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还没有开始
“姐姐们这样有失礼数,还是别看了。www.uu234.ccUU小说”
一道黄鹂似的女声响起,同时打下徐冉面前的纱帘,挡住了她的视线。
徐冉薄怒,拧眉去看,打断她的是个身量与她差不多的女孩子,皮肤白嫩好像刚剥了壳的鸡蛋,鼻梁秀挺,和她们的不太一样。
她的眼仁圆圆的像浸了凉凉井水的葡萄,甜甜的很诱人,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在说,来吃我吧。同为女孩子,徐冉见了她的容貌也不禁陷入其中。
但见到她看人的眼神十分纯粹,像极了十几年前的阮妙菱,徐冉心头涌起一股厌恶。
“天啊,那是谁?竟然在替世子擦汗!”
在一边闲闲看热闹的徐姝暗暗摇头。
只看了人家的身影就上心成这个样子,如果承平王世子真实的容貌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好,还会这样一惊一乍吗?
嗯,恐怕会的,徐姝自顾自点头,毕竟世子妃的位置是这样的诱人采摘。
徐冉匆匆看了眼,没有见到承平王世子,却看见了一个久违的面孔。
莫非是她?
“都是你,害我错过了看世子的机会!”
徐冉剐那女孩子一眼,言语颇为不耐,跺脚回到座上,猛灌了一口茶,没好气问女孩子,“你是谁家的?”
女孩子身边并没有丫鬟跟着,看谁都觉着好奇,很想与人亲近。
“我是……侯府……”
女孩子吞吞吐吐半天,面色涨红,不安的掐着衣角上十分好看的一簇怒放欲燃的花朵。
徐冉心里憋着怒火,又看她说话磕磕巴巴,以为她是个结巴,不耐烦摆手,胸口的不平之气波涛汹涌撞击着肋骨。
凭什么好身份都给了这种人?
她姿容不俗,平日勤练琴棋书画,却往往败给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侯府小姐,换作是谁都不甘心。
现在想来当年父亲辞去侍郎之位,完全就是错误的抉择,不仅害了他自己,也把亲女儿的未来给毁了。如今她和顾氏要靠四叔一家接济过活,将来到了夫家,岂不是要被笑话!
“好了,我知道你是侯府小姐就成了。”徐冉瞥了眼徐姝,她正在心无旁骛的吃茶点,于是对女孩子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出门,平日没有朋友和你玩?”
女孩子委屈的点头,眼里已经闪着泪花了。
果真单纯无知,这样就好办了,徐冉亲昵的摸了摸女孩子的手背,女孩子转瞬就笑了。
“如果你去帮我做一件事,以后我请你去我家玩。”徐冉诱哄道。
女孩子迫切的抓住她的手,“姐姐说……为了和……姐姐一起玩,我愿意……去做的!”
还真是好骗啊,就和当初的阮妙菱一样蠢钝如猪……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无条件的跟你做朋友呢,想法真可笑!
三岁孩童愿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让给只见一面的伙伴玩一玩,要么是希望听到夸赞,要么是想通过东西寻找一个能长久陪他消遣时光的人而已。
“你去那边的廊子,告诉王妃,有一位江小姐偷了你的钗子。”说着,把女孩子头上的璎珞钗子拔下来藏在袖里,“等你回来了,我再还你。”
女孩子害怕的摇头晃脑,“我怕……姐姐……陪我去!”
袖口被紧紧的攥着,力道颇大,徐冉没料到看着柔弱无力的小姑娘,竟天生神力,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等一下我只能送你到王妃跟前,你却不能说是我教你的,否则就不和你玩了!”
对女孩子来说,这是很大的威胁,她乖巧点头,手指捏得发白。
……
廊下始终有两道目光不时看向连接对面廊桥的曲折通道。
身旁男装打扮的曹沁魂不守舍,只能和她说话解闷的江采芙一时间没有说话的对象,神色寞寞慢慢饮茶,目光偶尔飘过阮妙菱头顶。
“许多年没在这种场合现身,江小姐恐怕不习惯。”
阮妙菱主动和江采芙搭腔,谨慎小心的和她说话,怕那句话说来冒犯了她,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弄得紧张起来。
“三小姐在汝阳和我哥哥见过面?”
虽然不懂为何她会提到江逾白,阮妙菱还是诚恳答道:“见过,那个时候安远侯世子在逃难。”
或许是因为阮妙菱对江逾白的称呼,江采芙一直冷淡淡的神色有了一丝消融,然后说了一句阮妙菱认为没头没脑的话。
“我哥哥很宠我,从小我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
“早有耳闻。”阮妙菱笑了笑,“我很羡慕江小姐。不管是有哥哥姐姐,还是弟弟妹妹,也不管是和和乐乐,还是吵吵闹闹着长大,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江采芙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温柔,阮妙菱有些心酸。
“有位侯府小姐想见王妃。”
丫鬟过来通报,阮妙菱和江采芙同时看去,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子和徐冉站在远处等着王妃示下。
曹沁跟承平王妃告了不是,由李卿池扶着去她院里歇息,阿暖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承平王妃和江阳侯夫人说了两句,这才允了。
“这是谁家的姑娘?”
徐冉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承平王妃看见的,心下既喜且惊。
江阳侯夫人瞥了一眼,没等徐冉答话,就道:“她就是前一阵那位徐大人家的千金,曾经去我府上坐过,我见过的。”
江阳侯夫人说得隐晦,承平王妃懂了,徐冉神色难堪。
“身边这位想必就是侯府小姐了,不知是谁家的,看着眼生呢。”
承平王妃话音刚落,女孩子大大方方抬头,笑了起来,口齿十分伶俐,丝毫不像之前徐冉听过的磕磕巴巴。
“王妃,这位姐姐想我告诉王妃,这里有位江小姐偷了我的钗子呢!”
徐冉咬牙,她怎么能这样说,之前明明教过不能拉她下水的!
承平王妃含笑问道:“那你遗失的钗子如今在何处?”
女孩子指着徐冉的衣袖,朗声道:“就在这里!”
声音变粗了,是男人的声音!
“哥哥!”江采芙腾的离座,疾步上来仔细辨认,“哥哥怎么这副打扮!”
安远侯世子啊,徐冉目光凝滞,自己这场计谋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功劳分大小
眼看着很快就要入秋了,夏天末尾的风虽然还带着几分猖狂恣意的热气,到底中气不足。www.uu234.cc徐冉感受到后背吹来嗖嗖的凉风,打了寒噤,弹指之间想了很多。
最让她害怕的,既不是承平王妃会面露不悦,也不是安阳侯夫人看似调解气氛,实则句句把祸水往她身上引所带来的后果,更不是来自偷偷摸摸跟过来的徐冉,以及安静坐着一言不发的阮妙菱的嘲笑。
她惧怕站在身边这个穿着女孩子衣裳,之前装作纯然无害的样子,在她面前姐姐来姐姐去的女装男人!
恐惧不受控制的在她的每一处肌肤上拂过,引起战栗,发麻,失去知觉。
“宴会上江姓女子只有本世子的妹妹。”
声音长长的拖着,扫向徐冉的一双眼睛里再也看不到纯粹,取而代之的是凌厉无情。
手脚是不是断了?徐冉木然垂眸检查双臂,看到它们安然无恙的和肩头黏在一起,自己却没有半点感觉,恐惧更甚。
江逾白的手臂看似不经意,却始终小心翼翼,两人如果再挨近些,看着就像是他把江采芙护在怀中。
输了!
失去所有精神支撑的徐冉,“扑通”双膝点地。
“江小姐,我认输。”
廊下静得听得见池子里,鸭子的红掌拨开清波的哗哗声。
徐姝三两步挤到廊下,靓丽的粉色纱衣从阮妙菱面前一闪而过,动作行云流水,在徐冉手边跪下。
“安远侯世子大人大量,不要把冉姐姐的雕虫小技放在心上……”
江逾白摘去头套,露出束的一丝不苟的青丝,讥讽的笑了两声。
“你们管破坏女孩子清誉的事叫雕虫小技啊,本世子真是高估了你们还有良心。”
江逾白哼了声,转身对承平王妃抱手致歉。
“本是为了卿平兄准备的宴会上,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两个人晚辈先带回去处置,改日再登门给您和卿平兄赔礼。”
徐姝听到“处置”两字,想到族里惩处那些犯了错的后辈时用的手段,顿时吓得魂不守舍,冷汗一颗颗从发丝间滚落下来。
惨了,就不该替徐冉强出头,这下好了,倒把自己赔了进来。
“你倒是说句话呀,哑巴!”徐姝一个劲掐徐冉手臂,然而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定定的不动也不张嘴。
安阳侯夫人目光在跪在地上的徐家姐妹两人之间转了转,脸上没有显露喜恶,再去看江家小姐神色淡漠,只是眼神里隐隐有点厌倦。
在京住了一辈子的安阳侯夫人自认没有旁的能力,但记住哪家哪年哪月和哪家有了过节,她最拿手。
“徐家姑娘也是事出有因,她父亲不是才……澈哥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家,和她们叫哪门子的劲。要我说啊,这事就该两家家长坐到一处,商量着来。”
只有家中辈分在前的人才有资格称江逾白一声“澈哥儿”,而安远侯夫人和江家并不亲近,江采芙飞快的看了她一眼。
江逾白面笑心不笑,嘴上道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安远侯夫人和徐家关系十分亲近呢,这般替她们着想。”
“哪里哪里。”安阳侯夫人摆手否认,岔开话题和承平王妃聊上了。
“今日的重头戏在卿平身上,论理不该喧宾夺主,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家好像也注意到了,王妃不好不管不是?”
角落里,阮妙菱托腮静静观察这位安阳侯夫人。
暗想着如果香巧在这儿就好了,她对京城大大小小的夫人们如数家珍,只提名字,就能把她们爱穿哪家做的衣裳,常去哪座庙拜佛,以及处世态度事无巨细的说来。
“安阳侯夫人聒噪,可是吵着小姐了?”润香矮下身子,悄声问道。
原本润香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今早宝贞公主进宫看望太后,阮妙菱心里担心,一路找各种各样的边角料为由,探听宫里的情况,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门口。
不知是她掩饰的不好,还是宝贞公主本就不打算带润香进宫,润香就这么被两头嫌的留在了王府。
阮妙菱借着喝茶,茶杯遮挡了嘴唇,轻声道:“连你也看出来安远侯夫人两头做好人,舅母不可能没有察觉。”
她们在低声耳语,突然从另一边廊外跑进来一个满头是汗的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却是中规中矩绕到承平王妃身后,俯身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喘息声依旧很明显。
承平王妃点头,先遣走了小丫鬟,起身对左右的夫人们致歉,虽然神色看起来淡定从容,话听着却像是赶出来的。
“今日的选妃宴恐怕无法进行了,大家就当来这里赏灯笼吧,酒水茶点俱全,玩个尽兴再归去。”
话音刚落,她就匆匆告辞。
宾客们不是奔着灯笼来,也没有再逗留的意向,互相寒暄几句就各自散去。
安远侯夫人离承平王妃的座位最近,应该是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并且十分关键。
向来在各大宴会上最后一个离去的安远侯夫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很快消失在了层层纱帘后面。
“应该是有急事,我们也回去看看。”
阮妙菱嘱咐润香捎上半块她没吃完的桂花糕,转身险些撞上一个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胸膛。
江逾白几时变得这样高了?
方才和徐冉站在一处,还是齐头并进的,他是属春笋的吗?
