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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上小君     剑魁txt下载     剑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七十五:岁月忽已晚

    纵朱墙紫殿也难敌光阴,经年累月,山中小庙逐渐被人遗忘。

    庙墙颓圮,泥塑也裸露在外,风蚀之下,变得五官模糊,已经看不清模样。

    偶有游人至此,或感慨道唯有圣道长久,多少野祀,皆被掩于风沙中。

    李不琢寄身泥塑,不禁念及当初。当初,他用一点香火,助句芒保存了真灵,如今仍是这小山中,物是人非,又有谁来助他呢?

    大雨落下,泥塑被水流冲刷,这最后的寄身之地,也终究难以长存了。

    李不琢知道,这场大雨便是他的终章,这时他心中并无悲切,反倒有一丝庆幸。任谁,在泥塑里孤独数十年,也会期望一刻的自在,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他本该流落归墟中,能够归乡,见到故人皆有归宿,也是幸甚之至了。

    大雨磅礴,没有一刻止歇。

    一只雪白的手,却将一把朱红油纸伞撑在泥塑头顶。

    李不琢睁眼,见到燕赤雪站在雨中,多年未见,她容貌依旧,却没了那股青春活力,眉黛眼妆,难掩疲惫。她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掏出火折子,在伞下为李不琢点了三根香。

    燕赤雪离去前,李不琢知道了她当初离开的原因。

    桃坞堡老寨主燕北凉,乃纵横家圣人玄微子门徒,假意投效龙雀执火者秦荆,数年前,终于将其刺杀。而今燕北凉离世,燕赤雪之父丧生,她独掌龙雀大权,为稳住散落天下的龙雀旧部,却不能暴露祖父乃圣人门徒的真相。

    勾心斗角半生,身边无人可以信任,唯独今日,她任雨洗去妆容,对这山野中的泥像,能吐露心迹。

    雨停后,她在泥像前疲惫小憩片刻,留下油纸伞离开了。

    泥像前,残香未尽,青烟隐隐凝聚为人形,又在风中消散。

    李不琢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当他放下了所有心障,他仍在泥像中,却蓦地能看到泥像本身,能看见泥像内外的每一处角落,就如那夜白龙寺中,曾机缘巧合遁入非想非非想天,俯瞰世间一般。

    林间草木枯萎又复繁茂,突有山火,数丈高的大树,被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李不琢这时去看,却不光看到了灰烬,在他眼中,万物皆是虚实相成,树变成灰烬,灰烬与烟气是实,那在火中散去的热,便是虚,灰烬入土,又取日月光华之虚,融入树种,再成参天巨木。

    他忽然明了,这万般神通变化,虚实转换的根本,就是“道”。

    他的一生中,那些零落的珠子,枯荣逆转、梦里春秋、不易剑道、东君神术、吞天玄蚕,往日种种,便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在眼前。

    这一夜,句芒山上云雾忽聚忽散。

    月落日升之时,一缕紫气照下,泥塑表面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澄明如雪的光华自裂缝中透出,咔嚓咔嚓声接连不断,泥塑如被万道剑气刺穿。

    泥壳脱落,颓圮的庙墙间,一个少年人,黑衣黑发,拾起了地上那把朱红色油纸伞,

    ……

    佛坛下,众僧人早课诵经,梵唱阵阵。

    坛前,密莲华嘿嘿大笑道:“真有人能得证涅!”

    ……

    李不琢走出小庙,来到酒瓮村中。

    酒庄不知何时已经废弃了,昔日的管事姚堪也不见了踪影。当年的院子,被归入新封府江氏门下,院子里住的,也没了李不琢的熟人。

    江东君的父母仍在,已垂垂老矣。茶余饭后,二人总提起那个出生后便神异不凡的女孩,但神情中已无不舍,反而添油加醋,渲染出一段九天玄女下凡的传说。

    李不琢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让他惆怅的,并非是重闻往事,而是他听到这些往事,心中已没了波澜。

    他本以为自己还有挂念,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

    站在句芒山上,他举目远眺。

    在他眼中,天地已成了一张纸。

    这张纸在凡人看来,是平铺在桌面上的,凡人如同蚂蚁,在纸上爬行,却不知除了四方,还有上下。纵使能飞天遁地的机关器,要跨越千里,也只能步步为营。

    但在李不琢看来,这张纸却是皱褶,扭曲的。纸的两端,远隔千万里的两点,以一种奇特的角度,对折了起来。若仍沿着纸面行走,仍需跨越千万里,若跳脱于纸外,便需轻轻一跃……

    李不琢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本在冷风呼啸的句芒山顶,一步迈出,却已身处闹市。

    人声鼎沸,商贩、行人摩肩擦踵,形形色色,从他身边走过,却都仿佛没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李不琢沿街信步而行,片刻后,在一所大院前停步。

    院中,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正对着木人练剑。

    “白鹿回首猿伸臂,仙人座下鹤点头!”

    他一板一眼念着剑诀,大汗淋漓。

    李不琢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目光穿透重门,见到了一位怀有身孕的中年妇人。她的夫君正附耳在她肚子上倾听,二人相视而笑。

    时过境迁,李不琢仍是当年的模样,他重活过来,但在他人心中,他已只是一个挂念了。

    李不琢转身准备离开,脚步顿了顿,却还是走入院中。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李不琢来到小少年身边,微笑道。

    “当归,我叫当归,但可不是药铺里那根黑不溜秋的当归!是吴当归!”当归见到李不琢,觉得他的笑容莫名亲切,便没有防备地回答道,“不过,娘亲总爱叫我小石头!”

    “叔叔,你呢?”他眨巴着眼睛问。

    “我?”李不琢笑道,“巧了,我娘也叫我石头。咱们是大小俩石头。”

    当归打量了李不琢两眼道:“你也叫石头?娘亲跟我说过,有个叫李石头的人,剑术天下第一,但我不服,我日后一定会比他厉害。石头叔叔,你会用剑吗?”

    “会一点,跟李石头不分伯仲吧。”李不琢道,“当归,把剑给我。”

    ……

    三斤挺着肚子,来到大院里,看见练剑的当归靠着木人呼呼大睡。

    “吴当归!叫你练剑,你却睡大觉!你没学到你石头叔叔的剑术,倒是把这坏毛病给学了个全!”

    当归顿时惊醒,兴奋道:“娘,您误会我了,刚才我看到了石头叔叔,他还教了我几招呢。”

    “胡说八道!老张头都没通报,怎么会有别人进来,好呀,你又做白日梦了!”

    “是真的嘛!”当归瘪嘴道,指着门外,“他才刚走,您看呀!”

    三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门丁守在门口,没有外人进来的迹象。但大门洞开着,一个穿黑衣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

三百七十六:有我无敌

    李不琢离开了三斤所在的城池。他没想过主动放下那些过往,但时过境迁,不知不觉他却了无牵挂了,心中所向,唯问道而已。

    他以一点真灵悟道,涅重生,自身修为已达到一种玄妙的境地,他却隐约觉得,自己的道还差了一层。

    他意识进入非想非非想天,俯瞰世间,想要找到自己道行的缺憾。目光落到浮黎大地上,他忽而想到当初的密卷。

    “东鹘火,西缇加夜山。”

    “北鬼户,南乾罗山!”

    “不知当初大夏圣祖武无敌留下的密宝会是什么?”

