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不可逆转
杜远程心说不对啊，他们这套号的该落井下石啊，打自己的小报告或者看笑话才对啊，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合作了。
就在他几乎堕入自闭症的边缘时，门被轻轻的叩响了，此前他已经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前来打扰，那么，究竟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
“何人。”他沙哑着声音问。
“杜神君，是在下，东华。”
杜远程一怔，这家伙怎么来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抓了抓一头乱发，走上前去将门一把拉开，果然，东华神君正站在门口笑岑岑的望着他。
杜远程与东华没什么交情，一共也没见过两次面，他突然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东华神君的表情十分适然，带着一种浅浅的暇意，那感觉就像是来找他喝酒的，但嘴角那缕笑意却意味深长。
“原来是东华神君，怎么想着来鄙地了。”杜远程也笑道。
东华向房间内探头探脑的看了看，一笑“杜大人心情不佳。”
“哪有，就是累了。”杜远程见状，看来不请他进来是不行了，于是闪开身，让出一条路，“东华神君请。”
东华神君皱了皱眉，房间内幽暗一片，还弥散着一股酒味，不过他还是一撩衣襟走了进去，杜远程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瞬间洒满整个房内，驱散了那种阴翳。
出于礼节，他命下人给东华泡了杯上好的茶端了上来，然后屏退了门口的守卫，关好房门，东华神君端起茶盏微微掀开盖子，嗅了一嗅，笑道“好茶啊。”
“这茶水是用积存的雨水泡制的，东华神君果然品位不凡。”杜远程也跟着呵呵笑，心底却疑团重重，这老家伙跑到自己这里来不可能是为了品茶的吧，于是试探的问道“东华神君平日里事务繁忙，不知今日百里抽闲来这里是何事宜？”
“呵呵，也没什么大事。”东华神君的眸子不经意的一转，放下茶杯，望着杜远程，然后又是一笑“杜大人，您可是调皮得很。”
杜远程一怔，马上想到了，“那个，在下多有得罪了。”
“不妨事。”东华神君一摆手，表现的相当大度，“不过是些杂七杂八的卷册罢了，可，呵呵。”他欲言又止，眉毛微微一皱，“杜大人您也知道，所谓的天有天规，我坐在这个位子，就要尽忠职守。”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找老子算账么，杜远程心底冷笑，“生死薄的事儿给东华神君添麻烦了，既然你也来了，咱们就别兜圈子了，这件事你就说想怎么办吧。”
东华嘴角的笑容一点点的退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貌似还挺纠结，杜远程心说你装个啥啊，从进这个门之前就早想好了，于是索性道“东华神君不必顾忌，直话直说便是。”
东华的手指头开始在桌面上敲鼓点，看样子真是左右为难，“杜大人，我是不想找你的麻烦，这点小事也谈不上是事儿，但天庭毕竟不是你我二人的，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也很难办呐。”
“明白明白。”杜远程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再听他口是心非了，“按照天庭规矩，该如何处置？”
“唉。”东华神君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压低声音道“那可就严重了！”说着，还惋惜的一拍桌面。
杜远程没动声色，接问“严重到什么程度？”
东华神君摇头叹息，“盗取生死薄又篡改命格，那可是犯了天条的大罪，要受雷劈的。”
杜远程眨了眨眼睛，遭雷劈？这句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基本上都是老百姓怨毒的诅咒，没想到今日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你是说天雷？”
东华神君点了点头，又道“以我这身子骨，万万受不起。”说罢，打量了杜远程一番，摇头道“我看杜大人你也够呛。”
对于天雷杜远程有些陌生，更不明所理，但听东华的意思又不像是危言耸听，很可能是天庭的一种酷刑。“那遭了天雷后，如何？”
“如何？！”东华连连咂舌，“骨头不碎了就是万幸了，人，基本就是废了。”
这么严重……杜远程暗自思忖，既然这老东西来了，就说明这事儿有门，要不然直接把他绑了就完了，何必浪费唇舌，当即一笑道“在下确实太过茹莽，冒犯了东华神君，还请神君给指条明路，免去我的皮肉之苦。”
东华当即也笑了，沉吟了半晌道“其实，关于杜大人的事，小神还是知道一些的。”
杜远程没作声，静等下文。
“生死薄，绝非你一人所为。”
杜远程仍旧没作声。
“可你偏偏要一人承担。”
杜远程就笑了，“东华神君，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你说呢。”
东华扬了扬眉毛，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沉声道“在这天宫之内，位子最高的官员就是你我了，虽然此前与杜大人没什么来往，但听臣属议论，也知你是个重情义之人，就一直想找机会结交，如今机会来了，可遗憾的是，却是这样一个机会。”
杜远程没什么表情，心道，也是只老狐狸啊。
“其实，我真的不想为难你，也是不得已，再者，更不想看着你这么年轻就……唉，杜大人还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不比我这一把老骨头了。”
杜远程耐下心来，听着。
“这么说吧，杜大人。”东华神君绕了一大圈见杜远程没什么反应，似乎有点冷漠了，身体前倾凑近了几分道“在河神那件事上，天帝已经网开一面了，俗话说事不过三，这个道理你也明白。”
“哦。”杜远程恍然大悟，“东华神君的言外之意就是，让我将这件事推到另一个人身上？”
“不不，不是。”东华神君连连摇头，声音又低了几分“只是想让你弥补。”
“弥补？怎么个弥补法。”
“杜大人你如此聪慧，这些个话还需要小神说么。”
杜远程就笑了，心说换着法的让自己去讨伐青夜啊，当即脸色就冷了下来，道“可我要是不呢。”
“杜大人，你也应该明白，事情的结果不会因为你去与不去而改变。”东华神君同样冷了脸色，“天庭上，可不止你一个武将。”
第一百五十一章：神秘消失的青王府
“这些话，是天帝差你来跟我说的吧。”杜远程盯着他的眼睛沉沉问。
没想到东华竟然摇了摇头，“天帝哪会为这等小事费周折，是我自己想来，因为我觉得，你看不透。”
杜远程就更迷糊了，如果是东华主动来跟自己说的，那么就说明，他想暗中拉拢自己，可目的是什么呢。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东华继而道“杜大人，有些事小神比你看得透彻。”
“呵呵，东华神君乃天庭上神，我不过初来乍到，怎可与神君你同日而语，东华你未免太过谦虚了，该我自称小神才是。”杜远程客套了两句，“那就请东华大人指点一二。”
“唉。”东华又是一叹，“这未来的天庭，怕是……”
“怎样？”
“要有变故啊。”
“什么变故？”
“杜大人。”东华的表情忽然变得莫测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将来的天宫，就是你的天下了。”
“东华神君，这种话可不好乱讲，你这不是想让我掉脑袋么。”杜远程心下一凛，急忙低低的道。同时他也在思索，这个老东西是不是落井下石来了！想用三寸不烂之舌勾挑他的叛逆之心？不管是哪种，他显然不会上当。
“杜大人，我已经十分坦诚了，我希望你我能以诚相见。”东华神君定定的望着他，“天帝想归隐的事，不是只有你知道。”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也早有耳闻。那这将来执掌天庭的人，呵呵。”
“当然是东华神君你了。”杜远程顺势道。
“不不。”东华摆手，“你我都清楚，不是我。”
看着他的样子，杜远程心里道，我就不信你心甘情愿，让我一个新来的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当然这些话自是不能言明，他最担心的还是青夜。“如此说来，这件事没有余地了？”
东华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杜大人，一言以蔽之，你不去，不单自身难保，更难保那个蟒妖。墨青夜我认得，早先他也算是半个神仙，在这天庭上勉强也有一席之地，可后来，终究尘归尘土归土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东华的眼中明显带着一抹轻蔑。
杜远程于是回敬了他一个蔑视的眼神。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良久，东华率先打破了僵局，似乎有些自嘲的道“我毕竟是个文官，向来朝廷都是重武轻文的，更何况在这么一个比较动荡的年代。”
杜远程听闻他最后一句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怎么有点大革命的味道，“天宫之内四平八稳，国泰民安，不知东华神君所言的动荡……”
“杜大人，你就没必要如此了吧，我已经足够坦诚。”东华神君眯缝着眼睛盯着他，“那场未来之战，怕是与你有关。”
杜远程也眯缝起眼睛，两个人近在咫尺的瞄着对方，一种诡秘的气息在四只眼睛间弥散开去，“青夜不会与我刀兵相见的。”许久，他道。
东华神君摇了摇头，似乎是特别的痛惜一般，“杜大人，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说实话，这事儿整得杜远程几乎要疯了，听东华这样做说，不禁道“我说东华啊，咱就敞开天窗吧，我要是有好办法，还至于憋在屋里郁闷么。你放心，若是他日我真的借你吉言，执掌天庭大权了，一定少不了你的。”
东华闻他这句入耳，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暗叹道“其实我也没什么良策，所谓的良策，只是将损失降到最低。”说着，他往前挪了挪椅子，凑到杜远程跟前，小小声的道“杜兄，你想啊，若是你不去讨伐那个蟒妖，惹得天帝不悦，派了他人去，你觉得后果如何。”
杜远程一瞪眼睛，突然如醍醐灌顶般，一道闪电咔嚓一声炸开在脑际，是啊，这点他怎么就没盘算呢，要是派了刢炽古霍那样的去，怕是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且不说他俩人道行如何，可只要是天帝想灭青夜，那不是易如反掌么。
“你是说，我……作秀？”沉吟了片刻，他问。
东华轻轻的一点头，“只有如此，那个墨青夜才能保下一条命。”顿了下，“我知道，你跟他私底下关系不错。其实那蟒妖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出身卑微，性子又太倔强，难免……呵呵。”
他剩下的话，杜远程几乎一句没听见，脑袋里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确实，眼前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但，他始终有一个深深的疑问，就是青夜怎么会与他在战场上相见！