徐姝、徐冉仍旧跪在原地,江采芙见江逾白走到了阮妙菱这边,快步跟过来。
“今天没有本世子,你打算如何澄清妹妹的冤屈?”
和汝阳时见到的江逾白不同,此时他不再笑如春风,就连说出口的言语比东风还冷冽。
“就这样啊。”
什么是就这样,她的口气是想表现自己很厉害,还是束手无策?
江逾白陡然觉得不是很了解这位姑娘。
没等他质问,阮妙菱尽量解释的让他满意,也让江采芙满意。
“江小姐说世子你待她如珍似宝,我盛情邀请江小姐过来和徐家姐妹清算旧账,就想到世子一定会不请自来……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同样了做了最好的打算,而世子就是那个最好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当作是假的
最好的……打算?
她竟然把他当成算盘来打!
“阮妙菱,戏耍本世子,你很得意?”江逾白目光恨恨,“既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什么不用,你不是一向喜欢最坏的吗?”
还会有人不喜欢好的,独念坏东西的吗?润香咬着一小片下唇,安远侯世子总共没见过几次小姐,从哪里得来的论断?
坏的,人吗?
江逾白是不愿直说“窝囊”两个字吧,阮妙菱心下笑了笑,她向来喜欢美好的事物,包括人。www.uu234.ccwww.uu234.cc
江采芙稍微一想,明白了哥哥话中有话,袖里的手悄悄扯了一下江逾白的衣角,“哥哥……既然三小姐已经做到了,就不要为难她了。”
果然妹妹出声,作为哥哥的江逾白立即变得和颜悦色,一面和妹妹说话,一面不悦的扫阮妙菱一眼。
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嗔骂道:“真是没用!”
阮妙菱面色不变,像孩子目送父母出远门,嘴上恭敬客气说着:“世子教诲,牢记于心。”
出了这个门,真的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
看徐家姐妹一个浑身哆嗦,一个神魂出窍钻进马车,江采芙回身拉住正要翻身上马的江逾白。
“跟着哥哥去汝阳的小厮都说,从前哥哥唤三小姐‘菱妹妹’,可是真的?”
嘴没个把门的,江逾白心里暗骂,嘴上安慰妹妹道:“都是胡说,哥哥只有你一个妹妹,回去我就撕烂他们的嘴!”
江采芙拉着江逾白的袖口,抚摸着上面有些硬邦邦凸起的菱花纹路,眼泪突然啪嗒啪嗒掉落在上面,洇湿了菱花的花蕊。
江逾白感受到手背上的湿意,神色慌张,替她擦着眼泪,嘴上不停的说着“都是那该死的阮妙菱,害你又勾起了伤心事!”
“哥哥往后不要再提三小姐了,好吗?”
“你释怀了?”
停留在江采芙面上的手停顿了一下。
原来哥哥还没有察觉啊。
两个小人不断的在江采芙脑子里争吵,吵得她的心跟着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欺骗了佛祖!
她舍弃了修行已久的悲悯之心,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江采芙抓着手里仅剩的一根稻草,努力挤出眼眶里妨碍视线的泪水,盯着和她长得很像的脸,“我放下了,所以哥哥也放下吧。”
面对最疼爱的妹妹提出的要求,江逾白有生以来第一次认为自己做不到放下。
她伤害了他最亲爱的妹妹,几度和她打交道,她都隐瞒自己的身份,还一直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这让他怎么能够放下!
什么狗屁的“菱妹妹”,她就是个贼,世上最喜欢偷奸耍滑的贼!
江采芙轻叹。
“咱们回家吧。”
……
送走满心愧疚的曹沁,阮妙菱回到院里,暮色已是四合。
穿过碧纱橱就听到屋里有换衣裳的声音,她快步进去,不料撞见徐元背对着屏风在换药,桌上搁了一套簇新的衣裳。
上次替他缝伤口,只剪开了一块衣料,而且当时血肉模糊,她也没仔细打量徐元的身材。
“这么早回来?”
徐元扎好结,飞速穿上衣衫。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阮妙菱却看清了他宽阔的后背上有几道颜色已深的疤痕,不用手去触摸,也能明显的看到疤痕比周遭的肌肤要高一些。
穿上衣衫的后背乍看并没有很宽阔,反而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能倒了一样,十足的文人身子。
就近在桌旁坐下,见徐元穿好了衣裳又去蹬鞋,阮妙菱隐隐想到了什么,嘴上问道:“大晚上的不到哪里去,你穿鞋做什么?”
腹部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徐元只弯曲了一会儿上半身,就已经面色通红。
“我该回去了,汉王只给了我五天期限。”
“他开始放手让你做事了?”阮妙菱想到这几天他躺在床上,总是本不离手,原以为他是在看书。
徐元点头,“想必我是皇上指派的,汉王比较放心,这也是好事。一些站在汉王阵营,或准备站在汉王阵营的人,都希望巴结我,这阵子学进收礼收到手软,跟我诉苦,想把金亭叫回来。”
“金亭算账功夫了得,云南的矿山转手得也差不多了,是该让他回到你身边做一做其他事。”
徐元有更远的目标,可堪大用的人就是金亭,且不说金亭是自己人,论能力和应变能力,金亭都在学进之上。
“那你准备把香巧召回来吗?”徐元反问。
当然想,但是没必要。
阮妙菱笑了笑,“香巧名义上还是你的丫鬟,到时候她回来跟谁?她眼下跟在谢敏身边,还能替你把控方向,回来就是大材小用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徐元学着她的样子笑了一下,“秦指挥使一日不回京城,说明还会有变化,等风头过去了,再叫他回来不迟。”
……
兔月把徐元这几日在这里换洗的衣裳用天青色软烟罗包了,趁着天黑人少,站在门边候着。
“那天你和娘在屋里都说了什么,这几天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有时候话到嘴边又不肯说。”
正在铺床的徐元闻言愣了片刻,“既然公主不愿意说,定是觉得时机未到吧,而且你知道了也不会高兴伤心。”
阮妙菱轻轻“哦”了一声。
徐元也不肯说,两个人都有心瞒着她。
“这几天都不见你戴着金镯子,是不喜欢?”徐元说着,从常枕的枕头下抽出受伤那晚摸到的嵌绿松石的金镯子。
阮妙菱恍然,怪不得她找了好几回都没找到,问了兔月和问儿,她们也都说没看见,想是掉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
她忙去夺过来,把上面的几颗绿松石检查了一遍,好在没硌坏,微微吐了口气。
徐元慢慢靠近,问道:“很值钱吧?”
阮妙菱想也不想就点头,醒过神来脸皮大热,没脸去看徐元。
人家把这当礼物送她,她却只想着将来遇到难处了,拿去典当,兴许能解决温饱。
“还是戴在手上吧。”徐元踱步往外走,忽然回头对她道:“就当我送你的是假货。”
第三百一十九章:事情几头瞒
真是假的你也送不出手,阮妙菱并拢五指套上金灿灿的手镯,抬起头看过去徐元已经离去。UU小说
“啊,对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他再次折回来,单肩倚在门上,“中秋登月台有灯会,领你去看?”
“好。”
镯子灿灿的光芒在眼前耀了一下。戴上了啊,很好看呢,就说他的眼光不差的,徐元指了指外面。
“那我走了。”他这次勾唇笑了笑,摸一摸鼻尖,“该说的都说完了。”
阮妙菱嚅动两瓣唇,官字两张口说什么都有理,走过去推他离开门,“路上小心……以为我想说什么!”
徐元哈哈笑,七年都说重样话,她难道就想不出别的词汇了吗,小心小心听起来稀松平常没有新意,却比听其他来的暖心。
后门留了门,兔月送他离开足矣,阮妙菱到了檐下止步。
葱葱笼笼的葡萄叶沙沙响,圆滚滚碧绿的大串葡萄垂在架下岿然不动,问儿从抱厦过来,肩头擦落一朵花期将近的荼蘼。
“安阳侯和安阳侯夫人来了,王爷王妃正在接见,夫人刚回来也去了。”
问儿讲他们送的尽是补品,其中还有一根萝卜大小的老参。
“他们都聊了哪些话?”
“别的没聊,一直在提世子,安阳侯提议王爷请太医来瞧瞧。”
李卿平与人和善,不但待王府的人好,对阮妙菱也好,问儿不想他年纪轻轻就没了,替阮妙菱揉着肩,“小姐,不如请东方先生,他的医术那么好,世子一定有救!”
“已经请过一次,他不愿来,谁都拿他没辙。”
世子岂不是……英年早逝还尚未娶妻,空着手来空着手回去,好惨啊,问儿捏肩腾出一只手飞快抹了下眼角。
“可我不是谁啊。”
关门弟子病危,应该不亚于绝后吧,阮妙菱着荼蘼花枝深深一嗅,“入秋有葡萄吃,还能酿美酒,真好!”
……
值房的门猛然被推开,四只脚前后不着调的进来,唉声连连。
“叫你不要把徐家两姐妹添进来,你偏不听,这下砸了招牌……”史张弼落座,皱脸拍腿。
“人家舅舅亲自开口了,我总不好驳他的面子……”任舒华放下空茶杯入座,“换作你,敢驳麽?”
史张弼语塞,看向郝廷梅……嗅了嗅,这屋里怎么有一股酸味啊,仔细看他嘴边好像粘了粒籽儿。
“郝大人你给我们评评理,谁对谁错!”
“还用评理吗,事情难办不是因为事而是人。”任舒华再添一杯茶,凉茶入腹,暂时褪去几分恼。
郝廷梅呵呵笑端着两只手走来,弯腰在他们手上按了下,留下一小串饱满的水晶葡萄。
“谁都没错,不过出了事,错就在我们。吃同行饭的媒婆,混的比咱们好是为什么?出了错件件都往自己身上揽,可照样门庭若市,为什么呢?”
史张弼摇手指道:“怪不得屋里酸气扑鼻,竟藏了这等好物。”捻了一粒塞嘴里,齿间咬破葡萄,汁水喷溅。
“别打岔,吃就好生闭上嘴吃!”任舒华把自己那串给了史大人,只留了一颗尝尝味道,“郝大人还没讲,媒婆的口碑为什么比咱们好?”
“因为人有眼睛去看,不止察言,还会观事……”起步略高,郝廷梅轻咳一声道:“简单的说,作好了承平王世子这桩媒,是锦上添花,做不好对礼部并没有影响。”
能取缔礼部的只有一人,不过皇上犯不着为了一件小事让六部失衡……任舒华认为颇有道理,不自觉吃了手里的葡萄。
“呀,真好吃。”
“谢敏大人送来的,六部各送了一份,咱们吃的是香巧姑娘另送的。”
……
“阮三小姐病了,好像还是大病,正求良医呢。”
“京城有神医。”
“嘘,这话可不能说……神医神医,右边是个什么字知道麽?”
“申啊。”背着药箱的小学徒路过,插话进来,在空中划了几笔。他跟着师傅学认字,颇有所得呢。
“错了。”小学徒的师傅姗姗来迟,在他手心写了一个伸手的“伸”字。“神医神医,伸手才能医。”
人们认出老师傅是济世堂的坐馆大夫,其中有一两个是济世堂的对家保济堂的学徒,两家虽历来不和,在外相见却仍以礼相待,朝老师傅作了揖。
“老师傅说的没错,这位神医还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呢……”两个保济堂学徒齐声道:“叫西方亮。”
“师傅,什么是西方亮啊?”小学徒不解的向老师傅求解。
小师弟可真笨哦,抓药时会不会把硫磺和朴硝放到一块儿哈哈……
保济堂学徒头挨头窃笑一阵,察觉到老师傅扫来的凌厉眼风,立时收笑拱手:“小辈们还要去看货,就不陪着您老说话了。”
老师傅点头,摸了摸徒弟脑袋。
“西方亮是笑话神医……东方不亮,还有西方亮,两边都不亮就是天昏地暗了。”
“那究竟是东方亮些,还是西方更亮呢?东边出来的是金乌,西边升起的是月亮,哪个更厉害……师母上回说月亮上住着嫦娥,中秋会抱着玉兔下凡是真的吗?”
