直看着我,脸上几分凄楚,几分得意,几分不甘,还有几分恨。

    最后,她脸上的凄楚,得意,不甘都慢慢消失,缓缓化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在我愤怒的目光中,婷婷站起,仪态端庄地上前谢恩,象一只骄傲的孔雀正在展示它绝美的风华。看着十阿哥和她并排跪着的身影,我只想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阿哥吗?他不是有最尊贵的身份吗?为什么这最尊贵的身份剥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自由!想到姐姐,再看看眼前一幕,还有渐渐逼近的选秀日期。难道这就是这紫禁城中所有人的命运?一直隐藏着的恐惧全部涌了出来,全身簌簌发抖。

    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宫门。只记得在府门前,轿子刚停,我就冲了出来,跑进了大门,身后一片惊叫声。

    我只是跑着,飞快地跑着,拼命地跑着,使劲我全身力气地跑着。我觉得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不然我也会莫名其妙地要嫁给一个人。身后,丫鬟,小厮都在追我,姐姐边跑边喊“若曦,若曦……”,八阿哥一面快步走着,一面冷声吩咐侍卫去抓住我。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看见一个侍卫跳到前面拦住我,我想绕过他接着跑,他伸手拉住我。我拼命地挣扎,只想赶快挣脱他,快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后来听到八阿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晕她!”我后脖子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自从中秋宴后,我就很少说话。巧慧,冬云使尽浑身解数,我不为所动。每天不是坐在桌前临帖,就是找个地方发呆。我第一次开始严肃审视自己在古代这个事实。我认真地思考着我可能的命运。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么坐等着一切的降临吗?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用怪异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我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我为十阿哥发疯了,可是我不关心这些。姐姐总是沉默忧伤地看着我。我自己一天天瘦下来,姐姐也一天天的瘦下来。有时听到巧慧悄声说:“主子,你劝劝小姐吧?”姐姐柔声道:“劝是没有用的。时候到了,她自然会想通,认命的!”我心想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想通,为什么我的命运会由他人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现在的努力决定明天的结果。“今日花,明日果”是我的座右铭。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就是别人的几句话。不能,我不能!我痛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要么索性让我就出生在这里,这样我也许可以认命。可是我已经在现代社会活了25年,接受的教育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命,认命吧!我不能接受!

    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我经常站在树下,看着风吹过时,随风飘舞而下的树叶。每一片都是一个舞者,它们在风中飘左,飘右,飘上,飘下,又忽地打一个旋,象戏台上青衣小旦的一个腰身轻摆,无限妩媚,最后终是敌不过地心引力,慢慢地,带着对风的无限眷念落下

    八阿哥,十四阿哥站在我身旁,陪着我看了一会落叶的舞蹈。我轻轻地说:“它们都是忧伤的,不想落下,却最终逃不脱落下的命运。”十四阿哥柔声说道:“你现在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等过几日,心情好了,就不会这么想了。”我没有说话,只继续看着那风中飘舞的片片叶子。

    十四阿哥等了一会,问:“若曦,你真的很喜欢十哥,是吗?”我随手抓住一片飞过眼前的黄叶,道:“是的!我很喜欢他。他爽朗,活泼,能让我开心。最紧要的是他待我好。”我把放在手心的叶子用力扔起,半仰着头,看着它在风中的摇曳舞姿,“不过我的喜欢不是别人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我的要好朋友。”十四阿哥诧异地问:“那你为什么对十哥的婚事这么难过?外面的人都在说‘十三妹因为十阿哥的婚事气疯了’。”

    我转身看着他,道:“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是因为他的婚事是别人强推给他的!他并不想要!”吸了口气道:“我难过是因为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听别人摆布,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决定?”话刚说完,十四阿哥倒抽几口冷气,瞪视着我,八阿哥紧盯着我,冷着脸,严肃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侧过了头。他上前两步,一只手卡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冷声说:“听到没有?”我扭了扭头想挣脱,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他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肃声问:“听到没有?”我下巴生生地疼着,越来越疼,最后恨恨地瞪着他,高声喊道:“听见了!”。他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十四阿哥沉声道:“你疯了?这个别人可是大清的天子!”说完,匆匆转身,紧追八阿哥而去。

    我就那么呆立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凝固成了风中的一个画面。直到巧慧来找我,她看着我,叹了口气,温柔的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我随着她无意识地慢慢往回走。

    进屋时,姐姐看到我,忙迎了上来,拉过我的手,惊道:“手怎么这么凉!”一边扶我坐下,一边紧着声吩咐巧慧快去拿热茶。姐姐双手握住我的手替我搓手,她手心的暖意一点点,一丝丝地传给我的手,又渐渐从我的手传到我心里。我看着姐姐颇为削瘦的脸孔,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温暖,又是委屈,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姐姐搂着我,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喃喃说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哭了半日,觉得嗓子已经哑了,才慢慢收了眼泪。却仍是不肯起身,只是抱着姐姐。姐姐也不说话,只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的背。过了半晌,我头窝在姐姐怀里,闷声问:“是因为我打了明玉格格,她才要嫁给十阿哥吗?”姐姐扶起我,拿绢子替我擦了擦脸,说道:“你打不打,她都是要嫁给十阿哥的。”她轻叹口气,“我们这样的人不过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罢了!你看着象是皇上临时起意,其实只不过是贵妃揣摩对了他的心意,寻了个合适的时候陪皇上演场戏罢了!”我听后无语,心叹道,我是高估了自己。还认为是明玉以为我喜欢十阿哥,就抢了去来报复我。不过这样也好,我对十阿哥的内疚之情总算减了几分。这些宫里的人啊!突然一个冷战,全身直冒冷气。想起先前说的话,一下子抱住姐姐,心里无限害怕地想着,不可以再乱说话了,绝不可再乱说话了,否则会害死姐姐的。

第十一章

    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我一点点地正常起来,至少表面上是。时而也会与丫鬟笑闹两句,只是饭仍然吃的不多。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府去。可如果我只是个丫头,也许逃也就逃了,大家找一找大概也就算了。可我是大清正二品官员驻守西北总兵的女儿,八贝勒爷的妻妹,又是待选的秀女。这里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我还有姐姐,我若真走了,她只怕承受不住。

    一日正在屋中临帖,巧慧说十四爷来了。我搁下笔,走出屋子,看十四正站在院内。我上前请安,“为什么不进屋子呢?”他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我点了点头。巧慧拿了件水绿织锦绣花披风给我披上,又叮嘱不要站在风口,我答应后自随十四阿哥出了院子。

    两人一路都是默默的。走了一会,我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会闷死人的!”十四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象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去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我沉默了会,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我说:“好!”

    ---------------

    我和十四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是沉默着。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侧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身后的珠帘,串珠之间彼此碰撞,只闻清脆悦耳的珠玉之声。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看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复又放下。

    静了会,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了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他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心里烦。”我问:“烦什么?”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过的。”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

    停了一会,他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

    他沉默了会,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道:“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

    ――――――――――――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日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自从大学毕业后去深圳工作,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雪。今日冷不丁地看见这一片晶莹玉色,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地要去雪里走走。巧慧见劝不住,只好由我。忙给我寻斗篷雪帽,我挑了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斗篷,戴了相配的雪帽,急急地踏雪而去。巧慧直在身后叫:“早些回来。”

    雪仍然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很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随性而走。四处无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只觉得颇有‘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正自顾走着,忽听到踏雪的声音,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八阿哥,身着黑色貂鼠毛斗篷,戴着个宽沿墨竹笠,越发衬得面目清润,风神超拔。我知道我应该请安,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理他。于是拧转头,仍然径自走着。他也不说话,只随我在雪地里走着。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我觉得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好象只剩下我和他。两人虽都不说话,但是刚才独走时的那股子孤寂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突然脚踩到雪下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里正大叹倒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了我。我站定后,没有吭声,提步就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我甩了几下,见挣不脱,只好由他去。

    他牵着我的手又走了一会子。我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随他而行,早就不辨方向,再加上到处都是雪,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正走着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李福迎了上来,等看见时,人已很近。我慌得忙要抽手,他却握得更紧。只听他吩咐:“让书房里的人都退下去!”李福躬身应是,转身快跑着走了。我又试着抽了几次手,可他仍是紧紧握住。他牵着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小会,我才发觉快要到书房了。

    院门前只有李福守着,看我们过来,忙俯下身子。八阿哥没有理会,径直牵着我进了书房。

    站定后,他放开我的手,帮我把雪帽拿了下来,又要伸手帮我解斗篷。我一惊,忙跳后两步说:“我自己就可以了!”他笑了一下,没再理我,自顾自己解斗篷帽子,挂好。屋里笼着火,很是暖和。挂好斗篷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站着。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下意识的接过握在手中,暖着手。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堆折子看了起来。我捧着茶,呆立不动。过了半晌,他抬头笑说:“你很喜欢站着吗?”我一惊,忙找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他笑着轻摇了摇头没有再理我,继续低头看着折子。不时提笔写些东西。

    我们就这么坐着,间中李福静静进来,换了两次茶,又添了些炭。动作熟练快捷,一点响动也没有的很快就退了出去。

    刚开始时,我根本不敢把眼神投过去,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后来发现他看折子看得很投入,头根本不抬。才慢慢胆子大起来,开始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脸色晶莹,眉目清朗,嘴边含着笑。看折子时,偶尔会微蹙眉头,但很快又会舒展开。执笔写字时,姿态高洁。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不能不说他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雍正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赐他“阿其那”的称号?也许这才是雍正最大的恨意表达,远比杀头来得强烈决绝!

    我看着他,心里千种滋味,百般感叹。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开始饿了。我四处瞅瞅,看见他的书桌上摆着两碟点心。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过去拿。遂起身走了过去,随便拣了块点心吃起来。他抬头,看着我,抿嘴而笑。我道:“我再不回去,姐姐肯定要急了。”他嘴角含着丝笑意,低头默了一会,复又抬头,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叫道“李福!”

    李福快步进来,躬下身子听吩咐。“伺候二姑娘回去!”李福忙起身帮我拿了斗篷帽子,又伺候我穿上。收拾停当,两人拉门而出。

    雪仍在下,四处仍然没有人。李福在前面领着路。我仔细看了看,他拣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平时本就人少,现在更是连只鸟都没有。七拐八绕的,走到一个小路口,他躬身说:“顺着这条路,很快就能看见兰主子的屋子了。奴才还要回去听差,就不送姑娘了。”我点点头,道:“你去吧!”他打了个千退走。

第十二章

    这几日我时常不知不觉地就盯着自己的左手开始发呆。觉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时虽然谈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可那时的小儿女心情简单易懂。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有情?无情?玩玩?认真?一时兴起?早有蓄谋?我不知道!美丽的女人对于这些沉迷于钩心斗角中的宫廷男子们来说,不过是一道开心时赏赏的风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直爽热情如十阿哥,也觉得可以将我和明玉格格兼收并蓄。我已经实在不敢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从开始学做几何证明题时,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一时想不通的问题,就扔过一边。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自然明白。所以这次我发现想不明白时,就索性放弃了这个超级难题。时间会告诉我答案的。

    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是再过三日就是十阿哥的大婚日。自那日进宫见过他之后,这一个多月就没有再见过。只听说,康熙赐了他府邸。我一直思量,他的婚宴,我去是不去呢?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去的好。

    姐姐听我说不去,淡淡应道那就不去吧!可一转身,巧慧就拉着我说:“主子除了逢年过节等必须去给嫡福晋请安的日子外,平常从来都不去请安。那边已经很是不满了。如果小姐再不去给人家格格道喜,只怕那边又要怨怪到主子身上。说我们不知礼数。”我只好又去找姐姐说我要去,姐姐仍是淡淡应好,不过紧接着补了句,去了绝对不许闹事!我只好笑着保证绝对不惹事。

    ―――――――――――――――――――――

    转眼已是婚礼当天。我挑了件桃红镶金滚边夹袄穿着,让自己看着喜气一些,掩盖住内心的神伤。八贝勒爷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两人才一起乘软轿赶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赐的府邸举行。我们到时,门前已是香车宝马排满。

    这个府邸跟八贝勒府确是不可比,但在我这个现代都市人眼中已经是美轮美奂。一路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声,歌声,人语声,整个厅里是一片快乐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却很是沉默,自管自的坐着,两人在这个环境中显得很是不合时宜。我虽低垂着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进了这个厅,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若有意似无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里,心里极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知道如果我这个时候走了的话,只怕笑话就闹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进了门。

    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试着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还能挤出笑容来,忙展开一个灿烂笑脸,抬起头缓缓环视四周。慢慢迎上各种各样的好奇视线,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怎样,他们却刚和我的视线对上就匆匆各自避开。我心里冷笑了两声,越发笑得百媚千娇。忽地对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里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里好似没有任何内容。但我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感觉心底的难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在他锐利的视线下无处可躲。我微微吸了口气,硬逼着自己笑起来,还赌气似地向他眨了下眼睛,然后笑着迎向下一个好奇视线。

    一个小厮匆忙跑进来,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门了!该准备接轿子了。”众人这才发现一直没有见过新郎官。我扫视了一圈大厅,发现八贝勒爷也不在。我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十四也是一脸困惑,“昨儿个,我见十哥还一切正常呀!”我开始心里发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别这个节骨眼闹事情。十四看我脸色有些发白,忙道:“不用担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我只能点头。

    厅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我的心也越绷越紧。正在这时,听见门口的下人们叫道:“十阿哥,十阿哥!”我一看,发现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并立在门口。然后,十阿哥就被太监们匆匆领着向府门行去。八阿哥面带微笑,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爷请安时,太子问:“怎么回事?”八阿哥笑回:“十弟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着不肯出来。”众人一听这话,哄堂大笑!立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这是怕新娘子嫌弃,不肯和他洞房!”众人越发笑得厉害。八阿哥负手站在太子身边微微笑着环看着周围的人,一面用视线和遇上的人打着招呼。看他视线要扫过我这里时,我忙低下头。自从那日雪地行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低下头时,瞥见在众人的笑声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着厅外。

    过了一阵子,听见鼓乐齐鸣,大家都涌向了厅门口,我缩在众人身后,影影绰绰地看见十阿哥手拿红色缎带,牵着头盖喜帕的新娘子进来,然后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两人被送进了洞房。

    看到这里,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到过一会,十阿哥还要出来挨桌给大家敬酒。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怎么给我敬这个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门外,她微微点点头。再看看四周无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厅。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觉得自己就是需要这样的冷,唯这样才能缓和内心的压抑。我兜着手,缩着脖子,躬着背,哆嗦着净拣僻静的地方走。正行着,听见前面一个声音道:“既然这么怕冷,干吗在这里兜风?”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栏杆上,一脸嘲弄地看着我。我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厅里喝酒?”他嘲笑道:“你又为何在这里呢?”我无话可说,正默着,猛然反应过来,还没有给他请安。连忙蹲下身道:“十三阿哥吉祥!”他冷笑了两声道:“等着听吉祥的人在厅里呢!”因为他并没有说起,我只能蹲着身子不动。过了一小会,终于听到他说:“起来吧!”我缓缓站起,静立着等他离开。

    半晌,他都没动,最后没头没脑地说:“今日你我都是伤心人!不如我们彼此做个伴。”我讶然地看着他。他却跳下栏杆,大踏步地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我挣不脱他的手,只能一面小跑着跟着,一面斥道:“放手!”。他牵着我,从侧门出了府。守门的小厮被他冷冷看了眼,什么话也没敢说。只闻他嘴里打了个呼哨,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一匹黑得发亮的高大骏马小跑着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啊!’的一声惊叫还未完,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他也随后翻身上马,环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缰绳。只听一声‘驾!’,马已经飞奔起来。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马,只觉得恍若在腾云驾雾,颠得厉害。心里极其害怕,只能拼命往后缩,靠在他怀里。迎面的风刮在脸上,直如刀尖刺在脸上,生生地疼,只得扭着头,脸抵在他肩上。

    一阵疾驰,我觉得自己已经冻得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心里想着这个霸王究竟要怎么样?他想冻死我吗?莫非他喜欢明玉格格?要不怎么是‘两伤心人’呢?