这，绝无可能。
而且，即便他抢先一步杀了过去，青夜也毫无防备啊，这未来之战从何而来？还不如说抓捕更贴切。他在心底思忖着，那边东华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胳膊肘，道“杜兄，只要在最后你与那个蟒妖亲自对阵，就有机会。”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黯哑，就像一个阴谋。是的，本来也是阴谋论。见杜远程犹自出神，东华又进一步道“墨青夜法力不低，一般的兵将不是他的对手，你亲自出马无可厚非。”
杜远程本来想将疑问脱口，但转念一想，还是没言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他必须得去妖界一趟，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同时最重要的是，提前告知青夜这件事，让他也好有所准备。看杜远程好半天都没搭理自己，东华有点自讨没趣，干脆站起身来告辞了，小杜也没留他，话已说尽，这只老狐狸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提前站好队。
送走了东华神君，杜远程在房间内兜了几圈，最后蓦一顿步，然后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就在这时，他猛然又停住了，眼睛转的飞快，脑海中忽然回想起青夜跟他说的箜峒镜的事儿。
不是说可以镜像一个自己么。他记得青夜是如此说的，那么此刻，如果他能弄出另一个自己来，坐在房间内装模作样，岂不是可以掩人耳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于是，他一溜烟的又绕了回去，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宫邸的侍从发现了一个怪现象，就是他们的大人一直笔挺的坐在椅子边上，一只手撑着下颌，貌似在沉思，几次敲门想送些茶饭，都没有反应，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打扰到这位神君惹一身不是，就悄悄的退下了。左右将军只以为杜远程为此十分忧郁，不禁心底暗爽，更加卖力的操练军队。一切看起来没什么不妥，而此时的杜远程，却早已抵达了梵落山。
而此刻的他，却正蹲在山头上发呆，可以说目瞪口呆。
连续好几天了，他都没寻到青王府！
第一百五十二章：人间蒸发
开始时，他以为是自己迷糊走错了路，就绕着梵落山转悠，但走了八百里山路，也没看到青王府的影儿，他就发觉不对了，又腾空而起，俯视下去，同样，视线所及的，唯有茂密的丛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怎么可能，这不是活见鬼了么。不单青王府不见了，那些前来朝拜的小妖们也不知所踪，一瞬间，梵落山仿佛成了空山野岭。墨青夜，白威，雪千屠全都不见了人，难不成举家全迁了？不应该啊，就算是这样，青夜也会告诉自己啊。
杜远*的迷惘了，前思后想了近百种可能，都被自己一一否决。不对，一定是有什么玄机！他最后笃定，可又无法破解。青夜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的心底不免有点抱怨和失落，在这个傍晚，在搜寻了几日无果后，蹲在山坡上目光呆滞，难道真的被东华那个老东西说中了？青夜要跟他反目成仇了？完全没道理啊，走的时候，他还说日后会去天庭找他，但如今，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躲了起来，这也不是他的做事风格啊。
小杜的心里一团乱麻，使劲的抓了抓头发，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的心头钻了出来，这个想法顿时吓得他四肢发麻，脊背发凉，连手指头都开始哆嗦。
他不会是……杜远程干咽了一口，随即用力的甩了甩头，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青夜向来十分守信用，他承诺过的，一定要等到那一日，亲眼看他九天封尊。
勉强按下这种恐慌的心绪，他再次坐在一块岩石上，但头脑中仍旧一片茫然。天光一点点暗淡，夜风吹来，他觉得冷静了许多，然后一点点的分析着眼前的局势。青夜敏感而警觉，心思非常缜密，莫非他预料到了？这个念头令他身心一震，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青夜一定知晓什么，可他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假设青夜知道了天帝的计策，那么，他会怎么做？
杜远程一下就愣了，呆呆的盯着某处，他会怎么做，答案是唯一的！
怪不得此前他说的跟行将远去一般，还交代了身后事。
想到这，小杜狠狠的一咬牙，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个青夜，真让人干着急，急死了。他不会想跟自己来真的吧，不行，现在必须马上找到他，这厮虽然心细静慧，可在这点上分明就是一根筋，要是他一时钻牛角尖，跟自己动了真格的那还了得！杜远程刷下站起来，但瞬间就迷惘了，去哪里才能把这货翻出来啊！
“墨青夜——”情急之下，他对着连绵群山大吼。
空山夜色，他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山峦间，一遍遍的传至远方。
“白威——雪千屠……”声音低下去，他忽然觉得可笑，自己这不是犯傻么，他们几个是摆明了想躲起来，就算他吼破喉咙也没用。
带着极度的沮丧，他阑珊的在山林间穿行，几次经过了青王府的原址，却空空如也。望着一片黑暗的虚空，他蓦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定，便开始运转灵蕴。一团幽冥的火光在他的双手中渐渐凝聚，带着浓烈的玄色，杜远程现在也顾不上自己的法光是什么颜色的了，随即双手凭空伸开，猛地用力一握，看起来像是紧紧的握住了两团空气，然后他猛劲的往两边一扯，只见幽暗的空中竟被他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痕！
空气在他的撕扯下就如同透明的丝帛一般裂开，随后，他释然的笑了。
在那道虚空的裂痕中，他看到了自己想要找寻的东西。
青王府的一角。
青夜呀，你竟然用幻力将府宅隐藏了起来，这是闹哪样啊。
杜远程长长的吐了口气，料定青夜一定藏在里面，于是就喊道“青夜，我已经找到你了，别再玩藏猫猫了，赶紧出来！”
然后，那一角宅院却是静静的，没有半分回应。死一般的沉寂。
小杜蹙了蹙眉，又将裂痕撕得大了些，侧身钻了进去。
青王府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一如往昔，只是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在院落中足足站了十几分钟，最后，他确定，这里没人。
可，人呢！
他们不在这里，又在何处？
方才的狂喜瞬间被浇灭，他再次傻眼了。
甚至有点抱怨懊恼，青夜，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诡异的是，那具摆放在祭祀台上的琉璃盏依旧彩光缭绕，前方的深潭静谧无声，就是再没了叩拜的众妖们。
看上去，就好像他们刚刚离开一般。
为了寻找线索，他又朝寝宫内走去。
依旧华丽，夜风从半掩的窗棂吹进来，拂起床幕纱帐，轻轻摇曳。
桌案上摆着一杯茶，他拿起来凑到鼻尖下闻了闻，已经有点怪味，凭借这点，是否可以断定，他们已经离开有些时日了。
又或许，在他离开梵落山，返回天宫的那一日，他们就已走了。
但，走到了哪里啊，真是活活急死人。
放下茶盏，他又向床榻走去，凉冰冰的，床头上还搭着几件青夜的衣裳。
没带衣物么，如果是这样，就说明他走的很匆忙。
于是，杜远程赶紧起身，打开了精美的衣橱，果然一件件云裳叠放的整整齐齐，青夜是急促离开的，若不然，凭借他那种爱臭美的个性，一定会随身带上几件像样的衣裳。
可他们为何走的那般匆忙？
杜远程静下心来思忖，排除了外在侵扰的可能。最后他断定，原因只有一点，就是怕他会突然折返回来。而这一点又说明，他们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藏身于无形的！他们需要一段时间！
按照这个思路他继续推断下去，他们要时间来干什么？打造一个藏身之所？杜远程马上想到了山洞，但马上又否决了自己，以青夜的法力无须这样做。
换言之，青夜需要用幻力铸就一个地方，却又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也就是说，这个藏身之所的规格很高。
杜远程望遍整座梵落山，地域广阔，林地茂盛，要想在这冥冥的虚空中寻到隐遁于无形的那方空间，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久久的驻足于华丽的寝宫中，不禁有点颓然的长叹了口气。
青夜呀，你为何故意躲着我，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的么，还是……你觉得，已经没有跟我见面的必要了。
种种纠结与纷乱在他的心底涌起，空荡荡静悄悄的寝宫令他莫名的感到一抹窒息，那浓沉的压抑与空洞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被遗弃的感觉。
但呆在这里更不是办法，一时间杜远程都不知道脚该往哪迈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封书信
然后，他暗自苦笑了下，自己怎么这么笨啊！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清楚。此番青夜不是一个人隐遁虚空，而是带着白威、雪千屠及一干家丁甚至有那些前来朝拜的小妖精们也说不定，当然没那么容易了，自然需要时间了。
又是一声长叹，他一屁股跌坐在玉石地面上，茫茫然的环顾着这偌大空洞的房间。那张小破木床仍旧歪歪斜斜的摆放在靠墙的一角，因为太久没人居住，被褥上面已经覆上一层浅浅的灰尘。往事再一次历历在目，杜远程直觉心里有点发酸。
他真的后悔了，早知如此，他是绝不会在那一日先离开的。
早知如此，他当初更不会说出什么豪情万丈的强大誓言。
而这一切，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原因么。
不言而喻，九天封尊，亦是青夜一生之愿。或者说，他的这个心念比杜远程还要强烈。于是，才有了扑朔迷离的一幕。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青王府没有了往日的灯火阑珊，一片漆黑如墨。
那个拄着蛇头拐杖的老管家也随风而逝，再没了掌灯人。
不知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小杜缓缓的站起身，走到桌案边，指尖轻轻一弹，点燃了上面的蜡烛，顿时，幽暗的空间被烛火耀亮了一角区域，氤氲摇曳。
他就那样站在烛火面前发呆，直愣愣的盯着火光，直到感觉双眼酸痛，才像回过神来般吹熄了蜡烛，朝外走去。
