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阮家三小姐
平阳知府贺芳年近来很焦虑。www.uu234.net
他从朝中同僚处得知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奉旨来山西视察吏治,但具体时日不明。连日来他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是两只烟熏眼睁到天明。
贺芳年并非贪污之流,亦非怠惰之辈,若要究其失眠之原因,那全是让平阳府阮家给闹腾的。
用过午饭正备着小憩一番,只听外面哒哒哒急乱的脚步声,贺芳年一脸无望,只差当场解下腰带悬梁殉职了。
府衙的长随不给他机会,人未到已经嚷起来:“府台大人快避一避,阮家三小姐的舅舅来了!”
贺芳年拔腿刚想动,脑子已经先步子运转起来。
阮家三小姐乃是宝贞公主之女,也是当今皇上的侄孙女,那她舅舅不正是承平王?
长随一股脑冲进来,贺芳年立马揪住他耳朵。“你这蠢材,那阮三小姐的舅舅是承平王!还不速速替我更换新衣前去迎接!?”
一番整理过后,贺芳年穿戴齐整刚跨过门槛,只见日头底下迎面走来一膀大肚圆浑身金灿灿的男子,他一晃眼正要作揖跪拜
“府台大人,你可得为我家二丫头做主啊。”
嗯?贺芳年猛一听得这男声觉着实在耳熟,顾不得作揖连忙抬头一望,哪里是什么王爷。
“将军酒楼的罗大有?”
一抹肥大的身影一颠一颠走过来,笑眯眯道:“府台大人好记性,不才正是罗某,咦……大人今日换新衣裳了?真是好看。”
贺芳年甩袖子进了大堂,对着长随哼道:“承平王如何变成了阮二小姐的舅舅?”
长随亦知晓自己传错话闯了祸,对贺芳年赔笑脸,才一脸正经问罗大有:“都说了阮家与徐家的亲事不该我们大人插手,你还跑来作甚?”
罗大有自然知道府台大人难断家务事,但自从徐家脑子发懵更改了和阮家的婚事,他外甥女阮妙仪因此哭肿了双眼,昨日还将三妹妹阮妙菱推下水去。
身为舅舅他不管此事,只怕外甥女会因此误入歧途,往后哪里还有美好姻缘眷顾她?
“府台,徐家大公子与我外甥女的婚事可是两家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怎能更改?他徐家说什么‘得状元者娶阮三小姐’,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大公子娶宝贞公主的女儿嘛!”
贺芳年眼一抬,问道:“所以你认为徐家是在攀龙附凤?”
罗大有不避讳道:“平阳人人都知道徐家二公子徐元是个窝囊废,与大公子徐亨是云泥之别。以他的实力明年春闱连龙虎榜的末位也挣不到,谈何状元?”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若大公子徐亨中了状元,再迎娶宝贞公主的女儿,朝中哪个不帮衬他。所以他才放弃我的外甥女,转而求娶三小姐那只金凤凰!”
贺芳年猛吸了几口气才把想轰罗大有出府的念头压下。
“你跟着你姐夫做生意也有年头了,怎的目光还如此短浅呐。世代簪缨的徐家是需要攀高枝儿的人么,别忘了徐郴在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啊,掌全国的军令大权,是比掌管军政大权的兵部还要厉害的存在。
罗大有一拍脑门!
这几日被妙仪那丫头在耳边唠叨了一阵,竟把此事给忘了。就不该相信妙仪的话,还说与府台大人听。
……
一封信送进了阮家三小姐独居的西府。
“小姐你看,是二小姐的舅舅差人送来的亲笔信。”
不一会儿又听见丫鬟问儿道:“还有一套平阳时兴的典雅首饰,不过没咱们家的做工好。”
阮妙菱手中正拿着一封信,闻言对着外间一笑。因她继承了母亲宝贞公主的美貌,生得杏眼含波娇俏可爱,双睫忽闪忽闪上下扑动,似能撩拨人的心弦。
“天下首饰再好也不及皇家,你计较这些做甚,还不将信拿来我瞧瞧。”
阮妙菱接过信一瞧,唇角慢慢翘起。“他还是老样子,把二姐宠到骨子里,连错也替二姐认了。”
问儿疑惑,“小姐从前都称呼他为罗舅舅,怎的从徐家改婚事之后许多称呼都变了?”
阮妙菱折好罗大有的信,把之前看的那封信小心装入匣子,道:“他是二姐的亲舅舅,我的舅舅在京城呢!”
提及京城的舅舅,问儿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来就来。
“上次见王爷已经是小姐十岁时的事了,不知王爷是胖了还是瘦了。王爷与老爷夫人一样疼爱小姐,若是让他知晓二小姐昨日将您推下水,定要千里走单骑冲到平阳找她算账!”
阮妙菱玩笑的伸指头戳问儿额头,“你这丫头书听多了!舅舅在京城日子也难过,更不得叫他听到这种事。你忘了皇叔祖下旨命他永不得离京,若为了我的事害他有牢狱之灾,便是我不孝了。”
“那小姐与徐大公子的婚事当真就这样定下了?”
问儿见过徐家大公子,长得不如二公子俊美,念书倒是有模有样很有高中状元的势头,不过要做小姐的夫婿便有些勉强了。
自从一年前老爷这位镇南将军在南边战死之后,夫人就搬到了大福寺吃斋念佛,偌大个西府只剩小姐孤单一人。
如今连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哪还是昔日被父母宠如掌上珠的千金。
相比丫鬟的着急,阮妙菱表现的很是镇静,笑道:“谁说我要嫁给那个书呆子了?徐家可不止一位公子哥儿。”
“可徐二公子是个”问儿很着急,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嫁给书呆子她都觉着吃了亏,何况徐二公子是个鼎鼎有名的窝囊废。
阮妙菱望着窗外笑道:“窝囊废么……他也有不窝囊的时候。”
七年后阮家满门被抄斩之时,她哭着求徐元壮胆向他父亲求情,可徐元却绝情地给了她一封休书。那时也许他也觉得自己男人了一回,可笑可悲。
问儿见阮妙菱笑得很是甜蜜,惊慌不已。该不该到大福寺去向夫人报信呢?
“小姐您三思啊,徐二公子可是块烂掉的木头,当柴烧都嫌没用的!”
正说道,门外有小丫鬟传话:“问儿姐姐,徐家的烂木头来了,此刻正面见老太太呢。”
阮妙菱手一抖神情怔怔,“怎么在这个时候”
问儿已经开了房门,塞给小丫鬟一封信。“把信给罗家舅舅送去,别叫二小姐瞧见。”
小丫鬟憨笑道:“问儿姐姐别担心,徐家大公子也来了。那种样貌一般的书呆子也只有二小姐才会心仪,此刻正与他私下见面呢。”
往常问儿要听了这话绝对蹦地三尺,可方才听了阮妙菱打算嫁徐二公子的话,实在高兴不起,恹恹的催着小丫鬟去办事。
第二章:前夫他来了
徐夫人正品茶冷不防被二儿子拽了衣袖,却未生气反而低声言语温柔:“元儿听话,二小姐迟早是你的妻,且忍忍。”
徐元的动作小心翼翼,若不看他身量几何,旁人定会认为他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娘,我不想娶妙仪了,爹若知道娘做了这些事会发怒的。”
他身后的小厮接话道:“夫人,二公子是真不想娶阮二小姐。昨儿晚上公子烧糊涂了,直叫老爷不要打他,一会儿又喊三小姐的名字,哭得满脸泪。”
徐夫人蹙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苦苦哀求一定要娶二小姐,怎的一场大病之后就变了主意?”
她转念一想,定是孩子怕爹的懦性又上头了,柔声道:“这事你爹是允的,你且安心跟着你大哥参加春闱。等你大哥中状元娶了宝贞公主的女儿,二小姐自然由你来娶。”
儿子徐元其实也是块念书的料子,只不过因他的懦弱性子给耽搁了,闹得平阳人人都说他是窝囊废。
徐夫人每每听到这些都痛心疾首,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爱的。
两人低声说着话,阮老太太终于到了,甫一进门便笑着说道:“亲家母常年不到阮家走动,最近为了孩子们的婚姻大事倒常来做客了。”
阮老太太坐定,才发现徐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公子,因为存在感太低了她实在没注意。看他锦衣华服样貌又不难看,该是徐家那位窝囊废了。
“瞧我这眼睛,原来二公子也来了,失礼失礼。”
老太太弥勒佛般笑着对徐夫人道:“二公子是来瞧妙菱的罢,我忘了婚事定下来之前他们还从未见过一面呢。”
徐夫人眉一皱:“老太太记错了罢,与我家元儿定亲的是二小姐妙仪,中状元娶三小姐妙菱的是大儿徐亨。”
阮老太太呵呵笑了,“我看是徐夫人记错了,贵府大公子与我二孙女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又是老太爷做主定的亲,怎会变呢。”
“可你们阮家分明答应了‘得状元者娶阮三小姐’的条件!”
“阮家是答应过,可中状元的未必一定是徐大公子啊。”阮老太太看向存在感极弱的徐元,“二公子能一举夺魁也说不定。”
阮老太太怎会让疼爱的二孙女妙仪嫁给一个窝囊废,答应徐家的要求不过是想把阮妙菱这个包袱丢出去罢了。
她膝下有三子,个个都事业有成。最厉害的当属已故的二儿子阮延良,只是一年前在南边战死了。
往后一年送到家中的供奉少了,二儿媳宝贞公主的年例虽多也不够这一大家子吃喝,尤其是三丫头妙菱被夫妻俩宠惯了,吃穿玩乐都是上等货,她哪里养得起。
徐夫人又恨又气,她以为终于能圆了小儿子的梦,不曾想被阮老太太摆了一道!
若不是徐老爷为了大儿的前途着想,一定要徐亨娶宝贞公主之女,若不是小儿子徐元一心喜欢二小姐阮妙仪,她何苦受这些气!
阮老太太开门见山道:“亲家母无非是担心没有妙菱那丫头,大公子在朝中挣不了头面难以立足。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妙菱嫁到徐家便是大公子的弟媳,朝臣们见了大公子帮衬还来不及,还分个一二不成。”
徐夫人更气,气阮老太太当着儿子徐元的面说这些,显然是把她儿子当傻子。
“阮老太太多虑,徐家聘三小姐妙菱为媳妇可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完全是觉着三小姐是位聪颖妙人儿,与亨儿甚是般配。”
“难道我二孙女和大公子就不般配了?”老太太瞪眼问道。
徐夫人刚要开口,一旁的徐元一把拉住她抢先道:“老太太息怒,我母亲并非此意。”
徐元说话时声音低低的,一副生怕别人要打他的模样。
“家母的意思是二小姐性情温柔大方……”徐元胆怯抬头望了阮老太太一眼,“若是与在下相配一定能包涵我的多般不是。”
阮老太太哼了声,没想到徐元窝囊归窝囊,话却讲得头头是道。
不过她却没有一点肯退让的意思,“去请三小姐过来,让她与未来夫婿见上一面。”
无人动身。
一会子才听到丫鬟低声禀告道:“三小姐昨日落水着了凉,今日闭门谢客。”
好一个闭门谢客!
老太太人虽老了,但碰着二房的事就容易急性,顿时拉下脸来。“她又做了什么,好端端落哪门子的水?”
“是……是二小姐……推的,好多人都瞧见了。”
二小姐性情温柔大方?阮老太太此刻只想当自己没听过这话,“妙仪去认错了无有?”
二孙女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气昏了头,这才失手推三孙女下水的,都是姊妹认个错就好了。
厅内一片沉默针落可闻,半晌才有人道:“罗家舅舅给三小姐送了道歉书。”
听到这里徐夫人再不明白就是蠢猪了,如今她有些庆幸胆小懦弱的二儿子不能娶阮妙仪。
再喜欢有何用,元儿不能栽到这样狠毒的女孩子手里。
匆匆辞别老太太,徐夫人拉着徐元出了花厅拍拍胸脯。
“元儿啊,这样的女人你可不能喜欢啊。娘觉着三小姐不错,虽然娇蛮了些,但娘相信宝贞公主教养的女儿肯定不是心思歹毒之流。”
徐元小声道:“娘,儿子谁也不想娶,成亲太累了。”
“有媳妇你还嫌累。”徐夫人细心整理徐元微皱的领口,“有了媳妇才有儿子,难道元儿不想有个比自己还厉害的儿子?”