    “金银俗物配不上他的身份,若能见到他的武道传承,也许能对我的修行有所映证。”

    李不琢眼中,经纬纵横,便落在浮黎中央,泷州西部。

    泷州西面丘陵起伏,风水极佳,常有筑路修桥挖到墓葬之事发生。李不琢从吴寒的衣带诏以及冯符二家交易的密卷,得知了前朝复国宝藏藏在此处。

    他游遍群山,终于找到一片地宫。

    其实,武无敌应该还为复国宝藏留下了其他指引,不过李不琢只得了两份密卷,便只能用这笨办法。所幸,他悟道之后,意识能进入非想非非想天,以那奇特视角俯瞰世界,找到地宫也只花了半月有余。

    幽深甬道通往地底,李不琢没走多久,便在一扇青铜门前止步。地宫外的空气随着他的脚步涌入,门前两盏长明灯倏的一下,遇风而燃。

    灯下一座盘膝坐地的兵俑也睁眼朝李不琢看来。

    “汝非武氏血脉!”

    兵俑腹中发出金铁轰鸣声,起身之时,簌簌灰尘落下,它的铁甲在长明灯下寒光森然。

    这兵俑看似笨重,动作却矫健非常,李不琢目测之下,这兵俑的实力并不逊于坐照圆满的炼气士。不过它终究不是活人,对敌的招式,套路明显,李不琢索性也只用肉身跟它拼斗拆招。

    将那兵俑的套路摸透,李不琢穿过青铜门。

    青铜门后,是一层地宫,地宫十分空荡,唯门前有一座石碑,写着:“余十三岁于铜都山遇赤毛凶猿,与之游斗三月,自创拳法,终胜之。”

    简单一行文字下,便是一幅幅行气、技击的人形图案。

    这篇拳谱对李不琢来说十分简单,不过他发现这拳谱的套路,与外面那镇守青铜门的兵俑所用的拳法是一脉相承,便细细品味琢磨了一番,待完全记住后,才离开石碑。

    石碑后方不远处,这一层地宫的尽头,便是一尊猿形机关。李不琢甫一接近,这机关兽便活了过来,与李不琢厮杀搏斗。

    打散机关猿,李不琢通过它身后的大门,又进入了另一层地宫。

    “时乙酉年春,于荒川遇大蟒……”

    “时甲辰春,与南陵陈汝交手,破其招法……”

    “时丙子冬,见大瀑凝冰之相,创化雪锁元功……”

    “时……”

    李不琢走过一层层地宫,便与那一座座石碑,经历了武无敌的一生。

    石碑上记载的武术,起初有着少年的灵动与刚猛的冲劲,到后来,则变化圆融,多了以柔克刚的巧劲,再后来,万般变化被一以贯之,以武入道……

    李不琢看第一座石碑,只用了二十来个呼吸,到后来,一座石碑要花费他近乎一天的功夫。石碑里的武功一脉相承,李不琢心中仿佛有了一个人形,本来笨拙稚嫩,反复映证武功,举手投足间,已渐渐凝聚出一种百战不败的悍勇气质。

    “大夏圣祖留下这地宫,就是为了给后人留下武道传承吗?似乎没这么简单。”

    李不琢思忖着,继续向地宫深处进发。他的剑道,与武无敌的武道走的是不同的路,不过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这些武道经验,对他而言大有裨益。

    地宫中的机关兽和偃师人形,有能够辨认武氏后人的方法,遇到非武氏血脉者,出手便皆是杀招。

    李不琢过关斩将,用了五月时间,终于抵达了地宫最深层。

    地宫最深处的石碑上已无武道记载,只有四个桀骜不驯的字:“有、我、无、敌!”

    李不琢视线越过石碑,地宫中央,一道身穿赤色大氅的虚影看了过来。李不琢忽然心中感触,他在这道虚影的眼神里,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李不琢一招手,他那散去的三百六十五道剑念再度出现。这番出手,声势却与之前大为不同,整片地宫忽的昏暗下来,穹顶上诸天星辰忽现,缓缓压了下来,若细看,那诸天星辰是三百六十五道不断演化的剑意。

    不工剑界!

    武无敌的虚影浑然无视这数百道剑意,站在原地,便有鼎镇社稷之势,巍然不动。他一拳打出,平平无奇,李不琢恍然间,却如见山河动荡!

    噗噗噗噗噗!

    三百六十五道剑意连番破灭,李不琢眼中无数虚影闪逝,变幻莫测。

    那一拳摧枯拉朽,击破了所有剑意,倏然打到李不琢面前,李不琢却眼都不眨。在那一拳打到面门的时候,并指一刺,武无敌的虚影便霎然消散。

    这一战开始不久,他便推演出了结果。武无敌能击破他的剑界,但也会成强弩之末。

    “一道虚影,竟有如此威势,不愧有无敌之称。”

    李不琢心知,若是真正的武无敌在世,自己很快就会落败。

    武无敌身影消散,李不琢环视四周,只见地宫空空荡荡,除了那石碑上的四个字,已经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东西了。

    “原来如此。”

    李不琢这时终于明白,武无敌留下这地宫,作为复国宝藏,除了给后人留下武道传承,还有另一番用意。

    武无敌一生不败心念,皆凝于那些石碑碑文中,若有武氏后人,一路斩荆披棘,抵达地宫深处,击败武无敌留下的武道虚影,便是凝聚了“有我无敌之志”了。

    武无敌开疆拓土,凭的便是万战不败的无敌之志。

    离开地宫时,李不琢并没有从武无敌的道中得到映证,让自己的道圆满。

    不过,最后那一战,倒是让他察觉到了,自己道行的缺憾究竟在哪。

三百七十七:一剑之恩

    李不琢走出地宫。

    他已知道自己的剑道缺憾在哪。跨越归墟,回到浮黎时,他的丹青剑典与本命神兵烛龙遗失在归墟中了。

    他仅剩真灵时,遗失了许多过往,最初凝练的剑道,也随着烛龙和丹青剑典一起遗落。

    他未找回的这一部分剑道,就是他的缺憾。

    “难道,要再回到归墟中,去寻回烛龙?”

    李不琢回想起跨越归墟的经历。

    归墟黑暗无垠,没有指引,他到何处去寻回烛龙?

    李不琢思索着,走出群山。

    泷州东南部是封通府,封通府南郊的宛阳县外有一座天柱山。

    这山的名字,让李不琢回忆起苍梧经历的种种,游历间,他便走到了天柱山中。

    山间气候多变,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后,细雨便淅沥落了下来。采风的书生、游子纷纷撑伞离开,李不琢虽能用神通挡住雨水,却也如凡人般,撑起那把朱红油纸伞,寻找暂避风雨的地方。

    ……

    天柱山腰,一名穿着青色长衫的书生与女伴踏过荒径,在林木遮掩间,找到了一间小庙。

    书生远远望着庙门上斑驳的破匾,惊讶道:“县志上曾说大夏年间天柱山中有一间白骨寺,本来以为是谣传杜撰出来的,没想真有这地方。”

    那绿衣女伴娇声道:“白骨寺?好端端一个佛寺,起这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名字,真是怕人,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安生,你带人家来这做什么?”

    书生摇头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名字倒不是取出来故意吓人的。你听我说,那些修佛的啊,总说什么把红颜与白骨一视同仁,还有的和尚,好端端去修什么‘白骨观’,要把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看成一具骨架子。我看,这白骨寺的意思,就是从这里头取来的。”

    绿衣女伴道:“这样一说我倒没那么怕了,但细想,还是怪人的,好端端的人,怎么能看成骨架子,你看我,也会想到骨架子吗?”

