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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步步骄txt下载     步步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宴上(一)

    曹郑入座,华堂宴开。www.uu234.net

    宴上,男女宾客们满座一堂,曹家人也能来都来了。

    主位上,卞夫人罢手免了跪在一旁伺候的侍女活计,亲执酒壶,手拿箸子,为曹郑斟酒布菜,动作娴熟。曹郑美酒佳肴,大快朵颐,观戏作乐,谈笑风生。

    时下,以左为尊。主位左下首席位,坐着最得宠的环夫人,余下三位有生育之功的如夫人,依得宠程度、在府资历依次排位而坐。她们不时交头接耳,间或与卞夫人及曹郑聊数语,一派融洽。

    曹勤和李玉莲夫妻到底是晚辈,他们就居于四位如夫人之下。因着曹昕腿脚不便,他之下的曹府公子女郎都尚未成年,这又不是家宴,便未出席。而李玉莲之父李远,作为曹郑麾下第一大将,极受器重,席位居于重宾客之首,曹家人之下,也就是女儿女婿的席位后面。他携妻子出席,上首有女婿曹勤不拘公子身份,执晚辈礼斟酒,下首有同僚好友推杯进盏,也是一番热闹。

    左边席上已是行宴之乐,转到右边席上却又是另一种热闹盛世。

    今日宴会是为曹劲举办,甄柔又才受了曹郑抬举,有道是夫妻一体,曹郑如此抬举甄柔,何尝不是看重曹劲?

    历来财帛动人心,权势则令人趋之若鹜。

    一时间,众宾客或携眷同行,或三五作伴,离席过来,举杯敬酒。

    甄柔与曹劲同席,作为妻子,当有人来敬酒,少不得要跟着碰杯而饮。

    尤其是前来的男宾,想到甄柔也在,多数都是携眷前来,甄柔这便又要举杯,又要寒暄交谈几句。

    不过难怪人说,酒桌上最易拉近人交情,这一杯杯酒喝下来,倒是在信都上层女眷圈子里都走马观花地认识了一遍,还遇上不少有意深交的。

    只是待到酒过三巡,甄柔哪怕小有酒量,但这一杯又一杯的酒喝下去,还要一直打起精神应酬,又处在宴会这种闹闹糟糟的环境中,时间一久,也不禁有些醉意,头脑微微发涨。

    又打发一拨携眷敬酒的官员武将,甄柔把酒樽一搁在案上,再是忍不住闭上眼睛,手肘抵案,指腹覆上太阳穴,或轻或重的按起来。

    曹劲一仰而尽杯中酒,抬眸就见甄柔忽然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不由皱眉。

    前一刻分明还是精神奕奕,与那两三个官员的内眷相谈甚欢,现在怎么就……念头不及转完,倏然忆起肖先生曾劝他成婚时的话,道是他上有生父大权在握,疑心甚重,他又常年不在信都,即便官员武将有心靠拢,也投靠无门。若有一房妻室,且深谙后宅人情来往之道,可谓是一大臂力。

    当下回想起甄柔今晚上随他应酬时的种种表现,心中有所了悟,再看甄柔眉宇间不仅醉意明显,还有掩饰不住的倦意,明白这之前该是甄柔在强撑。

    对于甄柔强撑忍耐,曹劲早有见识。

    当初大婚前就是,一路躲避追杀,双手血肉模糊一片,也强撑镇定,直到平安进入城门。

    现下露出这般醉酒之态,怕是已隐忍多时。

    念之这中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他,曹劲眸中掠过一抹暖意,不觉温言道:“阿柔,辛苦了。”

    甄柔闻言睁眼,姿态不变,以手支额,偏头眯眼,斜睨曹劲,曼声说道:“这才对得起夫君先前等我……”说着一停,倏然轻笑,步摇晃动,“并肩同行。”

    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犹带自己都未察觉的醉意,说完竟就这样看着曹劲笑了起来,似陶然生醉,让酒意激发兴致,心情悦然。

    曹劲却看得眯眼。

    美人醉酒,犹不自知。

    桃花上脸,媚态风流。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目光越看越深,眉头越皱越紧,曹劲不动声色掠过席上不自觉看来的惊艳、痴迷、贪婪……众多男宾目光,沉声道:“甄女,你醉了。”

    常言道酒醉三分醒,甄柔知道自己有些醉意上头,但是心里清醒的很,不过酒确实是一种可以激发人感官情感的东西,所以自古才有“酒助宴兴”、“借酒壮胆”的说法不是?

    这会见堂中杂耍者正在一再做出惊险的动作,引得众宾客争相叫好,游乐鼓师也为了助兴配合地更用力击鼓,一时嬉闹声喧天,没人会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那就是不存在什么失态了?

    甄柔这就随性地抵嘴道:“夫君,你这也太善变了,才道了我辛苦,这会儿就又不高兴了!”说着不等曹劲辩驳,忙又接着道:“别否认,也别说我醉了,你唤我都从阿柔变成甄女了!”

    到底还顾忌了一两分,话没有明说出来,却和明说也差不多了,只差指着曹劲说他阴阳怪气、喜怒无常。

    曹劲却不怒反笑,玩味地看着甄柔。

    说她醉了,她还真醉。

    不过眼下不是和她计较这些的时候,曹劲没再看眼底藏着清明的甄柔,又眯眼掠过一众窥视甄柔的男宾,转头对跪坐在坐榻侧后方随侍的阿玉,直接吩咐道:“你们少夫人有些醉了,带她出去走走,也醒醒酒。”

    说到这里,曹劲回头看了一眼在主位上正开怀大笑的曹郑,估计曹郑今日是要到宴阑才会离开,遂又道:“今日宴会应会到子时左右,你们在这之前回来便是。”

    甄柔一听就知她这位大人公估摸着会一直呆到宴会结束,想到要子时后才能回房休息,她就忍不住真的头疼起来,又一想今晚已过大半,该来敬酒的都来了,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这会暂时离席透透气也不影响,还有她再不出去清醒一下,这后面还有一个多时辰,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坚持过去,这便对曹劲的安排不置可否,仍旧以手支额,作不胜酒力之态。

    甄柔不惧曹劲,阿玉却正好相反,她一直对曹劲心存惧意,又恐甄柔刚才那一番言语惹怒曹劲,于是一听曹劲吩咐,就忙是应声。

    阿玉依言而行,搀扶甄柔离席。

    “阿柔可是醉了?”

    只在这时,关切的女声跟着响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宴上(二)

    甄姚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若出谷黄莺清脆悠扬,似涓涓流水清新空灵。www.uu234.net

    说话时低回婉转,仿佛情人在耳边浅吟低唱,那样似水温柔,又这般袅绕多情,落在耳中是说不出的惬意舒服,还有种抚平一切浮躁烦闷的神奇魔力。

    不说甄柔对甄姚的声音太过熟悉,这样的天籁之音,在油香酒气闷人的华堂里,犹如破玉敲冰,清脆一响,昏沉的神台顿时为之清明,舒服得毛细孔都不禁舒展开来。

    甄柔疲乏似有一缓,她任由阿玉搀扶着,立在才起身的坐榻前,循声望向甄柔,舒眉展笑道:“阿姐,你是知我酒量,不用担心的。就是室内有些闷热,我出去透一下气。”

    甄姚对甄柔十分了解,一见甄柔回头看过来的样子,就知甄柔已有醉意,她如曾经任何时候一样,就是一位温柔爱护妹妹的好姐姐,忙不迭从坐榻上起身,扶住甄柔另一边,嗔怪地看了甄柔一眼,眼中难掩浓浓关心,尔后说道:“你又逞强了!这酒可不比我们喝的那般清淡,不过一些果子酿的罢了,我刚才也就小酌了几杯,都觉得有些上头,还不说你喝了那般多。”

    郑玲珑素来以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示人,见状就随之从坐榻上起身,从旁说道:“忘了提前与阿柔说了,今日所来以武将居多,北地天寒,行军多不易,常饮烈酒驱寒。他们的内眷也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善饮烈酒。故府中大小宴会,皆以烈酒为主。”

    稍作解释后,郑玲珑又道:“阿柔你来自南方,听说南方宴饮多以不辣喉的淡酒为主,今夜你喝了不少烈酒,虽然现在未醉,明日起身怕是会上头,我让阿致去给你备些醒酒汤吧,多少可以缓些上头之症。”

    曹劲坐在一旁,自是将她们对话听入耳中,闻言坐在榻上,回头看向甄柔道:“长嫂的醒酒汤是家传秘制,我曾喝过,较有效用。她对朱雀台又熟悉,就让她的侍女去厨房备醒酒汤,等你从外走回来,正好服用。”

    甄柔不愿多劳烦郑玲珑,毕竟人情难还。

    另外,姜媪早给她备了醒酒汤,若不是郑玲珑和甄姚来得突然,她当是服用后再来赴宴,这会儿应该也还温着,她回去就可以喝。

    不过曹劲既然都开口了,她不便在拒绝郑玲珑的好意,于是谢道:“那就有劳长嫂了。”

    见曹劲接受了她的好意,甄玲珑脸上笑意一深,余光瞥见一旁的甄姚,心中一动,道:“不过一些小事罢了。只是今日宴会人多,我担心阿柔身边只有一个侍女跟着,万一有人莽撞……”

    话留三分,却是不言而喻,意味深长。

    作为姐妹情深的甄姚,自是立马就道:“阿柔,要不我带阿簪一起,陪你走走。我也呆的有些闷了。”

    曹劲听着郑玲珑的话,虽觉甄柔身份众人皆知,无人敢冒犯,但一想到先前从四面八方窥视来的目光,当下就掐断任何可能单独结识或偶遇甄柔的机会,面上却不显,似随意道:“既然甄二娘子在宴上多有不适,阿柔你就与甄二娘子同行即可。”

    甄柔刚才虽忙于应酬,却也会不时分神一二,隔着郑玲珑去看甄姚如何。

    今晚宴会可谓是热闹非凡,不是攀交情敬酒者,就是邻座的三五成群,一起饮酒畅谈。唯有郑玲珑和甄姚这一桌门可罗雀,一直冷冷清清,坐到这会儿,甄姚应该已是百无聊赖了,没甚意思。如此,出去走走也好,至少后面的时间不那么难熬。

    心念至此,甄柔自不再拂大家的意思,道:“夫君,长嫂,那我就和阿姐走走再回来。”

    曹劲点头,不再多言,转头,注意回到宴上。

    郑玲珑看着终于一人独坐在她席位旁边的曹劲,笑得情真意切,含笑目送甄柔、甄姚姐妹带着彼此的侍女离开。

    今夜大开盛宴,整个朱雀台上,无一处不是灯火通明,一步一火把,三步一宫灯,目之所及,皆是亮如白昼。

    从宴会厅悄然退出,走在煌煌亮堂的廊下,不觉耳清目明。

    朱雀台地基数丈之高,风息总比别处凶猛,尤其是起大风的时候,好似猛兽呼呼咆哮而来。甄柔才感觉走出宴会的狂热油气,呼啸而来的夜风,就夹杂着初冬的寒意,刮了过来,让人不禁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甄姚本就生得纤细,后一连串的身心受创,身子骨不免有些虚弱,甄柔担心甄姚身子吃不消,四顾一望,见周边有朱雀台当差的侍女,便压下对天下知名的朱雀台好奇,道:“阿姐,这里是高台,风会比平地大,要不让侍人领我们去休息间坐坐?”