徐元眼神闪烁,出神喃喃:“儿子?”
见他神情向往,徐夫人欲再说却又想起大儿尚在阮府,只得叫丫鬟领她去找人。
徐元则称自己身子不适要先行回府,她也依了。
出了阮府,小厮道:“二公子今日是为三小姐而来,人没见着就这么走了,不觉着有些遗憾?”
徐元抖开披风长身迎风玉立,眉间一股英气隐隐绰绰,全然没了在阮老太太面前的懦弱样。“刚回来,只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似自嘲般,徐元说道:“看来,她嫁给我受了不少委屈。”
小厮暗自揣测,公子说的刚回来应该指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罢。不过像阮三小姐这般高高在上的公主之女,嫁给他家的废柴公子当真是委屈的。
第三章:有错得承认
罗大有展信一览,四十出头的大男人险些从树上跌下来,吓得满头虚汗。www.uu234.net
“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般厉害?鼓囊囊一封信七页纸竟只写一句话,太不像样了!”
管家抱着一怀脆梨吓得不轻,生怕罗大有把腿摔断咯,又好奇阮三小姐写了什么竟把老爷吓成这样。
“老爷快下来罢,这些梨足够二小姐吃一阵儿的。”
罗大有跳下树来,把信丢去。“说什么害人者人恒害之,分明是威胁!唉,可她说的又很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管家道:“二小姐年轻气盛,遇到这种事难免一时糊涂。可三小姐言之凿凿又送信威胁,小的觉着度有些过头了。”
“她只不过送封信谈不上过头,反而是妙仪犯了大错在先,若三小姐当日落水死了,妙仪这一辈子都难辞其咎。咱们该庆幸三小姐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把这些梨用锦盒装好,明儿我领着妙仪去给三小姐道歉。”罗大有叹口老气,头一回觉得舅舅比亲爹还难做人。
翌日一早,问儿忙前忙后打点一通,红扑扑的脸蛋上一直挂着笑容,早将昨日阮妙菱说要嫁徐元的一番话抛在脑后。
“小姐料定罗家舅舅今日会上门道歉,此时去长公主府赴约,会不会不大合适呀。”问儿眉飞色舞道。
阮妙菱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心中早已鬼灵精鬼灵精的说了她千万遍。
忽而正经说道:“你这对人不对事的毛病得改改,免得将来害了自己。”
问儿嘻嘻哈哈道:“有小姐在,奴婢不怕!那些没良心的花着咱家的银子却来欺负小姐,奴婢又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凭啥给她们好脸色。”
阮妙菱俏皮一笑,“也对,咱们可是阮家的金主,财大气粗有什么好怕的。”
收拾停妥,主仆二人乘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长公主府门前。
当今皇上的亲姐姐令阳长公主能在平阳府安家落户,并促进一方商业繁荣与长治久安,都要归功于阮妙菱的母亲宝贞公主。
为这,知府贺芳年各方各面都十分优待阮家。
阮妙菱虽不知这位姑奶奶为何执意要与母亲同在一地,但这位长辈疼爱她的心意不假,甚至赶超她的亲祖母阮老太太。
可惜这样一位心慈的老人命不长久,在她未出阁之前就暴病府中。
“姑奶奶!”阮妙菱远远瞧着站在檐下雪发银丝的老人,银铃般的嗓音一响,人已经扑进了令阳长公主的怀中。
她深深嗅着温暖熟悉的味道,此时此刻才真切的觉得自己回来了,怀着痛定思痛的心情一睁眼回到了七年前。
令阳长公主捧起阮妙菱的小脸,疼爱道:“你祖母真是个没用的,她二孙女是孙女,难道咱们妙菱就不是她孙女?延良在世时她对你心肝长心肝短的,如今聚宝盆不在了就翻脸不认人,真是黑心肠!”
阮妙菱噗嗤一笑,睫毛煽动。“姑奶奶快别骂了,与那种人计较对您身子不好。”
趁扶令阳长公主进门之际,阮妙菱观察姑奶奶面色红润,切脉时也并无异常,实在想不通仅半月光景姑奶奶会暴病而亡。
“姑奶奶最近可有身子不适的地方?”
令阳长公主摆手道:“没有没有,别担心我这老婆子了。听说你祖母答应了徐家的条件,等徐亨中了状元便娶你过门,可是真的?”
“真假掺半,老太太心疼二姐尤甚,怎甘心将她嫁给一个窝囊废,多半是让想来一出偷梁换柱。”
阮妙菱端坐着说完话发现令阳长公主正定眼瞧着她,神情很是欣慰,半晌才听令阳长公主道:
“从前宝贞与你爹把你宠上了天,我担心将你养得娇蛮使性便责骂他们几句,眼下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那我眼下想要天上的太阳,姑奶奶还给不给?”
“哈哈哈,你这刁钻小丫头一点儿没变,贫嘴的紧。”令阳长公主笑着对外面道:“香巧,快把妙菱丫头要的太阳取来。”
门外立即进来一粉色衣衫的丫鬟,手中捧着一朵硕大的向日葵。饱满黑亮的瓜子儿密密麻麻铺满了葵花脸,金灿灿的花瓣儿上尚沾着露珠,显然是刚采不久。
葵花脸后面露出一张娟秀的面容,阮妙菱太熟悉这张脸了。
令阳长公主过世后香巧便被发卖了,那日正巧她不在平阳城内,错失先机让阮妙仪将香巧买了去。此后阮妙仪日日把香巧带在身边,就连嫁入徐家也常在她面前晃悠,不想记住都难。
看她失神,令阳长公主道:“香巧前日才到平阳,之前一直养在京城的令阳长公主府内,今儿你还是头一回见。往后需要姑奶奶做什么,差人告诉香巧就是。”
话不离题,令阳长公主绕回来接着说道:“你不喜欢这门亲事,姑奶奶可以让皇上废了这桩亲。”
问儿一旁听得忙不迭点头,“姑奶奶您快些跟皇上说罢,昨儿小姐还真打算嫁给徐家废柴呢!”
阮妙菱道:“皇叔祖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怎能拿去烦扰他。离春闱虽说只有几个月期限,可世事素来无常,谁也不能打包票徐家两位公子能蟾宫折桂。”
令阳长公主道:“你自己有主意便好,我也不勉强你。”
……
连通阮家东西二府之间的月门紧闭着,罗大有拽着阮妙仪等了半日还未见阮妙菱回来。
“兔月你快把门打开,我进西府等二小姐回来。”
昨日送信的小丫鬟隔着扇门喊道:“不开不开就不开,问儿姐姐吩咐说小姐没回来,谁也不准开门!”
阮妙仪站得腿脚酸软,娇滴滴道:“舅舅咱们走罢,三妹娇蛮使性的事你知道的还少吗,在这儿跟个丫鬟死磕什么。”
罗大有浓眉一竖,“你不将你三妹推下水,哪来这些事!”
“她抢我夫婿,我推她一把不过是小惩大诫,何错之有。”阮妙仪看着月门前的锦盒,嘟嘴不满道:“你还把我爱吃的梨送给三妹,我才不道歉。”
说罢作气提裙跑了。
该认错的人都走了,罗大有再留下也无甚意思,灰溜溜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天将黑尽,燕归巢人回府,阮家西府亮起了烛光。
问儿听兔月把家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转头添油加醋的向阮妙菱描述。
“二小姐该庆幸奴婢当时不在场,否则定打得她亲娘也认不出。小姐你说,这口恶气咱们怎么出!”
阮妙菱道:“再过几日,爹在汝阳的遗物该送到了。古仁来信说爹临走前留下了不少家财。”
问儿似有所悟,笑道:“奴婢记得夫人的年例也快到了,不知这回负责押银的是哪位公公。”
第四章:又奇怪的人
阮妙菱的母亲宝贞公主虽已嫁为人妇,却因深得皇上喜欢,不仅与宫中的公主一样有月例可拿,就连只有妃嫔才能享受的年例她亦独占了一份。www.uu234.net
每年皇宫的开销甚多,为了避免年关时宝贞公主的年例与妃嫔的混淆,皇上特意下旨提前到秋天派发。
这是每年司礼监、尚衣监等十二监最提心吊胆的时候,生怕出半点差错,而远在平阳的阮家东府却是上下一派和乐。
“每年也只有这个时辰祖母脸上的笑最多,最好看。”四小姐阮妙晴低声与弟弟阮道说话,烛光灯影里还能看见他们的母亲大夫人在老太太面前晃动。
两人厌烦了屋子里的乌烟瘴气偷偷溜出门,不知不觉便来到与西府仅一墙之隔的月门外。
阮道丈量一番尺寸,狐疑道:“四姐你瞧三姐这边的院墙怎么越来越高了,上月我来量时分明只比我高一个头。”
阮妙晴也觉奇怪,阮道近来身量高了不少竟碰不到头。
难道是为了防贼?
阮道还欲再看却被她阻止了,“你是阮家二少爷,不是梁上君子。爹和大哥常年在保宁府为官本就不着家,咱们别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给他们添乱。”
“真羡慕三姐一人住这么大的宅子,读书也有个清净地方。”
“三姐地方是大,可你见她哪日清闲过。”
月门突然吱嘎一声打开,唬得姐弟俩齐齐往后一退。
问儿蹙眉十分不情愿,“我家小姐请你们进来坐坐。”
阮道问:“三姐怎的知道我们在外头?”
“二少爷天生一副大嗓门,想听不见都难。”问儿啪把门一关,西府奇异的夜景顿时闯入姐弟两人眼中。
火树银花不夜天,一年也就只能看一回的景象,西府竟然能天天看夜夜看,老天真是不公。
院里灯火通明照出树下的一个人影,正是阮妙菱。姐弟俩从未来过西府,略有些局促不安的挪上前,齐声道:“三姐晚好。”
走进了两人才发现阮妙菱正掬一捧水洗梨,刚想说什么问儿端着一个锦盒过来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四小姐二少爷真是好运气,这梨是今日罗家舅舅送来的,个儿大又甜脆。这乌漆抹黑的二位不在房里歇着,不知事的人还以为你们是闻着味儿来的。”
问儿素来对人不对事,但凡和东府有关的人跟她碰了面,从未落着丁点好处。这一番话说得姐弟两人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阮妙菱将洗好的两个梨分别递给姐弟俩,忽而眨眨眼笑问:“老太太他们是在看去年的年例礼单?”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阮妙晴和阮道齐齐点头。
阮道嘎嘣咬了一口,汁水顷刻饱满整个口腔,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三姐你怎么不吃?”
问儿道:“我家小姐不爱吃梨,也包括外人送的梨。”
姐弟俩嘴角抽抽,只要有问儿在,这天儿真的是没法聊下去。
阮妙菱忽然问道:“大伯和大哥在家么,好像许久不曾见过他们。”
“爹现今在保宁任知府,大哥担心父亲身体吃不消,今年申请调任去保宁了。”阮妙晴反问道:“三姐从前不爱听着这些事,怎的忽然问起……”
“许是因为父亲的遗物快要送来平阳了,心中有些忐忑。本想向他们请教一些事情,顺便从送回来的物件儿里挑几样送与大伯和大哥,既是不在家中便作罢。”
阮妙晴以及阮道并不言语。
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拿来了也并不属于自己。
待姐弟吃完梨洗漱完毕,问儿把沉重的锦盒往阮道怀里一塞,不由分说送客出门。
行到半路阮妙晴又折回来,支吾半晌道:“三姐挑个日子请二婶娘回来罢。”
问儿摸不着头脑,“四小姐人真怪,好端端请夫人回来作甚。”
阮妙菱对着问儿脑门弹了一指,“年例是皇叔祖赏赐给娘的,娘自然有权自己打理。”
“喔,四小姐人真怪……”
……
“徐家二公子真怪。”
知府贺芳年刚送走前来拜访的徐元,忍不住和长随抱怨。“都说他是窝囊废,我瞧他UU小说文章和本人差了百八万里,哪里窝囊了?”