    “我怎么舍得!”书生大笑着揩了把油,便带着女伴进庙躲雨。

    一进小庙,却见一尊佛像不知什么缘故,滚落在坛前,头朝下倒坐着。

    女伴呀的一声,被吓了一跳,书生一怔过后,却文兴大发,想吟两句对子,在女人面前展现文采。

    “问佛陀为何倒坐……”

    琢磨了一会,他开口吟了半句,却被佛像后头传来的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

    “被小僧一脚踢开。”

    女伴又惊呼一声,吓得躲到书生身后去了,书生眉头一皱,这才发现佛像后面竟然有人。他示意女伴在原地等待,女伴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便拉着女伴,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佛像侧方,看到了佛坛上躺着像是刚睡醒的一个年轻和尚。

    和尚模样长得异常俊俏,眉心一线殷红的朱印,更是为他平添了三分妖异。那书生的女伴本来只敢从书生背后露出半个头来,悄悄打量,但一见之下,竟不自觉红了脸。

    书生识得美丑,也发现了女伴的异样,一时间心头有了妒意,讥讽道:“嘿,借了佛庙躲雨,佛倒了你不扶,还把它一脚踢开,你修的什么佛?莫不是个假和尚吧。”

    “佛本无相,那算什么佛。”和尚还是懒洋洋的模样。

    “睁眼说瞎话,不是佛,那是什么?”书生诘问道。

    “一坨泥巴。”和尚觑了他一眼。

    书生气极反笑,但心知这些不事耕作,整天闲的没事打禅机的秃驴最擅长和人斗嘴皮子,便不想和他争论下去。但这时,他眼睛一瞥,却见那和尚睡的地方积了一大滩水,原来是个漏雨的位置,不由笑道:“原来是个傻子,躲雨偏偏躲在漏雨的地方。”

    和尚淡淡道:“你看着小破庙是个小破庙,我看天地也是个小破庙,庙里边都是雨,躲哪不一样?”

    “可你都淋湿了呀。”那书生的女伴不禁开口了,不过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和尚虽是在和她与书生二人对话,却像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她话刚说完,书生却找到了和尚话里的疏漏,得意地反唇相讥道:“既然躲哪都一样,你何必抢佛陀的位子,还不是故弄玄虚,装傻撒泼!”

    “嘿嘿,问得好。”和尚笑道:“但这天地,又不是他的,还要讲个先来后到不成?怎么不说是他坐在那里,挡了我等人了?”

    “你这和尚在等什么人?你还有朋友不成。”书生的女伴刚问出口,脸又红了。

    这时,和尚却把目光移向他们身后。

    雨里传来渍渍的脚步声,一个黑衣年轻人来到庙门边收起朱红油纸伞,伞面抖落的雨水在地上溅湿了一片青痕。

    书生和女伴面面相觑,却听那黑衣年轻人说了一声“走吧”。

    二人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脚下。

    破庙中,李不琢看着那佛像后盘膝的俊美妖异的和尚,皱眉道:“你在这等我,是来寻仇的?”

    “施主大谬呀。”和尚轻笑道,“我不是寻仇,是来报恩的。”

    他指了指眉心那线殷红的印记,笑意变得森然:“报那夜白龙寺中,一剑之恩。”

三百七十八:众生皆是菩萨

    李不琢低头看着伞尖滴沥的雨珠,心中竟主动生出提剑一战的心思。

    多年过去,他已从故人记忆中淡去,却仍被人记得,就算是因为仇怨而记下的,对他来说,也算个惊喜。

    不愧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天魔,他由一点真灵重生回来,竟还能被寻到,便陪这和尚一战又何妨?

    “你拿什么报恩?”

    李不琢抬头笑道。

    “当然是送你早日往生极乐!”

    和尚哈哈大笑,声如雷震,霎时间,贡桌下倾倒的佛陀兀的裂开,梁椽间簌簌落下灰尘。

    音浪冲出小庙,在细雨里扩散出肉眼可见的波涛,那山雾被一下冲开条清明的道儿来。

    庙门口系着的几条破布猎猎作响,李不琢却头发丝也没飘起半根,那和尚的笑声就如当年白龙寺中的鬼哭梵唱一般,穿心钻脑,如今却对他没用。

    伞尖一甩,便有三滴雨珠咻的一声,像三柄晶莹剔透的小剑。

    李不琢抬伞的时候,和尚便反应过来,身边的虚空中无端生出一只泛着可怖青黑色,却捏着佛印的鬼手,伸手一挡。

    啪一声,雨珠先凝成冰,再散作飞霰。

    刷!

    整个小庙被飞霰一打,雨声都似乎停滞了一下,紧接着,风雨又至,无端的,整座小庙便坍塌下来。

    那三滴剑雨被打散后,已在庙上刺穿了无数肉眼不见的细孔。

    “咦,好剑术,好剑术!”

    和尚啧啧称奇,又摇头说。

    “不对,这不是什么剑术,已术近乎道了。”

    和尚还有闲暇说话,李不琢心中暗道可惜。

    若非烛龙失落了,他没趁手的兵器,断不会让这和尚接招接得日次轻松。

    倒不是他的剑道,非要借一柄剑器才能展露出来,只是烛龙曾是他的本命神兵,缺失那一层剑道,未到圆满,就像最后那片雪花没落下,便压不垮那株枯枝。

    那这招又如何?

    李不琢并指如剑,朝身后山雨一指,向前一引。先是剑柄成型,一柄水剑便凭空结成,朝和尚刺去,直指和尚眉心那道朱印。

    那和尚肯把眉心的剑痕露出来,这剑痕便不是他的罩门所在,李不琢这一剑没指望伤他,只为激怒他罢了。

    出剑之时,不易剑道推演,李不琢在心中推算出和尚的数百般应对之法。

    和尚伸手一抓,却刚好抓在李不琢的推算之外。

    许多双无形之手拉扯他的衣物、四肢、脏腑……无数人声在他耳边响起,说着种种苦痛,生老病死、爱别离苦、怨憎会苦……

    “苦就苦,何必找我来求解脱?”李不琢剑气一收一放,将身边的魔念驱除干净。他愈发觉得有意思起来,和尚那一出手,竟刚好跳出了他的剑道推演之外。他还是头回跟看破了自己剑道的人交手,这样一来,不易剑道非但不能帮他对敌,他若太过于依赖剑道推演,反而会落入那和尚的套里。

    二人各自出手试探,并无成果。和尚坐在坍塌的破庙里,忽而一手覆地,一手撑天。一道虚影被他猛地撑开,大风呼啸,山顶的雨云都被一道磅礴气机尽皆冲散,只一眨眼,一座佛陀之相便出现在天地间,慈眉善目,遍体金光,手持一个金钵朝李不琢缓缓罩下,金钵上“普度众生”四字,杀气四溢,隐有血色。

    那钵盂盖到头顶,李不琢抬头一瞥,钵中传出无数惨叫,内部竟显化出六种地狱!

    铜水灌鼻、利刃穿耳、剜眼、拔舌、剥皮、挖脑……

    “好一个普度众生!”

    李不琢啧啧称奇。

    “众生既被六欲所惑,我助尔等割舍六欲,比佛陀度人还爽快多了!”和尚的笑声传来。

    “他们却不大情愿。”李不琢望着钵中六种地狱,受难之人惨嚎不止。

    和尚笑道:“肉身痛苦亦是魔障,不惧痛苦,便是菩萨道,我这钵盂中,众生都是菩萨!当真是极乐世界!”