    甄姚太了解甄柔了。

    甄柔充满朝气,热爱生活,对新鲜事物有着旺盛的好奇心,这是她骨子里带出来的。只是从小受的教诲使然,甄柔懂得克制,所以在她身上总流露出两种矛盾。

    活泼而大胆,沉静又理智。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气质,让甄柔有种截然不同于其他贵女的特别魅力,吸引众人的目光。

    可是也因此,才会让曹三公子一见倾心?让甄柔从薛世子之妾,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曹家三少夫人?而她的胞兄也因此得势,成为徐州太守?

    不受控制的,一下又忍不住多想了。

    甄姚摇了摇头,暗自警醒自己,万不能再这样下去,随即只想着甄柔应该是想一睹朱雀台之雄伟,遂体贴道:“已经跪坐了大晚上,我也想多活动下筋骨,还有难得来到朱雀台,我可是耳闻已久,正好走走看一下。”

    甄姚这话简直说到甄柔心里去,却到底更顾及甄姚身体,仍旧摇头道:“这里风大,你又饮了酒,极容易受凉。”

    见甄柔哪怕到这个份上还顾及着她,甄姚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阿柔,她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啊!

    可是又为什么要发生这一切呢……

    甄姚立在朱栏扶手前,似不受风息侵袭,闭了闭眼,跟着掩去眼中这一刻的复杂,道:“若有不舒服,我立马告诉你可好?就去逛逛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足见甄姚的坚持,甄柔不再反对。

    如是,二人就着明亮的灯火,闲散的逛起朱雀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宴上(三)

    朱雀台高约十丈,殿宇百余间,集亭、台、楼、阁、廊、桥、院、阙于一体,体量工程十分庞大。

    不过宴会出来透透气的空挡,根本不可能逛完。

    甄柔也没有打算逛遍朱雀台的每一个角落。

    朱雀台是曹郑在府中的居所,亦是曹郑处理政务,接见辖地一众文武官员,与谋臣能士饮宴赋诗之地,戒备森严,禁地众多,不能擅入。

    将将行了不过一刻钟的样子,已遇到两拨身穿玄色铠甲的精兵护卫,每一列都有近百人之众,可以粗略估计,朱雀台至少有不下五千护卫。而当初他们整个彭城郡也不过两万兵力。

    曾听外祖母下邳国太后说过京城皇宫的繁华,那是天下权利的中心,等级森严,护卫之强大,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如今看朱雀台,这等戒备与皇宫只怕也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缓步走过住着众多美人的阁楼,穿过数座拱桥,问了守在楼台下的侍卫,由阿玉搀扶登上朱雀台最高的望楼。

    望楼之高,狂风之烈,仿佛置身于万丈高山之上,云层缭绕可手触之,俯瞰大地万物皆小,豪情顿生。

    甄柔扶上望楼栏杆,惊喜发现目之所及,信都城尽收眼底。

    她任由狂风吹乱鬓发,衣袂猎猎翻飞,虽是夜将深,万籁俱静之时,心情却豁然大开。

    正犹自感受登高眺远的豪情万千,甄姚娓娓动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阿柔你还是这样喜欢登高望远,闺中时其他女郎最喜春光三月,曲水流觞;十里桃花,灼灼芳华。唯有你”

    语声一转,端是抑扬顿挫,好似一转一折,如歌低唱。

    甄姚捋过让飞吹迷眼的散发,目光直直地看向甄柔,继续道:“唯有你独爱耸入云端的高山。”

    不知道下一次再有机会登上朱雀台的望楼会是何时,甄柔实在舍不得眼前这等一览众山小的广阔景色,她听到甄姚的感慨,目光仍流连在能远眺千里的远方,不甚在意的回道:“无论曲水流觞,还是十里桃花,乃至巍峨高山,它们各有各的好,我都喜欢,只是更爱登上高山时,能站得高看得远,将更多景色收入眼中这种便利罢了。”

    听到甄柔的随口而道的解释,甄姚却为之大震。

    站得高看得远……

    能将更多景色收入眼中……

    耳旁回荡着甄柔的话,甄姚怔怔回首,随甄柔一样举目远眺。

    良久,甄姚无声一笑,笑容在望楼的煌煌灯火下,苍白的近乎透明,声音也虚弱的隐在了风中,随风而逝,“是啊,还是阿柔你聪明。只有站得越高,看得才越远……想要什么都有……”

    委实望楼上风太大了,甄姚的声音又太过虚无缥缈,甄柔没有听清楚,只好转头看向甄柔道:“阿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甄姚回神,收回远望的目光,转向甄柔,如常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朱雀台建造的太过繁华。”

    这话说的含糊。

    其实言下之意,也是世人对曹郑的印象,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建造朱雀台,收藏众多美人,实属骄奢淫逸。

    甄柔却只想到刚才眺望的景色,可清楚看见曹府门外的一切动静,更可以看到信都城门外的任何风吹草动,她沉默了一下,斟酌道:“大人公的朱雀台,虽纳有众多美人,但他正经的夫人却只有四位。所以我觉得朱雀台与其说是为满足大人公享受所建造,不如说是更像一种象征,权利的象征,还有应该是欲盖弥彰……”

    话还未来得及说朱雀台可能是掩人耳目,为了观察敌情的存在,只听蹬望台的木梯上“蹬蹬”传来几下上楼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男童嚎啕大哭之声。

    甄柔和甄姚听得诧异。

    深更半夜,怎会有男童哭声?

    看样子好像是要往望台上跑?

    姐妹两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楼梯口走去。

    却还未走近,又一中年女仆的声音伴着纷沓的登楼声,焦灼道:“小公子,望楼太危险了!快随老奴回去!夫人真不在上面!”

    “娘亲就在上面!”

    “娘亲经常和父亲来这里!”

    男童不理会仆妇的焦急,他稚嫩的声音和登楼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显然就要登上来了。

    楼梯虽不窄,却也并不宽,只容两人并肩通过。

    望台上面却十分宽敞,可容二三十人站立。

    男童都要快登上楼来了,她们这时再下去,难免和男童及其身后的侍人撞在一起,甄柔和甄姚再次默契的停下脚步,等待男童一行人上来。

    却不想男童人小,却很是灵活,又正在使性子上头,甫一登上望台,许是不想被身后的侍人追上,也不看前方,就不管不顾地往前横冲直撞。

    “小心”

    去势太快,甄柔和甄姚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在惊呼的同时,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三四岁大男童,生生撞上望台中间半人高的木火台,然后“咚”地一声倒跌在地上。

    男童一身质地极好的绛红色锦衣,生的也是唇红齿白,一看就是权贵人家的小公子,便不是娇生惯养,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

    这一摔,还如此不轻,岂还得了?

    当下,锦衣男童也不起身,就躺在地上爆出一声惊哭,端是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极了。

    甄柔忙走过去,见男童撞着的额头处只有一点红肿,看来是没有大碍,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见男童还在地上哭得伤心,她有心去抱,却被男童乱舞的手挥开,她实在没照顾过小孩,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抚,只能从男童刚才的只言片语,估计着男童的身份。

    他母亲经常和父亲来此,而能经常来此,并携内眷同行,除曹郑不作他想。

    年纪又是三四岁,不正和环夫人幼子年纪相仿?

    是以,此男童应该是曹家八公子。

    以上思索不过一念而已,甄柔就猜出男童的身份,于是放缓声音道:“八公子么?我是你三嫂……”

    哪知话才起了头,甄姚已跪在地上,一把将人竖抱到怀中,手温柔地轻拍他的后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宴上(四)

    甄姚一边轻拍,一边低声吟唱。www.uu234.net

    她满目柔情,歌声婉转,温柔得好像三月的春风,轻轻拂过你我的脸颊。

    好似柔肠百转,又似魂牵梦绕,一歌一声,唱进了心里。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沉浸在甄姚美妙的歌声之中。

    直至一曲终了,男童抬起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抽噎着鼻子,声音嗡隆道:“你是谁?唱的真好听!比府里最好的歌姬唱得都好!”

    说着,他挣脱着从甄姚怀里跳下来,又盯着甄姚的脸仔细瞧了一下,便神气的指着甄姚道:“你长得也好看,和我娘亲差不多,我允许你以后专门为我唱歌。”

    “哎哟!我的八公子呢!”

    听到八公子的惊哭声,中年仆妇惊恐得忙带四个侍女追上来,生怕人有何意外,待上来却见一个绯衣女子抱着八公子,唱着歌儿温柔的诓哄着,八公子居然也真被安抚住了,只是还有些抽噎

    罢了。一旁,另有一位红衣女子在看着。她们身后则还是两名容貌十分出众,却着侍女装扮的女子。

    她时常出入朱雀台,见惯了君候大人收藏的各类美人,便是他们家的夫人和府中的大少夫人,都是举世难得的大美人。

    但眼前这两位年轻女子,其美貌竟也是不遑多让,当下不由看得一怔。

    而深夜,遇到两位绝色美人,委实过于诡异。好在很快想起上来时侍卫曾道,三少夫人及其堂姐散步于此,这才敢肯定她们不是精怪化身的美人儿。

    心里一松,不设防就听到甄姚的歌声,随之沉溺其中。不想一回神,却听她们八公子如此说,顿时又是一骇,她们夫人可是交代过,公子们还小,要多仰仗他们的兄长。二公子是卞夫人的

    独子,卞夫人与她们夫人却势同水火,所以只能仰仗三公子。她虽未见过三少夫人,倒也耳闻三公子极是爱重三少夫人,还有今上午君候大人如此抬举三少夫人。

    如此,岂能让三少夫人的娘家姐妹做

    那倡姬之举,这不是生生打三少夫人的脸么!?

    一时惊恐之下,中年仆妇不禁失声喊出,忙要将八公子拉回来,阻止他再这样口无遮拦得罪人,就听三少夫人的堂姐“扑哧”一笑,并无不悦的样子。

    甄姚确实没有生气,她仍旧跪在地上,就这样与八公子一大一小两两对视,目光温柔包容,看着八公子道:“你是府里的八公子呀?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这话一问,八公子就立时撇起了嘴,一副快要哭的样子,“我要娘亲,我找不到娘亲了!”

    这下见甄姚没有生气,中年仆妇再次松了口气,总算恢复了常态,窥了甄柔和甄姚各一眼,见两人打扮虽都是简单不失礼而已,但明显一身红衣的甄柔,发髻上头饰更为名贵,其身后随侍的侍女

    也穿着府中统一的素色棉袍,心中便有了定论。

    “老奴见过三少夫人。”中年仆妇走到甄柔跟前欠身一礼,然后说道:“老奴是环夫人指给八公子的管事。”

    道明自己的身份后,中年仆妇方歉意道:“八公子着了梦魇,醒来就要找娘亲,老奴失察,不慎让八公子跑了出来,不仅八公子受伤,还打扰了三少夫人和令姐,还望三少夫人责罚。”

    环夫人的侍人,她怎么可能责罚。

    不过这中年仆妇进退有度,调理清晰,甄柔倒生了一丝好感,言语也就温和了起来,“无碍,称不上打扰,我们原也准备离开了。”看了一眼粉雕玉琢的八公子,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

    不觉有几分柔软,不由多说了几句,“晚上风大,早些带八公子回去吧,这会快三更天了,宴会也要结束,环夫人应该就快回去了。”

    说到这里,本已道完,余光却见八公子好奇的盯着自己,心中一动,甄柔狡黠一笑,又道:“如果这会儿回去,说不定正好遇见环夫人。再耽搁些,恐怕环夫人早回去了!”

    说完不出意料,中年仆妇果然是一个聪慧的,当下就走过去对八公子道:“公子,这位是您的三嫂,今晚夫人就是去参加您三哥和三嫂的洗尘宴。这会儿宴会也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回去等夫

    人?”

    八公子显然被环夫人教得极好,有极为聪明,一听中年仆妇这样说,就给甄柔见了一个礼,然后仰头确认道:“你是我新来的三嫂么?你今晚和我娘亲在一起么?我娘亲就要回来了么?”

