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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步步骄txt下载     步步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凶手

    原来不需要任何的醒酒汤,醉意也可以瞬间烟消云散。

    就在早上出门前,大伯母陆氏还殷殷嘱咐她们注意安全,怎么就突然中毒身亡了呢?

    想到犹如自己第二个母亲的陆氏,就这样骤然离世了,甄柔只觉得阵阵发冷,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慌忙的合拢衣襟,顾不得穿上丝履,就已赤足下了床。

    已经过了子夜时分,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屏风还外留了一盏小油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下床时太过慌忙,一个不查,险些被地上的丝履绊倒。

    曹劲忙扶住甄柔,语气微重,道:“冷静!”

    “冷静……?”甄柔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她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然后站稳身子道:“我没事。”说时拂开曹劲的搀扶,绕过屏风,来到外间。

    在门口倏然一停,深吸口气,方一把拉开门扉,看着门外垂首禀告的侍卫,甄柔竭力自持道:“怎么回事!?我大伯母怎么好端端会中毒身亡!?”

    侍卫低着头还未回答,他身后已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哭道:“是大娘子她……她毒害了大夫人……”

    大娘子……

    大娘子不就是长姐甄姜么!?

    这怎么可能!

    甄柔难以置信,手撑在门扉上使了一把力,推着她踉跄跨出房门,顺着声音寻过去,一个灰衣男仆正跪在中庭哭泣着。

    另外,其腰间处还挂着一个木牌,正是甄府下人的身份牌。

    身子不由晃了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冲到灰衣男仆跟前,好似眼前的男仆就是下毒凶手,她双眼发红的瞪着男仆,质问道:“胡说!长姐正在沛国!她怎么下毒!她怎么可能下毒!她们是亲生母女啊!”声音已是一声比一声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更是陡然拔高,泪水也犹自不觉地流了下来。

    那跪在地上的灰衣男仆,似乎没想到甄柔情绪如此激烈,怔了一怔,才哭着禀告了。

    “说是沛王要害大娘子……大娘子带仆人逃回来……不敢回府,去云清寺安身时遇见了二娘子,才被带回了府……哪知大娘子心怀不轨,竟利用大夫人设宴毒害公子……大夫人为了救公子抢了毒酒……还求翁主和公子看在她的份上,绕了大娘子……”

    断断续续地哽咽着,终是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真相却是那样胆颤心惊。

    竟真是长姐甄姜所为……

    毒害兄长不成,却让大伯母……

    念头还未转完,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刺激得眼前一黑。

    “阿柔!”曹劲一直不放心地跟在旁,见甄柔又要昏厥,忙一把抱住。

    昏沉的意识因为这一声呼唤叫醒,可是手脚发软没有一点儿力气,甄柔靠着曹劲的胸膛,眼中还有惊惶的神气,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找回一些精神,却忙不迭抓住曹劲的手臂,一字一字再清楚不过地道:“夫君,我要骑马赶回去!”

    曹劲看着一脸苍白,身体犹自摇摇欲坠的甄柔,他皱眉道:“站都站不稳,怎么骑马!”

    甄柔管不了那么多,她坚定地望着曹劲道:“我要立即回去。”

    曹劲默了默,又看了一眼甄柔慌乱的神色,念及甄柔那位大堂姐的夫家沛国,正属于薛家所统辖,他微眯了眯眼,道:“我骑马载你。”说罢,抬头扬声一令,“备马!”

    没有道了一声谢,甄柔只闭着眼睛,她现在心烦意乱,脑子里好似昏噩一片,只知道她要回家,她想知道好好一个家,原先不是那样和睦么?如今怎么会变成这……

    马蹄声,一下又一下颠簸中,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了。

    后半夜,正是夜最凉的时候,又已入了仲秋时节,呼呼刮来的夜风有了寒凉的意味,刮在身上隐有一分刺骨,却也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到了。”耳畔有灼热的气息传来,是曹劲低头对她说。

    甄柔怔怔回神,甄府大门外的广场上,随护而来的侍卫已翻身下马,举起火把一字排开地站立于大门左右两侧。

    熊熊燃烧的火把,让一切纤毫毕现。

    府门前,已挂起了白布。

    遥望府邸,隐约可见陆氏院落的房屋上,有穿白色孝衣的仆人正挥舞白幡招魂,一声一声呼唤着大伯母陆氏的名讳,然后“魂兮归来”。

    是了,人咽气之初,都要招魂,欲求重生。不得重生,才是葬礼。

    这是,大伯母陆氏她真的不在了……

    事实摆在眼前,再无法逃避不信了,甄柔身体无力地靠在曹劲身上,泪水再一次无声落下。

    看着几个时辰前,还那样鲜活明媚到令人惊艳的女子,忽然这样伤心欲绝,曹劲眉心不觉深蹙,等甄柔稍微能自己坐稳,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后一把将甄柔抱下马,对迎来的甄府下人道:“带路。”

    一路依靠着曹劲的搀扶,终于来到了陆氏的院子。

    灯火通明的大堂,所有甄家人都在。

    母亲曲阳翁主正半依在侍女身上,捂了一方手帕伤心的呜咽着。兄长甄明廷沉默地立在一旁,男儿有泪不轻弹,自是没有哭,眼睛却布了些许红血丝。

    甄志谦作为丈夫,也被从软禁的院子请了出来,三十多年的夫妻之情,如何也是有感情的,何况妻子还是死于长女的毒药,他仿佛一夜老了许多,呆立在那里。

    而最伤心莫过于陆氏的两个女儿了。

    甄姜呆滞地坐在大堂中央,怀里紧紧抱着已毒发身亡的陆氏,魔怔般傻笑道:“娘……等阿姜办了大事……就可以常带你的外孙回来……娘你肯定高兴坏了吧!看,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嘻嘻……”

    疯魔的话陆陆续续说着,跪在一旁的甄姚也没有停止的哭着,哭得撕心裂肺,一声一声地哀唤着。

    一时间,本该万籁俱寂的后半夜,大堂屋顶上的招魂声和堂内的哀哭声此起彼伏响着。

    这时,垂手躬立在堂外的侍人,见到曹劲搀扶着甄柔回来,忙恭声唤道:“三公子,三娘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姜逝

    这一声通传,让大堂里的人都望了过去。

    对上甄姚伤心欲绝的哀泣目光,甄柔心如刀割。

    是了,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阿姐她该如何挺过去?

    大伯母这样走了,就是她都难以接受,何况身为亲生女儿的阿姐?

    甄柔急切地跨过大堂门槛,疾步奔向甄姚,“阿姐!”

    比起早已出嫁的甄姜,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姐妹在感情上更似嫡亲。尤是十多年的习惯使然,也让她们更为依赖彼此。

    看到甄柔急奔过来,甄姚忘记了下午遭受的打击,在甄柔到了跟前的时候,她一下扑进了甄柔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道:“阿柔!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发生这些!我好恨!好恨老天他不公呀……为什么要母亲死于长姐的毒药……!”

    一声声哭喊,听得人心里发堵。

    这个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了,老天真的太作弄人了,母亲死于自己亲生女儿的毒药之下,哪怕这是女儿无心之过,也太诛人心了。

    甄柔深深闭上眼睛,泪水默默顺颊落下,而喉咙在这一刻却好似失声了般,什么也说不出,她只能直身跪着,紧紧抱住她遭受太多苦难的阿姐。

    看到两姐妹这个样子,曲阳翁主心里难受的没法,遂闭上眼睛吩咐道:“大郎,你大伯母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让人给她洗发澡身吧。”

    甄明廷也看得难受,听到母亲的吩咐,嗓音有些沉重的道:“儿子知道。”转身出去唤人操办。

    甄志谦一直沉默地看着妻女,见甄明廷转身出去,他似下意识地随甄明廷的身影看去,目光却几不可查地掠过凝立门口的曹劲,方收回目光,重重叹息一声,道:“阿姜,放开你的母亲吧。”

    又听到自己的名字,甄姜脑袋怔怔地偏了一下,随即只听着甄姚又一次哭说:“母亲怎么会死在长姐的毒药下啊!”

    母亲,死在她的毒药下……?

    念头闪过脑海,甄姜生生打了一个寒噤,浑噩的眼睛里渐渐清醒,脸上却布满惊恐之色。

    不!

    她怎么会毒害自己的母亲呢!?

    她只是要毒害堂弟甄明廷呀!?

    甄姜泪流满面,她悔恨交加,可是怀中母亲已经冰冷,再也不会温柔慈爱的看着她,唤她“阿姜”了。

    所以,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么?

    失魂落魄的想到这里,只听甄姚忽然又哭喊了一声“阿柔”。

    阿柔……?甄柔?

    对了!

    这不是她的错!

    这全都是甄柔害的!

    如果不是她要退了薛家的亲,怎么会发生这些事!?

    甄姜猛地直起身,拔出头上金钗,大喊道:“甄柔你去死吧!”

    甄柔正背对着甄姜,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步,甄柔闻声转头,只见甄姜已经行凶下来,根本避无可避了。

    “小心!”只在这时,大堂内响起了纷杂的声音,众人奔来相救。

    然而,都太远了,又事发突然,唯有紧挨在一起的甄姚,在惊骇喊出一声“小心”之后,抢在金钗落下的那一刻,堪堪挡在了甄柔身前。

    胸前被重重刺入,甄姚“呃”了一声,瘫倒在甄柔怀中。

    甄姜万万没想到竟刺伤了自己的胞妹,然而脸上疯魔般的兴奋还未散去,胸前已是骤然一痛,她被曹劲一脚踹在地上。

    这一脚极重,甄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苟延残喘的爬在地上。

    看着冷漠立在一旁的曹劲,甄姚顾不得胸口的重伤,她忙抓住甄柔,哀求道:“阿柔!她是我亲姐姐!是我母亲拼了性命保护的长女!不要伤她性命……不要……”

    话未说完,甄姚已是气血翻涌地剧烈咳嗦,更因情绪过激牵动胸口,刺目的鲜血从伤口不断浸出。

    甄柔忙不迭紧抱住甄姚,点头如捣蒜道:“好!不伤她性命!阿姐,你别说话了,马上医工就来了!”说着又忙催促了一个侍女去叫医工来,方续道:“阿姐,你坚持一下!医工马上就来了!以后有危险了,不要再救我了……”

    言及至此,趴在地上的甄姜忽然撑着坐起,厉声斥责:“阿姚!你为什么要救她!是她把我们一家人害成这样啊!”

    “长姐!”

    一语未落,甄姚不顾伤势断然一喝,生恐甄姜再说出危及性命的话,哀求道:“不要说了!你忘了母亲么?她临终遗言,只想我们活下去呀!”

    哭喊出这句话,甄姚无力瘫倒。

    说不出话,只能哀求看着自己的长姐。

    甄姜却只双眼充满恨意地瞪着甄柔,一字一句地泣血恨道:“我为什么不说!她若给薛世子做妾!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父亲还是握有重权的家主,王志习他岂敢给你下药?何近又岂会为羞辱激怒曹家,逼你为妾!?让你落得今日下场!”

    甄姚目光一怔,这一年来的遭遇一幕幕从脑海划过。

    “不……怪阿柔……”想到母亲之所以服毒,想到如今的形势比人强,甄姚极艰难地气虚出几字。

    声音不大,却落入甄柔耳里,让甄柔愧疚的泪簌簌落下。

    “……还有我!”甄姜没听到甄姚的声音,她犹自愤恨地发泄道:“我本来夫妻恩爱,如今却累得沛王为了保住王宫,毒妻废子以泄薛世子战败之恨!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只要杀了甄明廷,让父亲重夺权利,沛王又岂敢如此对我!母亲!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说到后来,甄姜已陷入愤恨不甘之中。

    甄柔愕然,没想到甄姜今日之举,竟是如此。

    想到两年前一起爬南山的沛王,她太难以置信了,以为最多只是因局势对甄姜亏待,却连自己的孩子也……

    不敢想下去,对于眼前陷入深深绝望和仇恨的甄姜,她不知该恨,还是该如何?