    马速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了下来。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把我抱下马。站到地上,更觉得冷得彻骨,抱着手臂,紧咬牙齿,整个人直打哆嗦!他从马鞍上解了个酒囊下来,扯开塞子,一手扶着我的头,一手把酒囊口凑到我嘴边说:“喝一口!”我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只觉一股辛辣直下肚子。他又说:“再喝一口!”我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慢慢地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脏六腑,终于感觉自己有知觉了。可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他不理我,自转身向林子里走去。我想出声叫住他,可发现自己冷得语不成声。天色漆黑,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旁边只有一匹马。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害怕,一边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招惹明玉格格了。我斗不过这个霸王。

    过了一小会,他抱着一大堆干材回来。一个人摆弄了一小会,一堆火生起来。我一看见有了火,马上靠了过去,坐在火边。他又递了酒囊过来,我也不推辞,拿起就是一口。然后递回给他。两人就这么坐在火边,一面烤着火,一面一人一口的饮着酒。

    我想姐姐肯定会担心的,可是瞅瞅这个霸王在火光映照下的冷脸,我实在没有勇气说任何话。只盼他念在明玉格格嫁给十阿哥是康熙的主意,和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份上,不要再搞别的花样。否则只怕我见不到雍正登基,就要死在这个霸王手里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的一袋酒已喝完,他起身又从马上拿了一袋酒。然后我们继续。喝着喝着,我就觉得前尘往事俱上心头,想起以前在香港兰桂坊和朋友买醉,想起小时候偷喝家里的香槟酒喝得大醉………然后我就一会傻笑一阵,一会又盯着火发呆一阵。然后?然后就是我也不知道再干了什么。反正天仍黑着时,他摇醒了我,我晕晕乎乎地看着他,发现我整个人趴在他腿上。

    他弄灭了火。把我抱上马背,然后又是一阵狂奔,我仍然拼命往他怀里缩,也仍然冻得全身失去了知觉。等到八贝勒府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的亮。他把我扔在门口,说了声,下次再找你喝酒,就驾马而去。

    我一面晕乎着,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拿头撞门。为什么不用手?因为胳膊冻得不太好用了。大门迅速打开,我也顺势一头跌了过去,一个小厮赶忙扶住我,碰到我的身体,惊叫道:“天哪!怎么这么冰的身子。”然后我就被人抬回了姐姐的屋里,然后姐姐就冲了上来,然后就有人给我洗澡,再然后我就被送进了被子。期间好象姐姐问了我很多问题,看我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只得作罢。最后我就昏睡了过去。

    丫头们叫醒我时,已经是晚膳时间。除了头有些重外,别的都还好,想到自己酒品一向良好,喝醉后从来不哭不闹,只是歪头就睡而已,不禁暗自庆幸。

    穿戴整齐,进了饭厅,才发觉八阿哥也在。宿醉刚醒,脑子转得比较慢,再加上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一直未吃过东西,草草请过安,就什么也不顾的吃起来。

    吃着吃着,开始反应过来。心想要怎么交待昨晚的去向呢?正在暗自琢磨,就听到姐姐说:“昨日,十三弟带你去哪里了?”我一愣,顺口问:“你怎么知道的?”姐姐说:“那么大的个人不见了,我能不知道?”我心想,不错,问一下守门的小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这干什么去了,实在不怎么好说。想着昨晚上的荒唐事情,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少女时候,每看武侠小说,就幻想着我和一个长相俊美,武功奇高的侠客共乘一匹马,奔驰在绿色草原上,他深情地凝视着我,我温柔地回视着他。没想到,这个美梦昨日倒算是变相实现了,的确是共乘一骥,不过其余就全不对。想着,越发觉得荒唐好笑。满脸的笑意是忍也忍不住,却还得硬憋着,因为姐姐的脸色不算好看。

    姐姐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最后带气含嗔,没好气地道:“别忍了,笑吧!笑完了,好好回话!”我终于把心中的笑意释放出来。正自笑得开心,觉得两道没有温度的目光一直凝视在脸上,心里一惊,忙敛了笑意。肃了肃脸,看向八阿哥。他嘴角仍带着笑,眼里却夹杂着几丝冷意。看得我一个冷战,再也笑不出来,忙低头吃饭。

    姐姐等我笑完,“说吧!都干了些什么?”我简单地道:“我们出去喝酒了。”姐姐困惑地问:“十三弟为何要带你出去喝酒?”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替十三乱宣扬他的个人隐私,于是说:“大概他看我心情不好,同情我呗!”姐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夜未归,还嫌你的传闻不够多吗?”我这才反应过来,想着,完了,这下全紫禁城的人更要好好瞧瞧我了。紧张到一半,突然又觉得,瞧就瞧!谁知道前面等我的日子是什么?当然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们怎么看我。

    舒了一口气,脸色如常地继续埋头吃饭。姐姐等了会,见我一直低头拔饭,又接着道:“这次还好,幸亏爷发现得早,又是在十弟府上,爷已经处理妥当,除了几个心腹小厮外没有别人知道。当时想派人去找。可若多派人,只怕引人注意,若只派几个,也没什么作用。想着既是十三弟带走的你,他总得给送回来,所以只派了信得过的小厮守在门口。”停了停,她又续说道:“不过你记住了,只此一回,再无下次!”我心想,难道你以为我想大冷天的在外面吃风?我是被那个霸王逼的!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忙承认:好吧!自己当时也不痛快,正想发泄一下。

    用完膳后,八阿哥和姐姐笑着闲聊了两句,就匆匆走了。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姐姐的面色,没有不开心,反倒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我心中暗叹口气想到,姐姐的那个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八阿哥如此出众的翩翩佳公子,都不能让姐姐忘掉他!

第十三章(上)

    四阿哥提步而去,我叫道:"我有话问你。"他停了脚步,人却未转身,我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为什么?"他静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待我清醒,我已经这么做了。"

    我凝视着树干上的白羽箭,心里酸酸楚楚、又喜又伤,觉得原来我还是幸福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身子挡在我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

    他冷冷道:"你不必多想,若给我点时间考虑,我肯定不会冒险这么做的。"我收回目光,笑笑地说:"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会,从我身边快步走开。

    我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我走到树边,轻轻抚过箭上的白羽,谢谢你!让我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

    试着拔箭,却因入木很深,纹丝不动。有心去找柄小凿子,可又怕万一走开后被别人拔走。只得一面拔箭,一面四处张望。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太监从远处经过,忙高声叫了他过来,他帮着拔了一会,发现也拔不出来,只得匆匆去找了凿子。两人折腾半晌,终于把箭取了出来。

    我喜悦地道:"真是多谢你。"有心谢他些银子,却身无分文,只得问道:"你在哪里当值?"他忙笑回清楚,我记下后,又说了遍:"谢谢!"握着箭转身而去。

    ————————-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两枝翠竹搁在她宫门前。事过境迁,冷静地想,忽觉得她的早走,不失为一件好事。她走时,康熙虽对八阿哥有忌惮之心,但表面上一切还好。若让她亲眼目睹着八阿哥逐日被康熙所厌,只怕才是痛苦。

    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人语声,忙快速闪到侧墙后躲起。不大会功夫,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十四阿哥的声音,"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随手丢弃的,是特意摆在这里的。"半晌没有声音,八阿哥淡淡说:"竹叶上露珠还在,看来她刚去不久。"十四道:"哪个私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见得有那个心。"

    十四为何如此说?不过这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说:"八哥,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至伤了身子。"静静过了会,八阿哥长叹口气,道:"回吧!"

    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

    梅花开时,康熙五十三年姗姗而至。

    我正吩咐两个手拿斧头和砍刀的太监,十四阿哥远远而来,我们向他请安。他笑问:"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的架式?"我回道:"折梅花。"他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整株梅树都剁下来!"

    我吩咐完两个太监放梯子去,侧头道:"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平日供梅不过置于几案,瓶子大小有限。我如今的瓶子可大着呢,不如此,怎能相配?"他道:"瓶子大了未免蠢笨,不见得配的上梅花。"我笑问:"去年年末琉球进贡的那对瓶子如何?"

    十四微一思索笑道:"配得起。虽大但形态古雅,色泽晶莹圆润,连皇阿玛都很喜爱,自进贡来后,就一直置于房中,日日赏玩。皇阿玛这个主意真是新鲜别致。"

    我笑说:"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个的主意。"说完,双手卡了个方框,从框里看向梅花,比划半晌,才决定,两个太监忙依言砍下。

    又去寻另外一株合适的梅树,我一面查看,一面问一直跟随而行的十四:"你不去忙正事吗?"他道:"没什么正事,来给皇阿玛请安,反正顺路,待会和你一块过去。不过暖阁就那么大,一株足以,两株反倒不美了。"

    我道:"一株打算奉给皇太后的。皇上早几日就念道过'该拿一个瓶子到宁寿宫',现在带着梅花一块送过去岂不更美?"我指着一株梅树问:"这株可好?"他细看道:"后面那株更好。"我侧着脑袋看了一会道:"前面的小枝分歧,更秀雅;后面的孤削如笔,更硬朗。"沉吟了下道:"就后面那株吧!"

    我笑说:"这株,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选取,烦请十四爷帮着挑了。"他一笑未语,静静看了会,吩咐太监如何砍取。

    两个太监一人扛了一树尾随而行,行至乾清宫前,让他两人在外候着。我随在十四阿哥身后进了暖阁。

    两人请安后,我俯身向康熙道:"奴婢砍了两株红梅,打算供在这两个瓶中,皇上批阅奏折累时,赏瓶时还可以赏梅,瓶梅相得益彰。"

    康熙看了眼瓶子道:"去吧!"我行礼后,忙吩咐太监注水、插梅。

    康熙起身踱步看了一会,笑指着左边一瓶道:"两株都挑的不错,朕更喜欢这株。"十四阿哥笑看了我一眼,我笑回:"奴婢不敢居功,这株是十四阿哥挑的。"康熙瞟了眼十四阿哥道:"只是这样两株梅花插在屋中,略显拥挤,反倒有损梅的清旷高逸。"

    十四阿哥道:"皇祖母也喜欢梅花,不如拿一瓶过去。"康熙叹道:"朕一时竟忘了!有道理!"一旁李德全听闻忙叫人准备架子。

    李德全躬身问:"万岁爷,送哪一瓶?"康熙笑指了下我挑的那株。李德全忙命人抬出去。

    康熙从桌上拿了份折子递给李德全,对十四道:"你看看。"十四忙接过,过了一会,递回给李德全,康熙问:"是否该禁?"十四道:"依儿臣看,户部请禁小钱,实属不必。事若利于民,民必效之;若不利于民,即使依法强行,也不能长久。"康熙颔首道:"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于民,而惟言行法,虽厉禁何益?"边说边在奏折上一挥而就。

    我静立一旁,现在康熙应该很喜欢十四阿哥。父子脾气相投,政见也往往相合。想到此处,心中忽觉不安,玉檀端茶而来,我忙按下心思,上前接过,换掉了康熙桌上微凉的茶。

    送梅花的太监已经返来,进来回道:"皇太后见了花和瓶子,喜欢得不得了,忙打发人去请各位娘娘来同赏。还重赏了奴才们,让带话说'多谢皇上一番孝心!'"康熙笑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春去夏来,时间流逝中,朝堂上局势的变化渐趋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赖的三阿哥仍旧参予定夺朝事,十四阿哥越来越受康熙器重,朝臣们也从开始的观望态度,慢慢开始附和十四阿哥。八阿哥依旧态度亲和,风度翩然,十四阿哥也凡事以八阿哥为先,可八阿哥面对康熙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究竟怎么想,我却猜不透,也不愿猜。四阿哥彷若一切与己无关,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来给康熙请安,所谈很少涉及国事,清心寡欲莫过于他。

    八月秋风起时,康熙出塞行围,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协理朝事,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伴驾。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对角逐皇位幷无兴趣,也无这个能力。四阿哥一副跳脱红尘之外的居士形象。三阿哥虽对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观望态度。八阿哥处于康熙的强力压制下,行事谨慎低调很多。四阿哥和八阿哥对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无半丝异样,清淡如水的依旧清淡如水,和暖如春风的依旧和暖如春风。一时看去,竟然是和乐融融,全无纷争。

    佐鹰和敏敏今年未来,玉檀临走前忽感风寒,只得留她在京中。诺大的营地我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纷杂。四阿哥对我是从外至内的冷淡疏离,八阿哥面上虽温和,可内里也是冷意彻骨,两人其实殊途同归。心中涩涩,苦笑起来。

    身旁的马一声长嘶,我一惊,猛地坐起,张望四处。不远处一人应声回头,恰好看到从地上坐起的我,两人视线一碰,他转身就走。

    我霎时觉得无限委屈,一冲动,跳起就追了过去,拦着四阿哥问:"我是洪水猛兽吗?你为何……"说着,心中酸痛,忽又觉得自己这是做什么?没有结果,何必纠缠?摇摇头,不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快步走开,走到马旁,马儿朝我打了个响鼻,用头来蹭我,我伸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它鬃毛上,眼泪无声而落。

    一人一马相拥良久,马儿不耐烦起来,试图挣脱我,我放开它,喃喃道:"连你也嫌弃我!"身后一声低低的轻叹,我刹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

    缓缓转身看着他,四阿哥凝视着我,伸手替我把脸上未干的泪珠抹去,我一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起来。他身子僵直,双臂紧抱着我。

    心中委屈凄苦渐散,理智慢慢回来,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一时又如此贪恋他的拥抱,心中几经挣扎,忽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我还衡量来衡量去的做什么?垫脚亲了下他脸颊,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软声道:"我如今还未忘掉你!你也不许忘掉我!"

    说完,竟然心情大好,原来这才是我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许你忘掉我!至少不许在我忘掉你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们只有这内心深处对彼此的一些惦记了。

    他凝视了我一会,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着凉,赶紧回去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去。我腿不能着凉?你如何知道的?看着他背影,心里透出一丝甜。

    捡起地上的披风,牵着马,远远随在他身后,他一直未曾回头,可脚步却缓了下来,配合着我的步速,让我不至于落得太远。隔着一定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了营地。

    ——————————-

    良妃去世两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请旨告退,说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请,八阿哥带人自行离开。

    他走后不久,康熙就吩咐拔营回京。此次行围康熙所获颇丰,众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赞:"皇上雄姿不减当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总是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年富力强,康熙也不例外。闻之龙心大悦,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宫休整时,特举行宴会,君臣同乐。

    众人正谈笑不断,王喜进来奏道:"八贝勒爷派人来给皇上请安!"康熙笑喧他们进来。

    一个老太监和一个年轻随从一人提着一个黑布笼罩的大鸟笼进来。跪下向康熙回道:"贝勒爷向皇上躬请圣安!因来不及赶来,贝勒爷说'在汤泉处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们带来两只海东青,进献给皇上。"

    康熙听了笑说:"难得他一番孝心,掀开来瞧瞧。"两人磕头,解绳结,准备掀帘。

    三阿哥笑符和道:"八弟这礼送得极为有心,皇阿玛不久前刚写了《海东青》诗,赞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三阿哥朗朗诵诗之声忽地冻住。

    满堂刹那间如死一般寂静,人人脸色煞白。我瞪着趴躺在笼中,奄奄殆毙的鹰,脑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动。瞬时后,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过震惊恐惧,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脸色。

    惊恐中,时间过得份外慢,实则也许只是一会,可彷佛却过了很久,久得我觉得自己已经盯着两只海东青有一世纪之久。一声巨响,康熙身前的几案掀翻在地,随着乒乒兵兵杯盘落地的声音,呼拉拉满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会有发怒之时,可从未如此气急败坏,一般都会有阿哥或大臣奏劝'皇上息怒',宽解康熙。如今满地所跪之人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劝。

    康熙虽然豁达,可将死之鹰的背后寓意让胆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说话。

    我跪在地上,脑中只一个念头,八阿哥绝对不会如此做!绝对不会!虽然康熙对他不喜,但他绝不会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会这么蠢。

    康熙一字字地对跪于地上簌簌发抖地八阿哥随从道:"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两人身子直抖,没有反应,康熙怒喝:"滚!"两人惊恐万分,磕头后,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话彻底抽干,软软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梦就此断了!彻底断了……以父子反目终结。