    话音刚落,那钵盂便把李不琢罩在其中。

    一入金钵,李不琢忽然感应不到了外面的天地元气,竟变得和普通人一般。

    一个皮肉腐烂的恶鬼,端着一桶通红的铜水嘿然狞笑向他走来。

    ……

    钵盂外,那天魔佛像立在山巅,高有百丈,山下的行人眼里,山顶却清明一片,只是无端刮起狂风,连树木都被片片掀飞。

    普通人咂舌不已,有炼气士见到此番情状,有人以为是宝物出世,欲入山一探究竟,未接近那山顶,便听到阵阵魔音,不由心惊胆战,赶忙逃脱,向府城传信禀报去了。

    山巅,那百丈佛陀扣住钵盂,破庙里的和尚,手中也把一只小钵扣在地上。

    钵里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骨肉分离声。

    和尚不时结印,打在钵盂上。

    这一扣,就扣了两天一夜。

    山下已有兵马聚集,为首的封通府主一身戎装,神色凝重。

    他结成了猿魔崩山相,乃法相境宗师,但这天柱山上,那斗法的二人逸散出来的神通威力却让他心惊不已。此事恐怕要上报天宫,另请高人出手了。

    破庙中,和尚手里的钵盂,咔嚓出现一个破洞。

    这咔嚓声,竟不是钵盂裂开的声音,而是有什么东西,从钵盂内部,把钵盂吃出了一个口子!

    咔嚓咔嚓!

    那邪佛法相镇压着的金钵中,猛然探出一个头来!

    赤鬣玄睛,玄蚕之相!

    玄蚕一现,不依不饶,又是一口,把钵盂咬掉大半!

    邪佛抬起钵盂,玄蚕整个身子钻了出来。那钵盂不过比邪佛手掌大些,玄蚕一边吞吃钵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起来,追着一口,把整个钵盂吃了下去。

    “好大的胃口!”

    和尚惊讶的声音从邪佛口中传出,若洪钟轰鸣!

    玄蚕法相还要追着邪佛的手臂,继续吞吃,李不琢却心中一动。

    毕竟只是法相,而非玄蚕真身,不至于真有吞天噬地的本事,吃掉和尚那装着六种地狱的极乐金钵,已到极限。

    他一抬手,玄蚕法相倏然凝聚,变成一柄长剑,通体金光,若佛门圣器,那剑尖所指处,却透出无物不杀的戾气。

三百七十九:寻剑

    玄蚕吞掉金钵,佛威魔念被李不琢融为一剑,猛然劈下!

    剑锋所至,那破庙如冰遇火,就这么消失在原地。

    电光火石间,李不琢出剑,收手。

    那破庙已不见踪影,不光破庙,整个天柱山,被一道深渊从中分开。

    深渊两壁,无论是岩石、树木、泥土断面都平滑光洁,像是被精心磨洗过了。

    这深渊宽有五丈,劈开了整个天柱山,却没有发生山崩。

    那和尚已不见踪影,似乎在这一剑下灰飞烟灭了,李不琢却低声道:“可惜。”

    那一剑,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说这世上谁最会应对这一剑,便非那和尚莫属了,他怎会死在这一剑下。

    果不其然。

    “啧。”

    和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谁能料想,短短几十年,你便有了如此道行。”

    “嘿嘿,我这恩怨,不了了之也罢,天宫那几个圣人,却怕是容不下你。”

    声音消失,唯留下的雨声。

    李不琢没有去追和尚。

    这一番斗法,李不琢明白自己和这佛胎魔种谁也奈何不得对方。

    只是,那和尚没防到李不琢的玄蚕法相,被占了一招便宜,破去了法宝。没了法宝,他和李不琢斗下去便会落于下风,于是毫不犹豫便逃遁了。

    李不琢纵使能追上和尚,也留不下他。

    他也不惧那和尚再找上门来,便没必要做无谓之举。

    向山下眺望,聚集的兵马已不下千数。

    李不琢心里明白,那封通府主何尝不知道,这山上的动静,不是寻常军士能干扰的。调动兵马排兵布阵,不过是安定民心之举。

    没有逗留,李不琢朝幽州希夷山走去。

    希夷山上有七重天宫,是圣人的居所,不过,李不琢并不在意那和尚临走前的话。

    若没有容人之量,圣人又如何当得起圣字。

    希夷山上的大夏龙庭遗址,他要去走上一趟,寻到当初吴心锻造烛龙的旧址。

    ……

    天柱山上的动静已平息三日。

    封通府主派去的两队人马,上山探查归来,发现山上已安全下来。

    传去天宫的飞信却一直未回,封通府主仍不敢贸然入山。

    此时,天柱山顶的裂渊边,却来了两个人。

    一位气度温和,白衣如玉,眉发有些发白的男人便是李素师。

    他身边,一个黑发黑须,身着织纹蓝袍,头戴木冠的男人,是墨家圣人韩缺。

    韩缺皮肤沧桑,步伐稳重,模样像个大漠镖客,他背后那柄剑,只单单露出个剑柄,模样普通,却散发出巍然如山岳的气息。

    此乃圣道之剑。

    若李不琢在此,稍加回忆,便能记起当年他获得的那一枚“圣道剑字”,便是此剑的一道剑气。

    “浮黎何时出了这般高手?”

    李素师站在裂渊边,捻下一片树叶。

    韩缺低头看着裂渊道:“一剑劈山,剑锋所及之处,皆成齑粉。而剑势之外,哪怕一草一木都不曾被毁,此人的气机控制……妙至毫巅。”

    “哦?”李素师道,“能得当代剑魁如此称赞,真是了不得。想当初,在你眼中剑术天分最高的,便是莫与流了,这一剑,难道是他劈出来的。”

    “不是,莫与流不如此人。”韩缺摇头。

    “那又有谁?”李素师道,“当年他在新封府圣院留下一副烂缑贴,便找你比剑,虽落败了,倒也得了个剑宗的称呼。你跳出江湖许久,他便是剑道第一人。若还有剑道天赋超群者,定不会籍籍无名,哪里又能凭空冒出一个比莫与流还厉害的人。”

    韩缺摇头不语。

    李素师伸手虚抓,捻了一颗沙砾在指间,心中推算起来。二十年前,李素师修撰先天经,为天下炼气士创下入门经典,使得炼气士一年多似一年。愿力加持下,他的道行比之当年愈发深不可测。

    只片刻,他脑中出现的,却是他当年留在苍梧的那枚路引。

    “怪事。”李素师低声自语,没继续说下去,心里却知道了。当初凭着路引回来的那人,竟然没死。

    “此人的剑道,比你如何?”李素师又问。

    韩缺盯着那裂渊半晌,良久,摇了摇头。

    “还差一层,未臻化境。”

    ……

    希夷山,大夏龙庭。

    被百家炼气士围攻,一场大火烧了一月方息,如今的大夏龙庭只剩废墟。

    龙庭残址之上,七重天宫分立,而昔日在火中留存的铜殿,仍在残照下,灼灼生辉。

    微天宫百炼司,便建在当初当初的内务府上,此处有地脉之火,常年不熄,是治器的绝佳宝地。

    百炼司下神火殿,削平的石壁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

    值夜者若无所觉,李不琢信步走入这地殿中。

    殿中那座连接地脉的炼炉结构精密,炉身痕迹斑驳,仍有着大夏遗留的纹饰。

    “大夏果真强盛,按吴心的年纪,这炉子用了不下七十年。微天宫聚集偃墨二家顶尖匠人,却没把这炉子重造过。”

    李不琢在地殿中巡视了一圈,最后站在炉边,闭上双眼。

    神兵自有灵性,非凡兵可比,烛龙生于此处,此处便有烛龙的气息残留。

    李不琢放出剑意。

    殿中有六道气息,与他的气息有所感应。

    “这炼炉自落成以来,已有六柄神兵自其中出世了。”

    李不琢没管其他,呼唤着烛龙的气息,伸出手掌。

    一线地脉之火袅袅升起,在他掌心烙出一道龙形印记。

    他睁眼看了看掌心的印记,握起拳头,心中生出一丝惆怅。

    虽然还存着烛龙仍在归墟的念想,他又何尝不知,烛龙性灵未散的可能微乎其微。

    他神魂已凝聚出法相,也没能抵住归墟的侵蚀,烛龙灵智尚未成熟,又怎么活得下来?