孤独。浓重若夜色般的孤独如藤蔓般从灵魂深处蔓延开去，蚀骨的孤寂。
他从未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竟原来是如此孤单。
风轻然而过，更平添了几分空旷。
在这里久驻也没有意义，杜远程出了青王府，重新回到外面的天地，而那道被他撕裂开的虚空之痕依旧悬浮在半空，从缝隙中可见府宅的一角。他并不晓得如何合拢，浑噩颓然的往前而去，可以说漫无目的。
走着走着，他就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那方离开前青夜带他抵达的湖畔。
湖水澄澈，碧蓝剔透，与天空的星辰仿若连成一片，只是没有倒影。
三座山峰巍峨连绵，若蟠龙伏卧。
从崖边纵深跃下，他驻足在湖岸边，久久的凝望着这片无波无澜的水面。
心里焦躁而绝望。有时候，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够坚强。
随后，他蹲下身去，用手指轻轻的拂了拂水面，激起几缕涟漪，依次荡开。
水下面，是怎样一个世界呢。
黑暗？冰冷？还是如梦如幻。
杜远程发现自己的精力已经很不集中，开始胡思乱想了。
最后，他在湖边坐了下来，有种身心极度疲惫之感，再然后，他就倒在湖畔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黎明破晓，周遭缭绕着重重雾气，他的衣服上沾染着晨露，有点湿漉漉的。还是一片岑寂。在梦中，他甚至幻想，醒来后，青夜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用那种冷幽幽的带着挑衅的目光睨着自己。
可睁开双眼，视线中除了湖水群山，再无其他。
怀着失落空洞的心情，杜远程只好折返天宫。
此间无话，回到九重天后，他也是整日魂不守舍，每天都在琢磨着青夜到底藏在了哪这个问题，军队操练一如既往，左右将军干劲十足，时而，东华神君还会来他这讨杯茶喝，说些不找边际的废话。
似乎，墨青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音信。
这样也好，杜远程最后安慰自己道，如此一来，他就可以躲过这场劫难。
他相信，总有一日，青夜会再次出现的。这样自我安慰了几次，他觉得心情貌似明朗多了，便安心的静等起来。青夜不现世，那个所谓的未来之战自然也是打不起来了。左思右想，他最终觉得，此事不能告知任何人，欣慰的是，天帝这段时间也没再召见他，大有不了了之的错觉。
杜远程就在这种摸不着头脑的境况下度日如年，到了最后，他干脆跟东华整日下棋打发时间。这日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东华神君早早的就亲自登门，还带了外属地进贡的名茶，找杜远程共享。小杜接过茶叶，心里就在嘀咕，这老家伙是得多闲呐，自己没来之前，他是不是寂寞得数星星了。
二人照例摆开棋盘，一边品茶一边对弈。就在这时，侍卫来报，说有一封杜远程的书信。
他一愣，从棋盘里抬起头，伸手道“拿来我看。”
“是。”侍卫恭敬的双手递上书信，便退下了。杜远程瞄了眼东华，发现他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信封，当即一笑道“东华兄，该你了。”
“哦，哦。”东华错愕的回过心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佯装思忖的皱眉道“杜兄这步棋下的巧啊，一时间我都不知该如何落子了。”
杜远程笑呵呵的将书信迅速的塞进了衣襟，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东华下棋，可一颗心却在暗自乱跳，该不会是青夜写来的信件吧，他一方面在猜测，一方面又心底狂喜。于是就有点坐不住凳子了，巴望着东华这老家伙赶紧走。
东华神君也是个十分有眼水的，心下自然明白，于是棋下到一半，便站了起来道“刚想起来，府上还有些杂事没处理完，这盘棋就落在这，明日你我再博。”
“也好也好，既然东华兄忙，就明日继续。”杜远程打着哈哈站起来，将东华送至门口，然后一溜烟的跑回了房间，紧紧的锁住门，又将窗帘给拉上了，光线一下暗淡下来，不过看信尚且可以。坐在椅子上，他的心砰砰乱跳，不知是不是青夜来的信，更不知他会在信里说些什么，忐忑不安令他撕信封的手指都有点发抖，这是一张空白的信封，洁白如雪，两下他就扯开了最上面的一条，露出里面信纸的一小角。他将折叠的信纸一寸寸的摊开，抚平，一行飘逸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杜远程扫了一眼，便将整封信都读完了，因为就这一句。
然后，他就傻了，信纸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雪千屠原身再现
房间里安安静静，他出神了几秒，随即像不相信似的，将信纸捡了起来，重新又读了一遍。
可是，整张信纸上就那么一行字，无论怎样读，都是一个意思。
他的心就沉了。
一直沉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怎么会这样，这厮，这货！真是傻透腔了么！
要是墨青夜现在就站在他跟前，他真想跳起来冲过去，狠狠的抓住他，然后往死晃上一阵，让他清醒清醒。
那，是一封战书。
是墨青夜给他下的决战书。
只有一行字，萧飒的写着：仙妖不立，陌路殊途。缘分已尽，以字为凭，他日决战，不死不休。
杜远程咬着牙，然后将手里的信使劲的揉成一团，闹哪样！什么叫缘分已尽！别的话他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可唯独这四个字，让他一口血气就涌了上来。
一切似乎都被天帝料定了，怪不得最近这么消停，每个人都四平八稳似的。原来，原来正如东华所言，终局已定。
青夜，你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这么配合他们！
小杜恨恨的，又心急火燎，他这么决绝，若是不找到他，事先说好，真等天帝下旨讨伐妖界时，保不准这厮真会跟自己打得头破血流。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凭青夜的性子，就算天帝按兵不动，他没准会主动发起战事，一路杀到天庭来，那样的话，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杜远程急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干巴巴的上火又没有一点办法。随即，他蓦然停住，眸子一转，这封信是断断不能留下的，于是摊开手掌，轻轻一吹，那信纸便在他的手心中化为了灰烬。然后，他就又急匆匆的往梵落山而去，青夜既然能给他通信，就说明一切安好。可信封是空白的，那么，这封信件又是如何转达到他的手里的呢？莫非是拜托了谁？芙蓉君？还是凤羽那熊孩子？不过眼下这些问题也不重要了，风驰电掣的，他就抵达了梵落山境内，从云端跃下，稳稳的落在了地面。
随后，他就直奔青王府。在到达那片空空如也的土地之时，杜远程就笑了。青夜呀青夜，你果然是在这梵落山中。
就在几日前，他撕裂的那道虚空之痕，已经完好无损的封合了。现如今，空气中在看不出任何异样，当然，那从裂痕中透出的一角宅院也随之销声匿迹。
墨青夜，回来过。
或许，是在知晓自己来了后，才书信与他，下了那封战书。
杜远程站在原地笑了半天，觉得自己跟疯了似的。
此时是下午，阳光分外和煦，暖暖的照在身上，他却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身体被吸干了一般，空洞颓败，嗓子里一阵阵的发干发疼。
他绝绝对对就在这里。
就是不肯出来相见！
渐渐的，一种由委屈凝聚成的无明业火便从他的心底燃了起来，就算是想助他功成名就，也不用做的这么绝吧。墨青夜你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如果反之，我跟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又会作何感想。
简直是失控般的，他突然朝虚空中大吼了起来“墨青夜，你他吗的给老子滚出来！”
回应他的，除了掠过耳畔的风声，再无其他。
接下来，杜远程就跟歇斯底里一样，对着空气大喊了一通，咒骂之声不绝于耳，看起来就像一个十足的神经分裂。
渐渐的，他从最初的怒骂变成了叙述，从最开始他们相见相识一直说到现在，足足说了好几个时辰，直说到嗓子冒烟，夕阳西下，终于颓然的跌坐在地。
就是这样，他还是不肯出来。
他已经绝望了。突然感觉，青夜是那么的狠心。
即使是为了自己，也可以从长计议啊，何必非得走这条路死胡同。
杜远程肩膀也耷拉了，脖子也软了，堆遂在那里，忿忿的踢着身边的草丛，最后，身体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瑰丽的晚霞落入他的眼睛，天空静默如斯。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说了。”
他一怔，刷下就跳了起来，见到来者后，浮现出一种惊喜与失落并存的表情。
那人走近了几步，道“你要再说，我都听不下去了。”
杜远程皱着眉，凑近那人看，似乎有点陌生，不敢相认的感觉，“你是……千屠！千屠是你么！”
那个魁梧的人点了点头，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然后对着他有点局促的一笑“跟从前还是不一样哈。”
“你，你怎么！……哈哈。”杜远程短暂的迷惘后，就是一阵朗声大笑，拍着那人的肩膀，“行啊，又变回去了，我还是看你这模样顺眼。”
雪千屠嘿嘿一笑，“那是，本门是何等的英俊倜傥。只是刚刚恢复，各方面还未复原如初，等过段日子可能就好了，这不，你摸，脸还有些肿。”
“这还用摸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杜远程有点无语，没想到雪千屠竟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想当初他们都认为石奴那躯壳是废了，没成想妙手回春了，“可，那个喇嘛呢？你一离体，他不就死了么。”
“那叫圆寂。”雪千屠信誓旦旦，“什么死，是超脱，肉身不过是盛装灵魂的容器，魂魄才是永恒的，是可以生生世世流转的。”
杜远程没心情听他说这些云里雾里，当即问“青夜呢，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雪千屠见他都眼冒凶光了，连忙后退了半步，佯装很怕怕的样子道“大侄子，我可没说我不知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咱害怕得紧。”
“滚一边去。”杜远程翻了他一眼，“是他让你来的吧。”
雪千屠撇了撇嘴，“那是一定的了，要不然，本门才懒得来接你。”
听到接字，小杜一愣，“你们他娘的到底藏哪去了？！我翻遍了整座梵落山，连半个人影也没找到，还有青王府，还给用玄术封起来了，你们就那么不想见我！”
“不是不是……”雪千屠有点期期艾艾的，尚显臃肿的脸和身形看起来有些诡异，似乎哪里不大对称，“我们是想见你，可，青夜不想……”
“我就知道！这厮！”小杜咬牙切齿，“既然如此，还派你来干什么，不如让我在这里坐成雕塑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水下之城