    康熙扫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备笔墨传旨,三阿哥代拟,康熙缓缓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金口玉言,白纸黑字,连基本的查询也无,康熙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八阿哥!一道圣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扫了一遍头贴地而跪的大臣,你们,你们满口赞誉着'八贤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却无一人说话。

    "……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己耳。朕深为愤怒,特论理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后临终时,必有将朕身置乾清宫,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

    一咬牙,心一横,欲站起向前,侧旁王喜立即握住我胳膊,低声道:"你还有阿玛和兄弟姐妹。他们可不是皇子皇孙!"我一下顿住,盯着康熙背影,脑内思绪杂乱,身子直打寒颤,他低低道:"你上前,只会让皇上更恨八爷,甚至怀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监视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心彻底冰透,低头紧闭双眼,眼泪颗颗垂落。

    ―――――――――――――――――――――

    康熙心情突变,塞上行围时的欢快愉悦荡然无存,气氛极为冷肃。五阿哥、十四阿哥前来接驾,两人都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报道:"八弟病倒在汤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绝了。其他侍从被遣散,只留了几个日常服侍的。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问十四:"你派人去看过吗?"十四回道:"儿臣也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见。"

    康熙冷声道:"心怀不坦荡之人,行踪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祯,你亲自去带他回来!"十四阿哥躬身应是。康熙吩咐起驾回宫。一说完侍卫环绕着立即离去,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几眼,上车而去。

    八阿哥随十四阿哥返回后,卧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时,康熙定常慰问,吩咐太医时时上奏折呈报病情,如今对八阿哥却不闻不问。

    ――――――――――――――――――

    我愁肠百结,却只能无可奈何看着一切。私下里,常暗问,究竟是谁干的?思来想去,却无定论。

    闻得敲门声,起身开门,十四阿哥立在院门外,我忙要关门,他胳膊挡着门,一脚踏入道:"你让我进来,有什么怨气我们当面说清楚!"两人都固执地看着对方。如此僵持,不是办法,我走开,他进来反手关上院门。

    进屋后,他推开窗户道:"你是恨我没有替八哥辩解吗?"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么会怪你?想了想,放缓脸色,试探地问:"当年一废太子时,你为了替八爷求情,不惜以死相挟皇上,以至皇上拔刀要杀你。我不懂你这次为何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无。"

    十四道:"当年我那样做,结果救到八哥了吗?不但没有,反倒因为自己冲动,让皇阿玛忌惮八哥在我们兄弟几个中的影响力,不以父为尊,反从兄。圣旨中还斥骂道'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这样的罪名八哥现在怎么再承受得起?六年过去了,难道我还是那个冲动的,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祯吗?再说,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样,上次皇阿玛责罚八哥,只因为百官的保荐激怒了皇阿玛,八哥幷没有做错事情。可这次却是忤逆不孝,诅咒皇阿玛的大罪。"

    他默了会,低头道:"送鹰的太监和侍卫已经自尽,以皇阿玛的睿智,难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吗?给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皇阿玛却为何连查都不查就给八哥定罪呢?而且颁布圣旨,通告满朝文武?"我皱眉摇摇头。

    十四没有看我,垂目凝视着地面低声道:"二废时给太子定罪的两大罪状都是八福晋的娘舅镇国公景熙告发的。当时我们以为是我们布局得力,让皇阿玛废了二哥。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皇阿玛心中早就酝酿着废太子了,我们煞废苦心搜集证据告发太子只是顺了皇阿玛的意,皇阿玛正好借我们之力,理由充足地开始调查太子。皇阿玛年龄渐大,经过太子的事情,对朝臣结党已经憎恨到极至。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玛却对太子党的人一点未留情,齐世武是被铁钉活活钉死的,托合齐被锉尸扬灰,不许收葬。其他众人更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皇阿玛从一废太子后就时刻提防着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废中八哥又占尽上风,朝中众臣仍旧希望皇阿玛能立八哥为太子,如今皇阿玛唯一忌惮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玛一直以来都在试图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响,甚至为此下旨严禁众臣帮助阿哥谋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势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因为礼贤下士,仁孝为怀,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也最高,可以说这些都直接威胁到皇阿玛的皇权。八哥平日行事从无大的错处,此次毙鹰事件,不失为打击八哥的最好机会。"

    十四苦笑几声问我:"'百善孝为先',如果八哥连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么担的起'八贤王'的赞誉?百官怎么能保举一个诅咒自己阿玛的人?读书之人又怎么会信服他?"十四沉痛地道:"就连八哥因母去世,悲伤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和十足的虚伪。从此后不管八哥做什么都先披上了'伪'字。'伪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弃。只怕弄鬼的人自个都想不到效果会这么好,皇阿玛竟然因势利导,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经营的声望。"

第十三章(下)

    我瘫软于椅上,天家无情!难怪自始至终,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辩驳,当年为了百官保荐的事情还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迹,可此次这么大的罪名却只是悄无声息地病倒了。因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里根本不重要,康熙认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康熙居然如此对自己的儿子,他为了仁君的名誉,行事每每瞻前顾后,对贪官一再手软。可却不惜毁了儿子的身前生后名,千载而下,八阿哥骂名已成。做的好的可以说其虚伪,为了博取虚名惺惺作态,稍有差池的,那是阴险本性的流露。十四能想到,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这些,八阿哥的病不仅仅是被人陷害的愤怒,更是对康熙的心寒,对自己一生辛苦尽付流水的悲痛,对百年后人世骂名的无奈绝望。

    半晌后,十四道:"皇阿玛是铁了心会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务必要八哥再无问鼎皇位之力。现在的情况,只有保住自己,才谈得上维护八哥,否则大家同时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块完蛋!"

    我静思了会,盯着十四道:"八爷送的鹰怎么会奄奄一息呢?送出时肯定还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动的手脚。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爷身边多年,得爷信赖的人,究竟什么人才能安排了这样的人在爷身边,让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动这么大的手脚?又究竟什么人能从此事获益?"

    十四闻言,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气指着我,手轻颤,半晌后吼道:"我看错了你!"说完,摔门而去。

    我心哀恸万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举动是做戏掩饰,还是真的失望生气?如今的十四爷是康熙跟前的红人,早非当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彻底垮掉对他极其有利,原来的利益集团必定会再推一人出来,考虑到现在康熙对他的喜爱,肯定非他莫属。这样原本八阿哥的势力都可以收为己用。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事已至此,我再追究还有何意?相关的人都已自尽,我不可能有人证物证。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这个宫廷究竟能残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我宁可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从十三阿哥圈禁后,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经不仅仅是皇位之争的对立,他们还有恨有仇,他们是敌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不管从下手机会,还是最后获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从小亲密的兄弟呀!你怎么能残忍至此?

    ――――――――――――――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满腹愁思彷徨中渡过,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来,只有八福晋盛装出现,替养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众位娘娘请安。她举止得体,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尴尬,康熙对她也还和蔼;她冷如刀锋的眼神,又让幸灾乐祸、悲悯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敛;看到她,没有人敢轻易滋生无谓的怜悯,她用从小严格培养的高贵雍容,依旧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人。

    我眼睛潮湿,满心感佩地看着这个独自为八阿哥而战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胭脂根本无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宫服变得肥大;可她又是极度坚强的,她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府中,躲开这一切,任凭他人在背后中伤非议,可她带着笑容而来,替八阿哥请安问好,礼数周全,任人无可挑剔。她让一切嘲笑都变成笑话。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诏,停止八阿哥的俸银、俸米。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八阿哥受封贝勒极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宠于康熙时赏赐的佐领进项等,钱银颇为宽裕,日常开支绝不会有问题。可关键是此事向朝廷众臣传达的信息,事情过去两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宣诏,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他绝不会宽恕八阿哥,无异是给心存观望和追随八阿哥的朝臣们一个明确警告。

    ——————————-

    我在梅树下默立良久,想着康熙的圣旨,愁苦满怀,折下一枝梅花。希望它能让黑沉沉的日子着几点亮色。

    手持梅花,刚推开院门,王喜就急急冲过来道:"急死我了,万岁爷要见你,赶紧走!"说着就往前冲。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他跺脚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赶紧扔掉!"

    我一笑未加理会,手脚麻利的把梅花插好,才随他而行,"什么事情?"王喜道:"不知道,师傅吩咐我来叫人,我就来了,过会子师傅要骂我,你可得帮我说话。"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去摘梅花。"

    进暖阁向康熙请安,康熙心情好似极好,笑眯眯地让我起来。李德全也是看着我微微而笑。

    康熙问:"若曦,你伺候朕几年了?"我心中一紧,强稳着声音道:"奴婢四十四年进宫,算来已快十年。"康熙叹道:"弹指间就是十年。初进宫时,身量都未长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儿都不如你伴朕的时间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话。

    康熙道:"朕对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为你好,反倒有些耽搁你了。"我忙跪下磕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辈子。"康熙笑斥道:"说什么傻话?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舍不得也要舍。十四阿哥胤祯与你年龄相当,你们素来要好,他绝不会委屈你的。"

    康熙的话一字字都如针锥,扎得我心剧痛。十四阿哥?其实这也许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毕竟我们从小相识,对彼此的脾气也算了解,两人虽常有争吵,但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如果历史不变,他结局不坏;又能如我愿逃离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从此不问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坏,可为了皇位这些阿哥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呢?我不应该恨他。脑中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嫁给十四阿哥的种种好处。

    李德全带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话?"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一个意字卡在喉咙里,半晌都说不出。

    李德全带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话?"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错在脑里闪过,'意'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声音压迫,我心中恐慌,脱口而出道:"奴婢不愿意!"话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来,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颤了。原来我千般理智,万般道理,事到临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气,向康熙磕了个头,坦然道:"奴婢不愿意!"原来不过如此!我幷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惧害怕,我淡然地等着任何可能的命运。

    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李德全躬身低头站立。康熙淡淡道:"你这是抗旨。"我磕头道:"奴婢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甘愿受罚!"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处罚你全家吗?"我磕头朗声道:"自古明君赏罚分明,我阿玛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从无差错,若为了一个轻如草芥的女子,弃良臣于不用,非智者圣君所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会如此。"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马尔泰。若曦,恃宠生骄,言行恶劣,责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专为宫中太监洗衣。"李德全低声道:"喳!"

    我向康熙磕了三个头,李德全领我出来,对王喜吩咐:"准备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脸色难看,不敢多话,匆匆去备。

    李德全叹道:"若曦,你真是辜负了万岁爷的一片苦心!"我低头不语。不大会功夫,刑凳备好,执杖人静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纳闷地问:"打谁?"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责二十。"

    王喜大惊,半张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动到刑凳上趴下,闭上双眼。两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

    一声闷哼,好痛!起先还能默记板数,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开始痉挛抽搐,痛得心中黑乱,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送她回屋。"王喜忙叫人抬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说:"姐姐,你忍着点。"

    玉檀听到响动迎出来,呆立一瞬,捂嘴惊叫道:"怎么全是血?"王喜急躁地斥道:"还不去备水、创伤药?"玉檀忙转身而去。

    王喜指挥太监把我搁置好,挥手打发了他们,俯在榻边问:"所为何事?我来叫姐姐时,师傅脸色甚好,应该不是坏事呀!"

    我微喘着气道:"别问了,多知无益。以后好好跟着李谙达,凡事多留心,少说话。你聪明有余,但话却有些多,没有你师傅的谨慎。"

    玉檀端水拿药进来,王喜搬了屏风挡在榻旁,人回避到屏风外。玉檀用剪刀一点点把衣服剪掉,"姐姐忍着点,衣服被血糊在伤口上,取时会有些疼。"我点点头,咬住枕头,玉檀快速地揭下衣布。我牙关紧咬,一会子功夫,已是一头冷汗。

    玉檀一面上药,一面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未吭声,玉檀又问王喜:"王公公,究竟怎么了?"王喜跺脚道:"我也正问姐姐呢!当时暖阁内只有我师傅和姐姐在内伺候,我如今也是满心糊涂。"我道:"王喜,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王喜在屋内打了几个转转,无奈地道:"那我先回去,玉檀,你好生照顾,缺什么就来找我。"玉檀忙应是。

    玉檀替我拢好被褥,蹲下问:"究竟发生何事?"我道:"其中原由,万岁爷只怕不愿让人知道。只能说,万岁爷对我已经很是宽容,若真说破了,我所犯的罪,就是赐死也不为过。你知道了反倒对你不好。"她默默出神。

    我说:"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过你素来谨慎小心,我倒是很放心。"她惊异道:"万岁爷准姐姐出宫了?"我微微笑道:"万岁爷让我去浣衣局。"她猛地从地上跳起,叫道:"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姐姐出身娇贵,连针线都少碰,怎么吃得了那苦?就是那份腌臜也受不了!"

    我叹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玉檀凝视着我,缓缓蹲下,头靠在我枕旁,两人脸脸相对,我朝她嫣然一笑,她却眼泪潸然而落。

    ―――――――――――――――――

    我行动不便,想着只能请玉檀不当值时,帮我整理东西。玉檀推门而进,手中拿着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几分春色和喜气,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随口问:"四王爷来过?"

    我心中抽痛,面上却笑问:"没有呀!怎么这么问?"玉檀侧头看我,吐了吐舌头,笑着说:"我回来时远远看到四王爷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个弯走近时人却已经不见了,我还以为来看过姐姐。"

    我头缓缓躺回枕上,你刚才就在院外吗?凝视着墙壁,心内酸楚,这不厚的墙壁却就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不过走十几步就能相触,但却是难如登天的险途。

    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问:"好看吗?"我看着她黑如点漆的双眼,色若春花的容颜,笑说:"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娇。"玉檀努嘴道:"人家让姐姐赏花,姐姐倒来打趣我。"

    我笑看了会杏花道:"你若有空,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她刚听我说完,立即扭过身子,不言不动。我叹道:"如今是李谙达好心,压而未发,容我在这里暂时养伤,可这根本是迟早的事情,万一哪天来人请我搬走,再整理岂不狼狈?"

    她默立一会,开始忙活,从衣服理起,衣料较好的我都命她捡出先搁在一旁,半新不旧的原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这些衣服都没怎么穿过,给人也好,自个留着也好,随你处置。"玉檀道:"我不要。"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着这些,反倒糟蹋。最紧要的是那里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这些,岂不是生生招人厌烦?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她含泪看着我,一扭身打开了别的箱子。

    平日的玩物,茶具,书籍。我笑说:"茶具就都留给你了。其它的你看着喜欢都拣去好了,别的,别的……"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处理。

    "别的我帮你带出宫,送到你姐姐处。"玉檀忙向立在门口的十四阿哥请安,然后退了出去。

    我看到他,份外不自在,静默了半晌,才道:"多谢!"他沉痛地问:"你为八哥求情了吗?为什么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还有十哥呀!"

    我忽地松了口气,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我确是恃宠生骄,言行不当惹皇上生气了。"他摇摇头道:"若曦,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脑袋破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他问:"究竟所谓何事,告诉我实话,我也好想办法帮你,看看在皇阿玛跟前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道:"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确实我言行冒犯天颜。"他盯着我半晌无语,神色几分寂寥夹杂着隐隐伤悲,"你还是不信我!不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怀疑我。只不过他们不会表露出来罢了!"

    我道:"让玉檀进来收拾东西吧!待会麻烦爷帮我带出去。"他没有说话,我扬声叫玉檀进来。

    玉檀一件件拿起问我如何处置,一路问过去,我不禁笑起来,十四阿哥也是嘴边带着丝笑。玉檀纳闷地看着我们,又看看自己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笑说:"不关你的事情!这些东西绝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给的,就是十四阿哥给的,看到它们,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十四阿哥轻叹口气,我含着丝淡笑,示意玉檀继续整理。

    十四道:"十哥听到你的事情,叫嚷着要去找皇阿玛说理。我劝他打听清楚再说,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圣旨,罚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结果好话说尽,怎么劝都没用。"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十四问:"你就不担心?"我道:"你没有劝下,自然有人能劝住。"十四道:"后来十嫂出来一通臭骂,骂得十哥哑口无言,也不跳脚也不舞拳了,乖乖坐于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俯身整理东西的玉檀转身问:"这红绸里包的是什么?细细长长的。"我忙道:"拿过来!"玉檀递给我,我随手塞到枕头下,手在枕下轻轻摸过箭羽,心中百般滋味难辨,吩咐道:"帮我把首饰匣子递过来,你再看看箱子里还有些什么?"