长随道:“总觉着徐二公子来这儿的目的不是跟您学写文章这么简单,大人您可要当心防范呐。”
贺芳年啧舌,“是个男人就不该一直生活在他人的阴影下,徐元活得不容易啊。想当初本官也……”
尔一道咋呼平地而起,“本官一个前朝进士难道不够格做他师傅?”
长随又闯祸了,连连赔笑脸:“够格够格,府台大人最够格了。”
不过徐二公子确实可疑嘛,一个窝囊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要发奋读书,简直比白日见鬼还要吓人。
阮家三小姐的魅力当真如此大?
府衙外的马车许久未动,小厮等了半晌嗅到一股焦味,又见车顶直冒青烟,啊的大叫。
“公子,火!火!快跑啊!”
他掀开帘子,徐元正面无神情烧着辛苦写的文章。
“风大,关上。”
小厮如此机灵的人也糊涂了,小心翼翼隔着帘子问:“公子烧那纸作甚,是府台大人不满意?”
徐元没有答小厮的话,“回去母亲和大哥若问起今日行程,你只说是我闲不住在府衙找了份差事,懂?”
小厮点头,又问:“公子您真要娶三小姐?”
“不娶。”
“那公子为何突然发奋读书?”
马车内隐隐传来浅浅笑声,“昨儿忽然觉得自己有奸臣相,这辈子得做个奸臣,才对得起这张脸。”
“噗!”小厮慌忙捂住嘴,“公子,小的下次不敢了。”
“对了公子,小的听说镇南将军的遗物不日就能进城,咱们要不去城门口看看?说不定能遇见阮三小姐,您不是一直想见她一面么。”
小厮沉吟,“公子您是不是喜欢三小姐啊?自打高烧之后,您成天儿嘴里念叨的,心里想的,甚至做文章时走了神儿写的也是三小姐”
车外叽叽喳喳,车内徐元却是默默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神色怔然。
心口强而有力的跳动、指尖传来的灼烧感,以及适才知府望向他赞许的目光,一切都在告诉他徐元活着回来了!
死在成康二十年的他,在成康十三重获新生。
这次他不窝囊死,而要轰轰烈烈活!
徐元一掀帘子打断小厮的唾沫横飞,道:“阮三小姐身娇肉贵,从西府到东府都要坐轿子,她会往人堆里扎?你可收住脑袋里那点歪歪肠子罢。”
小厮抱嘴痛哭。
二公子变了!不仅话多了,也爱打人了……
第五章:多年不曾见
镇南将军阮延良的遗物运回平阳之日,阮妙菱衣饰从简,带着问儿去了城门口的茶楼。m.www.uu234.net
“稀客呀老常,府台大人今日放你的假?”
茶博士在茶桌之间来往,正到阮妙菱这桌时忽然对着上楼的茶客说笑。
“哪能啊,我被府台嫌弃了。”那茶客一屁股坐下,唠唠叨叨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徐家二公子不读书,跑去给府台当长随了。”
茶客们哄笑:“那你岂不是没饭吃了?”
阮妙菱闻言才知那茶客是知府贺芳年身边的长随,又好奇徐元怎会去府衙当差。
莫不是因为她做了不一样的决定打乱了原来的走向,使得徐元觉得娶阮妙仪无望,打算弃考?
不容细思,那边茶博士已经和长随聊得热火朝天。
“老常你不是说京城有个什么都督使要来平阳么,啥时候来?我好备点儿上等茶款待人家,咱们清知府家中的苦茶怕是不合都督使的口味。”
一旁听耳朵的茶客高声道:“府台大人清廉又不是坏事,被你说得这样寒酸。”
长随道:“来的官儿是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不是都督使,你才屎呢!人可是正经军营里练过上过战场的,还喝不得苦茶?”
“都督使多好记。”
热闹过后茶客们便兴致缺缺,长随眼珠一转捏着嗓子道:
“还有一事你们绝对不知道,这位都指挥史原是个青瓜蛋子,把他老子气得直接将他丢给在南边杀敌的阮将军。论起来他还是阮将军的徒弟。”
问儿听得神乎其神,低呼:“小姐,咱们将军还收了徒弟,真厉害!”
阮妙菱觉得这一趟没白来,收获颇丰。
从前她仗着有父母宠爱,想坐绝不站,想卧绝不坐,大家闺秀们渴望不可及的出门逛街,她嫌麻烦一一推了。父亲过世后,她郁郁寡欢更是没了出门的心思。
真真是白活一场。
就在阮妙菱反省旧错悟兰因之际,茶楼里外顿时热闹非凡,原来是运送阮将军遗物的车马进城了。
正当众人扒着窗棂伸着脖子目睹五辆马车先后进城的盛况时,问儿如燕般轻盈的身影已经钻入人流,缓缓靠近走在队伍前头的古仁。
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的古仁在人群很扎眼,问儿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往茶楼上一指。
片刻后,停滞的车队继续前行,古仁却跟着问儿走出汹涌的人潮,很快消失不见。
南大街某处小院,一老一少一站一坐,神情平静的对话。
“因数量庞大,暂时只运来一车银两作今年西府供给东府的开支。余下银两等公主和小姐到汝阳后,再做清点。”
古仁微微打量一年未见的三小姐。身量高了,人却不如从前活泼爱笑了。
阮妙菱倾听时也在打量古仁,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的旧友,甚至是亲随。这一看便收不回视线,似乎多看几眼就能从古仁身上看到父亲的身影。
“爹爹的……遗物,都有哪些。”
古仁慌忙擦拭眼睛,道:“能送回来的都在另外两个箱子内,不过是将军用过的笔墨纸砚以及旧衣裳。”
“不能运回来的呢?”
“汝阳二进院一座,尚未编入军籍的阮家军五十人。”古仁声音突然放低,道:“其实有一事末将在信中不便说明。”
古仁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子递去,阮妙菱见是熟悉的字迹,自然而然往下看去,神情却是越来越难看,一张小脸逐渐失去血色。
……
汝阳来的五辆马车接连进了西府,东府这边老太太气得直捶床。
“小小年纪倒是长能耐了,才替她找好婆家几日,就想着为自个儿攒嫁妆了!”
老太太的两位儿媳千般劝也不见成效,只好将三老爷从酒楼请回来。
阮延哲提溜着袍子三步并一步冲回东府,以为家里正分银子呢,高兴喊道:“娘,二哥给咱们留啥好东西了?”
老太太没好气道:“好东西全进三丫头的府邸,咱们是一点儿也没有!婆子方才看见一口大箱子里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凑近瞧了两眼,就被搬银子的男人揍了一顿。”
阮延哲啊了声,“竟然打女人……”幸亏自己来得晚啊。
他看见妻子和大嫂都围在老太太身边,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娘,你看是不是该把二嫂请回家了?她还是阮家的媳妇呢,总在寺里住着多不好。”
妻子三夫人帮腔道:“是呀是呀,二嫂一看妙菱长得健康,一高兴说不定就会送咱们一箱银子。”
“送?”阮老太太哼道:“那是老三家该的,怎么说我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众人见状,赶紧就着老太太的顺毛捋。
趁无人注意,阮延哲拉着妻子出来。
“不管用什么法子,这次一定要让二嫂离开大福寺。”
三夫人像是碰到偌大难题一般,“我不去。她刚进寺那会儿我和大嫂没少去,次次都被锦衣卫用刀架着脖子出来,没死就不错了。”
阮延哲也头疼,“往年二哥送来的银两都是直接往东府送,怎么今年突然就变了?难道咱们做了什么事,惹西府那位小祖宗不高兴了?”
三夫人目光闪躲,“徐家上门来商议亲事时,妙仪把小祖宗推落水了。”
“妙仪没事?”
“她能有什么事,成天哭着求她舅舅帮忙。你也清楚罗大有的性子,拉着妙仪去给小祖宗道歉,吃了个闭门羹。”
阮延哲了声,“我是说老太太知道此事之后,妙仪没事?”
“好着呢。”
阮妙仪自小身子骨弱,老太太担心她会像早早夭折的大小姐一样没了,自然用尽十二分的心思留住这个二孙女。就算阮妙仪真犯了错,老太太也舍不得打骂。
……
“公子,事情打听清楚了。”小厮一手提着插满黄菊的花篮,一手提着徐元定制的兵器,头上簪着一朵女孩子才戴的绢花。
“讲。”
“阮二小姐那日确确实实推了三小姐,小的听阮家西府的姐姐们说三小姐夜里还梦魇了。”
徐元接过红缨枪在院里舞了几下,虽然使得趁手,动作却不标准。
“又说三小姐整夜都在喊‘你们杀我父亲,都要偿命’,晨起时发现枕头上全是泪痕。”
“锵”
徐元一晃神,手中红缨枪脱手飞出,撞在前方的铜锣上发出巨大声响。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知道阮将军怎么没的?”
小厮了声,“全平阳府都知道阮将军是与南蛮拼杀战死的。为这,丫鬟们骂了一整日的南蛮子,三小姐才有了笑容。”
徐元拾起红缨枪,重新操练起来。
第六章:信任诚可贵(上)
五个大箱子运回平阳的第一夜,东、西二府相安无事。www.uu234.net
一弯弦月高挂云端,四下的风势缓和不疾,群虫鸣叫一派和谐。
古仁独自站在院里,月色对这个眼角已有鱼尾纹的老将同样温柔,可惜柔和的光华却洗不掉他渐渐燃烧的怒火。
“金榜题名,我呸!”
古仁啐了口唾沫,没头没尾开始骂了起来,“山窝窝里妄想养出金凤凰,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是哪路货色,敢肖想三小姐。”
“真当老子匹夫,不晓得你心窝子里的小九九?好歹是家中几辈儿做官的了,眼光不知道放长远些,放着皇宫里的公主不要,折腾我家小姐干甚!”
古仁对着一坛花草骂得尽兴,觉察到身后风吹草动立即停下来,“谁!”
不等那人出声,他眉心松动神情一变,俨然是人们熟悉的儒将之风。
自从追随镇南大将军阮延良后,古仁的言行举止慢慢内敛,是为避免有人拿他做文章鸡蛋里挑阮延良的骨头。
无人时他才得机会释放一身匪气,骂个痛快。
月门那头丫鬟兔月道:“古将军,小姐寻你。”
“就来。”古仁掌风一动,花坛下杂乱的草叶随风散得没了踪影。
见面的地方是西府练武堂,在此之前除了宝贞公主之外从未进来过一个女人。
刚到的古仁听见堂内呼呼生风,这股狠辣绝厉的风声如大蛇吐信一般勾/引着他手中的宝刀嗡嗡震动,一次紧接一次的鞭打啪啪砸落在地。
是公主!
是宝贞公主使的鞭子!
他兴奋的大喝一声“精彩”,拔出宝刀以迎敌姿态冲进去。
“公主,末将前来挑战”
练武堂正门“砰”应声倒地,刀还举在半空,古仁呆若木鸡站在门口。
问儿惊呼:“小姐,门坏了!”
古仁步子都没挪一下,目之所及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只听见阮妙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坏了库房里多的是,安心转你的陀螺。”
问儿安心应是。
古仁口干舌燥。
荒唐啊,那些鞭子可是将军专门替宝贞公主定做的。
小姐最近喜欢转陀螺了吗?古仁仔细想了想,那是小姐五岁时迷恋的玩意儿,怎么还玩重样了。
他默默收刀。
“汝阳市面上有种七彩陀螺,作坊里配送的鞭子很牢实,小姐喜欢,末将立刻吩咐人送一车来。”
他目光紧紧盯着问儿,“只是别弄坏了公主的珍爱之物。”
问儿鞭着陀螺道:“仁叔,小姐是见夫人用的鞭子陈旧了,特意让奴婢拿来润一润。”
阮妙菱抱着碗口大小的陀螺出来,古仁眼神素来毒辣一眼分辨出是新做的,头皮瞬间一紧。
“仁叔看看我新做的玩意儿,好不好看?”
古仁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三小姐,捧着自己的新作向长辈邀功炫耀,长的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心却如同赤子一样纯净。
还是他熟悉的三小姐,爱玩儿的性子长辈看着就闹心。
“好看,小姐的手艺还用说。”古仁哽咽,“只是粗活交给下人去做,您何必亲力亲为。”
阮妙菱甜甜一笑,“把玩耍的活计都交给别人去准备,岂不是教他人得了快乐,我不得快乐。”
古仁心道:什么歪理?
