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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ss_苏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txt下载     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53章 113、别叫小哥俩打起来(七千字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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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里,皇帝从圆明园赴静宜园,亲自查看健锐营练兵。

    婉兮今年已是无法随驾,却也不由得回想起乾隆十三年,那时大金川之战正最困难之时。满朝大臣,竟无人敢赴金川领兵,皇帝恨不能御驾亲征,竟在静宜园山上修建起碉楼来,模拟大金川地势,亲自监督健锐营、云梯营练兵……

    便是在那里,她在进封之后,第一次私下见了九爷。

    在她劝说与鼓励之下,那年才二十几岁的九爷,那个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带兵上过战场的九爷,终是自动请缨奔赴大金川而去,接下了讷亲留下的烂摊子。

    也由此,奠定了九爷扶摇而上,终成当朝首揆,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光阴如水,一回眸,便已经过了十四年去。而她与九爷在大金川之事过后,便再也没有过单独的、私下面对。

    回想起当年的年少相逢,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起淘气地去酒肆、花楼调查旗地私售之事……此时垂眸,竟已然恍如隔世。

    “九儿?怎么掉泪了?”母亲杨氏最是心细,便是婉兮小心,还是叫杨氏看见了。

    婉兮忙背身儿擦了,含笑道,“厄涅别担心,女儿没哭,是有根儿眼毛抿进眼睛去了,扎得慌了。”

    杨氏便也点头,“也是……想想这些日子来,皇上对你时刻小心翼翼的,你又有何事要伤心落泪呢?”

    婉兮自也笑,“可不是。更何况还有娘陪着我啊”

    婉兮撒娇地将头倚在杨氏肩上,侧眸望向窗外。

    是啊,其实当真不必伤心的。九爷如今地位煊赫,无人能及。几个儿女也都生得好,九福晋和篆香也都贤惠;就算有芸香那么个不省油的灯,可是好歹芸香诞育的福灵安却是个好孩子。

    就在这几日,皇上也擢升了九爷的长兄广成,将广成由正黄旗满洲副都统,擢为正黄旗蒙古都统,虽说满洲与蒙古还是有所差别,可是职衔上从副都统成为都统,已是擢升。

    而九爷的侄儿、傅家的大宗承恩公明瑞,又被任伊犁将军,赏给骑都尉世职。

    九爷无论是兄弟这辈,还是子侄一辈,俱都得用,她替九爷欣慰都来不及,又何苦落泪呢。

    ——唯一的遗憾,就是落在儿女姻缘上吧。

    总是难受无法成全九爷和九福晋的这份儿心愿,怎么都拗不过这上天冥冥之中已经决定好的命运了啊。

    皇帝从静宜园返回圆明园后,不几日,又从圆明园回了紫禁城去。

    皇帝亲御懋勤殿,宣召军机处、内阁、刑部等相关大臣,正式行“勾到仪”,继回銮途中数次勾到之后,又勾到奉天、湖广、陕西三省的情实罪犯,二日后又勾到浙江、江西、安徽的情实罪犯……

    这些消息自也断断续续传入婉兮耳中。

    每次听了,心下难免又是一颤。只是母亲还在身边儿呢,老人家本就对这样的事情更为在意些,故此婉兮便小心藏住了自己心下的伤感,一个字都不肯提起。

    毫无预警,就在十月十一这日,皇帝却因勾到罪犯之事,忽然发了一道长长谕旨。

    谕旨中道:“国家秋谳大典,上击刑章,下关民命。每年刑部呈进各省罪犯名册,朕都会亲自将案情缘由一件一件全都看个清楚。如果案情之内,还有尚有一线情有可原的,朕便将名册的页角折叠了记下来。”

    “即便是对罪大恶极,已经毫无可宽恕的,也要再反复推勘之后,才予以勾决。即便如此,在临勾之时,还要再三检核,务必再无案情可疑之处,才最终定下勾决。”

    皇帝特特言明,勾决之事,“朕自揣兢兢明慎”……

    这谕旨传回园子来,任谁听了,心下都颇有些起伏。

    皇上原本每年秋天勾决罪犯,都是必行之事,为何从前那么多年不曾特地下这样一道长长的谕旨,意在说明他的谨慎之意去?

    这便叫人不能便想到,九月里那奇异地同在一个月里既日食,又月食的天相去。

    日食、月食,皆被视作是上天对皇帝的警告。皇帝理应自省,只不过谁都想象不到皇上会将这警告应在什么事儿上去。

    今儿,终于瞧出些眉目来了。

    只是皇上这回的反应实在是有些晚,既没在九月初一的日食之后,也没在九月十七的月食之后,反倒是这都十月了,都过去快整月了,这才有些马后炮地给了些信儿出来。

    旁人倒也罢了,忻嫔听了,心下是最为失意的。

    “……照此说来,皇上是将九月里日月双亏的事儿,是想到秋勾之事上去了。皇上的意思是说,上天连着示警,便是警告他勾决之事或有偏差,他这才下了这么长一道谕旨,解释自己‘兢兢明慎’了去。”

    “按理来说,皇上便得在待勾之人中,多停决、乃至赦免些人去,以向上天标明自己的谨慎之心,平息上天之怒去。”

    忻嫔说着深吸了口气,鼻尖儿便有些酸了,“若是我姐夫还活着,该有多好啊……说不定皇上赦免的人里,便能有我姐夫去了。可惜我姐夫已经不在人世,便是九月事发也本赶上了日食、月食去,却终究已是于事无补了。”

    听忻嫔这一惆怅,乐容倒是两耳忽然锐鸣了起来。

    忻嫔发觉乐容神色有异,便心下也是咯噔一声儿。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下都是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去!

    忻嫔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她紧紧揪住领口,死死盯住乐容,“……皇上他应当只是对上天自省吧,对不对?他不至于要为一个吉庆,找出这样的理由来;不至于将日月双亏的缘故,都变成了赦免吉庆的借口去,是不是?”

    乐容也是深深吸气,“奴才也是但愿……不然,皇上岂不是对吉庆大人太过不公?”

    “便也是对主子……太不公了啊。”

    忻嫔一口气梗在喉间,咕隆隆上下有声儿,她却盯住乐容的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同样都是内廷主位的亲戚,同样都是犯了死罪,同样都是内务府效力多年的世仆……皇上对吉庆和安宁,凭什么却有这样大的差别去?

    便她魏婉兮是贵妃,如今又即将临盆;可她也同样是嫔位,也同样曾为皇上诞育过皇嗣的啊!

    乐容见忻嫔已然如此,惊得急忙跪倒,“主子千万别气堵了……是奴才多嘴了,事实必定不是如奴才方才猜测的那般!主子好歹顺一口气,说不定当真是奴才想错了。”

    乐仪闻声也赶紧进来,跟乐容一起伸手,一个帮忻嫔摩挲着心口,一个拍着后背。

    忻嫔这才好容易一口气顺过来,眼圈儿却已是倏然红了。

    “皇后娘娘呢?她不是也在宫里么?她难道都没有点口风透给咱们去么?她该知道我对这样的事儿,心下有多在乎,她若能在宫里早些知道,为何不早一步叫我心下预备些?”

    乐容和乐仪对视一眼,也都各自黯然。

    这位皇后啊,刚刚来她们宫里,亲手挑开了她们主子心头的热火去,可是怎么扭头就回了宫去,便再不回园子来了呢?

    乐仪忍不住道,“……还不是皇后主子单独陪皇上回了宫,这便能独个儿伺候皇上去了么?便是皇上都是在宫里、园子里、静宜园里三边儿跑,可是怕皇后也在宫里乐不思蜀了吧?”

    忻嫔扬扬眉,便也沉沉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我想复宠,实则她自己就何尝不想呢?她是正宫皇后,如何肯当一个失宠的皇后;况且她还得为了她的十二阿哥考量去啊,若她失宠,即便十二阿哥是嫡子,皇上却也可能不待见了啊……况且她今年都什么年岁了,眼见就快到五十,就快要不能再侍寝了啊,她如今的心急,怕是比我还要甚去!”

    忻嫔疲惫地抬起眼帘来,望住乐容和乐仪两个:“你们说得对,她说要抬举我,终究不是只为了我着想的;她是想利用我,斗赢了令贵妃去,她好借机也能分得皇上的恩宠去啊……如今她在宫里,单独伺候皇上,便是皇上回去是勾决罪犯的,有些不吉利,可是想来她也生冷不忌,必定多少都能捞着一晚两晚的去吧。“

    “她自己在蜜罐儿里,自是再顾不得我这个水深火热里的。她在宫里,怕早是将我这个人、将她对我说过的话,早都抛在了脑后去……”

    乐容和乐仪也是相顾黯然。

    乐容哀哀道,“这样看来,便是皇后主子,咱们也都不敢指望去了。”

    忻嫔缓缓坐直,“你说的对,在这后宫里,有谁是真心实意为了旁人着想的?不过是互相利用,终究为的还是自己罢了!”

    “到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愉妃靠不住,兰贵人又指望不上,这位皇后娘娘……呵,呵呵,就也算了吧!”

    忻嫔如何能忘了,当年她也曾经是皇后宫里的人呢。皇后这些年如何对她,她心里可都记着呢,不过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罢了。用得着的时候儿说得比唱的都好听,用不着的时候儿,谁管你是死是活,不过任着她自生自灭罢了。

    忻嫔桀骜抬眸,“……我便谁都不指望了,我依旧只能指望着我自己!我就不信了,凭着我自己,就不能绝地求生,再得回皇上的恩宠去!”

    “皇后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从现在起,到令贵妃生完了孩子、养好了身子,中间怎么也有半年去。我就不信这么长的半年里,皇上当真就熬得住,谁的牌子都不翻了!”

    时至十一月,因皇太后的圣寿,以及过年的大小礼仪,该是皇家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的时候儿了。

    这一年,随皇上正月便南巡,五月回京之后,婉兮一直都是住在圆明园里。到此时十一月,已是将近一整年都没回宫了。

    这便想来,当真还是颇为想念呢。

    十一月初四日,皇帝亲奉皇太后圣驾,带领后宫,回到了紫禁城去。

    皇帝自然是要亲自先送皇太后回寿康宫的,婉兮这便自然朝永寿宫去。

    待得回到永寿宫门口,婉兮自己还没等掀开轿帘,却先听见玉蕤一声轻呼,“哎哟……怎么还搭着架子呢?这叫咱们怎么进门儿?”

    婉兮心下也是纳罕,这便轻轻叫了一声玉蝉。

    玉蝉却也犹豫了一下儿,这才挑起轿帘来,却横着站在轿子门口儿,故意挡着婉兮的视线,轻声道,“……想来是皇太后圣寿的缘故,便是历年都会在宫里搭彩门、挂彩子。主子可还记着,咱们宫门每次都是要跟着张灯结彩去呢。”

    婉兮虽说点头,却也情知有异,这便故意偏开了视线,朝外去看。

    这一看,便连婉兮都有些意料之外了。

    ——原来永寿门前是搭着架子的,可是那架子却未见得都是为了扎彩门、挂彩子的,看那永寿门上颜色暗淡的模样儿,分明是工匠们早就磨掉了宫门上原本的彩画,这是在修缮的意思了!

    这永寿宫从婉兮当年进封时修缮过后,到如今,这一晃也是都十多年了过去。况且当年永寿宫的修缮,皇上也是采取“修旧如旧”的原则,叫永寿宫里一切都带着熟悉的味道,这便叫颜色看起来不那么鲜亮眨眼去;这十多年过来,那原本柔和的色调,倒也果然有了些黯淡去。

    这样想来,永寿宫修缮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只是……为何都到了回宫的日子,这永寿宫还没修完啊?

    皇上不是如此不拘小节之人,更何况她都快一整年没在宫里住了,若是想要修缮,自然早就该修完了,至少也得算好了她回宫来的日子,提前完工才是。

    况且她这次回来,是要在宫里临盆的。若是刚上好的漆,又如何合适叫她在此诞育孩儿去?

    这会子便连婉兮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这么一耽搁,便是不短的时辰,倒叫去送皇太后的皇帝都忙活完了,正好儿回来,就赶上了。

    皇帝一脸无辜地下了肩舆,走过来扶住婉兮的肩,另一手自然搂住婉兮的腰,柔声问,“……怎么还站在这儿,没回自己宫里呀?园子虽说不远,可是这也走了小半天儿去呢,也合该累了,早些歇着才是。”

    皇帝说着还抬头望天,煞有介事地道,“天儿多冷了,看样儿一会儿就得下雪了。你个傻妮儿,怎么还站在这宫墙夹道的风口里呢?”

    饶是婉兮,瞧着皇帝这样的神情,听着这样的话,也都忍不住有些委屈了。

    可是婉兮又总不好当着皇上的面儿便抱怨,心下又忍不住小小腹诽她的爷,心说“……爷白瞎长那么大眼睛了,难道还没瞧见么?这眼巴前儿是什么情形啊,叫我怎么进去啊?”

    玉蕤一瞧婉兮的神色,心便跟被拧了一把似的,她忙上前跪倒,“都是奴才阿玛办事不周!”

    总管内务府大臣里,各自都有分工,德保原来就是接傅恒的差事,管着奉宸院,主管宫里、园子里的殿阁修缮之类。这永寿宫没修利索,那自是德保责无旁贷。

    婉兮不得劲儿,玉蕤就更不得劲儿了。她也想不通自己阿玛这回这是怎么了,便是办不完差事,难道还不能早些与她透个口风么?

    这回她阿玛竟然半个字儿都没有与她泄露过,这叫她如何向姐姐交待,又如何面对皇上去呢?

    她心下也是忍不住嘀咕,“我的好那玛啊,您出使安南的差事没办利索,叫皇上给连降三级去,好悬连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都没了;您若是长些教训,好歹这内务府的差事上便也别再出纰漏了啊!”

    “可是怎么这回不但出了纰漏,甚至就出在永寿宫这儿了!”

    婉兮一见玉蕤着急了,便也忙道,“……皇上是误会了,奴才哪儿是不进宫去啊。奴才呢,是因为已快一整年每回了,这便忍不住立在宫门口,好好儿看看皇上赐给奴才居住的这永寿宫。”

    婉兮之前不对皇上明言,就是为了护着德保啊。

    婉兮便故意撒娇,伸出小手儿去勾住皇帝的大手,“再说,奴才也想念皇上了不是?奴才就想着,还跟小时候儿似的,就站在这宫墙夹道里故意等着皇上回来……”

    “便是这天儿已经冷了,也不怕,奴才穿得可厚实了。袖子里有手炉不说,玉蕤她更是贴心,连轿子的地面儿上,都叫她摆了个脚炉给奴才烤着脚,这周身啊便都没有能冷得着的地方儿。”

    婉兮说着赶紧悄然给玉蕤使眼色,叫玉蕤别往自己阿玛头上揽罪责了去。

    皇帝掌心里小手在握,自是颇为受用。

    这便点头含笑,“原来是想爷了啊?那自是应当的,爷便收回前头的话,爷可乐不得叫你等一回了。”

    皇帝说着便也温煦含笑,垂眸望玉蕤,“你也起来吧,别这么忐忑不安的。朕心里有数儿,便是你阿玛有错儿,该罚;可是没有的错儿,朕自也不罚。”

    皇帝说着还故意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着那距离完工还有些远的永寿宫,点点头道,“朕倒是觉着,德保这回的差事,办得不错。”

    皇上都这么说了,婉兮便也摁下了自己心下的担忧,这会子不管怎么着,也得先替德保担待着才好。

    况且这漆,都是大漆,是树木里头的汁液,想来倒不打紧吧……

    婉兮这便一咬牙,一横心,自己抬步就要往永寿门里迈。

    “哎?你这是上哪儿去呀?”皇帝小心地伸手扯住了婉兮,将婉兮稳稳地又带回自己怀里来,“……傻妮儿,走错了!”

    婉兮果然傻了,心眼儿不够用了,只能呆呆望住皇帝。

    “……哪儿错啦?”

    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寝宫,早已是自己跟皇上的家了,便是将近一年没回来,何至于就走错了的?

    皇帝这才得逞地笑,却故意又扭头去问高云从,“这话儿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还没回明你贵妃主子去?”

    高云从也呆了呆,不过自是机灵,连忙一个千儿就地跪倒,“……是奴才给忙活忘了,奴才死罪!”

    皇帝也不插画儿,一双长眸就是悠闲自在地瞟着婉兮,只自顾用自己的身子替婉兮挡住这夹道里的凉风,不叫她着凉。

    婉兮倒也不忍叫高云从如此,便轻声问,“你先别急,究竟是怎么了?”

    高云从小心地先瞄了皇帝一眼。

    皇帝忍着笑意,迅速地一挤巴眼睛。

    高云从心里有了底,这便改成双膝跪倒,一个头就磕在地下。

    “回贵妃主子……皇上原本叫奴才在贵妃主子回宫前,就禀明贵妃主子,著贵妃主子不必回永寿宫了,挪到——储秀宫去罢!”

    婉兮这才彻底怔住,半天都没缓过伸来。

    再抬眸去望皇帝,皇帝那一脸的促狭笑意,已是瞒不住了。

    婉兮登时便红了脸,轻轻一甩手,“哎呀,皇上!”

    皇帝这才终于放松地大笑,扶着婉兮道,“走吧,爷陪你同进储秀宫去!”

    储秀宫与永寿宫也不远,中间儿只隔着一个那拉氏所住的翊坤宫。

    婉兮随皇帝走入内去,抬头便见前殿所悬挂皇帝在乾隆六年时所御笔亲题的“茂修内治”四字匾额。

    茂修,便为勤奋修习之意;内治,则为后宫妇礼。

    后宫众主位,皆有“勤修内职”的规矩。故此能说“内治”者,便是领袖六宫之意了。

    更何况正殿左右两壁悬挂的分别是《圣制西陵教蚕书》,西壁悬《西陵教蚕图》……如此极言亲蚕之事,便更是普通的嫔妃并无资格的了。

    若此,便也怪不得皇帝初登基时,元妻嫡后孝贤便是住在储秀宫中;而当孝贤皇后更在乎“长春”二字,这便自请挪入长春宫后,皇帝便是叫高云思住进储秀宫去了。

    储秀宫的地位,在东西六宫之中,便是超卓。

    这匾额也自符合当年身为唯一初封贵妃的慧贤皇贵妃的身份,彼时的高云思,也是身在贵妃之位,唯在皇后一人之下。

    同为包衣出身,高云思母家早已抬旗,出了包衣,被先帝超拔为了皇帝潜邸时的侧福晋,按说已可被视为“二妻”,可是却终究因为她汉姓人的身份,家里又曾是包衣的缘故,这便终其一生只能是贵妃;在死后才被追封皇贵妃去。

    如今的婉兮同样在贵妃之位,同样只在皇后一人之下。这次第,倒是与当年的慧贤皇贵妃,更为相似了。

    这一刻,婉兮心下百转千回,有喜,又何尝没有叹息。

    想当年慧贤皇贵妃含怨而去,便是皇上先将“贤”字赐给了她,而反倒叫孝贤皇后去讨同一字为封号……可是终究终其一生,慧贤皇贵妃始终都智能生活在孝贤皇后指掌之中,便曾盛宠,终究一个孩子都没怀过啊。

    皇后与贵妃、正妻与二妻之间的争斗,最终是以皇后取胜、贵妃殒命而落幕。

    慧贤皇贵妃更是身后悲凉,无一子一女不说,原本也曾煊赫一时的母家,随着她故去的日子越远,她的母家也越发沦落了下来。

    继慧贤皇贵妃父亲高斌陪绑刑场,受惊吓不久便溘逝之外;慧贤皇贵妃的兄弟高恒,就在几日前又在两淮盐政的差事上,因私自帮罪臣富德在苏州售卖七斤人参之事,被皇上下旨申饬了去。

    生前的盛宠,与死后的境况,终究是一个后宫女人到了年纪,便不能不考量之事。婉兮自己此时便高高在贵妃之位,便是今日也挪入储秀宫来,她的心下也不敢有半点的疏松去。

    若说永寿宫代表的是“宠妃”,那么储秀宫便代表着“崇班”(高位),她如今从永寿宫挪入储秀宫,皇上的心意不言自明;那她心下也不敢有半点的暗喜,只有更加的谨慎去。

    这后宫里,对皇后威胁最大的,自是排位仅次于皇后之人。当年是慧贤皇贵妃,今日便是婉兮自己。

    只要有这样的地位,那么贵妃与皇后之间的争斗便无法避免。她绝不要再重蹈当年慧贤皇贵妃的覆辙。

    ……贵妃与皇后的第二场较量,绝不该让贵妃这个位分再告负了去。

    她不止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们。

    婉兮的神色,全都落入了皇帝的眼中。

    皇帝如何能不明白,可是这会子却是轻笑道,“别担心,凡事都有爷呢。爷就是为了给咱们这个孩子也选个合适的地方儿降生才是。”

    “你想啊,咱们圆子降生之前,在园子里爷将你挪进了‘天地一家春’去,叫咱们圆子稳稳当当地在那儿降世;那么咱们这个孩子,既然是要在这个月份,是应该出生在宫里的,那便也不该委屈了去不是?”

    皇帝捉着婉兮的手,举起来凑到唇边,在婉兮手背上亲了一下儿。

    “圆明园里,内廷以天地一家春为首;宫里,东西六宫则以储秀宫为首。故此啊,爷才在回京之后就吩咐内务府将储秀宫给收拾好了,给咱们这个孩子为降生之地。也省得将来叫他们小哥俩儿再打起来不是。爷这个当阿玛的呀,可得一碗水端平喽”

    皇帝孩子气地歪头,含笑瞟向婉兮,“爷安排的,好不好呀?”

第2454章 114、先令其狂(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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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顿好了婉兮,皇帝次日便入了斋宫,为冬至祭天而斋戒三日。m.www.uu234.net

    语琴便赶来储秀宫,含笑望住婉兮,“早听说这储秀宫要修缮,却不知道原来是为你预备下的。”

    婉兮自己心下何尝没有感喟,握住语琴的手,两人并肩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熟悉却又已然全新了的宫苑。

    “姐姐当年也曾住在这储秀宫里。那时候儿,我曾有多盼望也能被指进这储秀宫里来,在姐姐位下当官女子呢。”彼时语琴初封倒是比婉兮还早。

    “如今我终于挪入这储秀宫来,虽说遗憾姐姐已经不在这储秀宫里了。可是姐姐之所以不在,是因为姐姐如今也已然身在妃位,也已是景仁宫之主了……这倒是比我当年所期望的情形,还好了太多倍去。”

    语琴自己何尝不是感喟,可是心下却也更明白,自己能够走到今天,都是有婉兮扶着。

    语琴便攥住了婉兮的手,“……傻九儿,你若当年进储秀宫,只是官女子,便是进封,也只能从常在起;皇上是舍不得,这才将你放在孝贤皇后宫里啊,这便叫你初封就是贵人了去。”

    婉兮含笑点头,挑眸望向窗外的冬日天空。

    “闻知我挪到储秀宫来,姐姐自是替我高兴。倒不知愉妃的心里头,这会子会想什么呢。”

    语琴便是一声冷笑,“她自然又会堵满了气去!慧贤皇贵妃薨逝之后,这储秀宫本暂时给她住着来着,这便叫她心下未免不生出些误会来,总以为皇上要抬举她,至少也是要抬举永琪去了。”

    “只是谁想到啊,她却在储秀宫里没能住长远。她的位分便也只停留在妃位之上,再也没有了动静。而永琪呢,虽说是熬到永琏、永琮两个嫡子都夭折了,可是紧接着却又遇上了第三位嫡子永璂去……”

    语琴说着静静抬眸望住婉兮,“愉妃更没想到,彼时无法生育的你,竟是连着为皇上诞育出这样多的孩子来。便是咱们小鹿儿走了,上天却又送来了二十四年的那个孩子;便是二十四年那个孩子没能顺利来到人世,上天却又加倍补偿,更是送来了咱们圆子啊!”

    婉兮也是轻叹一声儿,“想当年还住在储秀宫里的愉妃,依旧还是沉稳安静的;可自从搬离了储秀宫,她年岁越大,却反倒越发沉不住气了。”

    语琴静静扬眉,“她从前的底气,又何尝没有这储秀宫的功劳呢?她沉不住气了,怕也是因为被挪了出去,心下没底了所致。”

    玉蕤亲自为二人端过茶来,便也是一笑,“我啊,倒是更想知道忻嫔那边儿是做何想。”

    语琴便是冷笑一声儿,“她便不用猜,自是气炸了肺去!”

    婉兮抬眸静静望住语琴,“人若狂怒,自是丢了理智。天若其亡,必令其狂。”

    语琴高挑柳眉,便点头,“说得对。”

    此时已是十一月,婉兮的身子已是沉了,这会子自是天下任何事都比不上这个即将临盆的孩子要紧;而语琴自己如今正式抚养小十五,等过完年开春儿,小十五就要种痘了,她就也更不能分心去了。

    故此,既然时机已到,忻嫔那件事便宜早不宜迟了。

    语琴凝注婉兮,“忻嫔交给我去安排就是,你便什么都别管了。你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调理好身子,安安稳稳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想到孩子,婉兮便也笑了。“昨儿皇上说走嘴了句话。”

    语琴扬眉问,“什么话?”

    婉兮轻垂臻首,唇角轻扬,“皇上说,别叫‘小哥俩儿打起来’……”

    语琴便也欢喜得都有些轻颤了起来,“皇上的意思,岂不是说,你这个孩子也是——皇子?!”

    婉兮垂首轻笑,无限柔情从心底泛起,流向指尖儿,“姐姐,我也是这样想。”

    十一月初八日,冬至节。

    皇帝亲赴寰丘祭天。

    皇太后虽早就穿了谕旨,著冬至节停止行礼。可是这免的是大臣和宗室王公们。那拉氏还是亲自带着六宫嫔妃,赴寿康宫,给皇太后行庆贺礼。

    六宫上下,唯有已经传了遇喜的婉兮不必前来。

    行礼罢,那拉氏心下自是不愿意,这便在皇太后面前带头儿表达了不满。

    “……倒不明白,那永寿宫里原本住的好好儿的,皇上怎么忽然又将令贵妃给挪进储秀宫了呢?”

    虽说婉兮不在,语琴等人却在。

    语琴垂首笑笑,“妾身倒是听不懂主子娘娘的意思了。永寿宫距离上一回大修,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如今修缮,令贵妃挪到别宫去,又有什么不对么?”

    “况且储秀宫原本就是慧贤皇贵妃当年所居的贵妃宫,令贵妃此时也是位在贵妃,住进储秀宫里,自是最合适不过。”

    那拉氏一声冷笑,“庆妃,在皇太后跟前,你倒是越来越敢说话儿了!令贵妃若在,倒还罢了,终究是贵妃,且为皇家诞育这样多皇嗣。可是庆妃你呢,又凭什么?况且这会子妃位之上,排在你前面的舒妃、愉妃都没说话呢!”

    语琴也不急,抬眸只望向腻在皇太后怀里的小十五去。

    此时宫里所有的皇子里,就剩下小十五一个小孩儿了。其余皇子不是已经娶妻成年,便连与小十五挨得最近的永瑆和永璂,如今都十一岁了,已是大孩子,早都挪到南三所里去,再也不能随意在内廷行走,就更别说在怀抱里了。

    故此此时能叫皇太后抱在怀里稀罕的,也就只一个小十五了。语琴今儿留了个心眼儿,便也带着小十五一起来给皇太后行礼。

    皇太后自是早就一把抱过来,这会子便是听着众人说话儿,怀里却还抱着小十五,更顾着拿饽饽、果子的,哄着小十五欢喜呢。

    小十五虽说才两周岁,未必听得懂眼前那拉氏和语琴在争什么呢,可是他却瞧见了语琴被皇后呵斥,然后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的模样儿。小十五再小,也分的清远近,这便望着语琴,忽然伸出小手儿去,小嘴儿一扁,这便一对儿眼泪掉了下来。

    小十五却懂事,这会子当着皇太后和一众母妃,便是哭都不肯放声大哭,而只是静静掉泪。

    小十五一哭,皇太后本就心疼了;再瞧着这才两岁大点儿的小娃儿,竟然这么懂事儿地不出声地哭,皇太后的心急更是揪着疼了。

    皇太后便忍不住抬眸瞪一眼那拉氏,“皇后!便是说话儿,又何苦这样恶声恶气?孩子在这儿呢,叫你给吓坏了又怎办?”

    况且那拉氏话里话外直指的,就是小十五的生母去啊。皇太后便不管心下是否同意那拉氏的不满,可是这会子总归也不至于当着孙儿的面儿,去指摘他生母去啊。

    “……别忘了,你也似这孩子的皇母!在这孩子面前,你好歹也该有个当母亲的样儿!”

    那拉氏紧咬牙关,盯住皇太后,以及皇太后怀里抱着的小十五。

    她恼恨是这孩子的年岁占了便宜,倒成了这会子内廷里唯一的皇子、唯一能被皇太后抱在怀里稀罕着的孙儿去了!

    可是这孩子便是再白白胖胖,再与皇上年幼时生得肖似,可是这孩子终究是个庶子啊!而她的永璂,才是此时大清唯一的嫡出皇子!

    皇太后便是稀罕孙儿,也该只将她的永璂拢在怀里;皇太后怎么能将一个汉姓人生下的庶子,这般稀罕了去?

    皇太后怎么忘了,她老人家当年也是最不待见有汉人血统的庶子去的?……皇太后这是年过古稀,这便真是老糊涂去了不成?

    那拉氏心下翻涌不平,这便在神色上都流露了出来。

    舒妃远远看着,便是无声一笑,“主子娘娘这是怎么了,竟胆敢对皇太后怒目而视?”

    那拉氏这才心下咯噔一声,忙怒吼道,“我没有!舒妃,你少在这儿跟着和稀泥!”

    舒妃倒也依旧不慌不忙,起身朝那拉氏半蹲一礼,“主子娘娘若不是向皇太后怒目而视,那便是向十五阿哥怒目而视喽?”

    只要矛头不是指向皇太后,那拉氏倒松下一口气来,便不在乎,也没反驳,反倒是冷笑一声儿。

    舒妃便笑了,“十五阿哥是皇子,主子娘娘是皇子嫡母。妾身倒不明白了,这天下怎么会有母亲,朝着自己的儿子如此怒目而视的?就更别说十五阿哥今年才刚满两生日,还不懂如何得罪了主子娘娘去,主子娘娘又何苦吓着那孩子了去?”

    皇太后闻言便也有些不高兴了,呵斥那拉氏,“必定是我方才说了你,叫你折损了中宫的颜面,你这才不愿意了!可是你有什么只管来与我这个老太婆说,你又何苦那么瞪着孩子,倒将孩子给吓坏了去!”

    皇太后说着连忙招手叫安颐,“安颐啊,快将你十五阿哥抱走。待会儿别叫吓坏喽,倒像是我这个皇祖母都护不住了似的!”

    语琴忙带头深蹲在地,“……是妾身处事不周,惊扰皇太后了。妾身惶恐。”

    其余一众嫔妃见皇太后不高兴了,这便也都赶紧跟着深蹲礼,跟着语琴道,“皇太后喜怒。”

    那拉氏尴尬不已,不管心下如何不甘,也只能僵直地半蹲礼,“……是媳妇儿处事不周,皇额娘万万喜怒。”

    好好儿的冬至节行礼,终是不欢而散。众人告退而去,皇太后单独留下了那拉氏去。

    殿中静静,只听得见那鎏金的西洋钟表滴答有声。

    皇太后狠抽了几口烟,瞄着那拉氏,“庆妃今儿说的倒也有理,储秀宫原本是慧贤的寝宫。慧贤生前是贵妃,如今的令贵妃也是贵妃,那令贵妃挪进去,自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今儿又何苦计较成这样儿!”

    “我知道你今儿是埋怨我竟容得那庆妃去了,反倒没护着你——可是庆妃如今已在妃位,便是自己并无所出,可是皇帝却已经将小十五交给她抚养去了啊!如今庆妃的身份便不是从前可比,能抚养皇子的妃位,我又岂能再不给半点情面去?”

    那拉氏郁郁地咬牙,“总归,皇额娘便不是看重那庆妃,却也是看重了小十五去……皇额娘可还记得永璂,看还记得咱们大清此时唯一的嫡出皇子、皇额娘唯一的嫡孙儿去了?”

    皇太后也是深深叹口气,黯然地紧抽了几口烟。

    “我知道你就是赌气这个呢。我早叫你安心,你有嫡子在,皇帝又是个想要弥补康熙爷遗憾,这便只想以嫡子承继大位的性子,永璂如何不是稳稳当当的皇太子去?”

    皇太后虽是这么说,却也是微微有个晃神儿,“……不过啊,你也不能因为永璂是唯一的嫡皇子,别人都没资格跟他争,那你就放松了对永璂的教养去。便如当年的胤礽,那也是康熙爷唯一的嫡子,也是没人有资格相争的,结果后来是自己作天作地,生生将自己皇太子的大位给作没了啊!”

    永璂这几年跟永瑆之间的龃龉不断,便是那拉氏小心都瞒着皇太后去,可是永瑆的养母是舒妃,凭舒妃与皇太后的关系,舒妃自也是没少了在皇太后面前抱怨那拉氏和永璂去。故此永璂那点子糊涂账,皇太后也都知道了。

    “你总归记着皇帝的心思,皇帝就跟当年的康熙爷是一样儿的,但凡嫡子还有半点儿可取之处,皇太子之位都是嫡子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嫡子凡事不知收敛,活活儿将自己沦落到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了,那别说我,便是老天都帮不了了。”

    那拉氏心下一个哆嗦,警惕又不敢置信地盯住皇太后。

    这是这位老太太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明确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太后却不愿看向那拉氏,一边抽烟,一边朝外甩了甩手,“我累了——你回去吧。”

    那拉氏脚步沉沉,步出寿康宫。

    她便是皇后,却也是儿媳,这便在寿康宫内都不能上轿。待得自己走到寿康门外,这才上了暖轿去。

    十一月已是冬日,她的暖轿里也备了炭盆,可是她坐在里头还是觉着冷。

    一股子对未来的不确信,幻化成了恐惧的寒意,深深地将她的肌骨都给牢牢锁住,叫她坐在暖轿里依旧忍不住簌簌发抖。

    ——便连皇太后,也开始不喜欢她的永璂了么?便连皇太后,都已经开始动摇了唯有永璂才有资格继位的心思去了么?

    轿子悠悠,那拉氏低声唤塔娜,“……忻嫔这个月来都忙活什么呢?十月里我被皇上留在宫里,她在园子里,竟也没见她设法与我通些声气;这会子都回到宫里来了,她竟然也没主动来与我请安!”

    塔娜也是蹙眉,轻声道,“便是今儿在皇太后宫里,奴才瞧着她便是也来了,却似乎有些闪躲着主子去……倒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早些时候儿,忻嫔是比那拉氏早一步离开的寿康宫。

    婉兮挪进储秀宫去,她心下自是更恨得发抖。可是她还没有那拉氏的地位,心下的恨也只能自己忍着,却不能如那拉氏那般能当众说出来。

    她恼怒地往回去,却听见乐容在轿子外轻声禀报,“回主子,奴才瞧着西花园儿的方向,有个人在哭……看那背影,仿佛是禄常在。”

    忻嫔便眯了眼,“过去瞧瞧。”

    忻嫔下了轿,亲自走过去,果然见是禄常在躲在墙角儿落泪。

    “禄妹妹这是怎么了?”忻嫔忙柔声探问。

    听见动静,禄常在果然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撒腿就要跑。

    忻嫔忙更放柔了声音,“是我!你别怕。”

    禄常在倚在墙角惊慌回眸,见是忻嫔,这仿佛才松了口气下来,却是委屈的一双眼更是桃儿般地红。

    忻嫔捉了禄常在的手,将她带至漱芳斋旁的园子去。

    这会子为预备皇太后的圣寿,漱芳斋的戏台又在筹备着,南府的学生们都在这儿彩排剧目。此处便可闹中取静,反倒方便忻嫔与禄常在说话儿。便是有人看见两人,也好推说是来这边看热闹儿的。

    忻嫔这便握住了禄常在的手问,“这便与我说说吧,今儿竟怎么了,要躲起来哭?”

    禄常在哽噎得双肩颤抖,“……平素随我姐姐住在景仁宫里,忻嫔娘娘也知道,景仁宫里自是人多眼杂的地方儿,故此我便是有什么伤心事儿,也绝不敢在景仁宫里表露出来,都得自己偷偷儿出了景仁宫,寻个僻静的地方,这才敢自己掉两滴眼泪去。”

    “今儿偏巧儿能一起去给皇太后行礼,这西花园又在内廷之外,我便忍不住过来自己安静一会儿,捋捋心下的纷纷乱绪去。”

    忻嫔满面的心疼,“哎哟,瞧你小小年纪,这个忍辱负重的劲儿啊!你有什么不敢在景仁宫里表露的,不妨找我去啊。好歹我那咸福宫里只有我一人住着,也不用担心旁人的眼睛去。”

    禄常在哭得鼻子都堵了,“……忻嫔娘娘曾得皇上盛宠,进宫以来便接连为皇上诞下两位公主去,忻嫔娘娘又如何明白小妾心下的苦楚?”

    忻嫔垂首想了想,“……是因为新常在进封,便跟着皇上去了木兰秋狝,便叫你心下不得劲儿了?”

    禄常在垂泪点头,“又有新的常在进封了,可是我却依旧还是常在呢。皇上好歹也曾对我好过几日,可是却这么快仿佛就忘了我了;更忘了我还在常在的位分上。”

    忻嫔也是皱眉,“是啊,皇上从正月就去南巡了,回来没多久,就又秋狝木兰去了,可不这前后加一起就快一整年了么。你没能跟着去南巡,也没能跟着去木兰,一年都没侍寝,也难怪叫皇上都快给忘了。”

    禄常在的眼睛里涌出一丝坚定,“我知道我位分低,只是小小常在,自没机会总出现在皇上眼前……叫皇上遗忘,是这后宫里迟早之事。我只想着,能在皇上彻底忘了我之前,好歹得了个孩子下来!”

    “我不敢奢望皇子,便哪怕只是个公主,那我便也能如忻嫔娘娘您一般,能安下心来,去抵抗这后宫里寂寞难熬的时光了啊……”

    忻嫔被禄常在的话,刺得心下一疼。

    “安下心来?傻妹妹,这后宫的寂寞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就能抵抗得了的啊。便是有了孩子,一个孩子三五年间便长大了,她要上学了,她要指配了,她要出嫁了……她也会很快就离开你身边儿了,到时候儿你依旧是自己一个人,依旧只能自己面对这后宫里无绵无尽的时光啊。”

    “你便会觉得,这四面的宫墙都会朝你压了下来,越缩越紧,将你所处的天地越压越小。你终究有一天又会被压得喘不过起来,你若不想被憋死,便只得再想办法挣脱那样的处境,便要设法再得一个孩子去!”