    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着桌上的珠宝匣子,笑说:"上次托你带走,你不愿意。不如你还是带给十三福晋吧!"十四阿哥道:"你先顾好自己吧!如今境况凄惨的是你,别人都比你强!"

    我默了会笑道:"书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处理吧!银票和银子,我自己留着,首饰我也自个留着。那一匣子珠宝和这些零碎物件就麻烦十四爷帮忙带给我姐姐。"

    十四问:"你要给你姐姐写封信吗?我在八哥府中见到她时,她眼睛哭得红肿。"我闻言,眼泪立即涌出,"我不知道写什么好,你就帮我转告说'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让她也照顾好自个。'"

    十四点点头,拿出一盒药对玉檀道:"用法都在里面清楚写着。"玉檀忙上前行礼接过。他默默凝视了我一会,叫太监进来搬东西离去——

    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十一月,康熙帝率领部分皇子出巡塞外,允祀因生母良妃卫氏去世两周年致祭,暂时未在随扈皇子之列。康熙帝一行离京后第六日,允祀派太监与亲随人员去给皇父请安,并称将于皇父出巡中途等候,扈从回京。令康熙帝怒不可遏的是,由太监带来的允祀所进呈的礼物,竟是两架奄奄殆毙之鹰。按,此处所言之鹰,是指被用来协捕猎物的海东青,为雕类中的一种。康熙帝曾写过一首名为《海东青》的诗,对这种猛禽大加赞赏:"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当时,南苑一处地方名为晾鹰台,是康熙帝检阅八旗,比武较箭之地。鹰是满族人出猎时必备之物,允祀以此呈献皇父,是借以博取欢心,而绝不会故意送上殆毙之鹰,自招重罪。

    殆毙之鹰很容易被理解为喻比康熙帝垂老多病,行将离世。为此,康熙帝恼怒到极点,以致"心悸几危".他除去怒骂允祀,公开允祀于二废太子时所奏"妄言"并予痛斥外,还说出"朕与允祀父子之恩绝矣"这种绝情之语。

    允礻乃被复立为太子后,允祀为群臣所拥戴这一问题,仍使康熙帝备伤脑筋,"数载之间,极为郁闷".二废太子中反太子派出力甚多,这更使他担心允祀将会进一步提高威信,成尾大不掉之势。

    康熙帝对此亦不讳言。他在毙鹰事件发生后说:"此人(指允祀)党羽甚恶,阴险已极,即朕亦畏之。"

    ——————————

    我个人对老八政治道路上的转折事件,"毙鹰事件",坚持认为绝对不是老八所为,但究竟是何人所为,我有很多猜测,一,同争皇位的阿哥,(这里面又有多个可能性,三?四?十四?),二,曾经因为八阿哥,家破人亡的人。老八在朝内的仇家也不少。三,我甚至认为就是康熙自己所做。

    毕竟'毙鹰事件'发生够蹊跷,而康熙的处理也可以说极为草率,结合康熙晚年奏折上频频出现的恐惧和无力感,我个人觉得即使不是他设计,也肯定是因势利导。

第十四章(上)

    刚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来命我收拾东西过去。玉檀忙找了两个太监帮我拿好东西,我让她留下,我自个过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发,固执地跟在我身后。

    浣衣局主事太监张千英见我和玉檀一前一后进来,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请安行礼,他一面笑说:"不敢当,不敢当。"一面坦然受了一礼。玉檀一时脸色颇为不快,向张千英草草行了个礼问:"屋子可安排好了?"

    张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当。"说完叫了人进来,吩咐领我过去。

    "什么东西?架子端得这么快?"玉檀低骂道。我道:"以前他向我请安,如今我向他请安,都是宫规而已。你一向聪明伶俐反倒连这个理都不明白?你若连这都受不了,就赶紧回去吧!"玉檀满脸不喜地盯着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处打量了下,笑道:"很干净,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着脸让人把东西搬进来搁好。她正帮我整理被褥,两个姑娘嘻笑着进来,看到玉檀和我,都敛了笑容,肃容向玉檀请安,玉檀紧走几步上前,一手挽起一个笑道:"两位姐姐请起,我往日过于懒惰,不怎么到这边走动,看两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却叫不上来。"

    瘦高个,两颊张着几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边个头适中,容貌还算秀丽的笑回道:"奴婢艳萍。"玉檀拿了两份银子出来,笑说:"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二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两人推剧一番后,都带笑收了。玉檀笑问:"这院子里住了多少人?"艳萍笑回道:"一共四间屋,每屋三人,总共十二人。"玉檀含着丝笑未语。

    艳萍陪笑问:"姑娘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玉檀笑说:"东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谢你。"说完回身牵着我的手出了屋子,艳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脚刚踏出院门,脸就垮了下来。

    我笑说:"好了,该见的都见了,能打点的也都打点了,回吧!"玉檀闷闷地问:"姐姐可能习惯?以前在家里就不用提了,就是刚入宫时,屋子虽狭小,可也是一人一间。"我道:"乾清宫是什么地方?浣衣局又是什么地方?"她瘪着嘴道:"我知道我不该老招姐姐烦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听一下平日都是什么情形。"玉檀长叹口气,道:"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姐姐。"我点点头。她转身离去。

    屋内春桃和艳萍正在说话,隐隐听到我和玉檀的名字,不禁脚步放轻,走到窗下,"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们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赏的。"声音微尖,这是春桃。声音甜糯的艳萍说:"人家是万岁爷眼前的人,你我进宫这么多年,就远远地见过一两次万岁爷的身影,连脸面都看不清楚。你看着她赏我们的多,可娘娘阿哥们赏她时,肯定比这多多了。"我笑摇摇头。

    春桃问:"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艳萍冷哼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落毛凤凰不如鸡',她如今还不如我们,我们到年龄就放出宫了,她就慢慢替公公们洗衣服吧!"我侧头一笑,看来以后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相处,看她说话行事,见识是有,可心思还浅。

    春桃说:"听闻她父亲是总兵,她姐姐是八贝勒爷的侧福晋。"艳萍笑道:"不过是驻守西北荒凉之地,在外面也许还能唬唬普通百姓,可这是天子脚下,紫禁城随便哪个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礼请安的主。皇亲国戚又怎样?八贝勒爷如今还能顾及她?所谓'树倒猢狲散',她只怕也就是因为大树倒了,没人照应了才被皇上罚到这里来的。"

    话说到此处,再往下听,也没什么意思。我轻轻退了几步,有意推了下院门,加重脚步走进屋中。春桃见我进来,忙立起,艳萍坐于炕上未动,低头专心磕着瓜子。

    我向春桃一笑,问:"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春桃笑说:"姑娘问吧!"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她笑说:"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点点头。

    两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听平日几时起床,几时歇息,都该留意些什么。春桃颇为健谈,经常是我一个话头,她就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杂七杂八地都拉扯出来。我微微笑着细听,也不去管她早就离题万里,反正多知道总没坏处。两人说了大半晌,艳萍不耐烦地打断,问春桃:"你还去吃饭吗?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着我说:"回头我再告诉你,如今我们先去吃饭吧!"我点点头,随她们而出。

    ――――――――――――――――――――

    听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来,她一面套衣服,一面问:"睡的可好?"我说:"挺好的。"还在炕上躺着的艳萍冷'哼'一声,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话被人识破了。一直一个人睡惯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确没有睡好,不过看来她昨夜也没有睡好。

    看着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头晕。洗衣机!我愿倾我所有,不惜代价换取一台洗衣机。想归想,感叹归感叹,活还是要我自己干。

    我仔细看着旁边姑娘的一举一动,有样学样,放皂荚,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摆干净,换下一件。然后发觉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渐慢。看着山一般的衣服,心中发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完,换左手;左手捶完,换右手。其他人都已经干完手头的活,几个速度快的,已经歇了大半天。只有我还在继续。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还未来得及说话,艳萍就扬声笑叫道:"春桃快过来。"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几人,对我歉然一笑,起身过去。

    天色黑透,我才勉强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时间早过,不得已只好饿一顿了。看着红肿冰凉的手,不禁叹口气,不出几日,这双手就不会再十指芊芊、葱白如玉了。取出膏脂,涂抹于手上。

    春桃笑说:"好香呀!"我递过去,"要抹一点吗?"她忙挑了点出来,凑到鼻端闻了下道:"真香,比我们平日用得香多了,可闻着却不冲鼻。"

    我看艳萍正盯着看,笑问:"你也抹一点?"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随手收了起来。

    第二日正在洗衣,张千英进来查看,边走边看昨日洗完正在晒晾的衣服,忽地指着其中一排冷着声问:"谁洗的?"我叹口气,上前行礼道:"奴婢洗的。"张千英冷色敛去,笑着让我起来,"你第一次干这些活,洗得不干净也不能怪你。"说完,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吩咐道:"艳萍、兰花、招男你们今日把这些衣物重洗一遍。"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张千英笑道:"你还有今天要洗的呢!她们洗惯了,多几件也没什么。"说完不再理我,自转身离开。

    艳萍、兰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着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会重洗的。"艳萍冲上来,从我手里狠狠抢过衣服,冷笑道:"若让张公公知道是劳动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躯,我们以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其他二人也是扯过衣服就洗起来,嘴里不断地指桑骂槐。

    我默默洗着衣服,张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专拣了三个最不好相与的人。

    在'砰砰'的捣衣声中,我已经在浣衣局一月有余。洗衣日渐熟练,付出的代价是手上的冻疮和经常饿着的肚子。

    让我操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张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径。他对我时常挑错,可又总是轻易原谅。他人犯同样的错误,他却重罚。一次我和艳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张千英对我只是叮嘱道:"下次要留心。"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怒骂了艳萍,并且吩咐饿她一天、活照干以示惩戒。当时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红地怒盯着我。如今我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刚开始对我友善的春桃也变得冷漠疏离。在艳萍、兰花、招男三人的带领下,浣衣局的众位姑娘变得空前团结,矛头一致对我。

    正在埋头洗衣,太监进来传话道:"若曦,张公公要见你,你的衣物就由艳萍、兰花、招男三人分洗。"他话音刚落,艳萍就'哐当'一声掀翻了水盆。我叹口气,无奈地站起,去见张千英。

    张千英笑让我坐,我立着道:"张公公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还有衣服要洗。"张千英道:"我不是已经吩咐别人洗了吗?你未来前,王公公就来打点吩咐过,紧接着十四爷又派人来吩咐。说起来,我倒真该多谢你,要不然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入十四爷的眼。"

    我笑道:"这段时日'真是多亏'公公'照顾'!"他走到我身旁,头凑近,用力吸着鼻子喃喃道:"真香!难怪人都走了,王公公还这么惦记,巴巴地赶来打招呼。你这么个水葱般的人,不说王公公这么疼你,就是我也觉得该多疼点!"一面说着一面欲握我的手。

    我忙跳离他几步,心中大怒。强压着想扇他一耳光的冲动,俯身道:"公公若没有其它事情吩咐,若曦告退。"他皱眉瞅了我几眼,摆摆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却不赏这个脸。回去吧!"

    我转身出来,心里又悲又气,宫里一些太监宫女之间的齷齪事,我虽隐隐地知道,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自个遇上。张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胆收起来,我从无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会害人。转而一想,十四既然打过招呼,他应该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强来。否则今日也不会叫来又放回。

    从艳萍她们手里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着。干了半日活,心中恶心之感方轻。

    晚上用温水净过手后,拿出前几日玉檀送来的冻疮膏,细细抹在手上。膏药色泽艳红,气味香甜,全无其它冻疮膏的难闻味道。刚上好药不大会功夫,忽觉得手火辣辣的痛,忙冲出屋子去打水。艳萍笑立在门口看我洗手,"这么好的膏药怎么洗掉了呢?"药膏遇水而化,只余水面上一层漂浮着的辣椒面。

    回房后,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脸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东西,辣椒面、碱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满面的艳萍,随手把所有东西丢进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当值,她强拉我出来,一路却一句话不说。我笑说:"别不高兴了!最累的几日已经过去,现在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辛苦。"玉檀道:"不是为这个。"我问:"那为什么?"她踌躇了下道:"李谙达命我顶你的职。"我拍手笑道:"我原本估摸着就该是你。这是喜事呀!干吗不高兴呢?"玉檀眼圈忽地一红,低头道:"我原以为万岁爷气消了,兴许就会叫姐姐回来。"

    我心下感动,她对我真如对亲姐姐一般,拉着她手叹道:"真是个痴丫头!"玉檀脸色闷闷,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这么一天休息,你怎么光忙着不开心呢?"

    玉檀整了整脸色,笑说:"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给姐姐泡壶好茶吧!"我不愿扫她的兴,点点头。

    两人正在笑走,身后一把声音,淡淡叫道:"若曦!"我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玉檀已经回身请安,"四王爷吉祥!"

    我挤出丝笑,缓缓转身行礼。他吩咐玉檀:"你先下去吧!"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礼告退。

    四阿哥转身慢行,我尾随于后,行到僻静处,他柔声说:"过来些,让我看清楚点。"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会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为老八说情了吗?"

    我摇摇头道:"不是。"他问:"那究竟所为何事?什么事情能让一向疼你的皇阿玛发这么大火?"我道:"这件事情我不想说。"他轻叹道:"罢了!不勉强你。现在过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还好!"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拽出来道:"这就是还好?给我说实话!"我道:"这就是实话!虽然每天从早干到黑,饮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惧少了很多。以前经常一睁眼,就会担心今天又要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会把我赐给谁,如今我却明确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着我而已。"

    他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皇阿玛过了气头,我去要你。"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杂,深吸了口气道:"皇上不会答应的。"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现在已是两年多,皇阿玛疑心应该尽释。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颇得皇阿玛欢心。求一下总还是有几分机会。只是名份恐怕强求不了,不过即使只是让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边,我半点委屈也不会让你受的。"

    我咬唇沉吟了会道:"皇上罚我到浣衣局是因为我抗旨不遵。"他眉头紧蹙,疑惑地看着我。"皇上本想把我赐给十四爷。"

    他脸色骤暗,"皇阿玛想把你赐给十四弟?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微笑不语。他问:"你不是一直想着逃离紫禁城吗?不是总想着找个小院子平平安安过日子吗?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要!为什么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众,文才武略在我们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现在最得皇阿玛倚重,对你又极好,你忘了大雨中他为你一跪就是一夜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道:"事情已经过去,再提又有什么意思?"

    他低头无语,半晌,忽地抬头看着我坚定地说:"若曦,你必须告诉我原因。"我捂着心口,侧头笑道:"顺从了自己的心,它不愿意,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表情似喜似悲,盯了我半晌后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这个邪!我不信我们无缘!就是老天不给,我也要从他手里夺来!"一面举手轻抚着我脸庞,一面一字一顿地道:"我一定会救十三弟出来,也一定会娶你!"说完,一甩袖转身大步而去。

    我静静站了很久,天色转黑后,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门,就看到立在门口的招男一见我立即跑进院中。我心中纳闷,忙加快脚步。

    到屋门时,招男正拉门欲出,见到我搭讪道:"你回来了?"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进屋,"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要走呢?"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开门透透气。"

    艳萍和兰花坐于炕上磕瓜子,虽在大声笑谈,脸色却有些异样。我扫了一眼屋子幷无异常,心下仍是纳闷,遂装做不经意地慢慢走过屋子,一面有意地时而微顿一下脚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当我停在自己箱柜前时,二人脸色微变,笑声猛然大了一些。

    我心下一晒,就这么点城府,还四处耍花样?今日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玩什么?我掏出钥匙,打开箱柜,果然被翻动过。

    随手翻了翻,没什么异常。打开首饰匣子检视,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坠和几件其它首饰都不见了。我合好箱子,转身盯着她们道:"还回来!"

    艳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淡淡道:"别的可以留下,但木兰花簪子和水滴耳坠给我还回来。东西肯定仍在屋内,要叫人来搜吗?"

    艳萍脸色微惊,兰花笑对艳萍说:"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你箱子锁得好好的,我们可没看见有人动你东西,就是闹到张公公那里也是这句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说谎?再说,天下一样的东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么木兰簪子,水滴坠子的,别人就不能有了?"