问儿附和道:“有的人玩了一辈子却只得一半的快乐,咱们聪明无双的小姐要把另一半给补上,自己创造新的玩意儿!”
古仁还是懵懵懂懂。
“仁叔,简单点儿说呢”问儿收起鞭子凑到古仁身边,“全国的东西小姐都玩儿遍了,心里觉着闷。”
所以在南大街小院小姐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阮妙菱斟了茶,道:“下半晌听说您差点提着刀去找老太太算账,我便知道徐家的婚事惹仁叔不快,妙菱在这赔个不是。”
古仁唬得离了座。
“这桩婚错在老太太见将军离世、公主又不在家中,才和徐家勾结毁小姐的大好前程,您有什么错呀!”
阮妙菱语气平平,“我没有据理力争,让仁叔费心。”
古仁自认费了心思,可与将军对他的知遇之恩相比算得了什么。再说三小姐小小年纪,就算据理力争了结果也不会变好,兴许会更糟。
这么一想,古仁灵光一现。
那他下半晌提着刀去找老太太算账,事情也只会越来越糟,说不定还会累及三小姐的名声!
乖乖,他这匹夫脑子真是经不住事儿。
想明白了,古仁郑重对着阮妙菱拱手。“末将思虑不周,反倒让小姐担心,末将对不住将军和公主。”
“小姐,奴婢对不住将军和公主……奴婢把鞭子抽坏了。”问儿奉着断作两截的长鞭神情委屈。
阮妙菱在桌上挑了一根扔过去,“后面对不住的多着呢,一条鞭子算什么。”
古仁闻言不知为何心里松了一下,但很快又提心吊胆。
小姐的意思是……这次对不住不算什么,往后还有?
“将军走后,公主还好吗?”
下半晌听说小姐每月只有三天能去大福寺陪宝贞公主,古仁着实心酸的紧。寺里又没有阮将军,能有什么东西牵制住公主,让她连家也不想回了?
阮妙菱道:“不瞒仁叔,其实这一年里我不曾见过娘亲。”
问儿怀抱陀螺抹着眼泪儿到门外站着。
“整个平阳都知道我每月会定时出府三日,而这三日便是去大福寺尽孝。”
阮妙菱从兵器架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古仁。
古仁览尽盒中物,不明所以。“公主让小姐去学医道?”
问儿在门外咕哝:“哪是学医啊,庸医成天让咱们小姐扎自己手臂,每回都青着一大片回来。”
阮妙菱嗔道:“那是我学艺不精,你不也是青着一片回府么。”
门外擤鼻涕的声响伴着浓浓鼻音飘进来,“能一样么,奴婢那是贪玩儿摔的,疼在皮面上罢了。小姐拿针扎自己,手疼心更疼!”
古仁喃喃:“公主素来疼爱小姐,哪舍得您吃这等苦头?”
“娘说女儿家得有一技傍身,才能不被人轻看。那些能捻针绣花的闺秀满天星似的,成亲后活得自在的反倒没有几个。”
阮妙菱望向古仁,“仁叔您可是看着爹和娘怎样在一起的,娘说的可对?”
古仁欲言又止,“公主她”
第七章:信任诚可贵(下)
宝贞公主是何等人呢?
如不是阮妙菱提醒,古仁只会记得她是镇南大将军阮延良的夫人,是三小姐的母亲。m.www.uu234.net
当年西宁卫爆发动乱民不聊生,是尚未出阁的宝贞公主领着三千羽林军千里救急,经过三天三夜血拼,暴动才被压制住。
可宝贞公主却因私自调度羽林军犯了死罪。
先皇再宠宝贞公主也不能视律法为无物,先是废了她女将军的封号,再按律执法。
建朝二百余年的大宋已是江河日下,若要重现盛世,能文能武的宝贞公主绝对是稀有的干将。
文官们惶恐,个个削尖了脑袋请旨把宝贞公主送去南方思过,实则为贬谪。可这位公主没事儿人一般依然过得很自在,屡建小功。
而后才得机会和阮延良情投意合,诞下唯一的女儿阮妙菱。从那之后宝贞公主退出战场安心抚养女儿,一身荣耀渐渐被将军夫人的名号掩盖。
阮妙菱言笑晏晏看着古仁。
“如在街上随意拉一个人问宝贞公主是谁,答的必定是将军夫人,何人还记得她年少时也曾荣耀一方?”
古仁惭愧低首。
“小姐所言极是,当父母的人眼光总会看得比旁人长远,不为眼前只为将来。公主定然不希望小姐受苦,可有些苦是现今必须要经受的,不吃苦中苦哪成人上人。”
阮妙菱点头,问道:“听说先皇在时十分宠爱娘亲,甚至娘在南方怀有身孕时三尺外必有锦衣卫保护?”
“都是外人添油加醋乱说的,锦衣卫素来只有杀人的名声,谈何保护。”
古仁停顿片刻,犹疑道:“若是在南方还真不好说,时值南方骚乱频频,将军既要排兵布阵又要兼顾后方,分身乏术也是有的,先皇又在病中无暇关照到公主的一切。”
“末将当时另有军务,是以不在南方。”
说不准先皇真有派遣锦衣卫前去。
阮妙菱垂眸揣测,她记得先皇在她未满百日时驾崩,紧接着原是太子的外祖父染上伤寒不到三日便离世了。
三月之内皇上和太子接连离世,举国哀恸的同时心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南方的动乱未停,西宁卫边缘的鞑靼又蠢蠢欲动,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幸而以兵部尚书李重山为首的一带官员力推成康帝,大宋在危亡之际才得以保全。
慌乱中谁会记得宝贞公主身边有锦衣卫。
成康帝登基后一切百废待兴,将这支锦衣卫忘了也有可能。
古仁道:“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秦阶,此人乃是大将军的良徒。因上任千户犯了死罪入了大狱,他如今正兼管锦衣卫,小姐何不写信去问一问?”
“仁叔认为此人可信?”
古仁看人眼光素来老道毒辣,频频为阮延良称道。
“此人在带兵杀敌很有一套,与弟兄们处得也不错。只是……”
阮妙菱接过话道:“只是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足够改变一个人,尤其是在官场。”
古仁正是此意,只是他私心以为秦阶会顾念和将军的师徒情帮小姐一次。
问儿道:“上回在长公主府香巧姐姐与奴婢说过,秦大人在京城很有名呢,虽是兼管锦衣卫,却比锦衣卫那些吸血鬼有人情味。”
香巧和问儿都还是怀揣芳心的小姑娘,看别的男子就给像自己找如意郎君,目光只停留在样貌上,探不到深处。
阮妙菱不同,以前徐元在秦阶手底下办事时,她为了让他少走弯路仔细研究过秦阶此人,可惜永远是未知多于已知。
一日徐元面色惨白回家,冷汗涔涔道:“秦大人不喜别人探究他,今日亲眼看他徒手捏死一个探子,可把我吓惨了。”
此后她再未做过这些事,不再询问朝中局势,以致于在死前才知晓阮府被抄家。
奉旨抄家的人,正是都指挥使秦阶。
阮妙菱收回心思,道:“此事不急,咱们眼下还有要紧的事。”
问儿道:“银子。”
古仁道:“婚事。”
“仁叔,银子重要些,东府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呢。咱们将军用性命挣来的银子凭什么都要被他们掳去!”
“小丫鬟懂啥,小姐的婚事才重要。徐家大公子徐亨相貌平平配不上小姐,二公子虽然俊美却窝囊得紧,小姐嫁给他不得吃一辈子苦。”
问儿想要争辩几句却找不到话说,银子重要,小姐的婚事也很重要。
“唉,真难选。说书的果真不骗人,世上哪有双全法。”
阮妙菱笑道:“自古难两全的事惟有忠孝,银子婚事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爹的身家可比我的婚事值钱多了。”
……
小厮捏着鼻提着一篮子香料趁月而来。
“公子,您让小的准备香料,莫不是要送给府台大人?公子第一日上值送点礼是不错,可府台大人不爱熏香,他家小姐倒很喜欢……”
小厮倒抽一口凉气,公子难道打算脚踏两只船?
徐元一手抽起一本书砸去,一手执笔蘸饱墨继续抄书。
他的字从前都是龙飞凤舞没个正形,大人们常常不肯赏光看一眼便草草批复了,这一世可不能这样了。
“上回你不是说三小姐梦魇么,将这些香料送给西府的丫鬟们,她们常在主子身前走动多少能留下些香气,三小姐夜里也能睡得安稳。”
小厮蹲在桌案前露出一个脑袋。
“公子莫不是对阮家三小姐做了亏心事,现今忙着弥补,为了成亲后能少吃点苦头?”
徐元顺势捞书打在小厮脑门上,“我从前待你是否太宽容了,明日让娘把你调去喂马,在我这儿唣得紧。”
“小的这样开朗的小厮公子上哪找去?大公子身边的青桐,成天苦着一张脸跟死了爹妈似的,把主子的好运都挡在了门外。”
小厮递来一张揉皱了的纸。
“今儿他又苦着脸弄得大公子文章写得不顺,自个儿讨了一顿打。”
纸上确是徐亨的手笔,从缭乱无形的字迹看得出他气得不轻,而且心思不在文章上。
徐元道:“你怎知青桐不是真死了爹妈,明儿送完香料你再去药铺买点好药去看看青桐,也别提死爹妈的事,不厚道。”
小厮叹气道:“青桐挨打没初一有十五的,公子有什么法子没有?”
第八章:第一天上值
徐元将皱了的纸揣入怀中,“你想法子让青桐往后多笑,大哥那里我自有妙计。www.uu234.net”
小厮看徐元十分珍视自己捡来的废纸,“就凭一张纸?”
“纸只是凭借,关键还得看这儿。”
徐元戳了下小厮脑门,“母亲和大哥可有问起我在府衙当差的事?”
小厮摇头:“夫人最近忙着筹备公子您和三小姐的婚事,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公子虽说照旧娶阮二小姐,似乎有点心气不平。”
小厮低声窃笑道:“阮二小姐外祖家在朝中没有人,大公子往后中了状元也没个帮衬,兴许就是为了这事心烦。不过大公子能娶到情投意合之人,应该高兴才是。”
徐元夸了小厮两句,将他打发了去,熄灯入寝。
他摸着胸前滚烫的纸张,不知怎的伸手去摸身侧的空位,触到的却是一片刺骨的凉意。
忽而黑夜中徐元轻轻一笑,似鸿毛点水一般很快消散了。
徐元想起了前世被自己休弃的妻子。
若是再相见彼此该如何称呼?
他还记得前尘,她却忘了往事,这种感觉有些奇妙愉悦,又有些刺激紧张。
许是因今夜过后,许多大事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又或许是因想起了前妻,今夜的徐元不大正常。
想着往后他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奸臣,更改了两人既定的命运,而她嫁做他人妇生活美满,是否不再当他窝囊,只是奉他若英雄?
翌日,风平,天清。
徐元早早来到府衙,知府贺芳年桌案前已是公文堆积如山。
“徐二公子来得正是时候!”
贺芳年从后方走来,奉着一盆清水边说边进屋。“上回见你精通文墨,看个把公文应该不成问题。”
贺芳年洗把脸醒神,没给徐元拒绝的机会。
“都是各县递上来的本子,这不是碰上五军都督府的秦大人来视察,要得急了些,官员们笔墨难免潦草,你担待些。”
各县递上来的公文也算不得什么机密,贺芳年才放心让他阅览。
徐元自然求之不得。
虽说徐家不少人在朝为官,但以他现今的身份去询问父亲叔伯,只会招来徐亨的猜忌。
一个胸无大志的人突然关心朝政,不是他见鬼就是他们见鬼了,左右都不正常。
“都指挥使来sx视察吏治的消息,府台是从何处得知的?家父近日也曾寄来家书,却从未听家母提过这事。”
贺芳年正分拨公文,闻言哂笑。
徐老爷子忙着在礼部蹲萝卜坑,能知道什么。
皇上着礼部为承平王准备生辰宴,若是承平王不喜要礼部的人提头来见,他哪有空闲管五军都督府的闲事。
“本官得到的消息自然来自朝中,二公子休管它真不真假不假,快快与我看完公文要紧。”
徐元依言入座,挑了本公文定睛开始细看。
他第一眼下意识看得便是书面,墨蘸得太饱,原本端正刻板的台阁体被写得似被水泡肿胀一般。
贺芳年偷眼观察徐元片刻,埋首翻开公文继续看。
屋内二人的呼吸都紧着,只听见噗啦噗啦公文开合之声。
……
西府门前,兔月簪着小厮送的淡黄桂花,倚门嘻笑。
“上次你讨去了姐姐们的绢花,这次倒懂得礼尚往来送些真花儿。”兔月往门后喊道:“姐姐们快来瞧瞧,有鲜花呢!”