“贤侄，你怎么也说起气话来了。”雪千屠眯缝着小眼睛，一副市侩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想让白威来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想来捅这马蜂窝，可，我不是收了人家青夜的山头么，没办法，就又让你看到我这张老脸了。”
敢情都烦我烦到这种程度了，杜远程瞪着他，一瞬间硬是一个字没蹦出来，摆摆手“少废话，带我去。”
没想到雪千屠竟然没动地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脸的纠结加为难。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有话说有屁放。”杜远程心里也一万个不爽，没好气的道。
“贤侄，有些话我感觉还是先告诉你的好。”
“啥？他打算跟我恩断情绝了？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信里写得明明白白。”杜远程自嘲似的一笑，“他还有跟我决一死战呢。”
雪千屠抿了抿嘴角，似乎也很无可奈何，“买卖不在仁义在。”
“什么买卖！敢情我跟他做买卖呢。”杜远程越听越窝火，“墨青夜他吗的在哪呢！马上带我去见他。”
“嗳等等。”雪千屠扯住他的胳膊，语重心长“贤弟啊，青夜的脾气你最清楚不过了，他不也是着急么，为了你好么，一会儿有话好好说啊，别弄得鸡飞蛋打的。”
杜远程瞪了他片刻，算是平静了些，不耐烦的道“知道了。”
雪千屠又望了望他，像是还好点不放心，不过也没再说什么，便引着他往北侧的山路走去。随后，他们便来到了那处悬崖边。杜远程不解的问“青夜在这下面？”
“嗯。”雪千屠点了点头，一改方才嬉笑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就在这湖水中。”
“啥？”小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青夜是蟒，啥时候变鱼了！“他，连同你们都一直藏在水下？那怎么呼吸啊。”顿了下，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恍然的半张开口，“啊，我明白了。”
“傻小子想通了？这可是废了青夜很多心血的。”雪千屠说罢就跳了下去，杜远程紧随其后，但到了湖畔，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他还是有点晕乎，就这么往里冲？雪千屠看出了他的担忧，笑道“放心，不是让你游泳，水下自有另一番天地。”说着，一头就扎了进去，溅起层层水花，飞了小杜一脸，他也没再迟疑，也跟着跃入水中。
开始的一段只是水，冰冷澈透，但透过水波他什么也没看见，在水下又说不了话，只能比比划划的示意雪千屠。雪千屠同样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跟着自己往下去。渐渐的，周遭的光线幽暗下来，又下游了几十米的距离后，在湖水深处，影影绰绰的浮现出一片白茫茫的物体，很巨大，看起来像是水底宫殿。
杜远程指了指那处，瞪大眼睛。
雪千屠一点头，一笑，就从嘴角冒出好多气泡。
小杜不禁有些震惊了，不知这宫殿是怎么搭建成的，但这也太牛了！堪比东海龙宫了，巍峨华美，一片雪白。
等行到宫殿近处，杜远程诧异的发现，环绕着他们的湖水不见了，仿佛进入了一个真空地带，但却是有空气的。
待他脚踩实地，再定睛看去，才发觉，原来这座宫殿并不是用石头砌成的，无论是屋顶还是房檐，斗角还是梁柱，皆是半透明状的，就像是晶石，又好像是个幻影。水消失了，他终于可以开口讲话了，急急的问“这咋回事，真的假的。”
雪千屠呵呵一笑，拍了下他的肩，意味深长“贤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杜远程抹了他一眼，心说装什么深沉，也没再多问，管它真真假假，见到青夜是真。就在他刚要往里冲时，雪千屠又一把将他扯住了，“贤侄，之前说过的话……”
“哎呀行了你！墨不墨迹，还有，到底是侄子还是兄弟，统一个说法！”
“贤弟贤弟……”雪千屠缓缓松开了他，就在这时候，忽然，两抹跳跃的，熟悉的影子就从宫殿的宽廊里跑了出来，嘴里还叽叽喳喳的，杜远程一看就傻了，这不是小红伞狗仔队么，怎么这些货也在啊。
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小家伙们飒爽了许多，红艳艳的蘑菇伞盖儿上多了好多银白的装饰，等它们凑到近处，杜远程才分辨出，原来是类似于战甲之类的银质条纹，怎么，伞盖改头盔了。没等他开口，小红伞就一左一右簇拥着他叽叽喳喳的道“夫人夫人！”
“咳咳……”杜远程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旋即，又从宫殿内涌出来一群小红伞，各个都跟红卫兵似的，英姿飒爽，干劲十足，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
雪千屠嫌它们碍事，就将那些簇拥的小红伞们推开，一边拨还一边不耐烦的道“都闪开点，这个挡道。”
不过小红卫兵们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有几只胆子大的还公然抗议，叫他丑八怪，这一下可惹恼了雪门主，当即挤眉瞪眼，大手一挥，就拍趴了好几个小红伞。杜远程一边看着好笑，现如今怕是雪千屠对丑字是极为敏感的。
他象征性的安抚了小红伞们两句，便拨开他们要往里面去，就在这时，雪千屠拽住他道“贤弟，先来这边。”
杜远程诧异，也没多问，随着雪千屠绕过了正殿大门，走到侧门处，然后他就恍然大悟般的呆住了。
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视觉，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来看，还是一样。
不会吧，这，这水底是有多少宫殿呐。
透过眼前有些雾气蒙蒙的虚空，极目远眺，视线所及处皆是鳞次栉比的宫阙，连绵起伏在幽暗的湖底，就仿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山。近处的他还能看得清晰，可再往远处，就只剩下朦胧的轮廓了，而更远处，则干脆就是影子了。
“这里，这……”他被震惊的结结巴巴，看着雪千屠比划了下。
雪千屠却十分得意的一笑，“这里是第二个梵落山。”
杜远程瞠目结舌的吐了口气，青夜，真有你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白衣胜雪若初逢
“就为了躲我，你们举族迁徙了？”许久，他有点酸溜溜的道。
“也不是为了躲你。”雪千屠貌似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解释，遥指起伏连绵的宫阙“几乎所有梵落山的妖精们都在这里了。”
杜远程闻言，微眯了下眼睛，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然他并未多问，转而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青王殿下了吧。”
听出了他口气中的冷讽之意，雪千屠笑了下拍着他的肩道“贤弟，你这话说的就远了不是？什么青王殿下，还不是你的枕边人。”说着，诡秘的一笑。
杜远程是怎么也笑不出来，青夜的意图很明显，这不明摆着要成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么，而这个国度里却没有他。那种被抛弃被脱离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随之的便是恨恨的愤怒。
雪千屠看出他的脸色不好，也没好再开玩笑，便引着他又绕回了正门，往里走去。水底宫殿的设计非常雄浑，充满了一种隐藏的张力，难以形容。从房檐到柱子都是那种梦幻般的半透明，有点像雪白的玛瑙。在殿堂两侧，齐刷刷的列着身穿铠甲的武士，各个面容肃沉，他们毫无表情的看着杜远程从面前经过，一张张的脸孔都是那么的陌生。
小杜不禁问身边的雪千屠“这些人我怎么都没见过啊。”
“你当然没见过了。”雪千屠再度浮现起一抹炫耀，“他们都是本门的人。”
“啥？”杜远程一愣，长久以来，雪千屠在他的印象里就是个纯牌的守财奴，没成想他也有下属，指了指那些武士，不确信的道“这些个，都是你的小弟？”
“嘿嘿，惭愧。”雪千屠笑嘻嘻的，得意得很。
杜远程舒了口气，真是人不可貌相。随即他皱了下眉“那这么说，白威的小弟也在此了。”
“嘿嘿，自然。”雪千屠一边往里走，一边道“除了我们俩的人，还有数之不尽的梵落山住民，也就是本地的妖魔，道行深浅不一，不过经历了上次青夜星魂血誓的洗礼，都有了突飞猛进。”
蓦然，杜远程就停下了脚步，沉沉的道“青夜，他不会真的想跟我作对吧。”
“你看你，又说这些没边的话了。”雪千屠闭口不谈，随即露出一个龌龊的笑容，嘿嘿道“青夜，他可是很想你的，很想噢。”
“起开吧。”杜远程心烦意乱，闪开一边，心里一股不是滋味。虽然现在话还没有摊开，他也未将计划告知青夜，可看这架势，若是他此番不来，青夜说不定真的会与他战场相见，生死相搏了。“真够狠的。”想着，他低低的一句，耸肩一笑，几分自嘲。
见杜远程这样，雪千屠抿了抿嘴角，“贤弟，远程，有些话吧……唉，我也没法跟你说，说了你也觉得我是向着他，可实际上，我确实也是，你要理解为兄，咱不是跟你不靠，但，唉。”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杜远程笑了笑，“对于你，白威，我无话可说，你们站在青夜那边也是天经地义，可，他！……他到底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雪千屠有点暗然，启了启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算了，我还是赶紧带你去见他本人吧，有什么不满抱怨，你直接跟他倒吧。”
接下来，两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沉默。很微妙的感觉，沉沉的，但也不觉得尴尬。不过杜远程能感觉到，从这一刻起，他与雪千屠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远了。仿佛从前的肝胆相照，生死与共都是错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世间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是那些曾经背靠背战斗在一起的兄弟，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小杜在这一秒莫名的悲观起来。
水晶宫般的府邸层层叠叠，仿若迷宫一般。他紧随在雪千屠身后，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眼前的视线开阔起来，回廊不见了，面前浮现出一块仿佛篮球场般大小的空旷地带，什么也没有，唯有半透明的地面倒映着头顶的雕梁画栋。
杜远程眨了眨眼，问“到了？”
雪千屠努了努下巴，“他就在那里面。”