    我走到艳萍身边,看着她说:"把这两样东西还回来,其它的我就作罢。"艳萍气道:"你这是摆明了强抢我的东西。"我微一点头,肯定东西在你这里就好。

    我转身捧出首饰匣子,打开放在她面前道:"这里面的东西随你拣,把那两件还回来。你若嫌这里的不好,我改日再给你些好的。"艳萍脸涨得通红,起身怒道:"就你是大家闺秀?就你好东西多?我们就没有一两件好东西了?我们就等着你施舍了?"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宁人,不过看来此事真要闹到张公公那里去了。你们人多,话是可信。可张公公会帮我还是会帮你们呢?"张千英使用'离间计',我今日正好利用他,也来一次'离间计'.

    艳萍三人一愣,兰花道:"张公公也得按宫里规矩办,不能诬赖好人。"我笑道:"我不妨直说,什么金银首饰都有可能重样,可玉却不同,每块玉都有自己独特的肌理色泽,好玉本就难得,象那样的极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难寻,我就不信你的玉饰连纹理都能和我的一样,或者说,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你的玉饰具体是什么纹理色泽,产自哪里?宫里有的是玉石专家,请来一问就知。"

    兰花怔怔出神,招男低声道:"还给她吧!"艳萍怒瞪着我,从怀里掏出玉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还给你!"一声脆响,簪子应声而断。

    我看着地上断为数截的簪子,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见,蹲下一截截捡起,用绢子兜好,艳萍冷笑着问:"这是你的耳坠子,你还要吗?"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有胆子就把它们留着,只是将来莫要后悔。"说完合拢桌上的首饰匣子,转身放回箱中。

    兰花低声道:"还给她!你没听她说这玉稀世难寻吗?只怕大有来历。快点给她!"艳萍脸色又惊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后把手中的耳坠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递还给我,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件首饰搁于桌上。

    我强压下怒气,笑道:"我既然说了这些首饰送给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招男摇摇头。我看着兰花,这三人里以她反应最机敏,笑对她说:"今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非我所愿。往后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把话都挑明了说。虽有俗语说'落毛凤凰不如鸡',可也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说法。况且你们在宫里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应该见了不少,凡事不妨都为自己留条退路。"

    我轻抿了几口茶,让她们先琢磨琢磨,这'威逼'完了,下面该'利诱'了。接着道:"我知道因为张公公待我特别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这是我的错。"说着起身向她们三人依次行礼。招男忙侧身避开,艳萍脸扭向一边,兰花从炕上跳起拦住我。

    我一笑顺势站起道:"今后我们彼此提点着些,尽量少出错,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即使真还有,我在这里也请各位多担待些。别人对我的坏,我会很快忘掉,但别人待我的好,我却会惦记在心,总会设法报答。"

    说完转身从箱子里拿出首饰盒子,挑了两件看起来最好看的首饰放在桌上道:"其实我早就有送妹妹东西的心思,只是一时拿捏不准你的喜好,才不敢随意。如今你若原谅了我平日言行不当多有得罪之处,就莫要嫌弃。毕竟在这深宫里,爷娘老子都不得见,干得又是腌臢低贱之活,人人都瞧低几分,我们若还不彼此帮衬,反倒互相作践,更是让人瞧不起!"

    艳萍扭脸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赏我个脸面吧!"说着把东西强塞进她手里。她稍微挣扎了几下,终是收下了东西。我又拿起招男还回来的东西递回给她。她接过,低低说了声"谢谢"

    兰花笑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笑道:"本该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气?"

    晚间躺在炕上,想着断裂数截的簪子,心里还是疼痛,我连个簪子都护不周全,事后还得笑脸相陪、好话说尽。不过毕竟让张千英的如意算盘落空,把最难相与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办了。这些人大都出身贫贱,在宫中苦熬,唯一的盼头就是将来出宫后能过些舒心日子,能帮帮家里人,不让周围人看轻。最看重的不过就是银钱。只要给的方法得当,照顾好她们的面子里子,至少能买个明面上的融洽。

    第二日晚间,装做找衣物,把箱子里的东西理了一遍,别的都罢了,就是耳坠子和箭有些不好办,想了想,决定把耳坠子送到玉檀那里,让她帮我收着。箭在我心中虽价值连城,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文的东西,不会有人偷。

    隔着红绸,摸索着箭,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若曦,怎么理衣服理得只是发呆?"春桃笑问。我侧头向她嫣然一笑,没有答话。把箭塞回了箱底。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着我,纳闷地问:"怎么了?"她叹道:"若曦,你真好看!刚才那一笑,好象……好象花都开了!"说完她自个先不好意思起来,我笑道:"我整日都笑着呢!花整日都开着呢!"春桃摇头道:"不一样的,我不识字,不会说话,可不一样的,平日的没刚才的好看。"我心下忽生黯然,不愿再逗她,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

    天气日渐暖和,洗衣变得容易很多,至少水不再冰凉刺骨,满手不再是冻疮。晚间吃完饭后,艳萍几个人聚在一起斗牌,我笑看了一会,出来散步。看见小顺子迎面而来,一时有些恍惚。他上前请安行礼,我侧身避开,向他行礼道:"如今该我给公公行礼。"他忙让开,道:"姑娘可别说这话,会折煞奴才的。"

    他看了看四周无人,道:"如今想见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个多月,才碰到一次。"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杂,是不好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里面是一些面额不大的银票,姑娘可以贴身收着,既不怕丢,送人也方便。以后我会常送来的。"

    我心中犹豫,小顺子忙道:"四爷说了,姑娘身边好东西虽多,可不是皇上赏的,就是娘娘赏的,都不好转送给那些人,就是自个的东西也不值得,何况她们还不见得能辨识东西好坏,倒是糟蹋了东西。不如给银子实惠。"我道:"多谢你了!"说完把信封揣进了怀里。

    他笑道:"姑娘平日若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奴才就好了。"我微一颔首,他打了个千,转身而去。

    ——————————

    百花开过,谢了。谢了,又开了。花开花谢间已经一年过去。

    张千英派人来叫我,我忙把手擦干,就着水盆中的水为镜,把头发揉搓几下,蓬头垢面大概就如此吧?

    刚进屋子,立即后悔。张千英恭迎着立于门口,见我进来后,忙退出掩上了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见我,都立起。十四吩咐随他而来的太监:"到门口守着!"

    十四面色沉沉把我从上打量到下,又从下打量到上。十阿哥神色愣愣。半晌后,十阿哥问:"若曦,你怎么这个样子?"又转而看着十四问:"你不是说你都打点好了吗?"

    我笑说:"干活总要有干活的样子。"十四问:"张千英待你如何?"我点头道:"很是照顾!日常有错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态度也极是和蔼。"张千英的脾气秉性我已摸透,对付他不算太难。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莫说十四根本不可能插手宫中人事更换,说了徒让他为难;就是换了,谁知道会否换一个更难缠的主呢?

    十阿哥脸色稍缓。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从刚见面的震惊中缓过来,心中猛地又一惊,从椅上跳起,问:"出什么事情了?"两人脸色黯然,悲痛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惊恐地掩住嘴,喃喃道:"不会的,我姐姐怎么了?"两人都是一愣,十阿哥道:"你姐姐挺好的呀!虽然一直体弱,不过你自个也知道她这么多年都这样的。"我心下松口气,坐回椅上问:"那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们居然大张旗鼓地来找我?"

    十四缓缓道:"事情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从前年发生那件事情后,八哥就大受打击,大病一场,病虽好了,可心情却依旧低落。身子本就弱,内外相逼,如今又病倒了。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太医说……太医说……。"十四阿哥一下侧过了脸,没有再说。

    我心神一时大乱,忙撑着头,凝神想去,八阿哥应该是活到雍正登基后的,那他此次应该没有事情。可关心则乱,我不敢确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会发生。心突突直跳。拼命安慰自己,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后两废吗?一切还是会按照历史的,心缓缓放下一半,可突然又哀伤无限,真若按了历史,不过是'逃过这一日,难逃那一日'.撑头闭目无语,半晌后方问:"皇上怎么说?"

    十阿哥沉着脸,木然地说:"皇阿玛对太医只说了四个字'勉力医治',后来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折上批道'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似难调治。',后来为了避晦,皇阿玛命将重病不适合移动的八哥从临近畅春园的别墅移回贝勒府,九哥反对,皇阿玛却执意如此,说……"

    十四忙打断了十阿哥的话,道:"我们特地来一趟,想问问你有什么话要说,或要嘱咐的,我们可以转告,笔墨纸砚这里都有,你若要写信,也可以。"我问:"是八爷让你们来的吗?"十四摇摇头:"八哥昏迷不醒,是我的意思。十哥是特地来看你的。"十阿哥盯着我问:"若曦,你和八哥究竟什么关系?"

    我恍若未闻,问:"府中如今怎样?八福晋和我姐姐可好?"十四道:"从前年以来,八哥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府中所有大小事务都是八嫂打理,还要照顾一直病着的八哥,如今……"他叹口气道:"你若见了,就知道了。因为府中上下的人都指着她,八哥又是这样,她就是全凭着一股心气强撑着。你姐姐,唉!为了你日日愁,为了八哥也日日愁,终日跪在佛堂念经求福。听丫头说,每天都哭好几回。"

    我现在身在是非圈外,可挂心之人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心,自己不愿意,却让亲人不得开心颜。

    十阿哥叹道:"我从没敬佩过什么女子,可现在对八嫂却是满心敬佩。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当日十三弟出事后,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乱了,什么鸡鸣狗盗之事都冒了出来,十三福晋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仆妇全都遣散。可八哥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百号人,还有田庄别业,比十三弟府中情况复杂的多,可八嫂却震慑着众人,没出一丝乱子。"

    我凝视着十阿哥发了半晌的呆道:"我没有什么话要对八爷说,估计他也不想听我说。"十阿哥蹙眉不语,十四低头长叹口气。

    我走到桌边,提笔写道:

    "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离喜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写好后,交给十四,"把这个给我姐姐。"十四接过揣好,起身道:"十哥,走吧!"十阿哥起身欲走。我道:"不管八爷病情如何,能否及时给我传个口信?"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点头答应。

    两人向外行去,我叫道:"十四爷!"十四回头看向我,十阿哥回头眼光在我俩脸上打了圈,自拉门而出,随手又掩上了门。

    我走近他身旁道:"不要告诉十阿哥。"十四道:"我省得!这三四年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如今的十哥也非当年的莽撞人,他粗中有细,即使明白也不会告诉十嫂的。谁还忍心去伤八嫂呢?"

    是啊!当年碰上这样的场面,十阿哥怎会如此体贴?两人默默无语,神思刹那都飞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和十阿哥怒目瞪眼彷似昨日。半晌后,他道:"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点点头,他转身开门,和十阿哥并肩而去。

第十四章(下)

    心一直悬了整整五日,才有口信传来,八阿哥转危为安。我喜未起,悲又生。知易行难,我告诉姐姐,我已经戒忧戒惧,可骗不了自己,虽远离了他们,可心却不能放下。随这个口信而来的还有其它两个消息,一坏,一好。坏的是八阿哥病刚有起色,八福晋却忧劳成疾,卧病在床。好的是康熙命将停了一年十个月的俸银米照贝勒等级支给八阿哥,消息悄悄在宫廷中传开,浣衣局的人待我又多了一丝笑意,我不禁叹道,天子一句话,就影响到紫禁城的各个角落,我依旧受惠于八爷。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钩心斗角,浣衣局也不能免俗。不过跟在康熙身边十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呢?张千英就是再精滑,毕竟只是在浣衣局里磨练出来的小手段,落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其他人即使有心计,不过希冀着多得些好处。外人的冷嘲热讽,更是全不往心里去。我既然不介意,她们的恶毒也只是打了水漂。

    在别人眼里,我非同寻常的苦,日日操低贱之役,还要应付明里暗里的刀枪。自己却心如古井,波澜不起。我从最狭隘的层面上真正明白了佛经所说的话,"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我既完全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所作一切于我无任何意义。唯所爱之人,才能伤你!

    ————————————-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皇太后崩,这位来自大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女子虽然曾经贵为皇后,却没有得到过顺治的喜爱,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康熙对她的孝顺,虽非她的亲生儿子,但待她如生母一般,让她得享天年。康熙为表哀思,服衰割辫,我们也都穿着白衣,连着地上、屋顶的雪,紫禁城中竟无一点亮色。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西北告急,拉藏汗被杀,拉萨陷落,准噶尔部控制了整个西藏。消息霎时传遍宫廷内外,人人都谈论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因为这关系到大清领土的完整,以及清朝举足轻重的统治基础——满蒙联盟的成败。准噶尔部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宗教煽动蒙古各部脱离清朝统治。康熙迅速做出反应,命色楞统率军兵、收复西藏,西安将军额伦特、内大臣公策旺诺尔布等随后相助。

    因为康熙信心十足,层层影响下来,人人都觉得胜利指日可待。四周宫女太监们的话题迅速转变为猜测何时胜利班师回朝,我摇头轻叹,哪有那么容易?我虽不能清楚记得这场战争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但却知道十四阿哥在这场战争中脱颖而出。他'大将军王'的称号因此而来。如果色楞和额伦特他们打赢了,十四岂不是没戏唱了?

    果然噩耗再传,色楞于五月孤军入藏,与他失去联系的额伦特仓卒追赶,七月才在藏北喀喇乌苏会合。而本应前往策应的策旺诺尔布军却迟疑不前,加上青海蒙古王公违背诺言,不肯派兵相援,色楞和额伦特军最终陷入重围,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全国为之震动,不仅清廷内部弥漫着畏战情绪,青海部分蒙古王公,也吓得肝胆惧裂,不愿再战。清朝面临着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进迫乌兰布通以来最严峻的局势。此次战役也成为康熙执政历史中一个极为重大的失误。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紧迫形势下,康熙于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任命十四阿哥胤祯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酌量调遣各路大兵,将策旺阿拉布坦歼剿廓清,安靖边圉,斯称委任",即让他担负起进军拉萨、收复西藏;直捣伊犁,解决准噶尔问题的艰巨任务。

    十二月康熙为十四阿哥举行的出师礼,堪称清朝开国以来最为隆重的出师礼:用正黄旗纛、亲王体制,称大将军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一时满朝上下一致认定,十四阿哥是康熙心中最有可能的储位继承者。十四阿哥政治生命中最辉煌的篇章拉开序幕。

    在朝内形势大利于十四阿哥的情况下,九阿哥选择了极力支持十四阿哥。"毙鹰事件"也许是十四阿哥所为,也许不是,可在权衡利弊后,十四阿哥相较三阿哥、四阿哥却一定是对原'八爷党'最有利的选择。九阿哥极力支持十四阿哥,在朝堂内为十四阿哥出谋划策,彼此互通消息。九阿哥甚至四处公然宣称十四阿哥'聪明绝世、才德双全,我弟兄们皆不如。"

    康熙也时而在众臣面前说自己喜欢诚实、爽直、重情意的人。他说:"存心行事,贵在诚实,开诚示人,人自服之,若怀诈挟术,谁放心服耶?"他认为尊者应"推心置腹以示人,阴刻何为?".并且指出:"朕之喜怒,无无即令人知者,惟以诚实为尚耳。"又夸道:"十四阿哥最肖朕!"十四阿哥成为兄弟中的第一人,无人能及。

    八阿哥重回朝堂,面对以前的"八爷党"全盘变为"十四爷党",我不知他是何样的心情。至少表面上,虽不如九阿哥积极,却也是支持十四阿哥的。毕竟相较四阿哥,八阿哥无论如何也宁愿十四阿哥得位。

    四阿哥出于一贯孝顺之心,在康熙焦头烂额之际,也尽力为皇阿玛分担政事忧愁,意见点到为止,却不会过于热衷。他不著痕迹地再次参予到朝事决策中。

    ————————————————————

    "后悔吗?"四阿哥淡淡问。我侧头笑看他未语。他又问了一遍:"后悔吗?"我敛了笑意。这样的话不是他的性格问的,而且还重复了两遍。在如今的局面下,他内心的煎熬只怕非同一般,他在处心积虑的谋求,但似乎眼看着皇位渐远。其实,我私下想过,有时会觉得十四阿哥继承皇位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也许没有人会死亡。

    我摇摇头:"不后悔!"他嘴角微扯,垂目目注着地面,我近乎贪婪地细细看着他。我们如今一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面,每次见面我总觉得他越发的瘦。

    眼角处已有几丝皱纹,目光却仍旧是锋利的。薄薄的嘴唇紧抿,似乎一切的苦痛压抑都能如此就被深藏起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他的嘴唇,轻轻道:"你肯定会赢的!"话一出口,立即清醒过来。我在干什么?忙要缩手,他已经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凝视着他黑沉晦涩的眼睛,苍白的脸,心中一痛,一时什么都变得不重要,反手与他紧紧相握。

    他摸索着我手上的茧结,拿起手细看了会,复又紧紧握住问:"今年膝盖疼得厉害吗?"我道:"还好!你托小顺子送的膏药很好用。"他问:"平日身子可好?"我道:"很好!"他道:"凡事要往开处想,不要思虑过重。"我道:"知道的,我每天都会吟诵几遍你送的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苦笑道:"我也只会拿这些空泛的话给你。"我握握他的手道:"还有你的心呢!"两人相视半晌,我莞尔一笑,缓缓抽出了手。

    他笑道:"绿芜为十三弟生了个女儿。"我'啊'的一声,问:"真的吗?真的吗?"他笑说:"这事难道还能拿来骗人吗?以后寻个机会,让你见见她,已经八个月大了。"我一时又是笑,又是摇头,又是感叹,赶着问:"你怎么能让我见到她,她叫什么名字?"