小厮讨好的奉上一篮子黄灿灿的桂花和香料,对迎上涌出门的丫鬟道:“姐姐们慢挑细选,不急不急。”
“你这小子是哪家公子的小童,怎么只见你来西府不去东府?”
小厮笑灿了一张脸,“我是谁家小童与我送姐姐们花儿可没干系。东府的姐姐太凶,哪有姐姐们温柔可爱,我就爱来这儿。”
“怪会说话的,兔月莫不是你的小相好?”
兔月跺脚哼道:“就会取笑人,我告诉问儿姐姐去,看她怎么罚你。”
“问儿陪小姐出门买东西去了,哪里顾得上你……”
小厮问道:“众位姐姐都知道碰上三小姐出门的日子,人们都会押赌注猜她的去处。我也想存些身家……姐姐们指点一下我,若是赚了银钱定会答谢姐姐们。”
兔月道:“你又不报家门,我们哪里敢信任你。”
其他丫鬟哄笑。
“兔月这傻丫头,穿得不赖又送得起香料,自然是有钱人家的小童。”
“小姐出门一向不瞒人,就告诉他呗。”
“我们小姐找好玩儿的去了!”
……
日头渐高,如山的公文才去了一半。
贺芳年不如徐元年轻有精力,此刻头晕眼花一叠声唤长随进来。
“备午饭,快备午饭!”
长随进门瞟了眼徐元,禀道:“夫人和小姐已经在后院等候大人多时了。”
徐元在官场也待了几年,自是听得出府衙没准备他的吃食,且这长随似乎对他有些不满意啊。
贺芳年饿得不肯挪动,“去告诉夫人,本官和徐二公子在此用饭。”
徐元已经起身,“大人劳神许久也该稍作休息,小生的午饭早已备好,不敢劳大人操心。”
说罢出门远去。
贺芳年满心无奈起身,一脸倦容也随之消失。“等了许久,夫人和明月没生气罢?”
长随道:“夫人尚好,只是明月小姐听说大人不分早晚都在忙公务,在赌气呢。”
府衙外的小厮亦在赌气,自家公子出来后他也不像往常那样搭话,埋头闷闷不乐。
徐元用过午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送香料去西府被为难了?”
小厮摆头。
“家里下人给你脸色瞧了?”
小厮摇头。
徐元道:“既然都不是,你作哪门子的气!”
“公子你都瘦了”
小厮肿着两个泪泡伸手扯了扯徐元的衣衫。
“公子最近疯了似的只顾着用功读书、练武,吃得少睡得也少,您瞧衣服都大了。”
徐元问道:“那是从前的二公子好,还是如今的二公子好?”
“都好!不过眼下的二公子更厉害,更英雄!”
徐元拍拍小厮瘦弱的肩,半晌才道:“东西送去了?”
“送了,不过三小姐往城西的绣球作坊去了,说是去找好玩儿的。”
徐元小憩片刻才从马车上下来,“明日起备些肉食,今儿的菜太素了。”
小厮这才笑着回府,捎带了一盒跌打膏药去看望大公子的小厮青桐。
第九章:改变从此始
精神丰奕的二人回归桌案前继续阅览,待把小山堆似的公文处理完毕不过一个时辰。m.www.uu234.net
贺芳年近日被上官视察吏治之事搅得不能瞻前顾后,此刻稍稍松了半口气,慵懒撑着下巴不时观察徐元。
徐元阅完无事,捡了本字迹尚好的公文暗自揣摩,并未察觉频频而来的视线。
贺芳年看他侧露的项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此仪表,配阮三小姐足矣。
抛去窝囊废这个绰号,端看此时的徐元,俨然一翩翩少年郎。双眉微蹙两眼有神,鼻丰唇美红染双颊,哪个女子能不心动?
贺芳年摇头,都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依他所见徐元分明是败絮之中掩藏的金玉,只需要一道恰到好处的光芒便可熠熠生辉。
传言不可信,不可尽信。
既是如此,他便有心考验徐元一番。
“徐二公子看过公文可有想法?”
徐元紧张的咬了下唇,“论各县的赋税、劳役以及讼狱之事,各县的大人们自然是如数家珍,学生望尘莫及。”
即便有备而来,他在贺芳年开口那一刹还是下意识的紧绷起身子。
但想到上辈子被命运摆布万死不得其所的下场,想到因自己的懦弱连累了多少无辜,刹那间徐元便神魂俱定。
“府台治理平阳府兢兢业业,谁人见了都要道声好,是以秦大人来与不来都没什么紧要的。府台只须做好分内事,最需要担惊受怕的是守备大人。”
平阳府守备陆堇是个正儿八经的千户出身,今年刚升任卫指挥使忙着春风得意,似乎视察吏治之事跟他没啥关系。
贺芳年如此想也就这么说了,换来的却是徐元一声低叹。
“那位陆守备两年之内连升几级,已经是人人称羡,如今又掌管一府军务,背后少不得有人嚼口舌。陆守备毕竟与兵部有牵连,五军都督府兵马在手,卧榻之侧岂容兵部鼾睡?”
陆堇是什么样的人徐元并不清楚,可他清楚陆堇的结局被秦大人徒手捏断了脖子,断气儿的时候双眼瞪得比铜铃大。
他第一次见到人由生到死不过倏忽一瞬间而已,吓得魂不附体,但凡听到个“死”字,陆堇那张痛苦的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
贺芳年沉默许久,良久才深蹙眉头道:“据本官所知二公子时常流连诗会酒社,朝堂之事一向是两耳不闻的,怎的今日说得这样利索?”
徐元一笑,“其实学生知晓这些消息也是情非得已,无奈家兄常在耳边念叨,久而久之便留在了心中。大人方才一问,学生也就顺口一答。”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这是昨日家兄所作,不巧被服侍学生的书童捡到。适才之所以想起守备大人,全靠有它,府台请看。”
贺芳年接过去忽而眼前一亮,没想到徐家的大书呆子还能写出如此富有灵气的字。
“春风得意马蹄疾。”
贺芳年含笑,不愧是读书人一心想着金榜题名啊。“一日看尽长安花!好好好!”
贺芳年将纸还给徐元,“经你这么一说,本官心里舒坦了不少。正巧几日前本官的旧部送来两套京城会通书坊特印的会试题册,能连续三次压中策论题目的书坊只此一家。”
“多的那份送你如何?”
徐元拱手致谢,“学生代兄长谢过。”
谈及读书的事,贺芳年不由正色道:“虽然你只是请本官指点一二文章,本官不该管闲事的。本官只问你一句,青云路你走还是不走?”
徐元道:“走。”
“既然要走,如此宝贵的资源为何要让给徐亨?话是你说的,点子是你提的,怎么功劳都跑到他身上?”
“学生愚笨,没有兄长的提示是怎么也想不到守备大人之事上面的。再者府台关心学生不是管闲事”
徐元利索撩开衣袍下跪奉茶,“学生徐元字图之,请老师喝茶。”
贺芳年眉开眼笑忙接过茶,道:“起来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讨杯师傅茶喝上一喝,哈哈哈!”
……
阮妙菱不在,西府照旧是前前后后秩序井然。
从京城加急送来的锦盒下午时分送到了西府,古仁接到后径直去了书房等候,半个时辰后阮妙菱回府。
兔月急忙禀报:“小姐,古将军在书房等候多时。”
“这就去,你和问儿将箱子里的绣球整理好放入库房。”阮妙菱吩咐完便往书房去。
古仁听见外边丫鬟唤三小姐,忙站起身。
“小姐,今年的策论题已出,还是按老规矩?”
京城的会通书坊本是宝贞公主名下一个不太起眼的产业,如今能得莘莘学子思之如狂,年年心甘情愿掷之千金,全因宝贞公主的一时兴起。
老规矩是将新出的策论题交给宝贞公主阅览,押下必考的一题,再加急送回京城高价出售。
不过从第三回起事情有了变化,古仁至今都记得当时宝贞公主拉着三小姐的手,让她押题时的情景。
才十岁小姑娘信手一指,而后只顾着跟娘撒娇。就是这一指,当年大比会通书坊再一次荣登京城书坊榜首位。
阮妙菱扫了眼桌上有一指厚的策论题,把在街上买的陈皮递给古仁。“治咳嗽的,仁叔嗓子不适时让丫鬟煮一剂尝尝。”
不等他推辞,阮妙菱已经笑着拿起墙壁上的纸鸢飘然而去。
古仁看一眼可怜的书册,小姐爱玩儿,只好再等等了。
西府外围的后大街十分宽敞,几个娃娃正扯这一个面糊糊粘成的纸风筝吵得不可开交。
“它不吃风,飞不起来!”
“骗人,我爹亲手做的……”
“你爹懂做风筝,肯定不用面糊糊来黏竹片……”
阮妙菱刚跨出门,几个孩子立刻缩成一条直线,眼神却直勾勾望着她手中的风筝。
她莞尔一笑,“这个吃风,拿去玩儿。”
“三小姐的东西都很值钱吧,而且那么好看……”
“弄坏了怎么办?”
阮妙菱道:“白送,坏了不用赔。”
几个孩子呜啦啦欢呼,很快朗朗晴空飞起一只湖绿绘牡丹的燕子,墨勾勒的圆溜溜的眼睛映衬着泛白的肚皮,吸引了不少隔条街的路人驻足观看。
阮妙菱仰头紧紧盯着风筝,对着街上奔跑的小孩儿们喊:“高些,再高些”
拉风筝线的孩子一脸苦相。
“不能再高啦!”
第十章:不可与人说
问儿和兔月回来时发现其他丫鬟都往后门跑,忙喊:“什么事这么热闹?”
“小姐难得这么高兴,正在外头放风筝呢!”
兔月道:“东府那边会不会说三道四啊?”
问儿撸了撸袖子,边走边说:“他们有嘴难道咱们就没长口吗?孔明能舌战群儒,我问儿就能舌战东府!”
三两个孩童中间夹着比他们高许多的阮妙菱,风筝线随着他们一高一低的惊呼在她手中一收一放。www.uu234.net
兔月道:“真好,小姐很久不曾这样笑了。”
问儿送她一记白眼,真想告诉她小姐最近不知笑了多少回,大概是因为从将军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问儿姐姐你说咱们小姐真要嫁徐二公子吗?徐二公子软弱无能,以后小姐要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古仁在身后重重地咳嗽,沙场上浴血奋战的气势吓得两个丫鬟当即闭口不言。
古仁出府,远远对阮妙菱道:“半个时辰已过,小姐该办正事了。”
见他高大威猛满脸严肃,孩童们全都躲在阮妙菱身后,战战兢兢注视着古仁。
阮妙菱知道会通书坊的策论还等着她做决定,让身旁的孩子接替她。
“下次再一起玩儿。”
……
徐元下值归家,徐夫人拉着大公子徐亨早早在他院中等候。
见他回来,徐夫人忙走上前嘘寒问暖,将他翻来覆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才肯放手。
徐元笑得无奈,“娘这是瞎操心,知府大人又不是豺狼虎豹,能把儿子吃了怎的。”
安抚了徐夫人,徐元才向徐亨见礼。“大哥。”
“嗯。”
相比徐夫人的热切,徐亨对他的态度很寡淡,其中原因徐元很清楚。也正是因为知道得明明白白,他在徐亨面前一直保持着距离。
徐亨读的虽然是圣人书,却不会因为弟弟喜欢自己的未婚妻而做视而不见的圣人事。
两人正沉默时,徐元的小厮跑进来:“知府大人差人送来一套会通书坊新出的题册,说是给大公子的奖赏。”
徐亨下意识的去看徐元,他今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府大人怎么会想起来赏他东西?莫不是徐元的计谋?