    忻嫔苦笑着,缓缓抬眸,凝住禄常在。

    “说到底,在这后宫里,能叫咱们不寂寞的,其实不是一个孩子、两个孩子……而是源源不断的孩子,是皇上连绵不绝的恩宠啊。”

    禄常在愣愣听着,慢慢儿地都忘了要流泪。

    忻嫔叹了口气,“所以啊,咱们在这后宫里说到底,要争的不是一个孩子,而依旧要争宠啊!禄妹妹你还年轻,便更不能从这会子就心如枯槁了去,只巴望一个孩子傍身就罢了。你还得振奋起来,还得趁着你的年轻貌美,不要轻易放下皇上曾经对你的宠爱才行啊!”

    禄常在抬眸盯住忻嫔的眼睛,“……忻嫔娘娘说的,就是如同令贵妃那样,是不是?她孩子一个一个的生,便叫皇上的恩宠连绵不绝了去;反过来说,也是因为皇上恩宠的连绵不绝,才能叫她这个年岁了,还能连着怀胎。”

    忻嫔轻轻咬牙,“便差不多就是那般吧。”

    禄常在轻轻垂下头去,“……说到底,令贵妃能得今日的煊赫去,也不是上天有多眷顾她,还是她自己有手段罢了。”

    忻嫔微微挑眉,“哦?看样子,你倒知道些什么了?”

    禄常在扬起年轻的脸,黑瞳里流淌过一丝黠光,“……她有一张稳保坐胎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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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5章 115、十六(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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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稳保坐胎的方子?”忻嫔便是一眯眼,却反倒缓缓垂下眼帘,不慌不忙捋了捋袖口,“你说的,难道是纯惠皇贵妃当年的那张方子?”

    禄常在小心打量忻嫔神色,倒是有些意外,“……原来忻嫔娘娘早就知道?”

    忻嫔幽幽抬眸,凝着禄常在,耸肩轻哂,“倒叫你惊讶着了。顶 点 X 23 U S倒也难怪,终究你年岁小、进宫也晚,故此你才知道。可我们这些在宫里多少年的老人儿了啊,宫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该知道的,便也都已然知道了。”

    忻嫔说着,目光闪烁,上下打量禄常在。

    “不过虽说你年岁小、进宫晚,可是你进封至今,也两年了。况且庆妃好歹是你本家儿的姐姐,自然也应当将宫中诸事早早儿提点于你,却竟然叫你进封两年了才知道这事儿。”忻嫔嘿地一声笑开,“……那么陈年旧事了,竟叫你还当成新鲜事儿了。”

    禄常在有些尴尬,紧抿唇角,说不出话来。

    忻嫔抬眸望着她,便反倒笑了,伸手捉住禄常在的手去,“哎呀,瞧你怎么又拘谨起来了。我方才的话,是说你姐姐庆妃,却与你半点无干。”

    忻嫔安慰地拍着禄常在的手,“我啊,是替你抱不平,是心疼你呢。”

    禄常在抽了一声气,抬眸望住忻嫔,眼圈儿便已是红了。

    “我姐姐不告诉我,自是怕我设法得了那方子去!我本得了皇上恩宠,皇上也喜欢我,若我姐姐肯稍微用力推一推我,那我自然早已不是今天的位分……可惜,我姐姐却将胳膊肘往外拐,从我进宫,她便不高兴;待得我得宠进封之后,她便更疏远我去了。”

    “她终究是我姐姐,又更在妃位,如今又抚养了令贵妃的十五阿哥去,皇上便也不能不看重她去……便是为了她的颜面,皇上自也与我原来越远了。”

    禄常在委屈得终是又掉下眼泪来,“终究宫里总有新人,皇上将我撂下就撂下了,反正随后就又有新人顶上来。如今皇上已经进封了新常在去,又带着新常在去秋狝……那皇上自已是彻底将我给忘了。”

    忻嫔静静听着,将禄常在的话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听罢了才轻叹口气,“这后宫里啊,得宠失宠,就如春花秋落,谁都难免有这样一天。只是……你太年轻了,若这会子就失了宠去,那未来漫长的岁月,你又该如何度过呢?”

    “你原本是幸运的,终究宫里还有个姐姐,便是没有恩宠和孩子,好歹也还能姐妹相依为命去。只可惜,你姐姐却又是这么个人……”

    忻嫔顿了顿,唇角勾起一缕轻蔑,“我瞧着啊,你姐姐防备着你,倒不至于是担心你抢了她的恩宠去。终究她都三十九了,这些年也从无所出,皇上便是没断了给她晋位,可是倒不见得有多宠爱她……故此啊,你姐姐其实还是为了令贵妃。”

    “如今令贵妃在后宫里,子嗣之盛,无人能及。所有人都看着,都在等着能有个人超过她去。可是你姐姐这些年都是依靠着令贵妃才有今天的,故此她自然不容得是她身边人抢了令贵妃的恩宠去,就更别说是你这个自家的妹子了。”

    禄常在的泪水未干,可是眼中的神色却点点坚毅了起来。

    “……我都明白。所以我才想偷偷儿得了那张方子去!我要得宠,我要得个孩子!——我还年轻,只要我有了孩子,皇上必定会再回到我身边儿来。为了这个,我便是跟姐姐掰了,也是值得了!”

    禄常在说着,泪水已然干了,眼中的哀怨渐渐变成了恨。

    整个过程,忻嫔全都仔仔细细看在眼里。

    忻嫔终于满意地笑了,却是又捉过了禄常在的手,含笑摇头,“傻妹妹,你有这个心自是志气,可是那么张没用的方子,你又要它来做什么呀?”

    忻嫔的话叫禄常在惊得愣在原地。

    “……忻嫔娘娘说什么?没用的方子?”

    忻嫔垂首轻哂,“对,没用。”

    禄常在便急了,双手紧紧抓住忻嫔,“怎么会没用?那方子,纯惠皇贵妃当年用过,便在皇上登基初年,宫里生育最多的就是纯惠皇贵妃。只是在纯惠皇贵妃诞育下带着‘佛手’的四公主之后,皇上才对纯惠皇贵妃的恩宠淡了。”

    “接下来就是令贵妃。她进宫那么多年都从无所出,可是从乾隆二十一年起,连续生了这么多的孩子……若不是那方子的神力,还能是什么缘故去呢?”

    忻嫔原本不想说,可是见禄常在急成这样儿,便也垂首得意一笑。

    “那我就不瞒你了,也省得叫你急坏了。这方子早年在宫里传得神乎其神的,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愉妃。愉妃原本位分最低,最不得宠,可是后来竟然有了孩子,而且一生就是个皇子,更是叫皇上看重的皇子。”

    禄常在便用力点头,“正是如此啊。那忻嫔娘娘缘何还说这房子没用?”

    忻嫔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因为我倒是知道些愉妃的老底儿去。她当年啊,都说她能得了皇子的缘故,都在纯惠皇贵妃的那张方子上,以此来挡住后宫诸人的刺探罢了。”

    禄常在瞠目,“忻嫔娘娘的意思,难道是说,愉妃当年能生下皇子,其实不是那张方子的功劳?”

    忻嫔说到这个,忍不住举袖掩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凡是相信的,都是被当年的愉妃给骗了的。当年的愉妃位分最低、最不受宠,自然不想叫自己的手腕显露出来,被人所知。她那会子啊还在装老好人呢,唯有那样儿才能安安稳稳将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啊。”

    “直到五阿哥渐渐成人,越发得了皇上的看重去,她这才一点点儿将自己的锋芒给露出来。”

    禄常在惊愕地望住忻嫔,都有些结舌起来,“可,可若不是因为那张方子,愉妃怎、怎么可能得了孩子去?她、她若还有旁的法子,那、那为何只有五阿哥一个孩子,后来就再也没有过孩子了?”

    忻嫔轻蔑地哼了一声儿,“那就是更老的故事了。愉妃是利用了当年孝贤皇后与纯惠皇贵妃的心结去……她利用的不是什么坐胎的方子,她利用的是人心。”

    “至于纯惠皇贵妃,便是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可是她上有孝贤皇后压着,且愉妃当年又是她宫里的贵人,便是生子对她也没坏处……她这便哑巴吃黄连罢了。”

    禄常在听得傻傻呆住,眼泪无声地一对一双儿地落下。

    听完忻嫔的话,她许久还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不敢置信地摇头。

    忻嫔定定瞧着禄常在,便也叹了口气,“傻妹子,我知道你是将那方子当成唯一的法子了。我自也不忍心敲醒你,可是却又如何眼睁睁瞧着你去办这无用的傻事去呢?”

    禄常在举袖用力抹着眼泪,还是忍不住不甘,“……可是忻嫔娘娘,令贵妃这些年来连续得了这么多孩子,又该如何解释去?便是愉妃不是用这个方子得了孩子的,那又如何能说令贵妃就不是用了这个法子去?”

    忻嫔竟也一时被禄常在问住,不由得蹙眉,“令贵妃自是最有手腕儿的!她必定是用了旁的法子去!”

    禄常在这会子终于平静下来些,眼睛依旧是红着,却是直直盯住忻嫔的眼睛。

    “凭我姐姐与令贵妃的情谊,那令贵妃便是在后宫里会瞒着谁,却也不会瞒着我姐姐去。而我好歹是我姐姐的妹子,便是我姐姐防备着我,可是景仁宫里上下倒还是顾及我的身份,故此有些话儿倒也是都肯与我说……”

    忻嫔心下便咯噔一声儿,也同样死死盯住了禄常在的眼睛去。

    “你……难不成,是听说了什么去?”

    禄常在的泪已是缓缓都收了,轻垂眼帘,点点头。

    “忻嫔娘娘知道,我陆家也是苏州人吧?”

    忻嫔便是一眯眼,“苏州人,怎么了?”

    禄常在满意地轻轻叹息一声儿,“我听姐姐位下的官女子说起过,当年纯惠皇贵妃的母家也是住在苏州。她这方子就是她母家从苏州本地的名医世家手里得着的,送进宫里给她的。”

    禄常在缓缓说着,挑眸凝视忻嫔,“忻嫔娘娘知道,各地皆有方言。名医世家的方子,就更是世代相传,绝不外露的。故此那方子里自有多处以苏州当地方言习惯写出的药材名儿来……”

    忻嫔也自是聪明人,这便听懂了,“你是说,这方子原本就有明有暗!纯惠皇贵妃当年迫于孝贤皇后的压力,不得已将方子给愉妃看过,纯惠皇贵妃其实也是留了后手,就是确定愉妃一个蒙古人,便是看了那方子,也未必能看得懂什么。”

    “甚或说,倘若愉妃老老实实按着那方子的明面儿字样去调理身子的话,反倒可能因为用错了药,而适得其反去!”

    忻嫔缓缓冷笑起来,“可是愉妃也不是吃素的,她倒也压根儿就没用那方子,而是用了旁的法子得了孩子去……故此从这方子本身来说,当年的纯惠皇贵妃和愉妃两个,倒是谁都没输。”

    禄常在点头,“我还听说,纯惠皇贵妃那方子其实早就给了令贵妃去,令贵妃同样心下有所怀疑,这便并未使用去,不然也不至于那么晚才有孩子……”

    禄常在说到此处,眼底缓缓漾出光芒来。

    “也是令贵妃命好,身边儿有我姐姐这样一个苏州人。故此纯惠皇贵妃那方子上的隐语,我姐姐却是看得懂的。便是我姐姐对医药并不甚懂,可是她却也还能透过母家,以及太医院里来自苏州的太医,一同帮衬着令贵妃将这些都解读明白了去。”

    忻嫔眼角便是一抽,“……当真?”

    禄常在轻叹一声儿,“要不令贵妃又是为何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可是后来却忽然开了封条一般去?”

    忻嫔也是梗住。

    是啊,令贵妃究竟是凭什么能如此得天独厚去?这个缘故忻嫔自己也想不通啊,她自然绝不愿相信是皇上多年的不变的真情所致,她宁愿相信令贵妃是有旁的手段,那便也只能想到这样一张坐胎的方子上去。

    忻嫔紧紧盯着禄常在,便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禄常在缓缓勾起唇角,“……我姐姐是令贵妃最相信之人,这有两人多年相依为命的缘故,却何尝不是因为我姐姐帮了令贵妃这样一个大忙去!所以令贵妃的两个皇子,便都是交给我姐姐去抚养;即便是颖妃她们也同样与令贵妃交好,可是令贵妃却都还是将皇子交给我姐姐去啊。”

    “若说旁人宫里的消息,可能有假的,或者以讹传讹的;可是我姐姐宫里的消息,便必定是真的!”

    禄常在眸子里的光芒更盛。

    “……我一定要设法拿着那张方子去!”

    禄常在从最开始的自己偷着哭,到最后目光坚定、含着微笑告退而去,叫忻嫔望着禄常在的背影,也不由得羡慕禄常在的年轻。

    年轻,便有勇气,便还有太多的可能去。

    可是她自己呢,虽说也还是年轻的,至少还比令贵妃年轻十岁呢;可是她却终究已经进宫十年了。十年,她在皇上眼里,早已不再新鲜。

    乐容小心打量着主子,她在主子的眼中也看见了光芒。那光芒,与禄常在眼中的,倒是有些相似。

    乐容便明白,主子怕是也活了心去。

    乐容便忍不住轻声问,“禄常在终究是庆妃本家儿的妹子,主子……能相信她的话么?”

    忻嫔垂首想了想,缓缓抬眸,“……若不是因为那方子,那你说,令贵妃是凭什么年轻的时候儿多年无子,却在三十岁的时候儿,忽然就连上捻儿了去呢?”

    乐容也是结舌。这个疑问,几乎是后宫里最难破解的谜团了啊。谁能勘破这个谜团,便也可如令贵妃一般,掌握了这后宫里盛宠的秘密去啊……

    见乐容哑口无言,忻嫔也终于缓缓扬起头来。

    “禄常在虽是庆妃的妹子,可是这些年咱们也都亲眼看着,庆妃对这个妹子非但不亲近,反倒处处防备。庆妃不满禄常在进宫,便连将禄常在送入宫来的英廉都一并厌烦上了。”

    “结果英廉果然因为送入禄常在的缘故,倒是在前朝和内务府一步一步崛起了。皇上除了在内务府给了他总管内务大臣的职衔之外,在前朝更叫他取代了吉庆去,当了户部左侍郎……庆妃自是与禄常在的心结更深了去。”

    “故此啊,这个禄常在虽然也姓陆,不过她的话,我反倒更爱听了呢。”

    忻嫔深深吸了口气,望住这冬日里格外清冽的高天去,“若她当真能将那方子偷到手,那我也不妨瞧瞧。”

    终归这会子安宁得了那么个结局去,她已经再无旁的路子。这张方子说不定当真有那些个缘故呢,她便是拿来看一回,说不定便当真有用呢。

    禄常在一路急急走出忻嫔的视野,待得终于转过宫墙转角,虽已是十一月的冬日,她还是两手心儿满满的都是汗。

    冷汗。

    禄常在不敢停留,一路匆匆回到景仁宫去。

    晴光早亲自在宫门左近候着,见了禄常在回来,这便亲自又在宫墙夹道左右看了,确定没人,这才忙陪着禄常在走进语琴宫中。

    语琴早在寝殿内,揪着心走了已是不知道多少个圈子,终于见禄常在进来,语琴忙抬头望住禄常在的脸去。

    直到禄常在迅速地点了头,语琴才欢喜得捂住脸,继而连忙走上前去抱住了语瑟。

    语瑟道,“姐姐嘱咐得对,忻嫔果然不容易对付。她多疑,又聪明,对后宫前后这些年的掌故都了如指掌,我若说错一个字,又或者是神色之上有半点的疏漏,那很可能就叫忻嫔起了疑心去……”

    语琴也是点头,“多亏了白常在去。若没有她这些日子一个字一个字帮你忖着,一个神色一个神色地教你如何去扮,那今日便实在难为了你去。”

    语瑟这会子放松下来,才歪头而笑,“白常在只是那些年跟在怡嫔身边儿,耳濡目染,都是如此了得。我便当真好奇当年怡嫔还在世的时候儿,那便又是何等的色艺双绝了去……”

    语琴轻叹口气,伸手帮语瑟焐了焐冻红了的面颊,“再色艺双绝的,在这后宫的戏台上,却也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若没有色艺双绝,兴许心还能素淡些;偏就因为色艺双绝,心下才会总有不甘,总忍不住争斗去,却反倒落得后来的田地。”

    “这后宫啊,色艺双绝有时候并非是好事;反倒是安静惜福之人,才得善始善终。”

    语瑟也听懂了语琴言语中的意思,便也垂下眼帘来。

    “……我懂了。今儿的事儿侥幸顺利,却还没办完。更难的是下一步,是将那方子递到忻嫔手上去之后,叫她不起疑心。”

    “姐姐放心,接下来这一步,我会走得更加小心翼翼。”

    语琴便也欣慰地松了口气,“你今儿的话说完,便也不必太上赶着了,也冷着她些日子,别叫她以为这方子好得。接下来就是皇太后圣寿和过年,过完年便是圆子种痘,你也不必忙于一时,便安排在明年开春前后吧。”

    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太后圣寿。

    皇帝亲自率领后宫到寿康宫行庆贺礼,王大臣在慈宁门外行礼,众官在午门外行礼。

    行礼后,皇帝又亲奉皇太后赴寿安宫,亲自侍宴。

    皇太后圣寿的喜庆还未散,十一月三十日,婉兮便诞下了皇十六子。

    这个皇十六子诞生的日子与皇太后的圣寿离着这样地近,皇太后也自是欢喜得合不拢嘴,亲自从寿康宫驾临储秀宫,看望婉兮母子。

    皇太后虽说是当祖母的,可是因一年当中的日子绝大多数都是在畅春园中居住,后宫嫔妃临盆,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圆明园,因都并不是与皇太后在一处,故此皇太后亲临来看的,甚为罕见。

    也唯有小十六这样儿,正好就是诞生在皇太后圣寿的日子里,正好儿与皇太后同在宫中,这才博得这样的殊荣去。

    皇太后亲自坐在炕边儿,用帕子替婉兮擦了额角的汗,含笑抚慰道,“这是咱们女人家的出血之事,皇帝不宜进来看你,那我便自然该来。”

    “你是劳苦功高,小十五刚两岁,你便又为皇帝诞下一个皇阿哥来,叫这宫里啊就更热闹了。以后啊我便不用只抱着小十五一个,还能再抱着一个小十六了!”

    这样的话,婉兮又何尝不是头一回从皇太后口中听见呢?这便是在分娩里多少的疼痛和疲惫,都觉得值得了。

    婉兮便也虚弱地笑,“都是皇太后的恩泽深厚,惠及妾身和小十六来。必定是小十六听见了外头的喜庆,这便急着降生出来,给皇祖母磕头祝寿。”

    婉兮这一胎是九月十九才添的守月姥姥和大夫,算算日子,十一月三十日便降生,小十六是约略早了几天去。

    皇太后含笑点头,“好,好!等他明年满了周岁儿,就正好儿跟我一起过生辰了。到时候儿他想怎么给我磕头,我也都收着!”

    皇太后如此,叫立在一边伺候的那拉氏,心下更是打翻了多少个醋坛子去。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恨恨盯着那虽虚弱,却满面欣慰笑意的婉兮去。

    眼前的情形,自是那拉氏最最不愿接受的,婉兮刚有了个小十五,这便又生下一个皇子来!

    原本明年开春儿是小十五种痘,生死还未卜,那拉氏心下还存着些指望去;可是此时倒好,倒是暂且不用管小十五种痘是否顺利,婉兮却也又有一个皇子来垫底儿了!

    好容易出了储秀宫,那拉氏忍着不满,将皇太后送回寿康宫,出了寿康门便忍不住恼怒地低骂,“皇太后这是老糊涂了!过了七十岁之后,简直是整个儿换了一个人!一个小十五叫她那样儿,如今一个小十六,又叫她成了这样儿!”

    那拉氏怒火发泄得太急,全没留意送她到宫门口的安寿还没走远呢。

第2456章 116、海棠让与石榴红(万字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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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二十八年的大年初一,正好儿是小**满月,婉兮也出了月子的第一天。www.uu234.net

    皇帝亲御乾清宫,赐宗室王公等宴。

    内廷主位、宗室福晋们,便也齐集坤宁宫赐宴。

    因这还是婉兮与小十六第一次正式出门儿见人,一时间整个坤宁宫中的女眷们都将婉兮母子当成了焦点,这便都围拢在婉兮母子身边儿,说的话题也不离开婉兮和小十六母子二人。

    这都是天伦之乐,皇太后看着倒也欢喜。唯有那拉氏的心下越发的不是了滋味儿。

    尤其这是坤宁宫家宴,她这个皇后是要亲自上大灶煮福肉祭祖的,堂堂正宫便得自己在灶台边忙碌,却眼睁睁看着一般妯娌、侄媳妇等在那边坐在大炕上笑语连天。

    倒像是叫她这个正宫皇后来伺候一大家子,她自己成了奴才,而那一大帮人都成了主子,什么都不用忙,只需打扮得妖妖娆娆,莺莺燕燕地说话儿就够了似的!

    几个司祭、司胙的内管领下的福晋伺候在那拉氏身边儿,帮那拉氏烧锅、煮水、炖肉、灌血肠,手不敢闲,却也个个儿都发觉皇后主子不高兴了,这便个个儿心下更是小心翼翼。

    偏这会子十二阿哥永璂还不在坤宁宫里。

    从去年正月初一起,满了十周岁的十一阿哥永瑆、十二阿哥永璂;以及成婚了的皇长孙绵德、皇次孙,都已入乾清宫家宴。

    故此这会子整个坤宁宫里,可就小十五、小十六两个皇子了。任谁喜欢还是不喜欢的,此时再没有旁的孩子,也都只能围拢在这两个孩子周围了。

    终于炖好了福肉,那拉氏亲自陪皇太后,将福肉供奉在祖宗板儿上。一转身,便从方才那独在灶膛旁忙碌的厨娘,又回复为高贵的正宫皇后。

    婉兮带领众人,起身再度正式给皇后行礼。

    众人归座,那拉氏与婉兮的座位,一左一右分别挨在皇太后坐席边儿。

    身为儿媳妇,那拉氏不能入座,只得站在地下给皇太后斟酒布菜;那拉氏同样自己也已经是婆婆,故此她那桌边儿上,永璜、永珹、永璂、永瑢、永璇几位皇子的福晋,也都站立着伺候在旁。

    这样大的阵仗,自是叫那拉氏面上面上颇为受用。

    况且着后宫里,是这天下最为嫡庶有别的地方儿,只要有她这个皇后在,便唯有她才是皇子们的母亲。所有的皇子福晋都只能在她席边伺候,而不能到皇子生母跟前儿去;便连令贵妃的皇子长大娶了媳妇儿,那媳妇们也同样只能在她席边立规矩,而不能到令贵妃那边儿去……想到这儿,那拉氏的心便更觉畅快了。

    她便立在皇太后身边儿笑着,爽朗地道,“老四、老五、老八的媳妇儿倒也罢了,终究自己还没当婆婆呢,该立的规矩也就立着罢了;倒是老大媳妇儿,你就不必了。你自己如今也已是当了婆婆的人,难不成叫绵德的媳妇儿也守在你的空桌子旁,等着伺候你,自己倒不敢坐下了不成?”

    那拉氏指的终究是如今皇子皇孙里唯一的亲王福晋,也是身兼皇长孙媳妇、皇上唯一的嫡外孙女这特殊身份的阿日善。

    谁不知道阿日善的身份呢,这便也都齐声附和。

    伊拉里氏因为有了这么个儿媳妇,心下自也是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便也水顺推舟,就行礼谢恩了。

    那拉氏又对永瑢的福晋道,“还有老六的媳妇儿,也不必在我跟前立规矩了。如今老六终究已是出继慎郡王,封了贝勒,那老六媳妇儿你便应该去伺候慎郡王府的几位老福晋就是了。”

    永瑢福晋是九爷兄长傅谦的女儿,虽说也有些尴尬,不过好歹是名门闺秀,这便行礼而退。

    那拉氏这才又不慌不忙瞟了愉妃一眼,“其实……老五媳妇儿,按着我自己的想法儿呢,你倒是也不必在我席边伺候了。终归我又还没坐下,你站着也是干站着;况且你还有母妃在列。你母妃就老五一个儿子,便也就你一个儿媳妇儿,你不到她席边伺候,她便也没人儿伺候了,我瞧着倒也怪不落忍的。”

    愉妃闻言尴尬不已,鄂凝也不敢抬头,只得垂下了头去。

    倒是愉妃极快地平静下来,轻笑一声道,“虽说永琪是我生的,可所有的皇子都一体是皇家子孙。鄂凝服侍主子娘娘,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就算鄂凝不在我席边伺候,我这儿又不缺人手,好歹自己位下还有这么多官女子和妇差呢,也不差什么去。”

    那拉氏轻哂一笑,心下已是足够舒坦了去,这才不慌不忙转头去望婉兮。

    “这会子瞧着,还是令贵妃有福气。虽说两个皇子还都没长大成人,可是今日却能怀抱着一起乐呵,倒是尽享天伦。”

    婉兮静静听着,欠了欠身。

    这句话只是起兴,那拉氏的重点自是在后头呢。

    果然那拉氏扬声一笑,“不过今儿瞧着这些儿媳妇、孙媳妇们啊,我倒忍不住有些替令贵妃着急。想小十五、小十六将来能成婚的时候儿啊,还得十二三年去,就更别提将来还有孙儿娶妻的年岁了……哎哟,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得到呢?”

    那拉氏这话落地儿,但凡听见的,脸上都忍不住微微变色。

    那拉氏这是想说谁等不到了?是令贵妃,还是小十五、小十六这两位皇子?

    说来也巧,钦天监也刚给了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就在二月。联想到了一块儿去,这便越发叫婉兮锥心地疼。

    婉兮便是忍不住扬眸一笑,“主子娘娘多虑了,主子娘娘多福多寿,是一定能等到这一天的!”

    那拉氏听懂了婉兮的暗讽,不以为忤,反倒扬声大笑,“令贵妃说的没错儿,我自然等得到!”

    婉兮便也淡淡笑着迎住那拉氏的目光,“妾身不敬,好歹还比主子娘娘年轻八、九岁去。若以天寿,主子娘娘能等得到,那妾身理应也等得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要擎着儿孙的小心,又何必非要等到他们娶妻的一天?便是孩儿们现在还小,可是该有的孝心,他们又何尝有半点儿短了?”

    婉兮说罢笑着亲自抱着小十六起身,也朝语琴递了个眼神过去,语琴也攥着小十五的手,两位母亲、两个孩儿一同向那拉氏行礼,“小十五和小十六,给皇母拜年了祝皇母福延千岁,长命不竭。”

    那拉氏冷笑着盯住婉兮、语琴和两个孩子,不由得冷笑,“好啊,小十五和小十六的礼,我今儿受了。我自等着他们将来大婚之日,还要带着各自的福晋,到我眼前儿来行大礼叩首呢。”

    那拉氏说着走到婉兮面前,看似亲手扶起婉兮,实则却是冷笑着压低了声音,“令贵妃你放心,身为皇子嫡母,我一定会好好儿教养两个皇子。我会比你,更上心的。”

    婉兮霍地仰头,“皇上已经下旨,小十五交给庆妃抚养。而小十六刚满月,还不劳主子娘娘费心!”

    那拉氏将婉兮的手肘捏紧了些,“抚养是抚养,教养却是另外一回事。你们便是当生母和养母的,却也终究都不是嫡母!宫里的规矩森严,两个孩子等上学了,自然都要每日到晚先到我宫里来请安……那他们两个的功课,自然由我过问。”

    婉兮的心咚咚地跳得激烈了起来。

    宫中规矩如此,她无从反驳。可是今儿从那拉氏这话里,便已经不难想象到将来两个孩儿要受的磋磨去!

    这般大年初一的喜庆里,婉兮的心下却陡然生起一股冰寒来。她缓缓抽回手肘,挣脱那拉氏的掌握,这便起身站直,目光与那拉氏齐平。

    “主子娘娘方才不是说谁会等不到将来?妾身是不敢说将来自己究竟还能走多远……可是妾身却敢说:主子娘娘,妾身一定先为主子娘娘送行!”

    “你!”那拉氏心下也是陡然一晃。这多年来,这是令贵妃对她说过的最狠的一句话!

    可是婉兮却依旧站得笔直,盈盈而视,毫不闪躲。

    倒是皇太后在那边看着不对劲儿,扬声道,“皇后、贵妃,你们这又是说什么呢?我老了,耳背,你们倒是高声大嗓些儿,叫我也听听。若有好玩儿的,倒叫我也跟着一起乐乐。”

    婉兮扬眸一笑,反而故意在那拉氏面前又是蹲礼,大声道,“妾身还请主子娘娘先行……”

    那拉氏恼得攥起拳头,“你,好大的胆子!”

    婉兮却笑,偏首含笑望向皇太后的方向,“皇太后问话儿呢,难道主子娘娘不想回话儿么?可是皇太后也说了,隔着远,皇太后老人家听不清,那咱们难道不该走到皇太后近前去?”

    “宫里尊卑有度,那自然是主子娘娘先行。妾身说错了什么,惹得主子娘娘不快了?”

    婉兮再度蹲身为礼,再度嗓音清脆道:“主子娘娘请‘先行’,妾身‘恭送’主子娘娘!”

    那拉氏恼怒更炽,伸手点指婉兮,“令贵妃,你,大逆不道!”

    倒是皇太后那边儿都听不下去了,蹙眉挑眸盯住那拉氏,“皇后,你这是怎么了?你是皇后,乃为六宫之首,令贵妃请你先行,怎么倒被你说成了‘大逆不道’?”

    “难不成,你今儿转了性,倒是想叫令贵妃先行,你堂堂宫中反倒愿意跟在令贵妃之后去了么?”

    众人也忍不住都议论起来。

    “皇后娘娘这是……疯了不成?”三丹也忍不住与愉妃道。

    愉妃终于跟着出了一口恶气,这便也抿嘴而笑,“我瞧她就是要疯了。”

    这事儿后来,还是皇太后令福海到乾清宫去,将永璂给请了回来,叫永璂奉着他母亲先回宫歇着而告终。

    皇帝知道有事儿,稍后便也跟了过来。

    皇太后自不便亲自与儿子说儿媳妇的不是,却也不便叫自己宫里的女子、太监们说,这便抬眼看了看,还是叫了绵德福晋阿日善来说这事儿。

    阿日善的身份自是特殊,如今绵德为长房长孙,可是上头终究还有个嫡子永璂呢,故此阿日善得了这个机会,自也没提那拉氏说什么好话去,便是将方才那拉氏那种乖张的样子都描述了出来。

    皇帝蹙眉,“她这是怎么了?”

    说着转眸望向坤宁宫那两口大灶去,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之前忙着灶火,这便被烟气给熏着了?”

    见皇帝瞧过来,之前陪着那拉氏一起忙碌的那几位司胙、司祭的内管领福晋和妇差们,都赶紧跪倒回话儿,“……皇后主子之前一直亲力亲为,怕是疲乏了。”

    皇帝这便点头,“哦,看来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皇帝说着走到皇太后身边儿,轻轻拍着皇太后的脊背,帮皇太后顺气儿,“皇额娘息怒,皇后终究也四十五岁的人了,今儿是忙碌得紧了,累着了。”

    皇太后便也是叹口气,“我何尝不能体谅她去?可是今儿好歹大年初一的,令贵妃和小十六又刚出了月子,皇后就指着令贵妃那么大吼大叫的,便叫我看着也不得劲儿。”

    皇太后还是拍了拍皇帝的手,轻声道,“说到根本,我觉着皇后还是吃了令贵妃的醋,伤心你又给了令贵妃一个皇子。而她啊,四十五了,眼见着就快撤掉绿头牌的年岁了,可身边儿只有一个永璂。她这是心下不好受了。”

    “皇帝,你好歹也对她再体谅、温柔些儿。你叫她好好儿的一个皇后,独守了这些年的空房,你当我真不知道是怎的?”

    皇帝垂首,淡淡笑笑,“好,好。皇额娘放心,儿子自会竭力对她好些儿。只要她也肯安安静静,别再在儿子面前也这么大嚷大叫的,儿子倒也不至于容不得她。”

    婉兮回到座位,今儿虽狠狠教训了那拉氏一回,可是她却乐呵不起来。

    语琴瞧着不对劲儿,这便低声问,“她之前又与你说了什么?”

    婉兮一向顾全大局,今儿若不是那拉氏口出恶言,伤及两个孩子,婉兮自也不至于叫那拉氏如此下不来台。

    婉兮垂首,紧紧攥住袖口,“……她说,便你我是生母和养母,可是皇子的教养,终究还是她这个嫡母能做得。她说,等将来两个孩子进了学,她会亲自过问他们两人的功课!”

    “她敢!”语琴自也恼了,“她怎么磋磨永瑆的,咱们都是看在眼里。不过好歹永瑆更多是跟永璂小哥俩儿之间的不和睦,她这回这么早就放话出来要磋磨咱们小十五和小十六去?那我便第一个容不得她去!”

    回想起方才那拉氏的威胁,婉兮这会子还是气得心头直晃。

    “我早说过,后宫争斗若不能避免,便与我怎么着都行,就是不准动我的孩子!我与她之间当年的那一笔旧账还没算完呢,她今儿大年初一的、我刚出月子就这样儿给我当头一棒……”

    语琴也连忙攥住婉兮的手,“她自是故意的,就是不想叫你高兴。你千万别中了她的埋伏,这会子若气急了,奶水就该都回去了……那倒是委屈咱们小十六了。”

    婉兮也是大口吸气,竭力平稳下来。

    “道理我自是都明白,只是着实忍不下这口气去。”

    语琴笃定道,“小十五你便放心交给我,我便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绝不叫她得逞。九儿你只管顾紧了小十六去。”

    那边厢,皇帝自是也听皇太后絮絮叨叨地将之前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皇帝长眸微眯,抬眼望着依旧立在那拉氏席边,空空站着的几位皇子福晋。

    皇帝便点点头,“你们皇后额娘身子不适,叫小十二陪她回宫去歇着就是了,倒无大碍。这会子你们皇后额娘不在席,可是你们贵妃额娘还在呢。”

    皇帝的目光朝婉兮轻柔地飘落过来。

    “皇后不在,理应贵妃主持。只是今儿你们贵妃额娘刚刚出了月子,身子也还是虚弱,不能劳累。朕便将你们贵妃额娘交给你们几个。叫她坐着,你们听她的调遣,替她跑腿儿,将今儿的席面儿都顾好了吧。”

    几位福晋都是名门闺秀,在家里也都是当家的,这便都乐得伸手管一回坤宁宫的家宴,这便互相看一眼,便都急忙弃了那拉氏的残席,来到婉兮席前行半蹲礼。

    “媳妇们给贵妃额娘请安……”

    皇帝这么远远的目光飘来飘去,又做出这样的安排来,叫婉兮之前还气得砰砰跳的一颗心,倒一时**气来了。

    婉兮只得抬眸朝皇帝那边儿望去……虽说都老夫老妻这些年,这一四目相对之间,婉兮还是忍不住心头小鹿乱撞,两颊已是热了起来。

    皇帝满意而笑,也知道婉兮当着众人不好意思,这便收回目光来,又小心哄了皇太后几句。

    皇太后倒也气顺了,哼了一声道,“你乾清宫那边儿还没散了席,你便不必担心这边儿了,快回去吧。别让宗亲大臣们久等了,也免得人家笑话你后宫里头不安宁。”

    皇帝垂首想了想,“既然皇后不在,贵妃又不宜立规矩,那儿子便叫舒妃和阿日善来伺候着额涅用膳吧。”

    皇太后便也点头,“也好。”

    皇帝离去,众人行礼恭送,阿日善已是喜不自禁。

    婉兮自坐着,吩咐永珹福晋、鄂凝和庆藻忙里忙外。

    永珹福晋和庆藻还都好说,婉兮吩咐起来倒不必犹豫;反倒那鄂凝是有些讪讪的。

    语琴将鄂凝的神色都放在眼里,待得三位皇子福晋忙各自的差事去,语琴便轻声道,“你没瞧见么,愉妃和鄂凝的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婉兮点头,“鄂凝不能到愉妃跟前伺候,却被我呼来唤去……”

    语琴却摇头,“我瞧着倒不是因为这个。”语琴朝阿日善那边努努嘴,“我看她们两个倒是目光不离那头儿。”

    婉兮也有些意外,“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玉蕤去转了一圈儿回来,伏在婉兮耳边道,“五阿哥所儿里的侍妾胡博容,又有喜了。”

    婉兮也是挑眉,“哦?几时的事儿?”

    玉蕤道,“算算日子,她已是五个月左右的身子了,那便就是秋狝时候的事儿。之前因为姐遇喜,咱们宫里便也不管外头的事儿,英媛便也没将这事儿告诉我来。”

    婉兮垂首细忖,“这对愉妃和永琪来说,是好事儿啊。鄂凝不高兴倒是有的,可是愉妃何苦也一张苦瓜脸去?”

    “再者,便是胡氏有喜,又与绵德福晋何干?她们两个倒是盯着绵德福晋这般神色,却又是为何?”

    玉蕤道,“昨日除夕,皇上在太和殿行朝政外藩之宴,阿日善她阿玛、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也与宴……听说这位三额驸在皇上面前,极尽为绵德阿哥美言。”

    婉兮这便扬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嫡出固伦公主和固伦额驸,这便是给自己的女婿攒劲儿了。”

    语琴也道,“今儿皇上又叫阿日善代替皇后,到皇太后席边伺候……难怪叫愉妃和鄂凝,全都心下不安了。”

    婉兮倒是有些走了回神,只垂眸望自己的手。

    方才皇帝离去时,以她为首,众人相送。皇帝独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畔柔声低语,“大过年的,又刚好儿出了月子,别生气。有气儿,都朝爷撒,啊”

    她攥紧了手,将皇上在她掌心留住的那一抹温暖给藏住。

    这一会子,便是之前与那拉氏之间的那些不快,抑或是愉妃和阿日善之间的互不顺眼,对于婉兮来说,都已然隔得遥远,毫不重要了。

    这会子对她来说,这世间最珍重的,便是皇上留在她掌心里的这一抹暖。

    不必示人,心却已然软了。

    大年初四,皇帝奉皇太后,率领一众后宫,又到重华宫行家宴。

    这一次只有宫里的内廷主位,以及在内行走的皇子皇孙福晋们,摒除了宫外那些宗室福晋;也不必穿吉服,倒是更自在、更热闹些了。

    今儿那拉氏终于还是绷着脸来了。

    因是在重华宫的家宴,这便叫众人不由得都说起大年初二,皇上召大学士、内廷翰林等,赐茶果,君臣联句的事儿来。

    君臣联句,自是一段佳话。皇帝和大臣们每一年都有佳句流传,乃是宫中文华之毓秀,内廷主位们多是名门闺秀、书香之后,这便也都神往之。

    众人便都互相问,“倒不知前儿皇上跟大臣们联句,今年又是以何为题?”