    一连三个问题,甄柔耐着心,微笑点头,道:“我是你的三嫂,今晚确实和你娘亲在一起。”不愿欺骗小孩子,于是换了种方式道:“宴会结束,你娘亲就会回去。”

    八公子听完若有所思地看了会甄柔,方对中年仆妇道:“娘亲常去父亲的院子,我在父亲的院子也有房间,我去那等娘亲。”

    短短两三句童言,却道出环夫人和八公子是何等受宠,她那位看起来十分严苛的大人公竟给八公子在自己身边安排了房间。

    想到去年初来驾到,曹劲以及曹勤在朱雀台下的遭遇,不由又多看了八公子几眼,心中估摸着这位八公子应该不仅是因环夫人之故受宠,想来曹郑本身也十分喜爱这位幼子。

    甄柔一边暗自思量,一边含笑目送八公子及其侍人离开。

    未想到八公子还记着甄姚唱歌一事,临走前不忘回头对甄姚道:“虽然你是三嫂的姐姐,可你答应要给我唱歌的,不能食言。”

    孩子最是天真,便是有对权势的概念,更多地还是单纯的喜恶。

    这是今晚上,唯一对她表示喜欢的人,甄姚再次真心的笑了,柔声应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得到肯定回答,八公子这才放心的走下望台。

    这时,已是月上中天,淡白的月光笼罩下来。

    有了八公子这个小插曲,也让她们忆起宴会将阑。

    不再多闲逛,甄柔携甄姚返回宴席。

    还未走近,远远就见郑玲珑的侍女阿致匆忙过来,一张口就道:“三少夫人您总算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离宴

    夜已深,宴将阑。www.uu234.net

    酒酣人醉,伴着丝竹管弦之乐,或兴起而舞,或击案打拍,或伏案入梦……如醉似梦,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一场繁华盛宴之中。

    甄柔站在殿宇不远处,望了一眼依旧歌舞升平的宴会,定了定心,没有受阿致的焦急影响,她刻意放缓语气道:“长嫂是有什么事让你等我?没与三公子说么?”

    阿致闻言一僵,似未料到甄柔见她都如此表现了,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目光闪了闪,心思也跟着一转,就欲如实以告,并详细说道:“君候突发旧疾,提前离开。三公子后听侍者禀告,已经和大少夫人一起赶过去了。大少夫人恐三少夫人回宴席,见不到人,特意让奴婢在此等候三少夫人。”

    甄柔听明白了,不过她又不是大夫,再者曹劲他们已经过去了,她这边更没什么好着急的,于是更耐下心来,只面上略露出一分儿媳妇对大人公该有的关心道:“大人公他旧疾复发?有多久了?夫君他们什么时候赶过去的。”

    见甄柔脸上终于露出些焦急之色,阿致心下暗自舒缓了口气,跟着语气又急了起来,似有催促之意,“大少夫人和三公子他们已经过去有一两刻钟了!这会儿君候大人身边的亲近之人都去了,就连二少夫人的娘家父母也去了!三少夫人您也快去吧!”

    连连催促间,频频拿其他人作比较,不觉间让人只觉这婢子委实忠心,端是一副好心肠唯恐甄柔去慢了,不能在君候面前露脸,以表孝心。

    甄姚就不由从旁低声道:“阿柔,还是赶紧过去吧,若让君候大人误以为你不上心,那就不好了。”

    阿致得到甄姚支援,立马就接过话,直接作出手势引甄柔过去,“三少夫人,君候的院子就在这边!咱们走快些!”

    身边人都这样说,而且她身为儿媳妇,却是也该表示一番才是,只是郑玲珑此刻又不在,总不能丢甄姚一个人在宴会上,再则甄姚作为她的娘家人,跟过去也不算失礼,便又对甄姚道:“阿姐,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甄姚见阿致如此焦急,又听甄柔这样说,她也不犹豫,这就和甄柔随阿致而去。

    曹郑的寝居,虽和今日的宴会都设在朱雀台上,两者距离却并不近,约一刻钟她们方走到。

    正如整个朱雀台守卫似铜墙铁壁般,曹郑在朱雀台上的居所则更加戒备森严。

    从院门口到寝室外的庭院处,她们可谓一路过三关斩六将,方能行至此处,这还有赖于阿致不断向守在各路口的护卫表明身份,“这位是三少夫人,随三公子看君侯。”

    如此一番,方才入内。

    里面的庭院非常大,寻常院子方砖百步已是足够宽敞,此处却有近两倍之余。

    而占地如此大的庭院内却未栽任何花草树木,使之整个视野非常空旷。

    目之所及,除了坐北朝南、面阔五间的上房,以及左右两侧各一排厢房,就是身披铠甲、腰配长剑的护卫,他们约有三四十兵力,分站在庭院四禺。

    曹郑这个三进的宅院,当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防死守,他则安卧于最里侧。

    甄柔和甄姚谁也没想到内里会是这样,皆有些意外,尤其是甄柔,对传闻中曹郑的疑心之重,有了更直观更深一层次的了解。

    当下就不由迟疑起来。

    主公突发旧疾,正在寝居治疗,外面却依旧歌舞升平,显然是秘而不发。

    她这位大人公又如此紧张自己安慰,若是外界传闻其疑心重当真,那么她这样去许是有些不妥吧。

    如果和曹劲一起过来还罢,过了这么久才来分明是后面才知道这件事,还带着自己的堂姐一起过来,岂不是与大人公想要低调隐藏突发旧疾相左?她又一个新妇的身份,竟就借着曹劲的名讳,一路通过曹郑设下的层层守卫,这不是……

    未再深想下去,眼下也容不得多想,甄柔就是觉得直闯进去不妥,步子便是一停。

    然,她这突然一停下来,身边人都纳罕,连阿玉都不解的看过来。

    阿致最是心急,率先开口道:“三少夫人,怎么不走了?”语气越发焦急,只是看着似乎有些害怕周边林立的侍卫,或又顾忌这是君候的地方,声音压得十分低,神色也带着恐慌。

    甄柔没有说话,抬头看向上房。

    透过辉煌的灯火,可见上房人影幢幢,却几乎不见人声,十分安静。

    “阿柔,有什么问题么?”到底还是甄姚更了解甄柔,忙小心翼翼问道。

    听到甄姚问她,甄柔这才收回目光,安抚地看着甄姚,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还是不进去为好。”

    话音未落,阿致已低声一呼,“什么!?”说完惊觉反应过大,声音也不小,忙四顾一下,见并未引起注意,方继续道:“三少夫人您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君候若见不到您,这如何表孝心?”神情十分不理解。

    初初看来到底是阿致的一番好意,且阿致又是郑玲珑的人,少不得要多重视一下,甄柔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知阿致你的好意,其实已到这里,进去与否都已不重要。便是此时大人公没见到我,稍后也可能从侍人口中得知。好了,我们就在外等候,望大人公安然无恙。”

    稍作说明一番,甄柔不再理会阿致,径自走到正房廊下的庭院处侍立。

    她们都以甄柔为主,见甄柔这般不容置喙,便是心下有其他意见,都无从反驳。

    阿致看着已打定主意不进屋的甄柔,咬了咬牙,终是不敢多言,只低头跟过去,随甄柔侍立。

    所谓夜深人静,当是深夜来临,人该睡觉休息,四野皆静。

    同样,这个时候,也是人最疲乏之际。

    甄柔就又累又乏,不过站了一会儿,就出现一种极累之后,又无法休息的后遗症,渐渐头痛欲裂。好在阿玉没有舟车劳顿,精神尚算好,见她神色疲乏,就在身侧搀扶了一把,让她轻松了许多。

    不过她都这样熬不住深夜了,甄姚身子骨本就不好,加之阿簪也是长时间赶路,这会儿主仆两怕都是够呛。

    甄柔就着阿玉的搀扶,感觉缓和了一些,就要让阿玉去搀扶甄姚,却不及言语,只听室内传出“咚”地一声巨响。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庆幸

    这是重物落在地上的声响。顶 点 X 23 U S

    正是万籁俱寂之时,这骤然一声响,让人为之一惊。

    甄柔亦是一惊,精神更是一震,忙抬眸看去。

    只在这时,室内又接连传来“咚咚”似家具之类的重物被掀翻在地的声音,接着就闻曹郑暴怒道:“滚!谁让他们进来的!”

    怒声方起,一个尖锐的中年女子声音,倏然“啊”地一声尖叫,声音又惊又恐,还夹杂着剧痛之意。

    “君候息怒!”

    伴随着曹郑的怒吼,物什被掷在地上,中年妇女的惊痛……种种声音,又有数人齐呼息怒。

    曹郑似乎震怒异常,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劝,“滚”间或“给老夫滚”等话语不停。

    一时间,室内人仰马翻。

    甄柔等人在外面也看得格外心惊。

    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曹郑震怒的那三言两语,多少猜到是因为不满有人在场。

    当下不觉暗暗庆幸,她们当时幸亏没有进去。

    然而,当看到这一幕,才真正感到庆幸至极。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见只着一身白色里衣的曹郑,一手执剑,一手拽着一中年妇女的前襟,震怒而出。

    身后则跟着一众人等走出来,他们不时声呼“君候息怒”,尤以被曹郑拽前襟拖行的妇女声音最大,一个劲地喊着“君候饶命”、“夫君快救我”。许是众人的惊呼声,让曹郑息了一丝怒火,他没有一剑要了手中妇女的命,就手上一用力,将那妇女狠狠地扔了出去。

    曹郑虽有五十开外,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但因着常年习武,又带兵打仗之故,端是春秋鼎盛之貌。

    他又生得虎躯猿臂,魁梧非常,臂力也是可以看见的强劲。而他手中那妇女已有些年纪,如何经得住这一扔?立时就从廊檐的阶梯摔下去,生生落在了庭院里的石板地上。

    “啊!啊!啊!”那妇女在地上痛的惊叫连连。

    “娘亲!”李玉莲也在这时穿过曹郑身后的人群踉跄跑出来,便是一下就跪在了那妇女身边。

    甄柔见李玉莲如此举动,这才注意到被曹郑扔下来的妇女竟是李玉莲的生母,她们今晚还在席上远远见过的。

    那时,李夫人在席上极是风光,高坐在曹府女眷之下,众官员内眷之上。

    可谁想不过这一会儿功夫,就从高高在上的贵夫人,成了眼下这种下场。

    甄柔看得暗暗皱眉,她实不认同曹郑此刻之举,这倒不是她的妇人之仁,而是她这位大人公虽是他们的主公,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要治下,亦要下面人忠心,怎能就这样突然对下属的内眷发怒?尤其是宴上还颇为看重李氏夫妇,现在又一副要李夫人性命的样子,委实有些喜怒无常了。

    但这一切终归与她无关,也不是她能置喙的,甄柔敛了敛心绪,凝目向廊檐上看去。

    只见曹郑身后,除了罗神医和李远两个外人,余下人等都是今日参加宴会的曹家人。

    一眼掠过在现场的人,就目光去寻曹劲,下一瞬,便与曹劲投来的目光对上。

    看到甄柔还知先找他,曹劲紧皱的眉头略松了松。

    甄柔经过在这里疲倦不堪的站了好一阵,又目睹了眼前这一幕,现在终于和曹劲见上面,对于她来说这里全是陌生人,唯有曹劲最是熟悉和亲近,更重要的他们是一体,这心里就不觉生出因为见到曹劲的喜悦,遂曹劲弯眼一笑。

    曹劲却被这一笑弄得微微一怔,他分明都对她表示了不悦,她还这样高兴?