徐元将昨日小厮捡到的纸递与徐亨,“今日府衙要添两幅字,大人准备将此事交与我。大哥也清楚我是几斤几两,不得已……”
徐亨大惊:“你该不是把它给府台看了?”
没说话等同默认,徐亨一把扯过纸,他这个废柴二弟无论做什么都不动脑子。
“这字真……”
徐元立刻道:“不丑,不丑,府台大人还夸赞呢。”
徐亨眉毛一跳:“当真?”
徐元嘿嘿一笑,不过在徐亨看来他这是在讨好。
管事乐呵呵把策论题送到徐夫人手中。
徐夫人奉着它有如千斤重,这一卷策论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一个清知府哪有钱……”
她买字尚未出口,徐元笑着解释:“娘,这是府台大人的旧部所赠,如今在礼部领着俸禄呢,他买不起礼部买得起呀。”
徐老爷也在礼部当差,一卷题礼部买不买得起徐夫人还是知道的。不过……
“你爹既然能看到会通书坊的成书,怎不寄一册回来与你们俩瞧瞧,这个不经事的只顾着当官,连儿子也抛到九霄去了!”
见徐夫人生气,本不在意策论题的徐亨只得上前安抚。
“母亲何必跟父亲置气,明年就是春闱,咱家又有两个备考的,父亲身在礼部总得避嫌。”
徐元垂手乖巧站立:“我不参考,上次乡试若不是大哥相助,排名榜末位哪有我。”
“你要气死为娘是不是。”徐夫人揪着衣襟做捧心状,“你爹发了狠话,若是乡试榜上见不到你就要打断你一条腿。”
徐亨瞪眼:“我和娘好不容易才让你通过,你说这等丧气话不是找抽么。还有,你抓紧时辰练字,别给咱家丢脸。”
徐元小声问:“那大人要的字……”
“看在策论题的份上,大哥替你写。”徐亨说得咬牙切齿。
掌灯时分,徐元敲响徐亨的房门。“大哥,大哥。”
门立刻打开露出徐亨不耐烦的脸,他身后的桌案上摆着一卷翻到一半的新书。
徐元收回目光,“大哥,方才有一事我忘了说。”
徐亨不言,冷峻的神情显然是等着徐元自己道来。
“我今日听说会通书坊乃是宝贞公主名下的产业,大哥若想知道今年策论的考核内容,何不去问问阮三小姐?”
会通书坊连续三次押中策论题之事徐亨有所耳闻,他不信可徐元同为备考之人,会如此好心把消息告诉自己。
“你怎么不去?”
徐元道:“爹的意思是让大哥娶阮三小姐,反正早晚是一家人,探探消息无妨。”
又是这个!徐亨怒火中烧。
族中长辈都说阮三小姐对他仕途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娶了好处多多。可他们丝毫不在意她是个娇蛮恶女,娶来只会夫纲难振。
他何尝不想平步青云,但他也想红袖添香。二小姐妙仪善解人意温柔可人,事事都会听他安排……
望着徐元纯然无害的眼神,徐亨警铃大作。
“你最好弃了肖想妙仪的心思,徐元我告诉你,我要功名也要娇妻!”话一出口,徐亨自己也没想到,犹如探寻到新大陆。
是啊,效仿前人娥皇女英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徐亨一把揪过徐元,目光冷冷:“阿元,从小母亲就疼爱你多过我,我今日问你一句,你要母亲还是要媳妇?”
徐元怔怔看着他,“大哥以为娘不疼爱你?”
因为这个,所以上辈子娶了阮妙仪之后,他才会任由婆媳两人争来斗去,不到一年活生生把娘气死吗?
“少给我装傻,母亲和媳妇你只能要一个!”徐元举拳威胁。
“我选娘。”
徐亨松开徐元的衣襟,哼笑:“就算我娶了三小姐,二小姐你也不许动,听见没有窝囊废。”
徐元笑道:“我有娘在身边,足够了。”
“倒是大哥你,要想得到策论的考核内容,可不能愣头青似的上去就问。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哥须得送些东西讨三小姐的欢心。”
徐亨此刻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家里谁不知道二弟是玩中行家,有什么办法就说说。”
“今日街上都在传阮家在放风筝呢。”
第十一章:惊人的前奏
平阳府这天晚上很不安宁,街道上没有灯火,脚踏声频繁,拍门声浪潮般起起伏伏。m.www.uu234.net
有人壮胆扒拉开窗户偷看了两眼,黑衣,黑鞋,黑幂篱,总之黑影重重。
商铺里微黄的光投射在地,乱七八糟的一片脚影,往上看,黑衣人拿出银晃晃的东西往里面一丢,店主哑着嗓咿咿啊啊不知是哭是笑。
咚咚锵锵一阵乱响过后,归于平静。
下条街又陷入同样的境地。
翌日,晨雾袅袅,浩浩荡荡三辆板车拉着三口大箱子来到阮府门前。
阮延哲刚从被窝钻出来,得知消息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大门飞奔。
“贤……大公子这是来送礼?”
阮延哲踮脚越过徐亨看了看三口描金大木箱,车夫正抓着帕子不住地擦汗,板车不动如山让人浮想联翩。
这聘礼送得过早了吧,妙仪出嫁的日子不在今年啊。
徐亨拱手:“此等小事本不该叨扰岳丈。”
阮延哲被他一声“岳丈”喊得心花怒放,拍着大肚子道:“妙仪今日陪她母亲回娘家住,天未亮就走了。”
徐亨只道自己是来送礼给三小姐的,见不到二小姐也无妨。
原来是见那个小祖宗。阮延哲握拳咳嗽,往西府方向指了指:“门在那处,哈,困死了我且回去睡个回笼觉。”
“阮家人怎能如此无礼!”
青桐察觉徐亨正冷眼瞧着自己,冷不防身上旧伤一痛,随即紧闭双唇。
阮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再贪睡,问讯急忙叫婆子搀扶,乌泱泱一堆人耳花乱坠珠钗翠响赶了过来。
阮妙晴和阮道兄妹俩晨起读书,听下人来报,握着书本提裙的提裙掀袍的掀袍,一路小跑。
阮府门内站满了人。
“大清早就来送东西,二小姐回来可要高兴坏了……”
“不是二小姐,是三小姐……”
“箱子那样沉,是好东西吧,三小姐真有福……”
阮老太太屏蔽耳后的闲言碎语,鼻翼不停翕动,死死盯着徐亨。
这个男人将来会是二孙女妙仪的依仗,会走上仕途前途无量,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招惹西府那个人!门当户对的他不要,偏要低声下气求娶过气公主之女。
“徐大公子是来见三丫头?”
徐亨扫了眼里面的人山人海,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一堆。
“是,还请老夫人通融,晚辈有要事得见三小姐一面。”
阮老太太道:“不是我不通融,西府的事一向不归东府掌管。”
人,也是如此。
通报一声在徐亨看来不过是很简单的事,阮老太太却推三阻四,身为阮家长辈难道连一个西府都管不动?
“既然三小姐此刻不方便,那晚辈再等等,天儿暖和了三小姐自然能出门。”
天暖人们都该出门了,阮老太太磨牙切齿,若是二儿延良还活着,她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徐亨拿捏得死死的,就算出了差错还有儿子在前边顶着。
如今大儿阮延起在保宁当知府,远水救不了近火,三儿阮延哲又没有功名,她老婆子做什么都磕磕绊绊不顺心。
“去,请三小姐过来。”阮老太太吩咐道,再这么下去丢人的可不是徐家,不能因为小祖宗空惹一身骚。
雾气慢慢散去,两刻钟过去还未见人,阮老太太开始心神不平。
“给老太太请安。”
廊下走过来一个水灵灵的小丫鬟,饿狼扑食般冲到阮老太太跟前,忽而脚尖一碾停在大门中央,对着老太太施了个礼。
徐亨眼皮一跳,那个丫鬟步法有些……
阮老太太往后面看,除了婆子还是婆子,“三小姐人呢?”
问儿眨眼:“小姐说诸事都由奴婢代劳。”她扭头看向外面,入眼的只有徐亨以及随从,至于那三口大箱子,恍然无物。
徐亨上前一步,“你就是昨日陪三小姐上街的丫鬟问儿?可还记得在城西救过一条贵犬?”
“贵犬?我和小姐昨日没救过贵犬,呆头呆脑的老黄狗倒是救了一只。”
“就是老黄狗,它是我养的。”徐亨迫切说道。
问儿将他上下看了几遍,“难怪……所以大公子今日是来报恩?”
徐亨见时机一到急忙命人打开箱子,拿起一只蝴蝶风筝,“这二百只风筝权当我送给三小姐的谢礼。”
伙夫们正要着手搬运,问儿指着西府大门:“往那儿搬,三小姐不住这儿。”
大夫人望着远去的车轱辘,偷偷观察老太太的神色,“二百只风筝可是大手笔,本该属于妙仪的。”
阮老太太眯眼,“手笔大不大在其次,只要人在心在,胡闹一些可以容忍。有了这二百个玩具她这月也能省下一笔花费,前几日不是因为银钱短缺没有添置黄菊么,去补上吧。”
大夫人想起运到令阳长公主府的黄菊也能入住自家庭院,喜不自胜忙去安排,迎面撞上立在廊下的阮妙晴和阮道。
阮妙晴道:“娘真打算动用三姐的钱,就只为了几盆花?”
大夫人嗔道:“哪是用三小姐的钱,这些银钱你二婶娘拨过来就是花费的,买几盆花摆设怎么了。对了,三小姐这次得了这么多玩具,你们姐弟去西府要一个,这样又能省下一笔开销。”
阮道睁着大眼:“娘,为何爹做了知府以后咱们活得更穷了?”
开销从西府那里一点一滴的挤,食单从西府偷偷摸摸地备份,如今连玩儿也要厚着脸皮去伸手,他不喜欢。
大夫人拍着子女的肩膀:“三小姐的新玩具哪次不是一箱一箱往家里搬,十个库房都不够放的,分你们两个又不会少几两肉。”
肉自然不会少几两,可生而为人的自尊会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阮妙晴和阮道已经到了会察言观色、明辨是非的年纪,这也是个想反抗却不能反抗的年纪。
两人还是最后劝了母亲一句:“三姐长大了,娘不能再用去年的目光看待她,买花的事娘还是暂且缓一缓,也许过了今天娘会大吃一惊。”
大夫人一嗤,就凭阮妙菱一个人能让她到吃惊的地步?那真是小看了她。
阮妙菱每日不参与昏定晨省,不遵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规,教养出来的丫鬟牙尖嘴利嘴不留情……
东府仍把她当菩萨供着,就是因为她不惊人。
第十二章:玩乐的高手
阮延良活着时她可以肆无忌惮想玩就玩,但时局不同了,西府缺了个能顶天立地的大丈夫。m.www.uu234.net
无人撑腰的阮妙菱只需要默默无闻的活着,默默地嫁人生子,把和她利益相关的资源转送阮家,便能安稳一世。
这是老太太的原话。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眼看着入秋的最后一只蝉松开攀附廊檐的手当啷掉进花丛。
“该为你爹和大哥准备冬衣了,烦心事自有人去管,你们回屋读书。”
三口箱子停在练武堂院中央,问儿跑到门前没有进去,因为此刻阮妙菱正在屋内冥思。
“小姐,徐大木头送来二百只风筝,奴婢瞧了都是顶好的手艺,放在几号库房合适?”
练武堂大门紧闭,里面四壁悬挂明珠亮如白昼,竖立在兵器架上的刀剑钩戟斧钺表面擦过一抹惨白的光。
阮妙菱开门,里面的光顿时涌出去晃得人眼睛一痛。
“天气不错,放吧。”
问儿也不询问放什么放在哪里,蹦蹦跳跳去找来一堆比自己年纪小的丫鬟,一手插腰一手挥舞手帕:“箱子里的风筝你们拿一些去给外院的小弟大哥老伯,一人一只一个也不能少。”
兔月站在问儿脚边的石头下,双手合握两眼灿灿盯着问儿,“问儿姐姐,我能拿两个吗?”