    他笑说:"里面太清苦,大人忍着还能过,孩子怎么受的了?我奏请皇阿玛由我代为抚养,皇阿玛已经准了。她现在就在我府中,名字还没有起,抱孩子回来的人传话说十三弟和绿芜的意思是由你取个名字。皇阿玛本来都已拟好了名字的,可听闻后,居然说就由你起吧,然后报给他,回头以皇阿玛的名义赐名。"

    我笑了再笑,道:"难怪你今日大大方方派人把我找出来呢!我起就我起!你说起什么名字呢?皇上拟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他摇摇头。

    我在地上绕来绕去,他看着我,"若曦,皇阿玛还是惦记着你的。"我站定看向他,问:"'冰心'如何?"他点头说:"好!'一片冰心在玉壶',以此喻十三弟。"我摇摇头,"'云英'如何?"他刚要点头,我又忙否决了。

    "有了,就叫'承欢'!"他沉吟了会道:"承欢膝下,就用这个。我定会让承欢将来承欢膝下。"我温柔地说:"会的,她肯定会承欢膝下,让十三爷享天伦之乐。"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又都慢慢淡去。"相见时难别亦难",我静静向他行了个礼后,从他身边快步走过,下次相见又是何时?明年?后年?回头看向他,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子,正用目光相送,两人默默凝视半晌,我扭回头,快步跑着离开。

    康熙五十九年九月,十四阿哥胤祯命延信送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至此,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康熙谕令立碑纪念,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

    长达两年的辗转征战,胤祯凭借其出色的外交才华,辅以实际利益,争取到青海蒙古各部落的鼎立支持;他军纪森严,严禁军队扰民、沿途欺诈当地官吏,要求兵士爱惜牲畜、节约粮草,要求军官爱惜兵士。将违反军纪的一品大员都统胡锡图革职查办。十四阿哥恩威并施的一系列举措让他在青海、西藏、甘肃等西北之地威名远震。

    他战争中的故事从遥远的西北传回紫禁城中,浣衣局的小姑娘们一日操劳完后最大的乐趣就是谈论十四阿哥每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个一身盔甲傲然立于敌人千军万马前的将军;那个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的英雄;那个温柔时和士兵同饮共醉、细诉心事的不羁浪子;那个豪爽时,手敲三面大鼓、音震青海蒙古各部的潇洒男儿,成了这群女孩子心底深处最完美的梦。她们还未被宫廷吞噬掉热情,心底还有天真烂漫,还有着粉红色的遐想。

    艳萍、春桃已被放出宫。如今和我同住一屋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十四岁叫钱钱,一个十五岁叫铃铛。钱钱站在炕上对围坐在一起的一群女孩子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故事:"……然后蒙古王公们就让美丽热情的蒙古姑娘出来献舞,个个都长得美若天仙。歌舞不休,饮酒作乐,却绝口不提派兵相援的事情。十四爷仰脖喝了一大碗酒,带着醉意走到点兵台上,双手拿起这么大的鼓锤,"钱钱说着双手比画了一下,"扬手击鼓。十四爷手敲三面大鼓,边敲边舞。当时满场的歌舞声,笑闹声立即安静,青海高原上只闻十四爷的鼓声象雷声一般响彻大地,时而急促,时而缓和,时高时低,可每一声都慷慨激昂,雄情荡漾。当时坐于地上,我们上万的大清士兵一个个纷纷站起,随着十四爷的鼓声喊着军号,声音从地上传到天上,又从天上传回地上。后来,那些蒙古汉子们情不自禁地一个一个站起,也随着十四爷的鼓声大喊起来。"钱钱一脸神往地想象着千里之外的一幕幕。

    "后来呢?后来呢?"一众姑娘催促着,钱钱轻轻地叹口气道:"后来,一曲击毕,最后三下,十四爷双手用力,竟然生生地把三面牛皮大鼓全部击破。十四爷大笑着扔掉鼓捶。望着台下的黑压压站满了草原的满蒙士兵,大笑着道:"这才是好男儿该听的曲子!"随后对着蒙古亲贵们厉声问道:"你们是所向披靡、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孙。你们是愿意信守承诺遵守我们祖先的约定,让子孙后代继续在这片草原上放牧歌唱,还是背信弃义龟缩在这里,等着向策旺阿拉布坦投降,把祖先赐予我们的草原拱手向让?"钱钱象个说书先生一样,忽地顿住。

    小姑娘都发出低低的吸气声,问:"然后呢?"钱钱道:"后来,那些蒙古王公们还没有说话,四周的蒙古士兵已经爆发出巨大的吼声'我们是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孙,我们绝不向敌人认输!',一遍又一遍的大喊着。蒙古显贵们再也坐不住了,青海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端起两碗酒,走上点兵台递给十四爷一碗,面对着台下的满蒙众人大声叫道'我们一定会把豺狼赶走!"说完两人滴血盟誓,对碰后一饮而尽,扔掉酒碗,大笑着搂抱在一起。"钱钱讲完后半晌,围着的小姑娘们仍旧痴痴迷迷地想着,寂静无声。

    我笑拉好被子,转了个身子,闭目睡觉。十四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无数次的描绘中,变得份外感人。我笑听着时,会无限恍惚,这是我认识的十四阿哥吗?

    看似的豪爽不羁中充满恰到好处的计谋,一阵鼓声,几句话,巧妙地避开畏战的王公贵族,矛头直指整个蒙古部落。千万众人面前的盟誓让蒙古贵族再无退路。

    这个战争中的十四阿哥是我陌生的,这个传奇中的十四阿哥是我不认识的,记忆中的他和听到的他映像交错,有时候连我都有些企盼着他的归来,我想知道,他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那个威名遍彻西北大地的大将军王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直接受惠于十四在朝堂内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张千英对我态度尊重很多,各种各样的花招手段也少了很多。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浣衣局内外都暗地里嘲笑"若曦一人,养活浣衣局众人。"张千英他们到底从老十和十四手里得了多少好处,我不太清楚。不过这几年陆续放出宫的浣衣局宫女却人人都因我而后半生衣食无忧。有些是必须该花的,有些却是出于同情,浣衣局例银很少,积存几年也没有多少,平日又很难得到赏赐,还时不时需要孝敬一点给上头的宫女太监,宫中苦熬多年,出宫后年龄已大,嫁人很难,家境本就贫贱,所能靠的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一点银子。我既然有,何不让这些可怜的女子能安稳渡日?

    **********************************

    很久没有写关于《步步惊心》的题外话,总想让它在自己心中尘埃落定,而且很多东西到现在,对文中的主人公来说,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种残忍。我曾经在下部刚开始时写过一篇洋洋洒洒地说八的文章,但如今让我再去说他,我不忍心。

    所以只能拿心爱的十四开刀了,谁叫你现在正春风得意马蹄急呢?如今说你我下得了手!

    这篇文章中,男子和女子是一个对立统一的世界,说他们对立,是因为我在男子身上赋予了更多现实的残酷和人心的复杂,而女子,我却让她们成为了温情梦幻的角色。

    这篇文章中任何一个看上去很好的男子都经不起推敲。除了老十以外,我只有对老四是正面直写他的残忍,他的阴暗,而其他人,包括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我都是采用的隐笔,关于老八,我现在不忍心去分析,所以来说一下十四。

    我在想看文章的女孩子是否在十四为若曦在雨中跪而感动呢?呵呵,这一幕的确看上去温情无限,但有没有主意到前后曾经发生了什么?

    具体细节我自己有点模糊,我愿意带着有疑问的朋友回顾一下这几个地方(上部太遥远了,我自己都模糊了,所以只讲下部)

    一,若曦在康熙五十二年的三月份将老八给她的镯子给了十四,拜托十四还给老八,十四是什么时候给了老八呢?他一直没有给,直到六月份,(此处时间推断,我没有明写,但是通过良妃过世的日期,大家可以推断。)老八自己撞破,他才给了老八,老八一怒之下砸了个粉碎。

    这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情,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十四难道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机会还镯子吗?然后再看十四之后的反应,他是躲着若曦,直到若曦自己说了,不要往心里去,他才算撂开此事。

    二,我们再看看若曦罚跪时,十四的经典表现和之后的结果。首先看十三被监禁时,十四当时的一番举动。

    康熙看着阿灵阿和揆叙,极其冰冷地说:"实情究竟如何?"阿灵阿和揆叙一时举棋不定,十四阿哥猛地站起,上前几步磕头道:"据儿臣看,此事应非四哥所为!四哥心性寡淡,常在府中参禅念经,平日又最是孝顺体谅皇阿玛心意!绝不会做出如此大逆皇阿玛心思的事情。"

    十四当然不是为老四求情,此处固然是十三对老八党的一个威胁,是两种斗争妥协的结果。可是十四阿哥地"猛然站起",说了这几句话,却是大对了康熙心思。什么心思?康熙最怕最恨的是什么,是儿子夺位和兄弟相残,十四这几句露着温情的话,让此时的康熙如何想?这里大家可以参照老八的毙鹰事件中康熙所说的那段带恨带痛的话。

    可以说在这场秀中,十三的机变和十四的机变都是一流,只不过一个是牺牲自己保全老四,一个却是为自己博取欢心。因为我相信如果十四不是猛然站起,老八肯定会自己发话,对十三和四做一个妥协。

    有了这一幕的铺垫,我们再看十四为若曦跪,是否可以多一层理解?我通过他自己的口强调了只字未提若曦,只讲了十三哥,当然一方面是堂堂阿哥怎么能为一个女子如此,但更重要的,十四心里估计已经衡量过了,他的这步棋,走得妙到极端。我刻意文中安排了一幕让李德全故意命王喜把若曦罚跪的原因散布出去,并且因此挨打,一则是此时的康熙在储位继承上处于胶着状态,他需要一个试探,二则其实是在提醒读者这里面有鬼,请大家留心。

    我侧靠在榻上,细细琢磨着王喜的话,'泄口风是我师傅准了的',那就是康熙准了的,可康熙为何如此?为何要让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为何被罚?还未想出眉目,闻得院门'吱呀'声,紧接着'笃笃'敲门声。―――――文中就是这么一笔,我没有再写,因为若曦不明白我怎么能写?但是这是给读者一个提示。

    然后紧接着,十四得到了什么?文章中的原话我懒得找了,但是十四从此风生水起!康熙愿意把事情交给他办,愿意仔细观察他的表现,这一切就是机会。

    但是这一切不是若曦能看到的,能理解到的,我用第一人称,我明面上只能这么写,若曦真正对十四有所惊觉,是在这一幕。

    三,正在胡思乱想,忽闻得人语声,忙快速闪到侧墙后躲起。不大会功夫,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宫门前。十四阿哥的声音,"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随手丢弃的,是特意摆在这里的。"半晌没有声音,八阿哥淡淡说:"竹叶上露珠还在,看来她刚去不久。"十四道:"哪个私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见得有那个心。"

    十四为何如此说?不过这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说:"八哥,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至伤了身子。"静静过了会,八阿哥长叹口气,道:"回吧!"

    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此处我用了一个反问质疑十四,十四为何如此说?但我没有把若曦的心理活动直接描写出来,而是通过后面一个,"默立半晌,慢行而回。"表达了此时若曦的万千思绪。

    但是在草原上,我用若曦和十四之间的一个玩笑,把若曦的心思挑了出来,若曦说十四是狐狸,惦记着农夫的鸡,十四面色立变,他怕什么?怕的不仅仅是若曦,还有老八。

    所以到毙鹰事件发生时,若曦会怀疑他,前文一步步的伏笔都推向了那个怀疑。

    关于十四有很多隐笔,比如还有送梅花那一幕,以及他刻意在老四面前的一些举动,但是我实在懒得一点点去分析了。我这里写了这么多东西,只是想告诉不停地质疑若曦,质疑若曦和老八之间感情的人,我想问一下,关于十四的这些你可看明白了?如果你看明白了,那么我关于老八的隐笔,你也应该懂了,质疑实在没有必要。如果没有看明白,这就算是我的答复,答案全在文章中,很多的隐笔。因为如今我很心疼老八,我不忍心对他的一点点如同这样去分析,我以前曾经约略说过一次,但那是很早以前,估计很多最近追文的朋友都错过了。以后等文章尘埃落定,也许我会愿意和大家探讨这个话题。但现在除了十四这个春风正得意的人,我对谁都不忍心。

    但是我写了这么多,不是说否定十四,我只是想说,人心太复杂,而这些阿哥们的心思更复杂,他们没有单纯的情爱,十四不是没有回护若曦的心意,可是他心里更有一些计较衡量目的。

    我很庆幸的是,喜欢老四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老四的理智清醒,所以我文章后面一幕幕明写的老四的坏,估计不会招来多少骂声。不过也不是很有信心了。

    还是我老早说过的话,这篇文章里的男子,没有谁比谁更干净,他们都是带着现实的残酷,所以我尤其心疼这篇文章中的女子,她们是一种干净的存在和执着的存在。(嗯,若曦先刨出在外吧!)

    我最敬佩八福晋明慧,最感佩玉檀,最同情绿芜,最可怜若兰,对十福晋明月最丫丫电子书留情,对敏敏只有一声祝福。

    可以说我对女子的写法和对男子的写法刚好相反,男子明着写好的时候,一般都是另有一层甚至多层意思,可女子,我即使在写她们坏的时候,你如果肯再多想一层,那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和同情。

    这篇文章我对若曦感情的刻画也许只花了20%的功夫,我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每个人物的性格和心态上,爱情只是生活中一个很小的部分,明写,暗写,只为了我心里想要讲述的故事和一个个我认为真实的人物。

    如果你紧紧揪着一段感情不放,如果你是喜欢老八的,那你没有看懂我文章中的老八,他的喜怒悲欢。他不是琼瑶剧中的男子,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挂心,若曦这一段感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没有你想的重,因为真正的感情,值得珍惜的感情不是若曦对他这样的。他自己都可以挥手拍开若曦的手,从此不闻不问。可以说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老八,你既无心我便休!他若婆婆妈妈,缠缠绵绵的,那不是老八,那是马景涛在台湾剧中塑造的角色。

    至于说道若曦在老八心目中究竟在个什么位置,文章以后会交待得一清二楚。

    今天索性再多写一点,我好象看到有朋友说,八福晋对姐姐若兰都没有怎么样,让她在佛堂安稳念经,如果若曦进门,又怎么会对付若曦?