里面？小杜更诧异了，这一览无余的，哪还有里面，可就在这时，他发现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错综起来，一时间竟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下意识的就闭紧了下眼睛，但当他再睁开时，发现身边的雪千屠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然后，面前的景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的空旷之上突现出了房屋的轮廓，随即是华美的桌案，摆设，最后是一柄水琴。就是那把青夜曾经弹奏过的竖琴，正端端正正的伫立在正中央。
幻觉还是真实。这一刹那他迷惘了，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再随即，他发觉了一个问题，就是这突然出现的，若海市蜃楼般的场景与青夜的寝宫是如此相似。
不过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管它是错觉还是真实，于是他大喊道“墨青夜！你给我出来！”
他站着的地方正对着一扇门，门是敞开的，从门框的上方垂落下来袅袅的轻纱，无声无息，同样也是半透明的洁白。
画面有点诡异，小杜干咽了一口，刚要再大喊大叫，忽然，一道模糊朦胧的影子从纱帘后面映了出来，再随后，轻纱帘幕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的走了出来。
“墨青夜，你总算是出现了。”杜远程咬着牙，按捺着随时爆发的怒火，“我他娘的还以为你挂了！”
说完这句诅咒般的话，他就又是一诧，或者说惊艳。
青夜竟然穿了一件雪白的云裳，这种色彩他是不经常尝试的，一般都是以冰蓝玄墨为主，貌似，小杜忽然想起来了，最初，对！就是他刚刚闯入青王府的那个喜宴上，那个夜晚，青夜就是穿着这样层层白纱的云裳！
时光倒流了？还是眼前的青夜也与这水底宫殿一样，只是个幻影。
杜远程屏气凝神，觉得心跳都停滞了。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青夜，却见他仿若没看到自己一般，径直往那柄竖琴走去，然后站在琴前，抬起手，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顿时，难以言喻的琴声回荡在房间内，久久不散。
青夜漆黑如泉的长发垂散在腰际，脸色有点苍白。
这一切看的小杜惊心动魄，深吸了口气，怒火也消了，脾气也没了，轻声的问“青夜，是你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我必须死
要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只是青夜的魂魄，那他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简直无法原谅自己。墨青夜并没理会他，继续拨弄着琴弦，根根如细丝，声音若天籁。然杜远程哪还有心情赏乐，几步上前，一下按住了他的手。
琴声，戛然而止。
墨青夜抬起眼眸，碧绿若深潭，静静的毫无情绪的望着他。
杜远程也盯着他看，瞳孔依旧深邃碧透，看样子魂儿还在，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唉，你可吓死我了。”顿了下，手却仍旧按着青夜，“说吧，你整风弄景的想干哈。”
青夜移开了视线，又从他的手下抽出手去，仿佛很不想跟他接触，很抵触一般，随即踱出两步，背对着他站住，无波无澜的道“我的信，你收到了。”
“还说呢！”杜远程一下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一把就将墨青夜给扳了过来，“你往哪看，我在这呢！还战书，你脑袋锈到了啊。”
在他的爪子搭在青夜的肩头时，后者又十分厌烦的挣开了，好像他的手上满是泥土会染脏了衣服一般，青夜对于他的质问毫无反应，只是道“那你还来做什么。”
“你！……”杜远程被他的话一时给噎住了，看了看悬在半空的手，有点气急败坏，又一把抓住他，逼着他非看着自己不可，“你还真想跟我拼命啊，墨青夜！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
“呵呵。”青夜冷冷一笑，那种千里万里的距离感，难以形容，“你很清楚，我不是。”
“……”杜远程抿了抿嘴，其实他明镜的，青夜是为了他好，是想将这件事一做到底，最终将他推向权力的王座，“反正我不管，让我跟你干，门都没有。”
没成想，墨青夜竟然没言语，又走到竖琴边上，开始若无其事的弹起琴来，看得杜远程又气又恨，这人怎么回事，油盐不进呐，起码也要问问，那你有何打算之类的吧，见人家没兴趣，他也只好主动交代了，“青夜，墨青夜！我跟你说话呢，你先别弹了。”
青夜拨动琴弦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缓缓的放了下来，看样子是想听他说话了，杜远程暗自叹气，本来准备好一肚子抱怨的话，现在半个字都说不出了，憋在心里怨结的很，“我有个好主意。”
青夜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在听。
“我说，我有好办法！”
青夜的眸子动了动，看向他。
“……你这咋的啦，在水底下待时间长了，脑袋缺氧了吧。”杜远程残念的道，“河神的事儿已经漏了，还有咱俩干过的，生死薄的事，也上了台面了，现如今，”说着，他停顿了片刻“天帝似乎有意想……”
“那又怎样。”青夜倏忽冷冷，不露痕迹的浅笑，带着十分的蔑视，“他想如何，就让他如何好了，琅璇贵为天尊，自是只手遮天的。你我都没有能力去逆转，不过也好，这还要感谢他，不是么。”
听闻他如此说，杜远程一瞬间就愣在了那，随即眉毛深深的拧在了一起，然后猛然就爆发了般大喊“墨青夜！我们的目标是梦想成真，不是命丧黄泉！如果梦想实现了，你却死了，你觉得还有意义么。”
青夜久久的沉默，随后又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起琴弦来，“至少我还能亲眼所见。”
“见个屁。”杜远程没好气的，“我不管，反正这事儿你必须听我的。”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对青夜道“我们坐下说。”
见小墨君根本没理会，他只好一把拽过他，将他扯到桌案边，又将他按坐在了椅子上，自己才坐下，小小声的道“我们演一出戏。”
“戏？”青夜忽然就笑了，分不出的表情，随即就没再言语。以青夜的静慧，当然知晓他所说的意图，可心里焦急又烦躁的小杜竟把他的反问当成了是没明白，当即解释道“对，就是一出戏，一出好戏。”
他美滋滋的等着青夜问下文，却发现小墨君又溜号了，开始低头摆弄起自己的头发来，将缕缕青丝绕上自己的指尖，一圈圈的，专心致志。
“我说墨青夜，你这种表现，是在无声的嘲笑我么。”杜远程抿着嘴，悻悻焉。
青夜就不动了，松开了发丝，道“这不现实。”
“什么不现实，关键看咱们演得好不好。”杜远程往前挪了挪椅子，可还感觉有距离，干脆抬起椅子坐在了青夜的对面，与他膝盖抵着膝盖，“往真了演，不就现实了。”
墨青夜静静的注视着他，随后一笑，含义不明，不过那抹笑意很快就从他凉薄的唇角消失了，须臾，他一字一顿的道“我必须死。”
“滚。”杜远程就不爱听他说死字，“你听从我的安排，我保证你死不了，咱们都活得好好的，气死那帮孙子。”
青夜眨了眨眸子，然后就慢慢的将目光移开了，神思似乎又陷入了一种游离状态。杜远程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只能把话往回了唠，“青夜，我明白，你全是为了我，从你让我先走，到后来的战书，到藏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但你就没想过，我又怎么可能用你来当垫脚石！唉。”
“这件事你不用再说了。”墨青夜忽然决绝的道。
“什么意思？你同意了？还是，我说青夜，你到底咋的了，神神秘秘的，有啥话有啥想法，咱俩可以商量着来啊。”
静默。世界瞬间仿佛沉入了深海般的沉寂。
杜远程瞬也不瞬的盯着墨青夜，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青夜倏忽道“那，便听你的吧。”
“哈哈！”杜远程一下就笑了出来，喜形于色，就差没手舞足蹈了，“这还像话，小青青，小乖乖。”说着，就特撩闲的去捏人家的脸。
青夜冷冷的躲开了，问“你还有事？”
“没了。”小杜摇了摇头，“找你就为这一件事。”顿了下，“既然你我英雄所见略同，接下来就该把大家都叫过来研究研究具体对策。”
青夜碧透的眸子幽幽的转了转，当即便顺利的应了，“也好。”
杜远程就别提多开心了，心花怒放啊，真想把小墨君从椅子上扯起来跳上一支舞，“OK！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招呼雪千屠他们。”
说罢，他飞一样的就跑了出去，虚冥的房间内，墨青夜静静的望着他风一般离去的身影，眸底却笼上了一层浅浅的暗色。
第一百五十八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出片刻，杜远程就连同白威，雪千屠和几个妖界的小头目回来了。他们进来时，墨青夜又站到了竖琴旁，轻轻的抚弄着琴弦，似乎很是心不在焉。
小杜将桌子拖到房间中央，又找来墨汁，直接用手指尖沾了沾，在上面画了一幅草草的地图，拍了拍桌面道“大家都过来，青夜，你也是。”
墨青夜倒是挺顺从，走了过来，也不说话。
“那个，我跟哥几个说一下。”小杜清了清嗓子，“这几位兄弟咱们是第一次见，情况紧急，客套话就不说了，直奔主题吧。”顿了下“与天界的一场大战恐怕在所难免了，我呢，咳咳，不好意思，就是天庭的司战神君，不过心里面当然是向着兄弟们的，自己人自己人。”他说着笑了笑，看了看那几个陌生的小头目，说给他们听，白威摆了摆手“你就不用解释了，大家都知道。”
“嗯。”杜远程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这一战的宗旨就是瞒天过海。”
没人搭话，因为显然大家在短时间内还想不出应对之策。杜远程沉吟了下，在简要的地图上点了点，“这里，就是天宫，我们现在先选好交手的地方，青夜，你觉得哪里最合适。”
青夜幽幽的望了望，轻声道“你定吧。”
“我感觉，既不要在天界，也不要在妖界。”杜远程若有所思，“你杀上来的话，距离天庭太近，而且属于外地交战，没有任何好处，但如果我杀下去的话，难免会对妖界的众生造成损失，战争么，即使是做戏，也难免生灵涂炭。所以，咱们应该取个居中的位置，你们感觉？”
白威点了点头，“可，哪里合适呢，远程，你又有几分把握？”
“十分把握。”杜远程回答的很坚决，“因为这次统领全军的人就是我。开战的地点么。”他顿了顿，这个问题确实有点挠头，笑了笑道“总不能搞到鬼界去。”
“也未尝不可。”这时，雪千屠忽然道，“离天宫越远，自然越好。”
杜远程沉默了下，转而望向青夜，“我说，你倒是发表点意见呐。”
小墨君仿若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杜远程敲了敲桌面，“喂，做梦呢。”
“那便鬼界吧。”墨青夜不以为然的道，似乎根本不在意。
“鬼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时队伍里不知名的一个人道“现如今鬼界已经等同废墟，而且将战线拉的越远，对我们越有利。”