    让甄柔这不按常理的举动一打岔,曹劲也没了追究甄柔贸然来此的心思,且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旋即心神一正,暗自向甄柔摇了摇头,然后径自移开了目光。

    毕竟已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甄柔一下明白了曹劲让她谨慎小心的意思,忙正了神色,尽量屏气敛息地立在角落处。

    他们的眉眼官司,不过一两个眼神的事儿,众人注意力都还在庭院上。

    也就郑玲珑立在曹劲身侧,发现了他们暗中的互动,再见自己的婢女阿致还不知所谓的看着她,目光猛地一厉。

    阿致心下一颤,害怕的低下头。

    就听李玉莲哭着哀求道:“大人,都是儿媳之过,是儿媳将您突发旧疾的事,告诉我父母的。”神色惶恐,泪流满面,哪还有初见时的趾高气昂。

    “我父追随大人二十余载,一直忠心耿耿。今日宴上,我父见大人先离席,我又随夫君匆忙离开,我父是一心惦记大人,故追问我可是大人有事,儿媳深知父忠孝之心,就失口告知,他们这才一起过来。”说着深深叩首下去,继续为母请命道:“大人,请念在儿媳无心之失,念在我父忠心耿耿,饶我父母吧。”

    李玉莲的生父李远,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壮汉,随曹郑南征北战二十余载,也是戎马半生了,自有一番铁骨在。

    眼见发妻如此被对待,捧在手心的嫡长女哀求至此,李远双目通红,后牙槽紧咬。

    “主公,今日是李远擅闯,属下甘愿受罚!”为了妻女,终是握拳跪下。

    自成为曹郑麾下第一大将,他有多少年没有这样下跪请罪?还当着众人的面被一再羞辱!这么多年誓死跟随,多少汗马功劳,难道在主公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都将唯一的掌上明珠嫁过来,携妻以关心主公又有何不妥!?

    李远倍感耻辱的跪在妻女身边,心里翻江倒海,尽是不平,他也不知自己究竟费了多大的劲,才隐忍下内心的质问,继续恳求道:“还望主公看在属下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我妻女一次。”

    说罢,一如其女,叩首在地。

    庭院中跪着的三人不仅是李远一家,也是他曹勤的妻子和岳父母,此时若再不出声,这叫他人如何看待他曹勤!?再则哪怕今日才知,李远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受曹郑看重,但他也确实离不开李远的支持。

    曹勤于是深吸口气,也走到庭中,“咚”地一下双膝直接跪地,便是拱手求情道:“请父亲息怒,儿子愿意代岳父受罚!”

第一百八十九章 唱歌

    一个又一个跪地求情,转眼中庭已跪了四人。顶 点 X 23 U S

    卞夫人与他们荣辱相系,甄柔以为接下来会是卞夫人开口求情,却不想立在曹郑右侧的环夫人,小心翼翼地出声了。

    “李远大人效忠君候多年,还将唯一的嫡长女嫁过来,其心可鉴。今日会携夫人同来,也是关心君候,想来经过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有这等不妥之举。”说到这里,环夫人轻蹙蛾眉,抬眸担忧地看着曹郑,声音柔情千转,十分娓娓动听,“更重的要还望君候保重自己,您头疾方缓,妾身可记得清楚,罗神医说您这时万不能再动怒了。”

    莫怪乎环夫人能成为曹郑的第一宠姬,可谓深谙说话的门道。

    情也帮着求了,又陈述了对曹郑的关切之情,而这番求情也是为了曹郑着想。

    尤其今日上午,环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仍对卞夫人极尽冷嘲热讽,言语机锋,可见他们关系势同水火,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她不过方抵达,曹郑已知道她携堂姐来信都求医,那么自然不可能不知他这一妻一妾并不和。

    然在已公然不合的情况下,卞夫人的儿子、儿媳及岳家遭殃,环夫人当是最高兴不过。可为了曹郑的身体着想,环夫人宁愿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甚至还要主动求情,如此之举,只怕是人都会觉得环夫人对曹郑实乃真心。

    甄柔在之前虽未接触过可登大雅之堂的如夫人,却也耳闻后宅之争。

    眼下见环夫人这番举动,她即使是局外人能理智旁观,一时也分不清环夫人到底是刻意而为,还是情真意切只为曹郑。

    到底这是大人公妻妾之间的事,甄柔多看了一眼环夫人,便也默然垂眸。

    廊檐下的一众人等,与甄柔想法差别不大,多认为这是曹勤他们二房的事,也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皆有志一同的保持沉默。不过正立在曹郑左侧的卞夫人可不是不相干的人,总不能看着曹郑发落不管?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隐隐向卞夫人窥去。

    卞夫人似未察觉众人暗地里投来的目光,也仿佛不知她应该开口求情,就好像底下跪着的不是她儿子,她只沉默地侍立曹郑身边。

    时入深夜,更深露重,寒气森然。

    一身单薄的里衣站在廊檐下,任由初冬的寒气袭来,身体很冷,理智却开始回笼,尤其环夫似三月春水般温柔清澈的声音,让施诊后不再剧痛却仍残留的余痛得以趋缓。

    曹郑眸底恢复一丝清明,目光随之扫过一众人等,忽而发现另有人站在庭院一角,眼睛骤然一眯,危险之色闪动,又细看之下,却是甄柔一行人,她们以甄柔为首皆低垂眉目而立,并没有像其他人多看一眼,震怒之色稍加缓和,移开目光。

    环视的下一瞬,陡见环夫人也如众人般作壁上观,曹郑蓦地开口问道:“夫人,这是你儿子儿媳,你不为他们求情么?”

    卞夫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就不假思索道:“妾身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君侯给的,没有君侯,妾身什么也不是。”说到这里,才抬头看向庭院的四人,却是眉目冷淡,“妾身的儿子儿媳惹怒君侯,已让妾身愧对君侯,又如何再为他们求情。”

    语气神色皆是漠然,寻不到丝毫伪色。

    曹勤、李玉莲夫妻俩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卞夫人。

    见儿子儿媳双双看来,眼里布满震惊、失望、不解,乃至失望之色,卞夫人依然无动于衷,甚至漠然闭眼,直接眼不见为净,也再一次向众人证明,她方才那番话的真伪。

    曹郑见卞夫人宁愿被唯一的儿子儿媳怨恨上,彼此离心,也一心向他,哪怕内心并不真是如此,但所作所为已无可改,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心下不觉放心。

    只是今晚到底下了李远的脸,虽非他本意,他也极力控制才只拿了李夫人发作,但事实已成。曹郑眉头一皱,旋即“铛”地一声扔了长剑,冷冷看着跪在中庭的四人,沉声道:“今日看在两位夫人的份上,老夫就不与你们多计较。现在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语气深然,完全不掩对他们四人的厌恶之情。

    他们四人在信都,可谓站在了众人之上,历来只有他们厌恶人的,此刻被曹郑这样嫌恶,还是当着众人之面,只怕不出今晚,就应该传遍信都各大府邸,沦为一场笑料。

    正所谓,爬得越高,跌得越重,便是他们这样。

    四人羞愤难忍,却不敢有一丝不满,刚才曹郑震怒起来可是六亲不认,他们生恐慢半步会让曹郑改主意,忙不迭起身就仓皇离开。

    如此,一场差点血溅当场的惊变落下帷幕。

    虽是有惊无险,却到底伤了二房一系,包括卞夫人。

    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曹郑看上去确实有壮年之态,但已是过了知天命之年,立继承人已迫在眉睫。而曹郑所有子嗣能有一争的,唯有曹劲和曹勤。

    是以,今日之事对曹劲最有利。

    另外,卞夫人少不得要受连累,这对在场的四位如夫人都是好事,毕竟后宅之地,不过东西风之争。

    至此,利既已得,戏也看毕,时已深夜,差不多也该就此散去。众人也多是困倦,只打起精神等曹郑发话散去。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抢先一步响起,“父亲,讨厌的二哥走了,您不要生气了。”

    声音童稚可爱,带着奶气,还带着一些小骄傲的神气。

    这个声音……?

    八公子!

    甄柔一霎想起,立时随众人一起循声看去。

    只见左厢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角,八公子小小的脑袋从门缝探出,发现众人刷得一下都向他看来,有些不好意思,似想要闪躲,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蓦然一亮,这就推开门,理直气壮地跑出来,然后迈着小短腿,一口气跑到正房廊檐下,仰起头望着曹郑,童言无忌道:“父亲您不要生气,小八发现了一个唱歌可好听的,您听了一准高兴,就忘记生气了!”

第一百九十章 效颦

    原来是八公子。

    在场人先是意外,随即又觉得正常。

    环夫人受宠,八公子亦然,又是四岁小儿,无甚大防,府里人都知道曹郑给最小的八公子,在自己寝居边特意安排了一间房。

    眼下又是一派稚儿童语,众人更不甚在意,就另外三位如夫人,最多会觉得八公子仗着年纪小撒娇卖痴,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吃亏罢了。

    甄柔却听得打起了精神,向甄姚看去,就和甄姚投来的目光对上。见甄姚目中尽是不安,她微微摇头,示意甄姚稍安勿躁,一切静观其变。

    甄姚咬唇,在甄柔镇定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让自己平心静气的站着。

    就在姐妹两私下互动的时候,曹郑似被八公子的童言童语感染,忽然朗声大笑了几下,走下廊檐的阶梯,一把将八公子抱在手上,兀自感叹道:“盼着儿子长大出息,可长大了本事大了,心也就更大了。老父还在,就恨不得自立门户,曹安还好有你这个老伙计在!”

    一番感慨说得话中有话,可谓诛心。

    在场有为曹郑生儿育女的枕边人,还有曹劲这个儿子,曹郑却感慨辛亏有曹安这个完全无血缘的阉人在,岂不是让众人难堪?

    尤其是曹劲生为人子,这些话可谓直煽曹劲的脸。

    甄柔都忍不住抬眼看去,见曹劲神色如常,这才重新敛眸。

    被点名的曹安却也不见得色,在曹郑如此说之后,他反而越加弯腰曲背,不置一词,仿佛他只是曹郑身边一个小小的随身内侍。

    只有八公子人小,察觉不出现场因为曹郑这些感慨变得气氛沉寂,他闻言立马拍拍胸脯保证道:“父亲放心,小八长大了也会听您的话,给您当先锋,将那些坏人都打跑。”

    还是小孩子最能让人放下心防,也只有儿子们还小的时候,才会一心一意敬爱他们的父亲,听着幼子天真烂漫的童言童语,曹郑到底还是一位父亲,不由又一次哈哈大笑,连道三声“好”,方说道:“总算有一子一心向着老夫,以后就封小八做大将军,让小八统帅三军!继承我的衣钵,平定霍乱朝堂的贼子,匡复天下!”

    不知说者是否无心,却是听者有意。

    曹郑一句继承衣钵,顿时引得众人心中一紧。

    哪怕知道八公子才四岁,这应该不可能发生。却也控制不住想,曹郑迟迟不肯立世子,是否因为选中的继承人八公子还太小?

    一时间,众人看向八公子的目光,不再是看无知小儿,都复杂了起来。

    甚至于目光不由还触及一旁的环夫人,又生出一个念头,难道曹郑就如此宠爱环夫人,八公子不过四岁,根本看不出未来好坏就打算定成继承人?当真这样爱屋及乌?