    说到文采博雅,六阿哥永瑢自是不遑多让的。

    初一那日永瑢的福晋又吃了那拉氏一个瘪儿,这便也是有心找补,这便含了一段矜傲,含笑道,“今年的题啊,是‘岁朝图’。”

    所谓《岁朝图》,“岁朝”二字说的便是一年之首,也就是大年初一了。在岁朝这一天,古往今来的人们为了祈福迎新,将平时深藏的金石、书画、古董、室内花鸟等雅玩之物陈设在案几上,与亲朋同好雅赏,后将这些摆放物件勾染成画,挂于厅堂之上,岁朝图便逐渐萌生了。

    而这《岁朝图》的习俗走入宫廷,是在宋代。宋代宫廷每逢正月初一将临,皇帝命翰林图画院的画师描画冬季不能见到的花卉、禽鸟以及各种器物,挂于宫中,以为岁朝增添喜庆气氛。

    此后,《岁朝图》的题材不断扩展,至明、清两代,《岁朝图》的题材便雅至花鸟、文房用品,俗至灯笼、鞭炮、果蔬等日常用品,无所不包,《岁朝图》成为一种融诗、书、画、印于一体的意蕴丰富、雅俗共赏的画种。

    到乾隆年间,皇帝不但命如意馆画师,如郎世宁等在大年初一前绘《岁朝图》悬挂宫中;皇帝自己,还有皇子皇孙、宗室王公们,也都亲绘《岁朝图》。

    如乾隆二十一年,皇帝亲笔绘制《丙子岁朝图》,图中绘**、竹、灵芝、萝卜,新春大吉字条,诗塘上题“同风”二字。御制诗文:“岁纪重开子,星杓又指寅。天涯息征战,歌舞太平春。乌孙归去各封汗,协记明时命五官。讹正从前珠露海,条风翘首向东看。”表现了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祝愿。

    乾隆二十五年,皇帝亲笔绘《庚辰岁朝图》,图中为墨笔水仙,运用西洋画法,明暗立体效果明显。诗塘上题“韶华”二字。御制诗文:“腊半发青阳,晓春萃百祥。十干周复始,又庆值金穰。东陆延禧肇,西师告武成;南端双凤阙,北拱万年清。噜斯讷默会文同,测景详求昏旦中,从此凹睛凸鼻辈,一齐受吏验东风。”

    这些《岁朝图》诗画双全,展现了皇帝雅好书画、博学多能。此外,皇子、宗室以及宫廷画家还要进献《岁朝图》。

    而皇子里,书画尤以永瑢为佳,永瑢也曾亲笔绘《岁朝图》呈进给皇太后和皇帝,故此今儿一提到以《岁朝图》为题,君臣联句,永瑢福晋心下是颇有些与有荣焉的。

    关于《岁朝图》的掌故,如婉兮、语琴等汉姓女,心下自是明白的;其余如舒妃等书香大家的闺秀,也能心领神会,反倒哦是如那拉氏、愉妃这样的满蒙格格,这便有些不解了。

    就更不明白皇上今年为何忽然叫以这个为题,来君臣联句了。

    皇帝这两次亲绘《岁朝图》,缘故都在诗文中,分别是记录了平准噶尔、平大小和卓之功,这个缘故那拉氏、愉妃等人倒是还能明白;可是今年又算什么呢,皇上为何忽然又要以这个为题了?

    听着那拉氏在那嘀嘀咕咕,婉兮也垂首细思。

    可是以皇上的博学多才,又岂是她们一班后宫女子就能想明白的?婉兮也不得要领,这便起身,与语琴和玉蕤说,“既是前儿那般文华荟萃,咱们今儿来了,何不去找找,看那制好的《岁朝图》可挂在哪面墙上了。如此文华荟萃之事,叫咱们也好沾沾文气儿。”

    婉兮一向最明白,皇帝做事,从来都有深意。今年的确有些“莫名其妙”忽然用《岁朝图》为君臣联句之题,婉兮心下也觉着,这其中应该有奥妙。

    婉兮起身向皇太后、皇帝行礼请示下,这便撞上皇帝一双满含笑意的眼。

    “嗯,去吧。瞧瞧你能找见什么”

    婉兮听了皇上这话儿,心下便又是一动,这便更是坚定了前头的猜想。脚底下这就更急着转身迈步就走。

    实则从乾隆八年起,皇帝与大臣每年大年初一都与大学士、翰林们联句,每年所做的诗画都悬挂在重华宫正殿“崇敬殿”。婉兮心下自是有数,这便说着“找找”,实则早已信步而去。

    果然在崇敬殿东暖阁墙上,找见了这幅《癸未岁朝图》。此幅图中图景,左为一**,内置根如意、吉祥草;右为一盘,上摆苹果、石榴、木瓜。

    诗塘上,皇帝御笔亲题“春藻”二字;图的下部,为于敏中将君臣联句的内容,抄写在图上。

    整幅图便是如此了,这里头究竟藏了什么奥妙?

    婉兮仔仔细细将这幅图又从上到下看了几遍:见诗塘之下,图的右上角,有皇帝御笔亲制的《题岁朝图》识语(相当于内容简介)云:“乾清宫西暖阁几上周虎一具供木,根如意及吉祥草,皇祖手植也,逮今历数十年,弗敢移置。适回部贡果至,盘贮其侧,天然岁朝吉语,因为之图。”

    婉兮便含笑点头,伸手召容嫔过来,含笑道,“瞧瞧,原来今年皇上叫以《岁朝图》为君臣联句之题,还是与你回部相关。是因为今年回部进贡了苹果、石榴、木瓜入内,皇上便将这些贡果摆在乾清宫西暖阁几上,与当年康熙爷手植的一株供木摆在一处,这便形成了天然吉祥的岁朝图景象。皇上心有感触,便以此为题,为君臣联句之用。”

    容嫔终究是异族,且进宫的日子还短,这便有些迷茫地望住婉兮,一时不知皇帝心中深意。

    皇帝含笑握住容嫔的手,“你进宫晚,只知道皇上在紫禁城里的寝宫是养心殿。可从前康熙爷在时,皇上的寝宫却是乾清宫,那乾清宫西暖阁,便是康熙爷生前燕居之所。故此康熙爷才会在那处亲手植供木啊。”

    “阿窅,你自知道的,皇上最崇敬之人,便是康熙爷。所以皇上将你回部进贡的瓜果,摆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与康熙爷当年手植的供木摆在一处,你该明白皇上的深意了啊”

    语琴听了,眼圈儿都微微有些红,“皇上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宫西暖阁摆上来自回部的贡果,这便是在大年初一用这果子来供奉康熙爷,以江山一统请康熙爷放心;其二又何尝没有皇上重视你回部的心意去呢?大清江山万里,何处不产果?皇上却独独选了你回部的贡果,供奉在康熙爷当年燕居之所……”

    容嫔也是张了张嘴,随即垂首,用力点头。

    婉兮欣慰,轻轻拍着容嫔的手,“大年初一,坤宁宫家宴,整个坤宁宫里弥漫的都是大肉的味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容嫔来自回部,闻不得大肉的味儿,那一晚的家宴,容嫔几乎一直都在用面纱遮掩着口鼻,婉兮看在眼里,知道已是难为了容嫔。可是她究竟没有离席而去,而是在原地坐完了整场晚宴,已是叫婉兮欣慰。

    “可是阿窅你瞧,皇上却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宫里独独用来自你母家的贡果来供奉康熙爷……皇上是真心实意将你、你的母家族人,都真真正正当成咱们一家人呢。”

    容嫔红了眼圈儿,“嘿”地一声笑开,“我明白的,坤宁宫用大肉祭祖,这是满人的传统,不是故意叫我难堪。我自没往心里去,不然我早就起身走了。”

    “皇上能用我回部的果子来供奉他最崇敬的祖父,那我如何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婉兮终于放心而笑。

    婉兮再向下看,只见那图上的联句,共有十九位大臣的名字。婉兮细看那些写下联句的大臣名:只见此时朝中大学士、内廷翰林们,如傅恒、来保、刘统勋、刘纶、观保、于敏忠等,皆赫然在列。

    婉兮的目光在傅恒的名字上流连了一会子,还是含笑抬眸朝玉蕤望去,“瞧,你伯父也在。”

    玉蕤自是欣慰,含笑点头。

    虽说她阿玛德保出使安南的罪过,皇上还是没有宽恕;可是皇上对于她索绰罗家,依旧还是重视的。

    婉兮将这幅图看过好几遍了,说不清为何,最后目光独独被那果盘里的石榴给吸引住。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更仔细去看康熙爷手植的那一**根如意和吉祥草,可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结果她只盯着那一颗紫红色的饱满的大石榴看。

    ——兴许是那果盘里,苹果和木瓜都是摆在底下,唯有那一颗石榴独独摆在最上头的缘故?

    ——又或者是画法的缘故,那苹果和木瓜倒不是十分能辨认得清,唯有那一颗石榴画得清晰、鲜艳、栩栩如生。

    语琴和玉蕤爷都发现了婉兮的失神,便都轻声问,“这是怎么了,看一幅《岁朝图》还能被夺了神去不成?快说说,这是看什么呢?”

    婉兮回神,不好意思地笑,故意只指着那诗塘上的两个字,“姐姐瞧那字儿,‘春藻’,倒叫我想起庆藻来了。”

    婉兮这话却瞒不过语琴,语琴轻啐一声儿,回眸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瞧她红口白牙的,这是将咱们两个当傻子呢!我倒也罢了,你阿玛和伯父却都是翰林,她在你面前说这些,倒也不怕闪了舌头!”

    玉蕤便也忍着笑,冲婉兮做了个鬼脸。

    婉兮便一张脸红透了,忙求饶,“是是是,我当真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也忒自不量力了。”

    人家语琴家里虽然,虽然从前没人做官,那也是因为人家是江南大儒之家,原本还秉持着大儒之家的骨气,不肯侍奉满人君主罢了。江南物华天宝,又是大儒之家的底蕴,什么文墨之事是语琴不知晓的呢?——婉兮将小十五托付给语琴,又何尝不是为了叫小十五也好好儿学学那大儒之家的翰墨风骨去。

    玉蕤家就更不用说了,观保与德保是一家出了兄弟两个进士,又都被点了翰林,这可是八旗世家里独一份儿呢。

    语琴便也抱着手臂,故意轻睨着婉兮道,“既知道就好,那还不快些儿都招了?”

    婉兮这才不好意思地抱住语琴的手臂,“……姐姐看那颗大石榴,灵气不灵气,好看不好看?”

    语琴便也点点头,“倒果然是。”语琴压低了声音道,“我倒觉着,那**子里的供木,终究是死气沉沉的。其余苹果和木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整幅图里,就这个石榴是活的,是带着鲜灵灵儿的生气儿的。”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我倒与姐姐一样儿的看法。”

    语琴还是挑眉,“可是石榴又怎么了?”语琴上下打量婉兮,“都说榴花照水、石榴裙红……可是皇上最爱的,不是穿海棠红么?这跟石榴,仿佛也不一样儿啊”

    婉兮这便红了脸,忙不依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我可没从石榴身上想到我自个儿去,我是……”婉兮柔软一笑,“我是想到了小十六去。”

    还是玉蕤年轻,脑筋快,这便一拍手,“十六,石榴!这不是正好儿与咱们十六阿哥谐音去?”

    语琴的眼睛便也亮了,“咱们小**年初一才满月,而皇上就偏在大年初一用石榴来供奉康熙爷去……整幅图里,又偏偏只使劲儿突出石榴去……哎哟,这岂不是皇上隐晦地将小十六诞生的事儿,也禀告给康熙爷呢?”

    婉兮的双颊已是滚烫了起来,心下忍不住的欢喜。

    她便伸手,一手握住语琴,一手攥住玉蕤。

    “小十六刚满月,还不到赐名的时候儿。可是咱们总得给他取个小名儿,也方便称呼去——我这会子倒有了个好的,就叫他‘石榴’,好不好?”

    语琴扑哧儿笑出来,“十六本就是‘石榴’,况且石榴多子、千子如一,这不说的就是你们母子么?这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海棠属于永寿宫,是妃色;既然已经离开永寿宫,挪至储秀宫,那便该是更为艳丽炽烈的石榴红啦)

第2457章 117、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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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兮自是也欢喜不已。

    轻轻扬眸,回想之前皇上的话。皇上说叫她去找,看她能找见什么……她这应该是已经找见了,可以回去回给皇上听了吧?

    只是这会子心下揣着欢喜,倒也不急于就这么回去。

    况且……凭她对她这位爷的了解,她总怕自己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她这便还是举眸四望。

    这“崇敬殿”的四壁上,不止今年这一年的《岁朝图》和君臣联句。除了郎世宁的画工、宗室王公进献的岁朝图外,皇帝御笔亲画的岁朝图,还有两幅。

    其一是绘于乾隆二十一年的《御笔丙子岁朝图》,一副是绘于乾隆二十五年的《御笔庚辰岁朝图》。

    这两年那么巧,一个是小七诞生之年,另一个则是小十五的诞育之年。

    这两个年份对于婉兮自己来说,同样也是最最值得铭记的年份,她这便不由得将目光也集中在这两幅图上,认真将这两幅图上的诗塘题字、诗文、志语等文字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乾隆二十一年的《御笔丙子岁朝图》,是皇帝亲笔绘的第一幅岁朝图,上头的文字还相对简单,唯有诗塘上“同风”二字,以及诗文。

    待得到了乾隆二十五年的《御笔庚辰岁朝图》,除了诗塘的“韶华”二字,以及诗文之外,在诗文之尾,又格外多了一段志语。

    这一段多出来的文字,引得婉兮细致看来。

    “庚辰春帖子成,适绘是图,即题帧端,以协开韶嘉庆,御笔。”

    婉兮不由垂首微笑,“开韶嘉庆……这四个字可真好。”

    语琴也听见了,不由得歪眸看过来,“嘉庆?你也看到了这两个字?瞧,我这儿也有。”

    婉兮也是扬眸,“姐姐是在哪儿瞧见的?”

    语琴走过来,拉着婉兮的手,走到另一面墙去,“瞧,倒是跟你方才看的《御笔庚辰岁朝图》是同一幅,只不过你看的是皇上御笔的原画,而我瞧见的啊,已经是被加了紫檀边儿,制成缂丝的挂屏了。”(这挂屏现在沈阳故宫)

    宫中有用缂丝的手艺,将墨笔制成绣品的传统。盖因丝织绣品总比纸张笔墨更容易经过岁月去,流传下去吧?

    婉兮抬眸细看那挂屏,屏中的图样儿果然与方才那幅《岁朝图》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挂屏旁,还额外悬挂了皇帝在乾隆二十五年新春所制的御制诗。

    语琴指着那御制诗的最后两句,“瞧,就在那儿呢。”

    婉兮不由扬眸,只见那最后两句是:“御绘岁朝图志语,有以迓新韶嘉庆”。

    婉兮都不由得扬眸,“果然是呢!”

    往年明窗开笔时,用以试笔所做的御制诗,皇帝大多写一些“宜入新年,万事如意”,或者“三阳启泰,丰年为瑞”之类的套话。可是乾隆二十五年这一首,实在与众不同。

    也许就是因为这“嘉庆”二字在乾隆二十五年的岁朝图、御制诗中两次出现,婉兮便不由得将那首御制诗从头到尾重新仔细读了一遍。

    语琴先前也没留意这诗文,瞧婉兮这样端肃的神情,便也一起随着婉兮仔细地看。

    那御制诗中还有这样一句,极为特殊:“榑木初晖少海红”。

    “榑木”,即榑桑、扶桑,便是传说里,太阳从这里升起;“少海”,喻太子;“榑木初晖少海红”一句,便有喻太子出生之意!

    看完这一句,婉兮自己都傻了……

    乾隆二十五年,宫里即将诞生的孩子,唯有小十五一个啊!那么皇上预言太子将降生,这便独独只能是说小十五一个儿!

    原来在小十五诞生之年的大年初一,皇上竟然在小十五诞生之前,就已经在御制诗中预言太子的出生!

    天,皇上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当真是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天意?

    况且这《岁朝图》,是大年初一所画;这御制诗,则为大年初一的早上,皇上“明窗开笔”时,用以试笔而做的诗句。而婉兮自己则一直以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才坐下的胎,却哪里敢想,皇上在正月初一日,已经知道了小十五的到来了么?

    婉兮尴尬得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算算日子,小十五是十月初六日降生的,若是在大年初一前后已经坐下,倒反倒是更合理的。要不,若要是从正月十五算,那圆子十月初六出生的话,倒成了不满九个月去了……这便反倒是正月初一之前就已经坐下了胎,才更是对的上的。

    婉兮想到这儿,真是想亲手刨个坑儿,将自己给埋了算了。亏她自己还曾笃定地认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那天坐下的,正好对的上“十五”的意思去。

    亏她还当了好几回娘了,自己还当自己是经验老到的去了,却原来其实都将小十五坐胎的时候儿给算错了……

    这样想来,她虽说尴尬地笑,可是鼻尖儿却还是酸了。

    皇上啊,她的爷,竟然那么早,在小十五还没降生、甚至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小十五已经来了的时候儿,就已经在那年大年初一的岁朝图和御制诗里,都这样笃定地预告太子降临……她的爷啊,还没见过这个孩子呢,竟然就认准了,这个孩子将是他大位的继承人。

    这是何样的感情,又是何样的信任去?

    可是她如站在他的立场上,以一个帝王的心来考量,她都要悄悄说他一声“傻”去……孩子刚坐下胎,他都没见过孩子呢,怎么能确定孩子必定能承担起这江山大任去?

    可是这个疑问,婉兮自己心下实则早就有了答案——皇上说过,他不用看孩子,他只看她就够了。

    她吸一口气,本想压制住鼻尖儿的酸涩,却结果,反倒彻底眼圈儿都红了。

    傻爷,傻皇上,傻——狐祟。

    她自是欢喜的,可是她都不敢对自己那般自信啊,若她有负他之所望,若她教养不出一个好儿子来,那该怎么办?皇上大年初一就这么笃定写下的白纸黑字,她又怎么给圆了去?

    婉兮这般又是笑,又是抽鼻子哽噎,语琴都看在眼里,也是伸手握住了婉兮。

    “别说你欢喜成这样儿,我都跟着要昏过去了呢……原来皇上,竟然这么早就对咱们圆子笃定了这个心意去。呵,便是永琏六岁被立太子,这会子又算什么了?咱们圆子这可是还没下生呢,只是刚坐下胎,皇上便已经有了这份儿心了!”

    语琴捉着婉兮的手,攥了又攥,“如此说来,这便也怪不得那年皇上那么一改往年惯例去。比如竟敢带着怀着孩子,即将临盆的你,一同秋狝木兰;要在你生辰那天,特地绘制你怀着孩子的《宴塞四事图》……也怪不得就在那天,非得不管皇后的不满,非叫你穿明黄的龙袍……”

    “现在想来,便都不奇怪了。因为皇上是早已将小十五在心里定为太子,便也自是将你当做太子之母来对待的啊!”

    婉兮含泪,握紧语琴的手,“姐姐,如今庆幸,小十五还有你,陪我一起扛。”

    语琴便也红了眼圈儿,“什么我陪你一起扛啊?分明是你肯将咱们圆子这满天满地的福气,肯分给我一起分享。”

    婉兮深深吸气,忍住泪意。故作淘气,歪头而笑,“嘘……咱们别叫皇后知道。要不,她更是立时就要疯了。”

    语琴轻哼一声儿,“倒不是怕她发疯,只是不愿叫她吓着咱们圆子。”

    婉兮含笑点头,“姐姐,咱们回去吧。皇上还等着呢,我这会子甚想赶紧看见他去。”

    语琴便也只得叹气,“好好好,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瞧你们两个这一会儿不见就想得慌的样儿……尤其是那位爷,哪儿还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了?”

    婉兮红着脸,与语琴并肩走回后殿来。

    皇帝之前陪皇太后说着话儿,可是长眸却始终瞄着门外。这一见婉兮迈步进门槛来,这便中间儿便截断了与皇太后的言语,一双眼只噙着隐隐的笑,带着点子期盼,只盯住婉兮的脸罢了。

    婉兮迈进门槛,一抬头正撞上皇帝这样儿的神色,她便赶忙儿又垂下头去。

    心里头,又揣了一只小兔子了。

    两人上前行礼,皇帝轻笑,柔声问,“贵妃,你可找见了你想看的了?”

    婉兮只觉这会子自己的耳廓都要跟着一起红了去,这便更不敢抬头,只轻垂眼帘盯着自己自己的鞋尖看,“……回皇上的话,妾身找见了。”

    皇帝这便笑意更柔,满意点头,“那你倒是说说,你都找见什么了?”

    婉兮小心咬住嘴唇。

    这会子亏皇上还要当众这么问出来,她知道那拉氏、愉妃、忻嫔那一班人自是都竖着耳朵听着呢。那叫她这会子该怎么说才好呢?

    若是都直说了,那……还不得当场就得有几位吐血了去?

    可又得叫皇上知道,她已是明白了他的心意才好。

    婉兮想了想,唇角噙起一抹慧黠的笑,嗓音清灵道,“妾身找见了‘开韶嘉庆’、‘多子多福’。”

    “开韶嘉庆”四字,说的自是小十五之事;“多子多福”说的便是石榴,也是小十六。

    皇帝一听,笑意便扩大到了满脸,已是尽听明白了。

    他忽地起身,亲自走下地坪来,双手伸出,左右扶住婉兮两臂。

    从表面看是皇帝将刚出月子的贵妃扶起来,叫免礼平身罢了;可是婉兮却知道,皇上的掌心灼热,那热度透过锦袍,丝丝融入她腠理。

    这是两人之间心灵相通的瞬间,是两人心下温暖的共谐激荡。

    婉兮这才抬眸,带着羞涩,更蕴满笑意。

    “妾身……谢皇上隆恩。皇上的心意,妾身今生来世,皆刻骨铭心。”

    皇帝“呵”地一声笑出来,凑近婉兮耳边,极轻道,“……傻样儿。”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啊,又不是她自个儿的,他是尽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深情,是他该做的,又哪儿需要当娘的感恩戴德去呢?

    婉兮都听得明白,便也借起身,两人耳鬓相接之际,柔声道,“就傻了奴才偏要,永志不忘。”

    在宫里过完了岁朝,正月初八日,皇帝便奉皇太后、率领后宫从宫里挪进了园子。

    在圆明园里,还将有庆贺元宵节的盛大典礼。

    一路车马,婉兮亲自照顾着石榴。石榴这还是第一回坐马车出宫,颠儿颠儿的,不多一会子就睡着了。

    婉兮照顾孩子,自己也累,这便歪在车厢壁上,也有了些睡意。只是反倒睡不着,这便叫着玉蕤,“这些日子,宫里可有什么趣事儿没?”

    玉蕤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宗事儿,却不知道算不算得是趣事儿——宁郡王弘晈,被罚了半俸去。”

    “嗯?宁郡王弘晈?”婉兮一听这人的名字,便不由得睁开眼,坐直了去。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位弘晈倒是个“老熟人儿”。

    弘晈是老怡亲王、那位著名的十三爷允祥的儿子,而且是嫡子。更因为允祥的嫡长子弘暾在雍正年间就死了,故此这位弘晈已经是允祥事实上的嫡长子去。

    若是嫡子承继制,那便该由这位弘晈承袭了芸香的和硕怡亲王的爵位去。可是谁料到,雍正八年老怡亲王薨逝之后,雍正爷却没让弘晈这位事实上的嫡长子来承袭怡亲王,却将怡亲王爵给了弘晈的弟弟、允祥第七个儿子,也是嫡出第四的弘晓去。

    弘晈只承继了一个宁郡王的爵位。虽也是王爵,可终究郡王与亲王还有高低之分。

    也许正是因此,叫弘晈心下生起了怨气,这便在乾隆五年,卷入了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皙的逆谋案中去……而那一年,皇帝也正是因为调查此案,才亲自去查旗地私售之事,这便在皇室庄田遇见了婉兮。

    婉兮在陪着九爷微服私访之时,便也没少了听到弘晈的名字去。虽未谋面,却也对这个名字早已留下深刻印象。

    还有一层缘故,因忻嫔的母亲是允祥母亲的侄女儿,故此忻嫔与怡亲王这一脉也是表亲。

    在安宁已经万事成空,忻嫔自己的阿玛也已作古多年之后,她与怡亲王这一脉的表亲便是她最后可以倚仗之势。婉兮也曾经小心防备此事,避免忻嫔由其母亲,借力于怡亲王一脉。

    ——终究,怡亲王在雍正爷年间,功高盖世;怡亲王一脉,更是成为世袭罔替的“”。便是皇上对怡亲王一脉也不能不有所照拂。

    只是后来因为《红楼梦》之事,倒叫婉兮知道如今承袭了怡亲王爵的弘晓,却原来是清高风雅之人。最初的《红楼梦》原本,就是从弘晓的王府里传出来,流到明义手上,再到永璇手上的。

    再加上怡亲王一脉与尹继善的深情厚谊,倒叫婉兮对弘晓这个人能放下心来;那怡亲王一脉里,既然小怡亲王本人不至于与忻嫔同流合污,那么弘晓之下的第二人,便是这位宁郡王弘晈了。

    弘晈既然都能卷入当年弘皙的逆谋案去,倒叫婉兮不能不担心此人的人品。

    婉兮右手轻轻拨弄左边腕上那一对白玉镯去,“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皇上怎么忽然罚了他半俸去?”

    玉蕤耸了耸肩,“听说这位宁郡王,多年来始终托病不上朝。每当朝期,俱不能到,故此皇上下旨,只赏给半俸,叫他在家养病便罢。”

    婉兮微微扬眉,“若此,便是在朝中再无差事,只叫在家养病罢了?”

    玉蕤点头,“正是如此。想来当年卷入逆谋案去,皇上又如何还肯赏给他差事去?便是赏给半俸,叫在家养病,这已是跟半圈禁差不多了。”

    婉兮终于松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有皇上如此警告,叫他‘在家养病’,那他如何还敢健健康康迈出家门半步去?若此,咱们倒不用担心他还能与忻嫔有所勾连了。”

    玉蕤也是一拍手,“……忻嫔这一回,真真儿是叫孤零零儿一个了!”

    在园子里热热闹闹过完了元宵节,宫里的年,到正月二十五填仓日这一天,才算是过完了。

    到了此时,婉兮的心便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来。

    年过完了,便是小十五种痘之时。

    皇上在正月里赴南郊祭天时,已经得了今年祭陵的吉时去,皇上下旨二月十九日起銮……倒是不知道钦天监那边可得了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去了。

    ——皇上起銮之前,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小十五种痘之时去呢?

    二月初八日,皇帝依旧按着每年不变的规矩,毫不意外地下旨,皇后那拉氏的千秋令节,照旧停止行礼、筵宴。

    便也在这一天,钦天监便终于给出了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天喜吉时拟于本月二十四日,宜用申时,合青龙长生黄道,面向正南方迎喜神。”

    皇帝将这个消息便也禀告给了皇太后,同时传旨给那拉氏、婉兮和语琴去。

    婉兮心尖儿便终是忍不住又是一串轻颤。

    小十五种痘的日子,果然又赶在了皇上起銮离京之后……皇上早已定了二月十九日起銮谒东陵,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却是在皇上起銮五天之后……

    二月十六日,就在皇帝起銮前三日,终于得了消息:太医院种痘科的医士蔡世俊、李锦文,小方脉的医士陈增、郑之瑞,联名依例上奏,“看得十五阿哥脉息、精神、起居俱好,时令相宜布种喜痘,臣等选得上好花苗,择于本月二十四日吉时布种。”

    小十五种痘诸事这便已是板上钉下钉来。

    这晚皇帝来看婉兮,婉兮本念着皇上即将起銮谒陵去,不想在皇上面前露出哀戚来;可是……却还是在看见皇上的那刻,实在忍不住,终是落下泪来。

    皇帝小心拥着婉兮,柔声道,“爷也没料到圆子种痘的吉时,竟是拟定在了二十四日……爷又如何能放得下心去呢?”

    皇帝自己说到此处,也是垂下头去,半晌说不出话来。

    婉兮的泪珠儿便落得更是止不住。

    皇帝赶紧先平复住自己,紧紧攥住婉兮的手,“不过你放心,爷自是都安排好了。爷叫桂元亲自伺候圆子种痘。”

    “桂元?”婉兮含泪扬眸,“宫殿监新任的总管?”

    虽说桂元早就是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太监去,资历和能力自然都够,只是毕竟刚刚任职宫殿监总管不久,婉兮心下倒有些不安,“……为何是桂元?”

    皇帝垂眸凝视婉兮,抬手轻轻抚婉兮面颊,“都哭傻了。爷叫他伺候,就是因为他叫‘桂元’。”

    婉兮心下这才微微一动。桂元桂元,桂字自是与她当年与皇上结缘的青桂相关,而“元”字,又何尝不是圆子、元子之意去?

    这便这个桂元的名儿,自已是个好口彩。

    婉兮心下终是一暖,便伏在了皇帝怀中,两手轻颤着揪住了皇帝的衣襟,“只有一个桂元,奴才心下还是有些不妥帖”

    皇帝点头,“此次爷挑来伺候圆子种喜花的医士,你难道听着不耳熟么?”

    婉兮眯眼,竭力回想,这便也是心下一敞亮,“种痘科的蔡世俊……仿佛是当年给咱们啾啾种痘的医士?奴才隐约记着,当年为啾啾种痘的医士们,为蔡世俊、刘芳远、张德福?”

    啾啾是乾隆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二日种痘,三月初一日隐约“见喜”,三月初四日起供圣,三月十五日止退的。

    那时候儿正是小鹿儿因种痘而薨逝之后,故此啾啾种痘是叫婉兮格外揪着心去的。

    幸好啾啾种痘一切还算顺利,到了三月十五日已经止退。只是没想到三月十五之后,还是有了反复。

    便如小七种痘一切都好,而啾啾就在眉上留下一个痘印去,这便可见啾啾的体质对痘种的反应要更强烈些,故此才在止退之后又有反复。

    三月十六日起,啾啾出现“右项浮肿”,便由这位蔡世俊带人会诊,用清化汤,外上八宝丹等治疗,到十七日消肿;十八日却又再出现“耳前浮肿”,蔡世俊又带领几位医士及时外上消肿化毒散调理,终究叫啾啾“肿势全消,诸症俱好”了去。

    经过那样一番折腾,婉兮心下对这位蔡世俊印象颇深,便也能放心信任去。

    听皇上说这次还叫蔡世俊带人来给小十五种痘,婉兮的心,终于稍稍可放下些去了。

    皇帝紧紧拥住婉兮,在她颊边暖暖地轻吻,“你别怕,咱们小十五福泽深厚,必定会安稳送圣去。爷已经与桂元、蔡世俊等人说下,若谁敢不尽心伺候,倘若有半点的疏漏,爷便也绝不饶了他们去!“

    “便不止他们,不管还有谁,敢在这会子算计咱们圆子去,爷也必定都不轻饶!”

    二月十九日,皇帝自圆明园起銮,谒东陵而去。

    每年二月,能陪着皇上去谒陵,都是那拉氏这个中宫彰显身份之时。终究唯有正宫皇后,才有资格陪着皇帝一起拜谒祖宗陵寝。

    可是也巧,每年二月却都是那拉氏被皇上冷冰冰给停止了千秋令节行礼、筵宴的时候儿。

    那拉氏从登上皇后之位,这些年皇上便从未准过一次行礼、筵宴。她倒也想过,哪怕皇上就是不准筵宴了呢,她也可以接受退而求其次,就叫她正儿八经受一回内外福晋们的行礼,那也是她正宫皇后的脸面啊。

    却可惜,皇上每年的谕旨都是停止行礼和筵宴,而不只是停止筵宴。

    又在今年,大臣们议给皇太后和她所上笺表之事。原本她和皇太后都可用明黄,结果就在今年,皇上却给定下,进给皇太后的笺表,可用明黄;而进给她的,只可面儿上是明黄,内里却是用红色。

    堂堂大清国母、正宫皇后,便是有在过年、千秋令节时受大臣进笺表庆贺的权力,可是她却不能用明黄!那这笺表,其实又何尝便是被皇上给降了一个等次去!

    那拉氏一路上心情都不顺当,便瞧着愉妃、忻嫔两个颇有些不顺眼。

    “皇上今年倒是齐整,将这后宫里能带来的,全都带来了。”那拉氏一到行宫,便忍不住与塔娜嘀咕。

    塔娜倒是也劝,“令贵妃、庆妃她们不是没来么愉妃、忻嫔她们,自比不得令贵妃和庆妃去。”

    那拉氏捏着奶茶碗,满脸的冷笑,“她们没来,自也只是为了那小十五种痘罢了!倒是忻嫔……她一向都是个有心人,我瞧着皇上的意思,仿佛她想要复宠的心思,怕就快要不远了。”

    塔娜也是皱眉,过年这段时间,后宫难得几乎每日都能有机会陪在皇上身边儿,那忻嫔仗着有个八公主,这便削尖了脑袋一般往皇上面前钻。就连塔娜都好几回瞧见忻嫔故意用眼神儿钓着皇上……

    “主子说的是……忻嫔那人,从进宫第一天起,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安宁彻底倒了,忻嫔这便只能一搏,这便在皇上面前,连点脸面都不顾了。若不是过年期间都是众目睽睽,若说她主动扑进皇上怀里去,奴才都不意外。”

    那拉氏闻言更是咬牙切齿,“我原本倒想容得她去,只要她能压过令贵妃去!可是你没瞧见么,初一坤宁宫家宴那回,我与令贵妃那般冲突,她竟都没说替我说一句话!她是想叫我抬举她来着,可是她难不成只顾着自己复宠,倒不顾及我去了?”

    塔娜也是咬了咬嘴唇,“……她想复宠,奴才瞧着她盯着皇上,眼睛都蓝了;那她是不是将这后宫里每个人都看成对手去?那,她是不是也同样看待主子您去?”

    那拉氏这便眯起眼来,指甲掐住桌袱上垂下的穗子,“你说得对。她心比天高,不光想复宠,她更想独宠去!这便在她心里,连我都防着去!”

    塔娜轻哼一声儿,“主子对她也太好性儿了些。想她一个失宠了的嫔位,主子肯抬举她,那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是她竟然还敢不驯,主子总归治她一回,叫她知道疼才行。”

    那拉氏挑了挑眉,“是啊,她既然一心只顾着复宠,旁的都顾不上了,那我便该挫一挫她的锐气去!”

    次日,随驾伺候的太医便禀报给那拉氏,说忻嫔车马劳顿,身子有些失调。

    那拉氏看着脉案,笑笑凝住忻嫔,“这早春二月,说要开春儿了,可是郊外还是冷的。况且陵寝之处,都有些阴气重了,也难怪忻嫔你身子失调……可怜见儿的,这又如何能叫你再劳累着?便暂且挂起你的绿头牌来,等回京调养好了身子,再伺候皇上吧。”

    忻嫔当着那拉氏的面暂且忍了,待得回到自己的寝殿,已是懊恼地蹲地嘶吼了起来。

    “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这回好容易令贵妃没能跟着来,她要斗自可与愉妃、舒妃斗去,她何苦又要与我为难?她难道忘了么,是她自己红口白牙说要抬举我!”

    乐容也小心道,“奴才忖着,倒也不是无迹可寻。主子想啊,皇后说要抬举主子,就是要让主子与令贵妃斗的。皇后想与令贵妃斗,一来是争宠,二来就是为了打压令贵妃的皇子,尤其是十五阿哥……”

    “皇上对十五阿哥,尤其是皇太后对十五阿哥有些好得过头了,皇后早已按捺不住。而此时正是十五阿哥在圆明园里种痘的时候儿,皇后她何尝就没指望过主子能帮她……在此时,圆满她的心意去?”

    忻嫔缓缓站起身来,眼睛眯紧,“你说得对,她是指望我先给她出力,先帮她除了十五阿哥这个心头病去。她便本不希望我这次随驾跟来。故此她这一路上看着我,便总觉得不顺眼。”

    乐容点头,“怕就是如此。”

    忻嫔垂下眼帘来,幽幽冷笑了一声儿,“我又暂且没有皇子,我为何要帮她冒那个险去?除非她先帮着我复了宠,否则她自不用指望我给她出什么实际的力去”

    乐容有些担心,“可是眼前的景况——若主子不肯俯首,那皇后便会拿捏着主子去。”

    忻嫔挑了挑眉,“其实这会子终是谒陵的路上,暂时不能侍寝倒不是坏事;反倒是倘若这个时候儿有人主动去勾着皇上……那才要受人唾弃了呢。”

    忻嫔说着冷冷一笑,“那好玩意儿,我既暂且用不上,那便给她用上吧。”

第2458章 118、行乐(上,8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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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起銮后,婉兮极快平复下来,与语琴一起,二人专心一志地只为小十五种痘之事筹备。m.www.uu234.net

    除此之外,这天下其它所有的事儿,都可暂且放在一边了。

    二月二十三日,圆明园司房首领太监陈义卿,带领彩子匠和搭坊人等,至“天然图画”岛上,于五福堂前,以及“竹深荷静”,乃至东西游廊等各处,悬挂彩子、搭设彩坊,将整个“天然图画”又营造出一股子喜庆的气氛来。

    这股子喜庆,倒不亚于过年的时候儿。

    与此同时,圆明园打扫处的首领太监,也已带人将种痘所需的供桌、围屏、青毡、红毡等一应陈设用品,布置停当。

    只等明日,小十五正式种痘了。

    打扫布置完了,桂元亲自去回了婉兮和语琴。

    两人挽着手,一同又踏上“天然图画”的小岛。

    两人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这已经不是姐妹情深之意,而是——互相扶持,互相的鼓励。

    皆因,两人心下,谁敢说就妥帖了去?

    在“天然图画”码头下船,一抬眼便看见这“天然图画”岛上处处张灯结彩,热闹极了,婉兮和语琴却没办法被这喜庆的气氛影响,两人却反倒更忍不住了心酸。

    语琴就更是一垂首,泪珠儿便掉了下来。

    “九儿你瞧啊,这次第,倒是与那年小鹿儿种痘的时候儿,一模一样去。”

    婉兮也极力地忍住难过,抬眸定定凝视眼前的一切。

    这里曾是她在圆明园里的寝宫,是皇上独赐给她居住的小岛,是这后海周遭九个小岛里观景最好的一处……可是因为小鹿儿的离去,她便连这里都无法居住下去。待得皇上将她挪进“天地一家春”去,她便是再踏足这岛上,心都是哆嗦的。

    可是此时,陆姐姐已是因思念小鹿儿而泣不成声,她便怎么都不能再表现出半点的哀戚和担心来。

    她只能冷静,只能笑。

    婉兮便扶住语琴,轻声道,“姐姐看啊,这张灯结彩的模样儿,可有多喜庆?真好看啊,真喜庆,这是不是正是皇上所说的‘嘉庆’二字?”