小徒弟的问题怎么像江水滔滔没完呢,当初为何要收这么个叽叽喳喳的孩子做关门弟子呀,老师傅抿嘴,自己选的,自己选的。
……
徐四老爷院里灯火亮如白昼,惨白的光洒在庭院每个角落,热气烘得荼蘼花枝无力低垂。
承平王世子失足落水,宝贞公主之女突患重疾的消息并未分散四老爷徐显的怒气。
徐冉又惊又怕跪在院里,不住的去看担忧满面的母亲。
“这个时候看你娘有用吗?”徐显怒极,再克制不住,抄起丫鬟手里浸过盐水的藤条,蓉妈妈见势不对,立刻冲上去抱住徐显的腰,流泪道:“老爷不能打啊,要打就打奴婢吧!”
徐显一脚踢开她,“当娘的护着她,奴婢也护着她,把她宠成了个孽障,不懂半点规矩,竟然伙同徐冉闹到承平王妃跟前去,不要命了?”
“爹,我没有伙同徐冉,我帮了她……”徐姝瘪嘴,委屈道:“女儿能力不济,被拖下水了。”
第三百二十章:只愿人长久
徐姝如果肯好好认错,只要徐四夫人从旁相劝,徐显这一阵怒火过了也就平安了……蓉妈妈使劲抱住徐显,口中不住的念“阿弥陀佛”。UU小说
小姐啊你怎么这个时候犯拧呢?
老爷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得顺着毛捋。
“老爷,承平王世子落水是他自己失足,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徐四夫人轻抚徐显后背,“您现在这么嚷,不正是让别人以为承平王世子是被咱们气的跳水麽。”
蓉妈妈也劝,“是啊老爷,小姐纵是娇惯了些,狼心狗肺的事情断然不做的,倒是堂姑娘……安远侯府送人来时,一个劲只说堂姑娘,咱们小姐还在宴会上帮堂姑娘说好话呢。”
徐姝看见藤条,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爹爹明鉴,我若有一个字不真,就打发我去做姑子!”徐姝自认坦荡,便发了狠做最惨的赌注,“是冉姐姐几年前在三伯伯府上犯浑,指使阮家三小姐陷害江小姐,今天安远侯世子才会大肆报复,替妹妹讨公道。”
听到另有隐情,徐显攥拳头气红了脸,“你知道,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没,都是冉姐姐告诉我的!”
她当时只在一边看热闹,起了几句哄而已。
“孽障,还不赶紧滚回院里闭门思过!”徐显丢开藤条,又道:“以后再不准和徐冉往来,好生跟着你母亲学学规矩,否则我专门在家里给你设佛堂!”
徐冉肩头抖动,蓉妈妈搀着她飞也似地走了。
徐四夫人上前扶他进门,“可要准备大礼,去安远侯府和承平王府赔礼道歉?”
“先不急,你赶紧派个人去徐元那儿,我有事找他。”徐显抿唇,神色略有不安。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会儿估计早睡下了,徐四夫人柔声道:“这也太急了,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徐元去点卯绕一个小道就能过来。”
“孩子的事你要多操心!三弟出事以后我这心总是不安生,大哥又一病不起,只有徐元一个年纪轻的在朝为官,势力不免单薄,咱们做长辈的不要给他添麻烦……”徐显沉声说着,把徐元送给他的一方歙砚摸了一遍又一遍。
“老爷有儿子不操心,专门为别人的儿子担忧,巍儿哪里让您不满意了?”徐四夫人转身去桌上取来一方锦盒。
“同样是砚,巍儿先送来的反倒不如徐元这个侄儿后送来的珍贵,老爷偏心。”
徐显把两块砚抱在怀里,笑呵呵道:“我更喜欢歙砚嘛,你是知道的,巍儿送的端砚也好,想来他也用了许多心思才找来的。”
徐四夫人轻轻的在他胸前捶了一下,“老爷知道就好。姝儿这次确实做得不对,往后我会多管教的……这次我算是看清了,咱们姝儿没有富贵命,做不了皇妃王妃,还是安生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看清了就好,我会四处留心合适的人选,只要姝儿听话,将来夫家不会亏待了她去。”徐显握住徐四夫人保养得当的柔荑,香软异常,皱眉问道:“又是东方亮做的膏子?”
徐四夫人点头,“给了不少银子呢,不过花得值当……”
两人抵头发笑,丫鬟们悄声退出合上房门,不多时里面响起婉转忽高忽低的嬉闹声。
……
徐元从汉王处回来,学进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笑得很勉强。
“公子,神医来了。”
“我来了你很不开心吗,又没吃你家的粮食,只不过多吃了两口茶,瞧把你给小气的……”
东方亮叽叽喳喳的声音不间歇的传出来,口齿略微不清晰,似乎嘴里含着东西。
学进道:“神医自己带了吃食……”
他嫌弃的哪里是吃茶,是聒噪好麽!
“徒婿回来晚了,上好的茶点我都快吃完了,贵妃娘娘赏赐的。”东方亮拈来一块递过去,“吃一个。”
徐元笑了笑,摇头:“上回请神医替世子把脉,神医怎么都不肯露脸,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东方亮正吃着,大咧咧蹿起来,“你不知道啊,我徒儿要死啦!”
徐元怔愣。
“感情徒婿不知此事啊,我的天……”东方亮抱头在院里急得来回走动,“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今天不来,你怕是连她……”
呸呸呸,不吉利!
“方才汉王还说神医要中秋才从香山回来,您是怎么和崔贵妃告假的?”徐元问道。
“一个小小香山还阻挡不了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上次不来是因为我知道臭丫头使计骗我。”
“这次万一又是计策呢?”
“是计我也认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做的药给……”东方亮忽然顿住,“臭小子,你这么多话干什么,我问你了麽!”
“那您继续,我累了要歇息,明日还要去点卯,不陪您赏月了。”
急得跳脚的东方亮攥住徐元衣袖,“你都不急吗?有没有良心啊,以前你出了屁大点事情,把她吓得魂不守舍,她出事你却不闻不问,白眼狼!”
“我以前出了什么事?”徐元追问,东方亮闪烁其词,“没,我随口一说,你随便一听,不要当真,总之你想办法带我进王府。”
徐元长长的“哦”了一声,“适才神医不是自擂神通广大,来去自如麽,小小一座王府还不如香山大,应该难不倒您才是。”
“那里到处是眼线,他说你去过一次……”东方亮指着学进,“你轻车熟路,而且没人能发现你,说明你本事不小,带上你我放心。”
……
“小姐不要想了,世子会没事的,三小姐不是告诉小姐,世子已经平安无事了吗?”
阿暖听到曹沁又在叹气,过来劝道。
“承平王世子因我落水,我本就不安了,眼下就连三小姐也病了,想来和我的事也有关系。”曹沁紧张的握着阿暖,“宴会上你也看见了三小姐的面色,红润的像个苹果,怎么就突然得了恶疾……”
阿暖心下叹口气。
这表兄妹也怪可怜的,尚未婚配就遭逢大难,人世间美好的事都还不曾经历呢。
第三百二十一章:天棘青又红
首辅家墙头挂满的天棘青葱正茂盛,如丝如发瀑挂墙面,尚有些炎热的夏天尾巴添了几分清凉,在首辅家后院变得婉约生动起来。UU小说
目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子,曹沁看到表兄陈冕长身站在一簇蜿蜒繁盛的天棘下,用手中的折扇拨了几下,浓密的绿丝摇摇欲坠,露出枝叶间的颗颗青绿果子。
“嗯,今年的天棘果长的最好,是不是表妹来了的缘故。”
“万物有灵,表小姐住在这里,院里也就有了人气,花草自然长的繁盛貌美。”
小厮蹲下拢起一把天棘,凌空抖了几下,天女散花似的松手,天棘飘飘落地柔弱无骨。
“自古以来都道人面如花,偏在表妹这里转了弯,花肖人。”
“表兄今日不去应卯?”曹沁缓步出来,陈冕已经到了廊下,小厮远远立着给她行了一礼。
表兄不似对公务不负责的人,曹沁请他进去坐,陈冕摇扇婉拒。
“屋里闷热,不如廊下凉快,我来和你说几句话就走。”他又答曹沁的疑问,“本应了卯,面圣的时候皇后娘娘嘱咐我走一趟承平王府,这就回来了。”
曹沁正担心此事,陈冕提起她就更心急想知道,可毕竟事关外男,且表兄一介男子不知人家后院里女眷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最新消息,好几家侯夫人已主动替家里的小姐退了选妃赛。”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阿暖惊呼,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跌倒的小姐。
“承平王世子当真没的救了?”
陈冕摇头,“不好说,太医院先后派了三个资历老的,复命的时候脑袋垂的一个比一个低。”
阿暖天真的道:“老的不行就派年纪轻的呀。”
“阿暖讲话容易得罪人,却也有道理……”太医院并不是龙钟老态的一片天地,“年轻的太医虽然经验少了些,胆子却胜过老太医们,命不都是险中求来的吗。”
道理谁都懂,关键没人敢担这份风险。
陈冕只道:“承平王子嗣单薄。”
他若是有十个八个儿子,年轻太医们自告奋勇也要去的,大胆开方,大胆用药,或可救世子一命,然后飞黄腾达。
独苗苗集万千宠爱一身,却也集万千压力于一身啊,陈冕感同身受。
其他阔公子每天提心吊胆,他们的风流老爹又从哪个旮沓搜罗出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这可是他的希望啊!
……
纵是屋里堆满了盛放冰块的铜盆,顾氏心头的怒火还是越烧越旺,眉毛拧成一条弯曲的小虫子,徐冉坐在铺了芙蓉簟的炕角嘤嘤啜泣。
“你还有心思哭,眼高手低的做坏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承平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的胳膊能拧的过人家的大腿?”顾氏踢开脚边铜盆。
冰水泼在地上洇湿一大块,丫鬟闷不吭声过来擦拭。
徐冉哭湿了一条帕子,从炕几上又拿了一条继续啼哭。
“娘这会子不宽慰我也就算了,火上浇油,和拿到扎女儿的心有什么分别!”
越想越觉得委屈,她便伏在炕几上哭泣,鼻音浓浓,“好容易求了舅舅把名字添上去,这下全无希望了……”
顾氏咬牙恨恨,手指在她头上敲了几下,“我让你去跟徐元说几句好话,都是自家人,他会不帮你?偏要麻烦你舅舅……这次他能平安无事,全靠有李大人护佑,礼部的几个人才没敢说他的闲话。”
徐冉双眼红肿,“分了家,谁还和咱们是一家人?如果是一家人,大伯父离开京城的时候怎么不见您去送一程?”