“好吧。”杜远程最后道，可隐隐的总觉得哪里不妥当，“那就在鬼界。可选择什么路下去？”
“贤弟，从天界到妖界到鬼界，要想把这三点连成一线，只有一条路可走。”雪千屠拍了拍杜远程，“断魄崖。”
听到这三个字，小杜莫名的一阵寒意，说实在的他是再也不想回那个鬼地方了，想起那些个骷髅，还有那个叫什么矴的疯疯癫癫的骷髅队长，那缭绕在半空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歌声，真是腿都发软，不过正如千屠所言，要想一线下来，除了断魄崖，真的没别的选择了。
杜远程咂咂嘴，“那，就这样，我带领天兵一路往下追，你们就一路往下逃，进入鬼界后，两伙人就打在一起，唉，虽然是做戏，可死伤是在所难免的。”说到这，他有点黯然无奈，“说句交底的话，我在天庭混的也不怎么样，那帮人对我也不服气，不可能配合我，这是我的主观意愿，一个人的。”
听到这，那几个陌生的脸孔上显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其中一个道“那还不是真打么。”
“嗯，呵呵。”杜远程苦笑了下，“我所能做的，只是保青夜逃过此劫，让他全身而退。”
几个人瞬间陷入沉默，而后白威道“远程，这就够了，那时候你只要能让青夜安全撤离就行了，至于我们么，呵呵，不用顾及。”
听他这样说，杜远程很不是滋味，“真是对不住大家，都怪我，能力有限，混的太次，要是我能在天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就不用平白牺牲了。”
“会的。”这时，一直静默的青夜倏忽道，语气非常笃定，好像一切都已命定。
“估计那帮天兵为了抢攻会不遗余力。”杜远程抿了下嘴角，“现在天庭内的政权不稳，据说天帝还要归隐，这样一来，就更乱了，你们也要尽全力才是，最好是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这时，雪千屠就哈哈大笑，拍着小杜的肩道“我等要真把天兵都杀光了，你还怎么回去交差。”
这个问题确实相当棘手，进退两难。杜远程转了转眼睛，道“没关系，此次天帝的目标是青夜，至于别人，不过是垫背的。这个老家伙，阴损得很。”
“嘿嘿，贤弟，你是在说天帝么。”雪千屠笑道。
“废话，不是他还能是谁。”杜远程恨恨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你刚知道啊，本门早就看透了。”雪千屠叹了口气，“只是你们，唉，或者说咱们都身在其中。”
说到这，杜远程心中又一阵纠结，要不是为了实现那个梦，为了登临权利的巅峰宝座，九天封尊，他完全可以退避，逃脱，放手一切。但如今形势已经将他逼到了这一步，唯有走下去。
下意识的，他望了望青夜，却发现后者神思恍惚，意兴阑珊，目光一直静静的凝视着那柄水琴。
“青夜。”他唤了声，小墨这才回转眼眸，道“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呃，那。”一刹那，杜远程有点错愕，不知该应答什么，“青夜，你专心点，这不是儿戏，还有白兄千屠，你们到时一定要设法拖住左右将军，那俩厮也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这时，青夜忽然冷冷一笑，“难道本君还怕他们不成。”
“不是怕，是没必要。”杜远程道，“你只需要与我交手便是，其余的，都不用管。”
墨青夜似乎没听他说，继续自顾自的道“别说是他们这等乌合等闲，就是比他们再精锐之辈，本君也不放在眼中。”
杜远程扯了扯嘴角，“青夜，你这是在说我么。”
墨青夜抹了他一眼，“自我感觉倒是蛮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咫尺天涯
“嘿嘿。”小杜捡了个笑，下了个台阶，“我也发现了，你现在越来越牛叉了。”
“你知晓这是何故么。”青夜看向他道。
小杜茫然的摇了摇头，望向其余人，在雪千屠脸上发现了一缕炯炯的自豪。
旋即，青夜一笑，讳莫如深，“那是因为当日你将我的法力带回时，里面掺杂了付凌霄的部分法力，而且所占的比重还不小。”
“什么？”杜远程有点难以置信。
“呵。”墨青夜幽幽的道，“怕是他本来想将我的法力吞噬，却因我与他一仙一妖，无法得逞，故将自己的法力融入其中，没成想，机关算尽，倒是让我捡了便宜。”
“这好啊。”杜远程拍手称绝，“看来付凌霄也没那么可恶，还懂得成人之美，哈哈，我说的么，怎么你一下子就厉害起来了。”
墨青夜没作声，不过表情变了变，显然对他此语不大受用，而后却静静的直直的盯着他，“所以，我才说，不在话下。就连你，也一样。”
“嘿嘿，那是必须的，咱青王是谁啊。”杜远程连忙跟着溜须拍马。
但青夜的眼中却没半点笑意，又定睛凝视了他片刻，随后一字字的道“可，我依旧会败给你。”顿了顿，“心甘情愿。”
杜远程就怔怵了，心里说不出啥滋味，一直以来他总感觉是自己在保护青夜，是他在处心积虑的为他着想，是他策划着阴谋好让他全身而退，但到头来，竟然是青夜在护着他。以今日看来，若是他俩真的动了真招，鹿死谁手还是未知。
气氛也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而后青夜继续道“好了，不提这些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怎么听起来像是想赶自己走啊，“也没什么。”杜远程觉得其实心里有一大堆话要说，却理不出个头绪，“我并不想让妖界有所折损。”
“这个避无可避。”青夜定定道，“有战争，必然要有流血。”
“唉。”小杜叹了口气，“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
说完这句，貌似一下子就没话说了，沉默的戳在那，其实也真没什么好研究的了，事情总要边走边看，变化总比计划快，杜远程不放心，又对白威他们道“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一打起仗来就不管不顾，杀红了眼睛似的往上冲，该跑就跑，咱们只要能瞒过天帝的眼睛就可以了，实在不行，我就趁机做掉那两个家伙。”
“谁？”白威不解，问。
“还能有谁，左右将军，这俩厮根本就是天帝的眼线，成天盯着我，这次的机会正好，给他们来个以身殉职。”
“妙！”雪千屠一边赞同，“兵不血刃，借刀杀人，贤弟，这事儿就交给本门来办吧。”说着，拍了拍胸脯。
房间内的氛围一下又活跃起来，雪千屠接着问“贤弟，你还看谁不顺眼，一朝都做掉算了，免得日后祸患。”
杜远程想了想，“暂时没有了，其余的，咳咳……”
“我懂了，小程，你压根就一光杆司令对吧。”雪千屠卡巴着眼睛。
“呃……咳，怎么说话呢。”杜远程心说就算事实如此吧，你也不能说的这么白啊，“那倒不至于。”
“哎呀行了，你就别谦虚了。”雪千屠用手背敲了敲他的胸口，“既然这样，就先可重头的来。”
杜远程也没再争辩，这些都不重要，他最担心的还是最后青夜跟他对决时的境况，“我说青夜，你还能变成那条小蛇么。”
青夜抬起眸子看他，目光有点冷，“干嘛。”
“作假啊，嗳！对了，要不这样，我找一条跟你一样的小蛇带回去，就说是你，然后真的你就来个凭空消失，先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念头有点异想天开，可出乎意料的是，青夜竟然点了点头，淡淡的道“行。”
小杜卡了卡眼睛，“真的行么，我是说这招。”
“没什么不行的。”墨青夜的表情淡淡的，就好像他们刚才在讨论是喝铁观音还是碧螺春。
“那在这之前，我们总得比划两下。”杜远程心里一阵没底，“起码得做给旁边的那帮孙子瞧瞧，封住他们的口。即使他们觉得不对劲，也挑不出毛病来。”
“随你便是。”墨青夜心不在焉的应了句，就站起身来，“这些细节，现下讨论也没意义，要是没其他的事，就散吧。”
杜远程一愣，这就要散场了，好像还有很多都没定夺呢。“等等。”
青夜回转眼眸，“还有事？”
“唉，没了……”小杜抓了抓头发，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觉得青夜不大对路子，这么大的一件事，就这么草率的结束了。
白威几个见状，立马识相的先走了，杜远程戳在原地，房间空空荡荡的，非常开阔，就剩下他们两个显得有点苍凉似的，小墨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也不言语，两个人好像突然间变得很陌生。
杜远程望着此刻白衣胜雪的墨青夜，蓦然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就仿若他们从来不曾相识过，那种疏离的陌生感纵横交错在空间内，攀枝错节的缠绕住他的心魂，令他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开。
须臾，但听青夜道“你，也走吧。”
“啊。”小杜一时懵然，应了声，才发觉不对，急忙改口道“我先不走。”
“走。”青夜十分决绝的道。
杜远程刚想过去，却见墨青夜移开了身影，往那帘幕后而去，他急忙追上去，一下拽住他道“怎么了。”
“没怎么。”墨青夜回答的很冷，“你不可在此逗留太久。”
这句话说得没错，可就这么走了，杜远程总觉得心有不甘似的，就在他犹犹豫豫没了主意时，青夜忽然甩开他，一下就消失在了帘幕的后方。旋即，梦幻般的一幕再现，整个房间倏忽消失，连同那柄水琴也一并无影无踪，偌大的空间又变回了最初空空如也的样子。
杜远程下意识的开口喊道“青夜！”
空旷的世界里没有回答。
第一百六十章：青夜，你可看到了
他有点沮丧，心烦，心说这厮风一阵雨一阵的老毛病又犯了，也搞不准个阴晴圆缺，索性叹了口气，往外走去。心底莫名的涌起一股异样，就是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接下来无话，杜远程在白威与雪千屠的簇拥下，绕着这座水下宫殿参观了一圈，直到夜色已深，黎明即将破晓时，才往回去，雪白二妖一直将他送至湖畔，很是依依不舍，小杜挥手示意他们回去，见他们二人重新没入水中，才舒了口气，心里空落落的转身向前，就在这时，他看到山崖顶站着一个人，再定睛一看，竟然是青夜。
这场景未免有点毛孔悚然，青夜一袭白衣，站在氤氲的晨雾中，背后是灰蒙蒙的天空，乍一看，还真吓了小杜一跳。不过，马上他就乐了，一个飞身跃了上去，笑嘻嘻的对青夜道“你还是舍不得我吧，还跑出来偷偷的看，小样。”说着，在人家的脸上就捏了一下。
青夜没吭声，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就好像对他的相貌很陌生一样，看的十分仔细，过了大概五六分钟，才缓缓的移开目光，轻轻道“我来送送你。”
“嘿嘿。”杜远程一脸贱嗖嗖的笑容，“那，就送送呗，送的越远越好，陪我回去才好呢。”
青夜慢慢的眨了眨眼睫毛，倏忽一笑，也说不出什么滋味，目光却落在了他腰间的妖刀上，然后伸出手去。小杜有些诧异，但还是将佩刀卸下来递到了他手中，青夜接过，微微蹙眉，纤长的指尖在刀锋上拂过，随后就将刀又还给了杜远程。
这一系列动作诡秘莫名，小杜就忍不住问“咋啦？”
“没事。”青夜轻声道，“我不能送你太远。”
“嗳开玩笑呐，你不用送我，我又不是不认得路，就在这陪我呆一会儿我就很知足了。”说着，他看向对面的山峦，“这里可真美。”顿了下，“对了，你届时是不是就隐身在这湖底，原来你早有打算呐。”又拍了拍人家的脸颊，“水挺深呐。”
青夜没理睬他，目色几分凄迷的望着山峰，而后又转头看向他，就好像杜远程的脸上有花儿一样，怎么都瞧不够似的，到最后小杜都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捂着脸道“我说你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得我……脸都发烧了，手指头抽筋。”