    甄柔痛苦地闭上眼睛。

    蓦地,耳边响起“咚”地一下,重物撞击之声。

    甄柔惊骇睁眼,甄姜拿起主位案上的铜质香炉,重重地击打在天灵盖上。

    血,顿时如注涌出。

    甄姜倒在地上,望着自己的胞妹,气虚道:“……他们残废了……替我保护……”

    遗言未完,气绝身亡。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重诺

    骨肉至亲,何至于弄成这样?

    这一天晚上,对于甄家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沉痛悲鸣的。www.uu234.net

    悲剧虽是甄姜造成的,可又如何怨怪?

    甄姜也不过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女人,恩爱十余年的丈夫要她的命,更连她的孩子也可以放弃,甄姜固然可怨,可恨,却亦可怜。

    到底还是甄家这一辈的嫡长女,并曾养在甄祖父的身边,如今是不可能葬回夫家了,娘家总要给她一块栖息之地。

    招魂、沐浴、入殓、告丧等事宜一应不少的为母女办了。

    不过她们这样的走法,实在算不上光彩,丧礼操办起来少不得要低调些。

    告丧也只给陆氏的娘家,极少数关系近的族人说了。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都少不了有几分心思,见出嫁十多年的甄姜突然回来了,还和其母陆氏一起丧命了,都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前来吊丧的时候都异常沉默,至多表面上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言。

    一时间,整个甄府都沉浸在一种讳莫如深的哀戚之中。

    仿佛从烈火烹油的热夏,陡然进入了草木萧瑟的深秋。

    心虽沉寂着,人却忙碌着。

    斯时,寻常百姓为了糊口已是艰难,葬礼从薄不提。世家大族或豪强地主,没了经济上的束缚,在丧葬礼俗上素来兴厚葬之风。

    是以,再是低调丧葬礼俗,也不免冗杂之事繁多。

    曲阳翁主和陆氏当了这么多年妯娌,尤其是甄家人丁单薄,多年来都是妯娌两相互扶持过来,即便有最后这一年的隔阂,可到底以往的感情还在,曲阳翁主免不了伤感一回,精神也就跟着些不振了。

    这个时候,甄柔只有义不容辞的站出来了。

    操办陆氏和甄姜的丧事,不时接待前来吊丧的女宾,其余时候就是守在甄姚的病榻前。

    母亲和长姐的突然离世,对于甄姚的打击显而易见。尤其她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可谓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那夜胸口被刺伤昏厥后,这都快三日了,甄姚仍旧昏迷不醒。

    甄柔心里着急,从灵堂夕哭出来,就要径直去看姜姚。

    曲阳翁主一见甄柔急匆匆退出灵堂,就知甄柔十之**又要去看望甄姚了。没有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即使再怜惜甄姚的遭遇,也舍不得自己女儿太累。忙扬声叫住甄柔,跟着跨出灵堂,道:“阿姚一时半会也不知可醒得来,这会儿该晚饭了,等用了再过去吧。”

    “母亲,我还不饿。”甄柔朝灵堂里正和宾客寒暄的甄明廷看了一眼,摇头道:“你先和阿兄一块用,我稍后在阿姐那用便是。”

    说罢道了一句稍晚再去曲阳翁主那的话,甄柔便匆匆带了阿丽又走了。

    看着甄柔焦急的走了,曲阳翁主心里一叹,只能嘱咐身边的人熬了汤水,等甄柔晚上过来时喝。

    甄柔一路疾行,才一走进室内,一股辛涩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脚步一滞,心里不觉难受,望着屏风里面影影幢幢的身影,口中却是温声道:“阿簪,是在给阿姐喂汤药么?”

    这几日因为甄姚昏迷不醒,每日的汤药都是强行在喂,估计入口的汤药也就零星的几口,不然怎一直不见醒?

    一念到此,不由担心得皱眉,脚下却不停地正要转过屏风,只听“咳咳”地一道被呛喉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阿簪连忙把药碗交给一旁的小侍女,一边跪在床榻边为甄姚擦拭咳出的汤药,一边朝屏风外惊喜叫道:“三娘子!娘子醒了!”

    甄柔欣喜若狂,忙不迭奔至榻前,看着眼睫微微颤抖的甄姚,含泪道:“阿姐,你醒了么?”

    甄姚很是虚弱,甄姜那一刺是带了强烈的恨意,可是意识回笼了的那一刻,她什么也顾不得,用力睁开眼睛,便是挣扎着下床道:“长姐呢?我长姐怎么……”

    一语未完,雪白的中衣上有血渍浸出,甄姚痛苦地呻吟出声。

    甄柔忙按住甄姚挣扎下床的动作,安慰道:“阿姐,你知道长姐没了……你不要这样子,现在养好身体才是……大伯母只剩下你这一个女儿了,你再有个好歹,你让大伯母如何瞑目?”

    母亲……

    甄姚身体一僵,不再挣扎了,只呆呆地望着床顶,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就一动不动地这样呆躺着。

    良久,她才缓缓回神,将目光转向了甄柔。

    “阿姐!”见甄姚终于有反应了,甄柔忙一把握住甄姚的手,急切道。

    甄姚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甄柔一袭上等缌麻质地的丧服上,终于声音虚弱的淡淡开口道:“今日是母亲和长姐大殓么?”

    甄柔一怔,随着甄姚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旋即明白了。

    《仪礼士丧礼》载:三日,成服。

    成服也就是在第三日,死者的亲属换上丧服,此前衣服发饰并不改变。

    而死者大敛,也是在第三日。

    这之后,就该出殡了。

    甄柔勉强笑道:“阿姐,您醒来的正是时候,明日大伯母和长姐就要出殡了。”

    甄姚扯了扯苍白的嘴角,算是回了一个笑容,忽然问道:“这三日,你都在在这么?”顿了一顿,目光有几分飘忽地道:“阿柔,谢谢你了。”

    甄柔眼眶一红,紧紧握住甄姚的手,哽咽着摇头道:“阿姐,这些都没什么,我就怕……”说着喉头一噎,哽咽得难受极了,半晌才缓和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好怕我们之间……”

    说到这里,还是说不下去了,甄柔忙仰了仰头,逼回眼中的泪意。

    跪在一旁的阿簪,对所有发生的事最是知之甚详,心思一转,顾不得自己身份插不得话,只一心为甄姚着想,忙情切道:“娘子,您昏迷了三日,三娘子就整整在您床边守了三夜!白日还要操持葬礼!这份心意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也比不上!”

    一字字具是真情切意。

    许是这一番话触动了内心深处,好似深深感受到她并未被所有人抛弃,她还有人关心着在意着,甄姚一下子泪流满面,紧紧回握住甄柔的手,一字一字泣泪道:“阿柔,我只有你了!我真受不了再被抛下了!”

    甄柔心中一痛,忙答应道:“阿姐!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重新站起!”

    今生的路,还有很长。

    她们姐妹一定能走出各自的锦绣之路。

    甄柔泪盈于睫,眼中充满坚定。

    得到甄柔许下重诺,甄姚目光又渐渐飘忽了,苍白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约见

    陆氏和甄姜只停灵了三日,就出殡了。顶 点 X 23 U S

    她们到底出身大家,甄姜还做过沛国王后,虽然丧仪从简,还是准备了车运棺柩。

    甄家人、陆氏娘家人、个别甄氏族人,都要跟着送葬。

    甄姚身为她们最亲的人,自然想要送葬,可是她重伤在身,众人都担心有个意外。甄柔和母亲、兄长轮番来劝,后来见不行,还请了甄姚的父亲甄志谦劝说。

    醒来的那天夜里,面对嫡亲的四个亲人劝说,甄姚只看着不远处的廿九枝灯那莹莹闪烁的灯光,说得让人心酸道:“我只想送母亲和长姐最后一程……看她们入土为安,我也就能放心了。”

    甄家诗书传家,至今已有百年。在甄家人的骨血里,流淌着文人的清高,更流淌着文人的多愁善感。听到甄姚这样一说,心中再一感怀,甄志谦率先同意,叹道:“让她去吧。路上车行慢些就是。”

    甄姚的亲生父亲都允了,其他人也没甚好再劝了。

    于是,出殡这一天,甄姚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路挽歌送葬、鼓吹助丧,把陆氏和甄姜的棺柩一直送到甄氏宗庙。

    然后方相氏驱鬼,棺柩入墓坑,墓地读溢策,众人一阵哀声痛哭后,填土覆盖墓道,也就这样入土为安了。

    下葬都是在上午,各项事宜毕也就中午了。这忙碌了一早上,哀哭了一阵又一阵,丧事主办家自当要招待送葬人用一顿午饭才是。

    又因着甄氏宗庙离城要一两日路程,送葬的众人索性都留下来了,等第二日一早再回城。

    曹劲作为甄家的女婿,妻族的嫡亲大伯母和长姐下葬,自当一同送葬。不过如今他们算是投靠了曹家,曹劲相当于是主家人,若不来虽然少不得受些外人诟病,但也还说得过去。而若来,却怎么样都当心怀感激。

    只是甄姚本就重伤在身,又受了舟车劳顿的罪,刚才下葬时还大哭了一场,甄柔委实放心不下,想着晚上两人独处时还有机会道一声谢,这会儿若不看到甄姚安康实难放心。

    如是告了一声歉,没有和曹劲一起回房用宗庙准备的午斋,甄柔便带了阿丽一径随抬甄姚的肩另去。

    一时,将甄姚从下葬的伤心中劝止了泪,又让医工给甄姚看了脉,见是无碍,这才在房屋里用起午饭。

    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了,甄姚还是很虚弱,只能食些软糯的大米粥,还得煮得极稀。

    彼时,甄姚就半躺半坐在床榻上,背后靠了厚实的被子,腿上搭了一条薄毯,正有阿簪跪在一旁给她喂粥。

    连续食下半碗粥,感觉有些力气了,甄姚罢手,示意阿簪暂停下喂大米粥的动作,她目含关切的看向甄柔道:“阿柔,你每日除了陪叔母,就是过来照顾我。自己都没休息好,也冷落了三公子。我现在好转许多,你不用这样实时看着我了,还是多陪一下三公子为好。”

    甄柔正跪坐在床对面的原木坐榻上,前方放了一个食案。

    闻言,甄柔停下手中的勺子,看向甄姚笑道:“阿姐,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打算过了,今晚就不过来陪你了。”

    到底不是及笄之前那样无忧无虑,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而为,天塌下来也有母亲和兄长为自己撑着。

    如今,才发现兄长的不易,母亲也有四十了在一天天老去,这个家也需要她添一分助力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知道有很多地方都需要顾及,而即使竭尽全力,不断地克制自己真实的内心,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无奈,力不从心,常横亘于心。

    不过也许,这便是长大的代价?

    甄柔摇头失笑,暗笑自己太过多愁善感了。

    甄姚目光从甄柔嘴角的笑意掠过,哂笑道:“阿柔你从小就比我聪慧,也不需要我提点了。就拿救我出长安一事看,便知三公子极在乎你,不然天下哪个男子愿意这样配合演戏?”

    说罢,又觉此话太过幽怨,甄姚遂又补充道:“既然三公子对你这样好,阿柔你当好好把握。”

    甄柔太了解甄姚了,一听这话就知甄姚想到了自己失败的婚礼,她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其实他这样待我,当初也是看在我救他之情上。”

    “救他?”甄姚并不知甄柔和曹劲的旧事,不由诧异道。

    曾经在信都北山庄园,自己为了救曹昕,曾直言不讳的道过此事,现在再说一遍也无事,何况还是对自己的阿姐?