    一时游移不定,思索不出,但可以肯定一件事,不管真相如何,环夫人和八公子这对母子,确实深得曹郑宠爱。

    尤其是有先前曹勤做比较。

    卞夫人目光似不经意间从伴在曹郑身边的环夫人母子身上掠过,神色越发温和沉静,一如传闻,良善宽厚,观之可亲。

    环夫人作为八公子的母亲,曹郑这番话即便只是说说而已,也足够与有荣焉。她一直伴曹郑左右,是四位如夫人中唯一可以入住朱雀台的,时常服侍曹郑的饮食起居。先前追曹郑出来时,她手里就拿了披风上,这时见曹郑因为他儿子转怒为喜,她款款拾阶而下,为曹郑披上。

    “君侯,夜深了,仔细寒气。”

    环夫人说时,余光见卞夫人依旧一副贤良样子,心下冷笑,妩媚的脸蛋上却唬向儿子,教训道:“小八,这么晚不休息,还偷跑到这里!”

    说到最后,语气不觉严厉。

    八公子听得有些害怕,跟着身后的中年仆妇,更是直接在原地匍匐下去,一副请罪之态。

    环夫人知道君侯喜她身上流着的皇室血脉,更喜欢她对其他人的肆意跋扈,所以她看也不看低入尘埃的中年仆妇,只盯着因为害怕露出瑟缩之态的儿子,拧起眉头,“怎么不说话?可是知错!?”

    见娘亲这样凶自己,八公子的害怕顿成了委屈,撇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娘亲说的今晚要陪小八睡,可是小八睡醒了根本就不见娘亲!还好三嫂告诉我,宴会结束娘亲就会回来。小八想着娘亲常来父亲这,我就跑到这里等娘亲,果然这不就见到娘亲了!”

    小孩子忘性大,说到最后得意之处,哪还见哭,已眉飞色舞了起来。

    众人却神色各异。他们早就发现了甄柔一行人也在此,也知曹郑必然也看见了,只是曹郑都没对此表态什么,他们自不会说其他,再说曹劲还在这里,郑玲珑是三房一系自不会开口,剩下她们四如夫人和罗神医则更不会主动提及,当面得罪曹劲了。

    可是现在八公子既然提了,看样子甄柔还真牵涉了今晚的事,那就不一样了,不由就向甄柔看了过去,想知道甄柔今晚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何等角色?

    到底还是被卷入了。

    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目光,甄柔心下叹了一口气,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向曹郑欠身一礼,沉着道:“儿媳见过君侯。”

    夜色已深,庭院里依旧灯火明亮,恍如白昼。

    甄柔一袭红衣曳地,不卑不亢立于中庭。

    容颜倾城,气质沉韵,神情自若,仅仅这样一站,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矜贵之气,这是来自于从小所受教诲赋予的底气。

    不觉间,就让人联想起甄柔的出身。

    父族乃四世三公之家,母族为刘氏皇族。尤其是其嫡亲祖父,曾乃当朝文臣士子之首,更以一言之评价,让曹郑背上生平最恨的“曹贼”骂名。

    想来,也只有这样的家族底蕴,方能养出此等疏朗矜贵的女子吧。

    曹郑眯眼盯着甄柔瞧了一会儿,片刻又瞥了一眼身侧的环夫人,倏然觉得以往极像之人,其实不过是东施效颦。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称赞

    甄柔静静地接受曹郑的打量。顶 点 X 23 U S

    这是她第二次以儿媳身份单独拜见曹郑,今晚宴会上,她虽与曹郑打过照面,却并没有任何机会能接触曹郑。

    而第一次自称儿媳拜见大人公,却是被曹郑毫不留情面的否认身份。这件事,当时就是众所周知。

    这时,众人见甄柔再次自称儿媳,不由都留了些小心思,尤其是在场的女人们,多少都有些打算看曹郑的态度,再决定以后对甄柔的态度。

    毕竟曹劲再爱重甄柔也无济于事,只要曹郑不承认甄柔的身份,那么甄柔就只是一个不妻不妾的身份,终归也就上不得台面,曹家三少夫人这个位置还可以另有所谋。

    这样一想,心头都有几分火热,不约而同地忽略半年前曹郑曾在甄柔挺身而出时承诺其身份,今日上午更让曹安为其做脸,甚至于甄家以依附过来,甄柔一母同胞的嫡长兄正任徐州太守,委实是曹家三少夫人的身份太过惹人眼热,哪怕不是自己得到这个身份,就是与自己同族乃至有关系之人得了,也可以为自己及家族带来巨大利益。

    正所谓世上万千,人心各异。

    一时间,众人各有思量,端看曹郑的态度。

    曹郑刚愎自用,虽脱不开时人最重清誉名声的时代烙印,却一贯不在乎身边人的心思多,他自认为对于他们可以一手遮天,是以何惧他们的小心思?甚至享受擅弄人心,这种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快感。

    他敏锐察觉周边气氛有些微妙,忽改主意,不再按原先打算受了甄柔的拜见之礼后,就此让众人散去。

    至于这其中,他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不愿去深究,根本直接甩之脑后,就随性而为地道了一声“起来吧”,兀自赞道:“不愧是累世公卿之家的女公子,和那等寒门祚户不一样,一朝飞黄腾达就不知自己姓什么,是什么东西了!”

    这话说得恶毒,也说得再明白不过,只差一个巴掌明晃晃打在卞夫人的脸上。

    整个信都,乃至天下,谁人不知曹郑现在的正室卞夫人,不过倡家出身,一个专门从事歌舞的乐人之家,可谓再低贱不过了。至于曹勤的岳家李远,其出身也好不到哪去,上数三代也就是一乡野猎户,靠狩猎为生。

    甄柔也听得明白,她都不忍去看卞夫人的脸色,可是传闻不是卞夫人颇为受宠么?

    心下微微生疑,却也没心思深想,实是曹郑这话太容易给她招惹敌意,尤其她即将真正融入曹府,虽然心下知道若曹劲想要上位,他们和卞夫人一系迟早会对上,是以心里并不为惧,只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心里如此打算,甄柔在曹郑的称赞之下,表现得越发沉着了。

    曹郑说完,见甄柔没有因此自傲,也没有生恐得罪了卞夫人他们而诚惶诚恐,心里不觉又添一丝满意,却仍不变初衷,环视了一眼众人,继续火上浇油道:“你们也不要觉得老夫信口雌黄,甄女会出现在此,想必也是闻讯老夫旧疾突发,可为何她未入内,李远夫妇却不请自来?还不是仗着与老夫成为亲家,又受老夫器重,忘了自己的身份!要知道,脸面老夫人可以给,但也可以收回!”

    说到最后一句,已然成了对众人的敲打,一时事不关己的作壁上观,成了纷纷垂头屏气凝息。

    就连最小的八公子,也察觉到不对,小脸崩得紧紧的。

    察觉怀中幼子的紧张,曹郑轻拍了拍八公子的后背,缓和了语气道:“甄女,你且说你为何来而不入内?难道你不想对老夫以表孝心?”

    是啊,为何来而不入内?

    按理说,甄柔初来驾到,九死一生才博得眼前的好局面,又有曹郑今天上午如此抬举,甄柔按理说更当加一把劲,在曹郑面前博一个好才是。

    众人还在纳闷思索之时,郑玲珑已然看向甄柔,等待甄柔的回答。

    这个问题不好答,不想对曹郑表孝心,岂不是证明甄柔对曹郑不孝?

    看来曹郑并没有多满意甄柔。

    也是,曹郑一向乾坤独断,最不喜人违背其意,甄柔却是曹劲背着曹郑所娶。再有曹郑如今仍常被人骂“曹贼”,其起因还是甄柔的嫡亲祖父,如此又怎会满意甄柔?

    甄柔似未见众人不解又觉得她极是走运、或又幸灾乐祸等复杂目光,依然沉着应对道:“儿媳母亲曾说,孝不贵乎于表象,而在于心于行,儿媳虽未入内,却并不表示儿媳对君侯没有敬重之心?毕竟儿媳一直立于门外等候。”

    寥寥数语,巧妙解了曹郑话中质问。

    不过这番解释,到底能否通过,还得看曹郑是否接受。

    众人一面惊讶甄柔反应之快,一面等看曹郑反应。

    听到甄柔提其母所言,曹郑的目光似有一瞬失神,然后恍然,却是露出了理所当然之色,点头道:“你母亲是少有的通透之人,她说的对,天下举孝,世人行孝,然真正至孝之人又有几个?不过都是一些徒有虚名罢了。”

    终于得到答案,众人忍不住诧异。

    在场都是曹郑的亲近之人,知道曹郑每次头疾发作,极其暴怒,即使有罗神医施针缓解,但他依旧极易生怒。

    可眼下怎会如此好说话?

    认同甄柔这番说辞便罢,竟然还有心情称赞甄柔的母亲?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向曹郑,唯有自称现拥有的一切都是曹郑给予的卞夫人,和一直追随曹郑左右的曹安,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依旧神色不变的侍立一旁。

    甄柔亦然,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继续道:“且儿媳虽已嫁入曹家,以君侯为大人公敬重,但毕竟嫁入时日不长,之于大人还是陌生人,若是在君侯微恙时入内,恐有不妥。”

    有心道她之所以听闻郑玲珑侍女告知君侯有恙,众人都赶去了,她也匆匆赶来,却不入内的原因。但又觉郑玲珑代表曹家长房,与他们二房同气连枝,这时不好再提及郑玲珑了。

    如是,将今夜出现在此全部脱出,甄柔平心静气而立,等候曹郑最终定论。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夜终(上)

    甄柔解释的这一席话,若先前还带有诡辩的意味,最后这番言论却是说得实在,不惜直言她和曹郑不过陌生人,却也句句在理,整个就是凸显了一番自己恪守儿媳应尽的责任,又有自知之明。

    简直和二房今日所为完全相反,就好似又狠煽了二房一个响亮的耳光。

    曹劲不由挑眉,嘴角掠过一抹笑意,看着甄柔的眸子越加黑亮,没有掩饰这一刻的欣赏和满意。

    郑玲珑立在曹劲的身侧,余光一直留意着曹劲,再念及甄柔应对的话,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低头轻轻吁了口气,却是垂眸掩去眼里的晦涩。

    果然,只听曹郑哈哈大笑,“好!好!好!”一连三个好,转头看向曹劲,眼里难掩骄傲,高兴道:“美貌、胆色、聪慧!你这个媳妇娶得不错!”说着忽然想到甄柔是曹劲抢婚过来的,又是赞道:“老三,你比老夫强!老夫年轻那时,看到这样出身样貌性子都好的女郎,可根本不敢肖想!若当时能学你一样直接抢婚过来,如今也不会”

    声音戛然而止。

    曹郑身体几不可觉地一僵,随之一如常态地将目光从曹劲身上移开,尔后似不经意地在郑玲珑和环夫人身上一顿,目光似意外,又似幡然醒悟后的透彻,又好似什么也不是一般,他目光就转回到甄柔身上。

    郑玲珑和环夫人都是二嫁之身,还在二嫁进了掌权北方的曹家,早就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她们几乎在同时感觉到曹郑转头看甄柔时,仿佛将目光落在了她们的身上,各有其它心思之下,不由心里一虚,正强抑发紧的神**思索之际,就见曹郑根本没在意她们,倒是各自暗松了口气。

    这时,只听曹郑重新开口道:“世家之女,从小所受教诲,使她们的眼界胸襟非寻常女子可比。老夫出身也不过一介平民,要让我的子女青出于蓝胜于蓝,他们的生母人选自当以世家女为首选。老三,你这个媳妇极合老夫心意,贵女中的贵女!哈哈!”

    说完,兀自朗声大笑,笑声愉悦,似乎十分满意曹劲将甄柔娶进来。

    然而这笑声,却笑得四位如夫人心中思潮起伏。

    她们四位都是世家之女出身,其中环夫人出身最高,亦是累世公卿之家的父族,以及皇室刘家血脉的母族,和甄柔出身可谓不相上下。

    所以曹郑会强纳她们为如夫人,让她们生儿育女,又最宠爱环夫人及其所生子嗣,难道都是因为她们是世家出身,可以生出或养育出杰出的子嗣?