“我那不是在忙活矿山的事情麽……”顾氏支支吾吾,岔开话题,“总之你也别哭了,事情已然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总好过那些势力的侯门府第,听到承平王世子不成了,火速就退了赛。”
徐冉撩开衣袖,手臂上赫然一块印章大小的红斑,哭嚷道:“娘您真是心够大的,我这个样子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安远侯世子也是个心狠毒辣的,怎么能在女孩子身上烙铁!”说罢,气势顿时矮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安远侯世子要求拿银子赎人,娘上哪儿筹集那么多钱。一个疤而已,成亲时你把新郎官灌醉了,谁能知道。”
徐冉大失所望,“那我不如嫁个醉汉得了!”
恐怕醉汉见了,也会嫌弃那个疤的吧,谁愿意娶的媳妇身上刺着“蛇蝎妇人”?
顾氏扇扇风,都要入秋了,还这么热,金亭几时把矿山赚的银子送来呢?
如果不多,女儿的嫁妆就减半吧,她也要过活啊。
短命的徐郴怎么不多贪点,给她们娘俩留条后路呢,女人真难啊。
……
京城的天棘果,最早红透的怕要属李重山暖阁内的那一株,红彤彤宛如宝石,诱人采撷品尝。
顾成铭半蹲着,每擦拭完一颗天棘果,就会站起来观赏一刻。
“美则美矣。”
李重山抬头看了一眼,收笔,对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吹了一会儿,“越是美的,越危险。”
“大人最擅长花鸟画,下官今天可有眼福了!”顾成铭丢开帕子,几步前来站在案边瞻仰。
“此一幅丹青颇具古风,就是与徽宗的放在一处,毫不逊色!”顾成铭指着画一角,一只画眉在青红相间的天棘丛下搔首。
李重山净手,听到“徽宗”二字嘴角微勾,“你仔细看看,画眉有何不同。”
“竟有玄机?”
顾成铭手握衣袖,小心俯身就看。
“画眉的眼神有些困倦,莫不是因为秋乏?”
李重山提醒道:“你仔细看看羽毛。”
他这才发现画眉胸脯处有一个红色斑点,蹙眉满腹疑问,“下官愚钝,恐难看出这只画眉得了何种疾病。”
“吃吗?”李重山从天棘枝条上捻来一粒红果子,递到他眼前。
“大人这不是要下官殉职麽,谁都知道天棘的果子不能吃,多吃会昏迷致死……”啊!竟是这个缘由,顾成铭喜道:“画眉吃了天棘果。”
李重山满意一笑,忽然道:“公务固然重要,可也不能疏忽了其他方面。”
第三百二十二章:月饼香无味
顾成铭的笑容僵在脸上,略有些勉强,退后几步垂首。www.uu234.ccwww.uu234.cc
“让大人为下官费心,实乃下官失职。”
宣纸上墨迹渐渐沁透纸背,大红烂烂的果子在茂密的绿丝中也难掩风华,那只画眉的神色好像更加黯淡了,两眼空洞。
“你的职责是做好分内的事情,不是讨好我。”转身把指间的果子丢出窗外。
一只白鸽扑腾落地衔起,扑啦啦转眼消失在六部值房大院上方阴沉沉的天空。
顾成铭心惊,“下官谨记在心,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告退。”
“等等,”李重山回到案前,手中多了一方小章,往黑釉勾金边的瓷印盒中摁了下,“天棘你抱去,我这里不需要四季景色。”
豆大的汗珠滚下发丝,顾成铭期期艾艾声诺,触及大肚瓷盆的一瞬手心大热,烫的他缩回手。
他想要辩解什么,听到印章落到宣纸上铿锵之声,李重山轻如金瓯碰撞的声音传来。
“霍乱起于萧墙,不从根底上治,再美的花也难有花期。”
“下官明白。”顾成铭心头拔凉,抱起瓷盆,“多谢大人提点。”
……
平阳府最后一朵荼蘼在残夏的尾声里完美的谢幕,娇红的天棘果迫不及待攀出墙头,宣告收割之季的到来。
风凉了,平阳府上空多了不少体态轻盈的风筝。
飞过庭院深深的闺阁上空,断了线掉进了小姐的闺房,管事婆子揪着破烂风筝风火轮般冲出大门。
“哪个混小子作的穷酸诗,要不要*脸,圣贤书不去读,专司这等下作事!”
守门的听不下去,悄悄躲进门后捂耳朵,婆子仍在骂,“有本事的,学学徐家的二公子,一门心思考取功名,挣个状元光耀门楣啊!”
路人甩袖哈哈笑。
看看左右,没有读书人,莫欺少年穷啊,才对道:“可也没见徐二公子娶了阮家三小姐啊,平阳谁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读书。”
笑声如同天上的风筝摇摇晃晃,虚虚实实灌入婆子耳中。
“迟早会娶的,谁不喜欢状元公!”
“你家小姐就不喜欢啊。”
远处窜出一句话,“徐四老爷家经商的,你家小姐将来要做阔奶奶咯……”
“呸死你们这些没皮没脸的,拿我家小姐作伐,究竟是谁的风筝,不认领我可就撕了啊。”
“别别别!”
一群穿着小衫的孩童狂奔而至,为首的戴着一顶丝绒小帽,个个面染红霞,喘气不匀。
婆子一见他们,脸顿时绿了。“皮小六,又是你!”
“嘿嘿,管事妈妈有礼。”
皮小六上前施礼,看她手中的风筝皱巴巴不成样子,好一阵心疼,回头瞪了笨手笨脚的陈一眼。
“酸诗你写的?”
“怎么可能,管事妈妈还不知道我吗,豆大的蛐蛐画得溜,却写不出这么飘逸的字。”
婆子脸一横,“字不是你写的,风筝总是你家卖出去的吧。”
她摊手,“赔钱!”
身后的小姑娘们面有不忿,上前来抓住皮小六的小衫,自以为耳语,说的话全落进了别人的耳朵里。
“小六哥哥不争这气,风筝坏了也不好看了,咱们回去另做一只……”
“是呀是呀,我们瘦胳膊瘦腿儿的,打不过人家。”
“要是真的打起来,爹娘会揍我的,中秋也不给月饼吃。”
好生可怜的孩子,路人们转而站到孩子们的阵营,不悦的指责管事婆子,“跟孩子伸手要钱,您老真是做得出咧,八辈子没见过钱啊?”
“你说谁没见过钱,我看你才是没见过钱呢,当初六隐山失火的时候,我家老爷可是跟着运送过三小姐捐赠的黄金呢!”婆子豪迈拍胸脯,“你们见过吗?嗯?”
众人一嗤,那是三小姐的钱,不是您家滴。
“我们见过哦。”
孩子们手牵手,比划出一个很大很大箱子,“金灿灿的,像天上的月饼!”
“笨蛋,天上的是金乌,不是月饼。”
“可是先生都能说天上的月亮是盘子,我们为什么不能说月饼?”
“我哪里知道,先生自有他的道理。”皮小六没底气的嘀咕。
“先生是为了让我们懂得什么是譬喻,将金乌比作月饼,是可以的。”陈耐心释疑。
小姑娘们拍掌,“陈哥哥好厉害啊!”
皮小六嘟嘴,擦了擦鼻尖,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呆子。“走啦,回去做新的风筝。”
“好呀好呀。”小姑娘们又围在小六哥哥身边。
“回去给你们做个月饼风筝,中秋的时候大家一起去放!”收获一片欢呼,皮小六得意回头瞥了眼默默走在后面的陈。
这才是实力,女孩子才不会喜欢跟你对对子做文章呢。
“三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百宝囊旧了,想换新的。”
方才还是一副春风得意的皮小六眨眼间倾颓,“拨浪鼓也旧了,我都舍不得玩,怕敲坏了。”
他回头问同样满怀心事的陈,“麻蛋,你说三小姐在京城过中秋,会开心吗?”没有他们这群开心果,应该会寂寞吧。
陈难得同意他所说的,点头道:“有家人陪在身边,谁都会欣喜如狂的。”
“老气横秋。”皮小六揽着妹妹们,忽然想起两个人来,刚起的兴致又淡了,“不知道陆钺和贺明琅今年怎么样。”
贺明琅还好,每隔一月就会寄来信件,只是最近聊三小姐少了,全是他在学堂里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儿,都烦了。
神童陆钺或许真的做神仙去了,口水话都懒得写,大家好歹是同在一条巷子里玩过的,干嘛瞧不起人啊。没有了爹还有朋友嘛,在平阳谁敢欺负他,他皮小六第一个不许,以后绝不做他家生意,让他眼馋去!
秋天,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季节。
“小六哥哥快点走,晚了就不能放风筝了。”小姑娘们忍不住催起诗兴大发的小六哥哥。
“就来就来!”急什么,晚上还能放火风筝呢。
“麻蛋,昨天先生教的两句诗怎么念来着,你教教我。”
陈看稀世珍宝一般将他上下打量。
第三百二十三章:入住旧人家
“我写信有用,快点儿。www.uu234.cc”
“马上相逢无纸笔……”陈吟诵道,就算写了,往哪里寄呢,眼角湿润。
“凭君传语报平安。”
有模有样一字一字跟着念的皮小六转着脖子,眼前划出一十四个字的笔画,目光炯炯,好像已经看到陆钺见信时震惊的神情。
这世上有人走不到的地方,但是风筝可以,陆钺认得皮家风筝的记号。
阮家西府大门前远远站着一人,陈捅身边人一下,眼神中有超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异常警惕。
“小六,那个人在观察三小姐的家!”
哪个贼心大的,皮小六撸起半截衣袖,三步并作两步,不等陈只身一人冲上前去。
他双手叉腰,扬起慢慢变得尖细的下巴,大马金刀往府门前站定,似在宣告这座府邸已有主人。
穿一身暗蓝水纹纱袍的人没看见他,目光从府门上移开,看见陈四平八稳走过来,开口问道:“读书人,这可是阮家的宅子?”
陈不傲不卑,指着皮小六只道:“他家的。”
皮小六听他似笑非笑的问了声“是吗”,抓着身上新做的衣裳抖了几抖,“看不出来吗?”
爹娘姐姐都夸奖他最近瘦了几两,可也不至于因为少了几两肉就看不出他很富态吧。
男子忍俊不禁,单手握拳抵唇道:“看得出,小公子可否让我在府上借宿一晚?”
陈破天荒的在皮小六面前露出难得的笑容。
尽管嘲笑、作壁上观的意味更多,皮小六还是勉强接受了。
看一个几乎被大家认定命带华盖的书呆子笑,几率等同于见铁树开花。
“不,不好意思啊大哥哥,我爹娘可凶了,知道我带不熟悉的人回家,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了我的,嗷呜!”
皮小六舒展双臂,想象山林里的狗熊们觅食的动作,尽量做到声情并茂。
陈拆台道:“你爹娘是狼还是狗熊啊,睁着眼说瞎话。”扭头颇有几分侠义对男子道:“小六的父母最是好客,大哥哥今夜可以留宿”
“只是留宿的地方不在这里!”
再不拦住陈,皮小六觉得这万年被坑的最佳人选非他莫属,笑呵呵没有感情说道:“这座宅子最近在翻修,暂时不住人,大哥哥不如随我去令一处落脚?”
身后的府门突然发出吱吱嘎嘎老旧又难听的声音。
这里已经快一年不住人了。
陈乍见里面出来的人,身旁皮小六率先叫出了声,“香巧姐姐,你怎么在?”
香巧笑容温柔,伸出手分别在两个娃娃头上摸了几下。
待抬头看向阶下站着的人时,香巧及时收回手,恭敬却又疏离的屈腿见礼,“秦大人安好。”
“谢夫人有礼。”
刑部侍郎兼平阳府守备的妻子,当得起他一句“有礼”。
香巧面色一白,经过令阳长公主府长年的训练,她早已经学会了顷刻间调整不适当的情绪。
“秦大人第一次到平阳,怎么说谢大人都得尽些地主之谊,若是大人尚未安排落榻之地,不如屈尊暂住府衙,我们夫妇二人亲自作陪,与大人赏玩平阳风景?”