    到这神火殿里走一趟,不过是成全最后一道念想罢了。

    “人生而有缺,天地亦有缺,兴许本就没有真正圆融的剑道。有缺才有圆,若无圆,何缺之有。”

    李不琢摇摇头,离开神火殿,一步向东方迈去。

    他刚走不久,韩缺与李素师走入神火殿。

    “那人能悄无声息潜入天宫,你我却无察觉。”

    李素师来到炉边,若有所思道:“你的‘天衍’剑,是百炼司中出世的,难道他的兵器,也出于此处?”

    “自天宫立后,百炼司中只出了五柄神兵,这五柄神兵皆有去处,那五人却都劈不出天柱山上那一剑。”韩缺道,“除非他用的,不是神兵。”

    “你却漏了一柄。”李素师摇头,“当年大夏未灭,内务府神匠吴心,也是在这地脉火炉前,献祭百人性命,炼出了一柄神兵‘烛龙’。”

    。

三百八十:褚家

    东极之地,沙陵府。

    沙陵府还是李不琢记忆中的模样,无甚改变,来到海边,向东望去,穹天之下,扶桑神木依旧通天彻地。

    李不琢在城中稍稍停留了两日,像凡人般吃喝饮食,心里多少有些留恋。

    来到东极,他便是想要回到神木脚下,试着在当初两界联通处劈开虚空,再入归墟去寻回烛龙的。

    可惜东君给他的那枚青色路引,也被他遗失在归墟中了,若不然,有那路引,他倒想再试试跨越归墟,寻去苍梧界。如今故人俱已沧桑,想必只有东君一如往常了。

    在沙陵府,李不琢听说当年那个出海去找鲛人的神工阁老板褚宏当年被天人堵截后,倒也平安归来了,因报信有功,还受到了重用,神工阁因祸得福,十多年内,就成了沙陵府顶尖的船队之一。

    每三年,褚宏便同船队出海,寻找鲛人,鲛人没找到,别的海中宝物却得了不少,大发横财。到后来,如今褚宏垂垂老矣,享天伦之乐,没心力受船上的颠簸了,心里那件事却始终放不下。

    找到鲛人,已成了他朝思暮想的梦,他已不是为了利用龙绡鲛珠牟利,只想成全念想了。

    褚宏将死,序齿的四个儿子为分家产闹出了不少荒唐事,所幸兄弟情义还在,最终没撕破脸,便约定了谁能替父亲完成心愿,谁便能在褚宏死后做主。

    李不琢本不关心神工阁的事,但事关鲛族,他便留心打探了那四兄弟寻找鲛人的情况。

    若非当年泉婴赠了他一袭龙绡,他跨越归墟时,受了鲸祖出手相助,不然,他纵使能见到浮黎,那点真灵,也没法通过界关了。

    ……

    褚府,正房,病榻前。

    诸家本来因家产闹得不可开交的四个男丁,在这屋子里,一个个乖巧万分。

    “好听……谁唱的曲儿啊?”

    褚宏沙哑地问了一声,把眼皮吃力地睁开一条缝,想要起身。

    四兄弟面面相觑,还是褚三少爷最机灵,快步上前扶住了褚宏。

    “爹爹,您想听曲儿了,孩儿们便把华清楼的倌人们全都唤来,你喊停,才让她们停,您想一直听,便让她们给你唱上一天一夜也没……”

    “我说……这会儿是谁在唱曲呀……”

    褚宏却没听到三儿子说话似的,打断了他的话,转头望屋子外边看,虽然嗓音虚弱,但还是带着说一不二的威严。

    三儿子的笑有点尴尬了,跟其他几个兄弟对视一眼,都露出无奈的神色。打几个月前起,老爷子就开始幻听了,起先让人感觉有点毛骨悚然,毕竟大晚上的,老喊着外头有人唱歌,在这深宅大院里,着实吓人。如今习惯了,便只让人暗叹一声没辙。

    褚老爷子卧床不起时,儿子们还有些悲切,但被褚宏折磨了这几个月,说句大逆不道的,谁不盼着他早日归西?可这老头看着下一刻就要咽气,这口气咽了大几个月,却还在喉咙眼里吊着,真是让人着急上火。

    向来自视为玉面小郎君的褚家四少爷,重视自家容貌看得比青楼女子还过分,熬了这些日子,嘴唇边上,也熬出一圈儿血红脓黄的水泡了。

    儿子们下至游方郎中,上到医家宗师炼气士,都请来看过了,得到的说辞出奇的一致。老爷子早该驾鹤了,但心里有念想放不下,才咽不下那口气。

    有黑心郎中,出过主意,说老头子左右救不过来了,不如用一份药,让他早日安息。结果被大儿子剁了舌头,扔出了褚府。虽说四兄弟都自知凉薄,但对自家老爷子,也没狠心到这种地步。

    四个儿子都知道褚宏的念想是什么,但也都知道,神工阁找了几十年都没找到,这世上恐怕是没有鲛人了。便合计者,一面派船队出去大海捞针,一面在老爷子这边,不能提起“鲛人”,以免刺激到他。兴许在卧床一阵,他老糊涂,把那事儿给忘了,安心离去,便皆大欢喜了。

    谁知褚宏却愈发变本加厉。

    眼下,便耷拉着眼皮,要下床往屋子外头跑。

    “谁呀……谁唱的曲儿,怎就这么好听呢……”

    大儿子重重叹了口气,终于一把扶住褚宏,沉声道:“鲛人,这是鲛人唱的鲛歌。”

    三儿子连忙道:“这鲛歌比人间千万曲子都好听,爹您听,这曲儿多动人啊。嘘,可不要吵着她,把她吓走了。”

    “哦,哦!鲛歌!鲛歌!”褚宏睁大眼睛,郑重道:“那我得好好听,好好听听!”