    听得婉兮如是说,语琴便也微微怔了怔,抬眸四望。

    虽说还是落泪,却终究因这一愣怔,暂且从悲伤里抽身出来些儿了。

    语琴举袖拭泪,“嗯。嘉者,吉庆、欢乐也。这眼前如此喜庆热闹,自是正和‘嘉庆’二字。”

    婉兮含笑点头,“所以姐姐便别再落泪了。这样的嘉庆之时,咱们理应陪着圆子,笑对这一切。”

    语琴便也是匆忙点头,“我明白的。我只是,只是……”

    婉兮何尝不明白,语琴终究还是没能放下小鹿儿去。婉兮所诞育的两个皇子,都是交给陆姐姐抚养,可是小鹿儿却是在这里种痘而薨,再抬眼看见眼前这跟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喜庆去,陆姐姐自终是担心,怕当年的一幕再度重演。

    婉兮高高扬起了头,坚定道,“不会的!姐姐忘了,即便同是在这岛上,还是要在五福堂里种痘,可是小鹿儿走后,咱们啾啾不也是平安送圣了么?她们都是我生下来的孩子,啾啾还是女孩儿呢,圆子的体质本该比啾啾更好,咱们理应放心,圆子必定能平安顺遂!”

    婉兮的坚定,终于也给了语琴力量。

    语琴也是扼腕道,“你说得对,皇子本应该比公主身子骨儿更硬实!小七和啾啾也都是在这儿种痘的,俱都平安,小鹿儿和圆子本应该能更稳当的!——若不是被人所害,咱们小鹿儿必定没事!”

    “那小鹿儿的离去,便不是天意!此时咱们只需帮圆子防住那起子小人,相信上天必定会护佑咱们圆子!”

    婉兮深深吸气,抬眸望向高天,“皇上正月里,特地叫咱们重看了他当年的那份心愿,‘榑木初晖少海红’,皇上在那会子已是将自己立太子的心愿作为新春的祈愿,禀告给了上天。皇上是天子,相信天帝自会护佑。”

    婉兮缓缓走到五福堂前,抬眸看五福堂窗外那株颀长秀雅的玉兰。

    “况且……皇上他就在这儿啊。皇上他,这些年来一直一直都守护在这窗边儿啊。皇上便是每年二月都得谒陵去,便是不能每次都陪在孩子们身边儿,可是皇上却从没从孩子们身边儿远去——故此,虽说这五福堂里曾有过叫咱们伤心的过往,可那不是天意,更不是皇上的粗失,所以咱们不该再怕这儿,更不能因为过去的事儿,就不相信皇上了。”

    婉兮说到这儿,也已是落下泪来,“姐姐你说,对不对?”

    语琴看见婉兮落泪,心下既难过,又自责。

    她连忙止住了自己的悲声,忙抽帕子来替婉兮拭泪。

    “瞧我,这四十岁竟是白活了……你是两个孩子的亲娘,孩子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便是有幸抚养他们,可是我的心痛又如何与你相比去?”

    “我这又何苦反倒惹你又难受起来?”

    婉兮便也扯住了语琴的帕子,使劲儿地笑了出来,“姐姐不难受就好了。就当我方才是——苦肉计呢!”

    “呸!”语琴无奈啐了婉兮一声儿,“你那哪里是苦肉计,你才是实打实地割肉之痛啊。”

    婉兮忙抱住语琴,“我的好姐姐,咱们都不哭了,便也都别说这些了。咱们得替圆子查看周全喽,叫他明日挪过来种痘,便一切都是稳稳妥妥的。”

    桂元瞧着婉兮和语琴两个落泪,也不敢说话,这会子好容易见两位主子破涕为笑,这便赶紧上前打千儿回禀。

    “回贵妃主子、庆妃主子,皇上有旨,十五阿哥种痘,必须万无一失。若万中哪怕有那么一丝儿失了,那奴才就得提着脑袋去见皇上……”

    “回二位主子,奴才奉皇上的旨意,不敢不加一万个小心。奴才专门儿从打扫处、熟火处、景和门及御花园,抽调了四名勤谨能干的瞻礼首领,以及四名瞻礼小太监,专门负责轮流值班坐更,昼夜随时伺候十五阿哥的衣食起居。”

    婉兮明白,这说的就是种痘期间,近身伺候在小十五身边儿的坐更太监了。孩子的安危,除了在太医手上,其实更在这班太监的手上。若太监有一个怀异心,那孩子就必定没跑儿了。

    婉兮欣慰点头,“既是桂元总管你亲自挑选的,我自放心。”

    桂元恭谨一笑,“……奴才明白,十五阿哥身边儿除了坐更太监必须牢靠之外,奴才说句不敬的,太医们那边儿也得抽只眼睛盯着才行。”

    “不过奴才只是宫殿监的总管,管不得太医院这班大人们。不过奴才也不敢有半点的疏失,这便从御药房里选拔了一位首领,以及一个小太监,叫他们陪着太医们一起看诊用药。”

    “他们啊,虽说医术上不敢跟太医们相提并论,可是好歹在御药房里伺候的日子久了,于这医术药理的,全都门儿清。尤其太医们便是要开方子,药材却必须都得从御药房里出,绝不准从旁的地方儿来的,他们自然都对这些药材了若指掌,料太医们也不敢动旁的心眼儿去。”

    婉兮心便一缓,赞许地点了头。

    桂元又道,“除此之外,奴才叫自己手下的两个小徒弟儿,专门负责跑腿联络之事。这两个小徒弟儿,是奴才从小带大的,奴才说一,他们绝不敢想个二去。贵妃主子便请放心,这‘天然图画’本就是孤岛一座,进出联络都由他们把着,这便不管是外头谁想传话给太医、坐更太监们,奴才也敢确保,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咱们不想叫外头人知道的事儿,更是一笔一划都飞不出去!”

    听到这里,婉兮心下终于有些明白,皇上为何单叫一个有些陌生的桂元,来总管小十五种痘之事。

    原来这个人竟然周全仔细若此。

    婉兮终于展颜微笑,“桂总管安排得甚详,倒比我自己想得还要周到。桂总管,有劳你了。”

    桂元忙跪倒谢恩,“奴才岂敢。”

    桂元退去,婉兮攥紧了语琴的手,“姐姐方才听见了吧?皇上当真安排得周详,便是咱们想到、没想到的,皇上启程之前,已是都帮咱们想好了。”

    语琴终于点头,“……那我便,先带着圆子过来转转。也省得他明天冷不丁过来,再害怕了。”

    当晚,婉兮便听玉蕤来报。

    “姐……庆姐姐搬进‘天然图画’去了。”

    婉兮心下一颤,却也用力点头,“陆姐姐是担心,圆子明儿挪进去会害怕,陆姐姐这才要亲自搬进去陪着他。陆姐姐对圆子的心啊,一如当年对小鹿儿一般。有陆姐姐这般用心,我便也能放下心了。”

    二月二十四日,婉兮和语琴,带着小十五登上了“天然图画”的小岛。

    小七、啾啾、拉旺等几个孩子也非要都跟来。

    这几个孩子终是都种过痘的,想来也不妨事。再说有他们陪着,小十五也能更欢快些。婉兮便都带着来了。

    孩子虽说还小,可眼睛却都是最“毒”的,一见岛上这架势,小十五便觉着不对劲,伸手死死攥住婉兮的手,“额娘,你别走。”

    婉兮紧咬嘴唇,心就如同被撕扯着一般地疼。

    语琴赶忙儿蹲下,抱住小十五,“圆子别怕,庆额娘陪着你一起在这儿。”

    小十五抬眸望住婉兮,还是不肯松手,“我要额娘和庆额娘都陪着我,谁都别走。”

    婉兮心下一颤,眼泪险些跌下来。

    小七咬着嘴唇看着,忙上前扯住小十五,顺势将小十五的手从婉兮袍子上扯下来,攥进她自己手里去。

    “圆子你跟我来,我领你看看咱们这从前的家!”

    语琴有些担心,挑眸看婉兮,婉兮却点了头。

    孩子们的心事,兴许还是孩子们来解,才是最好的法子。

    小七领着小十五的手走到五福堂窗外,指着窗内道,“你知道么,我就是在这儿出生的!不光我,还有你九姐……当年额娘就住在这儿,春天带我和你九姐挖竹笋;夏天就到莲塘里采莲花;秋天就爬到楼上看西山暮色;冬天还能在这岛上直接到后湖上去玩儿冰!”

    小十五听着就傻了。可不是嘛,比他大的几个孩子里就他不是在五福堂出生的,其余几个都是。

    拉旺也走过来,蹲下与小十五说,“你七姐姐说得对,这里原本就是咱们在园子里的家。不陌生,你不必害怕。”

    小七朝拉旺盈盈一笑,抬手又指着窗外的玉兰,“圆子你瞧,皇阿玛!”

    小十五满心欢喜地抬头去看,还以为当真是皇帝回来了。可是待得抬头一看,竟是一棵在这二月里还有些光秃秃的树,这便傻了,跑过去一把抱住树干,竟哭开了,“皇阿玛,你怎么变成树了?皇阿玛,你快变回来呀……”

    小十五这般的童言童语,说得在场所有人又是笑,又是伤感。

    啾啾咯咯笑了,腾腾跑过来,抱住小十五,“圆子真傻,皇阿玛才没变成树呢!”

    啾啾调皮,回头瞧见福康安,便指着他叫,“圆子你瞧,皇阿玛是被他给关到这棵树里啦!”

    福康安的性子,一向没什么不敢扛的,更何况这会子是对着小十五这么个两岁大的小孩儿。这便一抱膀儿,也不解释,反倒一副“我看你能拿我怎样”的桀骜模样儿。

    小十五便恼了,朝福康安举起胖胖的小拳头,“你敢!”

    这么一闹腾,原本挺伤感、挺隆重的仪式,倒成了一帮孩子的过家家儿了。

    婉兮无奈走上前来,忙抱住小十五,柔声哄着,“别听你九姐瞎说……你九姐啊,是欺负你小,逗你玩儿呢。”

    小七也连忙摁住啾啾,不准啾啾调皮,扭头瞪福康安一眼,“你的嘴这会子又长哪儿去了?也容得啾啾这么编排你……平素与我拌嘴,那是一个顶八个,啾啾说你,你就哑巴了。”

    福康安这便傻了,盯着小七,急着解释,“我……我不是;我、我没有啊。”

    小七恼得跺脚,“还说!我自个儿有眼睛,我看得真楚。你还不认,当我是瞎的不成?”

    福康安无计可施,急得原地都要蹦起来,末了只能狠狠一指啾啾,“都赖你!从小到大,你就知道害我!”

    还是拉旺连忙扯了扯福康安的手,轻声提醒,“那是公主……如今咱们都已长大了,已是君臣有别。”

    福康安这才只得咬了咬牙,瞪了啾啾一眼,退开到一旁去。

    啾啾终究也还小,这会子还不到五周岁呢,便也没将福康安的急赤白脸放在心上,只拖着小十五的手咯咯地笑,“圆子你瞧,保保哥哥翻白眼儿啦”

    小十五也终于高兴了起来,使劲儿点头,“像个大白眼泡儿的金鱼……”

    孩子们就是孩子们,这会子竟又都笑起来了。玉蕤便赶紧走过来,哄着一班孩子,“好啦,我的阿哥、公主们,时辰快到了,咱们一起陪十五阿哥进五福堂里玩儿,好不好呀?”

    一帮孩子便都往里走,玉蕤回眸冲婉兮点了点头。

    申时,吉时已到。

    此时已是日暮斜阳,夜色宛如青纱,徐徐垂下。

    这样柔软的夜色,也滤去了这种痘仪式的紧张和庄严去。

    申时初刻,桂元已经带着几位太医捧着盛装天花喜苗的瓷**,到“诸天总圣”的供桌前,供苗、拈香行礼。

    在这“诸天总圣”的供桌上,摆鲜果五碗、干果五碗、清茶三盅;以及供菜五碗、饽饽五碗、玉露霜五碗……一切供献俱全,诚意真挚。

    婉兮隔窗瞧着与如你带着小七他们几个孩子在说说笑笑,小十五的面上已经再没有初时的紧张,她这便握住了语琴的手,“姐姐,此乃嘉庆,是为圆子种喜花儿。那咱们便自当欢欢喜喜的,也叫天上诸神看见咱们的诚心去才好。”

    语琴用力吸吸鼻子,便也点头,“你说得对,我便怎么着,心下也都该谨记‘嘉庆’二字。”

    申时十分,婉兮与语琴手挽着手,也来到供桌前拈香行礼。

    桂元带领早已预备好的乐班,在香烟缭绕中,奏唱起礼乐赞歌来。远处,灯彩绚烂,火树银花。

    婉兮眸光轻掠,含笑在供桌前叩下头去。

    嘉庆,嘉庆……此为嘉庆之事,不准见泪,只有满面笑容、满怀欣喜,方衬得起这嘉庆之许。

    婉兮行礼毕,桂元上前奏请婉兮还宫。

    婉兮心下自舍不得,只是供圣的规矩如此。终究种痘仪式也属满洲传统的“背灯祭”,闲杂人等,即便是生母,也只能退开等候,以免冲撞了痘神娘娘去。

    婉兮忍着悲伤,嘱咐玉蕤带小七和啾啾出来,将小十五郑重托付给桂元和太医蔡世俊去。

    婉兮忍着哽咽道,“前年九公主种痘,便是蔡太医你伺候的。九公主那时虽送圣之后还有些反复,可是蔡太医你处置得当,叫九公主终于稳妥痊愈……若说太医院里种痘科的太医,我心下对你最为倚重。我今日便将十五皇子托付于你。”

    蔡世俊双膝跪地,“微臣定竭尽一身所能,还请贵妃娘娘安心还宫。”

    婉兮忍着难过,终是怕自己在小十五面前落泪,这便没敢到小十五眼前儿去。只立在窗外,轻倚着那玉兰树,柔声道,“圆子啊,你乖乖听话,厄涅每天都会来看你,你庆额娘也在这岛上陪着你。咱们就是跟痘神娘娘玩儿个藏猫猫,等你藏好了,这窗子和门就都重开了,厄涅就来接你,啊”

    小七和啾啾一左一右握着小十五的手,也都道,“我们也都玩儿过了,且都赢了呢。你是男孩儿,倒不敢玩儿了不成?”

    小十五这便一挺小腰杆儿,白白胖胖的小脸儿上满是志气,“圆子要玩!圆子也一定赢!”

    婉兮这才含笑转身离去。

    桂元再率四位医士,到供前拈香行礼。将之前供在供桌上的花苗取出,吹入了小十五的鼻子中。

    婉兮虽说是含着笑,保持着喜气洋洋离开“天然图画”,回到“天地一家春”。可是回到寝殿坐定,关起门来,婉兮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如何能不揪心啊?如何能不希望,由自己这个当娘的,去代替孩子遭那个罪啊?

    知道婉兮自己在寝殿内关起门来是掉泪了,玉蕤也不便进去,这便也只得守在隔扇门外,亲自陪着。

    却见玉蝉进来回话,说是胡世杰来了。

    玉蕤也有些为难,低声问,“胡总管可说了有何事?这会子……倒是该叫贵妃主子清静些儿,不见人也罢了。”

    “又或者当真有事儿,若是不要紧的,胡总管是否可回给我。待会儿等贵妃主子闲下来了,我再转回给贵妃主子?”

    玉蝉摇头,“奴才如何不明白主子是难受了呢,这会子谁都不该放进来打扰……只是胡总管说,是来呈进皇上留下的赏赐的,这便唯有亲自进呈给主子,不能转交给别人。”

    玉蕤倒是松了半口气,“这会子也唯有皇上留下的物件儿,能叫贵妃主子宽心了。也好,等我先回一声儿,你再去请胡总管进来。”

    玉蕤走到隔扇门边儿,小心地轻轻敲了敲门扇儿,“……姐,胡世杰来了。说是皇上留下恩赏。”

    婉兮忙止住悲声,从衣襟口里抽出帕子连忙拭去泪珠,又转向妆镜看了看,急忙起身到脸盆边儿,掬了把凉水拍在颊边、眼上,这才吩咐,“叫进吧。”

    在看见胡世杰手里擎着的物件儿之前,便连婉兮也猜不到皇上究竟给留下了什么。

    待得见胡世杰双手高高擎了个长条儿的锦盒,婉兮心下倒是隐约有了些轮廓。

    “……是画儿?”

    从乾隆二十五年的《宴塞四事图》,再到乾隆二十六年的思永斋贴落,这几年皇上命如意馆连着画了不少幅画儿,婉兮瞧着这锦盒的尺寸和形状,便觉着像了。

    胡世杰忙跪奏,“贵妃主子慧眼如炬,更难得是懂皇上圣心。”

    胡世杰一张天生冷脸,难得说这样的话儿。婉兮知道这也是帮她宽心呢,这便也微微含笑,“我不但能猜到是画儿,我猜啊,八成这锦盒里就是一幅御笔岁朝图去呢!胡总管,你倒说说,我猜对了没有?”

    婉兮想,皇上怕是将乾隆二十五年的那幅岁朝图留下来,叫她在他不在的时候儿,心下难受了的时候儿,便可取出来看看。

    没想到,胡世杰却是一脸的为难。

    婉兮倒释然一笑,“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又何苦一脸为难,如此吞吞吐吐了去?”

    胡世杰忙伏地磕了个头,“不是奴才矫情,实在是贵妃主子说的对,却又不完全就是那幅图了。”

    婉兮挑眉,“这又算什么话呢?”

    玉蕤也听着有趣,便索性亲自起身走过来,从胡世杰手里拿走了那锦盒去,“我倒要看看,胡总管你这是卖什么关子呢!”

    玉蕤是在婉兮跟前儿,自不用那么多规矩;况且玉蕤也是故意要逗着婉兮开心,这便先躲在墙角儿去,将那锦盒打开,画轴展开了看。

    看罢便是笑了,一拍手,“胡总管说的倒是没错儿!既是岁朝图,又不是岁朝图呢。”

    胡世杰也是会心而笑。

    婉兮都无奈了,只得叹一口气,“是我脑子不转了,况且我哪儿猜得到皇上的深意去呢?你们两个快告诉了我吧。”

    玉蕤也是怕婉兮急了,这便赶忙含笑上前,将那图轴呈现在婉兮面前。

    婉兮不由挑眉。

    果然不是她曾看过的那幅《岁朝图》,而是一幅“行乐图”。

    而那幅图上有皇上御笔的亲题,“癸未新春,御题”。

    癸未新春,便是今年的新春。既是癸未新春所作的图,虽说不是《岁朝图》,却也是“画在岁朝的图”啊。

    婉兮便笑了,“怨不得你们都说,是,却又不是呢。”

    胡世杰完成使命,这便含笑告退而去。

    婉兮这才将整幅图细细看来。

    这是一幅山水为背景的画,画面左上方,山中有凉亭,皇帝穿着汉人衣装坐在亭中,凭栏而望。

    皇帝的视线,是望向山边水上,曲桥上走过的一队人。

    队前为五位嫔妃,队后为内侍执扇、抱琴、捧盒,跟随伺候在嫔位身后,宛若仪仗。

    那一队人中,若以前后两端的人来分,自是嫔妃为主,内侍为辅;而那五位嫔妃之中,前四位都是驻足回望,为导引之意——便整队人的焦点,连同皇帝的目光凝眸之处,都经由那四位嫔妃的回眸,而聚集在了那高扇之下,整幅图中唯一正面向前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正是婉兮自己啊。

    婉兮忽地站起,两手捂住了脸,终是红透了脸去。

    玉蕤也都看懂了,这便咯咯笑起来,“姐,瞧你穿着汉家衣裳,可真是娉婷清丽,无人能匹!”

    玉蕤仔细瞧着,又是一拍手,“姐你看,你在图中,头上戴的那枚凤簪,正与皇上在乾隆二十五年赐给姐的那枚,是一模一样呢!”

    婉兮含笑凝眸,也是真真儿爱极了这张画中的自己。

    再也不是《宴塞四事图》里,因西洋画法重明暗立体,而将自己显得有些过于瘦削的模样儿;这幅图中的她,眉眼清丽,更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尤其,这幅画因是全身入画,更是将她轻盈娉婷的体态,跃然纸上。

    只是心下再欢喜,却也不好意思再当着玉蕤的面儿自夸了——终究,玉蕤还只是贵人,故此不在这五位嫔妃之列。

    婉兮便故意别开眸子,只去看皇上题在图右上的诗文去。

    她轻轻念出声儿来:“乔树重密石迳纡,前行回顾后行呼。松年粉本东山趣,摹作宫中行乐图。”

    “小坐溪亭清且纡,侍臣莫漫襍传呼。胭脂未备九嫔列,较胜明妃出塞图。”

    “几闲壶里小游纡,凭槛何须清跸呼。讵是衣冠希汉代,丹青寓意写为图。”

    “瀑水当轩落涧纡,岩边驯鹿可招呼。林泉寄傲非吾事,保泰思艰怀永图。”

    画中又有画工的款识为:“奉敕敬绘”、“臣金廷标”。

    婉兮便笑了,所有的疑惑,都已了然于心。

    婉兮歪头望玉蕤,“这个金廷标,是浙江湖州人。他的父亲是画家金鸿。说起此人,倒有一段趣事儿——乾隆二十二年,皇上第二次南巡的时候儿,到了江南地界,这个金廷标以一介布衣之身,向皇上自荐,献上他自己画的《白描十六罗汉》册。”

    “我不懂画儿,却听皇上说,此人善人物,兼花卉、山水,亦能界画,白描尤工。故此他那《白描十六罗汉》册,才得皇上赏识,召入京中,命入内廷供奉,入了如意馆为‘画画人’。”

    “初进画院的时候,金廷标只是普通的‘画画人’,每月只有钱粮银子三两,公费银子三两,加在一块儿才只六两。不过,由于他勤谨,画作又机趣频出,叫皇上越发赏识,俸银从每月六两升为八两;到乾隆二十六年,俸银标准更是提升为十一两,已是与画院高手丁观鹏同齐平去了。”

    玉蕤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原来是这个人!我倒是听阿玛说过,不过我彼时还不留神。”

    婉兮扬眉,“何事?”

    玉蕤便笑了,“因为这个金廷标今年正好儿父亲故世,他向皇上请丁忧回乡。皇上竟然准他全俸丁忧!我阿玛说,便是前朝一二品大臣,因丁忧回乡,因不办差,通常也只赏给半俸;可是一个小小的画工,皇上竟然下旨赏给全俸,太过特殊”

    “我那会子不解,我阿玛只过手银两此事,也不知道缘故。可我这会子啊,却已是明白皇上的缘故了——这幅图是在新春画完的,那必定是在金廷标丁忧回乡之前。就是因为这幅图绘得好,将姐画得如此娉婷秀美,皇上看了高兴,这才赏给金廷标全俸回乡的吧!”

    婉兮垂首,心下已是悄然绽开小小春花儿。

    不过她才不肯当着玉蕤的面儿认呢,便只指着那图道,“他又不止是将我一个人儿画得好看,你瞧,他将皇上、舒妃、陆姐姐,乃至容嫔和豫嫔,也画得都好啊!”

    婉兮这么说,玉蕤倒也不好反驳了。可不嘛,画中的舒妃、庆妃、豫嫔和容嫔,也都穿汉家衣裳,展现出于平日不一样的风貌来,个个儿也都是风姿绰约。

    不过自然,这五人当中,最为娉婷动人的,还是婉兮。

第2459章 119、行乐(下,7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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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姐穿汉家衣裳,果然格外娉婷好看。www.uu234.net”玉蕤朝婉兮眨眼,“依我瞧着,皇上必定也是喜欢。要不怎么会在姐跟十五阿哥的贴落上,画了姐穿汉家衣裳的模样儿,这会子便又画了一幅去呢!”

    婉兮垂眸含笑,轻咬唇角。

    她想着皇上在南石槽行宫说过的,喜欢看她穿汉家衣裳的模样儿;还说准她在他面前,偶尔穿给他看呢。

    玉蕤的目光又滑过了另外四位嫔妃去,“庆妃姐姐穿汉家衣裳的模样儿,我倒是见惯了的;倒是这回将咱们满洲世家的舒妃、来自回部容嫔也都穿上了汉家衣裳,这模样儿叫我看着都觉新鲜。”

    婉兮的目光只滑过山亭上那凭栏而坐的皇帝身上。

    呵呵,玉蕤说得对。出自满洲世家的舒妃,自是从未穿过汉家衣裳;容嫔也是。可是这偏偏是这位出自满人的大清天子,反倒穿这汉家衣裳的模样儿,却不少见;甚而可以说,常常见了。宫里实在存了太多幅皇上穿了汉家衣裳的绘画,从年少到此时,也同样记录下皇上面貌随年月的更改。

    玉蕤却还是有些小小忧心,“只是……若这幅画若叫皇后看见了,会不会又要借题发挥?她怎么说姐,咱们倒是都听腻了,也不往心里去;可是她怕是又得往咱们两位皇子的身上去转……”

    婉兮点头,“不怕。这整幅画上都是汉家衣裳,皇上、舒妃和容嫔都是,她若挑我,便也等于是在挑皇上。

    “况且,皇上早解说得明白。”婉兮指向画卷右上的诗文,“皇上说了‘松年粉本东山趣,摹作宫中行乐图’。只是临摹南宋四家之一的刘松年所作的《东山丝竹图》罢了,并非照着实景画的。那画中原本人物皆着汉家衣裳,那摹本自然也要如此穿戴。

    “况且皇上在后头的诗句中也明白说了,‘讵是衣冠希汉代,丹青寓意写为图’,指明这只是临摹宋画的丹青游戏罢了。若有人非要指摘,那便是她自己修为不够了。”

    玉蕤虽然是出自旗人翰林之家,却终究对这宋代画家的了解不多,这便有些迷惑,“刘松年,《东山丝竹图》?”

    婉兮含笑点头,“倒是可惜这会子陆姐姐要陪着圆子,离不开。要不若陆姐姐在此,自能与你解说更多。我便只与你说个大概吧:晋代是迭出名仕的时代,山林隐居亦是名仕寄名山水的情怀所在。刘松年的原画《东山丝竹图》,便画的是晋代大名仕谢安,曾在出仕之前,隐居在会稽的东山,宴乐山水的情景。”

    “那原图中画的就是如此山冈回合、美荫飞泉,谢安同诸佳丽步行桥上。”婉兮指着面前途中的几位嫔妃,“正与这般情态相和。”

    婉兮偏首,调皮一笑,“便是因这个典故,后来才有了‘东山再起’一词。故此这‘谢安东山’可是个再著名不过的典,既有名仕隐居,寄情山水的洒脱;又有一旦出山便可左右天下格局的豪情。图中之静,全为后头的波澜壮阔作以伏笔;图中山水,随后就将成为江山风云!故此,这图中的情境和寓意,堪称天下男儿的梦想所在。”

    玉蕤便张大了嘴,“……怪不得皇上不选旁的图来临摹,却选了刘松年的《东山丝竹图》。这便隐含皇上便暂得片刻清闲,心中却也怀天下的豪情呢!”

    婉兮便笑了,指着那御制诗最后的几句,“你说得对,瞧,皇上这不是写了么:‘林泉寄傲非吾事,保泰思艰怀永图’……皇上便是说啊,他可没有谢安寄情山水的文人傲气,皇上是以眼前的天下太平为珍惜,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兢兢业业,叫这样的盛世永远绵延啊。”

    玉蕤轻叹一声儿,“也便唯有姐才能在这幅图中解读出这样多的故事来,便叫我瞧着,也只看见皇上寄情山水去了,却没能领会到‘东山再起’,只以眼前暂时安乐却是为天下大势做伏笔之壮志去。”

    叫婉兮这一指点,玉蕤也不由得将目光从画中人物上挪开,移到皇上那长长的御制诗上去。

    除了婉兮方才说与她的谢安东山的典故,与皇上的居安思危的心情之外,玉蕤倒是格外注意其中一句:“阏氏未备九嫔列,轿胜明妃出塞图。”

    玉蕤垂眸细忖,不由得便笑了,“我方才还想说来着,皇上这幅图里怎么没画上皇后去呀?好歹皇后也是六宫之主,皇上不画上她,若叫她看见了,还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花样儿来。我这便幅画儿里去找,还以为皇后怕是没在桥上,而是在岸上的哪处山水遮挡里呢……”

    “却原来,还是我眼拙了。皇上早说的明白,根本就是‘阏氏未备’,那就是画儿里本来就没画皇后啊!”

    听玉蕤如此解读,婉兮便也忍不住扑哧儿笑了。

    “阏氏”是匈奴的皇后名号,这里的确可以指代皇后去。“阏氏未备”,的确可以解读为皇后没在啊。

    婉兮也朝玉蕤含笑眨眼,“这两句总要前后连贯起来解释。后头说《明妃出塞图》,明妃便是王昭君。王昭君出塞和亲,被封为‘宁胡阏氏’,故此这两句是说昭君之美。”

    婉兮说着,颊边微微一红,“皇上是说啊,虽说王昭君和亲去了,未能位列天子九嫔之位。可是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因为这幅图中的女子,相貌都‘较胜’了王昭君去……”

    玉蕤听着便大笑,“皇上是说,他这位天子自己的后宫,相貌个个儿都比王昭君还要美丽去啊!”

    婉兮含羞垂眸,“皇上倒是这般自信,这又叫我等如何当得起去?”

    玉蕤做个鬼脸儿,“可着图中,谁才是位在中心呢?皇上说他的后宫,美貌超过昭君去,那便是说谁呢?”

    “去!”婉兮便连耳朵都红透了,背转身儿去,不肯搭理玉蕤了。

    玉蕤便更是拍着手笑,“那便更说的通了!既然皇上是借这幅图,夸赞谁谁貌美,超过王昭君去;那这样的画面里,的确就不该有皇后出现了……咳咳,若有她在,皇上哪儿还好意思夸下这样的海口去啦?”

    婉兮心下自也是悄然地甜。

    她想了想,便也点头,“其实皇上这两句,倒是有些突兀的。既然是临摹人家刘松年的《东山丝竹图》,说谢安格局天下、东山再起,又或者是山水之美,倒也罢了。怎地会忽然提到王昭君去呢?”

    “朝代、人物、情境全不相关……可是皇上就这么写了,那最合理的解释,倒就是你方才的理解。皇上啊,就是明白地说了,这幅图里就是不画入皇后呢。”

    “阏氏未备九嫔列,便是皇后不在这画中的嫔妃中间儿啊。如果她以后见了非要闹,那皇上自可以就叫她入了‘九嫔’列罢了,到时候儿还看她自己是否愿意了去!”

    玉蕤柳眉一挑,便也听懂了,笑得弯了腰,“可不是嘛!《礼记·昏仪》言周代后妃制曰:‘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九嫔,只是天子妾室,位在皇后之下。倘若她自己非要位列九嫔,那就是自己不想要了正宫之位,非要当嫔御去了!”

    “皇上便用这一句诗啊,便点明了这画儿就是故意不画她的;而她若要闹,皇上将怼她的话都预备好了,看她到时候儿自己还敢闹不?若闹的话,皇上干脆直接就如了她的意,贬了她的中空,叫她真当妾室算了。”

    玉蕤说着都是冷哼一声儿,“咱们大清,又不是没出过废后。皇后被废,降位为妃,早已有之。”

    玉蕤挑眸凝注婉兮,“姐……我怎么忽然觉着,便从这句诗、这幅画里,皇上已经露了废后之意了?”

    婉兮心下也是忽悠一颤。

    “玉蕤……这话总要小心,不该由咱们说。”婉兮握住玉蕤的手,“废后是大事,无论上天还是百姓,也都有会埋怨皇上的。倘若发生这样的事,皇上会承受太大的压力——故此,我倒希望不至于。”

    玉蕤便也是点头,“姐放心,我明白。我这话必定小心守护着,绝不乱说与人去。我只是……”玉蕤抬眸望住婉兮,“我只是觉着,皇上便是为了咱们十五阿哥,为了皇上早已流露出的那份儿心意,便也得废后去。”

    “若不废后,便有十二阿哥那么个嫡皇子挡在前头去,咱们十五阿哥将来反倒艰难。唯有废了皇后,十二阿哥才不再是嫡子身份,那咱们十五阿哥将来承继大位才能名正言顺了去!”

    婉兮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窗外夜空,“……这会子我倒不想那么远,我啊,只想着眼前,只想着今晚。若上天当真有意,便先保着我的圆子平安送圣去吧。”

    婉兮话音刚落,忽然见玉蝉玉蝉有些慌手慌脚地跑进来。

    婉兮的心便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忙问,“可是五福堂有事?”

    玉蝉都不敢说话,只是使劲点了点头,“桂总管安排跑腿送信儿的那两个徒弟,其中一人来了,说有话要回主子。”

    婉兮忙看向桌上的西洋钟。

    才是酉时。也就是小十五种痘吉时才过了一个时辰。

    这么快就忽然有信儿传来,难道说是小十五的身子对那花苗有不良反应,这便不好了?

    婉兮脚下便一个踉跄,抬手紧紧揪住领口。

    “他人呢?叫他进来。”

    玉蕤心下也早已路谎成一团,这会子却强撑着拦住婉兮,“姐!先叫我去听听他报的是什么。终究他也是刚从五福堂过来,身上别带了病气去。”

    婉兮觉着冷,身上开始打了轻颤,她却还是坚定抬眸望住玉蕤,摇了摇头。

    “不……不管是什么事儿,我都要亲自听着。”

    玉蝉这便有些脚底下打哆嗦地出去了,不多时领进来那传话的小太监。

    婉兮只觉心口憋闷,已是喘不上气来了,却极力平静,沉声问,“桂总管叫你来传什么话?你喘匀了气,这便回话吧。”

    那小太监跪地下,不敢抬头,看不见他面上神情,只能看见他因大口喘气,两肩都是一耸一耸的。

    那小太监终于喘匀了气,却是猛然一扬脸,已是满脸欢喜的笑,“回贵妃主子、瑞贵人主子,酉初二刻,伺候在十五阿哥身边儿的瞻礼太监赵兴邦来报,说十五阿哥打了个大阿嚏!”

    婉兮却因紧张,有些回不过神儿来,“打了个大阿嚏?那……可是五福堂里凉,叫圆子着凉了,啊?炭够不够用,若不够,将我份例里的炭,这便叫内务府给调过去用!”

    倒是玉蕤也有了前几次皇子皇女种痘的经验,这便定了定神,却是伸手攥住了婉兮的手,轻声道,“姐先别慌,我倒觉着,怕是好信儿!”

    指头紧紧扣住婉兮,却是问那小太监的话,“……我只问你,桂元总管、还有医士蔡世俊是怎么说的?”

    那小太监眼角都笑得上扬,“我师父与几位太医问了,蔡太医说‘看得阿哥脉息、精神俱好,至酉初起苗吉祥,陆续喷嚏十数次……”都说这阿嚏打得好,怕是那花苗已经在十五阿哥的鼻子里成活了!”

    婉兮大惊大喜里,便是一个摇晃,“什么?这么快,刚一个时辰,便已种活了?”

    那小太监也是喜滋滋道,“我师父和太医们都说,伺候过这么多位皇子皇孙、宗室阿哥们种痘了,这么顺当的,咱们十五阿哥这还是头一份儿!”

    婉兮欢喜得腿又是一软,险些跌坐在地。还是玉蕤眼疾手快,忙将一个绣墩拉过来,垫在下头。

    婉兮眼圈儿已是红了,说不出话来。玉蕤便忙笑着喊,“赏!翠鬟、翠袖,快将我预备好的荷包都捧出来,赏给这位小公公,连同桂元总管,还有岛上的太医们去!”

    翠鬟带着小太监出去领赏了,婉兮终于放心落下泪来。

    玉蕤也早已是满脸的泪,笑着指着桌上那幅画,“行乐图,嘉庆……皇上这些词儿用得可真好,这便叫咱们十五阿哥的事儿,从一开始就见喜了呢!姐可放心了,这事儿这样顺当,这便是上天在护着咱们十五阿哥呢。”

    “那皇上的心意就没拿错,咱们十五阿哥自也能扛得起上天、皇上的期冀去!”

    婉兮自己便也举袖擦泪,这便也破涕为笑。

    说来真是这样巧,她刚还说,顾不上皇上废后之意,只想着叫小十五顺顺当当出完了痘去呢……结果这么快就来了喜信儿,那是不是说,皇上的立太子、废后的心意,上天也是赞成,这便叫一切都如此顺当了去?

    可是婉兮却也不敢大意,还是攥住了玉蕤的手去,“……终究才是第一天,便是花苗顺利成活了,可是其后还有几天去呢。咱们啊欢喜是应该的,却也别这会子就以为已然万事顺遂了。”

    翌日便也点头,“这会子自是凡事都没有咱们十五阿哥的安危为重。只要十五阿哥一切顺遂,其余的什么,咱们不能暂且放下;总归十五阿哥还小,等十五阿哥长大成人还有那么多年去呢,咱们便还有什么等不起的,自不必急于眼前去。”

    桃花寺行宫。

    这座行宫位于蓟州城东十八里外的桃花山上。山上有桃花,开放的时间比其它地方要早,故此得名“桃花山”。

    山半有涤襟泉,纡曲流绕,碧澄可爱。有刹名桃花寺。东接皇陵五十里,为銮舆必经之路。

    自乾隆十八年此处建立行宫以来,皇帝每年二月谒陵,都驻跸此处。

    忻嫔自是对沿途行宫了然于心,早见了“桃花寺”之名便笑,“……便凭这行宫之名,便是助我之力。”

    待得一路出京而来,直到二月二十三日祭陵当日,才恰好驻跸在桃花寺行宫。

    忻嫔原本一颗期待的心,因了这日子,便反倒有些不好了。

    “……怎么这么巧,魏婉兮那十五阿哥是二月二十四日种痘的吉时,皇上就选在前一天谒陵去!他这岂不是,就是要特地赶在那十五阿哥种痘之前,先去求祖宗保佑?”

    终究从桃花寺行宫,到皇陵,还有五十里之远呢,可是皇上却不顾路途遥远,非要赶在这天就去谒陵了,这如何能说不是皇上的故意!

    乐容便小心劝,“主子如此不快,想来那皇后主子,心下必定更加倍地不好受……”

    忻嫔眉毛一扬,望住乐容,便幽幽笑了。

    “对啊,你说得对。我今儿都有些气着了,那皇后今日必定方寸大乱那岂不更是上天助我?”