原来他是官啊,香巧姐姐是知府夫人都怕他,一定是十分厉害不好惹的了。
皮小六悄悄拉陈的袖子,“听说当官的记性都很好,你方才骗他。”
“官难道没有好坏吗,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心里也有些担心自己会否触怒了这位高官,出声安抚同窗,也是安慰自己:“我们是孩童,不知者无罪。”
“本官就不去叨扰谢大人与谢夫人,作那没眼力价的人了。”秦阶目光扫过两脸惴惴不安的小人,“这是阮家的宅子吧,听说如今正空着,本官卖个官威权且在这里暂住,不知可否?”
香巧心头猛跳。
秦阶饱含忧伤缅怀过往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师傅在世时,本官没能传达感恩之情,如今想来睹物思人,却连一宿的机会也没有。”
中秋快到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让香巧一惊。
秦阶只在府里住一宿,不会为了要找某样东西凭空出现在这儿,兴许真的只是为了悼念故去的大将军。
“我这就去着人扫出一间屋子,秦大人不如先到府衙小坐,谢大人有好些事想要向大人请教呢。”
“好,请!”
短短两个字,随时可变幻的神情,皮小六和陈已然目瞪口呆。
这就是高高在上,睥睨下属的典范麽,这样一比,秦大哥哥好像胜过徐二公子一丢丢。
他干嘛要拿徐二公子和秦大哥哥比啊,三小姐值得更有趣的人呢!皮小六摸摸头,傻笑。
陈被皮小六推着往家的方向走,惘然出神。
他就是阮大将军的徒弟,曾一战成名的南疆小将啊,听说秦大人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南疆,在此之前已经熟读了不下百部兵书。
文章强人心,兵武强人国,同样是救过之道,何不择一条热血沸腾的路?
……
“能救吗?”
阮妙菱倚在窗边,湿润凉凉的风将她鬓边的一缕秀发吹的凌乱,粘在额头和眉眼间。
守在门外的承平王、承平王妃不如她面容镇定,扣着双手,想进来却担心孟浪的举动会让神医不悦,彼此似监督也似鼓励的执手而立。
东方亮径直走出去,一个眼神都不肯漏给阮妙菱。
叫你骗,本神医好歹一代名医,岂是你个小丫头片子能左右的!
“神,神医,我儿如何了?”承平王妃一见东方亮,眼泪控制不住刷刷掉下来。
儿子告诉她只是演戏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拿刀子扎她的心肝啊!
“世子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快办吧。”
许是看王妃哭得揪心,东方亮语气缓和下来,“王妃还年轻,王爷又身强力健,商量着再要一位世子吧。”
“您这句话更没良心。”徐元跟在他身后,毫不留情批驳道。
“总比某些扯谎精有良心,本神医操劳一宿,口也渴了,肩也算了,连半点眼力价都没有。”
阮妙菱阔步紧随,“眼力价得对有能耐的人才管用,某些自大狂连个小病都治不好,大哥不说二哥。”
第三百二十四章:决绝定姻缘
中秋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夜市已有商贩提前订了摊位,从初五开始,一晚一种花样,卖出了糖人兔,泥人捏的嫦娥,香气四溢的桂花手串,嫦娥奔月风筝,广寒宫词作。www.uu234.cc
大受欢迎的,还是和阮家三小姐戴的一支同样款式的玉兔抱月簪。
不是真品,却被广为佩戴,一时成为京中风潮。
传言就是这支簪子使得阮三小姐身上的病魔退散,容颜较之前更为俏丽动人。
“可惜了这样的簪子只有女人能戴。”
汉王一身常服,身后人潮涌动,拿着一般玉石雕成的玉兔抱月簪叹息。
“他这一病,就连父皇母后也跟着伤心……本王虽和卿平外甥鲜少往来,心里却是惦念着他的。”
徐元接过汉王递来的簪子,放回铺了绒布的摊子上,提议道:“臣以为王爷可借此时机,走一趟承平王府。”
忽明忽暗的光扫过汉王微蹙的眉。
“这样不好吧,卿平外甥病倒,承平夫妇俩心里本就难过,本王这一去岂不是给他们添堵麽。”
给人添堵,汉王是比较喜欢的。但前提是要被外甥过病,添堵就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去的好。
“王爷如此为承平王爷和王妃着想,下官何曾不知。”
汉王眉间沟壑更深,父皇给他挑的新科状元口才文采确实不错,可有时候他总不明白状元想事情的思路。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本王去做没头脑的事,平白的在父皇母后那儿落个坏印象,也在承平夫妇那儿自讨没趣。”
徐元揉了揉食指关节,“下官跟王爷保证,只要您到承平王府探望世子,顺便慰问王爷王妃,皇上必定会对您另眼相看!”
还要探望那个病秧子!
汉王后退一步,“本王派亲信去,不可以吗?”
徐元声音高了几分,“王爷,今日探子传回消息,齐王给世子送了一株雪莲!”
“本王送了一棵百年老参,药效都一样,谁也没输。”
“王爷可知是何人送去的雪莲?”
“谁啊。”汉王心不在焉的问,随手从商贩的手里接过一块玉石把玩。
徐元上前一步,声音压低,极为郑重说道:“齐王妃。”
“齐王妃是何许人也,王爷您不可能没有耳闻,在所有已经开府建制的王爷府中,最得皇上和皇后娘娘青睐的媳妇,只有她。”
汉王闻言,精神大振,逛街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回府,备礼!”
……
午饭时分,首辅家的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重。
“承平王自幼体弱,这才只育有一子一女,如今承平王世子病危,王爷怕会旧病复发。”
陈不候吃完一口饭,忍不住叹息道。
曹家母女往常都在各自的院里用饭,今天陈不候特意把她们叫到前厅来,也是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我打算去看望承平王,可是该以什么理由过去呢?”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原本他是原太子幕僚的学生,因到了成康元年新皇登基,他才一步登上了首辅的位置,站在了新皇党这边。
如今想去看看旧主之子,还要顾虑许多。
陈冕放下碗筷,“儿子认为父亲应当静观其变,在皇上口谕未到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曹沁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心里担忧李卿平到底病到何种程度,便没有说话。
“既然你们都这样想,我就等等吧。”
管事疾步进来:“老爷,承平王府最新消息,世子要娶妻了。”
众人皆一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冕:“娶哪家的小姐?”
“还没定,正在招亲,承平王和王妃说不限门第。”
曹沁的母亲陈氏道:“这样急切,看来世子的日子不多了。”
管事又道:“才刚阮三小姐的丫鬟来了一趟,奴才多嘴问了一句,现今用老参和雪莲吊着一口气,还能下地走动,可气色大不如前了。”
阿暖拾起掉落地上的银筷。
陈氏看了眼曹沁,“你最近是怎么了,总心不在焉的?”
曹沁两眼含泪,先是看了眼同样对她关怀备至的舅舅陈不候,再看陈冕,倒在陈氏肩头哭道:“承平王世子是为了我才……”
“才什么呀,你这孩子!”
曹氏让阿暖讲。
阿暖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讲了,但都是她见到的,其余的内情就不清楚了。
陈不候往腿上捶了一下。
“爹。”陈冕按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陈不候暗叹,遂问曹沁:“沁沁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既然肯对我们说这事,想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陈氏心里一沉,推曹沁起来,满脸急色问道:“女儿,你跟娘说实话,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傻事!”
曹沁擦了泪,目光再次闪过对自己百般关怀的长辈。
“娘,舅舅,表兄,我要嫁给承平王世子!”
果然……陈氏肩头歪斜,眼睛一翻,往后晕倒。
陈不候立即出手搂住妹妹,使劲掐她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陈氏才有了知觉。
“娘,女儿不孝!”
曹沁离开软墩,扑通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语气甚是坚决。
“承平王爷一家待人和善,王妃更是把我与卿池小姐同等对待,从不因为我是商家女而白眼相看。如今女儿害得世子落水,不久将离开人世,若他死了,女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面对承平王爷和王妃呢?”
虽然对曹沁做的决定感到万分心痛,陈不候闻言忍不住在心中赞赏外甥女有担当。
“沁沁,你可想好了,等嫁入王府,将来等待你的将会是漫长的空无寂寞。”
“兄长!”陈氏打断陈不候,恨为什么此时丈夫不在身边,去做了劳什子的生意。
女儿要嫁给将死之人,她怎么舍得啊!
如果可以,她愿意当牛做马去伺候王爷一家,也不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那可是她千辛万苦抚养长大的心头肉,掌中宝啊。
“娘,娘……”
曹沁哭喊的哑了嗓子,伏在陈氏膝上,泪水浸湿了她的裙面。
“娘只当白生养了我这个女儿吧,如果不能偿还犯下的过错,女儿将来就是嫁了好人家,也会一辈子不安生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唯用胭脂染
兔月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小姐,曹家小姐来了。UU小说”
大概是她看了曹沁一双红彤彤水润可怜的眸子,心中不落忍,小声对正在榻上小眠的阮妙菱说道:“曹家小姐像是哭过了,奴婢问她却不说为什么事哭。”
阮妙菱轻轻嗯了声,手一动,兔月忙上前扶她坐起来。
看到她眼睑下面熬出来的两抹淡淡的青影,兔月想出言相劝,却知道这种事只有出自问儿之口,小姐才听得进,故而抿在心里,小心替阮妙菱抹平细碎的头发。
“小姐吃几口酥饼垫一垫肚子,一会子才有力气去看世子爷。”
巴掌大小的酥饼上抹了一层厚薄适宜的糖霜,桌上停了一杯茶,用来冲淡酥饼的甜腻。
阮妙菱挥挥手,没有胃口。
“曹小姐到哪里了?”
兔月见她脚底虚浮,扶她走到堂屋,坐定后才道:“奴婢刚从王妃房里出来,就碰到了,停一刻或许就该过来了。”
院里的树已经开始飘叶了,不大严重,两个丫鬟偶尔路过,使个灵巧的扫堂腿,落叶便归置到了泥土里。
阮妙菱一眼望去,中间的路还算干净整洁。
等她挪开眼,王爷院里的丫鬟就领着一个眼生的小黄门踏上了青灰的石板路,不急不缓往里走。
问儿不在的时候,就由兔月顶上,听见外面几个小丫鬟窃窃私语,忙走出去。
“姑娘,这位是汉王身边的公公,来给表小姐送好东西的。”
丫鬟侧身一让,小黄门捧着一个长形锦盒碎步上前。
听到屋里传来咳嗽声,兔月上去接过锦盒,笑道:“难得汉王记挂着我们小姐,公公里面请,我们小姐有赏呢。”
汉王刚开府不久,还没做出点样子来,皇上就是想赏他些什么也没有正当理由,因此他身边的小黄门在外面虽然八面威风,手头略紧,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有赏赐,正是求之不得呢。
“奴才给三小姐请安了。”小黄门深深鞠了个躬,稍显局促,面上却是一团笑意。
阮妙菱见他面白无须,身量年纪都还是**岁的模样,便问道:“表舅舅可是来探望表哥哥的?”