    一时间,她们都为曹郑透露的这件事搅乱了心神,全然忘了上一刻还在意曹郑突然止住的话。

    其他人也没了心思探究曹郑未说完的那些话,都有些讶异曹郑透露的这个事实。

    甄柔更是除了讶异外,还有厌恶,这种拿世家女子作为生育工具的做法委实恶心,这曹郑果然是母亲说的那般不堪。

    想到自己得认这种人为大人公,甄柔就不由记起她之所以会嫁来曹家,都是曹劲的强娶,当下就忍不住暗暗向曹劲瞪了去。

    曹劲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岔开话题的曹郑,冷不丁发现甄柔瞪眼看来,念及甄柔的性子,十之**又想起了强娶之事,怕是对他们曹家也更没好印象了,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糟糕,却到底认为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当下没再多想,又将注意转了回去。

    就见八公子发现曹郑心情大悦,他也就不害怕了,还人小鬼大觉得曹郑对甄柔似乎颇为满意,于是指着不久前才发现也在这里的甄姚道:“父亲,小八说唱歌可好听的那个人就是她!三嫂的堂姐!”

    甄姚正低头而立,不妨八公子突然说出了自己,她惶然抬头,就见众人目光已随八公子手指方向看来。

    “甄姚见过君侯。”甄姚也是甄氏嫡出的女儿,所受教诲并不比甄柔差,见眼下情形,她定了定心神,走到甄柔身边,向曹郑欠身一礼。

    行礼如仪,姿态优美。

    声如黄莺,区区六字,已是抑扬顿挫,好似歌儿低唱。

    尤在夜深人阑之时,仿佛春风细雨拂面,能带走疲乏与困倦,让人耳目为之一轻。

    卞夫人嘴角微翘,似沉浸在这令人惊艳的声音之中,神色享受,不自觉地感叹出声:“不过说话已让人耳清目明,就不知唱起歌来又是何等空灵……”

    声音不大,仿若呢喃,却足够身边之人听见。

    曹郑目光微动,看着甄姚的目光陡然一变,灼热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然触及立在一旁的甄柔,他心神一定,不及人发现,已然冷淡了下来。

    却听被抱坐在怀中的八公子又得意叫道:“父亲,我就说她唱歌可好听了!我还和她说定了,她要唱歌给我听。”转头看向甄姚,又问,“三嫂的堂姐,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童言童语,言语天真,然而越是这种无心之举,越是伤人。

    听懂八公子的称呼,甄姚似惶然未料八公子将话抛给她,她惊惶抬头,目光轻浅从众人面上转过,见无人对八公子的称呼觉得有不妥之处,她终是将目光望向了甄柔,目光随之露出不安。

    甄柔心下一叹,此时能如何,只能先应付过去,遂回以点头示意。

    甄姚深深地看了甄柔一眼,确实只有安抚鼓励,她深吸一口气,似因为甄柔的示意而镇定下来,抬头看向八公子,目光温柔一如初时,不见丝毫芥蒂,“是的,我答应给八公子唱歌。”语声透着小儿嬉闹的无限包容道。

    得到肯定回复,八公子眼睛顿时一亮,赶紧问道:“那你也给我父亲唱歌可好?你唱的真好听,肯定可以让父亲不生气了!”

    “曹睿!”话音未落,环夫人怒声一喝。

    八公子一听母亲怒喊自己的大名,他吓得立时绷紧嘴巴,眼里蓄起泪意,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终(下)

    八公子不过四岁子稚儿,又独一份在曹郑居室有自己的房间,加之见惯了曹郑身边的莺莺燕燕,他意识不到自己错在哪里,不明白为何自己让父亲高兴,母亲反而责怪他。www.uu234.net

    环夫人一声厉喝后,才觉自己反应过大,再见小儿子懵懂委屈的样子,心里直后悔。

    儿子还小,自己怎能怪他?

    环夫人忙缓和了神色,走下廊檐,来到小儿跟前耐心补救道:“小八,甄二娘子是你三嫂的堂姐,也是我们曹府的客人。你说,怎么能让客人给我们唱歌呢?”

    说到后来,环夫人不觉镇定下来,甄姚是甄柔的堂姐,有甄柔这个正儿八经的媳妇在,如何能让娘家姊妹给大人公献歌?

    也是她先前魔怔,反应太过度了。

    只是一想起刚才甄姚那般动听的声音,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发慌。

    环夫人暗暗摇了摇头,让自己面色恢复如常。

    卞夫人看了一眼环夫人,脸上神色益发端庄宽厚,随之也走到八公子跟前,怜爱的看着八公子,好似八公子才是她心爱的儿子,“甄二娘子的声音宛如天籁,想必众人都想一睹她展喉而歌的风采。但是小八,正如你娘亲所说,甄二娘子是我们曹家的客人,她答应给你唱歌,是喜欢你,可是你不能再要求她为别人唱歌,你可明白?”

    态度可亲,言语细致,一派大家正室夫人之态,十分良善地对着庶子敦敦教诲。

    先是肯定了八公子对甄姚歌声的推崇,让自己与八公子站在一起。后又将环夫人告知的道理再次强调了一遍,加深八公子对这件事的认知。

    显然比起环夫人的解释,卞夫人的话语更易让稚儿接受。

    八公子受教的点了点头,总算收起了委屈的表情,“小八明白了。”

    卞夫人欣慰颔首。

    一来一往,良母与小儿,场面温馨而和睦。

    环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启唇欲讥卞夫人教好自己的儿子就够了,但见立在她们之间的曹郑,红脂丰唇几度翕合,却终是不置一词。

    卞夫人也确实让人无话可说。

    尤其先前对自己亲子的一幕还历历在目,眼下一较对庶子的态度,可谓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也不为过。而这种宽和还不是大家夫人惯常的面甜心苦,刻意骄纵家中庶子,将其养歪。

    甄柔不由多看了一眼卞夫人,忽然觉得卞夫人颇有贤良之名,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看来传闻曹郑颇为爱重卞夫人这位继妻,想来也是可能,至少表面上看来卞夫人是如此善待曹郑的其他儿子。

    甄柔正分出一抹心思想到,曹郑已转头对卞夫人道:“还是你会教孩子。”全然忘了先前还怒骂曹勤,连卞夫人也被牵连进去讽刺了其出身。

    卞夫人也好似忘了先前,谦逊颔首道:“都是环妹妹平日教的好,小八也聪明懂事。”

    作为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要有平衡偌大一个府邸各房各院的能力,自然也少不了长袖善舞,面面俱到。

    一语将曹郑的夸奖引到环夫人和八公子母子身上后,卞夫人也不忘已被冷落在庭院中多时的甄姚,她“唔”了一声,和蔼可亲道:“甄二娘子,我难得见小八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喜欢谁。稚儿无邪,天性善于亲美好之人事,我见甄二娘子也十分喜欢。下月初我要开一暖寒会,若甄二娘子有闲,希望能一睹甄二娘子歌声风采。”说完似担心甄姚误会被当歌姬一类,忙又道,“届时府中大娘子、二娘子应该也会有表演。”

    甄姚对曹府的人事不甚了解,似恐给甄柔惹是非,闻言第一时间向甄柔询问的看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何能拒绝?

    再说又不是给曹郑献歌,还扯出曹府的大娘子、二娘子两位金枝玉叶,也算是有诚意了。

    甄柔微微点头,甄姚方才回应道:“承蒙夫人不嫌弃,小女定当献上一曲,为夫人宴会添彩,只是届时就献丑了。”

    除了事事以甄柔为主,看上去略缺几分主见,却也是言语得当,进退有度。尤是再展嗓音,当真宛转悠扬,让人不禁惊讶于世上竟有如此天籁之声,又期待于她放声而歌之时,可真有古人所赞,歌声至美,有余音绕梁、三日不觉之效?

    众人闻之,不觉又一次震惊于甄姚声音之美。

    甄柔亦觉有些震惊,似乎甄姚的嗓音比起以往更加动听了,连听惯甄姚歌声的自己都不由有些期待了。

    甄姚似未察觉自己声音造成的震惊,她说完就自然地略侧首向着甄柔而立,观之俨然是一副处处以甄柔为首的样子。

    见当姐姐的样样依赖、更是依靠做妹妹的,卞夫人似发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有一瞬间的意外事喜色,然后静静微笑看着,仿佛欣慰见到这种姐妹情深的场面。

    曹郑却一见姐妹两相依,顿时从甄姚的声音中回神,低头看向怀中的幼子。

    见状,卞夫人眼里闪过一抹了然,看着曹郑眉宇间已露出疲态,却不关心曹郑该休息了,只是含笑道:“时已晚,小八也折腾一晚,想必也该困了。”

    曹郑“嗯”了一声,道:“老夫带小八睡了。”说着兀自抱着八公子转身回了室内。

    八公子留下了,作为生母的环夫人自然也要留下。

    随众人一起微微垂首,恭送曹郑回内室后,环夫人直起身再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一扫刚才因为卞夫人与她儿子互动的抑郁,微扬下颌看着卞夫人。

    卞夫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甄柔和甄姚姐妹,方转头回视跟前的环夫人,看着环夫人自以为胜利的样子,她一如既往的大方包容道:“环妹妹快进去吧,屋外夜深天寒,还有君候和小八也还等着呢。”

    贤良大度,找不到一丝破绽。

    环夫人冷笑一声,宽袖唰地一拂,径直转身离开。

    如是,众人也各自相继离开。

    这般子时已过,也是宴阑人散。

第一百九十四章 等你

    从朱雀台出来,不知何时变了天。www.uu234.net

    乌云涌动,月亮时隐时现,夜空也就黯淡了下来。

    这是月黑风高的冬天深夜。

    与来时一样,甄柔和曹劲走在一起。侧后方是郑玲珑和甄姚略慢了一步。

    今天真是累了,在这样清冷漆黑的深夜里,甄柔一点说话的**也没有,只觉头昏脑涨,想早点回到三房休息了。

    许是大家也是一个感受,路上又过于冷清,稍有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又不时有夜间巡逻的甲卫经过,委实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

    如此一路无话,不觉到了三房院门口。

    阿致留下那告诉曹郑突然头疾的事,曹劲当初是知道的,是以在场都知道甄柔携甄姚赶到曹郑的住所,不用想也知是阿致之故。而二房一系因李远夫妇赶去遭殃了,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哪怕阿致引甄柔过去是无心之失,不知道曹郑会为这些发怒,也免不了甄柔今日差点就和二房一系一样栽个大跟头。郑玲珑作为阿致的主子,为了避免彼此间的误会,少不了要解释一番。

    甄柔这会儿实在不想计较这个,不说她需要先问过曹劲之后再判断,就是冲他们三房与郑玲珑母子的关系,就决定了只要说得过去便也可以揭过不提。

    如是,一走到三房院门外的广场,甄柔已向郑玲珑告辞:“太晚了,长嫂早些回去休息,我们就先进去了。”

    言罢,不等郑玲珑回应,甄柔转身,手搭上曹劲的胳膊,面露疲倦道:“夫君,我头有些疼。”说时皱着眉,脸色苍白,看上去确实不太好。

    都完全不给郑玲珑说话的机会,意思太明显了,曹劲自然知道。

    他不由挑眉,从初见至今,甄柔不是为家族前途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至亲之人费尽心思,最多不过聪明得在触及底线之前争强好胜,没想到还是有小性子的时候,不过转念又一想,甄柔虽少时失怙,却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怎会没有自己的小性子?没养成其他贵女那种骄奢跋扈的性子,已是难得了。

    再说自己的女人,还是颇费周折才娶回来的女人,便是有些小性子,只要不太过,他都接受。

    这般略有意外过后,但见甄柔确实神色倦怠,尤是声音娇娇软软一别平时,不觉一个反手,扶起了甄柔搭过来的这边手臂,温言道:“你是没休息好,回去赶紧睡便是。”

    说话间,曹劲已扶着甄柔回了三房。

    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就这样消失在三房的院门后,甄姚略一用心,便对三人关系有了一定认知,暗道郑玲珑这个长嫂的身份也并不很重,面上却露出尴尬之色,陪郑玲珑站了一下,便替甄柔说话道:“阿柔在家就养的娇贵,今日又才舟车劳顿抵达,实在是累了,所以……”说着似有词穷,不觉颦眉,斟酌如何用词。

    闻言,郑玲珑目光终于从三房院门口移开,看着眼前一副好姐姐为妹妹说话的甄姚,不论顾及所见到她们姐妹感情极好,还是她一贯以善解人意示人,当下都不等甄姚想出后面的话,她已通情达理的接口道:“我明白,你们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身子骨都让车轮陡散了,今夜还折腾这么晚,早该休息了。”

    不仅表示理解,还拿出打笑的口吻,显然一副不介意甄柔冷漠的样子。

    这般两人都表示过,也毕竟才认识一天,而作为她们之间纽带的甄柔早已走了,她们自然也没有必要再多培养交情,当下双双一欠身,彼此告辞。

    甄姚甫一踏进三房院门,就见曹劲陪甄柔等在院中。

    听甄柔一见她进来,就立马说道:“阿姐!怎么才进来,你还要将养身子,这样晚睡要不得!”