    忻嫔越想越是欢喜,这便心下也平静下来,这便瞟一眼乐容,“……去吧。”

    这一日因皇帝即将去谒陵,那拉氏便率领随驾的嫔妃,一同伺候皇帝用早膳。

    嫔妃们聚坐,陪皇帝一同用早膳。

    几位嫔位都纷纷起身,亲自为皇帝和皇后侍膳。有的盛粥,有的布菜,有的倒奶茶。

    忻嫔便是那个倒奶茶的。

    想着待会儿谒陵,礼仪严谨,规矩极多,那拉氏便有些吃不下饭。可是接下来还有五十里路,且又要有那些仪轨,肚子里没食儿,便也是不行的。

    那拉氏便虽说没吃几口饭,却还是将奶茶多喝了两碗。

    忻嫔满意退下,整顿饭便再未曾抬头,只悄没声儿地吃完了自己的饭罢了。

    这一日,皇帝率领后宫谒昭西陵、孝陵、孝东陵、景陵。

    未至碑亭,即下轿恸哭。

    步入隆恩门,诣宝城前行礼,躬奠哀恸。

    后宫以及王以下文武大臣官员,随行礼。

    在众人的悲声中,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肃穆哀恸的气氛里。唯有那拉氏忽然有些呼吸急促,身子莫名地发热了起来。

    他就立在皇帝身后半步,正是在行礼之时。此时决不能有半点造次。

    这样庄严的气氛,倒也帮那拉氏暂且压住了身子里那股子毛毛躁躁的灼热来,勉强维持着行完了礼。

    接下来待得到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等几位已经先入帝陵的内廷主位前奠酒,那拉氏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幸好帝陵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踏足而入的,皇帝们的身后世界,对于前朝大臣和普通的内廷主位们来说,也是这天下绝顶机密之一。故此这回奠酒,皇帝只带了那拉氏一个人入内,其余嫔妃都只能候在外头。

    皇帝奠酒罢,那拉氏按例虽说用不着给几位皇贵妃行礼,可是好歹孝贤皇后是元妻嫡后,她是继后,还是身份有别,应当有礼的。

    她这便也端起酒盏来,却是没朝向金棺奠礼,却是忽然回眸,嫣然而笑,“皇上……皇上怎不饮了这酒?这酒滋味甘冽,皇上便饮一口吧。”

    终是地宫,周遭阴森森的,那拉氏冷不丁露出这样缠棉的笑,说出这样的话来,将皇帝都惊了一跳,愣愣望着她。

    “皇后!你这是……怎了?”

    那拉氏却不觉着自己怎么了,反倒端着酒盏,干脆转身离了供桌,款步朝皇帝坐过来。

    她的两颊,漾起桃花轻红来;一双细目里,也是水光盈盈。

    “爷……这是合卺的酒。爷喝了,我才能喝。”

    那拉氏说着已经走到了皇帝面前,将酒盏送到皇帝嘴边儿。

    “爷快喝啊!爷喝完了,我喝;我喝完了……便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皇帝又是惊了一跳,猛然后退,抬手一挥,将酒盏挥落在地。

    那酒盏幸亏没碎,却是将那盏中的酒洒了一地,然后无辜地骨碌碌滚到了一旁,委顿墙角去。

    “皇后!你今日,这是发的什么疯?”

    皇帝强撑着,这才没将那拉氏一并挥到一旁。

    皇帝抬手指着那沉睡着的几具金棺,“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好歹孝贤、慧贤、哲悯、淑嘉都长眠于此!当着她们的面儿,你与朕这样情态,说这样的话,你可好意思!”

    那拉氏却眼神迷离,咯咯地笑了,“皇上是说,她们在看?好啊好啊,就让她们看!跟她们几个相比,我虽然进宫最晚,可我却比她们都年轻!皇上有了我,便不会喜欢她们了。”

    那拉氏上前,软软地扑向皇帝,想要投入皇帝怀里,“……皇上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在那拉氏的脑海里,她是又回到了当年嫁入宫里的时候儿了。那时候儿的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儿;那时候的她,是被先帝指给皇四子的侧福晋——是侧福晋,是行婚礼,正正经经迎娶进宫来的侧福晋!

    不是那些死后被追封了皇贵妃的蹄子们能比的,她们个个儿都只是“皇子使女”,是奴才;而她才是先帝爷指给的侧福晋,是娶进宫来的,是主子!

    便是慧贤后来也被超拔为了皇子侧福晋,可那也是“超拔”!是原本的皇子使女,便是后头也给补了婚礼,可人却已经早在宫里,不像她一般是正正经经娶进宫来的!

    就算只是暂且比不上一个孝贤,那又怎么了?她年轻啊,她比孝贤年轻了六岁去呢!

    皇上不是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么?那令贵妃进宫的时候儿,不就是十四、五岁么……那她也是啊,她嫁进宫来为皇四子侧福晋的时候儿,也才那么大啊!

    皇上必定是喜欢她的,必定是的。

    她笑了,如梦似幻,柔声召唤,“皇上……快来啊。皇上看,红帐已经垂下,红烛已将燃尽……皇上,我已经等了好久啊,皇上别再叫我等了。”

    她咯咯地笑,天真烂漫地笑,终于一把抱住了皇帝的手臂,便要将皇帝压住了去。

    皇帝大骇,猛地两臂用力,将她霍地推到一旁。

    “皇后!你疯了不成?”皇帝的怒吼声在这地宫里轰然回荡,像是愤怒的虎啸龙吟。

    那拉氏被惊住,却不想放弃,这便又想上前扑住皇帝的脚踝……

    皇帝忙大步奔开,便走便叫,“快传太医来。皇后被痰迷住了心窍,叫太医来伺候!”

    等在帝陵外的忻嫔,一见皇帝出来时的面色,心下便已经有了数儿。

    她垂首,看了看自己早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的指甲。

    今早,就在那指甲缝儿里,曾经存了些瓷白的粉末。

    那是杜鹃鸟的脑骨。

    南巡时在苏州,是姐夫安宁给了她。说是江南花楼,那些女子们便是用这手段魅惑住恩客的。

    杜鹃鸟又分多种,悲伤的有啼血的子规,每当春日却声声悲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却还有另外一种白杜鹃,叫声宛如鹧鸪,啼声也是“行不得也,哥哥”……

    便是这白杜鹃的啼声,正应了花楼里的姑娘们苦留恩客的心声。仿佛上天回应,这便叫那杜鹃的脑骨磨成了粉末,竟有了魅惑人心的本事去。叫姑娘们一声声娇啼着“行不得也,哥哥”,便用那手段,将恩客们成功地留下了。

    这好东西她刚得了,却还没来得及使,皇上在回銮的路上便与她分道扬镳,单独陪着那令贵妃走了陆路去了。待得回京,至今,皇上便也没有去看过她,更没有过单独相对的机会去。

    再后来,姐夫死了。这东西究竟管不管用,她便也无处问去了。

    既然如此,便用皇后来试试药。

    一石二鸟,教训了皇后,又叫她了解这药的效用去。

第2460章 120、犯桃花(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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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拉氏当晚回到桃花寺行宫,精神虽说好歹平复下来些,两颊上却忽然起了“桃花癣”。

    此时已是早春,且桃花山本就满山桃花,花期又比别地为早,故此那拉氏在此处生了桃花癣,自是再正常不过。

    太医看诊罢,也回奏皇上说,“……桃花癣多为脾胃积湿、积热过度,或外感风热而导致。又正逢此地桃花早开,皇后娘娘因此这便起了瘢去。”

    “这面上的瘢倒是好治,外用些蔷薇硝,或者内服‘消风玉蓉散’皆可。”

    蔷薇硝,主料为蔷薇露与银硝。

    蔷薇的根枝叶花均可作药,其性凉、甘、苦涩,可清热利湿、祛风、活血、解毒。医书记载:蔷薇枝可治秃发;叶外敷可生肌收口;花则能清暑、和胃、止血,小量外用可治疗口疮及消渴,还能润泽肌肤,去发腻脂。

    硝,则具有消散、拔脓、祛腐的功效,因而蔷薇硝对桃花癣是可起功效的。

    而“消风玉蓉散”,就更是皇帝本人命太医编纂的医书,皇帝对这一个方子就更为熟悉和放心。

    消风玉蓉散,用绿豆面、白菊花、白附子、白术、白食盐适量,共研细末,加少许冰片后,研匀收贮。每日洗面代以肥皂,专门用来治疗桃花癣。

    皇帝听罢倒也点头,却眯了眼问“……那她今日在地宫里,忽然被痰迷了心窍,却又是怎么回事?”

    几位太医对视一眼,在心下掂对了掂对。既然皇上都说是“痰迷了心窍”,那他们自然也只能朝这个方向上说。

    “微臣回皇上,从皇后娘娘所起的桃花癣上,便可见缘故了——春日阳气郁积易上火,再加上皇后娘娘饮食之中偏肉食,湿气便更重。两厢结合,才造成皇后娘娘脾胃脾胃积湿、积热过度,再加上地宫里终究是湿冷些,叫皇后娘娘心火亢盛而外感风寒……皇后娘娘这才会那般。”

    皇帝眯了眯眼,“你们的意思是,她今儿那情形,倒是没什么不对劲?”

    太医们都道,“既然出了桃花癣,自就清楚了病根儿。那皇后娘娘今日情形便可料定,并无其它不对的。”

    皇帝手指拂过袖口,“她今儿的饮食,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几个太医又对视一眼,便都摇头,“皇后娘娘今日的饮食,微臣们都查过了,并无差错。况且从早膳起,皇后娘娘也都是与皇上,与其他几位娘娘聚坐,一同用膳。吃食是相同的,皇上和那几位娘娘都无半点不妥,足证一切并无差错。”

    “故此只需清热、解毒,帮皇后娘娘纾解心火去,这病自然就也好了。”

    皇帝眯眼回想早膳之时,盛粥、布菜、倒奶茶的都不是一个人。几乎所有嫔妃都起身伺候过,也所有人都用了其他人递过来的粥、菜、奶茶。

    今日除了那拉氏之外,其他人都无任何不适;而那拉氏又正好出了一脸的桃花癣,足证病根儿是她自己的内热积湿,又外感地宫阴冷所致,一时犯了迷糊去。

    皇帝缓缓点头,“倒也有理。”

    那拉氏犯了桃花癣的消息,在后宫随驾主位中间传开。便有好几人不由得垂首轻轻笑开。

    桃花癣常见,便是她们中间儿也颇有几个人,自己也是每到春来也跟着犯这个毛病的。

    这算不得什么大病,从太医院要些配料,自己配制些硝来涂擦就也好了。

    只是心下都觉着那拉氏这个桃花癣犯得,颇有些有趣儿了。

    众人去给那拉氏请安,那拉氏那边自然不便见。塔娜给了话儿,说“皇后主子犯了瘢去,怕过给主子们。还请各位主子先回去吧,待得皇后主子好了,再与主子们相见。”

    众人散去,忻嫔终于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乐容便都忍不住笑,“这桃花癣不稀罕,稀罕的是皇后主子都到这个年岁了,还能犯这个。奴才倒是听说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姑娘们,犯这个是常见的;这个瘢也不必急,等过了三十岁,自然而然就渐渐不犯了。可是皇后娘娘今年都四十五了,竟然还能返老回春,还犯了这个年轻的病儿。”

    忻嫔自是知道缘故,不由得笑得更是得意。

    都是那杜鹃鸟脑骨的缘故啊。那秘方能叫女子发春,昏昏醉醉里,只觉自己是十几岁你的娇娃,娇憨痴嗔都只是为了留住情郎……那药性必然叫女人重焕青春,这便又催出了小女孩儿才多见的桃花癣去啊。

    “那不正好儿么?正叫人觉着皇后这是心不老,不服老,故此四十五岁的女人,还能跟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似的,长一脸的桃花癣去!那她在地宫里与皇上做的事儿,便是再自然不过,这才叫‘命犯桃花’呢。”

    乐容笑够了,小心望住忻嫔,“……只是皇后今儿这般举止异常,皇上就不会起疑么?主子给皇后‘孝敬’的这好东西,怕不会被太医给查出来?”

    忻嫔倒是傲然轻哼,“太医们查不出来!这脑骨只是骨头末儿,又不是毒物,混在奶茶里自更是分辨不出来,太医们如何就知道去了?”

    “再说宫里这些太医们,个个儿都是地方官员举荐上来,经礼部考试了,才召进宫来的。故此这些人啊,个个儿都是各地名医世家的子弟,更是饱读诗书之人,他们都是走‘阳关大道’的,有的根本连花楼都没进过。要不然,就凭他们进过花楼,都没资格被举荐进来。”

    “故此啊,你叫他们治病救人还行,若叫他们了解那些花楼里的弯弯绕,还当真是难为他们了。终究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名医世家,便是平素花楼里的姑娘们有病,一来请不起他们,二来他们也不屑为那些姑娘诊治,这便叫他们与花楼没有半点儿关联了去。”

    乐容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儿,便也笑了。

    “至于皇上……”忻嫔收起了笑,有些谨慎,“他又能查什么呢?那杜鹃脑骨又不是毒,再说皇上又不是江南人,更不可能涉足江南花楼,便凭他是圣明天子,他也不会知道那玩意儿的。”

    “话又说回来,今早上侍膳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所有人都动过膳食。若当真要查,便自然所有随驾的人,个个儿都要查!你觉着皇上在谒陵的途中,会这么大费周折,倒叫祖宗们在天之灵,看着他这般折腾去么?”

    为了调摄那拉氏的病,皇帝不得不在下一站爬山行宫驻跸了五日去,从二十四日,一直驻跸到二十八日。

    二十九日,那拉氏的桃花癣虽然还没好尽,可是她的那股子痴疯终于过了药劲,平静下来了。

    这一日圆明园里,也有了好消息。

    这一日桂元派的跑腿儿小太监来给婉兮报,转蔡世俊的话儿,说“看得阿哥精神俱好,脉息微数,时或身热。先于面部左口角见信苗一粒。”

    婉兮知道,这便已是正式的出痘了。

    这便既是好消息,却又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儿,叫婉兮又是欢喜,又是一颗心被揪得更紧了去。

    小太监也是机灵,忙道,“奴才师父说,几位查痘大夫俱都万分小心,查痘的次数已从原来的一天两次,增为一天三四次;且已然佐用‘宜苗透喜汤’调理,还请贵妃主子放心。”

    桂元和太医蔡世俊等人的小心谨慎,倒是叫婉兮都挑不出半点的毛病来。婉兮便也只得含笑点头,“桂总管和蔡太医都是奉旨办事,我自然放心。”

    那小太监回完了话,告退而去。

    目送那小太监的背影,婉兮生生压下去了方才想要问出口的话——桂元和蔡世俊他们,可将小十五的情形,也报给皇上知道了?皇上又是怎么说的?

    虽说按着宫里的规矩,皇子种痘的情形,要同时报给皇太后、皇帝、皇后和皇子生母的。可是此时,皇上他们却都不在京中。想来,桂元和蔡世俊他们便也没办法这样快就报过去吧?而皇上,怕是要多日之后才知道。

    婉兮便也只得安慰自己:终究这才是小十五正式出的第一粒喜痘。还远远没到全身都已出满的时候儿,桂元和太医们便也不用这么急着叫人出京去报吧?

    婉兮却没想到,三日后,亦即三月初二日,忽然接到通禀,说皇上竟然回来了!

    皇帝将皇太后送回畅春园后,便疾奔而回,与婉兮一起又登上“天然图画”小岛,亲自听桂元与太医们的回禀。

    婉兮原本是个坚强的母亲,这些天独自撑着,虽说心下难过,却不溢于言表,更强忍着并不每日都去催问桂元和太医们,不叫他们承受格外的压力;婉兮甚至还叫玉蕤,知会内务府,给在岛上坐更的太医、太监们送去金面百分一份、金面马子九份、元宝十挂,叫这些太医和太监们在不当值的时候儿娱乐消遣用。(玩儿的牌和输赢的钱)

    人心弹性都有限度,谁也不能日日夜夜始终紧绷着。她这个当娘的都熬不住,又如何能叫那些伺候的太医和太监们始终紧绷着?况且她始终记着皇上的话儿,“嘉庆”,这便是喜事儿,她宁愿叫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的。

    叫日夜伺候在小十五身边儿的太医、太监们心下都有个歇息的法儿,待得他们当值,回到小十五身边儿的时候,心下便也会更舒坦些,便自然也能伺候得更用心用力些儿吧?

    可是今儿忽然就迎回了皇上来,她便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压力都卸去了,这便立在皇上身边儿,反倒觉得腿都有些软了。

    ——皇上不在身边儿的时候儿,倘若小十五再有个三长两短去,那她该怎么办,她又该如何向皇上交待去啊?

    皇帝紧紧挽着婉兮的手,撑住她去,面上却是平静含笑,听着桂元和太医们的禀报,不时点头。

    皇帝却一双长眸从那些太监们的面上滑过,将他们的惊慌失措全都收入眼底。

    皇帝是忽然回宫来的,又是疾奔到岛上而来,叫太监们全无防备,这便那些牌和元宝都没来得及深藏。这冷不丁面对皇上,这便都有些惊惶不安。

    皇帝便歪首,瞄了婉兮一眼。

    婉兮急忙向皇帝使劲儿点点头。

    皇帝便轻哼一声儿,这才终于道:“……你们伺候得好,一应处置也全都得当。”

    一众太医、太监们这才都暗自松了口气。

    皇帝又走到五福堂窗外,与那玉兰树并肩而立。

    此时已然阳春三月,玉兰虽还未开花儿,却已然生意萌动。

    皇帝柔声向窗内道,“圆子啊,阿玛回来啦。你放心,阿玛没被关在玉兰树里……不过啊,阿玛却将自己的心暂且存在这玉兰树里,叫它陪着你,日夜不离,啊”

    皇帝说着,眼角也湿了,“圆子你要乖乖听话,痘神娘娘也一定喜欢你。痘神娘娘啊,是要留着你两天,与你玩儿个藏猫猫。这两天过了,痘神娘娘回了天上仙位去,你便都尽好了。”

    小十五在窗内,听见皇帝的动静,这便还是有些急了,奶声奶气地问,“可是阿玛,我怎么看不见痘神娘娘啊?她在哪儿,她长什么样儿。她为何要留我玩儿藏猫猫儿?”

    皇帝也被问住,立在窗外轻轻咬住了嘴唇。

    片刻之后,皇帝便忽地长眸一转,含笑压低了嗓音,“……痘神娘娘啊,就跟你皇玛母长一个样儿!圆子,你喜欢皇玛母不?”

    圆子一听这个,便笑了,在窗内咯咯笑得清脆,“儿子知道了!儿子稀罕皇玛母!”

    婉兮一颗心倏然放下,抬眸望住皇帝,当真是满眼满心的崇拜。

    皇上可真有招儿,真会哄小孩儿。

    ——不过也是,这世上也唯有皇上敢做这样的比喻,她都没这个胆子。

    况且话又要说回来,皇上这话也得说对谁说去。皇太后是喜欢小圆子的,故此皇上做这样的比喻,小十五是开心的;可若是换成是她,皇上要将皇太后做比喻,她必定唯有更担心了去。

    不过这会子自己什么都不要急了,更在意的自是孩子。只要那老太太是对孩子好,孩子一想起那老太太来只是欢喜,那她心下对老太太便再没有任何的怨气去了。

    不管过去,还是将来,不管老太太对她做过什么,或者还将要做什么;便只是为了眼前这一刻,为了能叫小十五安心下来,那她便什么都能放得下,想得开去了。

    小十五安心下来,皇帝去亲自在供前拈香,又去亲自看了看语琴,这才挽着婉兮离了“天然图画”小岛。

    有皇上陪在身边儿,婉兮心下是从未有过的妥帖,这会子便觉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立在小舟上,眼底都映着波光粼粼,她便歪头望向皇帝,“皇后娘娘怎么没来?‘阏氏未备九嫔列’,可是这会子好歹也是皇子种痘,中宫是皇子嫡母,理应来给痘神娘娘们来拈香行礼的。皇后娘娘总不至于是因为小十五是我的孩子,这便小器了吧?”

    皇帝轻哼一声儿,“你这次倒别跟她计较,她并非就不想来了,她巴不得亲自来看一眼呢。她今儿没来啊,是她脸上长癣了。桃花癣虽不严重,可也是瘢症,我倒不愿意叫她来,免得又带了病气来。”

    婉兮便松了口气,放心一笑,“不来倒好。若来……奴才反倒这回非要寸步不离跟着她才好。”

    皇帝轻轻拍了拍婉兮的手,“桂元的差事办得好,关防严,没有爷的旨意,外头不管是谁,都上不去岛上。便是皇后,也不是她说想上就能上。况且正好得了这个瘢,我倒觉着得的好,便正好儿更不叫她近前儿了!”

    婉兮都不由得扬眸,“可是从前仿佛倒没见皇后娘娘有这个瘢症啊?若得桃花癣,不是每年春来都该犯的?”

    皇帝却耸肩,“管她是因为什么得的!总归这会子,这瘢症能叫她安安分分呆着,别来岛上掺和,爷就满意!爷这会子顾着小十五还来不及,哪儿还有心思去查她是怎么犯了桃花去!”

    许是皇帝回来的喜信儿给催的,小十五身上的喜痘顺利地出满了去。

    三月初四日,蔡世俊等四位太医联名上奏:十五阿哥的喜痘颗粒分明,红活光润。上顺大喜,理宜供圣。”

    皇帝欣然准奏。

    便在这一天当日,桂元便带人在“竹深荷静”的明间,设祭供圣。

    诸圣供位依次为:正面是天仙娘娘,左边是斑疹娘娘,右边是眼光娘娘。

    东厢供奉:痘儿哥哥、药王、城隍。

    西厢供奉:痘儿姐姐、药圣、土地。

    供圣安排完毕,桂元启知皇后、婉兮、语琴。

    魏珠甚至奉了皇帝的命,兴冲冲跑到了畅春园去,将这一喜讯报给皇太后知。

    魏珠特地禀明了皇太后,说“十五阿哥半点都不怕痘神娘娘,甚至十分喜欢痘神娘娘。十五阿哥说,痘神娘娘便与皇玛母一样儿的慈祥,故此十五阿哥只念着皇祖母,便半点儿都不害怕了呢。想必痘神娘娘也承了皇太后的福气,这便也如皇太后一般慈爱,才叫十五阿哥的种痘这般大吉大利去。”

    皇太后听得又是笑,又是叹气,最后更是掉了眼泪下来,一个劲儿说,“叫那孩子一定要好起来,就说皇玛母啊,还等着抱着他亲去呢。”

    从这一天开始,桂元每日都要安排人到供圣案前,列班拈香,顶礼祈福。

    太医蔡世俊也更提出,在药方里加“松肌透喜汤”,加意为小十五调理。

    有桂元、蔡世俊等如此得力,皇帝便也放心于三月初七日再度起銮,去恭谒泰陵。

    就在皇帝临行前,下旨定了今年会试的正副考官。玉蕤的阿玛德保,被任为副考官。

    这便是从德保出使安南而获罪连降三级之后,皇帝终于又正式地在前朝又给了德保重要的差事去。这般悬在玉蕤和索绰罗家头顶的一片阴云,这便散了。

    只是这一回皇帝恭谒泰陵去,却将皇太后和那拉氏都给留在了京里。

    三月十一日,蔡世俊等再度联名上奏:“种得十五阿哥喜痘,八朝陆续出齐,头面周身,共有二十余粒。这些喜痘全都按着日子,出了浆,转化成了脓疱。”

    喜痘已经出齐,转化成脓疱,待得脓疱结痂,脱落之后,便是种痘成功的标志。故此小十五此时的反应,已经是预示成功了。

    故此蔡世俊等人在奏折中都道,“仰托皇上洪福,上顺大吉,于三月十五日便是到了十二天之期,理宜送圣,谨此奏闻。”

    奏折当天便随着宫报,发往皇帝驻跸的半壁店行宫去。皇帝便是在途中,也亲自接闻小十五的动静。

    皇太后既然留在京里,自也关注着小十五的消息。便也在当日,桂元专门叫太监刘进玉便捧了太医们的这份折子,跑到畅春园去报喜。皇太后也是欢喜得站了起来,连连道,“不愧是我的孙儿,将那痘神娘娘都看做了我去!果然如此上顺大吉,这自是皇帝和那孩子的福气,也更是我们祖孙连心了啊……”

    那拉氏身为皇后,自也得了奏报。

    自二月二十三得了桃花癣,至这一日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她的脸上也尽都好了。

    她望着镜中终于又恢复了原貌的自己,却欢喜不起来。

    就因为脸上这莫名其妙的癣,她不但一路上都没能跟皇上亲近,连回京之后都没法子到那天然图画岛上去!如今这癣是好了,可是那十五阿哥的种痘却也已经平安了!

    今儿得了这信儿,便自是要她这个正宫皇后去陪着令贵妃,替那孩子行送圣的大礼去!

    因为这癣,她不但想得着的都落了空,反倒还得留在京里,陪着人家,替人家的儿子欢天喜地去!

    她这个皇后……呵呵,当得可真憋屈。

    这一回啊,皇上去谒泰陵,便是不叫她去,说是叫她养病,倒也罢了;可是竟然连皇太后都给留在京里了——泰陵里安葬的,可是先帝雍正爷啊。为了叫那十五阿哥安心种痘,皇上连皇太后与先帝的“重逢”都给生生免了去!

    便如当年,南巡时候儿因为那令贵妃动了胎气,皇上便叫皇太后和她这个皇后一起陪着令贵妃在途中停下来养着;而今日,又为了令贵妃的儿子,再度叫皇太后和她,将拜祭先帝的头等大事都给撂下,都留在京里陪着给那孩子送圣、庆贺!

第2461章 121、管你是鬼是神,都有送走那一天(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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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那拉氏闹心的是,尽管她能留在京里,又正好儿皇上不在,原本还可筹划一二,可是皇上却压根儿没叫她留在圆明园。www.uu234.net

    皇上说巧不巧地,便是将今年的亲蚕礼,就定在这个期间了。

    故此她不能住在圆明园里,她得回宫,更得从宫里挪到北海的先蚕坛去。先还得斋戒三日,三日之后行礼,已是三月十二了。

    待得三月十二从北海折腾回圆明园,小十五的种痘更已然顺遂了,连最后一个关口全都熬过去了!

    更叫她瞠目结舌的是,她前脚刚从北海先蚕坛折腾回圆明园,眼睁睁瞧着小十五已是顺遂了去;结果后脚,皇帝次日竟然就已经回銮,赶回了圆明园来!

    她不得不率领后宫前去接驾,远远瞧着黄罗伞盖由远及近,她自己都忍不住苦笑。

    “皇上将日子掐算得可真准啊。太医报了那小十五三月十五前后即可送圣,皇上这便顾不得路途劳顿,三月十三就赶回来了!怨不得这回连皇太后和我都没带着,这就是想轻装简从,说想回来,这立时就能回得来了。”

    那拉氏哀怨地侧眸,望一眼立在她身后只半步的婉兮。

    婉兮是贵妃,在这后宫里只在她一人之下。如今便连行礼的位次,都只是在她身后半步了。

    这点子距离,自是抬脚就能跨得过来的,她烦死了有人在身后跟得这么近!逼得她恨不能背生双眼,才能盯着去,否则若有一眼照顾不到,谁知道那个辛者库的奴才又会在她背后捣鼓出什么来!

    ……却也不出所料,她果然回眸之间,还是撞见了婉兮那满脸的欣喜、期盼。那当真是受宠的模样儿,那更是心下自信,明白皇上这么掐着日子赶回来,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后宫里的女人啊,没人敢自信。便连她这个皇后,又何尝不是每日小心翼翼去?

    可偏偏就有个人这般自信,独独的这样的神情去,叫她看着刺眼、扎心啊!

    一旁,玉蝉早与婉兮低声禀报,“皇后盯着主子看,已经好半晌了。”

    婉兮倒是淡淡扬眉,“叫她看吧。若不让她看,她还反倒不放心;若她觉着,这般盯着我看,就能让她放心的话,那她就看着好了。终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左右不得她,我只作我自己罢了。”

    玉蝉也是轻哼一声,“堂堂国母,这般两眼怨毒,当真有失体面。”

    婉兮轻轻捋了捋袖口,“何尝不是?身为正宫,本为超品之位,原本不必如此……可是她这十多年来,却没有一日不如此。”

    “想来,或许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从她自己心底,就从来都没有成为皇后吧?她依旧还是当年那位潜龙邸里的侧福晋,是承乾宫的娴妃。”

    玉蝉也将婉兮的话又咀嚼了一遍,也是幽幽点头。

    “奴才虽进宫晚,没能亲眼得见当年情形。不过照这些年来皇后的所想所为,怕是果然如此。或许上天已是眷顾她,叫她生在辉发部贝勒的后裔之家,凭部长后裔的身份,得以许配皇子;可是她的福缘却又撑不起这样的命数去吧?”

    “依奴才瞧着,她如今身在皇后之位,不见雍容,反倒更仿佛为难了她去啊。若她还在妃位,至少还能率性而活,倒不必背着这皇后的身份,时刻不得不想着中宫之德去。”

    说着话儿,皇帝已是到了近前,甩蹬离鞍,跳下马来。

    那拉氏赶紧抖擞精神,率先上前,蹲礼请安,“妾身恭迎皇上回銮。”

    身后一众嫔妃便也都跪倒在地,齐声道,“恭迎皇上圣驾。”

    皇帝含笑点点头,平摊双手,“都起克!”

    众人齐齐莺声呖呖,“谢皇上。”

    皇帝先垂眸看向那拉氏面上,“嗯,皇后那‘桃生双靥’,已是好了。”

    那拉氏勉强一笑,“托皇上的洪福。”

    皇帝点点头,“今年是小十五种痘,皇后便也在春日里起了这样的瘢,可不是母子连心?如今小十五送圣在即,皇后的瘢也跟着好了,这自然是你们母子都是有福之人。”

    皇帝说着伸手拍了拍那拉氏的肩,“既如此,皇后为小十五送圣拈香之时,必定心诚意笃,感天动地去,方不负上天如此护佑。”

    那拉氏恼得咬牙,却对皇上这番话挑不出半个错儿来,只得强忍着不快,勉强地笑,“皇上说的是,妾身自当如此。”

    皇帝这便松了手,直接抬步上前,走到婉兮面前。

    长眸轻垂,满目明媚,“……你可放心了吧?”

    此时当着众人,千言万语都不必明示,两人心下自都心照不宣。

    婉兮含笑垂首,“得上天眷顾,蒙皇上圣意周全,还有后宫这多额娘、姨娘们的诚挚爱护,才叫小十五这般顺遂。”

    皇帝点头而笑,“说得好。是这孩子有福气,理应得上天眷顾,更叫后宫各主位一同爱护!”

    皇帝嗓音清朗,已是传入众人耳中。

    颖妃等人自都率先行礼,“妾身谨遵圣意,一体爱护十五阿哥。”

    立在这一片朗声的应答之中,那拉氏的心被痛楚撕扯。

    这是她的永璂,皇上在世的唯一的嫡皇子都没有拥有过的啊……如今一个庶子,凭什么就到了如此境地去?

    此事不公,皇上他偏心啊!

    次日,亦即三月十四日,桂元再度与几位太医确定了小十五的情形稳定,可以送圣。这便正式上奏皇帝,奏请于三月十五日卯正,举行仪式,正式送圣。

    皇帝欣然应允。

    消息传回“天地一家春”来,宫内上下都是欢喜不胜。

    玉蕤都忍不住赞,“就说咱们十五阿哥跟十五啊,月圆啊有缘,便是送圣都挑在这十五当日!”

    啾啾一听就乐了,“瑞姨娘是说,圆子的脸长得像月亮那么白、那么圆么?”

    这便所有人都笑了。

    婉兮含笑垂首,心下终是将五福堂曾经留给她的阴影,尽数翻过这一篇儿去了。

    说来她心下何尝不是遗憾呢,那是她曾经的寝宫,曾经在那里诞育下小七,曾经留下过她与皇上太多美好的回忆……却都因为小鹿儿的离去而不敢再踏足伤心地。

    如今终于因为小十五的福泽深厚,那“天然图画”岛上便再也不是伤心地,倒是成了小十五的福地去。

    她心下悠悠,不由一动。忍不住抬眸望向“天然图画”的方向去,微微一笑。

    桂元果是周详之人,在奏折中还细致开列了送圣所需的物品,奏请皇帝的示下。

    奏请的物品概有:宝幡一架、船一只、马三匹、香亭一座,冠袍带履三份、轿三乘、伞三把、扇三对。

    提炉三对、定香三束、阡张一支、元宝十挂;煺猪一口、煺羊一口、粳米三升、馒头一百个。

    红缎四疋(大夫用)、喜金花四对(大夫用)、红杭四尺、黄杭四尺……

    再传外边儿官员护军校六员、护军六十名、校尉一百名,粗乐一分、细乐一分,以及供献纸扎应用之物等,林林总总,攒点齐整了,俱在西南门外伺候。

    三月十五日寅时,天儿还黑着。虽说距离天亮还有些光景,可是抬头便可见,东边儿的天边已是隐约露出了鱼肚白。

    首先由身着吉服的总管桂元,到供圣前拈香行礼。

    婉兮更早就已经起了身,轻叹一声,“陪我走一趟吧。我去亲自伺候皇后起身儿。”

    婉兮今日要穿吉服,见玉蝉捧过来的吉服,却是按住了玉蝉的手,“不用明黄的这件,只用金黄的吧。”

    玉蝉都忍不住为主子委屈,低声道,“主子又何苦如此?……便主子不去请她,那她还当真好意思不去行礼,是怎的?她是正宫皇后,今日来行礼便是她应尽之责,她若当真敢不去,皇上自饶不了她!姐还可请宫规治她,到皇太后跟前告她一状,说她中宫失德!”

    “好啦”婉兮倒是淡然一笑,“小十五种痘之事这般顺当,中间儿多少难关都熬过来了,这便是最大的喜事了,我又何苦自找这一桩不自在去?便不为了别的,也得替小十五积福。”

    婉兮抬眸看看天色,“终究这会子天还没亮,叫她这个时候儿起身过去拈香行礼,倒果然是有些辛苦。我便去亲自伺候她一回,也是应当的。”

    “至于这服色,就更不要紧。只要她肯真心诚意替小十五行礼送了圣去,别说叫我穿这件明黄的去恭请她;便是我只穿白衣,我也没有什么委屈的。”

    在贵妃这个位号之前,是一个母亲的心啊。这世上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还有什么荣辱,比得上自己孩子的安康去?

    玉蝉轻叹口气,便也点头,“主子少待,奴才这就去换了来。”

    婉兮亲赴“长春仙馆”,至“皇后下屋”前,恭请那拉氏。

    天色依旧没亮,那拉氏宫里的宫灯都黑着,唯有一路引导婉兮来的灯笼幽幽亮着。婉兮静静立在黑暗里,只凭身边两盏灯笼的光照亮面庞。

    三月的春风已然吹面不寒,可是终究天还未亮,立在这幽冥之中,也有凉风吹冷了肌骨去。

    那拉氏坐起来,却没叫塔娜掌灯,只借着窗外的灯光,看见了婉兮身上的金黄去。

    她这才满意,唇角勾了勾,“还算她没忘了谦恭,这回倒是没乱了规矩!”

    那拉氏瞟德格一眼,“急什么,叫她立在廊下候着。天还没亮,就说我还没醒呢。”

    “待得醒来,洗漱又是一应的规矩;况且还要更换吉服,便暂且不便请她入内。等我换好了,自然与她见面。”

    那拉氏在自己的寝殿里,带着身为中宫的矜傲,不慌不忙,抻足了时辰,慢慢儿地更换着吉服。

    窗棂之上,夜色点点被晨曦漂淡;晨光一点点,照亮了花窗格子。

    好在吉服庄重,金领约、彩祱、风钿等搭配的零碎儿多,自有借口叫她这般抻了时辰去,谅那立在场外廊下的令贵妃也说不出什么来。

    谁叫令贵妃今儿就是有求于她呢?既然有求于人,就得学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便是皇上在小十五出生后这两年来,已是越发乱了规矩,有意无意模糊了皇后与贵妃中间的区隔去,可是她今儿却要给扳正回来!

    真应该叫所有人都来瞧瞧,什么是皇后与贵妃之间的区隔,那就是皇后身在殿中坐,贵妃恭立在窗外廊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儿都不敢催!

    这才是嫡庶有别,这才是后宫该有的样子!

    那拉氏终于满意了,这才穿着明黄的吉服袍,配了满分的凤钿,踩着高高的旗鞋,摆足了正宫的架势,缓步迈出门槛来。

    婉兮便忙蹲礼。

    那拉氏回眸看了塔娜一眼,却将手从塔娜手中抽回来,有意无意前伸,递到婉兮面前。

    口中倒是说,“贵妃起来吧。有些日子没穿这明黄的吉服了,累赘零碎儿都不少,倒费了不少的光景,叫你久等了。”

    这般的攒足了做派儿,又是做给谁看呢,婉兮何尝不明白。

    婉兮便是在廊下整整站了近一个时辰去,踩着高高的旗鞋,整个身子都僵了,可是却并没有什么怨恼的。

    婉兮自自然然地满面微笑,这便有眼力见儿地用自己的掌心托住了那拉氏的手。

    “主子娘娘说笑了,妾身如何当得起呢?主子娘娘是正宫,自然理当衣冠隆重。话又说回来,主子娘娘这般郑重其事,又是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妾身所出的十五阿哥去。”

    那拉氏满意地笑了,“哎哟,贵妃果然没忘了规矩去。”

    那拉氏偏首,目光落在婉兮托着她手的姿势去,“瞧瞧,贵妃也没忘了从前在孝贤皇后宫里,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那拉氏得意地瞟了塔娜等人一眼,“都学着点儿。瞧你们粗手粗脚的,还比不上令贵妃会伺候主子”

    塔娜等人对视一眼,便都给主子撑台,忍着笑上前半蹲,“奴才谨遵皇后主子的懿旨。”

    玉蝉、玉萤两个早已恼得瞪圆了眼去,婉兮自己倒是淡淡一笑,回眸盯住她们两个,示意不必在意。

    婉兮只含笑道,“……那妾身就这般扶着主子娘娘,同赴五福堂吧?”

    婉兮说着似不经意地回眸,问玉蝉,“桂元来启,说他先到供前拈香行礼,是几时的事了?”

    玉蝉紧咬牙关,恨恨瞟一眼那拉氏,沉沉道,“是寅时的事儿了!”

    婉兮笑笑,抬眸问塔娜,“我来得急,倒没带了怀表来。倒劳动塔娜姑娘帮我瞧瞧,这会子已是几时了?”

    塔娜便再是皇后跟前的掌事儿女子,却也不敢不将贵妃的吩咐当成耳旁风,这便赶紧看了那拉氏一眼,却也还是只好回身去看墙上的挂钟。

    犹豫了一会子,塔娜才一歪嘴角,“……已近卯时了。”

    婉兮这才恍然大悟般张了张嘴,“哟,都快一个时辰了啊!怕是桂元、太医和一众护军校尉们都是久等了。”

    说到此处,那拉氏心下才略微紧了紧。

    终究今儿这事儿不止她跟令贵妃,还有太监、太医和那么多外头的护军校尉们呢。

    便是令贵妃不敢往外说什么去,可是终究众目睽睽、人多口杂,指不定谁往外嚼舌头去!

    若是叫皇上和皇太后知道了,倒又是一场麻烦。

    那拉氏便扬起下颌,“哟,都快卯时了啊?我就说今儿这吉服的零碎儿费事,倒没想到能这么耽误工夫儿了去。”

    “可是这吉服的服制,终究是祖宗们一代一代定下来的,咱们这些当晚辈的,便再怎么不耐烦,也不能给改了不是?”

    那拉氏说着傲然瞟了婉兮一眼,“令贵妃,你说呢?”

    婉兮含笑点头,“主子娘娘说的是,今儿是送圣行礼,便必得郑重其事,故此咱们才该穿这全套的吉服来,以示礼敬。”

    婉兮眸光静静流转,“只是,送圣总有吉时,若是误了,反倒是对诸圣不敬。”

    “咱们大清的历代先祖,与诸天神圣,都是咱们不该怠慢的。主子娘娘说呢?”