小黄门才分到汉王府不久,好些规矩都没有学全,一双眼睛仍保留着刚进宫时的黑亮纯粹。
听她这样问,怕说多错多,便只点头。
阮妙菱让兔月拿了二两银子赏他,外面领路的丫鬟也赏了一两,小黄门忙不迭答谢。
“方才听丫鬟说来的是表舅舅身边的公公,我还以为是之前选妃宴见过的那一位……”阮妙菱说着,兔月已经端着没动过的酥饼出来,正打算吩咐丫鬟拿到厨房去。
“左右是没吃过的,给了他吧。”
小黄门正专心听她说话,一碟洒了糖霜的可口酥饼落到了他手中,叫他又惊又喜。
当初老祖宗将他点到汉王府时,说他有福气,会遇上贵人……莫非就是传言中的福星,三小姐?
阮妙菱等他连油纸带酥饼拢进了袖,又道:“我看你和那位公公长得有几分相似,看着就欢喜,你们是亲戚不成?”
小黄门受宠若惊:“四范是王爷的贴身医侍,且又是东方神医的门徒,奴才出身草芥,比不上的。”
阮妙菱颔首,兔月叫来丫鬟送小黄门回去。
又坐了一会儿,曹沁过来,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头还算不错,就是眼神时不时飘忽不定。
聊了两句,阮妙菱才知道陈氏是和她一道来的。
曹沁让阿暖去院里玩,阮妙菱看她像有话想单独和自己说,就把兔月也差遣出去。
“你想去见卿平表哥?”
“让你为难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合适……”曹沁低头绞着手帕,“我娘已经和王爷王妃商量过了,吉日就定在八月十四。”
她怕世子撑不到那个时候,这才想当面跟他致歉。
阮妙菱还处在曹沁主动请缨的震惊中,一晃神,竟然听到他们把吉日都定好了,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嫁给卿平表哥,是真心实意的?”
曹沁点头,“绝无半点虚假。”
于是,阮妙菱偷偷摸摸带着曹沁翻了窗子,带她来了李卿平的院子。
或许是因为等一下要做的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对将来表嫂的名声不好,阮妙菱显得格外谨慎。
先是将曹沁藏在粗壮虬盘的树后,再进院子支开所有伺候的小厮。
好在东方亮要应付在香山的崔贵妃,不能在王府久待,每日只天不亮来一次,否则她还要想招支开他。
“扶我出去走走吧,屋里太闷。”李卿平已经挣扎坐到了床沿,迫不及待的看向外面。
阮妙菱给他加了一身衣裳,装作不经意的道:“舅母给表哥寻了一门亲事,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八月十四,兴许是想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中秋。”
李卿平坦然一笑。
“挺好的,家里来新人,一定会比往年热闹。”
表哥……好轻。
阮妙菱眼里闪过一抹沉痛,抬头却发现李卿平含笑望着自己,只是轻轻借了一点她的力气站定。
所以,病的更严重了,还是听到好事近,拼出来的力气?
成亲,对卿平表哥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表哥不问是谁家的姑娘,万一对方很丑,或是很凶悍呢。”阮妙菱步子小,走两步才抵得上李卿平的一步。
李卿平低头看了眼像孩童蹒跚学步的阮妙菱,因为要顾及到他,不敢走快了,动作就有些笨拙可爱。
自己就要成婚了,那将来会是谁有幸娶到他的表妹呢,好期待啊。
人一旦切身感受到幸福,就会希望身边的人也如此。
“父亲和母亲见过的姑娘,容貌自然不差……”
“世子安好?”
曹沁满怀愧疚,却再不像第一次见面时或垂头,或移开目光,睁大了眼睛想确认。
“我很好。”李卿平迈出一步,并不让阮妙菱搀扶。
“得知曹小姐将要和我喜结连理,我很高兴!”
金色枫叶打着旋儿跌落屋檐,再缓缓飘落在柔软微黄的草尖上,墙头天棘果涂抹了浓厚的胭脂,喜气洋洋点缀秋日。
风里有美人低泣,有少年郎柔声的安慰,柔情蜜意。
阮妙菱却十分想煞风景的冲上去,给大骗子表哥一耳光。
第三百二十六章:千里共婵娟
最后阮妙菱到底忍住了。UU小说www.uu234.cc
想通了其中关节,她的郁气也就消了。
李卿平是在以一种看似决绝的方式,来解决自己和舅舅舅母的难处,至于曹沁嫁给他是不是真心实意,阮妙菱当时不大清楚。
一直到了李卿平大婚当日,她再次看见大红盖头下,曹沁紧张到发颤只能紧扣的手,被李卿平握住的瞬间便镇定时,才得以确定。
曹沁和卿平表哥的机缘,兴许就在落水那天就定下了。
十五中秋,准世子妃给公婆敬茶,也给宝贞公主敬了一杯,三位长辈各自说了祝福的吉祥话,王爷王妃赏了她一件传家宝,宝贞公主把通会书坊去年的盈利抽了一箱做了贺礼。
李卿池眨眼变成了小姑子,很是兴奋,彩彩公主再请她进宫,都被她推了,说要在家陪嫂嫂。
彩彩公主失去了一位勉强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听众,吊着脸跑去香山在崔贵妃面前哭了一次,回来后却很高兴,反而派人来让李卿池多陪陪曹沁。
后来阮妙菱听东方亮说起,才知道崔贵妃的原话。
承平王世子没几天了,等他走了,李卿池对刚过门的嫂嫂失去了兴趣,自然会回来巴结你。
阮妙菱哼了哼。
回头就偷偷把东方亮给崔贵妃研制的养颜膏,和她众多研制品中的一员做了调换。
……
八月十五,暮色四合。
阮妙菱换上淡蓝单衣,外罩一身湖色纱袍,白罗绣珍珠花鸟长裙下掩着一双双兔傍地的履鞋,坐等徐元来接人。
等马车到了,却没看见他,只有学进一个人。
阮妙菱心里失望,因曹沁送她出来,不好让她看见自己的情绪,和曹沁说了两句上了马车。
“汉王突然有事寻公子,不能来接三小姐,不过公子说了请小姐放心,今晚不会失约的。”
学进架着马车,对马车里面闷闷不乐的阮妙菱说道。
往往这种时候才显出金亭的重要来。
阮妙菱没有做声,问儿觉察到她心情不好,多半是因为徐元爽约,便也不搭理学进。
他做错了什么吗?
学进紧张到手心出了汗,身后的视线让他汗毛直竖,马鞭险些从他手里滑出去。
很快马车外就吵闹起来,到处都是人声,叫卖声,表演吐火的声响也夹在其中。
马车停了。
问儿算了路程,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停下了?”
学进别的不怕,却有些怕问儿,见她不悦的露脸,嘴皮似脱了水一般起了皮。
“人,人多,马车不能再往里走了。”
问儿掐腰刚要数落几句,阮妙菱拉住她,率先下了马车。
“离登月台也不远,走过去就是了,欢庆的日子吵嘴容易破坏好心情。”
问儿应是,瞪了眼手足无措的学进。
学进忽然念起领他进门的师傅金亭来。
若有师傅在,事情应该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糟糕吧。
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挂了许多灯笼,有正儿八经的,也有奇形怪状的,最博人眼球的还是兔子形状的。
中秋嘛,人人都喜欢应景之物。
兔月也跟了出来,只不过她好玩,阮妙菱就让她自己去耍,别走丢了就成。
“小姐,小姐,你瞧奴婢把谁带来了!”
追上来的兔月手里已经拎着一只兔子花灯,身后一步之距站着的不是别人。
阔别已久的秦阶身边跟着的永远是初五,就算她认不出因为日夜兼程赶回京的秦阶,看到他也就猜到了。
“听舅舅说秦大哥在南边训练军马整齐有素,皇上十分高兴,就准你这次回来阖家庆贺中秋,应该道声喜的。”
问儿牵着傻乎乎的兔月走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和初五说话。
“给你的。”
初五递来一只老虎花灯。
暗着骂她是母老虎?
问儿不悦,哼了声,“不要,太丑了,和你一样!”
初五提起来左看右看。
哪里丑了?分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看那炯炯有神虎虎生威的大眼睛,最像了!
“你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再去买一个兔子给你。”
问儿忙喊住他。
“别,我还是喜欢老虎吧,兔子是她才会喜欢的。”指了指心无旁骛吃着烤肉的兔月。
“这次回来,我去了你家。”
秦阶略走在前面,直言道。
阮妙菱一愣,他去她家做什么?
“原是想看看师傅生前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但你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连伺候人的丫鬟也没有,我只好自己四处转转,没想到走到你住的地方。”
“秦大哥真是……”
她该夸什么呢?好眼力?
“承平王世子成婚,我还没有送一份贺礼。”秦阶忽然转开话题,似乎看出来她对他去她家的事不是很感兴趣。
“但许多人送的礼都差不多,我想送一份不一样的,却又不知道世子喜欢什么,挑世子妃喜欢的好像不大合适,这才来问问你的意见。”
阮妙菱笑道:“送什么无所谓,只要是秦大哥的心意,表哥表嫂都会心存感谢的。”
眼睛看到人群中一个面容白皙的人渐渐往这里来,阮妙菱轻轻一笑,自然举起手挥了挥。
秦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色一沉。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徐元走进了,才发现站在阮妙菱身边的人不是学进,而是秦阶,心头一动,面上恭敬道:“秦大人。”
秦阶颔首,同样回道:“徐大人。”
徐元并不打算和他蹉跎。
他的妻子,不需要他人相陪。
“菱菱,让你久等了,不会怪我吧?”
阮妙菱瞧他神色有些紧张,忍俊不禁道:“原来是怪的,因为学进嘴巴太笨,后来一想不是人人都是金亭,便不怪了。”
徐元松了口气。
还好,菱菱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不过秦阶怎么会在这里?
按照他的脚程,回到京城怎么也是中秋以后的事了。
余光瞥见秦阶沾满了尘土的鞋面,徐元心头一震。
他竟然是连夜赶回来的!
而且连鞋子都不曾换,再看他的衣裳,显然是一身新的。
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心迹皎如月
放在前一阵见面,徐元绝不会从阮妙菱嘴里听到‘怪或不怪’的话,那都是藏了心意的,菱菱对他没有那个想法,必然不会说。
等他生秦阶的那一阵气过了,随意拣了几件京里最近不起眼的事对秦阶一讲,秦将明为这些事忙碌得人也消瘦了,顺带赞了一句稳重了不少。
“多谢告知。”
果不其然,秦阶许久没回来,锦衣卫的一对杂事都交给秦将明料理,他心里觉着亏欠了七哥,匆匆告辞回家一家团圆去了。
初五不知道主子怎的突然要走,辞了问儿追去,问儿落单心里不痛快,轻轻跺脚。
学进找地方停了马车一路找来,兔月拎着兔儿灯笼吃得不亦乐乎,笑着递给他一串,他不敢吃,就给了问儿。
憋了一通火气的问儿知道学进有底子,想拿他练手泄气,刚举起拳头想起小姐吩咐的话,恹恹垂下去。
烤肉还是要吃的,她不出钱。
学进还惦记着先前问儿瞪他那一眼,心底一直琢磨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难道是因为公子来晚了?
可公子吩咐了不许说,他一个跑腿的有几张嘴给人缝的,谨言慎行是金亭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走了大概半刻钟,徐元突然停步转身分别赏了问儿兔月两个丫鬟二两银子,另外让学进拿着五两带她们四处转转,看见想要的就买。
本来问儿还认为不行,孤男寡女的最容易生出事端来,冒着让小姐不高兴的风险,生生摆了张臭脸给徐元看。
徐元笑道:“附近都是人,你家小姐安全得很,你们就在左右转转,扭头就能看见,还不放心?”