    甄柔心思一转,便道:“不错,我曾……”

    话甫出口,外面忽然响起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男子叫喊声,“三娘子,救”

    一个“救”字,声音嘎然而止,“碰”地一下似乎重物着地的声音,然后就是那男子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甄柔愕然,和甄姚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之色,但都不慌张。

    这个院子是他们甄家嫡系所住,且靠近甄柔入住的院子,除了他们甄家侍卫重重把守,还有熊傲率领了曹军护卫。

    姐妹两交换了一个眼色,甄柔起身道:“阿姐,我出去看一下。”

    甄姚点头,道:“万事小心。”

    甄柔颔首,绕过屏风,推开门扉,当下一愣。

    方砖百步的院子里,只见一个着仆人灰衣的男子正趴在地上,熊傲一脚踩在这男子的背上,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其周边另围着两个随行的重甲曹兵。

    而曹劲则一身玄色长袍负手立于中庭。

    “夫君,这怎么回事?”甄柔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况,颦眉走下石阶道。

    曹劲淡淡瞥了一眼那做灰衣仆人装扮的男子,看向甄柔道:“此人在你我的房间事先藏了一块帛书,约你在此一处废院相见,却不慎被我发现。”

    甄柔听得惊愕,正不由向那做灰衣仆人装扮的男子看去,只听曹劲又道:“这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说时,曹劲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正拿着一封尚未拆开的竹简。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止水

    看着曹劲递来的竹简,甄柔敛了敛心神,便想也不想的拒绝道:“夫君,此人若可疑,直接审问即可。www.uu234.net”瞥了一眼那竹简,“所以,此物还是交由夫君过目吧。”

    尾音未落,趴在地上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情绪激动地叫道:“三娘子,那是世子亲笔所书!之前发生的事都并非世子之意”

    一语未完,熊傲踩在男子背上的脚又是重重一下,男子“呃”地一声痛叫,嘴角有鲜血流出。

    虽是无力再言,却坚持仰着头,哀求的望向甄柔。

    这一下,让甄柔清楚看见男子的长相,她当下一愕。

    曹劲敏锐抓住“世子”二字,但见甄柔神色尚可,却在见这男子时目光骤变,不由往那男子看了一眼,方对甄柔道:“因见他帛书上写了甄大娘子及其子嗣,我才带他过来。此人可有何不妥?”

    甄柔压下心中惊疑,见四下除了曹劲的人马,并无其它外人,她道:“此人叫江平,自幼和楚国世子薛钦一起长大,可以说是薛钦身边头号亲信。”顿了一顿,意有所指,“他和薛钦从来形影不离。”

    一语惊人。

    最后这句话,既是指出江平的重要性,更是有指薛钦的下落之意。

    在场的人都知道,甄柔嫁给曹劲之前,曾和薛钦作了近十年的未婚夫妻,两人可谓青梅竹马。

    毫无疑问,甄柔这话极有可信度。

    而薛钦若真落单在此,对于曹劲乃至整个曹家都有巨大的裨益。

    曹劲瞳孔骤然缩紧。

    在这一瞬间,空气好似都凝胶在了一起,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甄柔一脸平静,微微垂下眼睑,神色十分淡漠。

    心下也确实是一片淡漠。

    重生之初,那仅剩的幼时一起成长之情,不知从何时起已再激不起一丝涟漪了。

    也许是那一年在宗庙的最后话别,也许是从第一次将甄姜牵扯进来在云清寺对她下**香,也许是去年她出嫁时的那一场截杀……这一点一滴,她也说不出清楚。

    总归,她只知道,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薛钦是敌军最要的首领之一。

    然而,甄柔这样冷漠视之,让在场的众人不由有些意外,连曹劲也挑了一挑眉。

    被熊傲踩在地上的江平反应最是激烈,竟又强撑着喊道:“三娘子,去年下令截杀的不是世子……”才喊出一句,就是咳嗦了一声,方才艰难道:“……是世子妃她让人做的!三娘子千万不要误解了世子。”

    听到江平的解释,甄柔心下不由生冷。

    即便下令截杀的不是薛钦他本人又如何?

    如今明知她已嫁人,却还派江平这等亲信来寻她,究竟是重视她,还是想害她让曹劲对她生了隔阂,继而再影响曹、甄两家的联盟?

    甄柔不愿多想,但她无法不深想下去。

    毕竟重生至今,殚精竭虑近三年,才终于看到眼前的局势。

    而且……

    甄柔颦了颦眉。

    前几日在云清寺碰到周煜的事,还没有机会和曹劲说开,就接连发生了陆氏和甄姜母女的事,如今又来了江平带薛钦的信函来,即便曹劲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怀疑什么,也不利于他们的关系。

    念及此,甄柔依然对江平置若罔闻,只是对曹劲道:“夫君,我和楚国薛世子虽曾有婚约,但自解除婚约后再无任何关系。尤其我甄家今日一失两命的悲剧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还请夫君严查!”

    说时余光瞥见阿簪躲在门匪后,想到曹劲先前所言,又补充道:“只是长姐虽逝,而她的孩子也姓刘,但毕竟孩子身体里还留有甄家人的血,故需还望夫君稍留意一二。”

    说罢,完全不理会一旁直望着她的江平,复又将竹简递向了曹劲。

    盖因涉及甄姜及其孩子的事,又是直接找的甄柔,曹劲才将人直接带过来,既然甄柔现在交予他全权处理,何况抓住的这人还是薛钦身边头号亲信,自是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只是触及甄柔恳切望来的目光,也许还是念及甄柔提供了如此大的信息,曹劲颔首道:“我会注意,也会叫上浩然兄一起。”

    如是,曹劲接过竹简,带江平离开了。

    看着人走了,甄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阿丽忙从屋子里跑出来道:“少夫人,您可还好?”

    甄柔摇了摇头,道:“没事,回房吧。”说着拾阶而上。

    还未转过屏风,甄姚急切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道:“刚才阿簪给我说了,什么和我侄儿有关?阿柔,你快告诉我!”

    担心甄姚大动再次牵动伤口,甄柔忙快步来到床榻前,握住甄姚的手,阻止甄姚急切的动作,道:“阿姐,你先不要急!现在我还不知到底如何,夫君他正在调查,一有消息我就回你。”

    得到甄柔的这句话,甄姚稍微冷静下来,道:“阿柔,我知道长姐今日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可是她到底是我长姐,而且她会变成这样,也是沛王逼的,是这局势逼的。她临终只要我照顾她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嫡亲侄儿,我这辈子到底还能不能做母亲还是未知。所以,我真不愿看到长姐的孩子有事。”

    甄柔看着情绪几乎一点就燃,却又立马强制压抑自己的甄姚,心中升起浓浓的担心。

    “阿姐。”

    甄柔敛下忧心,让自己思绪缓缓转动,沉吟道:“你先安心。虎毒不食子,沛王便是再畏惧权势,不到万不得已应是不会舍弃自己的孩子。而且薛家刚吃了败战,士气大挫,此时当低调行事。如果现在又对刘氏宗亲下手,这不是给其他势力讨伐的借口么?”

    一番思绪下来,甄柔忽然心生不安。

    若如此看来,薛钦应不会拿甄姜的孩子下手。

    那么,薛钦现在派江平出来是为何?

    难不成真是为了她?

    想向她解释这发生的种种?

    念头刚升起,甄柔已心如止水的否定。

    她虽期望夫妻和睦,子孙绕膝,但儿女私情委实不值一提,它再美好也无法抵御权势。

    所以,薛钦此番作为,即便是指向她,那么也应该是另有目的。

    想到刚才面对江平时闪过的念头,甄柔心思微沉。

    有一种预感,那竹简上的信息怕是不简单。

    可当时情况不给曹劲,如何证清白?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结果

    甄柔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一派泰然,继续安慰着甄姚道:“再说,孩子毕竟姓刘,我们只是外家,有沛王这个生父在,实在不好插手太过。m.www.uu234.net如今能做的,也只是逢年过节捎些物什,让沛王宫的人知道孩子们还有我们这个外家。”

    到底稚子无罪。

    身上又流着他们甄家的血。

    如何也希望孩子们能好,毕竟上辈恩怨随着甄姜已逝,也就到此为止了。甚至沛王若是不愿要孩子,相信母亲和兄长也都愿意接孩子过来,只是这孩子们乃皇家血脉,身份太过敏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敢贸然动手。

    而如此说,也只是希望甄姚能知道孩子安全无虞之后,不要太过费神,毕竟鞭长莫及,当下还是养好身子为紧要。

    然而,甄姚对于她这一番劝慰的话,听后,却就呆呆地仰头望着床顶道:“理是如此,可是只要有权势,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未料甄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甄柔一怔,旋即一默,握住甄姚的手,道:“阿姐,家族以前势弱,那是不进则退之故。如今阿兄已经在努力,相信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我们坚实的后盾。”

    甄姚心思一转,让冷意从眼里透出,道:“等到那日,我定要向天下公诸于众王家的罪孽,什么三朝元老,汉室忠臣,不过一群欺世盗名之辈!”

    看到甄姚终于转移注意了,甄柔松了一口气。

    如是又安慰了几句,便是告辞离开。

    一路匆匆回到和曹劲的房间,只有层层把守的曹军,并不见曹劲的人在。

    心中担心薛钦这次派出江平到底意欲何为。

    尤其江平作为薛钦身边头号亲信,素来形影不离,可谓知道不少有关薛钦、乃至整个薛家的机密。

    是以,薛钦此次动作,委实不可不称之为是下了一番心血的。

    一旦江平有个意外,或者说出了辛秘,对于薛钦都是极大的损失。

    一时间,甄柔心中因此担心着,又到底未听到甄姜孩子安全无虞的下落,也没心思旁的事,更不好去陪母亲曲阳翁主,恐被看了出来,让母亲曲阳翁主又跟着操心一回。而即使不担心,依曲阳翁主爱恨分明的性子,怕是也要大动肝火生气一场。

    念着这些,甄柔就索性哪里也不去,只坐在屋舍里等曹劲。

    农历八月中秋前后,天气复热,尤是到了午后,不免生出疲乏困倦之感。

    自陆氏和甄姜母女发生不幸以来,甄柔接连几日忙得分身乏术,不是操办丧事、招待宾客,就是连夜守在甄姚的床榻边,几乎都没睡过一个整觉,身体的精神劲儿已经到了极限。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硬撑着坐到下午向晚,甄柔只觉眼皮似有千斤重般,支在下颌的手一软,便是搭在案上,人也跟着趴在了案上,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睡。

    阿丽一直跪坐一旁服侍,想着甄柔这几日都未好休息过,不想甄柔被打扰了,她踮脚悄然退下。

    没有人打扰,精神又强撑到了极限,甄柔这一睡便是黑甜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只觉身上腰酸背痛,有些难受得睁眼,屋子里一片昏暗。

    怎么打个盹一下就晚上了,甄柔晃了晃昏沉酸乏的脑袋,就要让自己坐起来清醒一下,了才一动,被枕了好几个时辰的手臂就是酸麻一痛。

    “唔……”

    甄柔难受得呻吟了一声,整个身体僵在那,隔了一会儿,等身体的麻痛感稍微缓解,才慢慢活动臂膀。

    只在这时,“咔嚓”一声,一片寂静昏暗的屋舍里,有火星陡然亮起。

    甄柔一惊,“阿丽?”试探地出声时,目光已循声望了过去。

    此时早过了掌灯时候,廊檐下已挂了一只只风灯,淡白的一抹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依稀可见西墙下正立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心中顿时一骇,打火石却在这时“咔嚓”又是一响,火光瞬时一亮。

    燎燎星火的光亮,在黑暗的衬托下格外明亮。

    她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刚硬冷冽面庞。

    “夫君……!?”甄柔愕然道。

    甫开口时,屋舍里亮起了昏黄的光西墙下一盏青铜落地廿九枝灯,有一个灯盘中的油灯被点亮了,而曹劲正立于一旁,手中还有未放下的打火石。

    甄柔忙从南窗下的席上起身,愕然道:“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让阿丽掌灯,或是叫醒我?”