    “好听……”

    他复躺下,想闭目倾听,眼皮一合,没一会,又发出沉重的鼾声了。

    四兄弟这才松了口气,唤来下人照看,纷纷离去。

    诸家二子褚义山回到自家宅子,在书房中沉思一会,叹了口气,又自顾自露出笑容。

    片刻后,有下人进入书房。

    “那边的事做得如何了?”褚义山问。

    “那些瑶人里,就有当年与大老爷出海的瑶人,还真给他们寻到了鲛人的藏身之地。不过老爷,您把这事儿托付给别的船队去做,是能避开其他三位的目光不假,但他们若见财起意,昧了鲛族的宝物……”下人迟疑着说。

    “无妨,我只要能捉到鲛人,成全父亲的心愿便可。”

    褚义山摆摆手,让下人退下了。

    ……

    “竟真被他找到了鲛人在哪,倒帮我省了些功夫。”

    李不琢朝府门看了一眼。

    隔着深宅大院的重门,他听见了褚宏沉重的鼾声。

    摇头轻叹一声,他从褚府边走开。

三百八十一:鲛族

    日光透过海面,被暗潮打碎成荡漾的光斑,斑斓的鱼群游过一艘上古沉船。

    它们被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惊得须臾游走,待发现那身影不是捕食的天敌,复又聚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出现在船边的身影一个鲛人。

    这鲛人身上穿着抽海中草木之芯织成的避水衣,遇水不沾,他走入沉船。

    沉船主厅外部刻绘着多般符咒,将海水阻隔在外,厅中十分干燥,没有珊瑚与海珠,倒是摆着许多人族的字画、书籍,还点着烛灯,像个大学士的书房。

    主厅中有一张精巧的大榻,榻上,一名模样二十余岁的女人,倚榻半坐,读着一本《先天经》。

    正是泉婴。

    “这先天经大道至简,增一字多余,减一字便晦涩,不愧是李圣的心血。本来想钻研改动,让我鲛族后辈也能修这功法入门,得少走多少弯路,省多少工夫。可惜,鲛族与人族肉身神魂都有差别,只有我,当年侥幸得了天柱精华,化成人形,才方便修行人族炼气术,其他族人,纵使修为积累到足够化成人身,也只是徒具其形,体内经络走向,却仍是鲛族的。”

    “鲛族虽寿命悠长,但修行却比人慢上太多,当年……我初入人间,便见到有人区区二十岁便修成炼气宗师,而我们鲛族,百岁能成宗师,都算得上天赋绝佳的了。”

    泉婴叹息一声。

    她身边有鲛人道:“主母近年学这《先天经》,重修我鲛族炼气法,已颇具成效,我看不出三代,我们鲛族便可再复兴盛了。”

    “你们呀,是坐井观天。”泉婴摇头失笑。

    这时,报信的鲛人进入主厅,泉婴转头“嗯?”了一声,问道:“,怎么又落着一张脸?”

    被唤作“”的鲛人,凝重道:“禀主母,半月前那几艘海船,近日又在附近出现了,我去其他方向查看,也有别的船包围过来。”

    话刚说完,主厅里气氛就凝重起来。

    “无利不起早,这地方离行商的海路隔了十万八千里,附近又到处是暗礁暗流,两三年能见到一艘迷路的船都是稀奇事!这么多船包过来,定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藏身之处。”

    一名老鲛人肃然说。

    “这地方如此隐秘,谁能找到这里?”

    “定然是那帮瑶人!前些日子,那伙瑶人砍伐无根木,被涡流卷到这里。我们念及与瑶族千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善待一番,为他们养伤后才送他们离开,他们转头却把我们卖了!”

    “不错,除了那伙瑶人,没人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地!”

    “主母,现在如何是好?”

    众鲛人议论纷纷。

    泉婴合上书,缓缓道:“日后再见瑶人,纵使不杀,亦要擒为奴隶,世代不得自由!”

    “主母英明!”

    众人皆心有怒意,那区区几名瑶人,引来人族,便将他们鲛族全族性命推到了生死存亡的险境,可谓不世之仇。

    “诸位,召集全族,立刻迁移!”

    泉婴又下令道。

    “那这船中的东西……”有鲛人心生不舍。

    “这主厅中的书,都是主母二十多年亲自上岸,苦心收集到的啊。”

    “都不要了。”泉婴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厅外走去。

    舍弃这经营了二十年的领地,她比其他任何鲛人都心痛,却不能在此时表露出来。人族战船包围过来,族人这些年未与人族接触,她却知道,人族有多少高手。若她这主心骨先露怯,只怕到时和人族撞上,不需交手几回合,族人便都要落败了。

    只是她刚走出两步,整艘沉船便猛然震动了两下。

    一道清朗的男声从头顶上传来,道:“今日长了见识,居然真看到了鲛人。”

    有一道老人的声音回应道:“奇哉,既有鲛人,世上难道也确有真龙?”

    “抓那些鲛人一问,不就知道了。”

    “哈哈,今日我倒要和你比比,谁先把那些鲛人钓上来!”

    “老东西,我做什么要和你比?”清朗男声嗤笑,“鲛人歌喉天下无双,我要捉两个回去,放府中的池子里养着,你这粗暴手段,如何能抓得到活的?”

    二人言谈间,浑然把水下的鲛人当成了池里的锦鲤。

    众鲛人听得心头大怒。

    有年轻鲛人愤然道:“这群人既然寻来了,不如与他们斗一场,我要先把这两人的舌头割了!”

    “住嘴。”泉婴呵斥年轻鲛人。那二人的声音,能穿透近数十丈深的海水,从海面上传来,恐怕,已有法相境修为。这样的高手,她勉力也只能挡住一个,但一来就是两个,恐怕,今日就是全族的灭顶之劫了。

    轰!

    沉船又是一震。

    泉婴身形一动,遁出船外,海水涌动翻搅,隐约凝聚成一只巨手,从海面上探了下来,似乎要捞起这艘沉船。

    泉婴如坠冰窟,那海上的人,神通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只是这一手法相化形,她便难以阻挡。

    这时,一道细细的光华,肉眼难见,倏然出现,从巨手的指尖霎然划至大臂。

    哗啦!

    那巨手消失,凝聚的海浪崩散,激起无数汹涌的暗流。

    海面上那老者闷哼一声。

    那清朗男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我等在此是为捕捉鲛人,无意扰你清修,还请不要怪罪。”

    一道悠然的声音响起,道:“我与鲛族有旧,你们走吧。”

    那老者的声音冷笑道:“我们煞费苦心,筹备多日,凭你一句话,便让我们走?”

    嗤!

    不见征兆,海面却倏然分开,露出一道海渊来。

    眨眼间,海水又重新灌入海渊,带起的海流,将海面上的船只尽数扯向渊中。

    泉婴心中惊讶不已,抬头望去,只见有两道法相勉力稳住船队,才没酿成船毁人亡结局。

    片刻,海面平息,那清朗男声喊了句“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船队便调头,迅速驶离了这片海域。

    “是谁……帮了我们?”

    泉婴感激又茫然,向前望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海底走来。

    “多年不见,你倒还是原来的模样。”

    李不琢走到船边,对泉婴感慨道。

三百八十二:世间再无

    鲛族经受动荡,但李不琢来得及时,族中没有鲛人伤亡。

    那艘沉船被人发现,这地方自然是不能久居了,五日内,李不琢便助鲛人迁移了藏身之地。

    “当年我在海上发现了这件龙绡,却没见你的踪影,还以为是你把它扔下了。”

    海中,人族海志不载的极远处,上古的鲛人曾居之地,泉婴在礁岸,把龙绡和翡翠海螺交给李不琢。

    “原来它没被我落在归墟中,竟然物归原主了,真是缘分。”

    李不琢接过龙绡,心中一动,龙绡便化作一件青色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鲛人迁移到此地,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来骚扰。”李不琢沉吟一会,“我此去也许能再见到鲸祖,你若有话,我可以帮你带到。”

    “不必了。”泉婴微笑道,“知道鲸祖的道行已超脱此界,对我们海族来说便已足够了。本来我向往人族强盛,这些年我慕人族圣人辈出,为学习人族知识,不惜冒险让族人居住在靠近人族的地方。”

    “其他族人不像我因机缘,获得人身,他们这些年学人族炼气,只学了个不伦不类,如今我总算想明白,海族虽修行缓慢,但寿命悠长,只要潜心修行,亦能有鲸祖这般的超脱此界的海族出现,便算解开心结了”