问儿这才卸防。
“你葫芦里卖什么酒呢?”
登月台就在前面,这时候徐元却喊贴身保护她的问儿去玩,分明是有意支开她。
街上人虽比不上密密匝匝,却有些拥挤,阮妙菱被挤到徐元面前,后面的人潮不住的推着他们往前走,她看起来就像是在倒走。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穿的同样是一身簇新的衣裳,颜色鲜亮没有被水浸过,就连一道褶儿都没有。
“带你去见一个人,再去登月台赏月。”
徐元担心左右的行人冲撞到她,伸手不靠近在她两边护着,他才发现比别的女孩子略显高挑的阮妙菱,放在人潮中竟然略显娇小。
他忽然生出想要小心呵护眼前人的情愫来。
自从入了翰林,远远看过几次批阅奏章的成康帝,再到汉王李麟手下做事,他的眼光一点一点拔高,看事情和上辈子就有了差别。
等这份差异转移到阮妙菱这里,发现她在他心里不再像一棵大树一样无坚不摧,可以为他阻挡风雨,他才恍然大悟。
他把她当作护身符,而她呢,把他当崽子喂养。当然也有过期待他一飞冲天的想法,只是他不争气,她索性就真的把当孩子护着。
真是笨啊,徐元暗暗敲了下脑袋,他上辈子是男人吗!竟然让妻子当了七年的老妈子,难怪上回他提了要求,她一口就回绝了。
在徐元万分懊悔中,两人先后进了登月台对面的酒楼,二层左右两边的阁子里已有了不少赏月的人。
左边的阁子基本上看不到明月当空的景象,仍坐了不少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阮妙菱明白了,中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幌子,寻开心才是主要的。
右边阁子的笑声就杂了,有娇滴滴黄莺儿似的小姐的,有放开嗓啼哭的婴孩的,奶娘依依哦哦在哄,期间男主人不愉快的让抱出去,女主人好言相劝,似乎孩子是姨娘的,另有一道怯懦的央求声。
走至尽头,徐元推开右边的一扇门,里面的说话声就停了。
看他也是一愣,阮妙菱忽然好奇里面坐的是谁。
“巍哥哥!”
激动喊出声的徐元没忘记身旁还有人,等阮妙菱进了阁子后,才上去与呼喊的人把臂交谈。
阮妙菱借着光看了眼,恍惚记起是谁了。
阔别一年,徐巍没变,倒是她让他第一眼没认出来,徐元在一边介绍后,他连连道:“怪不得看着眼熟,却不好唐突。”
说过话之后,徐元带他去屏风后见另一个人。
“图之见过四叔。”
两辈人问候了,徐四老爷这才得空打量阮妙菱,眼睛看向徐元,“这就是你央了我半日见面的姑娘?”
“徐四老爷中秋圆满!”
她是第一次见徐四老爷,以前只听徐元说小时候和四叔家略有些交情,两边的小辈长大了却来往的少了。徐元捐官,想请四老爷过来一道庆贺,他们却像有心撇清关系一般,往后当真就不来往了。
四老爷坐着,纱袍下的一双腿略长搭在地上,阮妙菱一下就想到他站起来应该是高高瘦瘦,比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们差不了多少。
“四叔,这就是宝贞公主家的。”
徐元一提,四老爷不用多想,阮三小姐嘛,多有名气,族里好些没正经进学堂的孩子玩的都是她做的玩具。
四老爷请阮妙菱坐了,瞧着徐元的时候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河。
不是说交情不浓吗,可她看四老爷待徐元挺好的,接着她就听见四老爷笑呵呵拍了拍徐元肩膀,揶揄道:“私底下还叫四叔啊?”
阮妙菱只觉眼前一花,徐元正对座上的四老爷双膝跪下,徐巍悄无声息在左首入座。
徐元先对四老爷磕了头,嘴皮抹了蜜喊了声‘父亲’,四老爷前去扶他起来,然后徐元又朝徐巍作揖喊‘大哥’,只看得阮妙菱目瞪口呆。
“此事暂时只有我和你大哥知晓,你四婶看着挺踏实一人,难免也有嘴把不住门的时候……我和你大哥商量觉着,还是瞒着她,对你们两个都好。”
毕竟姝姝在承平王府得了委屈,夫人嘴上不提,看着女儿受委屈心里别提多难受,多少对承平王府有几句怨言。
四老爷不避着阮妙菱,直言道:“今天元儿来请我,有个人我怎么也得见上一面。见了你我就纳闷,三小姐和秦家八公子八字就差一撇了,为何……”
第三百二十八章:心意一相通
尽管阮妙菱很好奇如今徐元是如何与四老爷走上同一条船的,面上却十分镇静,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神情她脸上都有,倒也不是装。www.uu234.ccwww.uu234.cc
看得出徐元对他四叔很敬重,要知道他以前在徐家对着徐掩可从没磕过一次头,当然也有徐掩不想见到窝囊儿子,故意不搭理的成分在。
能让徐元敬重的人就是真长辈,况徐四老爷当中一坐,气势虽然比不上舅舅承平王,却能唬人。
阮妙菱有点拘谨,不过尽量大着胆子和四老爷对视。
“四老爷问话,身为晚辈该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阮妙菱起身欠礼,“可事关三家声誉,我不好作答,是添一撇去一撇,一切还是依皇叔祖的意思。”
明白了。
四老爷捋了一把刚蓄的新须,两寸长,许是第一次放纵它长出来的缘故,不硬也不软,摸着挺舒服。
他看看坐在徐巍下首,自己新得来的儿子,既喜且忧。
皇上对承平王府以及宝贞公主的态度让许多朝臣摸不着头脑,他只听徐元浅浅讲了几点,加上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不多时就能得出结果。
新儿子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能有个心仪的姑娘,这很好。
可对象偏偏和承平王府以及宝贞公主挂钩,这让他心肝儿颤了几颤。
不过有了阮妙菱的强心剂,四老爷也不再为徐元捏把汗,孩子说能解决,放手交给他去办就成了,别瞎操这份心。
坐了小片刻,四老爷和徐巍要赶回府和家人团圆,徐元把他们送上车马,复又折回来接阮妙菱去登月台。
“你几时认了爹?”
月台上人声鼎沸,各自说各自的话,互不干扰。
问儿他们只能在登月台下候着,徐元便大胆牵了她的手,以为阮妙菱会生气,可她好像更在意他认徐显作父亲这件事,并不挣开。
“小时候就该认的。四叔那时候见父亲不疼我,娘一心又扑在大哥身上,就想把我过继去做他的二儿子。”
他摩挲着手中柔滑的小手,到了此刻她还是没有甩开他的手,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甜蜜。
“父亲答应了,也和四叔签了过继的文书,不料第二天在宗祠他反悔了,文书也不见了,我就没去成四叔家。”
他说的很慢,声音却是清亮的。
这种像是在说他人故事的口吻,阮妙菱听了难受,不再追问细节,只问道:“那你当时想去四叔家吗?”
徐元轻轻笑了笑,皎洁的月光毫不吝啬的把月辉倾洒在他白皙的脸上,隔近了看反而有种雾蒙蒙不真切的感觉。
旁边的人又把她往徐元身边挤过去了一点。
来赏月一下就变成了人挤人,阮妙菱不喜欢,徐元却很高兴。
就着十分亲近的距离,徐元低头在她耳边道:“之前是我把文书藏了起来,四叔虽然好,但始终不是生养我的……后来我才明白,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父亲的心就像块石头永远捂不热,他累我也乏了。”
阮妙菱仰头问道:“文书你一直留着不扔?”
“扔了,我今天怎么给你交待!”他极其认真道。
阮妙菱顷刻润了眼睛。
今天是很美好的日子,她不哭。
“徐元……”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有一支羽毛在他的心尖上拨了一下,整颗心就止不住的乱颤。
徐元稳了稳心神,见她探出手,露出白腕子上的嵌绿松石金镯子。
来事了!
她允许自己今天摸她的手,此时却拿出镯子……
给颗甜枣,再打巴掌?
徐元再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了,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害怕,是因为他不和她商量就带她来见四叔,生气了吗?
“卿平表哥和表嫂相见那天,看着他们一个哭一个去哄,我当时虽在气表哥骗我,却打心眼里羡慕他们……”
卿平表哥对曹沁的感情没有多余的负担,他只是想爱了,正巧遇见了对的人。曹沁对表哥又何尝不是呢?
出门前曹沁悄悄拉着她说话:“当时我不敢去看世子,却在听到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心头一紧,随后扑通扑通一直跳,好像因为他活了。”
阿暖偷偷告诉阮妙菱,其实那天和表哥见面的时候,小姐曾经回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她才把帕子盖在了小姐面上。
在马车上她一直在想,如果和徐元一起,她就要背负不孝的骂名,兴许会严重到和娘断绝母女关系,那她重活一次就是浪费。
徐元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
赏月的人心思都在月亮上,谁会在意两个依偎的人,况且周遭这样的人多了去。
徐元放心大胆的攥紧了怀里的人,她的心意,他知道了。
“恶人就由我来做,这辈子你不要怕,更不要多想。”即使真的成了史册上满身污点的奸臣,他也能只身挡在前面,只为她一人洗尽铅华。
大义灭亲,是忠臣也是奸臣都能做的事,忠臣做了迎来的是掌声,奸臣反之。
阮妙菱担心徐元会成为后者,所以才会犹豫不决,迟迟不肯下决心。
直到见了四老爷徐显,原来徐元已经抢在她之前做了决定。
他的心意,她懂,并倍加珍惜。
“秦家的人,往后还是不要见了。”赏月的人都散尽了,徐元拉着阮妙菱软乎乎的手迟迟不肯下去。
他对秦阶还是有些发怵,想到他有和菱菱一模一样的小金牌,为了看她一眼风尘仆仆赶回京,头都大了!
才好了多久,这就霸占上了?阮妙菱瞥他一眼,安抚道:“怎么说秦大哥也是我爹的徒弟,将来等你做了大官,难道真的一辈子不让我出门?”
这话徐元爱听,高兴了一会儿脸色僵住,“我离开平阳以后,你和秦大人去了甘州,是不是有意和他一起?我想听实话!”
阮妙菱失笑,诚恳点头:“是。”
你看看,他果然猜得没错,徐元双手发力。
阮妙菱被攥得有些疼,倒抽了几口凉气,徐元见状赶紧松开,又气又心疼。
“秦大哥是五军都督府指挥使,又管着锦衣卫,那么厉害的位置,肯定知道不少事,所以我才想……”
第三百二十九章:将自青海归
可当她撞见徐郴通敌,跳崖缩在洞里和秦阶相处一晚上之后,她就改了主意。www.uu234.cc
外人都叫他冷面阎王,其实都是怕他。
有人怕他,便也不会亲近他,有时候是一件很孤独的事,
“仅仅是想了一次而已,你又不能去揍他。”
阮妙菱松开徐元紧握的手,问儿和学进上来催了。
徐元哼道:“以后总有机会!”
还真计划上了,别是借着吃醋的劲儿,报以前的仇才好,阮妙菱心里嘀咕了小一会儿。
亥时刚过,街上的人慢慢散了,徐元坚持要送阮妙菱回府。
问儿破天荒的没有阻拦,手搭在挟了许多好物的兔月肩上,勾唇冷笑。
皇上口谕传承平王和宝贞公主姐弟进宫一块儿过节,这时候回去,徐二公子是往枪头上撞。
她得意了一路,兔月以为她捡了银子心里高兴,就把好吃的送到问儿面前,谁想得了一个松绿荷包。
绣着兔撷桂花的荷包,是李卿池赏给问儿的,可惜问儿并不喜欢这类东西。
“谢谢问儿姐姐!”