    说时,来到半人高灯前,拿起那杯点燃的灯盘,将于下的二十八个灯盘逐一点亮。

    不一时,屋舍里一片大亮。

    突然醒来就是一片黑暗,刚才又被冷不丁吓了一场,看着屋舍里亮堂堂的一片,这才觉一颗心落回实处。

    甄柔笑着抬起头,一下撞上曹劲目光。

    他正在看她,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脸上,有审视、探究、估量…….目光复杂,甚至还夹杂着不可思议之色。

    曹劲从未这样看她,本又惦记着薛钦要做什么,甄柔心中当即“咯噔”了一下,面上却分毫不露,只是忙关切问道:“夫君,可是江平那里审出了什么?”

    余音未落,下巴猝不及防被抬起。

    甄柔呼吸一滞,被迫仰起脸。

    曹劲看着手上这张如玉无瑕的脸孔,就是现在这一脸惊讶不解的样子,也端是我见犹怜之态,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夫君,你怎么了?”见曹劲望着她久久不语,甄柔不由再次出声,神色间也露出了一分紧张忧色。

    心中莫名一动,手不自觉放下,待发现自己的动作,曹劲眉头顿时毫不掩饰的深蹙,余光却见甄柔探究的望来,他敛下神色,恢复如常道:“江平继续关押候审。”

    见曹劲一下言归正传,显然是不愿谈刚才的异常举动,甄柔遂摒弃心中疑云,顺从曹劲的话道:“这是什么也没审出来?”

    曹劲看了一眼甄柔,踱步到南窗下,推开窗户,望着外面初升的月亮道:“就目前迹象查出的结果,薛钦派是因闻大娘子之事,恐你恨他,才特意派江平来此。那封竹简所书,则是向你解释一切都是沛王自作主张,还让你相信他,他一定会保护甄大娘子的几个孩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允诺

    曹劲神色平静,语气波澜不惊。www.uu234.net

    他语声沉缓的说完这一番话,蓦然转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甄柔,尔后说道:“所以,江平会突然出现,只是因为薛钦在乎你。”

    甄柔一听,便是不由自主地露出厌恶之色,心道果然如此。

    一抬头,又见曹劲目光犀利的迫向她,深吸一口气,只告诉自己这样也好,连同周煜的事情正好一起说清楚。

    甄柔走上前,隔着一张长案,坦然迎向曹劲的目光,道:“夫君,在你带江平离开后,我就已经料到结果可能是这样。而这不是薛钦在意我,是他另有蓄谋。”

    人在第一时间的反应往往最能体现其心底真实情绪。

    曹劲思及甄柔刚才不经意露出的神色,还有眼下的话,心中已然有了判断,本应是让人满意的反应,可看着甄柔如此冷静到冷情的样子,尤其对象还是曾经的青梅竹马,并且两人感情还一度极其深厚,他不由挑了挑眉,在案前坐下后,复又问道:“你真这样认为?”

    一句反问,语气终于有了些许起伏。

    好像不相信她的话,却似乎又像……

    说不出那种感受,甄柔也没心思多想,她亦在案前坐下,郑重道:“夫君,我确实这样认为。”

    “若真心在意一个人,便只会盼望他好。”甄柔犹自不知的带了一丝向往的肯定说了一句,转眼却是讽刺一笑,另外道:“可是薛钦,他明知我已嫁人,却用这样的方式介入,这不是让我夫妻失和?令我丈夫对我心存芥蒂么?所以,薛钦根本不在意我,而是另有蓄谋。不过目前,我暂时只想到他欲先让你我夫妻失和,继而影响曹、甄两家结盟,最后便是整个徐州的稳定。”

    听着甄柔言辞凿凿的说来,曹劲目光一深,忽然不置可否道:“你可想过,就是因为在意,才希望你我夫妻失和,如此才能确保以后再得到你时,你心中不会有其他人。”

    她都说成这样了,以为曹劲会就着薛钦的蓄谋继续说下去,未想到曹劲竟将主意留在这上面。

    甄柔不由一怔,旋即心中一动,凛然表态道:“我和他绝无可能,如果有一天落入他手,一旦断定无法逃脱,我宁可自缢,也绝不会在他身边苟且偷生。”

    说到此处,话顿了顿,想着周煜的事,也是为了取得曹劲的信任,她直直地望入曹劲的眼睛,一字一顿犹如誓言道:“夫君,时天灾**不断,各地更战役频发,女子合离,寡妇改嫁,虽是时下风气使然,却更多是为了人口的繁衍生息,是以天下上至当权者,甚至当世鸿儒,都极为推崇女子再嫁。然,我甄柔只认定并只忠于这一次婚姻。”

    说话的这一刻,甄柔内心深处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曹劲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

    或者说是一个多疑,并且防心极重的人。而多疑和防心重,也是一个上位者多数会有的一种性格。

    要取得他的信任,非一朝一夕可以达到。

    尤其在曹劲似乎对女人天生有一种偏见之下,要获取其信任,应是不易。

    那么,她只有一次次向曹劲表态,无论是作为或者是言语,总能一次次加深曹劲的信任。

    古之圣贤庄子不也是曾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如此一番话说来,甄柔因为甄姚及家中这一系列事的分心,终于回笼了心思对于曹劲的态度,她又恢复到一开始的对策,也是从始至终未曾改变过的。

    甄柔就这样望着曹劲,那双乌润的美眸之中,毫不掩饰地袒露出,一个妻子对其丈夫的忠诚。

    被如此一个女人这样看着,又如此的表态一番,是男人都不免动心相信,尤其是两人才有了世间最亲密的分享,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

    可是想到甄柔一直以来的冷静,曹劲微微眯了一眯眼,神色莫测难辨。

    就在甄柔心中打鼓发响,怀疑自己这一步走得太过急功近利之时,终于听到曹劲回应道:“阿柔,我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

    说完这一句,见甄柔眼睛发亮,曹劲挪开目光,只想着甄柔对曹昕的救命之情下,自己不久前的许诺,既然甄柔现在已表态了,他自是少不得有所回应。

    曹劲思忖一二,道:“当初因为甄二娘子之故,你拿出当初那个承诺要求我。后来方知一切是为了救甄二娘子,答应的事情自然不攻而破。所以,我还欠你一个要求。”

    心中一直惦记这曹劲那个许诺的事,只是一直不好问,却没想到今天却阴差阳错将此确定下来了!

    甄柔强压下心中惊喜,道了一声谢,又想今日二人难得说开,不如就此将甄姚的事说了。

    “夫君,我还有一件事想征求你的同意。”甄柔咬了咬唇,请求道。

    两人成婚也有一年,这之前又几番交涉,甄柔除了在甄姚的事上求过他,几乎再无其他事。看来现在也多半与甄姚有关。

    曹劲也不含糊,直言道:“为了甄二娘子?”

    没想到曹劲知道,甄柔诧异了一下,点头道:“阿姐身上有顽疾,我想请罗神医为她医治。”

    得到准确答案,果真是甄姚,曹劲眉头一皱。

    甄柔看的心中一紧,离开信都前,曾听闻曹郑如今头痛顽疾欲裂,几乎日日离不开罗神医,若再让罗神医分神与甄姚求治,确实恐曹郑那里不好交代。

    当初一口应下甄姚,也是想着自己在曹昕的事上表现,应能让曹劲愿意一帮。而且还有曾经的那一个许诺。

    可到底这事不利于曹劲,又有挟恩的意味在,便是让她面对曹昕也觉无颜。

    那么难道放弃甄姚的救治?

    甄柔立马否定,正想着心一横,拿刚才曹劲过明话的许诺要求,就见曹劲眉头终是一松,然后沉吟道:“甄二娘子毕竟才救过你的命,现在我请罗神医为她医治,也是还了她这份恩情,从此两不相欠。”

    不欲多谈甄姚,曹劲就此结束话题,“就这样,下个月启程回信都,将她带上!”

第一百六十章 九月

    如是,甄姚去信都求医的事定下来了。www.uu234.net

    当天晚上,也不知是过了晚饭点太饿,还是饱睡了一场,醒来可谓好事连连,让她的胃口大开,一下食了两小碗粟米饭。

    没有过河拆桥的做法,从曹劲这里得了好处,转过头就走了的道理。

    是夜,甄柔没有再去姜姚的床前守着,和曹劲一起住在了他们的房间。

    大概夜饭用的太晚,又食得过多了一些,晚上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秋蝉在树根墙角高一声低一声的吟唱,甄柔了无睡意的躺在床内侧,呆呆望着床顶,身边是绵长均匀的呼吸。

    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可思议。

    两年前的春天,在宗庙遇到孤立无援的曹劲,她当时简直觉得如有神助,自己正不知如何改变命运时,上苍就将这样的曹劲送了过来。

    于是,那时只想着救曹劲,博得家族投诚的机会。

    哪里能想到会有今天?

    她竟然和曹劲相安无事的躺在一张床上。

    真是世事难料,只希望以后的日子家人安康,她和曹劲继续相敬如宾相处下去……

    这样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以为今夜会是辗转难眠,不过到底接连好几日没安睡过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眠,安枕天明。

    轻晓起来时,曹劲已在庭院里晨练。

    临近天亮时分,应该落了一场小雨。

    庭院里的方砖上还有些微湿。

    走下石阶,深吸口气,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树上早起的鸟雀叽叽喳喳叫着。

    四周的草木被雨水清洗过,呈现一种鲜嫩的绿。

    虽时序已入秋了,这个早晨却到处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样子。

    甄柔只觉神清气爽。

    见到曹劲一套五禽戏打完,甄柔从容不迫地自阿丽手上接过温湿的帕子,走上前递了过去,“夫君,擦一下汗吧。”她起来时,阿丽已打了洗脸水过来,梳洗时问了曹劲的去向,便让阿丽准备了温水和帕子。

    山上太阳见得早。

    清晨的阳光亮亮昭昭洒下来,照在不施粉黛的白皙玉颜上,那扬起的笑容和雨后的山间小院一样,充满了清新和自然,让人心旷神怡。

    曹劲一怔,片刻敛下目光,落在递到眼前的帕子上。

    多年来一个人晨练惯了,素来都是自己冷水一洗。

    盯着甄柔递来的帕子,曹劲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正欲说不用了,只听甄柔兴致勃勃道:“夫君,以后晨练时我陪你吧?”说着兀自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惬意道:“早起空气真的很好,精神都跟着好了不少。”

    曹劲凝立不语,余光瞥见低头侍立一旁的阿丽,还有端着早饭正走过来的一应侍人,他默了一默,接过甄柔的帕子。

    本只想随意在脸上一抹,当温湿的帕子覆上脸庞,脸上的毛细孔为之一松,让人不由舒服地喟叹。

    曹劲下意识将帕子摊开平敷在脸上,稍停留了片刻,方将帕子取下,然后想到这一分舒适,又念及经过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后,对甄柔的想法,终是“嗯”了一声道:“嗯,晨练时你一起吧。”说时将用过的帕子递回给了甄柔。

    这时,侍人已陆续端了食盘进屋,曹劲遂另外道:“先用早饭吧,马上就要启程了。”说着已跨步回房。

    甄柔将帕子给了阿丽,看着走在前面的曹劲,手在袖中暗握成拳,迎着阳光露出一个轻浅的微笑。

    后面一定会更好的。

    这一个早晨,是二人隔了这诸多事耽搁以后,终于一起用早饭了。

    一起用时,虽没有一个人自在,但为了以后的日子,甄柔还是希望少些变故,这以后自己及身边人的日子能相对安定。

    许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意外,日子几乎都处于各种变故之下,在陆氏和甄姜下葬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是平顺了下去。

    当十八岁生辰,就进入九月了。

    将曹劲审问江平的结果,省去薛钦对她在意的臆测,只说是薛钦想挑拨她和曹劲的夫妻关系,进而影响他们两家的结盟,这让甄姚一颗心落回了实处。而没有波动情绪的事影响,又期盼着下月去信都求医,甄姚的伤好得很快,大半个月就康复的差不多了。

    至于江平,虽没有再审出其他,但从薛钦派人以战败求合之际,一再表示**可以放了江平,足以可见江平此人的重要性。

    然,战事刚平,两方都需要休养生息,以免他们内斗成伤,被其他势力捡了后手。

    此外,徐州初定,需要稳定,更是不能再经战乱。

    如此一来,自是只有接受薛家的求和,作为诚意也就只能放了江平。

    心里存了厌恶,当甄明廷将这些事给甄柔说时,一脸嫌恶的冷笑道:“阿柔,真让你说对了!薛钦根本就是想破坏你夫妻和睦!亏我还曾经怀疑过他真心,才会甘愿派了江平来,结果别人早有后招!”说着怒气上升,一拳砸在案上。

    知道兄长甄明廷的怒怼,多少是因曾经看重薛钦,却发现识人有误之故。

    甄柔一笑置之,不愿再火上浇油,更不愿谈及薛钦,当下转移话题道:“阿兄,矜娘现在有六个月身子了吧?”