    比她还时时惦记着自己的身子,甄姚看在眼里,以为对所有都漠然了,只听着这一声再熟悉不过的“阿姐”,心里忽然莫名复杂,好似回到了曾经的闺阁时光。

    然,看到耐心陪在一旁的曹劲,甄姚目光骤然清明了起来,脸上却是怜惜的神色,道:“我这么大人了知道的,别惦记我了,你快随三公子回房休息吧。”

    正如甄姚所说,甄柔心里确实惦记着甄姚,即便此时她再不适。

    这是她重生造就的,为了改变家族、亲人及自己的命运,习惯性将一切视为自己的责任,尤是甄姚前世今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今生种种坎坷,使甄柔产生一种自责之情后,将甄姚下意识地当成了易碎的玉品,她不再是依赖甄姚的妹妹,而是将自己看作呵护甄姚的姐姐。也许甄柔自己都没意思到她的转变,但她已经从身体到心里都如此做了。

    不顾曹劲让她先洗漱的好意,执意等到甄姚一起,才回房休息。

    委实困乏极力,顾不得在曹劲面前维持形象,甄柔一回到正房,整个人一下子就奄了。

    在梳妆台前也不跪坐了,她一腿蜷缩,一腿直放,手肘支着凭几,半靠半坐,任由阿玉和阿丽一左一右为她散发卸妆。

    至于卧房里多了一个需要她来照料起居的曹劲,甄柔不由庆幸好在有姜媪妥帖,早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和盥洗等物什,看是要沐浴还是简单洗漱都行。

    如此将右室里间让给甄柔,曹劲在外间简单盥洗,绕过隔里外间的屏风,就见甄柔半阖双眸,一副慵懒无劲的样子。

    阿玉心里最是恐惧曹劲,她眼尖的察觉曹劲进来,不受控制地瞠大了一下眼睛,就忙不迭停下手中动作,带着阿丽,匍匐跪地:“三公子。”

    甄柔闻声睁眼,就见曹劲已宽了外衣,着一身白色里衣,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靠墙的床榻上,好整以暇地看她卸妆。

    “夫君,我卸妆完,还要沐浴,要不你先睡?”

    说到这里,甄柔忍不住就讨厌自己过于爱洁的性子,羡慕又头大曹劲出席宴会后竟然能不沐浴就上榻睡觉。

    曹劲不知道甄柔的嫌弃,道:“没事,我就这样等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看下

    等她?

    大晚上不睡觉!

    没事等她做什么!?

    甄柔一下子戒备起来。

    想到下午两人在书房的一来一往,甄柔只觉头皮发麻,强忍住没有立刻反应过大的叫出来,至少看上去她还是闲适地倚在凭几上,方勉强笑道:“我沐浴素来慢,今儿已经这么晚了,夫君还是早些睡得好。”

    曹劲不是随口一说,不想甄柔反应如此之大,一瞬间瞪圆的眼睛满是戒备控诉,只差失声指责他是禽兽了。

    曹劲不由好笑。

    他是一个成年男人,自然会有需求。

    他们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一直分帐而居。

    一来行军途中,不近女色,他身为主帅,自当以身作则。二来甄柔心思都在她堂姐身上,他索性顺水推舟让她去陪她堂姐,这样他晚上也睡得踏实,毕竟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娇娘睡同床共枕,他们在彭城那段时间也是分开的,他若没有想法,那是骗人的。

    如今回到信都,诸事皆顺,正所谓饱暖思yin欲,他有想法也再正常不过,确实,今下午在书房时便对今夜有了打算。

    可是他哪怕再有意动,甄柔一副恹恹无力的样子,他便不是真君子,也不会在这时强迫。何况今夜已晚,眼看再不久就要天亮,他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时。

    或是该感到自豪,让一个大美人如此高看他?

    越想越是玩味。

    “哈哈!”

    这是在他的院子,还是卧房这等**之地,曹劲也不压抑自己,他随心一个后仰倒睡在床榻上,就是一手抚额,哈哈朗笑出声。

    甄柔见自己才说完话,曹劲先是一怔,继而就躺下去笑得前俯后仰。

    笑什么呢?

    甄柔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和自己有关,谁喜欢自己被当做笑料?

    见曹劲手挡在眼睛上,她当下就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口中却是淡淡道:“能博夫君一笑,妾身荣幸之至。不过妾身要沐浴了,夫君且先笑着。”说时已拂袖起身,转过屏风,向浴房走去。

    又是夫君又是妾身,分明是着恼了,曹劲不觉笑声更大。

    甄柔走出右室,来到厅堂,都还能听见曹劲的笑声,心下没好气,却也估计曹劲这一笑越发没有睡意了,忙低声吩咐阿玉将里间的灯下了,在外间留一展小灯,如此方匆匆去浴房沐浴。

    下午才兰汤沐浴,洗尽了一身尘埃,眼下又是深更半夜,沐浴也就不过简单淋浴,冲去宴会上的香油酒气即可。

    不过两刻钟左右,甄柔便披了一身棉袍,只身进了卧房。

    外间一灯如豆。

    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一寸之地。

    转过屏风,进入里间,光亮透过屏风照入,羸羸弱弱,几乎不见。

    甄柔立在屏风口,借着微弱的些许光亮往床榻看去。

    眯眼看了半晌,才适应一室的漆黑,瞧见曹劲正平躺在床榻外侧。

    都隔了这么久了,该是入睡了吧,便是还未酣睡,多半也该有了睡意,正是睡意朦胧之际。

    甄柔不觉轻吁了一口气,往里面走去。

    未料刚宽下在外的棉袍,蹑手蹑脚爬上榻,欲从曹劲身上绕过去,到里侧就寝,就感腰间一紧,旋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仰面压了下去。

    曹劲只是简单盥洗过,今夜又喝了许多酒,这一靠近,还是整个人兜头兜脑的笼在上方,浓烈的酒味带着男子身上特有的灼热体温,立时传来。

    “你想做什么!?”

    太过熟悉的一幕,甄柔简直不懂曹劲怎么老喜欢半夜这样突袭,惊得她忍不出低喊出声。

    待话落耳中,又发现自己这话无疑是明知故问,且两人之间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样问来,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欲拒欢迎,甄柔顿时后悔不迭。

    果然,双手支撑在她两侧的曹劲,低低笑出声了,声音醇厚沙哑,隐带欲念:“你说我想干什么?”

    一声问完犹觉不够,胸腔里带出“嗯”地一声,颇为撩人,明显动情了。

    ……

    甄柔顿时无语凝噎。

    “夫君,今晚不要了,我真的累了。”

    甄柔心下一叹,想着曹劲对她从初见至今,一直都是强势逼迫,但愿意耗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哪怕这中少不了其他政治利益因素,却也不能否认多少还是对她有几分上心满意,不管是否因她这身容貌之故,总归还是会顾及她一二,便直接表明她的拒绝。

    听甄柔这样直白的拒绝,心知她是信以为真,又念及她声音里难掩疲倦,曹劲适可而止,不再逗弄了。

    “好了,睡吧。”

    曹劲一个翻身,从甄柔上方移开,睡了回去,却不再平躺,正面向着里侧,一手搭在甄柔身上,轻拍了拍甄柔也只着单薄里衣的上身,道:“我已吩咐下去,让明早不用叫起,我们好生睡一个长觉。”

    说罢不再动作,就搂着甄柔睡了起来,不一会儿有绵长平稳的呼吸传来。

    甄柔听得一愣,没想到曹劲就这样睡了,等反应过来,又是皱起了眉头。

    曹劲,他不会想一直搂着她睡吧?

    虽然比起强行夫妻之事好多了,可这样她如何能睡得着?

    甄柔无比怀念了一下他们分房而居的状态,她认为至亲质疏是夫妻,正当如此。

    可是奈何这事上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她也想他们婚姻好生走下去。甄柔只好忍着不适培养睡意,原以为会很难入睡,结果她许是真累了,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也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这是绵长而酣甜的一觉。

    她最是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即便被窝里放了暖脚的汤婆子,到了后半夜汤婆子里水凉了,她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是手冷脚冷。

    今天这觉却睡得暖和极了,汤婆子也比往常冷得慢,她都要醒了,还是热的,隐约还有几分炙热。

    甄柔一面迷糊地想着,一面贪念卧榻的温暖,更不想起床了,只任由尚不清晰的睡意支配,闭着眼向温暖源靠近。

    只是这一靠近才惊觉不对,硬邦邦的胸膛,“咚咚”强而有力的心跳,甄柔一个激灵顿时清醒,猛地睁开眼,抬头一看,就对上一双黑亮而深幽的眸子。

    “你终于醒了,可以起了。”曹劲单手支头,侧身看着自己不停靠来的甄柔,交代道:“罗神医午后到,给甄二娘子看过后,你也让他一道看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严厉

    甄柔听得眼睛一亮,立刻什么都不在意了,只顾着确认道:“你是说,罗神医今天就可以给阿姐医治?”说着不等曹劲回应,已经掀被而起,只想快点告诉甄姚这个好消息。www.uu234.net

    烧了一夜的火盆早已燃尽,甫一掀被,寒意立即从四面八方涌来。

    甄柔顿时冷得直打寒颤,忙缩回了被窝里。

    被子里因进了冷风,没有了先前那般暖和。

    男子似乎体温天生就较高,曹劲躺着的那边,就好似一个人形暖炉,源源不断散发热气过来,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甄柔将刚才窝在曹劲怀里的那股子舒服劲儿驱除脑海,强忍住想靠过去的念头,鼓足勇气拥被坐起,等打了几个冷颤,稍微适应了屋里的冷空气,才道:“什么时候说的罗神医要过来,我还以为要今天先去问过罗神医的时间,没想到这么快。”

    还在说话,甄柔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背后因着没有被子捂着,只觉冷得骨缝都打颤了,不由看了一眼正对床榻的屏风,可见外面早已是天光大亮,自语道:“看来真是睡过头了,估摸着都要日上三竿了,不然屋子里的炭盆也不会来不及换,冷成这样。”说着一边紧拥被子,一边往里侧找铜铃。

    曹劲看了一眼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一团的甄柔,他转头拿起枕边的铃铛随意摇了两下。

    “铛铛”两声清脆的铃音一响,外面立时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应是早就恭候在外,只等他们起床让进来。

    见状,甄柔立马将刚找到的铃铛一扔,人就拥着被子躺下去。

    曹劲摇铃铛时就跟着坐起了,他低头见甄柔居然怕冷成这样,不由又想起甄柔一晚上不停往他怀里钻手脚才稍微有些温度,再是不掩饰地直皱眉头,“你怎么这般怕冷,我记得去年冬天你也还好。”

    甄柔认为这会儿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只是曹劲都问了,她少不得要应付几句,于是道:“以前也怕冷,不过倒没这么严重,可能是南北温差大吧,还有去年冬又一直没间隙断火烤过。”

    如此简单回应了几句,甄柔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罗神医给甄姚治疾上。

    曹劲却听得眉头越发紧皱了,不由把心里对甄柔身体上的担心,给冷笑了出来,道:“你们不过是堂姐妹,她嫡亲长姐又是因你之故而去。你这样伤心她的恶疾,说不定她知道你若体寒难孕,背后反倒高兴!”