墨青夜倏忽一笑，笑声在此时空寂的山湖间格外轻灵，“死样子。”
“本来嘛。”小杜翻了翻眼睛，“人家也是会羞涩的。”
青夜的笑意蔓延开，一抹若晨雾般幽冷的温柔掠过眼底，“好了，不看你了，把手放下吧。”
杜远程这才撂下手，清清嗓子道“你舍不得我。”
“是啊。”墨青夜忽然幽然叹息，竟然毫不犹豫的承认了。这令杜远程万分震惊，这种事是从来没发生过的，“我说青夜，你没事吧。”
“怎么了。”青夜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碧绿的眸子望着他，微微侧了侧头。
“刚才，我说，你舍不得我，你说，是啊。”
“哦，嗯。”墨青夜这才垂下眼帘，然后有点自嘲的一笑，“我很少这么坦白，对么。”
“不是。”杜远程竟然紧张起来，眼睛眨的飞快，“是，很少……那个，就是。”
“好了，别说了。”青夜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话，“这么久了，我一直让你觉得很任性霸道，不讲理对么。”
“没。”杜远程听他这样说，有点不舒服，“你咋的我都喜欢。”
墨青夜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贴凑过来，轻轻的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顺势将他抱住，抱得并不紧，很快就松开了，道“去吧。”
杜远程莫名的就有些心酸，“说好的，你可千万别忘了，别犯傻。”
青夜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小杜在半空一直望着他的方向，直到那洁白的身影与天地融为一体，他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直到有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他才缓过心神，加快了步伐往九重天而去。
这，是一种无声的道别。
也是，一种宿命的味道。
一个月后，杜远程站在高高的天庭上，俯视着脚下的万里云海，默默的对身侧的东华道。
东华叹了口气，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那种宿命的滋味深深的刻印在杜远程的心底，就像缭绕在湖面的雾气，是如何也吹不散的，此时，阳光明媚，从窗棂间倾洒而下，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浅浅的金辉，充满了神圣与力量。
他喝了一口酒，阳光倒映在酒液之上，粼粼波光，摇曳出一张英俊的脸庞，他望着自己的影子，望着那眉宇间金色的印痕，苦涩的笑了。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可直到现在，仍旧如梦魇一般紧紧缠绕着他，他甚至不敢去回忆，因为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无法呼吸。
十五个日日夜夜，他彻夜难眠，眼前，脑海中不断的浮现起那个刹那，那个破碎的瞬间，那飘零在空中的血色，还有，那人静若深海的目光。
“青夜。”他低低的吐出两个字，将酒杯放下，不知看向什么地方，似乎很遥远，很遥远，天之尽头，一片耀眼的光芒，“你，可看到了。”
一边的东华神君又微不可闻的叹息，如今他已经跟杜远程成为了不错的朋友，时过境迁，从最初的利益相攀到此刻的黯然神伤，他实在想不通，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有什么想不开的，他如今得到的一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他站在了权力的巅峰，手握着芸芸众生的生杀大权，紧握着那根至高无上的权杖。他，还有什么不知足，还有什么惋惜。人呐，真是看不透。东华从最初就不是一个凡人，自然无法理解人间的喜怒哀乐，万家灯火后的悲欢离合。
“我说，杜大人呐。”许久，东华道。
“嗯？”杜远程没有回转眼眸，应了声。
第一百六十一章：三百年隔开一个人间
（还有三万字就完结了，我把每一章改成三千字，定时十天，简便些，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支持，小伙伴的留言我就不一一回复了，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们江湖再见。）
“我真的不理解。”东华笑的有点无谓，“此前也只是说说罢了，按照人之常情分析，讲出那些宽慰你的话，但，现如今，我真的无法感同身受。凡事想开点，不要老看着失去的东西，多看看握在手中的，你会好过些。”
“嗯。”杜远程笑笑，“谢谢。”
东华便不再言语了，他知道，无论如何安慰都是徒劳。自从那一场旷世之战告捷后，杜远程整个人都变得清冷孤僻起来，丝毫不像以往了，似乎沉入了一个外人无法探知的世界。话也少的可怜，以前他说一句，杜远程恨不得说上十句，可现在正好反了过来。
“他……可能没死。”良久，东华低声道。
“是，没有。”杜远程道。
“只是……时间有些长，只是，你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杜远程不再应声，静默的矗立在窗前。
“远程，说句心里话，你这人不错。”东华笑了笑，也有点苦，“可，我就是个文官，能力有限，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到你。”
“不用了。”杜远程叹声，“连我自己都帮不了我自己。”
天帝终于放心的归隐了，沉没于那片神山圣湖之中。但在此之前，他却留下了一道天堑，一道无形的无法跨越的天堑，横亘在黑暗与光明之间。
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却像徒然隔了一个人间。
杜远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什么也没说，朝外走去。东华并未追上去，因为他知道，他去何处。
总是一个地方。
刚开始他不放心，偷偷的跟在杜远程后面，后来，发现，他每次去的地方都一样。
而且，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幽暗的虚空。
因为，每一次去，都是外世的夜晚。要么是阴天，苍穹混混沌沌，要么是晴天，苍穹瀚海星空。
可，那里空无一物。
他，究竟在看什么。
再然后，东华神君便不再跟着他了，只是暗自感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又是一个傍晚时分，出了永昼的天庭境，杜远程按照那条熟悉的不能再熟的路途往那片虚空而去。从那场大战后，他再没有穿过戎装，无论何种场合，只着一件银白的锦袍，十分素雅，简直跟他整个人有点不大相称。
随着距离天宫越来越远，光线逐渐的暗淡下去，月影星光渐然映入眼帘。
御风而行，四周空寂一片。
高度在不断提升，周遭的星辰也变得越来越庞大。
那圆润的月盘仿若就挂在头顶，巨大的看不到边际。
再接着，他就感觉自己仿佛融入到了月亮中去一般。空气很清冷，星辰的光芒深浅不一，有的十分刺眼，而有的则很是暗淡。
然后，他在一处停了下来。
周围并没有可以落脚的陨石，他只好将腰间的佩剑卸了下来，人立在其上。
妖刀，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银光交织的宝剑，在剑锋上镌刻着繁复的图腾，每当他将宝剑抽出来，那些图腾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刹那间迸射出阳光般耀眼的光芒，再融晕在银色的剑光之中，非常绚丽夺目。
这柄宝剑是天帝赐给他的。他不能拒绝。据说是一把上古神剑，拥有着强大莫测的力量。
风从虚空中掠过，拂起衣角，杜远程暗自笑了笑，神情很落寞，然后抬手解开了束发的金冠，刹那间漆黑的长发在空中飘散开来，他对着空茫之处淡淡道“祖上，我又来看你了。”
万籁俱寂，没有任何回应。
他很清楚，无论他来多少次，说多少遍，都永远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非天，已经离去了。
可，他仍旧一遍遍的，重新来到这里，似乎，唯有对着那人隐遁的方向，才能寻得片刻的宁静。
“祖上，我还是无法解脱，或许，这就宿命吧。”杜远程自顾自的低语，仿若某种深彻的忏悔，但他明白，他永远也追不回他的救赎了。“祖上，我一直不怎么信命，可现在，我信了。如果当初我听你的，跟你走，结局一定不同。青夜……他，也不会……”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是我害了他。是我。”
缭错的星光映照在虚空之中，视线凝望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忽然顿住了，双手暗自紧紧的一握，不知多少次他都想将眼前的空境撕裂，看看能否将那座消失的空岛找出来，可每次这样的念头涌上来，他都压了下去。
现在，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扭转一些东西。但，却无法逆转命运。非天或许早就看穿了今日的结局，所以，当日才会五次三番的问自己是否愿意。
就算此刻将他翻出来，又有何用。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扛，没人能替你分担痛苦。杜远程苦涩的笑了笑，但，青夜凭什么，他只是个局外人，被搅进一个梦局的旁观者。
在这漫长的半个月中，杜远程不止一次的重新设想了一切，如果他没有什么变强大的梦，青夜是不是也不会产生让他九天封尊的想法。是他梦想的火焰点燃了青夜心底更为隐藏的幻梦，以至于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没有如果。”他忽又低低的道，“世间也不存在回头的假设。”像是对自己胡思乱想的否定，杜远程深吸了口气，问“祖上，你说梦想真的那么美好么。”
月光洒落在他的肩头，将此刻的沉寂映得无懈可击。
“一直以来，梦，在我的心底都是那么光芒万丈，比希望还有美好。可，如今，我觉得，我似乎错了。”
“梦，是残忍的。是血红的。是破碎的。是绝望的。”
“若是没有梦，也就不必背负这么许多了，或许，会活得更轻松些。”
“但，人终归太执妄了。青夜也是，他也执妄。”说着，他吸了吸鼻子，惨淡的一笑，“他太傻，这家伙，傻透腔了。”
沉默了片刻，杜远程忽然像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一样，耸肩笑了笑，“不知道，我的刀还在不在他那。妖刀一生可就只认我这一个主子。”
说着，他就愈发心酸起来。那一幕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就如同发生在前一秒。所有的声音，细节都历历在目。
那天，晴空万里。
那天，无迹可寻。
杜远程午夜梦回时，经常会被惊醒，觉得似乎那一天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一场错觉。青夜还在梵落山的府邸内，悠悠然的喝着茶，挑着细长的眉梢揶揄着白威与雪千屠。