    没想到甄柔突然问及矜娘,甄明廷一愣,旋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面对自己嫡亲的妹妹,无什么可隐瞒。

    甄明廷叹了一声道:“阿柔,是我纵容她了,让阿姚难受了。不过她矜娘性子单纯,很容易被人牵了走,估计上次也是受了身边侍女的话吧。”

    听到这一番话,甄柔心下了然。

    兄长对矜娘有感情了。

    既然要离开了,就把能做的事做了,只希望家族和睦。

    甄柔心思一转道:“阿兄,矜娘毕竟是未来侄儿的生母,一直在外也不好,就将她接回来吧。本来阿姐也不怪她,再则阿姐后日就要与我一起去信都了,等她回来怕是得明年了,到时什么也过去了。”

    到底是二十好几的男子,终于要有自己的血脉了,如何舍得一直在外。有了甄柔这句话,母亲曲阳翁主那里也好交代了,甄明廷当下兴奋道谢。

    甄柔亦不由一笑。

    如是诸事毕,到了九月初十,就该启程离开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抵达

    离别总是充满了伤感。www.uu234.net

    尤其是这一别之后,不知何时再见。

    甄柔最不舍的自是母亲曲阳翁主。

    儿行千里母担忧,甄柔正是要去那千里之外的信都,曲阳翁主又如何舍得?

    可是那里才是女儿的家,再是不舍又能如何?

    一时间,母女俩心中都充斥了离别的伤感。

    已经送到了甄府大门口,曲阳翁主作为长辈,没有再远送出城的道理。

    府门外的广场上,又是一片黑压压的黑甲曹劲,一切已毕,只等启程,再多的不舍之言也只能化作保重。

    曲阳翁主看着女儿不舍的样子,她微微撇过头,等眼中的泪意又逼了回去,才回首道:“走吧,别让三公子久等了。”语气平淡,似乎已经从离别的伤感中恢复了。

    可是母女连心,生为女儿,又一直在母亲言传身教的教诲中长大,那里不知曲阳翁主不过是表面坚强了。

    然而,就是这样总是压下一切情绪和软弱,强撑着坚强的表面,为他们兄妹撑起一片天的母亲,更让人心疼。

    甄柔忍不住拉起曲阳翁主的手,道:“母亲,我记得您说过,您和父亲曾相约等儿女大了,你们就一起走遍大汉的山山水水。如今女儿已嫁,阿兄也快有子嗣了,如果以后你还想走走,就来信都找女儿可好?”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已是女儿对母亲的浓浓不舍。

    曲阳翁主却是脸色急遽一白。

    她看着小女儿带着哀求的声音,恍然又听到另一个哀求的声音,就下意识地抽开手后退。

    曲阳翁主正站在甄府大门前,这一后退,不查身后就是下到广场的石阶,脚下顿时一个踩空,人就踉跄的往石阶下栽。

    “叔母,小心!”甄姚正站曲阳翁主身侧,等着她们母女依依惜别,清楚地看到曲阳翁主在甄柔说到“去信都”的时候,脸色在那一瞬间苍白若素缟,这一惊讶注意,不由就留心了曲阳翁主的失常,忙眼疾手快的扶住曲阳翁主。

    不过曲阳翁主身材高挑修长,虽不能与男子相比,却是女子中少见的高个,并拥有中年女子特有的丰腴。

    而甄姚和甄柔一样,都是中等个儿,骨骼生得极为纤细,又才是重伤初愈,人也就更瘦了。

    要扶住曲阳翁主,甄姚少不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胸口的伤不由带出一两分痛来,痛叫了出声。

    这一番变故,曲阳翁主早回了神,忙转身扶住甄姚,关切道:“阿姚,你可还好?可是牵扯到了胸口的伤疾?”

    其实已经康复了,只是毕竟才好,这一大动不免带出些不适,缓了一会儿也就好了。甄姚捂住胸口,缓和了片刻,目光掠夺曲阳翁主犹带苍白的神色,心中顿了一顿,便已温柔的摇头笑道:“叔母,我没事的。”

    曲阳翁主将甄姚上下看了一眼,见确实无碍,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口里连道“没事就好。”

    甄柔本来话一出口,就觉让母亲长途跋涉来找她,委实不孝。

    怎么也当自己常回来看母亲才是。

    没想到自己的话,竟引起母亲这样大的反应,心中隐隐觉得是提及了父亲才会如此,可又觉得不是,不由沉默凝思起来。

    曲阳翁主一看甄柔神色,就知道甄柔所想,又见曹劲在马上也向过看来了,当下心思一转,语声严厉地掩饰道:“我和你父亲的约定,我自己心中有数。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和阿姚上车吧。”

    如此一句,将刚才的失态,转到了甄柔的生父上。

    甄柔本就有这方面的思虑,心中又盈满了不舍之情,再听曲阳翁主提醒她该走了,一下只有离别的伤感,便将曲阳翁主刚才的失态归结于父亲身上,不再多想。

    “母亲,女儿走了,您要多保重身体。”甄柔咽下哽咽,盈盈一拜。

    甄姚看了一眼已揭过先前之事,只是不舍分离的甄柔,尔后将目光深深地落在曲阳翁主身上,脑海里却回忆起曲阳翁主以前提及二叔时的落落大方,嘴角一掀,亦随甄柔一起盈盈拜下,道:“叔母,我们走了。”

    曲阳翁主看着眼前如花的姐妹,仿佛看到两姐妹及笄之前的无忧时光。

    鼻中一酸,有千言万语想说,想期望今后无论是甄柔,还是甄姚,都能受到命运眷顾,从此安然一生,面上却只是一手拉起一人,语气平常道:“好,走吧!”

    如是,甄柔和甄姚告别曲阳翁主,一起坐上了驷马拉的大篷车。

    姐妹两随着曹劲班师回信都。

    一路北上,途径之地,尽是曹家的地盘。

    行军之路,平安泰然。

    曹劲一贯严于律己,尤其在营长之中。眼下又有甄柔的堂姐同行,索性就安排两姐妹同住,他野外的单独一帐,或驿站的单独一房。

    虽和曹劲分开了居住,但比起一年前回信都那次,这次因为了有甄姚的同行,两姐妹说说笑笑,路上的沉闷却也不由一解。

    时光最是容易过去。

    从启程到抵达,倏忽就是一个半月过去。

    农历十月二十五日的下午,大军抵达了信都城外。

    他们这次长达半年之久的南下,血洗了陶家,攻下了徐州,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

    血洗陶家,不仅是为曹家的嫡长子曹勋报仇,更是杀鸡儆猴,让天下人知道冀州曹家不可侵犯。

    攻下徐州,让曹家离统一北方的我步伐更近一步,自此曹家占领大汉十三州的冀、青、衮、徐、幽、并六大州,成为占领州郡最多的军阀,已然有傲视群雄之势。

    是以,作为此次的三军统帅,曹劲更是功不可没。

    齐侯曹郑一向赏罚分明,对于曹劲的功劳自会给予应有的荣誉和奖赏。

    农历十月二十六日正午。

    冬阳和煦。

    阳光普照大地。

    如铁水的黑甲曹军涌聚信都城门外。

    大书“曹”字旌旗,一字排开的在城墙之上,在城门之下,猎猎展昭。

    低沉的号角仿佛是从天上传来,在这一瞬响遍云霄。

    号角声停。

    曹劲玄色大氅,骑马而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府邸

    今日,齐侯曹郑一身列侯朝服,率信都文武官员迎接凯旋而归的三军将士。www.uu234.net

    城门处红毡铺地,侯府甲卫侍立两侧,一直通向城门口的高台。

    为了让她们观看犒赏三军,车横停在三军外的路旁上,车窗的斜前方,正是高台处。

    只是离得远了,高台上的每个人容貌都看不清楚,只能从服饰远远可辨其身份。一身玄色暗纹朱红镶边衣服,被众人簇拥上高台的那人,应该是齐侯曹郑。

    遥遥望去,因为太过模糊,远不如曹劲来得醒目。

    此时,曹劲铠甲大氅,一人一马率先而出。身后百人方阵从三军将士中列队而出,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跟随曹劲。

    刹那间,整个信都城一片肃然。

    只闻一步步靴声响彻城内外。

    那一下一下的步伐仿佛是踏在了心口上,有力而充满节奏的张力,让人胸间莫名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过去。

    黑甲在冬阳的金辉下,泛起一片耀目的寒光,刺得人眼前一晃。

    如此掠光而过,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寒光之前曹劲高坐马上,背脊直挺入松,黑色大氅猎猎翻飞。

    甄柔攀在车窗上的手不由一紧。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曹劲出现在三军将士之间,每一次她都被曹军整肃的军容而叹,目光却不由自主受曹劲的一举一动所牵引,好似只要一睹了他的风采,就可窥曹军的威猛,他就是三军之魂。

    可是她犹记这次攻打徐州的兵马,并非来自曹劲的亲信部队,没想到竟也……

    说不出心中感受,也许该自豪,毕竟曹劲是她的丈夫。

    自古以来,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然,甫想到三军之首,万众瞩目之人,正是她的丈夫,甄柔蓦然一怔。

    正是心中思绪莫辨,耳边忽然传来甄姚的声音:“阿柔。”

    甄柔闻声回首。

    甄姚亦紧攀车窗,望着高台的方向,声音发紧道:“你选三公子是对的,他能护住你。”说到这里,不由又一次想到王志习的懦弱,眼里泛起雪亮的恨意。

    甄柔听得一默,知道甄姚由此思彼,又想起了王志习。

    “阿姐……”正要说什么,车外遥遥传来一声高唱:“进礼”

    高台三丈之外,曹劲勒缰停马,手向后一抬,身后列队见令立行,立马止步一停,动作果决。

    曹劲随之翻身下马,独自登上高台。

    在曹郑三步之外驻足,微微垂首,单膝跪地一礼。

    “三公子竟下跪了……”甄姚在车窗前看得怔怔一语。

    听到甄姚下意识溢出的这句话,甄柔不由看了眼与自己一起伏在车窗左右的甄姚,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况那还是他的父亲。”

    闲谈到这里,曹郑亲自扶起曹劲,转身从一旁侍人高捧的漆盘中,拿起一酒樽,敬给曹劲。

    双手接过,曹劲赫然转身,面向台下三军,酒樽从左自右连举三次,敬向三军,然后一仰而尽,高举酒樽,以口朝下。

    吾军威武

    只在这时,台下三军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齐齐连呼三声,响彻信都城内外。

    而声声呐喊之后,今日为凯旋而归,为犒赏三军的列队迎接也落下帷幕了。

    关上车窗,一路向侯府行去。

    刚才的盛景余温还未散去,一路行来,尽是百姓列道欢呼声。

    甄姚压下打开车窗一看的念头,讶然问道:“曹家在信都威望这么高?”