    那拉氏被怼得哑口无言,偏婉兮还是这般柔柔软软说出这番话来的,叫她就是想挑刺儿,都挑不出什么来。

    她尴尬地扬了扬脖儿,也只能道,“那咱们就走吧,就别再在这儿磨嘴皮子耽误工夫儿了!”

    卯初一刻,那拉氏终于与婉兮一同来到“天然图画”,依例到供前拈香行礼。

    桂元等的都一脑门子的汗,他寅时行完的礼,怎么都没想到这二位主子直耽误了一个时辰才过来,险些就误了时辰去。

    都是宫里伺候的老人儿了,便是令贵妃不当着他的面儿解说,他又如何不明白这迟到是谁在搅事儿呢?

    十五阿哥可是令贵妃亲生的皇子,令贵妃自等不及早早来送圣,早一时送走诸圣,十五阿哥便是早一时宣告大功告成。

    既然不是令贵妃的事儿,那究竟是谁在耽误工夫儿,便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那拉氏也是理亏,好歹前头摆够了谱儿,尤其令贵妃态度也谦恭,倒叫她顺了气儿,这便在拈香行礼的时候儿,也算尽心尽意了。

    行礼完毕,她还循例到五福堂东进间去,与婉兮一同去亲自探望了小十五。甚至就在小十五身边儿坐下来,还仔细询问小十五身子可舒坦了,这些日子来怕不怕。

    小十五刚睡醒,胖小子正是浑身还酥软的时候儿;面上的结痂已是脱落了,长出新的皮肉来。只是他本就生得白白胖胖,故此他脸上竟是看不出任何的瘢痕来。

    从前若是换了旁的孩子,至少那瘢痕还要被日晒些日子才能均匀了;而有些更是要留一辈子的瘢痕去,倒是留下麻子坑儿了。

    小十五自己也知道不用再藏猫猫儿了,也是摇头晃脑地乐,“圆子不怕,睡醒一觉,就已好啦!”

    在畔伺候的几位查痘太医也都笑,都说伺候过这么多位皇子公主种痘,十五阿哥却是独一个儿种得乐乐呵呵,整个过程没哭过一声儿,都只是乐的。

    这话便叫那拉氏又有些刺耳起来,她便霍地站起身来,“香也拈了,礼也行了。我还要去给皇太后请安,这便走吧。”

    那拉氏要走,婉兮也不得不一起走。语琴在畔蹲礼相送,眼底都是压不住的恨。

    ——好歹是正宫皇后,好歹是皇子的嫡母,便是怎么急,便在这儿多站会子,等送圣的仪式都完成了再走,就不行么?

    婉兮上前握住语琴的手,紧紧握着,“……姐姐高兴些儿。今儿是咱们圆子的好日子,自更是该乐乐呵呵的。”

    婉兮说罢,凑在语琴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果然叫语琴面上一亮,眼底已是泛起惊喜。

    婉兮点头,“我便将圆子都托付给姐姐,我先陪着皇后回去了。”

    那拉氏与婉兮乘小舟离岛,桂元这边便高声宣告,“请诸圣入轿——”

    送圣仪式,顾名思义就是将各位主痘症的神圣都从小十五身边儿送走了,这便是小十五正式逃过了痘症之害,平安顺遂了去。

    蔡世俊等四位太医早穿了吉服,身披红缎,头插金花,随着桂元一起到供前拈香行礼。

    瞻礼太监和小太监们,依次将诸圣请入轿中。

    之前所供的正中三位、东厢三位、西厢三位诸圣,分别乘坐事先预备好的三顶轿子,由桂元率太医、太监等岛上伺候的人,再加上请香炉香盘首领四名,请轿子、打执事、提香炉的掌仪司太监二十三名,另外还有几十名“中和韶乐”的乐手,浩浩荡荡、吹吹打打,从正甬路横穿圆明园。

    这支声势浩大的送圣队伍,从“桃花春一溪”正门往南,由“九洲清晏”后的韶景轩、果园岭出西南门。

    西南门外,早已翘首恭候多时的一百六十多名护军校尉们也汇入进来,一路笙管齐鸣,箫鼓动地,直奔西马厂。

    到达西马厂后,送圣队伍及参军校依次排开队列,掌仪太监将法船、马、轿子、法器执事等摆设停当,桂元拈香行礼,奠清茶三盅。四位太医和瞻礼太监爷里列班行礼。

    礼罢,便在此处,将纸船、纸扎物品都焚烧,祭给诸圣。

    当乐声火光在西马厂辉映天地之时,婉兮正好陪着那拉氏,已然回到了“长春仙馆”码头前。

    立在宫门口,面向西,默默为小十五谢诸圣护佑的恩德。虽说没能亲身参与这最后的仪式,可是婉兮心下却无遗憾了。

    婉兮这才歪头望住那拉氏和塔娜一笑,“主子娘娘说,叫姑娘们都与我学着些儿。主子娘娘便是抬举姑娘,姑娘还不谢恩?”

第2462章 122、皇上,奴才不依(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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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兮这一路都谦恭柔顺,这会子冷不丁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叫那拉氏和塔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m.www.uu234.net

    话是冲着塔娜说的,塔娜不得不回话儿,这便蹲身为礼,“贵妃主子恕奴才愚钝,却没明白贵妃主子的所指……还请贵妃主子明白示下。”

    婉兮眼帘轻垂,淡淡一笑,抬手轻轻掸了掸右边儿袖头儿。

    就仿佛那处有蒙尘脏污之处。

    这只手,正是之前不得不哑忍着扶着那拉氏的那只手。

    掸罢,婉兮这才不慌不忙静静抬头,目光在那拉氏面上停一停,便又落在塔娜面上。

    “姑娘难道忘了,之前皇后娘娘说过,叫你跟我学着点儿……论母家,咱们同是出自内务府旗下,进宫时都是从官女子出身的。我如今已在贵妃之位,皇后娘娘叫姑娘跟我学,那必定学的是这个!那便自然是皇后娘娘已然有心要抬举姑娘了,我自然要提醒姑娘谢恩,还要给姑娘道喜呢!”

    塔娜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眼神里却流露出惶恐,忙抬眸去望那拉氏。

    婉兮瞧见了,这便举袖掩唇笑开,“终究还是塔娜姑娘的小名儿取得好——塔娜,便是东珠。东珠啊,自然不该埋没蒙尘,合该装饰在咱们皇家的颈项之上。”

    婉兮的目光特地在那拉氏颈子上的金约之上镶嵌的东珠之上停留。

    “主子娘娘金约上的一等东珠可真好看,便如塔娜姑娘一般。这些年我都念念不忘,想必皇上也还没忘。”

    婉兮这是故意重提旧事。多年前,塔娜还是年轻的时候儿,皇帝就曾为了警告那拉氏主仆,摸过一回塔娜的手,含蓄提过一回这样的意思。

    只可惜岁月无情,一转眼竟然都过了这么多年,塔娜再不年轻,如今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再提什么进封,自己也都怕被风大闪了舌头去。

    更何况帝王更是无情,便是当年提过那么一嘴,可也不过只是那么一提,之后就放下了,放得死死的,而且一放就是这么多年啊……

    塔娜再说不出话来,也无颜抬头,只得深深垂下头去,手指绞住了帕子。

    那拉氏的面上也臊得一红,就像被人冷不防甩了个巴掌似的。

    塔娜不敢再吱声,那拉氏却如何肯吃下这个哑巴亏。她便高高扬起下颌,睥睨着婉兮,寒声一笑,“令贵妃你也不必如此消遣我位下的女子,她是没有你的造化,她也更没有你那么多心眼儿!”

    “我的官女子在我位下,自是都忠心侍主;谁像你,当年那么小小年纪,在孝贤皇后身边儿,就勾着了皇上去!”

    婉兮霍地扬眸,将谦恭的神色一点一点儿收回去,在唇齿之间嚼碎了,缓缓咽下去。

    随即便极快地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之后,依旧是自信的、淡然的微笑。

    “忠心事主?”婉兮缓缓拾级而上,走到那拉氏身边儿,故意细细打量着那拉氏颊上的赧色,眸光里含了一丝怜悯,“主子娘娘这会子的脸色,倒是让我又想起了主子娘娘刚痊愈不久的那桃花癣。妾身与主子娘娘同在宫中这么多年了,妾身从前却怎么没见主子娘娘有这个宿疾啊?”

    婉兮说着,眸光轻转,瞟过塔娜、德格一班人去,“虽说不是大病,影响不到主子娘娘什么去。可是单凭这瘢症来得蹊跷,就不能不想想是不是自己身边儿,出了什么疏漏去……”

    “若我是主子娘娘,即便瘢症事小,却可以即小见大,防微杜渐了去。否则,若这个口子开了,下回的就指不定是什么大病去了!到时候儿再想防备,却也都悔之晚矣”

    那拉氏面色大变,如梦方醒一般,猛地转眸望向塔娜和德格二人。

    塔娜和德格也全无防备,互相对视一眼,忙上前跪倒,“主子,奴才绝不敢背叛主子!”

    那拉氏紧咬牙关,转眸狠狠盯住婉兮,“你少来我眼前挑拨!我又如何有信你,却不信她们的?”

    婉兮却耸耸肩,“信不信,都由得主子娘娘。总归那瘢症是长在主子娘娘脸上,又不是在妾身脸上。”

    “妾身只是替主子娘娘担心,这瘢症来得怕是有些蹊跷。至于究竟是不是有人算计主子娘娘,又是谁算计的,那些法子究竟是透过主子娘娘身边儿什么口子进来的,那就是主子娘娘自己的事儿了。”

    婉兮说着终于吐了心中一口恶气,含笑缓缓蹲礼,“妾身言尽于此,其余一切,自然还都是主子娘娘您自行定夺。妾身告退,请主子娘娘歇息吧。”

    婉兮回身便走,都不用看背后那主仆的脸色去。

    玉蝉和玉萤两个兴奋地左右跟上来,都眼睛闪闪望住婉兮,忍不住笑,“主子真厉害,终于教训了她们去!看从今儿一早,她们主仆一窝的,都是什么嘴脸!”

    “若不是主子好性儿,若依奴才们的性子,早与她们好好儿掰扯掰扯!”

    婉兮轻叹一声儿,回眸一左一右看住二人,“那是皇后,别说你们,便是我说话也不能不小心。便还有那塔娜狐假虎威,她虽然与你们同为官女子,可她进宫早,你们还不得尊称她一声‘姑姑’么?若是冒犯了,倒叫她们攥住你们的把柄去。”

    玉蝉和玉萤便也都笑了,“奴才懂了。总归以后自管交给主子去,主子自有的是法子抽她们嘴巴子去!”

    玉萤又补上一句,“这叫——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

    婉兮从码头上船,再回“天然图画”去。立在船上,回眸遥望。水天相映,西马厂那边儿的火光已经被红彤彤的阳光取代。

    天地,终于彻底明亮。

    重回“天然图画”岛上,首领太监刘进朝正在带人将之前悬挂的那些硬彩子、软彩子、挂锦吉坊的都摘下来,五福堂正在一点点恢复原来宁静秀美的原貌。

    桂元在一旁监督,见了婉兮来,赶紧又上前来行礼,并请示下,“这会子岛上整理拾掇,颇有些杂乱和动静,奴才生怕扰了十五阿哥静养。奴才还要请贵妃主子的示下——奴才这会子可否请庆妃主子和十五阿哥挪动了?”

    婉兮便笑了,轻轻摇头,“不必了。”

    桂元不解其意,只得抬眸来偷偷瞄婉兮一眼,想从婉兮的神色当中寻找点儿线索出来。

    听见外头的动静,语琴便已然走了出来,与婉兮四眸相对,便都是笑了。

    语琴自己对桂元道,“我啊,在这儿住了这么二十天去,倒是舍不得走了。再说这岛上本就是你贵妃主子原来的寝宫,那我这回索性跟你贵妃主子讨了这小岛去,我要鸠占鹊巢一回了!”

    桂元恍然大悟,便也笑了,“奴才也窃以为,庆妃主子的这个念头真是极好

    婉兮倏地扬眸,含笑走上前来,盯住桂元,“你也觉着这主意好?桂元,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桂元有些傻,一时没能领会婉兮的意思。旁边儿的语琴一怔之下,却已是心有灵犀,这便笑了。

    婉兮冲语琴悄然眨眨眼,“不过呢,现时候儿也只是我们的一个念头,总归回头还要回过皇上,由皇上定夺才是。桂元你且规束着手下人,叫他们仔细些,别惊扰了你们庆妃主子去就好。旁的倒已是不用再怎么小心翼翼去了。”

    桂元忙应了,这便紧着去知会首领太监刘进朝等人去,安排停当。

    婉兮便挽了语琴的手,“姐姐还得与我走一趟,咱们一块儿去回过皇上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竹林那边有人朗声笑,“你们两个预备手拉着手儿,一起去回什么话儿给朕啊?”

    婉兮与语琴互看一眼,便都笑了,一起转身行礼,“妾身请皇上的安。”

    桂元那边也吓了一跳,赶紧要然众人停手,都上前来行礼。皇帝远远摆了摆手,“都忙着吧,免了。那梯子上摘彩子的,脚底下可有着点根儿,别一着急栽下来!”

    一众太监便都放松下来,各自都继续干着手上的活儿,不再慌乱了。

    皇帝回眸来,望住婉兮和语琴二人,“爷都听禀报了,已是平安送圣,上顺大吉了。爷没法儿过来,倒是辛苦你们二人了。”

    婉兮明白,今儿送圣不是皇上不过来,而是因为按着满人的习俗,这主子孙的神灵们,多是女神,这便属于“家祭”的范畴了。满人又有对这些女神娘娘们“背灯祭”的传统,便更不能叫男子们来冲撞了女神娘娘们去的。故此这样的礼仪,都只能由皇后来主持,皇帝不可以现身的。

    语琴终究是汉女的出身,还不像婉兮家里早就是旗人,故此语琴心下倒是更委屈些,听了皇上这话,眼圈儿便红了。

    婉兮握住语琴的手,轻声解释,“便如坤宁宫家祭一样儿的道理,男女有别、内外有分,这都不是皇上能参与的。”

    语琴这才会意,有些不好意思,便垂首赧然一笑,“那倒是我冤枉皇上了,还请皇上治罪。”

    语琴今年都四十岁了,面对五十三岁的皇帝,当年多少情愫都早已淡去,只剩一颗维护小十五的慈母之心去了。

    皇帝便轻哼一声儿,“治罪?也好。小十五既已平安送圣,接下来就是得开蒙念书了。那庆妃你就多委屈些儿,朕叫你从今日起,便要亲眼盯着小十五念书了。”

    婉兮便笑,“陆姐姐是‘江南二陆’家族的后裔,小十五交给陆姐姐去,自是再适当不过。”

    语琴更是急忙蹲身,“皇上放心,贵妃娘娘放心,妾身定竭尽这一身心力去。”

    皇帝眸光绕过婉兮去,便轻哼一声儿,“既然说念书,朕便总得给圆子选个合适的念书的地方儿去。他终究年岁还小,还不到正式进学的时候儿,便也去不得上书房——那不如这样儿,既然这岛上的‘朗吟阁’本是皇考当年为皇子时候的读书之地,五福堂又是朕年幼时候儿的书房,那这里自己就有文气儿。”

    “那圆子就也不必挪动了,就继续留在这岛上住着吧!”

    婉兮和语琴相视而笑,婉兮更是拍了手,“奴才跟陆姐姐要回皇上的,也正是这件事儿呢!说起来啊,奴才当年蒙皇上赐住在这个岛上,小七、小鹿儿、啾啾都是在这儿生,在这儿长的;唯有小十五不是在这儿,倒是与这儿反倒有些陌生了。”

    婉兮说着抬眸环视周遭,“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对于奴才来说都那么重要,那么难忘……奴才便也存了私心,就想着是要将小十五留在这岛上住,叫他也与这儿培养起情分来,帮着奴才一起记着从前那些年的岁月,记着——他的哥哥、姐姐们去。”

    婉兮说到这儿,眼圈儿已是忍不住有些红了。

    皇帝伸手过来,一把攥住婉兮的手,“爷何尝不明白?自不用你说,爷也早就存了这样的心。”

    “爷不便过来陪着你们一起送圣,可是爷也在心下早已与痘神娘娘们发了愿去,若小十五这回能上顺大吉,那爷就留小十五在这儿住着,再不挪动了。如今果然心想事成,那自没有旁的说的。”

    语琴欢喜地不知怎么才好,这便蹲礼请旨,就叫官女子们回原来的寝宫去,将一应物件儿都正式挪进岛上来。

    语琴带着女子们忙碌去了,婉兮走到皇上身边儿,轻轻扯了扯皇帝的衣袖,低声道,“……奴才也要跟皇上请罪。”

    皇帝挑眉,无奈地笑问,“你又跟着请的什么罪?”

    婉兮歪头,远远瞟了还在带人忙碌的桂元一眼,两手揉住掌心的帕子,“奴才要请的罪是……从前皇上选了桂元来总管圆子种痘之事,奴才那会子还质疑皇上来着。总觉着这个桂元从前也没听说过,况且既然是在圆明园里,那边好歹还摆着个现成儿的胡世杰去呢,又何必忽然选个桂元来总管此事?”

    婉兮妙目盈盈,眼波映着这岛上的青竹翠色、后湖水光。

    “……可是从皇上起驾走了,这边儿小十五开始吹入花苗的第一天起,奴才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在心眼儿小、心思浅薄上——原来这个桂元如此得力,办事恁地周详,竟然将奴才都没想到,尽数儿全都给想到了。”

    “故此啊,奴才倒是觉着,这次护着小十五成功送圣的第一大功臣是陆姐姐,第二大功臣便是这个桂元了呢!”

    皇帝轻啐一声儿,“这会子知道桂元得用了?”

    婉兮慧黠一笑,伸手轻轻扯住皇帝的手臂,“……皇上既然选了这么得用的人给圆子使,既然将这岛上都给了圆子住,那莫不如,就将桂元也留下,别再带走了呗?”

    皇帝长眉倏扬,却是侧眸轻轻啐了声,“呸!小算盘儿打得叮当山响!”

    婉兮红了脸,却不松开他袖子,“奴才不管……总归是皇上说的,桂元的名儿好,又是‘桂’啊,又是‘元’啊的,就是与我母子有缘呢……那这善缘好容易结下,皇上凭什么这么快就给掐断了呀?”

    皇帝无奈地掐腰,“桂元是来总管圆子种痘之事的。差事结了,他也自然该回宫殿监去啦……”

    婉兮扯住皇帝腰上一个荷包不撒手,原地跺才不依……不依不依。”

    皇帝早已绷不住,扬声大笑,“瞧瞧你那不讲理的样儿!怎么着,这些年为了自己,从来都没跟爷强要过什么去;这回为了咱们的孩子,便什么都豁出来啦?”

    婉兮使劲儿点头,“……爷不答应,奴才就不撒手,不放爷走了!”

    皇帝愉快极了,回眸紧忙瞧了周遭一眼。

    魏珠和高云从两人连忙退得远远儿的,还都别开了头去。两人站立的角度,也正好儿是帮皇上挡开外头的视线去。

    皇帝满意了,借着廊柱的遮掩,伸手过来一把抱住婉兮。双手捧起婉兮的脸颊来,忍不住地便凑了个嘴儿去。

    “……爷真是稀罕死了你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小模样儿!再在也面前儿这么拧着小腰儿跺脚,爷就忍不住了!”

    婉兮登时羞得无地自容,赶忙儿按住皇帝的手,向后退开一步去,“爷!小十五在呢,陆姐姐也在呢,再说还有这么多人呢……”婉兮还煞有介事指了指天,“诸天神圣刚被送走,估计还在云彩上呢,皇上不能冲撞了去”

    皇帝便又轻啐了声儿,“你个小蹄子……越这么着,爷心里的火越旺!”

    婉兮咬住嘴唇,眸光轻转,“那……爷是答应了?”

    皇帝忍得咬牙切齿的,“那你先应承了爷。爷得先看你表现——”

    婉兮桀骜扬眸,“不行!爷得先答应奴才,奴才也得先得了爷的口谕去——”

    皇帝再按捺不住,已是仰头,纵声大笑。伸手点在婉兮脑门儿上,“瞧你那傻样儿!令狐九,你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儿!”

    婉兮一愣,赶忙使劲儿回想,随即便也红了脸,却是放心地笑了。

    可不嘛,是她傻了。皇上干嘛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地选一个原本陌生的桂元来总管小十五种痘之事?那自是因为桂元得用。那皇上为了小十五这般费心地去挑一个人,难道说就只为了给小十五用这十几二十天去不成?

    ——皇上怕是早就存了这个心,就像他自己早就想好了就要叫小十五赐居在这五福堂里了一样儿。

    亏她还百般去讨这个桂元,这不反倒中了皇上的道儿,叫皇上早笑话她大半晌去了!

    婉兮满面悲愤,红了两颊,眸光流转,“爷坑奴才!那奴才,尽数儿收回前言了!”

    皇帝却一把攥住了婉兮的手,“敢!当着爷的面儿都答应了,就没的收回了!”

    皇帝说着回头吩咐,“高云从,传旨,叫桂元来总管‘天然图画’岛上诸事,叫他日后亲自伺候你十五阿哥去!”

    皇帝下完了口谕,这便狠狠攥着婉兮,“爷承诺的,兑现了。下面儿,该你的了!”

    婉兮跟个小犯人似的,被皇帝一路押着,去五福堂里先看过了小十五。

    小十五虽说已然上顺大吉了,可是这些日子还是折腾着了,这便又睡着了。

    两人便也都没叫醒小十五,皇帝一直紧攥着婉兮的手,这便轻声耳语,“……圆子也救不了他娘了,孩儿他娘就也别再想招儿逃了。走吧,乖乖儿跟爷走。”

    婉兮欲哭无泪,盯着自己儿子那睡得酣然的一张小脸儿,真想悄悄儿伸手过去掐他一把,把他掐醒了,就能叫他拦住皇上了。

    可惜……圆子睡得实在太香了。

    婉兮认命地垂下头去。

    皇帝便忍不住笑,拖了婉兮的手就走。也来不及与语琴说一声道别,更来不及看完太监们摘下彩坊,将岛上收拾完毕。

    皇帝径直带了婉兮直奔思永斋。

    自去年十一月三十日生下石榴,到今年二月过完,这才满了三个月去。

    皇上这些日子来又在谒陵,况且又要为小十五种痘而悬心,两人便都没那个心思。

    如今,心上悬着的担忧终于可以尽数卸掉;而身子,也已是都准备好了……

    思永斋里,窗外便是那仿天下三大名园之一的“小有天园”所建的微缩园林,窗内墙上,便是那巨幅的贴落……皇上对她的情意,皇上对小十五的深意,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无形的手,与他真正的手指一同,一根一根再度拨动了她的心弦。

    婉兮的身子忍不住地弓了起来,因为他的拨动,也更因为她心底那汩汩的情、脉脉的忆,她便甘愿化身为一架琴,坦然在他指下横陈,只为他一人,铮鸣叮咚。

    皇帝更是早已无法按捺,以身代指,猱然而上……

    “吟猱”,原本就是操琴之法。左手按弦,往复移动,使发颤声。

    小曰吟,大曰猱。

    吟者,按弦以取音,在指所按之位,往来动摇,上下不出三四分,先大后小,一转一收,约四五余转,仍用定吟方收本位而止。

    猱者,指于按处,往来摇动,约过本位五六分,大于吟而多急烈。音取阔大苍老,兼求古淡,有如猿猱升木,音取恰好,圆满为度。

    这操琴之法,这吟猱之指,皇帝以身切实而行……

    而她只能吟哦、宛转,极尽承托,凭他巧取、豪夺。

    (圆子祝姨们,元宵节快乐)

第2463章 123、救人还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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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三月十五,西马厂送圣的火光终于熄灭,“天然图画”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忻嫔也不得不摁灭了心中的念想去。www.uu234.net

    “不过无妨,总之我又没有皇子,我啊,犯不着生这个气。”忻嫔一边儿帮八公主舜英选着新送来的通草头戴花,一边儿自我安慰,“这后宫里,自有旁人心慌意乱去。总归又关咱们什么呢?”

    乐容便也跟着叹口气,“愉妃这会子怕是也没顾上。五阿哥位下的使女胡氏又给五阿哥添了个格格去,愉妃这一个月来,倒跟着忙着这个呢。”

    忻嫔哼了一声儿,“五阿哥子嗣之上的福气有些薄,好容易前头养住了一个儿子,这回这个便也是要小心翼翼的——只是可惜啊,这个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儿。”

    乐容点头,“不但是个格格,听说身子骨儿还不大好,生下来便不是足月的。”

    忻嫔眨巴眨巴眼睛,“那个胡氏……前头也是夭折过一个儿子,当时那胡氏必定是郁结在心里了,伤了根基也说不定。这便好容易再怀了孩子,身子却也带不住,才不足月就下生了。”

    乐容如何不知道当年鄂常在跟自家主子鼓捣的那些个算计去,这便也只能跟着叹口气,“不过五阿哥这两个使女,倒是个顶个儿的顽强,死了一个孩子,还能再生出来;反观倒是五阿哥的嫡福晋有些可怜了,这些年就从未有过所出,反倒是要眼睁睁瞧着两个使女一个接一个地怀孩子、生孩子……”

    忻嫔一声冷笑,“谁让她是鄂家的女儿呢!鄂家如今已是什么境地,没毛的凤凰便都不如鸡!”

    “既然这一个月来,连愉妃都只顾着孙女儿,”乐仪便也笑道,“这么说来,那这回十五阿哥上顺大吉,那就只剩下皇后一个儿着急上火了”

    忻嫔一听,便有些喜上眉梢。

    乐容会意,冲着乐仪眨了眨眼,“她还敢上火?哎哟,怎么不长记性呢?”

    正说着话儿,门槛外的二等女子乐思,远远地冲乐容招手。

    乐容便转身走过去低声问了缘故,面上也是一肃。

    “什么事?”忻嫔已是瞧见了,这便扬声问。

    乐容赶紧走过来低声回,“……禄常在来了。神色之间有些慌乱,倒不知主子这会子是方便还是不方便见她?”

    忻嫔也是一皱眉,“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这天光大亮地就来登门儿!便是有事儿,不能寻个外头的机会去么?”

    “奴才也是这个话儿。”乐容道,“不如奴才去挡了?就说主子这会子没在寝宫,到佛城里拜佛去了。”

    忻嫔垂下头想了想,“她虽年纪小,办事儿不够深沉,可倒也不是个慌里慌张的样儿。她今儿既然这么慌里慌张地来了,怕是有要紧的事儿。”

    忻嫔召唤乐容近前来,“你带她从侧门进来,别叫人看见了。”

    绕了个弯子,好一会子禄常在才进了来。

    忻嫔一瞧,果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儿。可是那脸,却奇异的红;两眼更是闪放着莫名的光芒。

    ——像是极其惊恐,却又极其快乐。

    见此模样,忻嫔都忍不住蹙眉,上前还是亲亲热热抓住禄常在的手,关切地问,“禄妹妹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禄常在的手,在忻嫔的掌心里,都在微微轻颤。

    不单是手,还有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忻嫔娘娘,我,我拿到了,拿到了!”

    忻嫔猛然一挑眉,“你拿到什么了?”

    禄常在抬眸望住忻嫔,眼底都是那股子诡异而慑人的光芒,“……那方子。我拿到了那张坐胎的方子!”

    忻嫔震动了一下儿,却极力压抑住,叫自己面上至少看起来还是平静的,依旧如袖手旁观的模样儿。

    “那方子?呵呵,禄妹妹你怎么拿到的?”

    忻嫔眸光一转,“那方子倘若当真那么灵验,令贵妃自然是压箱底儿地珍藏着,如何能轻易示人去?更何况就算你是庆妃的妹子,可是她便是肯与庆妃亲近,却也未必肯叫你在她宫里翻箱倒柜去啊!”

    禄常在笑得依旧目录精光,“……她是不会准,可是终究还是叫我逮着机会了!”

    忻嫔一眯眼,小心藏住刺探,“什么机会啊?”

    禄常在兴冲冲道,“皇上下旨,叫我姐姐搬到‘天然图画’岛上去了!既是搬家,必定翻箱倒柜;且她自己还要在岛上陪着十五阿哥,寝宫这边儿便都由得我去。”

    忻嫔也是吃了一惊,“皇上叫庆妃搬到天然图画岛上去了?”

    禄常在缓了缓,才道,“……皇上也是为了十五阿哥。十五阿哥刚在那送完了圣,还需要将养,皇上这便不叫他再折腾了,原地养着就好。皇上是将五福堂赐给十五阿哥住,日后也叫十五阿哥就在那岛上念书去。”

    饶是忻嫔自己是没有皇子的,听得这个消息,心下都是酸楚。

    “听听,听听,那天然图画岛上的朗吟阁,是康熙爷赐给当年还是皇子的先帝念书的地方儿;而五福堂,则是先帝赐给咱们皇上当年年幼的时候儿念书的地方。如今,皇上也要赐十五阿哥在那岛上念书了……呵呵,好一个三代传承。”

    皇帝在乾隆二十四年所做的御制诗《五福堂六韵》中有“园内此堂古,祖恩皇考承”的诗句,并自注“堂名皇祖所赐也”。因此句,便将五福堂由康熙爷起,三代传承下来的意义点明。

    那首诗中更有一句:“翘心思好德,圣意示含弘”,则更是说他自己每次来到五福堂,都会想到皇祖对他的深意,感念皇祖早就暗示江山将由他来继承的心意去……故此这五福堂的传承之意,早在那一年起便已为宫中上下所知。

    彼时尚无十五阿哥,却已经有了十四阿哥永璐。皇上这诗句叫人心下不安,不过小鹿儿却在二十五年却没能熬过种痘去,故此这五福堂的深意便也被摁了下来,便没人格外在意去了。

    可是如今——十五阿哥在五福堂却成功地送圣,又被皇帝正式赐居在了五福堂!那皇帝当年的那话儿,便又迫近眼前了!

    忻嫔虽说自己没有皇子,可是也当真是心头激跳啊!

    禄常在垂着头,仿佛只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倒没搭话。

    忻嫔深吸一口气,抽回心思,垂眸凝注禄常在,“……可是就算庆妃挪到那岛上去,需要翻箱倒柜,那你怎么就得着了令贵妃的方子去?是庆妃搬家,却不是令贵妃搬家啊,难不成你是说,令贵妃那方子,竟然存在庆妃的手里头?”

    禄常在心下也是一个哆嗦。

    怨不得令贵妃、姐姐她们如此谨慎,陪她一句句将话都演练明白了,好几个人一起挑错儿,等到再挑不出纰漏来,才肯叫她来。

    禄常在抬起头来,笑了笑,“忻嫔娘娘怎么忘了,那岛上原本是令贵妃的寝宫啊。令贵妃便是早已经挪到天地一家春去了,可是她却也还有不少物件儿存在那岛上。”

    “当年啊,就是因为十四阿哥没能熬过种痘来,才叫令贵妃伤心弃岛而去,故此那岛上的诸多物件儿,尤其是与十四阿哥有关的,她都没来得及整理,更没带走,就依旧都还在那岛上存着呢。”

    “这回我姐姐搬进去,令贵妃那些存着的箱子柜子便都得腾挪开,这便需要清点,这便全都翻开了抖搂……我就觉着那里头必定有好东西,我便存了心在旁边儿守着、盯着,终究叫我给找见了这个方子去!”

    忻嫔紧紧盯着语瑟的神色,她面上虽然努力冷静着,却也终是忍不住唇角微挑,眼里也溢出一线精光来。

    “没想到皇上竟然将十五阿哥赐居在五福堂,也没想到皇上叫庆妃也挪进去……不过谅令贵妃和庆妃也都想不到,她们这一番腾挪,最从中受惠的,反倒是禄妹妹你!”

    禄常在松下一口气来,却是立即撩袍在忻嫔面前跪倒。

    “方子我已是得了,可是只凭方子又哪里能如我所愿?终究还得皇上召幸我才行!”禄常在高高抬头,眼底已是漾起泪花儿,“我就还得拜在忻嫔娘娘面前,还求忻嫔娘娘帮我成全——拜求忻嫔娘娘教导,帮我想个法子,能得了皇上的召幸去才好!”

    禄常在说着,两手轻颤着,小心翼翼从自己衣襟里,取出一个帕子包着的小包儿来。仔细展开那帕子,露出里头古旧的纸张。

    “忻嫔娘娘若肯帮我,我虽位分低微、母家也卑微,无以为报……我愿将这张方子与忻嫔娘娘共享!”

    忻嫔的双手也终是颤抖了起来。

    这张方子,她早已经听说过太多年。可是这方子是纯惠皇贵妃和那令贵妃压箱底儿的秘密,从不示人,她心下实则对那方子的好奇心反倒被越勾越盛。

    如今这方子已经就摆在了眼前儿,她只需伸手,便唾手可得!

    皇上刚登基时,纯惠皇贵妃便是依靠着这张方子得了那么多子嗣去;后来令贵妃得了这张方子,也开创了后宫里一年一个儿的奇迹去……她便是再存疑,再不愿相信,可是她却也没办法否认前头那两个宠妃,活生生的事实去!

    故此,她若说从心底半点儿都不渴望这张方子,那自是托大了。

    要说当年她还年轻,刚进宫的时候儿,凭着一腔锐气,可以自己得来孩子;可是如今,早已失宠多年,即便绞尽脑汁,也只敢说能算计来皇上金风玉露一晚相逢……若只有一晚,或者几晚,那她便得在这稀罕的机会里,生生坐下胎来才行——那便不能只依靠偶然,她手里必须掐着能稳操的胜券才行!

    那眼前这张方子,岂不是一根救命稻草?

    更何况如今那十五阿哥已经平安送圣了去,皇上也已经将那么要紧的五福堂都赐给了那十五阿哥去居住,隐约之间已有传承之意——那身为十五阿哥的生母,令贵妃的地位在皇上的心里岂不是要更加稳固了去?

    此时此刻摆在她自己眼前的,已经没有几步路了。她若不能再豁出去一搏,那……又要靠什么才能扳倒令贵妃去,又要如何从令贵妃那儿将皇上的恩宠给抢过来?

    忻嫔深吸一口气,一个念头已经如熟透了的果子,终于自行从枝头坠落,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

    她知道她该这么做,她更知道她只能这么做!

    她便弯腰向前,一把攥住了禄常在的手——连同语瑟手中的那张方子,也一并都攥进了手里。

    宛若溺水、行将没顶的人,终于捉住了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她已经没得选,只能紧紧攥住。

    这一年春天的时气还是稍微有些晚了,故此皇后那拉氏亲蚕礼之时,桑叶还没长出来,这便不得不又在三月二十八日,又行一回“躬桑礼”。

    躬桑礼时,那拉氏在北海的先蚕坛还是要先斋戒三天。北海的静谧、祭坛的肃穆,叫她的心也跟着静下来,倒是有机会将前前后后的事儿,重新再细想一回。

    身在圆明园的时候儿,她的心平静不下来。一来那十五阿哥竟然平安送了圣去,二来皇上将竟然将那地位特殊的五福堂赐给了那十五阿哥居住去——虽然这个十五阿哥才两岁半,按理还威胁不到永璂的嫡子之位去,可是她已经越来越觉得闹心了!

    在先蚕坛肃静了几天,她越发觉着自己脸上的那桃花癣,似乎的确是有些蹊跷。

    尽管不愿承认,这会子却又不能不觉着,那天令贵妃的话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行毕躬桑礼,她便没直接回圆明园,先回宫住下,想静两天。

    她召了塔娜和德格进来,细问她在得了桃花癣前后的日子,她自己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儿。

    塔娜和德格有些犹豫,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拉氏一看两个女子的神情,就知道这当中有事儿,这便恼了,拍着桌子叫二人必须直言。

    塔娜和德格这才将那拉氏那日在皇陵地宫里的情形,讲述给了那拉氏听。

    那拉氏便呆住了。

    她自己知道她那天曾经向皇上邀宠来着,她倒不觉着有错儿,那也是她这个当皇后的合情合理应噶向皇上讨的恩爱……她只是没想到,原来她自己的情态在外人旁观看来,是有那么的——不堪。

    那拉氏攥起拳头,捣住心口。

    “……怎么会那样?太医们怎么说?”

    塔娜小心道,“太医们都说,主子既然发了那瘢症去,便可见是内火郁积着了。有内火郁积,又在地宫里阴冷,遇了寒气去。这般内热外冷,才会,才会……”

    那拉氏紧攥拳头,“去,给我传太医来,我倒要问个清楚!”

    那拉氏身为中宫,自然早就明白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故此这一番她没叫来自己宫里当值的太监,更没请太医院里已经成了名、有了品级的那些著名的御医去,她只嘱咐塔娜去寻太医院里年纪轻、进宫来的资历最浅的来。

    塔娜和德格,连同翊坤宫的总管太监周德禄等几人凑在一起一商量,便由周德禄到太医院去,从“医生”里头请了一个人来。

    太医院里的大夫们,虽能统称“太医”,实则品级不同。太医院的大夫分四个级别,第一等叫“御医”,只有十三人,品阶为七品,和县令一个级别。

    第二等称为“吏目”,只有二十六人,八品与九品各十三人。第三等叫医士,共二十人,“给从九品冠带”。

    第四等叫“医生”,有三十人,无品。

    在这些大夫里,唯有御医、吏目、医士这三级的,才可独立看病,可以开方子;而第四级的“医生”,只能作为助手,不能独立看诊,也不能开方。

    故此“医生”是许多新进太医院的所承担的职位,这里头的人进宫的光景短,还没学会其他太医们那般的油滑去。

    当周德禄引着一位十分年轻的“医生”进翊坤宫,来到那拉氏面前,那年轻的医生两腿都是在打颤的。

    那拉氏见了,反觉满意,淡淡笑笑问,“你叫什么啊?家又是哪儿的?”

    那医生伏地叩头,“回皇后娘娘,微臣、微臣姓陈,名世官。江南人。”

    那拉氏原本挺高兴的,这冷不丁一听那医生的名儿,却险些一口气呛着,“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那拉氏这般震动,都是因为前朝原本有一位汉人大学士陈世倌——便是海宁陈氏的那位大学士,也是婉嫔的伯父。

    只是那个陈世倌已经故去有些年了。

    医生陈世官倒也并不惊讶,实在是明白皇后娘娘缘何如此——因为他从被自己家乡的地方官举荐了,再到进京参加礼部举办的考试,这一路走来,所有见了他名字的人,都跟皇后娘娘相同的神情。

    陈世官赶紧叩头,“回皇后娘娘,微臣是叫陈世官。微臣是江南人,自然也早就听到过海宁陈氏的那位大学士陈世倌大人的名讳——微臣与陈阁老名字发音相同,却差了一个字。”

    周德禄也赶紧将陈世官名字的三个字都上前在掌心里描画出来给那拉氏看。那拉氏看了几遍,这才勉强确定那两个汉字的区别。

    “哦,差一个旁儿。”那拉氏也举袖擦了擦额角,“你们家的长辈,怎么偏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儿?话又说回来,见了你这么个名儿,地方官员、礼部官员还有内务府那些大臣们,怎么也没考虑考虑,就然你这么直接进太医院供职来了?!”