问儿摸着她的圆髻,哼着调子道:“不用。”
等将来不要怪她就成。
问儿是站小姐和秦大人的。
等回了王府,立在风里等了一刻钟,始终不见王爷和夫人回来,问儿猜到宫里可能出事了。
……
宝贞公主是当晚亥时过了四刻才回的,润香伺候她睡了,才偷偷来过一趟。
当晚是问儿守夜,润香来的时候阮妙菱已经睡了,她只有等到第二天早上。
“小姐,安远侯府的大公子从青海卫回来了。”
兔月正替阮妙菱绾发,看到镜子里小姐眉尖轻轻蹙起,问儿的语气也不对。
她不像问儿从小伺候在小姐身边,对京城的一些旧人也不大熟,但她知道眼下不打扰小姐想事,才是她应该做的。
青丝绾到一半,阮妙菱让兔月停下。
“娘昨天几时回的?”
问儿答亥时过四刻。
阮妙菱望着屋檐下墙角养的几盆秋海棠发怔。
没等来和曹沁有牵扯的那户人家,青海卫的乱子却从十一月提前到了八月。
“合适的时候,让黄良走一趟徐二公子府上。”
兔月去传话,黄良没有细问,弄得她很是奇怪。
“黄大哥,小姐只说是合适,你知道几时去?”
黄良有一阵没替阮妙菱办事了,腿脚正痒呢,耐心给兔月解释。
“徐二公子在翰林院,有事只需要让他身边的人传个话就是,何必费工夫?”
费工夫的事,肯定要保密。
兔月听得一知半解,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问:“安远侯府的大公子回京是好事,怎么府里人心惶惶的?”
不止是她,黄良在外院也感受到了。
安远侯府大公子名叫江澄,性格随了安远侯爷,也不肯没有一身功名白白继承祖业,自请不要做世子爷,拖家带口去西北挣军功去了。
这一去小有七八年,江澄也在青海卫混出了名堂,被人称一声‘小将军’。黄良敬佩英雄,不分年幼,评价起来还算公正。
“江大公子本要今年十一月回京,我托人打听过,他往后就要在京里安家落户了……可这次他只身一人赶回来,不带妻儿,想是青海卫有难。”
西北时有动乱,兔月虽然没亲眼见过,多少听人讲过一两句。
她把先前徐郴通敌的事和这件联系起来,不难猜到原因。
“总之麻烦黄大哥报信了,主子们都平安无事,才有我们一口饭吃不是吗?”
黄良深有同感,点头去做他的事情。
……
阮妙菱在屋里坐了半晌,就被宝贞公主带着往秦家去。
却不是正大光明的走。
“舅舅家还有通向秦家的暗道啊!”阮妙菱提着裙子尽量跟上宝贞公主飞快的步子。
两壁的土颜色很新鲜,并没有砌砖石,每隔十步点一盏气风灯,简单的像是仓促赶制出来的。
宝贞公主边走边道:“新挖的,等不需要了还要填回去。”
暗道并不是一条路通到底,也有别的岔路。
阮妙菱不知道其他的路会通向何方,娘不说,就是不希望她知道,怕她知道了乱窜。
她有那么不懂事吗?
“娘是趁表哥置办婚宴时挖的地道?”
或许还有舅舅的参与,否则那几天他不会累到一沾到椅子就闭目养神。
宝贞公主没有否认。
很快就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阮妙菱也算不清走了多久,只觉得秦海把暗门打开的一瞬间,秋天的花更香了。
泥土的味道虽然好闻,不过还是要在开阔和气息流通的地方才能显出它的好来。
秦海见到宝贞公主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并无太多惊讶,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臣拜见公主!”
他很郑重的对宝贞公主施礼,掉了两滴泪。
然后再仔细把阮妙菱上下打量。
“三小姐长得水灵,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秦海空手在胸前比划,“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小孩子出生后其中一项就是任凭大人们观赏。
能被厉害人物抱一场,阮妙菱自认是福气,学他的样子道:“秦大都督也和以前一样,高大威猛!”
秦海哈哈笑了。
亲随进来:“都督,几位公子到了。”
很快从老大秦臻到最小的秦阶,十位兄弟先后进来。
阮妙菱看他们的神色,没了上回见面时的轻松,个个脸上仿佛都写了两个字。
忧虑。
秦海松松的喝了一口茶,片刻间脸色也和十个儿子一样了。
他朝左边招手,“云升过来。”
秦阶阔行几步,其实他和几位哥哥现下还不知父亲喊他们来,是何缘故。
“你自小带在身上的小金牌呢?”
九位公子肩膀松了松,原来是问十弟的小金牌,还好不是青海卫……
秦阶一怔。
小金牌他一直贴身戴着,此时父亲显然是要当面看,不得已他背过身去解开上衣的扣子,把小金牌取出来。
秦海接过,双手奉到宝贞公主面前。
“公主,这便是先皇赐给小儿之物,保养得很好。”
宝贞公主回头,阮妙菱已经把自己的那一块递了过来,她满意笑了笑。
母女连心,妙菱始终知道她心中所想。
第三百三十章:小金瘗大军
小金牌是先皇赏赐的,阮妙菱从小就听爹娘与有荣焉的念叨。www.uu234.ccwww.uu234.cc
可等她问小金牌有什么用处,宝贞公主和阮延良却一句也答不上来。
“想是保平安的。”阮延良摩挲着小金牌。
看着正面刻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远”字,宝贞公主同样没有眉目。
“……皇祖父见你生得珠圆玉润,才说要赏你。”
若不是上回和秦海见面,宝贞公主也不会知道,秦家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小金牌。
阮妙菱凑上前去看了看。
秦阶的小金牌和她的看着一样,却有不同的地方。
“诛……远……”
秦海长长叹了一气。
“臻儿,去多宝阁底下第三层右数两个格子,把里面的东西拿来。”
突然被点名的长子秦臻站得笔直,木讷道了句“是”。
平日里他不是这样的,在弟弟们面前可活泼了,秦臻暗暗摇头。
到底长大成家了,还是逃不开被父亲支配的恐惧。
弟弟们也都怕父亲,十弟倒是个不同的。谁让十弟力气大呢,嘴上说不过还能和父亲过手撒气。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秦家生了九个姑娘,秦臻开了格子,抱着一个盒子回来。
不等秦海吩咐,已经一溜烟回了座位。
秦阶仍在大堂中间立着,秦海也不赶他。
九位公子虽然怕父亲,对父亲手里的盒子却表现出极大的好奇。
然而看到明黄的一块边角时,几人面色一变,纷纷垂头不敢再看。
唯有秦阶光明正大,面色不变的盯着秦海手中之物,“父亲,是圣旨?”
瞧着九位“姑娘”胆怯的劲儿,秦海摇头。
莫非他从前管他们狠了?
没有吧,打小他们要吃给吃,要喝给喝,只要看到他们可怜巴巴水汪汪的眼睛,他哪里把持得住……
天性啊,秦阶就不这样,秦海这样安慰自己。
“公主,这是先皇留下的旨意。”
宝贞公主接过,仔细看了一息,半晌才有了声音。
“皇祖父还是疼我。”
秦海眼里又有泪。
“先皇也疼太子,可惜……”可惜太子没能像先皇预想的那样,安安稳稳的治理天下。
擦了泪,秦海瞥见宝贞公主除了眼眶微红,眼泪却倔强的没有掉下来。
眼珠飞快转过去看几个儿子,他们还都雨打了似的垂着脑袋。
还好,没出丑。
再看秦阶,秦海险些一口气背过去,他盯着自己作甚?
“父亲,儿子的小金牌和先皇旨意有什么关系?”
嗯,儿子还算知趣。秦海坐直了身子,叫来另外九个“姑娘”一起在前面跪下。
“先皇在时,西北常有外族来犯,民不聊生每年都有发生,可先皇说他老了,豪情壮阔只能留给太子去完成。”
这是阮妙菱满月当天,先皇悄悄把他传到别处亲口说的。
“不过太子秉性仁慈,将来注定只能成为仁君。西北的乱子却又不是能靠一个仁就能解决的,先皇就秘密建了一支诛远军,以备将来太子有不时之需。”
成康元年,先皇驾崩,太子也殁了,秦海左思右想,决定把这支军队存在世上的事瞒下来。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为父相信你们几个的人品。”秦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十个儿子。
这里面老七和小十在锦衣卫,那是替皇上办差的人,要忠于主上。
君君臣臣,他不反对儿子们效忠,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那个人值不值得他们效忠。
“将明,云升,你们两个在一众兄弟里,官做得最紧要,做事也认真仔细,这很好。”
秦将明抬头道:“父亲不必多虑,这件事我们不会往外说的。”
“我们也是!”
秦淮赶紧拉着秦表决心。
大哥五弟还有十弟都是母亲嫡出的,自然事事为家中考虑,秦淮前面还有二哥秦敏,三哥秦钰,不过秦钰秦敏自小就和大哥亲近,大哥嘱咐好,他们肯定不会乱来。
所以秦淮觉得自己和六弟应该主动站出来,让父亲宽心。
“不止不能往外说,哥哥们在家里也不能提,尤其是母亲和几位姨娘。”
秦阶跪在他们前面,侧着脸,大家都能看出他没有说笑。
而且他比平常还要严肃。
秦海点头,又嘱咐他们一遍。
“儿子刚接手锦衣卫,皇上就命我以巡查吏治为由,实则暗中要查找有关这支军队的蛛丝马迹。”
秦海惶恐看了眼宝贞公主。
宝贞公主眼神示意他镇静,这是她早预料到的。
九个“姑娘”在秦阶身后个个面色苍白如纸。
秦阶继续道:“儿子查了很久,后来皇上想是等得乏了,便不让查了。”
秦海道:“诛远军十多年没露过面,公主您也被蒙在鼓里,皇上看不出端倪,多半以为先皇是信口胡诌的,就降低了戒心。”
“娘,诛远军究竟有多少人,和爹统领的阮家军一样多吗?”阮妙菱忽然问道。
她实在想不到小小的两块金牌,竟然能成为调动一支军队的令箭。
宝贞公主也是第一次听秦海说的那么具体。
秦海忙道:“三小姐不如往大了想,诛远军可比阮家军大很多呢,且个个都是精兵,捣下一座城池都没有问题!”
阮妙菱闻言怔愣,实在想不出有多大。
下面的九个‘姑娘’已经变了脸色,眼睛里闪着光芒。
他们虽然像极了姑娘,骨子里却是男人的血,提到有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岂能不热血沸腾?
拿精兵攻城,很浪费了。
就应该送到青海卫去,精兵们经过训练,特别擅长马上作战,鞑子遇到他们那是倒了大霉!
秦璨低头如是想着,纠结要不要和李卿平讲一讲,抬头瞥见父亲一脸肃穆,立时打消了念头。
还是等李卿平主动开口吧。
如今的形势很明了了,傻子都能从父亲和十弟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
父亲至今只认原太子是大宋真正的皇帝,那成康帝就屁都不是……也就是说,父亲认的是原太子的儿子,承平王爷。
秦璨没想到安远侯府大公子回京一趟,京城的风云就开始变幻了。
想到陈首辅成康元年写的账册,虽然在沈家一案中没起多大的作用,但此刻看来却能反映出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