    “那就好。”李不琢点点头。

    “归墟如此凶险,你上回跨越归墟,险些身死道消,为何还要再去以身犯险?”泉婴忍不住问。

    “求道。”

    李不琢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烛龙印记,向东面一步迈出,便消失在礁岸边。

    ……

    神木脚下城垣连绵,神木身躯上,建起了无数紧贴在树身上的云台飞楼,被一架架浮桥交错连接着。

    木台与船只不断升降,发出隆隆的机关声。

    李不琢在神木脚下抬头望去,当年天柱开裂的地方,如今已建起一道关卡,被重兵把守。

    “除非破碎虚空,才能离开浮黎,进入归墟。但我的道行还不够。”

    “昔日的天柱裂缝,虚空曾被破开,此处的界障是整个浮黎最薄弱的地方,唯独在这里,我还有些机会破碎虚空。”

    李不琢一步跨出,便从神木脚下,来到了昔日的天柱裂缝前。抬头一看,那道城关上,写着“长青关”三个字。

    这关中没有百姓居住,只供奉着一尊赵长青的圣位。

    “封圣之人都身具大功德,长青真人以身饲虫,不愧圣人之名。可惜。”

    李不琢惋惜自语,正要进入长青关。

    忽然间,万物皆归于寂静,他眼中所见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幅画儿,关上迎风猎猎作响的旗帜、关前被卷起的扬尘、巡逻的军士,像被一块无色的琥珀凝固住了似的,霎时间,都不动了。

    关门边一个书写告示的皂吏,手中大笔滴下的一滴墨珠,落在纸上溅碎了一半,另一半还是漆黑圆润。

    虽然眼中仍有色彩,李不琢却感觉自己仿佛又进入了归墟之中。

    “这神通……”

    李不琢迟疑了一下,若有所觉,向身后望去。

    两个人,从百丈外缓缓走来。

    这二人的模样,李不琢看过不下万千便,但他却是头回见到这二人的真身。

    “见过二位圣人。”

    李不琢回身见礼。

    “想不到不知不觉,浮黎之上又出了一个悟道之人。”李素师微笑道,“你若开宗立派,传播教化,凝聚香火,定是下一个圣境,为何你却要来这长青关,想要破碎虚空?”

    “李圣真是算无遗漏。”李不琢道,“我还没做什么,就被洞悉了心思。”

    “若真是算无遗漏,也不至于让你在天柱山劈出那一剑后,才发现有你这个人了。”李素师摇头苦笑,“我与韩缺来这,是要劝你收手的,这虚空,你破不得。”

    “为何?”李不琢道。

    “你当年定然也见过苍梧之变了。”李素师解释道,“苍梧于浮黎而言,只一小世界尔,但天外有天,浮黎于其他世界,又何尝不是小世界。当年苍梧被玄蚕盯上,便是小世界初成之时,气息不稳,泄露了出去。玄蚕循气而来,便如闻到血味的蛇虫猛兽一般。”

    “若浮黎界障被破,泄露了气息,也将有此患?”李不琢明白了李素师的意思。

    “不错。”韩缺上前一步,拦在李不琢面前,“请回吧。”

    李不琢沉吟不语。

    片刻后,他若有所思道:“当年我自苍梧跨入归墟,木帝东君亦助我破开了虚空,却没说过有这隐患。况且我回到浮黎时,见到了在浮黎之外背负日月的鲸祖,有在此,纵使有强若玄蚕的异兽,也不得侵犯浮黎。”

    “原来你就是当年用那枚路引回来的人。”李素师讶异道,“难怪,以肉身跨越归墟,这历练积累,的确足以让你悟道。你有这疑惑,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并未诓骗你,破碎虚空的确能招来劫难,但若真要计较,兴许一人破碎虚空便会招致灾祸,兴许百千万人破碎虚空也平安无事。只是,若有丝毫动摇人道根基的可能,天宫诸圣都不会允许。”

    “我明白了。”李不琢点了下头,“敢问二位圣人可曾出过浮黎?”

    “出过。”韩缺并不隐瞒,直接回答了李不琢的问题,“不过我等已入圣境,道行足以掩盖浮黎的气息外泄。”

    “原来是这样。”李不琢道,“是二位信不过我的道行,所以不让我破碎虚空。”

    “苍生性命,安可系于一人身上。”李素师摇头道,“你一心要出浮黎,是要去做什么?”

    李不琢却未答,反而笑道:“那就请二位亲身来试我的道行!”

    “韩圣昔年曾是晚辈一字之师,且领教!”李不琢深吸一口气,铿锵道:“剑!”

    一枚剑字倏然凝聚,向韩缺印去,堂皇威严,有圣道之气,正是当年那一枚圣道剑字。

    这剑字一出,李不琢又有领悟。

    当年他领受这一枚圣道剑字,费了颇大功夫,才摆脱那剑意的影响。但圣道剑意何其精深,教化万物如润物春雨,悄然无声,他以为自己摆脱了这圣道剑意的桎梏,只取了其中精粹,却不知,自己的剑道中,仍有这圣道剑意的影子。

    眼下面对韩缺,李不琢将当年领受的整枚圣道剑字,尽数还了回去,物归原主,了却了这一段因果。虽然自身剑道失去这一道剑意,略被削弱了一丝,却如拨去迷障,返璞归真了。

    “好!”

    韩缺面露惊讶之色,这一声称赞,不是对李不琢打出的这枚剑字,而是察觉到李不琢对剑道的领悟,竟忽然又精深了一分。

    若李不琢不还这枚剑字,他与李不琢交手,便有必胜的把握,但这剑字一还,谁胜谁负,却有了变数。

    铮!

    韩缺拔剑出鞘。

    神兵天衍触到那枚剑字,便将其吸入剑身的文字中。

    刀耕火种、教化文字,天衍剑身上的图文一出,李不琢便感到了莫大压力。

    韩缺提剑指向李不琢,道:“这柄圣道之剑,负载了苍生愿力,不可轻易杀人,此剑若要杀你,便是苍生要杀你,你若不退,要动摇人道根基,这一剑便会斩下。”

    退不退?

    李不琢调动天地元气,欲接下这一剑。

    但感应之下,却无丝毫天地元气响应,这死寂之地,真如归墟一般。

    “在我这神通里,你无法调动天地元气。”李素师道,“纵使你剑道超凡,也对付不了我们二人。”

    “此战非意气之争。”韩缺同时开口,“你身无兵器,若是切磋,我亦不会出剑。但事关人道根基,我只会全力阻你。”

    “好,这样才痛快!”李不琢脸上却没露怯意,反倒催动不工剑界,向李素师韩缺二人罩去。

    万物死寂不动,穹顶上却忽有星辰隐现,覆压下来!

    李不琢甫一出手,韩缺便一剑刺出!

    天衍剑未至,李不琢却见到了无数幻象!

    请愿的众生相!屠夫脸生横肉、老者慈眉善目、书生谈吐儒雅、孩童天真无邪……

    这众生之相,无关善恶,所请之愿,便是一个堂堂正正,不带丝毫戾气,所向披靡的“杀”字!

    圣道之剑!

    沛然愿力霎时间让李不琢心神涣散,他只来得及放出玄蚕法相,玄蚕法相霎时间吞吃了百万愿力,便被瞬息撑散!

    一时间,李不琢六感俱失!