问儿一向对自己的小跟班友好,蹲下来拍着她的肩,“能,别少了院里姐姐们的份儿就行。”
兔月闻言小脑袋滴溜溜转起来,心里算一遍才道:“咱们西府一共一百二十人,多出八十只风筝,我多拿一只,还有……”
问儿止住兔月数指头,“后门外常有孩子在那儿玩耍,叫他们一人带几个伙伴,多简单。”
“对哦,问儿姐姐你真厉害!”
西府少了男女主人,丫鬟婆子平日里除了打整内务就是陪三小姐玩乐,玩多了手艺也比平常人高出许多倍。
内院丫鬟婆子各自扎一堆,甬道上来来回回人影幢幢分不清彼此,空中飞的风筝高低快慢各有不同,来往交错间没有发生两只风筝相互碰撞的情况。
婆子牵着线面不红气不喘:“这线不如宫里送来的好……”
“画师画的糙,上色不仔细……”
管库房的婆子板着脸,手中的风筝线一收一放,“三小姐是把你们的眼养刁了,一大把年纪还以为自己跟问儿她们一样呢。”
“三小姐说了,心不老人就永远十八。”婆子双颊一红双眉一抬,皱纹全无。
库房婆子道:“说你胖还喘上了,用心玩,可不要辜负了徐大公子一番心意。”
“心意都是用心的,这个用钱……”其实用不用钱无所谓,买两只和两百只都一样,关键是有心。
阮妙菱无心在这种无意义的玩具上费心,她目前想做的是造出这世上没有的新奇的玩具。
问儿跳过门槛滑进来,“小姐,木头人做成了当真能和它比武?”
地上横七竖八摊着分裂开的木制肢体,头是头脚是脚像极真人,与市面上出现的傀儡人偶无二,只是体积大些。
阮妙菱盯着木头人,半晌才道:“做个木头人容易,难的是如何让它像人一样行动自如。”定下目标不难,难的是执行,旁人因拖延懒惰而未能行动,她却难在没有先例依循。
“如果爹在汝阳遇险时有一个会动的木头人做掩护,就能回家了。”阮妙菱低头笑着抚摸木头人,声音轻如鸿羽。
问儿将木头人的肢体拼凑完整,找来自己的衣衫给它盖上,笑嘻嘻道:“小姐您瞧,这是奴婢的分身呢。赶明儿奴婢也做一个当夫人的分身,夫人见了一定欢喜。”
阮妙菱道:“是呀,还有娘呢。”
屋外碧空如洗彩筝飘飘悦人心脾,五颜六色的风筝如同小伞织成的巨型伞笼罩在西府上空,府外孩童豆子般滚滚而来聚集在后门。
不消片刻一只只小风筝围绕阮家东、西两府一圈,相隔甚远的地方也能看到漫天的风筝,顿时府门前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三夫人和阮妙仪在娘家听到风声,热乎饭顾不上吃一口匆匆打道回府,前门堵了许多人,不得已走了后门。
阮老太太由婆子搀着站在自己房门前望天,连连唉声叹气:“搞什么幺蛾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成天不务正业麽!”
阮延哲剔着卡在齿间的肉丝,漫不经心道:“其实她也没有正业可做啊,又不是读书考功名的男儿。”
阮老太太斜瞪他一眼,“刺绣琴棋书画不是正业?”
女人就是眼界小。阮延哲闭嘴眯眼欣赏风筝,这些卖了够给妙仪和夫人添置好几身冬衣了……
阮妙仪气喘吁吁的在月门外停了片刻,双手用力将眼睛揉出了眼泪,提裙跑进老太太的院子。“祖母,嘤嘤嘤……”
阮延哲打了个颤颤,虽然是自己女儿,这哭功明显不是继承他的。他一抬头,三夫人已经到了他面前,没哭,形容却有些狼狈。
“老爷……”这一声无哭胜有哭。
阮老太太不管娘俩突然回来是为什么,爱抚着阮妙仪头发道:“妙菱只是搭救了徐大公子养的贵犬,送点礼物当作答谢而已。”
真是这样么?阮妙仪蹭着老太太软和的肚子,温顺道:“孙女不放在心上的。”
三夫人道:“这风筝总不能一直都在天上飞吧。”
“天黑自然就停了,能看的时候多看几眼,上边飞的可都是银子。”阮延哲又低声提醒妻子一句,“你的冬衣也在上面飞呢。”
阮老太太听不务正业的三儿在一旁唧唧喳喳,蹙眉道:“你有空就想想办法打听你二哥的遗物有多少,偌大个西府总有一两个耗子洞可以钻。”
阮延哲应是。
阮府门前层层叠叠人裹人,外围停着一驾马车。徐元兴致正高,指着天空问小厮看到了什么。
小厮吸着嘴唇挤眉深思,他只看到了风筝,可照实了说公子会不会不高兴?但不说实话,公子一样会不高兴。
“风?筝?”
徐元瞟一眼小厮鸡崽似的战战兢兢的神情,不由笑了,小厮松了口气。
小厮反问:“那公子你看到了什么?”
“富贵之家多豪奢。”
二百只风筝全飞了,可见徐亨此次没讨到好。
第十三章:诡异的纸鸢
黄昏时分彩霞沉淀西方,秋意此时更浓,看热闹的人缩着脖子嘀咕着回家吃饭,西府上空的风筝也稀稀落落下降。www.uu234.net
孩子们是天生的玩家,嚷着要继续放风筝,赖在西府门前撒泼折腾半个时辰仍不肯走。
“我不要我不要,天黑了也能放风筝。”男孩子们箕踞而坐,两条小腿扑打起一大片灰尘,女孩们不敢如此只牵着袖子嘤嘤哭泣,时不时从指缝偷看父母的神情。
“黑黢黢的放屁还差不多,放啥风筝,都给我回家去。”为了让孩子们信服,大人们添补了句:“谁有能耐在晚上放风筝,你爹我叫他大爷!”
有几个晚走的过路人“啊”怪叫一声,“麻蛋他爹,你大爷放风筝了,带火的。”
被唤作麻蛋爹的男人扭头往西府上空一看,一只,两只,三只……很多只吊着气风灯闪闪发光的风筝飞到了半空。
昏黄的光组成一片火烧云似的欲与西边彩霞比高低,气势汹汹,如浪如潮。不多时彩霞丢盔弃甲豕突狼奔而去,气风灯照亮了半边天。
过路人目光呆滞,上百只风筝整整齐齐排在空中偶尔还变换阵型,过年了?还是倒七夕?
西府内院,问儿双手拿旗:“一队三队换位,二队下降三尺分散包抄。”
小丫鬟老婆子动作迅速脚下生风,二队的婆子们眼看着两侧丫鬟的风筝要撞上自己的,连忙屈膝侧身回旋一圈险险躲了过去,忍不住骂了几句。
问儿回嘴:“妈妈们领赏钱时腿脚比我还利索,这会子又说不行?风筝节头名的赏金你们还要不要啦。”
老婆子们自是听说过问儿之前带过一队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婆子参加风筝节,因得了头名拿了赏金,都回乡置办田舍过起了小日子。
好日子谁不想过,这百来只风筝就是她们的希望,是三小姐给她们的希望。
古仁立在阮妙菱身侧,火光映得他粗糙的脸更加吓人恍如厉鬼。
小姐突然打算遣散府中的下人,却不用最简单的方法,反而让他们自行赚钱离开。
难道其中有东府派来的细作,不能大张旗鼓?
古仁嘴一抿,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一刀结果的痛快。
阮妙菱觉察到杀意,开口道:“仁叔,我爹真是被南蛮所杀?”
古仁道:“末将赶回汝阳时将军的遗体已经入殓安葬,未能查验伤口。这一仗全军覆没无人幸存,几个村民所见的情形不一,但说辞都指向南蛮的残军。”
阮延良与南蛮的最后一战并未绞杀所有人,一支分队奋起得以逃脱,不过阮延良下令严查进出关口,这支残军如何能进到汝阳境内?
阮妙菱第一次见自己视如长辈的古仁露出纠结的神色,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个秘密暂时不说为好。
她怕话一出口,古仁会走得更早,且下场不只是曝尸荒野那么简单。
阮妙菱叮嘱:“最近不论遇到何事,仁叔你切不可去大福寺找我娘,违令军法处置。”她取出一辈子不曾用过的物件,展示在古仁面前。
古仁一见宝贞公主的将军令牌抱拳领命,内心波涛汹涌。公主竟然将令牌给了小姐,那是否意味着阮家军日后都要听候小姐指挥?
可小姐目前只是一只不会飞的雏鹰……
……
东府被火光照得亮堂堂,阮妙仪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索性穿了衣裳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阮老太太年纪大入睡时见不得光,窗户纸盖了一层又一层仍是无果,只好睁着眼看阮妙仪的裙角出现在屏风外。
“祖母。”
阮老太太唤了声心肝,阮妙仪已经扑到她怀中乱蹭,委屈道:“我知道祖母今晚一定睡不着,过来陪着祖母。”
多贴心的小棉袄啊,阮老太太乐呵呵抚着二孙女柔软的后背,厉声对婆子道:“让她见好就收,这样能玩儿出什么名堂。”
婆子道:“三老爷说暂且忍忍,他好去办正事。”
什么正事阮老太太心知肚明,嗯了声张嘴接住阮妙仪送到嘴边的糕点,心道自己果然没白宠这个二孙女,知道疼人。
阮妙仪低声道:“上回我不小心把三妹推进池子……祖母好几日都不让我来这儿睡,定是生气了。舅舅也气我,对我不如从前好了。”
这件事阮老太太没放在心上,几个孙女中只有妙仪和大孙女长得最像,她没有机会给大孙女的疼爱,只有寄托在二孙女身上。
妙菱一直嚷着要妙仪道歉,都是自家姐妹斤斤计较反倒显得西府档次低下。
西府的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档次低,阮延哲弓着腰进侧门的时候,门房腰板挺得比寻常都直。
“三老爷稀客。”门房盯着阮延哲手里拎着的酒肉,笑脸相迎。
阮延哲自来熟的把酒肉往桌上一搁,利索摆盘添酒切肉。“内院都在放风筝,你们外院不放啊?”
门房捶捶腿:“总不能一直玩,府里上下的安危还得靠男人。”
“这么些灯晃得眼睛疼,三小姐今夜不睡?”阮延哲吃了口热酒顺便给门房添杯。
“三小姐贪玩,你们当下人的要多劝一劝,不要只顾着陪她玩,毕竟家里有十几个库房呢。”
门房浑不在意,笑道:“古将军这次回来带了好些兵,小姐放心让他们守着。他们杀过人的,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可不分男女。”
阮延哲脊背一凉,抬眼忽然看见一只长着火红翅膀的纸鸢直直往东府方向掉落,“凤凰!”
门房不急不慢打开侧门:“三老爷,那是风筝走水了。”
门旋转带起一阵风把阮延哲吹鼓成一个圆囊,他奋力一摁转身跑向东府,不祥之兆不祥之兆,他就说大白天的看那些风筝漂亮得有些诡异。
桌上的酒肉门房一口没吃,连桌带酒一齐搬到墙外好让过街的乞丐拿去裹腹。他做这些已经成了习惯,侧门一关酒香肉香全被吹了个干净,什么人也没来过。
“走……走……走水了!”
婆子双手举过头顶不停乱舞,一路横冲直撞到了阮老太太院子。“老太太,府里走水了……”
天干物燥最容易出现纰漏,顾不上喝阮妙仪奉上的甜汤,阮老太太的站起来。
“哪里走水?”