    呵呵,感谢你的细心阅读,因为你是用我的文章来质问我。若曦在贝勒府一共呆了半年时间左右,老八只在若兰那里过了一夜,照这个比例推断是一年两次,而且从若兰对老八的冰冷态度,只怕会每况愈下。八福晋在这个若兰绝对算得上是受冷遇的表面现象下,勉强相安无事,可是也发生了砸琉璃屏风,以及有点唆使弘旺的事情,就是若曦和明月那场打架,如果明月这个楞头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姐姐对若兰的厌恶,只怕也不会行事如此嚣张,敢骂若兰,堂堂的一个福晋。但是让我们想象一下若曦进府的情况,老八对她会如何?说的不那么色一点,我们就一个月两次吧!可这恐怕已经对明慧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忍受的了,绝对!明慧的性格,大家看到现在估计也有几分了解,她精明不下王熙凤,看她在老八病的期间治理整个家庭的手段,颇有些王熙凤管理贾家的派头,却绝对比王熙凤做得更好,因为当时的八贝勒府可比贾家更混乱,更复杂。她比王熙凤还厉害的一点是她读书识字,从小是在外祖父的膝头听着整个朝堂上变幻莫测的风云,听着爱新觉罗征服中原的故事长大的姑娘。她的外祖父是顺治的堂哥,立下了很多战功,而且顺治当年因为此人的才德,曾想把皇位传给他,而不是传给年幼的孩子,后来据说是被孝庄阻止了。明慧如果和若曦斗,究竟谁会胜利?俺不知道呢!

    其实这点可以说是后来话,关键的问题不是她们如何斗,而是老八对这两个人究竟会持什么态度,因为中国有句古话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有能力的男子绝对是可以管理好一个家庭的,比如王熙凤,如果换成的男子是冷面郎君柳湘莲,任她有几重手腕,只怕都得收敛着,可遇见的是贾琏,那只能说尤二姐命苦了!嗯,嗯,小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扯得有些离谱了,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老八手段魄力都是有的,可他却有更重要的利益牵扯,王位!所以……反正我文中也交待了的,不说了!

    看了瑟瑟的话,某人猛然惊觉,我这回居然把十四党给摆了一通,唉!忏悔,忏悔!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样的十四才是真实的,值得人喜欢的,瑟瑟,就如你所说他若真一味按照心中喜好行事,那就是任我行了。老四,不是我现在不说,而是我文章里已经要说他了,所以这里就忍住了。象紫天,四爷党,鸭丫丫,这些个坚定的四爷派,都是心理素质超级好,偶不怕他们承受不住。

    说道若曦对十四的拒婚,四爷党估计是好好好!八爷党对此女已经很不屑了,基本懒得搭理。十四党一片迷惑,我这里还是用原文中的句子来说事情:"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错在脑里闪过,'意'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此处我用了一句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错闪过,老四好理解,老八却的确是有些复杂,纯粹从感情角度出发,有些经历的人恐怕能明白一二分,这个不是爱情的问题。这里从理智层面来说,看看上面若曦对十四一步步的认识,此时的十四对若曦而言,早已不是那个草原上斗气的男子了。

    其实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一直最爱十四,从文章一出场开始,我就喜欢迷恋这个少年,如果此时换成是我,头肯定早点个象个拨浪鼓了。我总觉得和此人在一起日子过得比较有滋味。

    对老四和老八,我本人还真没感觉,这两个人哪个都不适合嫁。不过整本书里,我为老八哭了好几次,很多时候都是边哭边写,真正的心疼无奈,那种感觉让我一直延续到现在,听不得别人说老八的任何不好的话,因为我眼中,他的选择他的坚持也很艰难,他在彼时,能做到那样已经是尽力。对老四,好象只为他掉过一次眼泪,但我尊敬自己文章中老四。

    十三对我而言太高了,此人修养太高,偶走不近,就这么远远看着吧!

第十五章

    眼看春节将近,人人都翘首期盼!我心里却越来越黯然,想着过完春节,再过完元宵节,也就要开始选秀女了,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心里对这个年是怎么也没有企盼的感觉,反倒是希望最好能永远不要到。可天下事少有从人愿的,再不情愿,我仍然迎来了康熙四十四年。

    春节,宫里是要大庆的。这小半年来,大大小小的皇室宴会,我也参加了好几次,现在早没有初来时的新奇感了,再加上心头有事,所以颇为懒洋洋的。到了那天,我随便任由冬云摆布,最后随贝勒爷和姐姐向宫里行去。

    心里沉闷,对周围极尽精巧华贵的布置根本视而不见。反正让行礼,就行礼;让就坐,就就坐,木偶人般地随大家一举一动,倒也没出乱子。

    这次不比上次的中秋宴,众多的大臣和妻眷都在场,场面颇为热闹。心想这样最好,没人注意我,我可以自管自地发呆。

    但古人是怎么说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十阿哥和十福晋就成了推动这个古语实现的罪魁祸首。

    先是十阿哥看到我,也不管十福晋在旁边,就朝我上下打量起来,然后我就开始忍受四道灼灼的视线,两道是火,两道是冰,冰火交加两重天的痛苦滋味,让我如坐针毡。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十阿哥,他看我一脸想吃了他的样子,终于移开了视线。十福晋看他不再看我了,不屑地瞪了我一眼,也移开了视线。

    世界终于安静了!我叹口气,接着发呆。可没过一会,感觉又有人看我,心里那个怒呀!老十,你有完没完?我抬头用我所能想象出来的最恶毒的眼神看过去,却发现是十三热情友好的大笑脸。他的热情友好被我的恶毒瞬间冻结在脸上。我赶忙朝他扯开一个大笑脸,表情转换过快,感觉肌肉扯得疼。笑完后,又朝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也不知他看懂没有。反正他回了我个笑,朝我端起酒杯,我忙开心地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他遥遥对饮了一杯。

    这边厢刚饮完酒,正准备低头接着发呆,却看见八阿哥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忙给自己斟了酒,朝他遥遥举杯,他一笑,拿起杯子也和我对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想,现在我可以好好歇歇了吧?眼光一扫,却看见十四若有所思的目光正牢牢锁定我。我不明白他思索什么,也懒得去想,只朝他笑眯眯的做了个大鬼脸了事。十四看见我的鬼脸,朝我微微摇摇头,抿嘴而笑。我也微笑起来。

    带着几丝笑意转头,却发现坐在十四阿哥身旁的四阿哥好似把刚才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表情虽淡淡,但眼底却带着丝玩味瞅着我。心想着,这是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主,否则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忙朝他甜甜地一笑后,自顾转回了头。

    晚宴结束回府后,觉得很是累,心里大叹,这眉眼之间的官司岂是好玩的?更何况是和这样一群人中龙瑞玩?

    和姐姐回到屋子,赶着声地让丫头们服侍着洗漱。姐姐看我一副三百年没见过床的样子,忍着笑道:“今儿晚上可不许那么早睡,要守岁的!”我一听,愣了一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除夕夜熬到12点了。不过既然在古代,我们就要从古礼,守吧!姐姐让丫头端出预先置办好的果品糕点,拉了巧慧冬云坐在一起,边聊天边等着新年的来临。巧慧看我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找了根彩绳出来陪我玩翻绳。

    两人正在你一个花样,我一个花样的翻着。冬云和姐姐一边说笑,一边看我和巧慧翻绳。忽听到外面的小丫头叫道:“贝勒爷吉祥!”,冬云和巧慧唬得忙站起来。姐姐和我诧异地对视一眼,也立起来。

    八阿哥笑着让大家起身,巧慧和冬云退了出去。八阿哥看我和姐姐都站在那里不动,遂笑道:“不欢迎我和你们一块守岁?”姐姐忙笑道:“只是没想到,有些惊讶而已!”一面说着,一面服侍八阿哥坐下。八阿哥笑说:“都坐吧,难得一起过年。”我默默坐下,随手拿了块小点心吃起来。

    八阿哥和姐姐笑着说了几句,终因姐姐沉默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两人渐渐默了下来。三人默默坐着,我开始觉得脑袋沉重,头一顿一顿地打起瞌睡来。姐姐看我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把我拉到怀里说,“眯一会吧!过会我叫你!”我忙倚着姐姐睡了起来。

    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几个大响的炮仗声,惊地从姐姐怀里坐了起来。姐姐替我捋了捋头发,道:“新年来了!”八阿哥也笑道:“是啊!”我忙站起身,“好了,岁守完了,我要去睡了!”说完,也没等他们答话,就跑回屋子,跳到床上,蒙头就睡!

    第二日醒来,才醒觉我居然平平淡淡地过了在古代的第一个春节,想着似乎有点遗憾,可又觉得如果以后每年的新年都能这样过,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冬云正立在身后给我梳头,我问:“贝勒爷昨夜歇在这里了吗?”冬云的手停下,叹口气道:“没有!姑娘回房后,不大会,爷就走了!”我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没再说话。

    ―――――――――――――――――

    春节的喜气还未消散,元宵节又到。我虽然愁肠百结,但还是对元宵节有不少兴趣。元宵节又称上元灯节,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挂花灯,夜间还有耍狮子,舞龙灯,猜灯谜,放烟火。平常难得出门的女子,在今天晚上却可以和女伴结伴同游,赏灯猜谜,所以可以说这绝对是女孩子最盼望的节日。再加上古诗词中描写的才子佳人月下相逢的绮丽场面的诱惑,我也不例外地盼望着这个节日。

    天还没有黑,我就让冬云给我挽了双环髻,套了一身半新的鹅黄衫子,又赶着忙催巧慧换衣服。巧慧笑道:“我的好姑娘!赏灯猜谜也要等天黑了呀!”我没理她,只是赶着声地催,巧慧被我催急了,只得快快换好衣服,又拿了两件披风随我出了府。

    刚出了府门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十三妹!”我一皱眉头,心想这个外号虽说在紫禁城已是人人知道,却没有人当面叫过,谁这么张狂?一回身,十三阿哥,穿着普通士子长穿的淡蓝长袍,身旁跟着个容貌秀美的小厮,正缓步前来。我看是他,很是高兴,笑问道:“怎么这么巧?”他笑道:“有心自然巧!”我才反应过来他特地等我呢!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儿要出来玩?”他笑说:“这么好玩的日子,你会枯坐在屋子里?”

    两人并肩而行,巧慧和那个小厮跟在身后。走了会子,十三道:“我请了绿芜姑娘一块赏灯。”我想了想,问:“是我们上次去的那院子的主人吗?”他点点头,我笑说:“好啊!正觉得人少不好玩呢!再说上次我用了她的披风,至今还没当面谢谢她呢!”十三听完,停下,笑着回头对那个小厮说:“我说得不错吧?”我随着他停了脚步,迷惑地也转回了头。

    那个小厮忙笑着上前两步,双手合拢做了个揖,说:“十三爷说姑娘不是一般人!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觉得十三爷果然没错。”我也笑道:“这应该就是绿芜姐姐了吧!不知道姐姐今日要来,否则就把姐姐的披风拿来了。”一面说着,一面想,看她上次房间的布置,就知道她虽流落风尘,但必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唯恐别人看轻自己,所以不愿直接与我相识。

    天色慢慢黑下来,街上人越来越多。沿街望去,两边的灯看不到头,犹如星海。衣香鬓影,喧笑不绝。我颇为新鲜地不停打量,连身边走过的女孩子,我也忍不住地一望再望,他们三人都笑起来,绿芜打趣道:“姑娘竟象是从未逛过街的样子!”我叹口气,摇头道:“可不是吗?整天跟坐牢似的。”她一愣,继而又抿嘴笑了起来。

    我对猜谜从来不在行,所以只看灯。而十三和绿芜也显是看不上眼,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所以四人一路只是随便看看。

    十三领我们到了一座酒楼,小二显然以前见过十三,忙给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安排我们坐下,“待会耍狮舞龙的就从底下过,各位坐在这里看,既清楚又不挤!”

    四人正一面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一面笑谈着,忽听到一个声音说:“十三哥也在?”我们一回头,看是十四阿哥和几个少年郎正站在我们身后。几个少年郎忙着给十三请安,而我和巧慧又忙着给十四请安,一时场面很是热闹!不过十三和十四都没等我们开口,摆摆手,说:“都穿着便服,没那么多规矩!”

    场面有些静,绿芜站在我身旁侧头看着窗外,巧慧低头站着,我看看十三,又看看十四。两人都面带微笑,可这笑意味却大是不同,十三是一副无所谓懒洋洋的样子,十四虽笑的儒雅,嘴角却含着丝冷意。十四看我看他,冷冷盯了我一眼。我一努嘴,低下了头。

    正站着,和十四一起的一个瘦削的少年叫道:“这不是绿芜姑娘吗?”绿芜这才转回头,看了说话人一眼,神色淡淡,没有吭声,低下了头。十四这时才注意到,绿芜是个女孩子,不禁多打量了两眼。绿芜自顾低着头,神色漠然,我伸手在桌下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她侧头看我,我朝她抿嘴一笑,放开了她的手。

    这时一个矮胖的少年,脸带嘲笑的说:“可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呀,十三爷竟左拥右抱,大享艳福。”他话音未落,十三的脸已经冷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发作。就听到十四冷‘哼’了声说:“察察林,你胡说什么?”察察林显然不明白这个‘马屁’怎么就惹恼了十四爷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呆在那里。旁边有认识我的人,想提醒却已经晚了。

    我低着头抿嘴笑了一下,抬头问:“你们是赏灯呢?还是赏人呀?”大家这才各自落座。

    狮子耍得不错,龙也舞得很好,不过在场的诸位,真正看进去的大概只有我和巧慧了。别的人要么若有所思,要么就在偷偷打量我,还有几个不停地看绿芜。

    该赏的赏了,该玩的玩了,夜色已经深沉,遂准备回府。十四抢先说:“我送若曦回去。”我听后,趁十四没注意,朝十三耸了耸肩膀,十三一笑。最后十三送绿芜,十四送我和巧慧,其他人各自散了。

    天气颇冷,巧慧把预先备好的披风给我披上。我和十四并肩走着,巧慧尾随在后,直到府门口,都一路无话。

    小厮开了门,见是我和十四,忙笑着请安,一面说:“姑娘可回来了,兰主子遣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十四让他起来后,问:“八哥可在?”小厮忙回道:“在嫡福晋那里呢?要小的去报个信吗?”十四一面往前走着,一面说:“告诉八哥,说我在书房候着。”

    我自顾想回姐姐那里,却被十四叫住,板着脸说:“跟我去书房。”我想了想,觉得随他走一趟,又如何?遂点点头。让巧慧先回去给姐姐说一声,自和十四一块去了书房。

    两人在书房默默坐了不大一会,就看李福掀开帘子,八阿哥脸上带笑缓步而入。看我也在,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十四安也不请,站起身,张口就道:“八哥猜猜,我今日看见若曦和谁在一起?”八阿哥仍然笑着,朝李福看了一眼,李福忙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八阿哥一面坐下,一面笑问:“和谁?”十四看着我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老十三那么要好了?她和老十三在一起。”哼了一声接着说:“这还好了,她居然和个青楼女子斯混在一起。”我一听,也很是生气,他是我什么人,我的事情轮得着他管?反问道:“和十三阿哥在一起如何?和青楼女子在一起又如何?”