    那拉氏是果真给吓了一跳去,这便说话也有些不好听。

    陈世官只是个刚太医院供奉的、品级最低的医生,皇后娘娘这么说,他便连一点儿不高兴都不敢有,只能心下悄悄儿地将不快给摁了下去。

    那拉氏叹口气,“不管怎么着,今儿既然找到你头上了,那我便问问你。若是答得清楚了,我以后倒有的是抬举你的机会;若你答得不好,那……我倒要提醒太医院一声儿去,怎么举荐了你这么个名儿的进宫来供奉,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来吓人的啊!”

    陈世官自是趴地下尽管叩头,不敢抬眸,“微臣定谨慎作答,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那拉氏点了点头,高高扬起下颌,“桃花癣,你觉着是由桃花儿起的么?”

    陈世官约略想了一下儿,便已是摇头,“回皇后娘娘,桃花癣虽名为‘桃花’,实则却与桃花无干。”

    “说是‘桃花癣’,倒是更多是因为这瘢症多在春季发作,正是桃花盛开之时,且瘢痕自身呈桃红色,这才得名。”

    那拉氏眯了眯眼,“当真与桃花,全无干系么?”

    陈世官谨慎地又想了想,“如说有关联,便是花粉……春季桃花盛开,桃花的花粉兴许比旁的花粉多些;可是其实不独桃花的花粉,其余的花粉也同样会惹起这瘢症来。”

    “花粉?”那拉氏心下便疑心更重,“若是有人从未去过桃花下呢,那她能因桃花的花粉,而得了桃花癣去么?”

    陈世官小心道,“……此事总该看具体情形,微臣唯有望闻问切之后才敢作答。”

    那拉氏屏住呼吸,“那我再换一个问法儿:我单问你,若有人存心设计害人,有没有可能叫人得了这瘢症去?”

    陈世官又呆了呆,“害人?这桃花癣算不得什么大病,伤不到人的性命去……也就是刺痒些,何苦用这个手段害人?”

    那拉氏有些不耐烦,“我只问你,有没有法子叫人得了这个去!你不必管这病能不能害了性命,只回话儿,说能不能;又怎么能做到的!”

    陈世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伏在地上又是叩头。

    额头都磕红了,倒像是别人长在颊上的桃花癣,换到他这儿,是长在额头上了。

    “微臣知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微臣回禀皇后娘娘,便如微臣之前所说,花粉是能引发桃花癣的;那么其余的粉末,也有这个可能。故此若有人要以此算计,只需准备相应的粉末儿去,或者叫人吸入,或者是接触了,便都是有此可能。”

第2464章 124、汪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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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粉末?”

    陈世官战战兢兢地告退,那拉氏坐在殿内眯起眼来,仔仔细细将陈世官说过的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回想。www.uu234.net

    “你们两个可还记着,我二月二十三那日,可与什么粉末接触过了?”那拉氏问塔娜和德格两个。

    “粉末”这词儿说着容易,可是落实到日常里,却是太常见,因此便是最难辨认清楚的。

    塔娜小心道,“……若说粉末,二十二当晚沐浴所用的澡豆,有粉末;二十三日早上主子用的妆粉里头,也有粉末。”

    那拉氏便一眯眼,“是啊,这两样儿按样儿都与我的脸碰触过,难不成是与这两样儿有干系?”

    塔娜和德格都有些紧张地对视一眼。

    因为无论是那拉氏沐浴还是匀脸,都是她们两个在畔亲手伺候的。若是这两样物件儿有干系,她们两个便也可能跟着吃挂烙儿去。

    德格便忙道,“奴才倒不信是这两样儿叫主子生了瘢去!终究这都是主子用了多年的,怎么往年什么都没有,就是今年有了呢?”

    塔娜也道,“……况且主子生了瘢的那天,是在桃花寺行宫。那桃花山上以桃花开得比别处早而负盛名。故此奴才觉着,兴许还是与那桃花有关。方才那位太医院的生员不是也说了,桃花的花粉,这本身也是一种粉末啊。”

    那拉氏却不满意,直摇头,“若这么说,倒仿佛是没人算计我了。不对,这说不通!”

    那拉氏眯眼回想自己在地宫里的情形,“……那时候儿,明明地宫里有些阴气儿,可是我反倒觉着热。那股子热气汇成了一条线,一直窜到我脑门儿上去,将我的脑袋都给冲昏了。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事儿不应该是我自己做的,我便是再怎么思念皇上,也犯不着在那阴森森的地宫里头跟皇上那个样儿!”

    那拉氏也是深深吸气,“说到底,瘢症倒还是小事。那陈世官也说了,这瘢症也不是什么大病,伤不到人去,只是刺痒难受些罢了……故此我倒是觉着,是有人用了什么粉末来,故意叫我在皇上面前出了丑去!”

    “你们想想啊,那终究是孝贤皇后、慧贤她们同眠的地宫,我便是再瞧不上她们,可也犯不着在那个时候儿跟一班死鬼争宠去!我啊,那会子必定还是受人算计了,那算计我的人就是想叫皇上因为我那时候儿的所为,而更加厌憎了我去!”

    那拉氏霍地扬眸,“必定就是这样!那桃花癣不过是障眼法,那粉末主要还是叫我失去神智的,那桃花癣只是关联而来的罢了。”

    塔娜和德格心下也都是咯噔一声儿,几乎异口同声,“粉末,那岂不是还有药剂?”

    那拉氏眸光便一寒,“对啊,必定就是有人故意下药来害我!那药面子恰好也是粉末,又在桃花山上,兴许空中飘着些花粉给混到了一处,这才叫我莫名发了这瘢症去。那人根本的目的,才不是叫我起什么瘢症去,她是想在皇上面前毁了我去!”

    塔娜和德格也都点头。

    那拉氏捶桌冷笑,“好狠的心,好阴的手段!依你们看,宫里谁与我有这么大仇恨,能有这样的本事去?”

    塔娜和德格一时都没敢贸然出声儿。

    那拉氏自己也是闭了闭眼,“按说,若还是在京里,我第一个怀疑的,必定是令贵妃。可是……”那拉氏也懊恼地扶了扶额,“那会子咱们在桃花寺行宫,她却还在京里;况且次日就是那十五阿哥种痘,她那日又如何还能分出心来算计我去?”

    那拉氏自己给令贵妃排除了嫌疑去,她心下何尝不也是有些可惜呢。

    “……再说,我原本对这事儿并未起疑。终究我在地宫里那天的情形,我自己也不愿意再提,更不愿意与人说起去,情愿就这么压下去了。若不是令贵妃那天提醒,我还没想到这后头的可疑去!你们说啊,倘若是令贵妃动的手脚,她自己又何苦要在我眼前儿重新给挑起来?”

    塔娜和德格也只得点头,“主子明鉴。如此说来,便是另有其人。”

    那拉氏不由得目露寒光,“那除了令贵妃,还有谁要如此害我?在这后宫里,还有谁能恨我至如此地步?”

    德格几乎是第一反应,“难不成,是……愉妃?”

    那拉氏也是目光一寒。

    “是啊,既然不是令贵妃,那便该是愉妃!”

    塔娜却蹙眉道,“可是……愉妃二月间也并未随驾。主子怎忘了,那会子正是五阿哥的使女即将临盆,那边儿的情形不怎么好,愉妃是在顾着那头儿呢。”

    那拉氏愕了愕,倒有些茫然了起来,“也不是愉妃?那,这后宫里想害我的,还能有谁?”

    德格忽地抬头,看了那拉氏一眼。却没敢说话,还是垂首,将话给咽了回去。

    那拉氏一蹙眉,“你有话还吞吞吐吐做什么!说啊!”

    德格咬住嘴唇,“奴才不敢说,不是有心隐瞒主子,是因为奴才自己也有些疑虑——终究有些说不过去那个人为何要害主子。”

    “究竟是谁?”那拉氏有些不耐烦了。

    德格赶紧深蹲在地,“奴才不敢隐瞒了,回主子,奴才倒是觉着这样阴狠的心眼儿和手段,倒是有些像忻嫔的模样儿!只是奴才实在想不明白,忻嫔又为何要加害主子……”

    那拉氏心下也是悚然一惊,“忻嫔?!是啊,你说的有理,忻嫔的确能有这样的心眼儿和手腕去。这样儿一虚一实的算计人的法子,的确像是忻嫔的手段!”

    叫德格这么一说,塔娜便也想起来了,这便连忙道,“回主子,奴才也想起来,那日早膳,因是随驾的主位们聚坐用膳。便是嫔位的几人起身伺候主子和妃位们来着……”

    那拉氏也迅速回想当日情景,便是一眯眼,“……奶茶!我想起来了,她伺候的,是奶茶!”

    塔娜便也跟着面色一变,“奶茶原本就是色浑,不若清茶那般澄澈,这便若是想往里头掺入些什么粉末去,果然倒是看不出来的!”

    德格却皱眉,“话虽如此,可咱们终究没当时摁住她的手去。况且当日她伺候奶茶,除了咱们主子之外,皇上还有其他主位也都喝了啊,旁人并未见什么异常去。主子若这样问出来,忻嫔反倒能倒打一耙,说咱们主子故意拿捏她去……”

    那拉氏心口憋闷,高高扬起头来深吸几口气。

    “你们说得对,忻嫔不是令贵妃、庆妃那般汉女……她是满洲镶黄旗的格格,母家身份贵重,我若没有实据便与她争斗起来,倒叫那些汉女们看了笑话儿。”

    “话又说回来,我与舒妃已经不睦,若再与这个忻嫔也争斗起来,皇太后又如何看了我去?到头来还不得说我与汉女斗得不够,又要去跟满洲世家的格格们窝里斗去了不成?”

    那拉氏说着,也觉气馁,“那便得不偿失了……”

    塔娜和德格也都替主子难受,这便都道,“那难道主子就不追查了,就这么放过忻嫔去么?”

    那拉氏幽幽摇头,冷笑一声儿,“你们何时见我肯吃哑巴亏了!只是目下,那奶茶早已没处追查去,况还得顾及皇太后的看法儿去,我便只能在面儿上暂且忍下来。”

    “况且我面儿上不动声色,也能叫忻嫔那贱人暂且放松警惕去。等她自己麻痹了,露了马脚出来,我再拿捏住了,狠狠整治她去!”

    四月初四日,皇帝因雩祭之礼,将赴南郊寰丘祭天。三月三十日,皇帝也从圆明园回了宫来。

    婉兮与语琴等人一并随驾回宫来,也趁着这个当儿,正好替小十五和语琴再拾掇拾掇宫里的物件儿。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内务府女子挑选之日,内务府大臣便也将这一年的待选女子的排单呈进了上来。

    皇帝因斋戒,暂且顾不上,便都交给那拉氏去。那拉氏今年却破天荒地跟皇帝商量,说叫婉兮与她一同去看。

    那拉氏是心下好歹还记了个婉兮的好儿,若没有婉兮的提醒,她叫人给害成那样儿都还不自知;况且她又何尝不知皇上自然愿意,她便也用了这法子,讨了皇上一回欢心去,也叫皇上暂且忘了她那日在地宫里的情形去。

    一举二得的事儿,她左右衡量了,还是觉着得大于失,这便也还是咬咬牙,主动与皇帝提了。

    皇帝自是惊喜,难得地握了握她的手,“原本朕应该亲自挑选,只是朕要雩祭斋戒,暂且顾不上;若是从前,朕顾不上的时候儿,自然还有皇额娘与你一同选看,只是如今皇额娘年岁也大了,倒不宜如此受累。朕也是想着,还是以后三年一次的八旗女子引见,叫皇额娘亲自来看也就罢了。”

    “这样一来,倒是将这事儿都留给你一个人了,朕还担心你也辛苦。若有贵妃陪着你一同挑选,自能帮你分担不少。”

    那拉氏深吸口气,“……皇上说的是,妾身也正是这样想的。”

    四月里的御花园,正是春意盎然。

    婉兮与那拉氏分主次坐了,那拉氏急看眼前的备选女子排单,婉兮则忍不住抬眸望向窗外的景致去。

    真好,这般的春意浮动,岂不是正与那些小女孩儿们的韶华青春相映去?

    又是这内务府女子的挑选,倒是叫婉兮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当年刚进宫的时候儿……只是她进宫的时候儿已然是春秋之交,倒不是此时这般的春光明媚。

    那拉氏看罢了排单,不由抬眸盯婉兮一眼。

    婉兮竟一脸的闲适,倒叫那拉氏有些不自然了。

    “令贵妃,虽说只是内务府女子的挑选,可是你最该明白的,这当中还是有人可能进封的。”

    婉兮何尝听不懂啊,这又是那拉氏在点她呢。

    婉兮便欠了欠身,“妾身还请主子娘娘多加教诲。”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不管将来谁能进封,总归咱们先挑的是官女子。总得先以官女子身份进宫伺候才是正经。”

    那拉氏拨了拨腕上的金镯,“这头一宗,咱们便得替皇太后的宫里选几个女孩儿了。你也明白,皇太后跟前儿伺候的安寿、安颐等一班人,年岁也都大了。就算身子骨儿也还都硬朗,可是终究手脚慢了,眼神儿也不济了,这便不能再如从前似的,什么都指望着她们。便总得选几个聪明伶俐的,更要紧是能叫皇太后能看得入眼去……”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那便是说,应该为皇太后选几个家世贵重的姑娘。便是内务府下旗下的,也得是内务府世家的格格。”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你倒剔透。”

    婉兮含笑垂眸望向眼前的排单。

    便是还没见女子们的面儿,可是那排单上早已清清楚楚写明白了这些女子的家世:哪个旗的、某某氏、父亲是谁为何官职、祖父是谁为何官职……既然要照着家世来选,那倒也好挑。

    婉兮便也一眼瞧见了一个汪氏,小名凌之,出自内府下正白旗,包衣佐领下;父亲名四格,官职为镶蓝旗满洲副都统,兼内务府奉宸苑卿。

    婉兮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单一个奉宸苑卿,已是内务府的三品职官;而镶蓝旗满洲副都统,就更是二品官了。

    这样的家世,自是内务府世家,且门第甚高了。

    这样家世的女孩儿进宫来,便只是官女子,也不能在普通的主位宫里伺候,必定要指进高位宫里才是。

    若此说来,那这个汪氏,倒是可以拨进皇太后宫里伺候的好人选。

    可是……婉兮不由又是望了那拉氏一眼。

    既然这位的家世门第这样明摆着呢,那拉氏怎么没提到此人呢?

    婉兮再垂眸细看排单,心下便也是了然,悄然一笑。

    汪氏父亲“四格”这个名儿,一听就是旗人的名儿,不是汉人的名儿,倒不容易分辨是满人还是汉人去;

    而汪氏,单看这个姓氏,依旧不好确定是满人、汉人——因满洲姓氏中,也有“瓦勒佳氏”亦称“汪拉佳氏”,渐渐简称了成为“汪氏”的;除了老满洲姓氏之外,还有金朝皇室的完颜氏,在明朝时被成为“王甲氏”,后来也慢慢儿地选了汉字为“汪氏”。

    究竟这汪氏是满人还是汉人,抑或金人,还得看她们家世居之地。

    婉兮一瞧那排单上的记载,也是不由得微微挑眉——这个汪氏也是世居沈阳。

    婉兮自己母家从入旗之后,便也都在旗籍上记作“世居沈阳”,故此这一看既然是同为沈阳的出身,婉兮便知道这是谁家了——这个汪氏,果然是汉人;这汪家也是内务府世家里著名的汉人世家了。

    他们家先祖是在大清立国之初就已经入了包衣的,已经世代是皇家的心腹世仆,故此那四格才能以包衣的身份,却当了镶蓝旗的满洲副都统去。

    ——怕也就是因为这个汪氏虽然门第高,可却是汉姓人,这才叫那拉氏心下不是那么喜欢,所以才没提起吧

    虽还没见到这个人,但是因为同为内务府下的汉姓人,且都是世居沈阳的,婉兮心下倒是对这个汪氏颇有了些亲近之意。

    婉兮将手头的排单都先看了看,微微垂首凝神,便含笑道,“依妾身的理解,此次挑选女子,便该是满人、汉姓人、蒙古人、回人等各佐领皆有选入,方不负皇上一体爱护世仆之心。主子娘娘说,妾身的领会可有错?”

    那拉氏哼鄂一声儿,“内三旗又不同于外八旗,终究都是咱们皇家的世仆,是‘家里人’,自然便更该一碗水端平些。”

    婉兮心下便更有了数儿,含笑点头,“妾身终究是汉姓人,对满洲世家了解得自比不上主子娘娘……妾身便只帮主子娘娘选着汉姓人吧?”

    那拉氏皱了皱眉,“不光汉姓人,便连那回人佐领的,你也一并看了吧!”

    那拉氏因与容嫔的隔阂,便连整个回人佐领都有些不待见。

    婉兮含笑点头,“妾身明白了。”

    话说到此处,婉兮忽然起身行礼,“妾身请一会子时辰,去更个衣。”

    已是引见在即,竟忽然要起身更衣,有些不合礼仪。这事儿放在令贵妃身上,倒是少见的。

    那拉氏挑了挑眉,“快去快回吧,没的叫时辰都乱了去。”

    走出殿外,婉兮却没往净房去,而是带着玉蝉绕过回廊,朝秀女们列班等候的地方儿去。

    玉蝉瞧出来主子不是真正要更衣,这是寻个由头朝待选女子这边儿来。

    玉蝉便轻笑一声问,“主子是有心想抬举这个汪氏?”

    婉兮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都是汉姓人,又都是母家世居沈阳,我对她自是心生亲近之感。可是,我倒是觉着,她却是未必想要进宫的。”

    玉蝉一怔,“主子缘何这样想?”

    婉兮立在翠竹下,挑眸望向那湛蓝的天。

    “内务府女子挑选,十一岁便要报上名姓,叫各佐领、参领备档;十三岁便为及岁,要预备进宫参选。待得十七岁便已逾岁……这个汪氏,今年已是十七岁了,倒是女子挑选的最后年岁。”

    “我便想起了我自己。我原本也该十三岁就进宫备选,可是我逃了一年,十四岁才进宫的。”婉兮朝玉蝉淘气地眨眨眼,“这个汪氏就更是十七岁才进宫来应选,赶在最后的年岁里,倒是比我更有抻劲儿。可是你瞧,若以她的家世,只要十三岁进来应选,便必定是选中的,何以十七岁了才来?”

    玉蝉便也明白了,“主子是说她也是跟主子当年一样,本不愿进宫来,这才寻了法子去逃避。况且她阿玛自己就是都统,家里门第又高,这便更容易想出法子来逃避。只是今年已是十七了,按着宫里的规定,若不经挑选,即便逾岁了,也不准自行婚嫁,所以她今年还是不得不来了。总归,她是不想进宫的。”

    “我正是这样想的。”婉兮点头,“不过我也担心是猜错了。终究宫里也有旁人十七岁才进宫的例子,比如忻嫔——忻嫔的阿玛正好儿在她十四岁本该应选的时候儿溘逝,她便也要守孝,这才晚了三年,十七岁才进宫的。”

    玉蝉便也会意,“主子是担心,她进宫来应选的年岁晚,不一定是不想进宫,怕还是有旁的缘故。”

    婉兮便笑了,“你这小妮儿,果然一点就透。”

    玉蝉笑着蹲礼,“那奴才也别辜负了主子的夸赞。主子便叫给奴才吧,奴才方便走过去听听动静儿。主子且在这廊下坐坐,看看这花园里的风景,奴才去去就来。”

    玉蝉转了个弯儿,这才朝待选女子们候着的树荫儿走过去。

    所有待选女子,全都按着镶黄、正黄、正白三旗的队列站着,次序跟排单上的一模一样儿。

    婉兮早将汪氏在排单上的次序告诉了玉蝉,玉蝉便只需朝那正八旗第一排第三名女子去瞧,瞧见的人便必定是那个汪氏。

    只见她正与前后几个女孩儿说话,玉蝉便不动声色走过去。

    远远只听见那汪氏正在说,“……咋地,我就是十七才来应选。”巧了,也正好儿是有人问她怎么都快逾岁了这才进宫来应选,还笑说,“凭姐姐的家世,若是四年前已经进宫应选,那这会子说不定早已进封,成了主子呢。”

    汪氏抱着膀儿耸耸肩,“那又咋地?谁说在宫里当主子,就比我在咱家当姑奶奶更得劲儿?再说了,咱阿玛生我的时候儿都五十了,我可是咱阿玛的老疙瘩,咱阿玛今年都快七十了……咱阿玛可老舍不得我了,净想招儿藏着我来地,不叫我进宫。”

    旁边儿几个家是京里的女孩儿就乐,“姐姐说话真是有趣儿,动不动就‘咱家’、‘咱阿玛’,倒仿佛我们与姐姐都是一家人,已是亲姐妹了一般。”

    玉蝉含笑回到婉兮身边儿,便将那话学了一遍。

    玉蝉也对那“咱家”、“咱阿玛”的说法儿颇觉有趣儿。

    婉兮便也笑了,轻轻叹息一声儿,“是啊,果然是沈阳的乡音,听来尤觉亲切。”

    婉兮眸光微漾,“果然,她是不想进宫的。我倒没想到她阿玛的年岁都这么大了,也怨不得舍不得这个老闺女。那倒正好儿,待会儿我便直接将她撂牌子,成全了她一份儿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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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5章 125、雨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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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选女子按次进内,按着内务府镶黄、正黄、正白三旗下,又分满洲佐领(包衣满洲人、蒙古人编立)、旗鼓佐领(包衣汉人编立)、高丽佐领、回人佐领、内管领等,按次引见。www.uu234.net

    内府下只有三旗,倒是比八旗女子选秀那外八旗的人数少了许多,待得日暮,那拉氏和婉兮便也看完了。

    两人各自记下些名儿来,婉兮自只顾着那拉氏交待的旗鼓佐领和回人佐领,其余满洲佐领、高丽佐领等,自都交给那拉氏去。

    女子选看,按例只是两位主位看,不问话,秀女们也不用跪、更不准说话。故此说实在的,选看也只是能看个相貌和体态,更多的还是依据排单上的家世背景。

    所以皇上早说过,朝廷的女子选看,不是选美,首选的永远都是家世。

    女子被宫殿监与内务府官员带走,殿内一时只剩下那拉氏与婉兮两人,婉兮起身,将自己记名儿的名单呈给那拉氏去。

    那拉氏接过,垂眸瞟过。

    只见婉兮在旗鼓佐领里所选的女子中,赫然有一个柏氏。

    那拉氏便是一挑眉,“这么巧,又有柏氏?”

    “我虽不了解你们汉人的姓氏,不过仿佛这个汉人姓柏树的,也没这么多。更何况又都是内务府旗鼓佐领下人……”那拉氏瞟了婉兮一眼,“难道,这又是怡嫔母家的人?”

    “主子娘娘圣明。”婉兮倒是淡淡一笑。

    “怡嫔母家在乾隆七年早已入旗,故此她母家的姐妹也是内府旗下女子,及了岁,自当引见。况且宫里本有规矩,凡是女子引见之时,宫内嫔妃姐妹都要另立一册,以示优渥。故此妾身自一眼便瞧见了。”

    婉兮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一晃儿,怡嫔薨逝已经六年了。白常在是乾隆十年进宫,与怡嫔姐妹相伴,倒也有十二年去。那时候儿不管宫里的日子如何,好歹有姐妹相依相伴,怡嫔最后的时光倒也是快乐的吧。”

    “怡嫔薨逝之后,倒是将白常在一个人闪下了。这六年来,白常在一人孤零零在这深宫里,想来必定时常想念怡嫔,泪染衣襟吧。若得有同族姐妹进宫来,也可朝夕为伴,想来也可安慰怡嫔在天之灵。”

    婉兮说得这般情真意切,叫那拉氏也是微微眯了眯眼。

    那拉氏心下是有些不愿意的。毕竟前头已经有了个庆妃的族妹进宫,如今已是禄常在了;若再叫个柏氏进宫,那这宫里的汉女出身的嫔妃,这是都要姐姐妹妹连绵不断的意思了。她自不愿意看见这帮子汉人嫔妃,羽翼作大了去。

    可是当年的怡嫔虽说曾经盛宠,却终究已是死了好几年了。如今在宫里的白常在却是这十多年来都是籍籍无名,无宠,也无子嗣,位分一直都停留在常在位分上,是目下宫里最低的。咋么想来,便是再进宫一个柏氏,与白常在两个也折腾不出什么水花儿来,倒叫那拉氏并不放在心上了。

    若此,选了便选了,便是进宫来也只能是又一个白常在罢了。

    那拉氏心下有了底,意态上这便闲适下来,还反倒轻哼一声,抬眸瞟了婉兮一眼,促狭道,“亏你倒是大度。我可是记着,当年就听说怡嫔在园子里,可叫太监狠狠儿踹在你肚子上过。你那些年无所出,难道不是拜她所赐?”

    “若是换了我,便是她一个人死了,我也不放过她母家人去。你倒好,竟然还肯抬举她母家人去,当真是便宜了她去!——不过是个扬州瘦马,自己进宫已是坏了规矩,死了之后她家里的丫头还接二连三地往宫里送,倒是她家祖坟上冒了青烟去!”

    婉兮垂眸,淡淡而笑,“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若主子娘娘不提,妾身倒是都给忘了。”

    那拉氏又是哼了一声儿,“我倒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终究你这会子不但能生了,而且已是连着生了这么多,故此怡嫔那点子心结已是全都释然了。甚或,你还要故意给她瞧瞧,瞧你还抬举她母家姐妹,也算磕碜她去!”

    婉兮眼帘轻垂,摇了摇头,“我选这柏氏,只是因为怡嫔毕竟在宫中伺候多年。嫔妃母家姐妹,理应优先入选罢了。”

    “况且妾身今儿也只是陪主子娘娘来初看,妾身的意见也只是给主子娘娘当个参考。总归凡事还有主子娘娘做主……”

    那拉氏见婉兮如此,便也只得耸了耸肩,“罢了。你既选了,那便由得你去。好歹怡嫔也是皇上的嫔位,位分也不低了,给她母家个颜面,倒也是应当的。”

    那拉氏这便吩咐宫殿监的太监,叫正式留柏氏的牌子。

    这个人已经定了,那拉氏却还是忍不住笑,“……可是汉姓人里,不是还有个汪氏?若以家世而论,便是这个汪氏不是出于嫔妃母家,可阿玛却也是副都统,那是二品大员呢。你怎么没选她?”

    婉兮想了想,却含笑摇了摇头,“妾身只是觉着,柏氏或许比她更合适。”

    那拉氏眯眼瞟着婉兮的侧脸,半晌,忽然笑了,“我原本是说了,挑汉姓人的差事交给你去了,我不管了。可是……我以为你必定是要选那汪氏的,毕竟她的家世在所有女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可谁想到你竟然没选,那我倒要说句话儿了。”

    婉兮微微蹙眉,却无奈,只得道,“还请主子娘娘示下。”

    那拉氏举着排单细细瞧着汪氏的父亲、祖父的名姓与官职,终是缓缓道,“……汪氏母家早于国立之初便已来归,父祖俱得用,乃为得力世仆。四格既已为副都统之职,这个女孩儿便没有初选就撂牌子的道理。若此,岂不是叫世仆伤心了去?”

    “便也留牌子吧,暂且留在宫里学着规矩看看。若后头觉着还是不合适,总归还有几次复看,到时候儿再撂牌子也不迟。”

    婉兮无奈,也只得点头,“全凭主子娘娘做主。”

    那拉氏吩咐完了,这才将旗鼓佐领的排单都撂开,这便又看婉兮记名的回人佐领的人名。

    “妮莎?”那拉氏又瞧婉兮一眼,“你留下这个人,又是什么缘故?我倒以为,就凭回人佐领那么点儿人,倒选不出什么人来。”

    回人佐领是跟随容嫔母家一并进京的回人,如家仆、工匠等人,编入内务府下回人佐领。可是人数却终究有限,在容嫔进宫的乾隆二十五年正月,整个回人佐领也不过只有一百二十六名口。

    这一百多人本就不多,其中适龄挑选的女孩儿就更没有多少名了。

    那拉氏傲然抬起下颌,“容嫔身边儿不是已经有回人佐领里挑选来的女子伺候了么?她也不缺人!依我看,倒不必选了!”

    婉兮轻轻垂眸,“……主子娘娘可知,这个妮莎是什么身份?”

    那拉氏冷冷一哼,“还能是什么身份?既然是编入包衣佐领的,自不是容嫔的母家人,想来不是家仆的女儿,就是乐师工匠,又或者是侍卫的闺女罢了。”

    容嫔自己的叔叔封郡王,哥哥封公爵,便归理藩院管辖,属于外藩的范畴,自不在内务府包衣佐领下。

    婉兮却摇头,“不瞒主子娘娘,这个妮莎也是出自和卓氏。”

    那拉氏便眯起眼来,“也是和卓氏?可既然也是编入包衣佐领的,难道是——大小和卓的家人?”

    同是出自和卓家族,可是容嫔这一家因立功而封王封公,大小和卓那一支却获罪,成为阶下囚,被编入了内务府包衣佐领之下。

    婉兮便也轻叹一声,点点头,“主子娘娘说的是。这妮莎便是小和卓霍集占族叔之女。因也起兵附逆,便也被押解入京来……”

    那拉氏便轻啐了一声儿,“既是那小和卓的族人,你竟然又敢给召进宫来?倘若贼心不死,又要对皇上不轨,那该怎么办?”

    婉兮却摇头,“皇上如今恩遇和卓一族,皇恩便不止独赐立功的容嫔一支,也应该惠及大小和卓的族人。唯有大小和卓的族人也能归心,才能叫回疆真正心向朝廷。”

    与容嫔相处这几年,婉兮从容嫔口中得知了回部许多事。虽说大小和卓已死数年,可是大和卓依旧有妻子和儿子出逃在外。回部尚有百姓对大和卓的妻子和儿子尊崇……故此回部的人心,尚需归拢。

    那拉氏不知就里,这会子盯着婉兮,便只轻哂一笑,“怎么着,你刚给白常在找了个姐妹进宫相伴;这会子又要再给容嫔也找个姐妹进宫?”

    再加上庆妃和禄常在,在那拉氏看来,若说婉兮这不是故意,那倒有些奇怪了呢!

    “……那你将来,是不是也准备再给婉嫔也找个妹子进宫啊?又或者,你也想回头从你自己母家,再给自己寻个妹妹,也收入宫来。”

    “那这后宫里,才当真要热闹起来了。个顶个儿的都是姐姐妹妹,走到哪儿都是一家亲了!”

    婉兮但笑不语。

    总归这事儿,一众女子还都需要反复再验看。便是这会子记名儿,以后能不能留在宫里,还不都是皇上来定夺么?她自犯不着当面儿再跟那拉氏争执起来。

    那拉氏瞟着婉兮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儿,便哼了声儿,“行,也怪我今儿将话都说出去了。这旗鼓佐领和回人佐领都放给了你去挑,那我倒也不好驳了你的颜面去。这个妮莎,便叫先留牌子吧,一并放在宫里学着规矩。若学不会清话,便总不能留在宫里去!”

    虽说今儿这一场选看的波澜不断,可好歹算是选完了。

    那拉氏品评完了婉兮挑选的汉姓人、回部人,最后婉兮才从宫殿监的名册里看见了那拉氏选好的满洲和蒙古的人选。

    满洲的女子排单在前,婉兮瞄了一眼,便也是忍不住垂首轻笑。

    这位皇后娘娘啊,选来选去的,还是又选出了一个富察氏和那拉氏。

    ——她这算是跳不出这几个姓儿去了。

    在包衣蒙古人里,婉兮记住了一个名儿——“乌阳嘎”,汉意就是“梧桐树”。

    所有的人选定好,那拉氏陆续将懿旨都传到宫殿监和内务府去,安排女子留宫的事儿。待得婉兮离开御花园,回到储秀宫,天色已是全黑了下来。

    回到寝殿坐下来,婉兮连着喝了三大碗茶。

    这一天是忙碌了,可也的确是与那拉氏费了太多的口舌。

    玉蝉都忍不住道,“这位皇后主子倒有些意思,说是将挑旗鼓佐领的女子,统交给主子去了,可是主子既然没选那汪氏,皇后主子怎么又非给选了?”

    “她不是不待见汉姓人么,今儿这又是哪一出?”

    婉兮倒是淡淡一笑,“今日挑选这一批女子,虽说都是内务府旗下的,可是你也瞧见了,这一批里头正经有这么些门第高的。这便注定了进宫来不能仅仅当官女子,总有要进封的。否则嫔妃的姐妹,或者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却要在宫里伺候人,又成何体统了去?”

    “故此啊,皇后这是目光放得远,从眼前这一步儿,已是要与我分庭抗礼,将这批新人儿扒拉个清楚呢。”

    玉蝉便也懂了,“皇后原本不肯提这个汪氏,就因为汪氏也是汉姓人,母家也与主子同在沈阳,且家世也好,故此她担心汪氏与主子亲近,故此她本不想留汪氏的牌子。可是她瞧着主子反倒没记这个汪氏的名儿,她便反倒逆其道而行,倒要留这个汪氏去了!”

    婉兮点头,“目下瞧着,她是这个用意。”

    玉蝉也只能摇头,“今儿皇后选看女子,竟叫主子作陪,奴才本还以为皇后转性儿了呢。如今瞧着,倒是青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便又忍不住凡事都非要与主子做对去了。”

    婉兮眸光轻转,“她要做对,暂且都由得她去。”

    如今婉兮的一颗心都在忻嫔那儿……忻嫔已是得了方子去,倒看这个忻嫔会如何处置。

    四月初四日,皇帝于南郊寰丘祭天雩祭。可是直到四月十五日,京中还未降下像样儿的雨来。

    许是因京师地处北方,雨水比不得江南丰沛,每年春来都容易少雨,不利农桑。故此每年开春儿后的雨水之事,就是横亘在皇帝心头的大事。故此春日的祈雨,总成为皇帝的大事。

    今年便又是如此,因三月以来雨水都少,故此那拉氏行亲蚕礼的时候儿,桑叶还没长出来;不得不又在三月底再行一回躬桑礼。

    为了等一场好雨,四月十二日,皇帝再度下旨:“京师自三月以来间得微雨,未能普遍。麦田望泽甚殷,朕心深为轸念。宜申虔祷,期沛甘霖。著礼部即查照定例,敬谨举行。”

    皇帝这便是要在雩祭之后,再度行礼祈雨。

    京师少雨,紫禁城里感受还不那么明显,而圆明园里却逃不开了。

    圆明园能成为御园、夏宫,就是因为皇家喜欢圆明园里树木葱翠、水气丰沛。今年的少雨使得圆明园里都不似往年那般生机勃勃,便叫那些从前被浓荫笼罩的宫苑,今年只能干枯地晒在了太阳地儿下。

    皇帝忙着祈雨,那拉氏则在今年留宫复看的几个门第高的女子中选了几人,带领着到畅春园去,请皇太后亲自为她自己的宫里选人。

    那拉氏带去的人里,有出自满洲佐领的富察氏、那拉氏,也有出自蒙古的乌阳嘎……最后又衡量一番,不能不看重四格的副都统官职,而将汪氏也还是带去了。

    那拉氏自是在皇太后面前替富察氏和那拉氏等几个满洲包衣世家的女孩儿极尽美言。皇太后也给那拉氏颜面,这便留下了一个富察氏去。

    只是最后就连那拉氏自己也有些意外,皇太后在留下富察氏之后,竟然又留下了汪氏去。

    那拉氏从畅春园出来,心里还忍不住有些画魂儿,一个劲儿问塔娜,“你忖着,皇太后为何将那汪氏给留下了?”

    塔娜也蹙眉道,“按说这个汪氏是个汉姓人,皇太后便是宫里想留下两个女子,便也合该是留下富察氏和那拉氏去啊。最不济,还有那出自蒙古的乌阳嘎呢……可是皇太后既然留了,那奴才忖着,皇太后看中的怕就是汪氏的门第。”

    那拉氏挑挑眉,“也对。终究汪氏的阿玛已是副都统,二品大员。这样儿人家出来的姑娘,便还是汉姓人,可是家里的做派儿早已是旗人了,性子上倒更像咱们满洲格格些儿。”

    塔娜便也笑了,“可不,主子忘了,今儿那汪氏一开口请安,皇太后便被她给逗乐了。终究是刚从沈阳来的姑娘,一张嘴还都是关东腔儿,说不定便叫皇太后喜欢了。”

    那拉氏高高扬起眉毛,“……我懂了。汪氏是四格过了五十岁才得的老疙瘩,便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在家说话都是说一不二,骄纵惯了的。这便显得性子直率,想什么便说什么,也不遮掩。”

    那拉氏说着忍不住哼了一声儿,“你倒忘了咱们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儿又是个什么性儿了?这便是说不定从汪氏的身上看见她自己当年的影子了,便觉投缘。”

    旁边的德格听了半晌,这会子也叉了一句话儿,“算起来,那个四格今年至少已经六十七岁了吧?那倒是与咱们皇太后年岁相仿了去。况且他除了是镶蓝旗满洲副都统之外,他还兼着内务府的奉宸苑卿啊……内府的职官,自是都有差事,要伺候皇太后主子的。”

    “奴才忖着,说不定皇太后早就认得这个四格。这便也是看在四格的面儿上,将他的闺女要到身边儿来,也是抬举了他闺女去。”

    那拉氏便一拍腿,“对啊!四格是奉宸院卿,主管皇家御园的管理、修缮等事。皇太后驻跸的畅春园,秋狝所住的避暑山庄,都是他们职责之内,皇太后便自然本就该认得这个四格!”

    况且四格年岁大了,已经不用拘着外臣不宜见内廷女眷的规矩,倒是方便当面与皇太后回话儿的。

    那拉氏这便释然了,“若是因为四格,那皇太后留下汪氏,倒是说得通了。”

    她扶了扶额,缓缓吐一口气,“只要不是皇太后觉着那汪氏说话儿倒与令贵妃有几分相像,况且都是汉人,故此才觉着那汪氏顺眼,就好”

    皇太后选完了人,那拉氏这便也算不负皇命,这晚便趁机去见了皇帝,将此事与皇帝做个总结。

    “……我原本希望皇额娘多留几个人在身边儿,叫她们年轻伶俐的也能更好地伺候皇额娘不是?故此我今儿是带了好几个人去的,希望皇额娘至少能留四个人去。倒没成想,皇额娘就留了富察氏和汪氏两个。”

    “那几个都是我优中选优出来的,被皇额娘给退回来,若是随便指进哪个主位的宫里去,倒委屈了她们。依我瞧着,怎么也得将她们指进妃位的宫里才好。”

    皇帝翻了翻排单,指了指柏氏,“既是白常在祖中姐妹,那便也跟白常在放在一处吧。如今白常在跟随愉妃居住,就将这个柏氏指进愉妃位下便罢。”

    “至于这个乌阳嘎……嗯,名儿倒好听,有了梧桐树,不愁引不来凤凰鸟。既是蒙古人,就指进颖妃宫里吧。”

    那拉氏便也点点头,不失时机偏头一笑,“我也这么想呢。不想倒是跟皇上不谋而合。”

    皇帝扬了扬眉,却没接茬儿,只垂首看着留在皇太后宫里的这个富察氏的绿头牌。

    “富察氏,嗯,富察氏……”

    那拉氏登时一颗心便揪紧了,“皇上千万别误会,虽说她也是出自富察氏,却跟孝贤皇后不是一支。眼前这个富察氏不是出自沙济富察氏!”