    这话委实太过诛心了。

    尤其是还不知道如何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大堂姐甄姜之死虽非她所为,却也是因她而起,甚至连大伯母陆氏也……

    不敢再深想下去,甄柔的脸瞬间苍白一片,大大的眼眸里有明显可见的惊惶。

    这时,隔着屏风的外间,传来了清晰可辨的脚步声,依稀还有添加热碳、倒洗脸水等各种的声音。

    曹劲敛下对甄柔不将自己身体当回事而生出的莫名怒气,他也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人破坏了自己的心情,以及和甄柔现在渐入佳境的夫妻感情,遂转了话道:“昨日我见大人让曹安去寻你,事后就直接找了罗神医,本来罗神医应该今早就到,但昨日为大人施针缓头疾顽症太晚,我和他重新定了今日午后再过来看诊。”

    将甄柔关心的事说完,曹劲又看了一眼甄柔还不见缓和的脸色。

    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上,当真是有些苍白过度,不由又皱起了眉头,另外再次说道:“你嫁我两年不到,却接连受了两次大创,身体可谓元气大伤,我也与大人和罗神医提过了,让好生给你看一下身子,该调养的调养,万不能因着年轻不显,就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说到后面,曹劲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甄柔从曹劲回应他罗神医为何午后过来,就已经开始从先前的话里回神了,这会儿听曹劲这般严厉说她的身体健康,还带着训斥的意味,不觉纳罕。

    曹劲见甄柔不解的看着自己,就知甄柔以为他大题小做了,仍旧没放心上。

    到底是将共度一生的夫妻,他的子嗣也想着最好来自于她,何况这还是自己看上了的女人。

    曹劲也不管姜媪等人转过屏风进了里间来,他颇为耐心地解释道:“你别觉得我危言耸听。”

    “我十七岁时,行是冲动易怒,因犯事被下放边关,当时还被隐姓埋名,充当最低等的士兵。”说这些的时候,曹劲语气低沉,薄唇微勾,带着一种冷冽的意味,似嘲讽,又似玩味,仿佛不当回事。

    曹劲很少提及自身,更不要说这些过去的事了,甄柔下意识就认真听下去,当下听得心惊。

    曹劲今年二十又五,他十七岁时,不就是永安二十六年么。

    她早听过一个传闻,这也是有关曹劲传闻最广最多的一个。

    永安二十六年,曹劲因不喜继母所定婚事,劫未婚妻送予男奴,另其失贞。手段暴虐,如此对待无辜女子,不耻之处更甚其父。为消众怒,被其父下放边关军营,一年后抗击外寇西羌犯境,率百人追杀西羌王三百里,斩杀于马下,被封平戎将军,因此被其父重用,重回曹军大营。

    对于这个传闻,流传太过广了,连姜媪都听说过。

    一时听曹劲如此稀松平常的说出来,甄柔及进屋伺候的姜媪、阿玉等人都不由一怔。

    曹劲似不觉甄柔主仆的异样,他掀被下榻,走到一旁的衣桁架子前,一边兀自穿衣,一边继续道:“在边关那一年,我结识了不少底层士兵,他们年轻时受伤受寒不重视,或是简单治疗即可,年轻时倒也不见有碍,可临到老年,甚至有很多不过中年而已,已是满身疾病,年轻时的大小病痛在这个时候全面发作,可是已药石无医。”

    说完,曹劲已经穿戴妥当,复又看向甄柔,“所以,午后罗神医过来时,你也一起让看下,仔细配合治疗。”

    将该嘱咐的嘱咐完,曹劲看了一眼怔愣在床前,由着侍人服侍穿衣的甄柔,不禁又皱起眉来,脸色露出不虞之色。

    不过才回来第一天,他已经破了早起晨练的习惯,竟贪图其床帏间的温柔乡来。

    兀自着怒之下,曹劲也不再言语,就着姜媪她们打的温水,三两下洗漱后,径直晨练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静谧

    甄柔随意披了一件棉袍,来到内室的外间,那南窗素帛上的太阳,已亮昭昭地截了一大半下来。

    屋子里敞亮极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颗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看来真是日上三竿了。

    甄柔默然想道。

    阿丽有些吃力地拿了一个大陶罐,打了新的热水正好走进来,年轻俏丽的脸庞在阳光下充满朝气,看着格外喜庆。

    她见甄柔望着窗外,立时就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少夫人,今儿日头比昨天还好,正好可以用来晒衣裳!”一面说一面有些微喘地往里间走去,不一时就听见哗哗倒水的声音,夹着阿丽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走了一个多月,今早我打开箱子时,衣服都有股味儿了!”说着话又是一变,“水温正好,少夫人可以盥洗了。”

    甄柔又看了一下窗外的天光,估摸了一下时辰和后面的事,也不再耽搁了,转身回了里间。

    有了曹劲先前撂下的话,分明是不高兴她了。

    姜媪和阿玉她俩又正好听见曹劲让她仔细自己身子的事,还拿了他当初下放边关的实例来说,不提她自己都有些被说害怕了几分,更不要说把她放在心窝上的姜媪了,虽不会左右她亲自去找甄姚告知,但心里免不得会对甄姚生些微词,还要一个劲对她连受两次大创可会伤了元气担心。

    不能不顾及身边的人,且又不是一定要她亲口告知才行,甄柔只好敛了亲自过去找甄姚的念头,让了阿玉过去转告,便先盥洗。

    怎么说也是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即便这中时间不长,对于曹劲若无意外一贯要晨练的习惯还是知道。

    甄柔盥洗毕,姜媪在担心她身子之余,因未听见曹劲先前那些诛心的话,只道曹劲起床时那番话虽是严厉,却是语重心长为了她好,言语间就有些让她也表示一下。

    对着姜媪,甄柔却不好装作听而不闻,又想着曹劲话虽难听,却到底不能否认他一片好心,何况她还抱着和曹劲婚姻好生走下去的念头,甚至还有个野心

    那就是将曹劲对她的一分喜欢,慢慢变成五分,乃至十分。

    既然两人婚姻都成事实了,总归要将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好不是?

    甄柔怀着这样的想法,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总算将曹劲那诛心的话暂抛脑后,很有一番化干戈为玉帛的气势,让阿丽捧了热毛巾和温水一起,去第二进院寻曹劲。

    曹劲手持长枪,刚一枪收拢,结束今日的晨练,走到庭院边上,正要将长枪交给张伯,余光恰好就看见甄柔从连通后院的甬道走来,身后跟着的是在渤海郡那边新收的小婢,那小婢手里捧着些物什,一看之下,便知何意。

    曹劲心下满意,面上却不显,一眼瞥过,直接敛回眸光,给了甄柔一个冷脸,却还是停下了将长枪交给张伯的动作。

    甄柔却脚步随之一滞。

    张伯是从长安皇宫里出来的内侍,最是会察言观色,见状心里有数,压下对甄柔不知珍惜曹三少夫人这个外面不知多少贵女稀罕的不喜,只道甄柔是他的女主子,不管如何,有了她,至少曹劲的身边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许是要不多久还有小公子小娘子接连出生,眼角立时就笑开了花。

    “少夫人,您过来了!公子刚好晨练完!”

    张伯一如既往地恭敬迎上前,向甄柔作揖一礼,探头往阿丽手上看过去,一时笑得更诚心诚意了,道:“还是少夫人细心,老奴伺候公子这么多年,都没给公子晨练后递口热水。”

    张伯都如此说了,没有再折回去的理儿,甄柔深吸口气,摆出贤惠的架势,将温热着的面巾取出来,递到曹劲跟前道:“夫君才出了汗,仔细风一吹着凉,先擦一下,再喝口热水。”

    曹劲个子很高,甄柔即使在女子间已不算矮,却不过刚过曹劲的肩膀位子。

    说话的时候,甄柔要仰起脸,才能看到曹劲的眼睛。

    彼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就正午了,阳光越发亮昭了,金光闪闪,照耀了整个庭院。

    甄柔姣好白净的脸庞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细致可见耳旁极清浅的绒毛儿,声音也是年轻女子特有的细润,隐约还带着南方的娇软。

    这些都是常年处在军营大帐中难以见到的,更不是他三房院子里原先除了张伯和六个粗使仆妇可以给予的。

    曹劲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赏心悦目之下,也确实感到冬日哪怕有太阳的上午,这风仍旧带着寒,他到底还是将长枪给了张伯,接过尚还温着的毛巾拭了拭额头的汗,也一并将手掌擦了一遍,方喝了一口甄柔递来的水。

    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烫,含在口里,因一夜未饮水的口舌得到滋润,待莫过喉咙,流入腹中,温温润润,不禁舒服地眯了眯眼。

    于是说道:“张伯也不是没有记起过这些,只是晨练是当年我在边关养成的习惯,那时我一个微末小兵,岂会有这些?回来后也还是血气方刚之年,不懂这些,嫌麻烦就让免了,时日一长便没了这惯例。”

    言下之意,他晨练时,有人在旁递毛巾递水是可以有的。

    张伯也听明白了,立马躬身请罪道:“都是老奴服侍不周,请公子责罚。”

    曹劲自不会责罚张伯,摇头道:“你照料我生活多年,该是颐养天年之时。”

    不该张伯来操持这些,意思就是该由她来,甄柔立刻领会其意。

    她丝毫不在意多了一项麻烦事,本来还愁曹劲将她娶回来当个摆设在屋,现在既然主动给她递个接近他的机会,甄柔自不会往外推,遂道:“夫君说的是,张伯操持多年,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吧。”

    说完,想起去年初来乍到之时,张伯已告知过她,曹劲每日五鼓三点就要晨练,心里就有些打鼓,然一想到今日不就晚了许多,万一不是日日如此早呢?

    这样一转念,甄柔就有了底气,道:“夫君,那以后就让我陪着晨练了?

    说时,甄柔眉眼弯弯,似十分期待能走进曹劲的生活。

    见得到满意答复,明日无需割舍床帏温软,曹劲眼里亦闪过笑意,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如此一来一往,不觉又和睦起来。

    曹劲遂随甄柔回正房一起用了早饭,又因着离中午没多久了,稍后还有罗神医要来,曹劲也没离开,饭后就和甄柔呆在一起。

    内室外间案上佛香袅袅,一室静谧。

    曹劲坐在案前翻阅兵书,甄柔陪坐一旁看着奇文杂事。

    一时间,屋子里似有脉脉温情在流淌,直至罗神医到来打破这一室宁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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