    十四一面气看着我,一面说:“如何?你见过紫禁城里哪个有身份的格格小姐和青楼女子在一起?”我越发生气,站起来看着他,冷笑了两声道:“我只知道以死酬情坠楼而亡的绿珠是妓女,击鼓抗金的梁红玉是妓女,不肯服侍金人吞金而亡的李师师是妓女,拼死救衡王的姽婳将军林四娘是妓女,慷慨悲歌死无憾的袁宝儿是妓女……”突然反应过来,袁宝儿是明末人,对抗的是清兵,忙住了口,但仍是脸带怒色地看着十四。

    十四显然没想到他两句话竟引得我说了这么一长串子话,连气带怒,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反驳我,只是一面咬着牙点头,一面怒瞪着我。

    八阿哥看我俩这么你来我往的,最后俩人和斗眼鸡似的盯着对方,不禁摇头一笑,道:“别再瞪了!十四弟,先回去吧!若曦的事情,我会处理的。”十四瞪了我一眼,转头看着八阿哥,欲言又止的,最后回头又瞪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对着十四,我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可他一走,只留下我和八阿哥,我却开始紧张。低着头,手里揉弄着披风带,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八阿哥看了我一会,面带微笑道:“太子爷的一句笑语却很是贴切。我看你不但拼命劲上象十三弟,连崇尚魏晋,洒脱不羁的名士作风也一样!”又笑着说:“别站着了!”我听后慢慢要坐下。他说道:“坐过来些,有话和你说。”我心里越发紧张,但又无法可施,只好慢慢走过去,低头坐在他身边。

    他看我坐下后,叹了口气,转回头凝视着前方,沉默了起来。

    两人默坐了半晌,他突然冒出一句:“害怕吗?”我一愣,不知道他指什么,只能不解地看向他,他侧回头看着我说道:“选秀女,你害怕吗?”我听后,只觉得那早已充满全身的愁又狂涌了上来,默默点了点头,低头皱着眉头发起愁来。

    过了一会,八阿哥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姐姐时十五岁。”我忙把愁苦放到一边,凝神细听起来。“那年,你阿玛回京述职,她也随了来。正是春天,天气出奇的好,天蓝得如水洗过一般,微风中夹着花香,透人心脾。我和两个小厮去郊外骑马。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山坡上骑马。”他笑了一下说:“你也见过若兰的马术,应该知道那是多么美丽惊人的!”我回想着那日跑马场上姐姐的出尘风姿,无意识地点点头。

    他道:“她那日骑得比在跑马场上得还要好,笑声象是一串串银铃,飘洒在山林间。那里面全是满满的快乐,让听到的人也觉得心里全是快乐,要跟着笑起来。”

    他默了一会:“我当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紫禁城的漂亮姑娘很多,可若兰却是不同的。”我心想,那时的姐姐是恋爱中的幸福女人,以为自己和所爱之人可以翱翔在九天之上。她的快乐是从心底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当然和这些紫禁城中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拥有一段爱情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他道:“我回去后,忙着打听你姐姐,又想着该如何才能求皇阿玛把她给了我。正在想方设法的时候,额娘告诉我,皇阿玛要把马而泰家的大丫头许给我做侧福晋。当时,我觉得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高兴过。皇阿玛颁旨的第二天,我就跑遍了京城,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搜寻到一只凤血玉镯,想着等成婚的日子送给她。”

    我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忍不住举起手腕,问道:“是这只吗?要送给姐姐的?”

    他看着我腕上的镯子,伸手握住我的手,接着说道:“我早也盼,晚也盼,终于等到大婚日。可当我掀开盖头的那刹那,就觉得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个让我思念了两年的人,和眼前的人判若两人。她从不骑马,也很少笑。我不停地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认错了人?后来派了人去西北打听,几经周折才知道原因。”他苦笑着,没有再说下去。

    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想了会,突然心头一阵狂跳,屏着一口气,心里万分紧张害怕地问:“那个人怎么死的?”他静了好一会,深吸了口气道:“我派去查问的人惊动了你阿玛,你阿玛为了让他避开,派他去做了前锋,然后……”他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大力跳着。我抽出手,想把镯子脱下来还给他,他一下捂着我的手道:“不要拿下来!”我低着头,凝视着镯子,说:“这是给姐姐的。”他握着我的手一紧,低声说:“这是给我喜欢的人的。”说完,他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凝视着我的眼睛说:“答应我,永远不要拿下来!”我回视着他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深深的悲伤,满满的,似乎马上就要溢出,不禁心中阵阵牵动,夹杂着心酸,缓缓点了点头。他看我答应,不禁缓缓一笑,放开了我的手。

    过了好一会,他微笑着说:“不要害怕!我会想法子的,总有办法让皇阿玛把你赐给我的。”

    我‘啊’的一声,惊诧地看着他。他又向我一笑。我赶忙摇头,一面嘴里说着:“不要!”。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脸色渐渐转青,猛然问:“难道你竟愿意做皇阿玛的女人?”我心里更是惊惶失措,又是忙着摇头,我不愿意,我什么都不愿意,我只想好好地生活,找一个真正爱我疼惜我呵护我的人,而不仅仅是闲时被赏玩的一个女人。不要把我赐来赐去的,我是个人,我不是东西。

    他看着我痛苦地摇着头,猛然双手捧着我的头,说道:“别摇了!”我眼中含泪,泫然欲涕,心里凄苦,只是睁大双眼看着他。他看了我一会,突然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叹口气说:“随你吧!”顿了顿,又说:“我会想法子的。”说完,放开了我。叫了李福进来,让他送我回姐姐那里。

    刚行至门口,他突然在身后说:“进宫后不要再象十弟过生日那天那样装扮自己。”我一时没有听懂,顿住身子,回头看他,他垂目看着地上,慢慢说:“那样的美丽太炫目!”我这才缓缓明白过来。一时说不清楚是喜是忧,只低低‘嗯’了一声,转头随李福而去。

    回屋后,姐姐见我面色苍白,以为我挨了八阿哥的训,过来轻抚了一下我的脸,叹了口气,让冬云服侍我睡觉。

    我躺在床上,难以成眠,想一会姐姐,又想一会自己。不停地在想,姐姐究竟知道不知道八阿哥对她的感情?又觉得自己笨,其实从很多事情上不难看出八阿哥对姐姐的感情。比如说,八阿哥初见我时的惊诧;姐姐很少去给嫡福晋请安,可嫡福晋却从没有正面为难过姐姐;再比如说,表面上姐姐不受宠,下人们也在后面偷偷议论,可是从衣食到起居用品,那些最是势利的太监下人们却半点也不敢委屈姐姐。……。越想越觉得,其实很多事情一件件都早放在眼前,只是我没有深思过而已。

    可是我呢?我又算是什么?姐姐的替身?我为什么留下了镯子?为什么没有还给他?只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心软吗?……难以入眠。

第十六章

    初夏时节,群芳已过,只有那深深浅浅的绿彼此别着苗头。天气虽已开始转热,但晚上还是丝丝凉意。

    我靠在桥栏边,望着水中随波一荡一漾的弯月,嘴里喃喃念道:“才始迎春来,又送春归去。”春来春去,我已入宫三年。

    还记得选秀女时,并非如我所想的由康熙亲自挑选,而是先由当时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妃佟佳氏和其他几位地位尊贵的皇妃看后,拟了名单呈上,康熙看完名单准了后才再挑选的。而我在这一轮的时候,就被列在了名单之外。

    听说事后在为各宫娘娘挑选女官的时候,竟然有两位娘娘不约而同地点名要我,大阿哥的额娘惠妃纳喇氏,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额娘德妃乌雅氏。主管太监左右为难,只得呈报了贵妃佟佳氏,佟佳氏左思右想后,最后分派我去了乾清宫,专在御前奉茶。

    奉茶看上去是个简单活,可任何和皇帝沾上关系的事情,不管再简单,也变得复杂。我虽早已知道喝茶是门艺术,可绝想不到还会有这么多的规矩。一一从头学起,分辨茶叶,识别水质,控制水温,配置茶具,如何试毒,倒茶时手势,端茶时脚步,还有康熙的特殊癖好,都要记下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整整学了三个月,教导的师傅才点了头。

    一方面我去乾清宫的事情透着蹊跷,宫里的大小太监宫女们都不愿招惹我,待我很是亲善,另一方面自己也的确谨言慎行,态度谦和,很快周围的人就接纳了我。现在我已经是乾清宫负责奉茶和日常起居的十二位宫女的领头了。

    想着这三年的日子,不禁对着水中的月影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回房。明日还要当值呢!

    ――――――――――――――――――

    正在侧厅指挥芸香和玉檀选茶,小太监王喜快跑着进来,随便打个千,赶着声道:“万岁爷下朝了!”我一笑说道:“下朝就下朝了呗!你这么个猴急样,做什么?小心被你师傅看到又说你!”他喘了口气说:“这回可是师傅派我过来的,说是让姐姐小心侍侯,今日朝堂上,有人参了太子爷一本!”我听后,忙敛了笑意,说:“替我谢谢你师傅!”他又忙忙打个千,快跑着走了。

    我回身对芸香和玉檀说:“都听见了吧?今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两人忙应是。

    我心中暗想到,自从太子胤礽的舅舅索额图谋反不遂被抄家监禁后,当时表面上没牵连到太子,可毕竟太子爷的位置已不是那么稳当了。虽然他是康熙最喜爱的儿子,从小由康熙亲自教导,可也许正是因为从小的特别溺爱,相较其他阿哥,太子实在是德行都不出众,再加上各位阿哥对他的位置又虎视耽耽,太子的位子已经是岌岌可危。

    而康熙现在也在理智和感情中挣扎。一方面他已经看出胤礽实非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可另一方面胤礽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由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还有对结发妻子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的感情,让康熙在废与不废之间徘徊。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康熙今日又要直面这个痛苦了。

    忽听到外面的接驾声音,知道康熙已经回来了。忙对芸香说冲茶吧。她俩人急急忙碌起来,我准备好茶具。想着今日康熙的心情不好,只怕不愿意看见鲜艳的颜色,挑了一套天蓝釉菊瓣纹茶具。想着根据现代心理学来说蓝色能让人心神安宁镇静。

    捧着茶盘,缓缓走进屋子,看四周的椅子上各坐了人,但却是一片宁静。目不斜视,走近桌旁,轻轻搁下茶盅,又低头慢慢退了出来。

    出了帘子,才把那口屏着的气吐了出来。一面低声问身侧的太监:“都有谁在里面?”小太监压着声音回道:“四爷,八爷,九爷,十三爷,十四爷。”我心想从没有这么齐全过,看来康熙是要问问他们的想法。忙又下去,吩咐芸香和玉檀备茶。

    还没有张口,就听到玉檀笑说:“茶已经备好了!头先你刚出去,王喜就来说阿哥们来了,所以我就赶忙先备下了。”我朝她赞许地点点头,走近查看。正在看,玉檀又接着快声说道:“规矩都记着呢!四阿哥喜欢太平猴魁,八阿哥喜欢日铸雪芽,九阿哥喜欢明前龙井,十阿哥随便,十三阿哥喜欢……”我忙笑着摆手道:“够了,够了!知道你记的就行!”芸香笑说:“难怪宫里的人都说姑娘心细呢!以前御前奉茶的人只需记住万岁爷的喜好就可以了,现在姑娘竟要我们把阿哥们的也背了下来。”我一面摆放茶盅,一面想到我自有我的道理,只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罢了。

    芸香捧着茶盘跟在我身后,刚走到纱帘外,就听到康熙问:“今日朝堂上,礼部的折子你们怎么看?”我不禁停了下来,心想,太子恶绩甚多,这次又所为何事?旁边掀帘子的太监看我停下,不禁朝我诧异地看了一眼。我忙迈步而进。

    缓缓走到四阿哥身旁,把四阿哥的茶轻轻放在桌上。又转身到八阿哥桌前,低头放茶。这才听到四阿哥慢声回道:“据儿臣看,二哥平时待低下人一向甚为宽厚,有那不知检点的人背着二哥私吞财物,却打着二哥的旗号也是有的。”康熙一面听着,一面缓缓点头。我也在心里暗想,看来是为了太子私自截取了康熙贡品的事情。历史上此事虽然让康熙大为生气,但最后终是没有惩罚太子,只是把相关的其他人都办了而已。如此想来,康熙这次还是会感情占了上风。

    正在给九阿哥上茶,四阿哥的话音也就刚落。十阿哥就道:“一个奴才给他天大的胆,若没有人给他撑腰,他敢随意截取献给皇阿玛的贡品?”我心叹道,这个老十总是稳不住。

    走到十阿哥桌旁,转身从芸香捧着的茶盘上端起为十阿哥准备的茶,正要搁在桌上,就听到十阿哥接着说:“四哥这话说得倒是古怪。不过四哥一向和二哥关系甚好,只怕这件事情四哥也……”他话未说完,就一声惊呼,忙忙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原来我端茶时一不小心就把热的茶汤倾在了他胳膊上。一旁早有小太监上来帮着擦拭,检查是否烫伤。我一面忙跪在地上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面心想,你得罪太子无所谓,反正他迟早要被废掉的,可得罪了四阿哥的下场却会很惨。虽然我已经知道结局无法扭转,但至少我绝对无法忍受这个过程在我的眼前上演。暗叹口气想,能阻止一分是一分。

    十阿哥看是我,有火发不出,又怕事情闹大,我会遭罪,只得说道:“没什么打紧的!”康熙身边的大太监总管李德全过来斥道:“毛手毛脚的,还不退下去!”康熙似乎一直没怎么留心这场闹剧,只是静静的沉思着。

    我起身退了出去,到帘子外时听到康熙说:“朕今日有些累了,你们都回去吧!”我心想看来是拿定注意了。遂安心回了茶房。

    刚回来没多久,芸香端着盘子进来,脸带惊色的说:“你今儿是怎么了?可吓死我了!”我低头坐着,没有吭声。心想,一则康熙作为一代仁君,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过失,待下人一向宽厚,二则,我烫得是十阿哥,他无论如何总会替我求情的。所以我虽然也很是紧张,但想来大不了也就是拖出去挨顿板子而已,总是没有性命之忧的。而且当时心里一急,也来不及顾虑什么后果,只想着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说。

    正沉默坐着,王喜进来,走到近前,打了个千说:“姐姐,我师傅叫您过去!”芸香和玉檀听到,都有些慌,站了起来。我没有管他们,站起身跟着王喜出了侧厅。

    王喜领着走了一会,前面树下正站着李德全,走到近前,王喜退走,我做了个福,默默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李德全清了清嗓子说:“我看你一向是个谨慎人,今日怎么这么毛躁?”我回道:“请谙达责罚!”他叹了口气,说道:“下个月的例银全扣了。”我忙蹲下身子,说:“谢李谙达!”他没有理我,自转身走了,一面若有若无地低声说:“宫里容不下那么多好心!”

    他走后,我仍是静静站着,一丝丝的哀伤夹杂着恐惧从心里逐渐涔出来,一寸寸的流过全身,慢慢地吞噬着我的力量,只觉得自己根本站不住,踉跄了两步,终是坐在了地上。双手抱头伏在腿上,紧咬着下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却被我硬逼了回去。

    正在埋头默想着,突然听到头顶一个声音说:“坐在这里干吗?”我听声音是十阿哥,不想理他,仍是抱头默坐着。他蹲下来,在身边说:“喂!我还没有怪你烫了我,你倒拿起架子了!”我仍旧没有理他。他静了一小会,忽觉得不对,忙伸手把我的头扳了起来,脸上一惊,大声问:“怎么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李德全怎么责罚你了?”

    我一抬头,居然看见身边不仅仅是十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在一旁站着,也是一惊,忙一面伸手匆忙抹了一下嘴唇,一面跳了起来,又急急赶着请安。

    十阿哥见我只忙着请安,不回他的话,气道:“我这就去找李德全问个清楚。”说完提步就要走,我忙低声道:“回来!”他停下脚步说:“那你自己告诉我。”

    我看着他,心中滋味甚是复杂,既恼他的毛躁,可又感动于他的毛躁,盯了他一小会,最后瞪了他一眼说:“罚了我一个月的例银。”十阿哥拍了一下大腿叫道:“为一个月的例银,你至于气成这样吗?”我努了努嘴说:“为何不至于?那些银子你自是不放在心上,我可还指望着那些银子呢,再说了,我还从来没有被罚过呢,面子上总是有些过不去的!”他笑道:“好了!别气了,回头你想要什么稀罕玩艺,我给你买进来。”我听后,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我立在那里,几位阿哥都不说话,四阿哥和八阿哥是那永恒的冷淡漠然和温文尔雅的表情,九阿哥阴沉着脸打量着我,十三看我看他,朝我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又做了个困惑的表情。我回了个笑。十四却是紧着眉头,眼光沉郁地看着别处。

    我看了一圈,看没有人想说话,于是陪笑说道:“几位爷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奴婢就先回去了。”四阿哥淡淡说:“去吧!”我俯身请了安,自走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36/ 第一时间欣赏步步惊心最新章节! 作者:桐华所写的《步步惊心》为转载作品,步步惊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步步惊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步步惊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步步惊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步步惊心介绍:
一场穿越时空的爱恋,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剧。原本是繁华都市的女生,却因一脚踏空而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她带着对清史的洞悉进入风云诡变的宫廷。她知道自己不该卷入这场九王夺嫡的争斗中,可心不由己,因为这里有她所爱的,也有爱着她的……步步惊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惊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惊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