    甄柔想了一想道:“其实可以说是,但也不全是。”

    甄姚不解道:“怎么说?”

    甄柔解惑道:“信都是曹家的大本营,曹家如今攻打徐州大获全胜,意味着曹家势力大增,对信都百姓则意味着生活更有保障,至少不用饱受战火之苦。而且齐侯不仅用人不拘一格,在经济民生上也素有主张,信都百姓为此收益不少。所以,他们自然高兴于曹家又获胜了。”

    以为甄柔会说一些内幕,没想到甄柔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见解,甄姚一怔,半晌才道:“阿柔,你真的成长了很多。自我嫁人,我们姐妹才分开两年,你无论哪方面都甩我好远。不过这样真好,我们姐妹两总有一个是好的。”

    温声细语的说时,柔柔的注视着甄柔,美眸里难掩欣喜之情。

    甄柔被夸的不好意思,又不想甄姚太过自薄,忙道:“阿姐,我没你说的那样好。会这样想,也是因为当初出嫁时,看到彭城百姓因为我们结盟了势力强大的曹家,也如今日信都百姓一般高兴,才会想到这些的。”

    甄姚摇头道:“阿柔,这便是你的经历,而这些使你成长。”说着拉住甄柔的手,真心道:“你嫁进曹家,进入了一个广阔的天地,见识际遇都更为广阔了,所以三公子之于你极有益处,把握好他吧。”

    言及此处,目光忽然一远,复又幽幽道:“有势力和能力的男人,稍有精力的女人都会注意到他的。”

    声音悠远,透着看破世事的灵犀。

    甄柔一愣。

    这些日子以来,甄姚不时便会露出自怨自怜的情绪,心绪也波动极大,当下委实不料甄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也正如甄姚所说,经历促使一个人成长。

    而不同的经历,带来不同的成长。

    如今虽再不愿承认,也得面对阿姐与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无论如何变化,总是盼她好的心还在,这便是她的阿姐。

    心念至此,甄柔掩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结迎刃而解,她回握住甄姚的手,郑重道的:“阿姐,我知道。”

    闲话间,车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再次缓缓启动。

    甄柔神色一正,看向甄姚道:“阿姐,应该进侯府了。”

    甄姚点了点头,强自镇定,旋即又不安道:“阿柔,我来真不会影响你?”

    甄柔失笑道:“阿姐,没事,不说你来是夫君亲允的。另外……”微微一顿,目光深下,“今年离开信都之前,齐侯已经认我为儿媳了。”

    正说到这里,车轻晃荡了一下,稳稳停住。

    “请三少夫人下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引见(上)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音。www.uu234.net

    甄柔神思微凝,轻轻“嗯”了一声。

    未几,车门从外被打开。

    阿丽忙来到车门口,小声道:“少夫人,仔细脚下。”说时,将双手伸进车来搀扶。

    甄柔搭上阿丽的手,感觉手下传来轻颤,她下车的动作一滞,旋即任阿丽搀扶下车。

    在地上站定,缓缓抬头。

    这是进入侯府后宅的甬道。

    此时,连接后宅的甬道大门敞开,郑玲珑和一个二十出头的陌生女子正被一众侍女簇拥在门口。

    目光甫看了过去,身前一个中年仆妇已笑盈盈的双手搭在一侧,屈膝行了一个礼,道:“老奴张春见过三少夫人,特奉夫人之命前来迎接。”

    甄柔认得这个声音,就是刚才请自己下车的女声。

    而整个府中,能堂而皇之被称为夫人的人,只有曹郑的继室卞夫人。

    曹郑其他侧室,诸如当初的紫衣美妇环夫人,在“夫人”称谓之前,则多了一个“环”字。

    看来跟前这位自称“张春”的中年仆妇,应该是卞夫人派来的。

    一念估量出对方身份,甄柔已虚扶了一把,客气道:“春嬷嬷请起。”

    郑玲珑刚及至跟前,正要介绍,就听甄柔已妥帖地扶起了春嬷嬷,到了嘴边的话不由一滞,方继续说道:“阿柔,这是夫人身边的春嬷嬷,可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府中不少庶务都少不了春嬷嬷的!今日夫人特意派春嬷嬷来接你,可见夫人对你真是看重了!”

    郑玲珑不愧“玲珑”之名。

    三言两语向甄柔交代了春嬷嬷的来历,更将其在府中的地位不俗点出,显然是偏帮了甄柔。不过后面一句,虽是提点了甄柔,今日非同往日,卞夫人已经注意到她了。却也向卞夫人那边卖了好,毕竟特意点出卞夫人对甄柔眼下释出的善意。

    甄柔与郑玲珑相熟,当下听出郑玲珑的言下之意,春嬷嬷不可得罪,以及卞夫人如今对她的态度。

    心中有数了,甄柔不着痕迹地向郑玲珑点头致谢。

    妯娌两目光在空中交汇,郑玲珑亦微微颔首。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这时就见春嬷嬷向郑玲珑行了一个礼,笑道:“大少夫人,老奴可真当不得您这样夸,老奴就是一个听差办事的人,什么庶务呀,也全是夫人吩咐下来的!”说着目光又看向甄柔,脸上全是笑意,“不过有一点没说错,我们夫人可对三少夫人看重了!这都盼了多少年,我们夫人终于盼到三公子成亲了!”

    甄柔听而不语,对此不置可否。

    如果看重,去年这个时候她第一次进府时,为何卞夫人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卞夫人到底不是曹劲生母,不会为了继子之事有驳曹郑也是正常。

    心里想着,甄柔已微微垂下眼睑,嘴角浅浅上扬,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上去顶多十七八的年纪,眉宇间犹带稚嫩之色,仿佛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和半年前在北山庄园临危不乱的女子似乎判若两人。

    春嬷嬷掩下满腹心思,又向郑玲珑身边的年轻妇人行了一个礼,“二少夫人。”

    原来这位就是曹勤的妻子,李玉莲。

    老早就注意到了李玉莲,这会儿听春嬷嬷点明了李玉莲的身份,甄柔正好目光好奇的看去。

    身材高挑,骨骼较大,穿了一袭绯色曲裾,乌发梳成高椎髻,斜插一支黄金做的步摇凤簪,簪头上垂下金链,上面也镶有珍珠。华服美饰,打扮得十分富贵。

    一张容长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丰厚,五官开阔。

    但对于女子而言,过于硬朗了,所以李玉莲并非一个美人,只能算容貌尚可罢了。

    感觉到甄柔的目光,她微微扬起脸,露出了一个笑脸。

    神色有些傲慢,不过到底给了笑脸。

    一时虽吃不准李玉莲的态度,甄柔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态度友善。

    郑玲玲注意到二人的交流,待春嬷嬷行礼起来,拉着甄柔的手,温声介绍道:“这是二公子之妻,比你早四年嫁进府,年纪也比你长几岁,唤一声二嫂正好。”

    对于李玉莲,郑玲珑没有过多介绍其背景。

    不过早在去年,甄柔已听郑玲玲说过李玉莲这个人了。

    其父李远,深得曹郑信任,曾跟随曹郑南征北战二十多年,现任并州太守,手握重兵,并镇守边关。

    而李玉莲正是李远的独女。

    仅此,已可见李玉莲可谓是她们妯娌三人中身份最重了,不同他们甄家名望享誉天下,李氏父女可是拥有最实际的兵权。

    刚才已友好的目光接触过了,这会儿既有郑玲珑引见,自当先见礼了,甄柔这就欠身一礼,道:“二嫂。”

    弟妹实实在在行了一个全礼,当嫂子的也该先还半礼。

    李玉莲看着在自己面前曲膝下去的甄柔,并未还半礼,只是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车架旁,然后眉毛一挑,眼里掠过一抹略带恶意的笑,口中便是已是惊呼道:“呀!真是个美人!”

    一语掩过甄柔的见礼。

    语气太过惊呼,在场众人不由随着李玉莲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车架上,刚走出一个白衣翩跹的佳人。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

    女子正是一身孝服。

    只是初到侯府,太过素孝不好,头上戴了百玉雕的玉兰花,衣服也并非完全素缟,而是白底绣银色暗纹,包裹着纤细的身姿,很是婀娜多姿。

    仅仅只是身姿,已然不俗。

    当众人看到脸时,甄柔只听到阵阵倒吸气声。

    而在众人眼里,只觉这白衣女子委实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生的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尤是一弯似蹙非蹙的柳叶眉,和着一双水雾雾的眸子,仿佛西子捧心,端是我见犹怜,说不尽的温柔似水,道不尽的三千忧思。

    实是当得一句举世无双了。

    听到李玉莲赞叹连连时,甄柔已猜到十之**是说甄姚了,果然转身看去,见众人目光都落在甄姚身上。

    心中隐有不好预感,她忙要开口介绍,李玉莲已话不停歇地继续说道:“这样的美人,又从三公子车上下来,莫不是三公子新纳的如夫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引见(下)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甄姚的目光顿时一变,更是不约而同地看向甄柔。m.www.uu234.net

    一时间,目光就在姐妹俩之间来回。

    郑玲珑双手在尚未脱下的素服长袖中一紧,目含关切的望向甄柔。

    感受到郑玲珑关切的目光,甄柔点了点头示意无事,忙转头去看甄姚可好,见甄姚并无异色,心里定了定,方一派泰然地笑着解释道:“三嫂,你误会了,这是我嫡亲的堂姐,甄家的二娘子。”

    说到这里,想着以后都在同一个府邸,找罗神医看病的事必然瞒不过去,不如趁现在就说清楚,也堵了悠悠众口,毕竟人言可畏,尤其对女子而言。

    如是,甄柔又道:“这次我阿姐过来,是因她从小就有顽疾,一直根治不好,听说罗神医他医术高明,这才随我过来求医。”

    一番话慢条斯理说来,丝毫没有因为李玉莲的话动怒,已然清楚解释了甄姚的身份,并说明了此次的来意。

    尤其甄姚身份这一点,毕竟是甄家的嫡出女公子,又说明了其来意,即使如今姐妹共侍一夫并不稀奇,但再抓住什么如夫人之类的话说,未免就有些过了。

    李玉莲看了一眼神色丝毫不变的姐妹俩,冷哼一声,道:“哦,那是我误解了。”说罢下巴一扬,直接转过头去。

    虽是行止傲慢,不过极识实务,一句认错的话,也就让人挑不出错来。

    甄柔本就想息事宁人,李玉莲都这样说了,她自不会再追究什么,好脾气的笑了笑,道:“没事,二嫂你也是不知道。”如是,将话揭过不提。

    不过这一番下来,场面不免冷清了一些。

    郑玲珑心思一转,拉着甄柔的手,一起看向甄姚道:“原来那是你堂姐,难怪我觉得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就等你介绍这可是你娘家姐妹!”