    皇帝耸耸肩,“她虽然不是,可是朕眼前儿倒还当真有个出自沙济富察氏,且为孝贤母家晚辈的女子进宫……朕也正要与皇后商量此事。”

    那拉氏面色勃然一变,“这又是怎么话儿说的?这一起子人,都是内务府旗下的使令女子,又如何与孝贤皇后家的女孩儿扯上瓜葛去?她们傅家,理应属外八旗的女子挑选,无论如何也不在今年之列啊!”

第2466章 126、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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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倒是淡淡的。www.uu234.net

    “嗯,她是八旗世家秀女,自不该属于今年这一起子内务府使女引见。”皇帝抬眸盯那拉氏一眼,“她啊,是去年那起子的。”

    那拉氏心下又是忽悠一下儿。

    “去年?去年虽是八旗女子引见之期,可是皇上去年却并未正式选看……”那拉氏也紧盯住皇帝的眼睛,“皇上便是说过,去年倒不用挑选了么?”

    皇帝点点头,“八旗秀女引见,朕多为给皇子皇孙、近支宗室配婚。去年之期,皇子们但凡成年的,都已经成婚了。若论年长的,就是永瑆和永璂了。可是他们两个还没到指婚的年岁,算算日子,下回八旗女子挑选在三十年,倒是正好儿。”

    “宫里没有皇子及岁配婚,近支宗室里也恰好并无急需配婚的;朕自己呢,都这个年岁了,也早懒了,便想着索性消停一年去。”

    “不过么……”皇帝长眸微眯,抬眸望住那拉氏,“朕虽那么想,可是大臣们却有着急的了。朕是可以再等三年,可是勋贵之家终究也有及岁了的女子,却等不了了。有的甚至已将逾岁,若朕不选,那就又耽误人家三年去了。故此朕还是将他们各自母家报上来的排单看了。”

    那拉氏的心便一梗,“孝贤皇后家的这个女孩儿,便已是十七了,再等不了了?”

    皇帝点点头,“正是这么回事儿。故此朕便选了。正好今年跟内府使女挑选,一并送进宫来安置。”

    那拉氏嗓子眼儿有些堵得慌,这便只笑开了。

    “也是,孝贤皇后母家,那也是皇后丹阐。那家族里出来的女孩儿,自是要另册记名儿,单送到皇上眼前儿来的。皇上便是想不选,总也要顾及孝贤皇后的颜面去不是?”

    “可是话又说回来,皇上便是选了,也不要紧。总归历年的八旗女子挑选,又不是只为充后宫的,大多数的还都是配婚给皇子皇孙和近支宗室去了。这些年来,孝贤皇后母家与咱们皇家联姻的故事,也不少了。且不说咱们皇家嫁出去的四公主、愉郡王弘庆的多罗格格,便单说她们家嫁进来当福晋的,也好几个儿呢。”

    皇六子永瑢的福晋,便是孝贤皇后兄弟傅谦的女儿,是孝贤皇后的亲侄女儿;只可惜,永瑢出继了。

    还有信郡王德昭的儿子修龄,他的嫡福晋正是承恩公富文的女儿,也是孝贤皇后的亲侄女儿,且是嫡系大宗的侄女儿;也可惜,这位修龄却因为没入得皇帝的眼,竟没能承袭父亲的信郡王,眼睁睁看着信郡王的爵位给了如松去,他自己只捡着如松原本的公爵去。

    若此说来,孝贤皇后家的这几位侄女儿,虽也都是嫁入皇家,却都嫁得算不得好。

    这些富察家的女儿,也同样都是八旗女子挑选的时候儿,被皇帝选中了,配婚给皇子、宗室们的。那么这会子皇上提到的这个富察氏,不过又是一个富察家的女儿罢了,有了前头那些例子,那拉氏倒不放在心上了。

    那拉氏便闲适地挑眸,望住皇帝,“倒不知道这个富察氏,又是孝贤皇后母家,哪一支的女儿?”

    皇帝听得那拉氏问,便缓缓道,“……说来,倒比不得永瑢福晋、修龄的福晋近。这个富察氏,是孝贤二伯父马齐的曾孙女儿。算起来辈分,倒是孝贤的侄孙女儿了。”

    那拉氏一颗心更是放了下来,这便拍手轻笑,“既然如此,那便更好办。皇上便配婚给哪个近支宗室就是了。便是目下没有年纪相当的,也可先指了婚去,大不了先接进宫里来待岁;等合适了,再指出去成婚也不迟!”

    皇帝竟是“嘁”地一声儿笑了出来,长眸睨着那拉氏,“她都十七了,还要进宫待岁?”

    那拉氏自知失言,赶紧道,“妾身的意思是……宗室里总归是有譬如丁忧服丧,还没除服,故此虽是年岁相当,却还不便成婚的子弟。这便先挑年岁相当的指了婚,等三年孝期满了,再成婚。”

    皇帝便也缓缓点点头,“嗯,皇后所言极是,皇后当真是思虑周详。”

    皇帝垂眸,修长的指头在腿上敲了敲。

    “可是,他们家人都说,这个女孩儿虽说是孝贤的侄孙女儿了,可是相貌却是与孝贤最像。甚至比孝贤的那两个亲侄女儿还更像。”

    那拉氏的心便遽然提了起来,嗓音不由得也变得有些尖利,“那皇上是想怎的?难不成,皇上是自己看好了,喜欢了,这便想收入后宫去不成?”

    皇帝这才笑了,笑容里溢出一丝淘气。

    “知朕者,皇后也!便是朕从前选了孝贤的两个侄女儿,只是指婚给了皇子和宗室,可是这个女孩儿,既然担了肖似孝贤的名声去,那朕就不能再配给旁人,应该收进宫里来了。”

    那拉氏咬着银牙盯住皇帝,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帝却柔情款款拉过那拉氏的手来,轻轻拍拍,“皇后挑选内务府使女之事,办得甚好,朕十分满意。那便也有劳皇后张罗,就也一并将这个富察氏,安顿进宫吧。”

    那拉氏竭力忍着,可是怒气终是从骨头缝儿里都窜出来,叫她两肩止不住地颤了起来。

    在她看来,皇上这便是忘不了孝贤皇后,这便再寻个孝贤皇后的影子摆在宫里!

    那拉氏这一生,从潜邸时的侧福晋,一直到进宫,原本身份只应该低于孝贤皇后一人。

    尽管皇帝登基初年,慧贤皇贵妃是初封的贵妃,位分倒是在那拉氏之上;但是因为慧贤皇贵妃的出身,那拉氏根本就没将慧贤皇贵妃放在心上过!在她眼里,整个后宫里,唯一有资格高于她的,也只有孝贤那元妻嫡后罢了。

    故此孝贤皇后的眉眼,对她来说,可说是一场噩梦。这十几年来,她好容易不用再面对孝贤皇后那张脸,可是皇上怎么又选了个肖似孝贤皇后的、更年轻的富察氏进宫来!

    可是这是她心里头的话,便是怎么不满,却当着皇帝的面儿,也不能发作出来。

    她只是冷笑,“……皇上叫我去安顿她?哈,我倒一时懵住了,却不知该往哪儿去安顿她了!”

    “既然是孝贤皇后的侄孙女儿,那是不是要安排进长春宫啊?只可惜皇上不是说了,长春宫只供孝贤皇后和慧贤、哲悯、淑嘉、纯惠她们的喜容去?”

    那拉氏心下忽地一个念头翻着筋斗浮起来,“要不,就将她安顿进储秀宫,可好?”

    “终究储秀宫,孝贤皇后也住过;便是今日的储秀宫之主令贵妃,从前也是孝贤皇后位下的女子,这便更可跟这个小富察氏多亲多近啊!”

    那拉氏又恨又妒,虽极力克制,却还是几近失态。

    皇帝倒是优哉游哉,长眸轻眯,望着这样儿的皇后。

    如今他们早已不是少年夫妻,一个是五十又三,一个则也年过四十五了。这般的面面相视,谁还有再看不懂谁的去了么?

    故此皇帝听完,便也只是笑笑,“长春宫自不合适,储秀宫也不适合。皇后说得好,这个女孩儿既是出自皇后丹阐,自不该随便放在哪个主位的宫里学规矩,也唯有还是放在中宫才好。”

    “朕定了:就叫她跟着皇后你学规矩吧。”

    绕来绕去,皇上还是将这个富察氏给塞她宫里来了!就摆在她眼皮子底下,就叫她见天儿看着那张肖似孝贤皇后的脸,哈?

    那拉氏心下一股子翻涌,眼前迷茫有些发黑。

    那勉力撑住,在皇帝面前高高站直,不想叫皇帝看见她被他伤到的模样儿……

    “皇上这样的安排,自是有理。谁让我是皇上的正宫皇后呢!可是话又说回来,皇上难道忘了我宫里如今都住了多少人去了么?慎嫔、容嫔不说,还有从前的林贵人……皇上还要再放进一个小富察氏去,皇上又想叫我那宫里还要怎样腾挪?”

    “虽说我是皇后,所居的寝宫理应为中宫。可是这中宫毕竟不是从前的坤宁宫了,哪儿有那么多的地方儿去!说到底,我的翊坤宫,跟这东西六宫其他的宫里,除了陈设不同之外,地方儿却是一般大!”

    “可是我的宫里偏挤进去那么些人;尤其是容嫔,事儿最多,便连膳房、茶房、库房都要单独给她辟出来,还得搭墙给隔上,容不得猪肉和羊肉、猪油和羊油混合半点子去!那我那宫里,皇上您倒是给掂对掂对,还哪里有空儿,再匀给这位出自孝贤皇后丹阐的新人去了!”

    那拉氏这样满腔的怨恼,却只换来皇帝清淡一笑。

    “瞧皇后说的,倒像是你镇日都住在宫里似的。咱们也不过是逢年过节,又或是有要紧的庆典之日,才回宫里罢了;一年当中其余的时日,多在圆明园里。秋天更是到热河去了。这般算起来,一年到头儿,在宫里的日子也超不过半年去,你又何苦这般愁苦了?”

    那拉氏紧咬牙关,“……饶是如此,我的宫里也好歹是中宫,总不能跟个大集似的,塞那么多人进去!”

    皇帝长眸轻挑,“朕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朕说将这个富察氏放进你宫里去,却没说不先从你宫里挪出人来,腾出地方儿来啊。”

    那拉氏眯眼盯住皇帝,“皇上已有了主意?那皇上是打算挪谁?”

    皇帝故意不着急说,而是先眨了眨眼。

    待得那拉氏已是快要绷不住了,皇帝方唇角勾起,“……朕知道,你心下最为郁结的,是容嫔。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容嫔的规矩最多,占用的地方儿最大。那就这么着,朕便将容嫔给挪出来吧。”

    那拉氏心下便如一扇紧闭的窗子般,哗啦就敞开了,“皇上已是定了将容嫔给挪出去?太好了!”

    皇帝轻哼一声儿,“终究咱们俩刚刚议了,将今年新进宫来的那个妮莎也放到容嫔位下去,这便更住不下了,挪出去倒是时候儿了。”

    那拉氏都不用想便笑道,“那正好儿永寿宫空着呢!我记着永寿宫修缮所费银两的清单是去年十一月二十七就呈进了,那就是说最迟到去年年底,永寿宫已是修缮好了。空着也是空着,自可指给容嫔住去!”

    虽说令贵妃此时已经挪进了储秀宫去,储秀宫的意义要比永寿宫更重,可是那拉氏一想到永寿宫里曾经的种种越制,那些龙形影壁啊,那些玻璃的明窗啊,况且还是距离养心殿最近的啊!故此这会子一想到终于有旁人搬进永寿宫去,她心下便总觉着有些痛快。

    皇帝却淡淡垂眸,“谁说永寿宫没人住啊?令贵妃虽然挪进储秀宫去了,可是啾啾还在永寿宫里住着呢。啾啾留恋永寿宫,且晚上怕黑,也怕换屋子,唯有依旧住在永寿宫里,才能叫她心安。”

    虽说婉兮与容嫔之间早已心照不宣,是将啾啾托付给容嫔抚养去了。可是因为容嫔还随那拉氏居住,且也因为容嫔身为回部的关系,皇帝始终没有明确下旨令容嫔正式抚养啾啾去。故此啾啾依旧还住在永寿宫里。

    那拉氏扬了扬眉,“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子们满了五岁,进了学之后,便不能再随生母居住,得挪进阿哥所去;公主们也一样儿。九公主这一晃儿也快满五生日了,按着规矩,七月过完生辰,就也该挪进所儿里去了,那这永寿宫自然便又空出来了。”

    皇帝扬声一笑,“公主也该挪进所儿里去,不假。只是从前公主们都是放在兆祥所里养育……可是如今永琪一家子在兆祥所里住着呢,你这忽然说要挪动,又要将永琪给挪到哪儿去?”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那拉氏心下又是暗火又燃。

    这个永琪,便连大婚之后,皇上还不叫分府出宫去,依旧还留在宫里住着!——这样儿,便总叫人担心,皇上依旧还是属意永琪的。永琪一日不出宫分府,那永琪对永璂的威胁,便一天都不能化解了去!

    那拉氏便缓缓垂首,“……永琪也都二十多岁的人了,皇上便是再不放心,永琪也都是自己当了阿玛了。皇上还是早些安排永琪出宫分府去的好。等永琪搬出去了,兆祥所又可空下来,自然又再可以叫公主们挪进去了。”

    皇帝“哈”地一笑,“倒也不急。永琪这会子刚又得了个闺女,这会子他一家子自挪动不得。”

    皇帝说着起身走过来,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臂,“皇后先前说的有理,永寿宫里虽然有啾啾住着,可是却还没有内廷主位。那就叫容嫔挪进去吧。”

    皇帝长眸微微一闪,“只不过,这永寿宫,朕却不是赐给容嫔住的。只是叫容嫔挪进去,也方便协助照看啾啾,也省得她一个女孩儿家住那么大的院子,便更怕黑了去。还是热闹点儿好!”

    皇帝这么打一拳,揉一下儿的,此时那拉氏心下早已分不清楚她是该欢喜,还是该惆怅。

    不过她也不傻,她总归还是听得出来,皇上这是跟她咬字眼儿、破闷儿呢。

    皇上啊,不是不同意她之前的话,皇上是可以将容嫔挪进永寿宫里住着的。皇上只是——不愿意正式将永寿宫赐给容嫔去罢了!

    皇上想要的是:这永寿宫从令贵妃搬出去后,即便再可住人,却再也没有一宫之主。

    那拉氏抬眸凝注皇帝,轻轻一哂,“皇上是不想叫那永寿宫里的匾额,‘令仪淑德’四字易主吧!虽说令贵妃已经挪出去了,可是皇上在乾隆六年便一已下旨,人可以挪动,牌匾却千秋万代都不可动!那永寿宫,便永永远远头顶上都只悬着一个‘令’字,永远不改!”

    皇帝倒是长眉轻展,拍了那拉氏的肩膀道,“……皇后啊,乾隆六年那会子,你能想到有朝一日令贵妃会挪出永寿宫,却是搬进了储秀宫去么,嗯?”

    那拉氏霍地抬眸。

    皇上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若是回到乾隆六年,彼时的魏婉兮还是刚刚进封不久。虽说初封既是贵人,且在贵人位分上只待了一个月就晋位为嫔……可是她也绝不会想到魏婉兮有挪出永寿宫,搬进储秀宫的一天!

    一个辛者库出身的汉姓女,在大清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超过妃位去的!而储秀宫则是贵妃宫,最初更是皇后宫啊!

    天儿是一天一天的热起来了,因今春少雨,便连一向以花木葳蕤、水汽丰沛得到皇家青睐的圆明园,也呈现出一派干渴的模样儿来。

    便连晚间,巡夜的侍卫、护军们都要额外多喊一回“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去。

    婉兮也格外嘱咐了自己宫里的灯火上的妈妈里,每晚必须要确保灯火都熄灭了,再用水打一遍,才可歇下。

    皇帝自吩咐了又要再行祈雨之礼,永琪便也跟着一起忙碌起来。

    他这日进宫,将祈雨诸事已是安排妥当,正要问皇帝的示下。却不巧,皇帝去了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没在九洲清晏。

    永琪转头出来。

    头顶的太阳像是一团火,这九洲清晏本是在后湖边儿上,可是却因为今春少雨,地上便也如一片焦土一般。一片明晃晃的白光,没遮没拦地朝着永琪的眼睛便拍来,永琪忙闭眼去躲避。

    这样的干燥,便连九洲清晏里伺候的侍卫、太监等,也都躲到廊檐下去了,没人在这大日头地下站着。

    今年便早早儿地将往年六月间才搭起的苇子凉棚,都提前便预备出来了,就等皇上再次祈雨的典礼一过,倘若还不见透雨,这便要在九洲清晏殿的前檐也先支起苇子凉棚来挡挡太阳了。

    永琪从那堆好的苇子凉棚边走过,忽见一道袅袅的轻烟恍惚正从那苇子凉棚堆里隐约升起。

    因那烟太弱,阳光又太盛,白色的轻烟被白炽的阳光给遮掩住,一时反倒没人瞧出来。

    永琪便微微一怔,左右看看,一众太监和侍卫都躲到廊下去避太阳了,这苇子堆旁并无人看管。

    永琪立住,也没声张,只抬脚朝那轻烟处踩了几脚,将那轻烟踩灭便也罢了。

    回自己所儿里的路上,永琪有些出神。

    跟在旁边伺候的哈哈珠子太监三德小心瞟着,不由得轻声嘀咕,“……方九洲清晏里险些走水,阿哥爷怎不言语?倘若当真酿成祸事,阿哥爷今天这事儿若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怎么好啊?”

    永琪回神,盯了三德一眼。

    三德是他从小就伺候在身边儿的哈哈珠子太监之一,另外还有三人,分别名为四书、五礼、六艺。

    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对自己的自满之处。

    三德者,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

    永琪眯眼盯着三德,思绪转过“三德”之意,缓缓道,“……柔克。”

    三德的才学还不到这个地步,便只能道,“阿哥爷说什么?以柔克刚?”

    永琪轻轻一笑,神采飞扬起来,仿佛心中已是有了什么主意。

    永琪走出大宫门,这便飞身上马。三德在后头一个劲儿地喊,“阿哥爷千万慢点儿,仔细又腿疼!”

    永琪一路策马扬鞭,意气风发回到兆祥所里,跳下马来,将马鞭丢给三德,自己先兴冲冲进了门。

    从去年秋狝回来,已是有日子没敢这么畅快地骑马了。

    腿疼,在马上一用劲儿就莫名其妙地疼。

    而大清的皇子,无论出入,都是不准坐轿的,只能骑马。他便十分苦于上马。

    幸好今年胡氏给他生下了闺女,且因胡氏是未足月就临盆的,闺女生下有些弱,这倒叫他得了理由推脱了不少外出的差事去。这便不用总是强撑着上马。

    不过如今已是四月,他原本还担心再秋狝之时可该怎么办。便是不必竞赛骑射,单就从京师骑马到热河,再进围场,这一路就是数月,他还担心这腿怕是难以支撑。

    不过幸好从开春以来,天气十分晴好,他这腿仿佛还有些缓解的迹象。

    而今日,他放开胆子这般纵马狂奔了一回,竟然双腿如旧,一点儿都没疼!

第2467章 127、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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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琪兴冲冲进了兆祥所,本欲先朝胡氏的房里去。www.uu234.net

    却终究,还是先在东偏殿门口儿站下了。

    英媛与胡氏,一东一西,分住两边配殿。英媛家世好,又诞下阿哥,故在东头儿。

    永琪抬眸定定望向英媛的殿门。

    自上回那事儿叫两人心上都系了疙瘩,这段日子来英媛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着。便是他去看儿子,英媛也都只是淡淡坐在旁边儿陪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别提主动与他亲热了。

    自从去年秋狝回来,胡博容怀了孩子,英媛便更冷了下来。

    待得胡博容的女儿生下来,他再进英媛这屋来,便说是来看儿子,英媛也里外里总是拿话磕打他,说“大格格刚落地儿,更需要阿哥爷的疼爱。阿哥爷这边儿站站,便还是去瞧瞧大格格,陪陪胡氏吧。”

    “我这边儿身康体健,总归没事儿;孩子也大了,倒不用阿哥爷多费心了。”

    总叫英媛这般冷言冷语地给推着,永琪自己也觉没意思,渐渐就也越来越少了。

    可是实则他心里还没放下英媛,每回走到这门口儿,都想抬步而上,挑开帘子就进去……只是,一想到英媛那冷冷的模样儿,心下便也莫名生了怯怯,这便终是裹足不前。

    三德一见阿哥爷这般,心下便有了数儿,这便赶忙上前伸手召唤英媛殿内的女子。

    黄柳和紫菀都在呢,两人对视一眼,便还是更持重的黄柳走了下来,给永琪行礼,却压低声儿道,“这这些日子实在天干物燥的,叫人心下也跟着烦恼,格格心下便也有些焦躁不安的。故此……”

    永琪便闭了闭眼,“我知道了。你们多给你们格格取些果子来,叫她都喝汤水。等我明儿再来瞧她。”

    永琪原本一头的兴冲冲,这便倒成了意兴阑珊了,便是进了胡博容的殿内站了站,看了看女儿,便也挑帘子出来,回了正殿去。

    实则兆祥所又有多大呢,不过三进的院子,后宅的女人们也都住在一起罢了。故此鄂凝早就悄悄儿扒着窗子瞧着呢。见永琪在英媛殿外站,又进了胡博容的屋里,她的心下总是有些伤感的。

    却没想到阿哥爷在胡博容屋里只是站了站,随后就出来了,然后朝正屋这边走过来……

    鄂凝欢喜得都有些手忙脚乱,急忙扥了扥袍子,忙亲自迎到门口儿去,迎着永琪。

    “阿哥爷回来了?皇上交待的祈雨典礼,可都安排妥当了?”

    永琪摇了摇头,“没有。”

    鄂凝便担心起来,“日子眼见就到了,阿哥爷怎地还没安排好?那皇阿玛那边儿岂不是要……”

    鄂凝这般担忧溢于言表,永琪方停下脚步,定定望住鄂凝。

    这些日子来,鄂凝也憔悴了许多。

    英媛冷落了永琪有多久,永琪便也冷落了鄂凝有多久。鄂凝自知有错,这回胡氏诞下女儿,又不足月,前后的几个月都是鄂凝亲自照料的……永琪何尝不懂,这是鄂凝在拼了命地讨好他。

    永琪轻叹口气,终是伸手轻轻握了握鄂凝的手,“你别担心,不是我没安排好,是皇阿玛恰好儿不在园子里,我没见着皇阿玛罢了。”

    鄂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因永琪这般久违的亲近,叫她霎时红了眼眶。

    她急忙垂下头去,藏住眼睛,“原来如此,倒是妾身瞎操心了。阿哥爷办事自是妥当,从来皇上安排下的差事,没有不办得好的,在哥们儿里总是第一份儿的!”

    永琪点了点头,又放柔了些语气,“这几日,可去给额娘请安了?”

    鄂凝忙红了脸应了,“瞧阿哥爷说的,妾身哪儿会不去?虽说宫里比不得外头寻常人家,儿媳妇能在婆婆面前朝夕承欢;可是妾身也自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这点子身为子妇的规矩,妾身自是谨遵,绝无半点敢怠慢。”

    永琪满意地点头,顺势就也拉着鄂凝的手,两人一同进了殿。

    永琪边走边问,“额娘可好?额娘可说什么了?”

    两口子在炕边坐下,中间儿隔着炕桌。

    因外头日光实在强烈,鄂凝便忙吩咐,“将廊子上的苇子帘落下来,仔细晒着阿哥爷去。”

    外头的小太监应声领命,将挂在廊子外檐的苇子帘都放下来。苇子帘隔开日头,窗外的廊下便都清幽了下来,窗子内就更清爽些了。

    永琪便又忍不住盯着那苇子帘出神。

    鄂凝不明就里,便解释道,“阿哥爷可是责怪妾身自作主张,这么早就垂下帘子来了?的确是不到盛夏的时候儿,可是今年实在是雨水太少,这刚四月,日头就已经这么毒了。”

    永琪却含笑摇头,“这么点子事儿,你自然做得了主,我怎会责怪这个?”

    永琪垂首,将心里的意头掂对了掂对,不由得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鄂凝说,“你说,为何都用这苇子帘去隔太阳?这苇子原本最易点着不是?”

    鄂凝冷不防永琪有这么一问,也被问得一愣,随即笑了,“这都是千万年来的老规矩了,咱们不过都是因循着沿袭下来罢了,倒是不曾问过一句‘为何’。叫阿哥爷这一说,我也觉着有些纳闷儿呢。可不是嘛,那苇子原本就容易点着,怎么还从来挡太阳去了?”

    鄂凝嘴里说着,心下倒是想起乾隆二十六年九月初四,发在寿安宫的那场火去。那场火同样是遮阳帘子着的火,照实说,这宫里多少次走水,实则都是出在那遮阳的帘子上了。

    宫里人都知道那遮阳帘子的隐患,可是宫里却离不开它们来遮阳。那都九月份了,按说天儿都已经凉快了,可是那遮阳的帘子还撤不下来呢。

    “你想什么呢?”永琪瞅着鄂凝是走神儿了,嘴角还有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这便紧着问。

    鄂凝便将寿安宫那场火的事儿,与永琪道来。

    “阿哥爷听吧,原本只要叫护军进宫救火,便没有扑不灭的。却都是那些太监们怕被追究责任,这便将宫门紧闭,不叫外头人进来救火。就单凭他们那几个半拉的男人,哪儿得用呢,这才叫火势反扩大了去。”

    永琪听着,心下便也是一动。

    鄂凝挑眸望着永琪,“……可既然这千万年来,明知道苇子容易着火,可还用这个遮阳,便一来因为这个轻便好搬动,二来兴许也总是觉着这些苇都是生在水边儿,本有水性儿。水可克火,这才不担心苇子起火吧?”

    永琪笑了,“嗯,说得有理。”

    永琪的心思藏得深,鄂凝倒没听出旁的来。见阿哥爷又是半晌不说话,这便回头又说起愉妃来。

    “……额娘她,身子自是好着呢,只是我瞧着,心上仿佛还是有压了块石头似的。”鄂凝故意道,“我想着,怕是额娘惦记胡氏娘俩儿吧,我便也不好深问。终究胡氏跟我总藏着心眼儿,我看顾着她几个月,可是她连大格格都不叫我这个当嫡母的抱抱。”

    鄂凝说着瞟了永琪一眼,“倒叫我不由得想多了,总觉着她是不是趁着去年跟着阿哥爷一同去热河,这便缠着阿哥爷去了?既得了大格格就也罢了,怎地阿哥爷从热河回来之后,腿就疼了?”

    “大夫总是说阿哥爷是受了风寒,外寒侵扰所致……想阿哥爷身强体健,怎么会怕这点子风寒了?我便担心,必定是那胡氏缠磨阿哥爷太甚,叫阿哥爷在那个时候儿,最是虚空的时候儿才被风寒给盗着了!”

    永琪不由得皱眉,“……说那些作甚!我这腿,已是好了。”

    今春雨水稀缺,他的腿反倒好了。

    鄂凝便也只得忍了,苦笑一声儿,“好好好,阿哥爷护着胡氏,我便不说了。也省得又叫阿哥爷烦恼。”

    永琪目光垂落地面,“额娘她……可说了究竟是烦恼何事?”

    鄂凝便叹了口气,“唉,额娘她,自是烦恼那十五阿哥……竟那么顺顺当当的送了痘疹娘娘去不说,皇阿玛还将五福堂赐给十五阿哥住了。”

    那五福堂的意义所在,永琪心下自是清楚。况且乾隆二十四年那会子,皇帝自己就在御制诗中已是说得够明白了!

    永琪深深垂下头去,半晌都没说话。

    ——从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的嫡子永琮夭折之后,他知道皇阿玛已经是属意于他!那些年拜谒祖陵,她与四哥和六弟一同去,都是以他为首,便足以说明他在皇阿玛的心中,已是分量最重的皇子了啊!

    便连后来又一位嫡子永璂出生,皇阿玛也没有因为永璂,而减少了对他的器重去。

    可是一切,不知不觉从乾隆二十一年,令贵妃能生育了之后,就悄悄儿地改变了……

    不过好在,乾隆二十一年,令贵妃先诞下的,还只是个公主;然而乾隆二十二年之后,便陆续诞下了皇子来——皇阿玛对他的态度,便慢慢儿地,有了改变了去。

    从乾隆十三年,到乾隆二十二年,将近十年的时光啊,他都是被皇阿玛最为放在心上的皇子。可是一切却就是那么慢慢儿地就发生了变化;等他越发警惕的时候儿,情势却越发急转直下,是他怎么设法想要努力挽回,却都拦不住的了!

    尤其到了乾隆二十五年,尤其当这个小十五降生之后,皇阿玛的种种言行便都更加一反常态!

    不但公开说,这个小十五相貌最为像他;又更是为小十五做了那么大一幅贴落,贴在寝宫里,仿佛恨不得每日早晚都能看见!

    如今,那小十五终是成功种痘,皇阿玛干脆就将五福堂赐给小十五住了!

    那是不是说,皇阿玛虽然曾经属意于他,在曾经的那十年的时光里都最为重视他……可是,当令贵妃能生育了,且生下了皇子之后,皇阿玛的心思,终究已经从他身上挪走了,放在了令贵妃的孩子身上!

    他此时此刻,就像是坐在水边,手捧尘沙的人。眼睁睁看着那沙粒从指间一点一滴地滑下,渐至簌簌成流,他只能呆呆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愈演愈烈……

    鄂凝有些担心,忙站起身来走到永琪身边儿来,伸手扶住永琪的手臂,“可又是腿疼了?阿哥爷,还是听妾身的话,好好儿请几位太医来会诊,将这病好好儿调理好了吧!”

    “不行!”永琪抬手拦住,“……不能叫外头人知道我的腿落下了毛病,决不能!否则,我又与那瘸了腿的老八,还有何区别?”

    永琪抬头,带着决绝盯住鄂凝,“我不能再有半点儿不好的,叫皇阿玛知道了。我必须要当一个十全十美、尽善尽美的儿子才行……我要让皇阿玛无法忽视我的好,我要让皇阿玛不能埋没我的存在去!”

    鄂凝也是难过,蹲下来,抱住永琪的手臂。

    “阿哥爷的心,我如何不明白?可是阿哥爷,这病若不仔细着治,若拖得久了,进了骨头,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永琪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已是坚定的光芒,“不会的。我这样年轻,便是受了点子风寒,又算什么!来日方长,只需小心将养,也就是了。”

    永琪从鄂凝屋里出来,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他朝前院的外书房去,走过廊下,从墙上花格子窗里正瞧见跨院的花园里,英媛坐在秋千上,抱着儿子,正絮絮地给儿子讲故事。

    英媛不愧是索绰罗家的姑娘,家学渊源,这便早早儿地就教导儿子品性。

    英媛讲的是《二十四孝》的故事。

    这样的温馨一幕,倒叫永琪不由得又是停下脚步,悄然细听。

    英媛给儿子正讲到“卧冰求鲤”。

    英媛语声柔曼,“……有一个孝子啊,叫王祥。他的生母早已故世,唯有继母。冬日里,他的继母说想吃新鲜的鲤鱼,叫他去打鱼。这啊,本是继母的刁难,可是王祥竟然毫不迟疑,出门便到冰上,解开衣裳伏在冰上,用自己的体温融化了冰面,跃出两条鲤鱼来!”

    永琪微微眯起了眼。

    英媛接下来又讲到“恣蚊饱血”。故事是说晋朝人吴猛,家中贫寒没有蚊帐,蚊虫叮咬使父亲不能安睡,每到夏夜,吴猛总是赤身坐在父亲床前,叫蚊虫都叮咬在自己身上,以求父亲安眠。

    两个至孝的故事,都是当儿子的不惜令自己受苦,而得父母欢心的。

    永琪不由得想到两年前皇太后的七十圣寿庆典之上,皇帝带领皇子皇孙们一起在皇太后座前献舞……皇帝所为,正好也是“二十四孝”里的“戏彩娱亲”的典故。

    皇帝将这“二十四孝”的故事,身体力行,永琪那颗本就汩汩而跳的心,这会子终于寻到了稳妥的安放处。

    他毅然抬步,没有再流连英媛与儿子相处的温馨一幕,径直向前,去寻他自己的前程。

    四月十六日,皇帝继十二天前刚刚雩祭之后,又在黑龙潭祈雨。

    半月之间,皇帝两次祈雨,足见皇帝对今年缓解旱情的心情之急迫。

    行礼时,一众大臣和宗室们都有些担心,生怕此次祈雨之后,老天还不施恩降雨,那皇帝必定不欢喜,那他们这班大臣自然也得跟着战战兢兢。

    尤其是一班钦天监的官员,更是个个紧张得在这个日头极毒的初夏,竟打起哆嗦来。

    ——既是皇帝祈雨,他们这班钦天监的大臣便得事先算出几日的天气来,最好是安排皇上在一个即将有雨的日子前行礼,正好以顺天意去。

    可是终究这班钦天监的大臣也是肉眼凡胎,便是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外间还能夜观星象,可是终究谁也不敢保证人算必定能算明白天意去不是?故此便是启奏皇帝,今日可以行礼,可是终究能不能在几天内下来雨,他们也都不敢保准儿。

    倘若这第二次的祈雨还是不能奏效,旁人倒还罢了,他们自己是必定会受皇上申饬了去。

    因此前的筹备,永琪也参与其间,故此与几位钦天监的大臣都熟了。永琪便问,“几位大人看,皇上此次祈雨,可否如愿?”

    几个钦天监的大臣自也都以为永琪是为皇上忧心,这便都赶紧道,“……微臣等已是倾尽所学,算来这几日应该有雨。还请五阿哥放心。”

    永琪倒是意兴阑珊地挑眸望了望天际。

    “当真会有雨?你们可别诓骗了我去。”

    永琪便轻哼一声儿,“尔等还奏请,皇上四月初四日行雩祭。你们不是说四月初四前后也有雨么?可是皇上雩祭之后这么多天了,怎么一滴雨都没下来?”

    几位大臣都要跪下了,“怎敢诓骗五阿哥?微臣是当真推算,这几日应该有雨。只是……今年的天头如此,五阿哥也见到了,微臣等也不敢说,这天意他……”

    永琪非但没恼,反倒唇角轻勾,“嗯哼,不下就不下吧,瞧你们吓成这个样儿!四月初四雩祭之后没下雨,皇上也没摘了你们的顶子去啊!”

    “你们说得对,下雨还是不下雨,这是天意。人如何能左右天意去?便是皇上,是天子,这不是也得行大礼,向天祈求么?”

    几位大臣便赶紧都撩袍跪下了,“……当着五阿哥这尊真神,微臣便也不敢打诳语了。微臣是算得这几日或许可能有雨,可是,当真不敢作准。”

    “倘若皇上问罪,微臣等还求五阿哥从中转圜,替微臣们劝劝皇上,将微臣等的难处,代为转呈给皇上啊。”

    永琪听罢,面上便更为轻松,“嗯,我记下了。你们都起来吧。”

    圆明园里,婉兮请庆藻来了一回,盘算圆明园里向外包出去那些竹林、荷塘、田地,这会子手里存的进项儿。

    两人各自扒拉着算盘,算出账目来,核对了,婉兮便统交给庆藻去。

    “我在宫里,不宜出面,便叫永璇出面,将这些存下的银子都交给‘五城粥厂’,叫他们加了‘煮赈’去。”

    粥厂,便为官家所办的赈济施粥之处。顺治九年初设“五城粥厂”,原本在内城(东西南北各一城)、外城,共无处设置。后来渐渐不拘于五城,到康熙年间已是有几十处了。嗣后随着流民、灾害等具体需要,再增设粥厂数目。

    这些粥厂所需的米石、柴薪等都是从户部拨给,属于公帑。

    今年春天因为干旱,直隶及京中已是开了粥厂,施粥赈济。因时日太长,许多粥厂已经按例停止。若再重开,所需银两亦不是小数目。

    婉兮便与庆藻核计着,将园子里这笔进项的存银也都舍出去,以缓解户部公帑之缺,更可赈济灾民。

    庆藻也是轻叹一声儿,“粥厂煮赈,终究只是解一时之急。若想叫百姓安居乐业,还得仰仗皇阿玛向天祈雨。”

    婉兮这些天来亲眼见着皇上为旱情的忧心,自己心下也跟着着急。

    天不落雨,百姓会认为是上天责罚。那身为天子的,便得两肩担起这个责任来。

    心下虽说担忧,婉兮面上却还是宽慰一笑,“你们都别担心,只管相信你们皇阿玛就是。你们皇阿玛他啊,如此诚心祈雨,上天必定施恩。”

    婉兮握了握庆藻的手,“叫永璇跟你一起,给你皇阿玛联名上个请安的折子。你是江南生的女孩儿,且名字好,‘藻’里头有水又有草的,叫你皇阿玛看了,心下也能舒坦些不是。”

    庆藻心下感念,忙道,“那媳妇儿倒斗胆连令额娘的尊号一并署名吧!皇阿玛见了令额娘的尊号,心下必定更是喜欢!”

    婉兮倒不好意思了,拍了庆藻手背一记,“你这孩子,必定是《红楼梦》看多了,也学会了这油嘴滑舌的了。”

    庆藻咯咯笑起来,“媳妇才没油嘴滑舌,是令额娘当真也是好名字!——《诗经》云:‘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瞧,令额娘的尊名里,也有水有草,皇阿玛见了必定更能缓解心下旱情去!”

    正说着话儿,外头小七一手领着啾啾,一手领着小十五从外头进来。

    几个孩子手里抓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花草。

    快到端午了,宫里要做各式各样的头戴花、荷包,这些花草都是必需的。

    唯有小十五举着白白胖胖的小手儿,到婉兮眼前献宝似的摊开——却抓的跟别人都不一样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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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620/ 第一时间欣赏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 作者:miss_苏所写的《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为转载作品,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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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您雨露均沾介绍:
入宫了,她的愿望很简单:安安静静当个小宫女,等25岁放出去。可是!那位万岁爷又是什么意思?初见就为她吮伤口;再见立马留牌子。接下来借着看皇后,却只盯着她看……她说不要皇宠,他却非把她每天都叫到养心殿;她说不要位分,他却由嫔、到妃、皇贵妃,一路将她送上后宫之巅,还让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后宫独宠,只能求饶:皇上,你要雨露均沾啊~--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皇上,请您雨露均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皇上,请您雨露均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