    他的意识,却遁入了非想非非想天,俯视自身。

    韩缺仍站在原地,一刺一收,不过三尺之距。

    数十丈外,李不琢倒飞出去,似乎浑身骨骼都被打碎了,撞入长青关,脸朝地下趴着不动了。

    玄蚕法相被打散,吞下的那百万道愿力,却凝成一股剑气。

    “嗯?我的先天图……”

    李素师面色稍变,眨眼间,便来到李不琢身边,却被一道气机迫开。

    李不琢浑身嘎巴响了一阵,骨骼被内强行拼续起来,枯荣转化,霎时恢复如初。

    他撑起身子,身下有一道裂缝,裂缝内黑暗无光,他手从裂缝中拔出,便带出了一柄锈迹斑斑,不成形状的剑。

    剑身破败,却仍能辨认出蛇瞳般的刃纹,李不琢咳嗽两声,沙哑地大笑起来:“好,好,好!你竟活了下来!”

    殷!

    一声龙吟,随着锈剑被李不琢拔出,一道庞大的龙影从那细细的裂缝中挤了出来。

    烛龙银鳞红鬃,眸含日月,顾盼之间,自有威严。

    “不曾想,你也有机缘,竟在归墟之中,成功化妖了。”李不琢感慨道。

    烛龙盘踞护佑在他身周,大如山岳,它已化妖,灵智成熟不下于人,再见李不琢,自然是欣喜万分,但见到李不琢身上的伤,与那两位圣人,便发出不善的低鸣。

    烛龙一出,那线裂缝自行愈合。

    竟让他伺机破开了一线虚空,所幸,这一线虚空愈合得快,而且是在李素师的先天图中,不至于泄露太多气息。韩缺眉头紧皱,欲要再刺一剑,不让李不琢酿成更大祸患,这一剑,却怎么也刺不出去了。

    韩缺发现李不琢忽然没了破绽。

    李不琢被烛龙拱到背上,伸手抚着烛龙的赤红龙鬃,自言自语道:“我一直在寻你,本以为你是我剑道的缺憾,眼下终于与你重逢,却知道,是我被自己带入魔障了。”

    “剑之一字,于我而言,破禁之助也,若反成桎梏,便不是我的剑道。原来剑本无形,我见皆是我剑。”

    李不琢话音刚落,手中那柄锈剑,便化作齑粉,飘然洒落。

    先天图中静止的万物忽然动了起来。

    关上军士的佩剑自行出鞘,朝向李不琢。

    草叶、毫尖、瓦砾、城砖……一切有形之物,都向李不琢飞来。

    “大道长河?”李素师若有所感,连忙收起先天图。

    呼!

    三人回到现世,天边不知何时已乌云遍布,那些乌云却不是雨雾,而是无数玄奥的文字符号。

    李不琢凭虚而立,那无数符号从天而降,环绕其身,遮天蔽日。

    “这……他是要以身化道!”

    韩缺终于面露惊讶之色。

    “以剑道引浮黎天道感应,使大道长河降身,这是得了天道认可,要让他成为天道化身。”李素师苦笑中带着欣慰,“真是出乎意料,你我二人阻他离开,却促成了一桩功德。浮黎多一天道化身,日后天道运行便会更加完整。”

    “多谢二位,助我悟道。”

    大道长河环绕中,传出李不琢的声音。

    他举手之间,便凝成一柄形状普通,却囊括了一切剑器形制的黑剑,一剑斩下。

    那大道长河,被这一剑从中劈开,竟被眨眼斩灭,消褪下去。

    碧空如洗,异象消失。

    “彼天道,却非我道。”

    一道声音传来,李不琢的身影却消失无踪。

    ……

    归墟之中。

    李不琢坐在烛龙龙首之上,回望浮黎。

    烛龙发出犹豫的龙吟。

    “哦?你未报当年洛还君点化之恩,不愿离去?”

    李不琢沉吟一会,扫视浮黎,摇头道:“她如今已不在此界,想必,是离开浮黎,去寻找为族人摆脱朝生夕死的法子了。”

    伸手虚抓,李不琢掌中凝出一枚青印,笑道:“日后有缘,你我兴许会与她相遇,这会儿,便先陪我去苍梧一趟,去找东君喝酒吧。”

    ……

    “此人一去,世间安矣。”

    长青关下,李素师惋惜长叹一声。他实在没料想到,李不琢竟不肯成为天道化身。

    见韩缺沉默不语,李素师又想起天柱山上,韩缺对那一剑的评价,不由笑了一声,故意问道:“此人剑道造诣,如何?”

    铛!

    天衍剑无端断作两截,韩缺扬手一抛入,断剑坠入关下的云海,消失不见。

    他看向李不琢斩断大道长河的那片青空,喟然长叹。

    “此人一去,世间再无剑魁!”

    ……

    全书终。

完本感言

    写下全书终三个字,感慨良多。

    我有罪。

    剑魁本来还可以有一些故事,但我没有去写。

    其实,从上架的时候,收订比只有30比1开始,我就开始灰心了。30个收藏中,只有1个读者订阅,我想,不完全怪盗版,更多是我写作能力不足吧。

    剑魁的开篇第一卷,是装逼打脸模板,有毒点,但节奏还是写得不错的。

    第二卷开始主线没写好,这应该是成绩不好的主要原因了。

    河东县结束后,剧情拉回来了一点,但那时我就明白,我的布局准备还是不足了。

    剑魁的开篇,我其实想学阳神的节奏。说句题外话吧,老有人说,像将夜,像将夜,的确,李不琢开篇是个军卒,还带了个黑脸小丫鬟,人设撞车了。其实我看将夜还是好多年前,网文小白时期,到写剑魁的时候,我把这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果记得将夜的人设,我肯定会规避掉的。

    说闲话的人多了,我寻思,赶紧让三斤吃胖一点吧,白白胖胖,总没人再说了吧。

    结果前阵子跟朋友聊天,说到这事,朋友说将夜后期桑桑也白白胖胖了。

    我人傻了。

    将夜我就看了几十万字吧,没看到桑桑变胖。结果,为了避免撞车,反而更撞到一起了。

    不谈这个了。

    第一卷装逼打脸,第二卷迷了,后来知道苍梧后期,才找到自己的风格。

    嗯,写作风格不稳定,这是我的失误,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

    人物塑造,剧情排布上,我也做得不好。所以,成绩不好。

    成绩不好就没动力努力更新。

    作为一个作者,我挺想要写出好成绩来的,读者的反馈最能激励作者。

    我想写一个好故事,剑魁写作过程中有挺多稚嫩之处和失误,我很不满意。

    虽然提前完本了,但怎么说,也是我第一次完本了。

    第一次完本经验,被很多人骂烂尾,对我个人来说倒是意义重大。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我也增长了很多对写作的领悟。

    对打赏订阅了的读者们说一声对不起,没能给你们带来一个好故事。

    新书发在了悬疑频道,换了马甲。

    一个西方魔幻蒸汽画风的,关于炼金术士的故事,还愿意看我写书的读者,就来看看吧。

    书名叫《炼金手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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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468/ 第一时间欣赏剑魁最新章节! 作者:太上小君所写的《剑魁》为转载作品,剑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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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魁介绍:
这是炼气士的世界。
朝廷覆灭,百家当道,十六州中煌煌盛世,机关城下百鬼夜行。
飞船、傀儡、妖鬼、山海兽;神通、符法、魇镇、炼气术!
少年梦中求道,阅百家经典,养精炁,炼神魂,争传承,立道统,以剑道入圣。
…………
作者会努力创造一个正能量的主角形象,文体两开花,弘扬仙侠文化,希望大家多多关注。
剑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