    甄柔会意,当下接过话头道:“好,我这就与长嫂介绍。”说着,让人请了甄姚上前。

    “这是我大伯的嫡次女,在家排行第二。”甄柔指着甄姚介绍道。

    郑玲珑露出友好的笑容,颔首道:“甄二娘子。”

    甄柔又指着郑玲珑道:“这是我长嫂,曹家大少夫人。”

    到底是客居,甄姚这便施了一礼,道:“大少夫人。”

    郑玲珑忙拉起甄姚,道:“你是二弟妹的娘家人,哪用这般客气。”

    甄柔见郑玲珑态度热情友好,不由一笑,这才看向李玉莲,目光一顿,脸上的笑容不变道:“阿姐,这是曹家的二少夫人。”

    甄姚亦神色不变,来到李玉莲跟前,不卑不亢地欠身一礼道:“二少夫人。”

    李玉莲看着眼前各有千秋的三个人美人,目中冷意一闪,旋即看了一眼亦是身白色素衣的郑玲珑,这才将目光落在跟前盈盈一拜的甄姚身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勾唇道:“既是三弟妹的娘家人,就别多礼了。”

    如此一语,先前的不快,便也彻底过去了,仿佛刚才真是无心之失。

    春嬷嬷一旁看着,不由暗暗点头,见时辰差不多了,适时插口道:“三位少夫人,这时辰也不早了,夫人还在等着呢,您们看这……”说着话适当一停,一脸笑容的看着妯娌三人。

    郑玲珑是长嫂,这就应承道:“看我一见到三弟妹,喜得把夫人交代的事都忘了!还是别让夫人等久了,那可就是我们小辈的不是了。”

    如此,妯娌三人便要随春嬷嬷去拜见卞夫人。

    这是甄柔做为媳妇,第一次见曹家女眷,带上甄姚同行多有不便。甄柔安排了甄姚先带行李回去,院子里有姜媪和阿玉她们,都与甄姚极为熟悉,也不用担心甄姚先回去有何不便。

    这样一番安排,甄柔方定下心,去拜见卞夫人。

    侯府占地极广,府中连院数百栋。

    既是面积广阔,自不会让妯娌三人步行,一旁早已备了内宅行走的肩。

    甄柔坐上肩舆,就带了阿丽随行跟着。

    对于卞夫人的院子,虽未踏入过一步,但早在去年初来驾到时,她已听郑玲珑说过了。

    作为侯府的女主人,卞夫人的院子坐落在侯府中心位置。

    原来是齐侯曹郑的院落,后来因为修建了朱雀台,曹郑便搬走了。

    卞夫人作为继室,又因阳平公主当年的知遇之恩,她一直视阳平公主为尊,即使已经被扶正,也不愿搬入阳平公主生前住过的女主人院。这样在其它院子住了多年,直至四年前朱雀台建成,曹郑搬走,她才搬入了曹郑这座位于后宅正中的院子。

    不愧是曹郑曾经住过的院子,修建的与旁处很有几分不同。

    院门更高更宽,门口两侧各有一株百年古树。

    正对院门的三丈开外之地,是府中最大的一处池塘,四周建有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当初在朱雀台建成之前,府中在夏日凡有宴会比在此处举行。

    此时已是农历十月末了,时节入冬,又是北地,放眼望去只见水池凄冷,草木凋谢,一片萧瑟之景。不过眼见这满目的枯枝秃树,可以想象夏日之时,青松翠柏与粼粼水波交映之间,又该是何等美景。

    将周边景色逐一掠过,肩舆在园门前稳稳停下。

    春嬷嬷立在院门石阶上,笑道:“正院到了,三位少夫人请移步。”

    甄柔敛神,就着阿丽的搀扶,一路随春嬷嬷进了正院。

    李玉莲身为卞夫人唯一的嫡亲儿媳妇,对这座正院自是如入自家,极是轻车熟络地走在前面。

    甄柔和郑玲珑稍微慢了半步,并肩跟着春嬷嬷的步子而行。

    甫走到庭院里,就听厅堂外有仆妇高声唱喝着禀告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到!”

    这一声传来,意味着即将要拜见卞夫人,更意味着新妇拜见君姑。

    然而,不知道是少了曹郑,还是因为卞夫人并非曹劲生母,甄柔心下一片平静。

    正拾阶而上,手被一方温腻的柔荑所握,耳旁传来郑玲珑仅她们可闻的声音:“有我在。”

    虽然并不紧张,但在即将面对未知的人事时,听到这样一句,心中不由一暖。

    甄柔回握了握郑玲珑的手,旋即松开,随春嬷嬷引见,行止如仪地走入厅堂。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后宅

    面阔五间的大堂内,一室辉煌。m.www.uu234.net

    地上是光亮可鉴的方砖,当地放着三足大火盆,上面正中彩屏张护,设着黑漆描金的一长案一坐榻。

    走进大堂,目光正对便是坐在正中的一个中年mei妇人。

    甄柔一看,便知这位就是齐侯曹郑的继室,卞夫人了。

    卞夫人看上去不过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华服浓密梳成高髻。和传闻中节俭有几分相似,髻上只插了四只赤金缀珍珠步摇簪,简单却也不失隆重。尤其是身上穿了一袭黑中扬红的宽袖长袍,一身也是衣饰华贵,显出对今日场合的重视。

    只是比起传闻中倡家出身予世人的遐想,卞夫人并非那种艳丽妩媚的长相,不过既然能被曹郑看重,而且二十多年来一直荣宠不衰,从一个小小的倡家歌姬一跃成为众相追捧的侯夫人,容貌自是不俗。却是气质雍容,生得娴雅秀丽,很是有世家贵妇人的端庄矜持,丝毫不见曾为倡家的风尘气息,或者上位者的凌厉,只让人觉得和蔼可亲。

    甄柔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卞夫人,余光随即飞快地掠过四周,对眼下的情形有了个大致了解。

    左侧的四张案前,正坐了四个美妇人。

    当首那位,甄柔见过,正是世家出身、丧夫后改嫁给曹郑做侧室的环夫人。

    想来剩下的三位美妇,应当都是曹郑的如夫人,并且在府中都说得上话,才能被请到卞夫人的正堂有一席位可坐。

    一眼掠过堂内情况,甄柔随郑玲珑走到堂前。

    春嬷嬷曲膝一礼,恭敬禀道:“夫人,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一起接三少夫人回来了。”

    数百年来,举孝廉一直是选官任贤的最要手段之一,已说明从整个国家层面所倡导的就是行孝。如今虽是朝廷日渐式微,刘氏皇权已然旁落,各地军阀更是拥兵自重,但“孝道”仍是这个时期最主要的社会风气。

    卞夫人作为夫母,即使只是曹二公子薛勤的生母,并非曹劲和已逝的大公子曹勋之母,甚至他们之间可能有嫌隙,但到底名义上也是继母,自是不得不敬。

    甄柔和郑玲珑,当下就在李玉莲曲膝一礼称“母亲”之时,她们也行礼称道:“夫人。”

    毕竟还是内有乾坤,甄柔在去年听郑玲珑提起卞夫人时常以“夫人”称呼,她便也如此称之。

    这时,听到郑玲珑果然当面还是称“夫人”,甄柔纤密的眼睫轻轻垂下,感觉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比之更大的宴会都参加过,更是常受众人瞩目,甄柔对各色各样打量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

    如是,甄柔似乎未感受到堂内众人的打量,只神色娴静的立在郑玲珑一侧。

    在离开信都之前,曹郑曾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诺了她儿媳的身份,如今曹劲又大获全胜而归,甄柔心里隐约有几分预感,这次回来不会再被无视。

    是以,今日甄柔装扮的也颇为吉庆,一袭红地菱纹曲裾,乌发挽云,插着金钗步摇。

    本是丽质天成,不过稍有一二分修饰,已是足以。

    在场的几位夫人已在北山庄园时,对甄柔惊鸿一瞥,知道其容貌不俗,她们自身又是美人,虽不会再露出惊艳之色,可细细打量下来,也不由呼吸一滞。

    尤其看着立在一起的甄柔和郑玲珑,她们一个一袭红衣还透着少女的娇俏,而一个一袭白衣正是女人风华正茂之时,两人竟是将女人最美好的两个时期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二人身上。

    不过更多还是看向甄柔,毕竟郑玲珑她们已太过熟悉。

    卞夫人高坐上位,将堂内一切动态尽收眼底,她目光随众看向甄柔,一袭红衣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似乎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和颜悦色的笑道:“以前以为我们大少夫人已是绝色佳人,现在又多了一位三少夫人。”说着朝左手的四位如夫人一笑,“以后我们姐妹可够饱眼福了!”

    环夫人孕有两子,深得曹郑喜爱,尤其是四年前生下第二子,已然隐有和正室卞夫人分庭抗礼之势,听到卞夫人这样一说,她眼波一转,风情无限,“哪需看她们这些小辈,看夫人您便是。听说夫人当年可是一舞倾城,将君候迷得七荤八素呢!”

    一舞倾城,倡家女子自幼习舞。

    迷惑男人,自古以来都是暗指那倚门卖笑的低等女子。

    环夫人此话一出,自是无人敢接,环夫人却状似不知,只兀自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

    甄柔听得心中一惊,去年冬堪堪一见,只觉环夫人善解人意,气质高华,她万万未想到环夫人竟会这样明嘲暗讽卞夫人,无论如何,卞夫人也是曹郑的正室。

    不过这些到底是君舅大人的后宅事,她一个小辈儿媳妇哪能管?

    甄柔只作未闻,看也没看挑起事端的环夫人一眼。

    卞夫人似乎也未听出环夫人的言下之意,她只是笑容略淡了几分,道:“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哪能和她们这些年轻的比?以往再风光又如何,终归一代新人换旧人,还是看儿媳妇们有意思。”

    似乎全然不怪环夫人的无礼,就寥寥数语将话转到三个儿媳的身上。

    环夫人也不由看向甄柔她们三张鲜嫩的娇颜,那是无论如何保养也换不来的年轻容颜,她目光骤然一紧,但念及高坐上位的卞夫人,脸上笑容也就越发灿烂,道:“不愧是公主所生的儿子,就是有福气,两个都找到这样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听到这里,甄柔眉头不由一蹙。

    果然下一刻,李玉莲就看了过来。

    甄柔低眉敛目,只看着脚下的方砖,心中却不由一叹,越发怀念当初的甄府。

    卞夫人静观堂下动静,看到李玉莲的动作,她忽而笑容可掬道:“三少夫人舟车劳顿,看我们只顾自己说得高兴,都还没让人入座呢!”

    如是一番打圆场,一场暗语机锋揭过。

    甄柔顿时松了口气。

    谢过卞夫人,在右侧末席坐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 示好

    斯时,达官显贵或乡绅富户,皆以蓄养歌姬、家女支为风。顶 点 X 23 U S

    甄柔生于累世公卿之家,自幼见惯了姬妾之流,兴之所至,常让府中歌姬行助饮酒、宴游、唱和之兴。

    如是,甄府中的姬妾并非仅属于男性家主,更倾向于伺候的奴仆。便是彭城有些大户人家豢养有如夫人,但到底被视为伺候人之流,不比奴仆高贵多少,自然不会是甄柔交往的对象。更何况其父母感情甚笃,无他人插足,而大伯父甄志谦虽有姬妾,也是为生子所纳,都不过是可有可无之人。

    是以,甄柔在嫁入曹府之前,可谓不曾接触过可登大雅之堂的如夫人。

    这时入座后,听卞夫人将环夫人等四位如夫人郑重介绍,心中有数,看来曹府作风果然与皇室藩王类似,姬妾不再是可随意杖毙的奴仆,亦属于府中主人之一。而这便是皇室作风,天下人眼中最看重出身及规矩之地,亦是天底下最不重规矩的地方。

    否则,卞夫人一个倡家女子,如何能成为侯夫人?又如何能当得起曹家主母?

    这要是在他们甄家,是绝对不可能发生。

    甄柔敛下心中对曹家更深一层的认识,静静听着卞夫人介绍曹郑的这位四位如夫人。

    “这是环夫人,府中六公子和八公子的生母,其曾祖父曾位列三公,生母为皇室贵姬,环夫人本人更是知书达理,深得君候看重。”似乎未发生过环夫人讽刺的那一幕,卞夫人语态亲切的介绍着环夫人,仿佛她们两人是感情深厚的闺中密友。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夫妻一体,卞夫人的立场,注定是曹劲的敌人,那也自然站在她甄柔的对立面。

    只是为何是“六公子”、“八公子”?