婆子喘着粗气:“哈……哈……是”
第十四章:先发和制人
婆子后话还未说,那厢阮延哲提溜着袍子跳了进来,好像身后有鬼追他似的哇哇大喊:“娘,娘,库房……咱们的库房走水了。www.uu234.net”
阮妙仪和老太太一样站起来,紧紧抓着老太太的衣袖,“祖母我怕……”
阮老太太看阮延哲外袍也脱了,脸上抹了一层黑灰,忙问火势,这样干燥的天最怕库房被烧得片甲不留。
阮延哲跑得急也没注意火势最后控制住没有,但一想到方才那滚烫的热浪险些把他的宝贝胡子给燎了,库房里那些家伙事儿估计难逃生天。
果不其然,东府管事摁着被烧去半边的帽子跑来:“老太太,三老爷,库房没了。”
问讯赶来的大夫人、三夫人在门外听到消息,两眼一翻,倒地不省人事。
五小姐六小姐因为三夫人倒下了无人照顾,哭着跑向二小姐,“二姐姐,二姐姐……”
阮妙仪被两个妹妹吵得心烦意乱,胡乱替她们擦眼泪,“妙柔,妙露都不准哭,祖母在这儿呢。”
五小姐六小姐是孪生姐妹,今年才五岁,根本不懂所有人跑来跑去脸上满是焦急是为了什么,只顾着哭自己的伤心处。
“二姐姐手好冷,我不要你,我要娘。”五小姐妙柔一哭,六小姐妙露也跟着开嗓,两个小人哭得急,一股大风猛地灌进口中呛得她们连连咳嗽。
老太太摆摆手,奶娘立刻把两个小姐夹在腋下,任由她们哭闹一口气逃离这个乱七八糟的院子。
阮妙仪问道:“火星子从哪里来的?”
阮延哲道:“我亲眼看见一只火凤凰摔进了咱家,西府的风筝满天飞,还能有谁。”
阮老太太硬撑着一口气:“去,把那个不孝子给我叫来!”
“不用请,我们自己来。”
问儿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霎时间所有忙碌奔波的人停下脚步,那个从未踏入东府半步的三小姐来了?
阮老太太倒在圈椅中,虚眼望着由远而近的三孙女心里满是不自在,说一辈子不见那丫头的是她,如今说要见那丫头的也是她,天意真是作弄人。
阮妙菱走得不慢也不快,没人能逼迫她,因为她不仅是阮延良的女儿阮家的三小姐,更是宝贞公主之女,皇族亲口承认的血脉。
她对老太太行礼,没有唤祖母,这个词在她这儿从未有过登场的机会。
显然阮老太太也不在意,甚至连一个祖母该有的关爱晚辈的眼神都不曾出现半点,她不在意,东府所有人自然也不会在意。
气氛很沉闷,阮妙仪开口道:“三妹,你可是少了只风筝?”
阮妙菱看她一眼,“一只不少,全在天上。”
阮延哲洗净面容回来:“整个平阳府能用绘凤凰的风筝,除了你我猜不出第二个。”
问儿回头瞪他一眼:“三老爷您可长点心吧,龙凤本是宫中特有,平阳府的巧匠就是敢做凤凰风筝,我们小姐也是不敢用的。”
说罢她又看向阮妙仪,“说不定是有些人画饼充饥以次充好,事后怕被人发现故意栽赃给我们小姐。”
阮妙仪立在阮老太太身后一言不发,眼珠子扑簌簌往下掉,老太太见状免不了心疼她,看阮妙菱更是没有好脸色。
阮妙菱看阮妙仪哭,心中毫无波澜,其实忍着泪更能我见犹怜。
“把库房边发现的东西拿来。”
问儿拍拍手掌,兔月立即拎着一个几乎烧成炭的架子进来,踏着碎步在每人面前晃了一圈。
阮老太太皱眉:“什么东西。”
兔月以为老太太看不清,特意往前一递。“老太太,这是走马灯啊。”
阮妙菱看了眼天上的风筝,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而动,只听见空山鸟鸣般的嗓音传入耳中。
“既是要在晚上放风筝,应该挂气风灯的,走马灯经不住风吹易燃易落。”
三小姐这是来传授经验?也是,论玩乐还真没有人能和她匹敌,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随即点头如捣蒜。
“你是想说引火的风筝不是你的?”阮老太太哼道,“妙菱你也该懂事了,成天玩乐能有什么作为,女儿家还是要学着管事,将来……”
“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倒不如过好当下。”阮妙菱笑着抚掌,婆子捧着几只风筝进来。
“古仁将军说徐大公子办事也不分个轻重缓急,没有经过老太太同意怎能轻易送西府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分一些给东府的姐妹。我想着也是这理,挑了几件好的送来。”
问儿追加道:“还有气风灯小姐也吩咐人送来了,老太太一会子让人放一个试试,看看能不能再烧起来。”
她说这话一直盯着阮妙仪,盯得阮妙仪觉得身上爬过千万只蚂蚁难受的紧,冲着问儿道:“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火是我放的不成。”
问儿笑得没心没肺,“二小姐不看奴婢,怎知奴婢在看您。其实奴婢自小眼睛有疾,方才是在瞧老太太跟前儿的兔月,让二小姐受惊了。”
“惊,我受什么惊……”阮妙仪吞吞吐吐晃了晃身子,之后埋头不言。
阮老太太再猪油蒙心也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如果真是阮妙菱烧的库房,西府管事早该运着一箱金子过来道歉,还会胡吹海说这是三小姐新晋的玩乐大家多多包涵云云。
西府道一次歉可比一间库房值钱,阮老太太心中唏嘘微微遗憾。
阮妙菱手中把玩着风筝,恬然一笑:“老太太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亦或者二姐没有话要说?”
被点名的两人齐齐一愣,老太太反手将阮妙仪拉到身前,“还不向你三妹妹道谢。”
问儿道:“老太太,我们小姐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要什么,要钱吗?送几只破风筝过来也要收钱,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可言,东府库房还在冒青烟呢!
阮妙菱拿出一封信,问儿取了递给老太太,“这是罗家舅舅写给小姐的信,三岁小孩看了都知道二小姐欠我们小姐什么。”
阮妙仪紧紧攥着衣角,要她向妹妹低头怎么可能,家中姊妹排行她最大,长姐不仅是妹妹们的典范,更是小辈的权威,怎么能……
第十五章:蚍蜉撼大树
阮家人很快就为昨夜做的决定懊悔不已。
不过一个时辰,城南大户李员外买下阮三小姐挂灯风筝使用权的消息通过小贩走街串巷,传遍整个平阳府。
李员外原是江南一带的富户,年纪大了落叶归根发展一方经济,三不五时总要卖些奇珍,运到京城后甚是抢手。
听说他要将挂灯风筝用在七夕的花灯会上,不只是在平阳府,而是全国。
“李员外花了多少?”阮延哲喝着浓粥问管事。
“五万两。”
阮延哲啧啧牙齿,笑呵呵对老太太道:“小意思,咱们也出得起。”
管事欲言又止:“三老爷,是五万两……黄金。”
“哐当!”
丫鬟婆子惊的双肩一耸,见凳腿断了一根,阮延哲倒在地上不动弹,一窝蜂冲上去抓着一只胳膊就往上拉。喊三老爷的与喊大夫的声音一片混沌,分不出高下。
阮老太太靠着椅背目光呆滞。
好好的一顿早饭乱成一锅粥,大夫人也不布菜了,吩咐人请大夫,又指挥婆子收拾残局,还要兼顾老太太的心情……
头脑昏昏间她忽然想起女儿妙晴的提醒,三姐长大了,不要用旧目光看待她。
问儿把消息禀告给阮妙菱的时候,古仁正提着两担木头进来,问儿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及至不言。
阮妙菱指尖敲了两下桌面。
“啊,然后大夫看过说三老爷是受了惊吓。”问儿自然而然从方才停住的地方往下说,她清楚小姐方才的意思。
古仁将军可以信任,那她往后对古仁的态度可以更亲近一些。
“这一批小姐是想要方脑袋还是圆脑袋?”古仁一脚踩着木头,左手执锯,气势如虹。
问儿道:“将军您当是在沙场削人脑袋啊,不如奴婢给您配一匹宝马?”
阮妙菱对着木头比划一阵,又上下打量古仁的身量胖瘦,“这次比照仁叔你的身量做一个。”
“得令!”古仁咧嘴一笑,他听小姐说这个木头人要是做成了,可是能够和真人比武的。
两侧栽满金桂的甬道上,问儿低声问道:“小姐用木头人吸引古将军将他留在府中,会不会被发现啊,会打仗的将军不都精通诡道吗?”
阮妙菱随手折了支桂花别在问儿的丫髻上,笑道:“我并未用兵家之道,而是一片真心,仁叔怎会发现呢。”
“再者仁叔和他的部下留在府中,东府的人就算再看我这只蠹虫不顺眼,也不敢轻举妄动。老太太最怕阮家这棵大树毁于一旦,十几年她都忍了,距我出嫁只剩几个月,她拼死也得忍过去。”
问儿也学着把桂花簪到阮妙菱的鬓间,笑眯眯道:“就怕咱们西府太闹腾,老太太一个忍不住翘了辫子。”
说罢她吐舌眨眼道:“小姐您又该说奴婢嘴把不住门了。”
阮妙菱被晒得小脸红扑扑有些发烫,却还是给问儿簪了满头金桂才放人,“罚你这样去门口接李员外送来的金子。”
问儿抱拳“得令”,忽而学着小时候两人玩耍时常做的动作一把抱住阮妙菱脖颈,“小姐真……是世上最好的小姐。”
阮妙菱指间捻着一支花注视着问儿越跑越远,胸腔里不断传来密密匝匝的鼓点声,一圈一圈扩大,再扩大……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手抚摸被问儿触碰过的地方,是鲜活的,温热的。
古仁还在院里哼哧哼哧锯木头,天上飘着几百只色彩鲜艳的纸鸢,阮妙菱一一认认真真看了又看。
天生的警觉让古仁皮肤发麻,一抬眼看见三小姐站在花丛中盯着他,是来查岗吗?
想到此,古仁手中锯越拉越快,木屑扑簌簌很快堆成小丘。
阮妙菱经不住日晒索性回屋,至门边时才笑道:“日子还长,仁叔急什么。”
两个丫鬟上来端茶倒水小心翼翼伺候古仁。
“这不是茶。”古仁顶着张苦瓜脸,两道浓眉凑到一块儿,寻思碗中的茶怎么是酸的。
丫鬟道是小姐吩咐熬的陈皮汤。
古仁才想起前几日小姐给过一袋陈皮,只是他觉得咳嗽是小病忍忍就能好,药也就没用上。难怪小姐方才看他的眼神那么古怪,是担心他和大将军一样么?
……
“老太太,三老爷,大事不妙了!”管事一路风风火火小跑而来,扯着袖子连连扇风:“三,三小姐的五万两黄金到了,外面人挤人,大夫根本出不去啊。”
躺在春凳上的阮延哲昂起脖子声嘶力竭:“娘,咱们昨晚不该……”
阮老太太瞪他道:“什么该不该,难道你忍心让妙仪给她道歉?”
阮延哲自然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可是那么多黄金阮妙菱一个人也用不完,分一点给东府也好啊。
“老太太,三老爷,三小姐送了一万两给徐府。”家丁跑来报信,见管事还在,家丁忙补上一句:“是黄金。”
阮妙仪在折屏后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来问道:“李员外怎会花五万两黄金买这么个荒唐的东西?三妹疯了难道李员外也跟着她疯不成,我不信。”
管事道:“车马就在门外。”由不得你们不信啊。
阮老太太一言不发,视线在阮妙仪身上移开又移回。
“娘。”阮延哲捶着春凳,“咱们的库房没了。”
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往后可就什么都没了。阮延哲闭眼不去看女儿妙仪熬红的双眼,“妙仪你就委屈一回,不然年关未到咱们就先饿死了。”
“爹,咱们家不是还有酒楼吗,只要酒楼生意好咱们就不用饿死。”阮妙仪使尽解数想办法,她绝对不会向阮妙菱道歉,事情因阮妙菱而起,凭什么要她道歉。
“离了三妹妹,咱们难道活不下去?”
阮延哲抚额,离了阮妙菱东府还真活不下去,他开的将军酒楼就是个摆设,是靠西府一笔又一笔银子堆砌起来的。
求爹无门,阮妙仪去求老太太,然而老太太入定般任由她拉扯都一动不动。
“妙仪,准备准备去向你三妹妹道歉。”
晴天炸开一道霹雳。
阮妙仪惊得跌坐在地目瞪口呆,好半晌回过神来才懂老太太的意思,捂起脸呜呜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