    郑玲珑曾说,曹郑还另有两个庶子,皆是环夫人所出。如此,不该是排行为五公子和六公子么?

    甄柔听得诧异,面上却不显露,只秉着交好的想法,向环夫人露出友好一笑,颔首道:“环夫人。”这环夫人到底只是如夫人,曹家哪怕已有卧龙之势,但终归还不是皇家,甄柔从小的认知,让她断不可能向侧室行礼,即便这是君候大人的宠姬。

    意料之中的接受到甄柔释出的交好之意,环夫人笑意加深,但看着依旧端坐在位上的甄柔,还是忍不住牙关一紧。

    作为曾经的世家贵女,她如何不知甄柔为何这般,换作曾经的她,也会如此,这便是她们世家贵女生为家中娇客,嫁为一府主母,一身骄傲,岂能与姬妾低头?

    可她却成为曾最不耻的姬妾,更居于一倡家舞姬之下。

    环夫人目光的笑意凝了凝,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深深扣入手心,强迫自己不去看高居主位的卞夫人,面上笑容却越发加深,眉眼间不自觉已成一派风情妩媚之态,坐在左侧首位上,向甄柔回以笑容,点头道:“三少夫人。”

    卞夫人满意的看着环夫人和甄柔招呼过后,方笑问道:“你可是纳闷怎么还有六公子和八公子?”

    一语问完,不待甄柔回答,已又开口道:“你虽在府中住过一段时间,但一直深居简出,若三公子未特意与你说过,当是不清楚。”顿了一顿,“其实府**有八位公子,因君候常年征战,在外敌对颇多,曾下令不许将未成年的公子详细传出。故而,天下多数皆知君候有四个成年的公子,而不知君候另有四个未成年的公子。”

    听到这里,疑惑解开。

    是了,郑玲珑曾说曹郑另有两个庶子乃环夫人所出,却未说过曹郑只有两个庶子。

    再有卞夫人解释曹郑曾下令对此事封口,如此又何可怪郑玲珑没说清楚。

    接到上首郑玲珑投来的歉意目光,甄柔不在意的向她一笑,转而看向卞夫人,洗耳恭听卞夫人继续介绍。

    这时,卞夫人指着环夫人下首的妇人,道:“这位是英夫人,五公子的生母……”

    英夫人看上去与卞夫人年纪相仿,都是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容长脸,高颧骨,并不十分美貌,只是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凭添了些颜色,倒也能在一堂如花美眷的衬托下,还够得上中人之姿。

    许是听惯了曹郑喜好收藏美人的风、流韵事,又见了曹郑两位上乘之姿的一正一侧两位夫人,致使乍一见这位英夫人不仅容貌寻常,竟还是府中五公子的生母,不由有几分意外。

    然,到底与自己无关,甄柔神色不变,与英夫人互相认识。

    卞夫人又介绍道:“这是容夫人,七公子的生母……”

    容夫人也是一位美妇人,慈眉善目的样子,不过待细看去,肤色暗黄,眼下有青,眉宇间带着病态,也不知可是这般原因,看上去竟比卞夫人年纪还大,约莫有四十出头。

    待二人过礼后,卞夫人最后介绍道:“这位是二娘子的生母怜夫人。”

    怜夫人人如其名,生得我见犹怜,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皮肤十分白皙,周身萦绕着吴地女子特有的娇柔,看着似乎还不到三十。

    甄柔暗自估量着,便听卞夫人又说道:“君候大人最重视府中儿郎娘子们的教育,规定曹家子弟,凡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儿郎每日需上族学四个时辰,娘子需上学三个时辰。他们几个小的,你还没见过,最大的五公子今年十岁,六公子七岁,七公子六岁,这会儿都在上学。最小的八公子虽是四岁,不用上学,可昨儿患了风寒,正在屋里将养着,不好出来。”

    将府里的公子们介绍了一遍,卞夫人从身前的长案上拿起一盏温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唇,复又道:“君候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我所出的大娘子金珠,上月才满的十四。还有二娘子,适才说过,由怜夫人所出,唤银珠,翻年就十二了。她们姐妹这会儿也在上学。”

    “甄娘。”卞夫人说完,忽改初见时略显疏离的三少夫人称呼,直接亲切地唤甄柔,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介意我这样唤你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而且都已经唤了。

    再则,一个称呼改变不了他们的立场。

    甄柔不在意,也权当谢了卞夫人这一番亲力亲为的介绍,遂应道:“夫人请随意。”

    卞夫人满意一笑,续道:“今日你归府,本该让底下的弟弟妹妹见过他们的三嫂,不过我想着以后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便没让他们停学过来。再说你舟车劳顿,他们太闹腾,没得给你见礼成了打扰。”说着越发语态亲昵,话语间也不是一派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显然是真心实意为对方考虑。

    毫无疑问,这是卞夫人在向甄柔示好,至少表面上如此。

    一时间,暖香馥郁的大堂内,众人目光再次凝向甄柔。

第一百六十七章 转告

    甄柔看着或明目张胆,或状似无意看来的目光,微微偏头,目不斜视地望向高坐主位的卞夫人。顶 点 X 23 U S

    “夫人有心,儿媳心领,这便告退。”甄柔似未察觉众人的目光,也好似不知卞夫人正在向她示好,只就着卞夫人话面上的意思,似木头人般一板一眼道。

    语声悦耳动听,语速慢条斯礼,入耳当是一番享受,却听得众人一愣。

    这是她们听错了,还是她们没能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

    甄柔话毕,先时还言笑晏晏的大堂,气氛一凝,安静异常。

    甄柔只作不知,告退的话一说完,就一并从坐榻上起身,接着向卞夫人欠身一礼,便是要告退离开。

    却尚不及礼毕起身,只听“扑哧”一声,环夫人笑得前俯后仰,意有所指道:“难怪常听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三少夫人当真和三公子是一个性子。”说着一顿,眼波一转,目光从甄柔身上转向卞夫人,一字一顿缓缓道:“真性情,懂礼数。”

    寥寥两句,短短六字,道不尽的讽刺意味。

    再加之刚才那扑哧一声笑,更好似一巴掌狠狠煽在卞夫人的脸上。

    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府中三公子曹劲将生母阳平公主的早逝归于卞夫人身上,更看不起卞夫人倡家舞姬的出身,对卞夫人及其一子一女素来不假辞色,极其冷淡。多年来,不论卞夫人如何做脸,都是一分面子也不肯给的。

    不过当今“孝”之一字大过天,卞夫人再出身低微,现也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与曹劲有着继母子的关系。是以,曹劲对卞夫人母子三人,尽管在行事作风上极其不给颜面,却无不按礼守礼,让人挑不出错来。久而久之,便是曹郑对此也无话可说,毕竟手心手背皆是肉,只要不闹起来即可。

    而今日,甄柔这一番作态,可不就与曹劲的做法如出一辙?

    不要说什么甄柔是一个木头美人,油盐不进。

    半年前,北山庄子里,那有勇有谋、孤注一郑,博得今日好开局的情形,可是还历历在目。

    在场没有一个人不信甄柔听不懂卞夫人的示好之意。

    看来,这又是一个硬茬。

    想从甄柔这里下手对付曹劲的事,应该再掂量掂量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一转再转,皆有志一同的保持沉默。

    也只有保持沉默。

    环夫人生有两子,又正得曹郑的宠爱,有与卞夫人这位正室一争高低的实力。

    余下三位如夫人虽各有所出,但不是年岁已大早不得宠,就是病弱已不承宠,而得宠的怜夫人膝下又只得一小女,多年来不再有孕,自是立身不足,不堪与其相争。

    至于大少夫人郑玲珑和二少夫人李玉莲,身为晚辈,自没有插手长辈的道理。

    如此之下,众人的目光从甄柔身上转向了卞夫人。

    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

    卞夫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低、贱舞姬,这些年高居侯夫人之位,面对朱雀台层出不的各色美人,在府中依旧屹立不摇,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哪会轻易动气?即便甄柔和环夫人二人所为,好似一唱一喝,煽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更不提眼下看来,二人还有联手的可能,卞夫人仍然神色不变,至少表面窥不到丝毫不虞之色,让环夫人的讥讽仿佛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

    只见卞夫人顺着环夫人的话,笑吟吟地夸道:“甄娘不愧出自名门世家,和环妹妹一样礼仪俱佳。”一句赞毕,也不多言,直接说道:“晚上还有接风宴,甄娘我这就不多留你了。”

    一言结束今日的会见,也一并结束今日的丢人现眼。

    到底是低、贱的倡门之妇,哪怕现居侯夫人之位。

    李玉莲垂下眼睑,掩去轻蔑之色。

    果然这样息事宁人了,她又何必自讨没趣的帮衬一二?

    李玉莲俯首,执起侍女才换的温水,没滋没味的抿了起来。

    却还不及温水入喉,只见一侍女垫脚悄然疾行入内,匍匐在地,禀道:“安内侍奉君候之命前来。”

    安内侍?

    李玉莲蓦然抬首,目光一刹那犀利如刃,直直看向甄柔。

    眉宇间也已不复先前一派无知善妒妇人的模样,疆场武将特有的森然冷意一闪而逝。

    卞夫人却一脸喜色,忙不迭吩咐道:“快请安内侍进来。”说着转头对已站在堂上,正要离开的甄柔,毫无芥蒂的提醒道:“安内侍自幼进宫,后由曹公收为徒弟,并赐曹姓,起名曹安,不仅与君候有同姓之情谊,如今更深得君候信任,常替君候处理一些内务与政事。”

    说到这里,卞夫人露出郑重之色,叮嘱道:“所以甄娘,安内侍不可等闲视之,你当半个长辈看待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经过刚才之事,卞夫人竟还愿意这样提醒。

    甄柔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卞夫人,转眸对上郑玲珑递来的眼色,待见郑玲珑向她点了点头,甄柔心中有数,颔首致谢道:“多谢夫人提醒。”

    说话间,先前通禀的侍女,引着一玄衣内侍走了进来。

    毫无疑问,这玄衣内侍便是卞夫人提醒她郑重以待的曹安曹郑养父曹谭的徒弟。

    甄柔不由打量了过去。

    来人和曹郑年纪相仿,约有五十开外的样子。

    中等身材,略有发福。

    肤白傅粉,眉目分明,容貌倒可算得中上。

    许因是阉人,与张伯气质上有些相似,透着一股子阴柔之气。只是大概常为曹郑做事,在前堂后宅皆是地位非凡,细长的眉宇间犹带凛冽之势,让人不敢小窥。

    正窥视间,不妨曹安一个抬眼,竟是向她看来。

    刹那四目相对,根本不及瞥开,窥视被发现了。

    甄柔心下赧然,面上却不显,随即向曹安轻轻点头一笑,以示善意。

    见甄柔一个面浅的新妇,窥视他人被撞个正着,非但没有露出慌张羞赧之色,反而镇定自若露出交好之意,曹安不由想到君候评价此女肖似其母,心道果然有那么几分相似,眉宇间厉色不觉淡了,向甄柔几不可见的微微颔首。

    “见过夫人。”

    曹安脚下却不停,几步及至堂下,向卞夫人略一躬身,算是行了拜见礼,便直接表明来意道:“君候有话让小的代为转告三少夫人。”

    闻言,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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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骄介绍:
前世,被未婚夫逼嫁为妾,她一把火烧了所有。今生,她先一步退婚断情,让命运偏离原先轨迹,却不想一次顺势救人,竟被就此赖上。一句话:乱世枭雄vs重生贵女的强娶之路!步步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步步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步步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