而下一秒，这静好的画面便被彻底支离破碎，漆黑的夜，繁乱的星，一道洁白的影子从万丈山崖上坠落而下，鲜血凌空飞散，就像一朵朵殷红的花瓣飘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染红了那雪白的云裳，他，就像一枚羽毛一样飘然堕入无尽的黑暗。
“祖上，你说，他还活着么……”每次问出这句话，杜远程都不禁全身发抖，他不知道，说青夜还活着，不过是东华用来慰藉他的，他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坠入了何方。
空灵。
一如那遥遥远去的最后一面带给他的感觉。
痛彻心扉的空灵。
月华近在咫尺，仿若空濛飘渺的挽歌，杜远程对着无尽的虚空，心也随之沉入无底的冥空。
他多希望，此刻能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唯一能让他推测出结局的就是天帝三百年的禁令。
似乎，这是宣告青夜还活着的唯一线索。
宿命的滋味，从未如此深刻的印入他的灵魂。就如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而所有人，不过是看着这场命运的局一路推进，唯有他，身在局外。
青夜，这就是你的抉择么。
这就是你布下的最后一枚棋子么。
那一日，本来他胸有成竹，在天帝下旨征讨妖界之时，他是那般淡定自若，一身戎装叩拜在天帝面前，领命而去。
因为，他们是说好了的。
所有的计划即使做不到百无一漏，也可保性命周全。
腰间的佩刀泛着紫色的寒光，千万天兵跟随在他的身后，天空万里无云，湛蓝澈透，阳光映照在盔甲之上，散发出凌烈之气。
这一战，他似乎志在必得，名利双收。所有的下属在杜远程的脸上都读出了这种张扬到不可一世的自信。
而其中滋味，唯有他知。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必须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同时又硬气十足，不可拂逆。即使有人心有不服，也不敢造次。因为杜远程的个人之力毕竟是强大的，这一点也足以镇压住手下异心的众将。
此件无话，其实包括左右将军在内的整个天兵军团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能在这一场大战中崭露头角，建功立业，因这次战争天帝出奇的重视，正是他们扬名立万的好时机。
这也正顺了杜远程的初衷，假戏真做，怕的就是他们不配合。
第一百六十二章：身堕九重天
说句实在话，小杜对于除青夜，白威，雪千屠外的其他妖界众生并没有什么怜悯之情，事实也不允许他爱心泛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个时候，只能做出必要的舍弃了。
前方晴空万里，视野极为开阔，杜远程不急不缓的率领着整个天兵军团往天庭之外进发，按照预定的计划，先抵达妖界，然后一路追至鬼界。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前面较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因为距离遥远，也看不真切，掩映在稀薄的云雾之中。
这时，身边的左右将军当然也敏锐的察觉到了，便上前禀告杜远程，说前方发现异情。
杜远程没动声色，心道是谁？
随即，一股不祥的预感就涌上了他的心头。
但，他马上将这个令他惶恐的念头给生生压了下去。
不会的，青夜绝不会这么冒失，就算等不及了，也会等着。
这可不是儿戏，他绝不会在这么大的事儿上耍性子。
于是，他十分淡定的摆了摆手，但也实在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沉默了。
见统帅没做声，手下人即使心有疑团，也不好多言，只能继续前行。
而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视线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到了最后，简直一清二楚。
这令杜远程顿时就停住了脚步。
整个人僵直在那，觉得呼吸都凝滞了。
是的，他没有看错，那个一袭白衣胜雪的人，正是青夜。
怎么回事！他深吸了口气，强忍住狂乱的心跳，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侧的将军，去发现他们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边瞧。
此时就是圣元头陀也做不到瞒天过海了，几万双眼睛就那么清清楚楚的看着。
杜远程一下就懵了，心底的慌乱让他的手都开始发抖。
就在这时，只听刢炽一声厉喝道“有敌军！是妖界的人，他们杀上来了！”
完了！那一秒，杜远程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彻底完了。
此情此景，他身在此位，总不能下令不前吧。
“等等。”不过他还算镇定，当即阻止了拔刀的左将军，沉沉道“兵不厌诈，再没看清具体情况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他只希望，青夜赶紧撤退，赶紧跑！
可，他失算了。
青夜根本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迎面而来。
而且，步伐还越来越快。
整个场面一下就失去控制了，见妖界的人竟然杀上了天界，所有的军士们都怒了，只等着杜远程一声令下，便杀将过去。
青夜啊！杜远程暗自咬牙，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且，这还不算，因为在青夜的身旁，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白威和雪千屠。
怎么这俩货也跟着犯浑呐。
他的心顿时就凉了……
随后，他就明白了，这是青夜故意而为的。
他是故意的！
可为何要如此！
说好的……都忘了么。
此刻，他真想冲过去，狠狠的揪住他的衣领，朝他大吼一句：你他吗的疯了！
但，没有机会。
他不能。
即使境况如此措手不及，他也必须将这出戏演下去。
抛开身侧的天兵不谈，这可是在天帝的眼皮底下。
内心强烈的挣扎与纠结不言而喻。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没有下令。
他直直的盯着近在眼前的墨青夜，脸色十分难看。
突然，他又冒出一个念头，没准青夜是来讲和的。
不过旋即就否定了自己愚蠢的想法，怎么可能。
金光云海，两军对峙，一片肃杀。
仿若，阳光都凝固了。
已在咫尺，青夜如泉的墨发在风中飘扬，重重雪白云裳也随风舞动，而他的面色竟是无波无澜。
对视。静的可怕的对视。
漆黑的瞳眸与碧绿的瞳眸交相辉映，缭错出一片瑰幻的光影。
然在这一刻，杜远程还心存侥幸，觉得可能青夜是想把戏做的更真点，于是才杀上天庭。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简直没有勇气去回忆，梦魇，无法醒来的梦魇。
他们还是交手了，迫在眉睫，他无法再拖延下去。
其间两军的厮杀一派混乱，杜远程简直分不清谁是谁，但又不忍对妖界的人下死手，只是做做表面工程。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根本心不在焉，因为青夜不知道混战到哪去了。
这家伙，就算打破了原计划，也总要在自己身边啊。
他的头一个两个大，一边应对着，一边在汹涌的人群中搜寻着青夜的身影。
去发现，不知何时，小墨军竟然跟刢炽他们打在一起去了，而且打的热火朝天，很快，他就看到了一股鲜血如喷泉般从刢炽的喉咙里直冲向湛蓝的天际，下一秒，左将军就英勇就义了。
好样的！杜远程心里暗自叫好，要是条件允许，他真想亲自宰了他们。
随后，青夜果然不负众望，又秒杀了右将军古霍，然后，却向杜远程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小样的，虽然有错失，不过戏演的还真像啊。小杜心里一阵欢喜，立马迎上前去，准备继续演戏。
真是可惜了，他们要是生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那不都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么。一面拔刀相向，一面喜笑颜开，很快就接应到了墨青夜。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青夜眼中的杀意却没有退去半分，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剑光一闪，破空而来，朝他劈头盖脸的就刺了过来。
“我说你……”杜远程大惊失色，一个闪身，避开了一剑，“还来……”后面的真的还没脱口，又是一道凛冽剑光直劈他的面门而来。
这又是哪一出啊，小杜已经完全被搞得七荤八素了，眉毛都快拧到下巴上去了，情急之下，也只能横刀去挡，趁机对青夜急急道“我说你杀红眼了，连我都不认得了。”
没成想，青夜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好像一下子就跟他成了生死宿敌，宝剑凌空旋转了一下，甩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就又刺向他。
杜远程心说不对啊，刢炽与古霍那俩孙子已经翘辫子了，他没道理啊。但眼下如果他不躲闪不防守，恐怕下一秒就要下去陪那两位打牌了。于是，也顾及不了此刻青夜的想法，奋力抵挡，只守不攻。
两人僵持不下，很快，在杜远程一边奋战的小兵们看到主帅被围，都纷纷杀了过来，想要助他一臂之力，也好趁机表现表现。
小杜见势不妙，厉喝道“这个魔头，就交由本大人处置！你们去别处应敌，将他们给我一举拿下！”
听到杜大神君说的这般斩钉截铁，气势雄浑，小兵们顿时来了劲头，一扫方才痛失左右将军之悲，与其余的妖界众人拼杀一处。
喊杀声响彻云霄，杜远程也顾不上别的了，一边与青夜交手，一边跟他马不停蹄的道“我说，你倒是吭一声啊，傻了，玩啥呢！”
可青夜盯着他的眼眸却没有丝毫波动，面无表情之中还透着一股阴沉的味道，就好像真的从心里恨他一样，恨不得杀了他似的。
就在小杜不知如何是好的当下，情况终于有所扭转，厮杀在一起的人群开始缓缓的朝断魄崖的方向移动。他也搞不清楚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的，反正这些也不重要了，将事情重新来回正轨才是王道。
当即，他也顺应着大势所趋，亦步亦趋，将青夜渐渐的朝那个方向逼去。不过墨青夜显然不在乎他的这个举动，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将他就地正法。
从苍穹之巅俯瞰，一片人头涌动，刀光剑影。在这其间，小杜也没有注意到白威他们，估计是没事。此间无话，最后天兵与妖众就杀到了断魄崖。
断魄崖本身与天庭是没有相连之地的，只是在某个方位之下便是那个连接三界的万仞骨山。
而随着距离的接近，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诡秘冷彻，是那种渗入骨子的寒。杜远程此前从未到过天庭外这处所在，一时间竟然有点心里没底。
但看着小墨君决绝冰冷的目光，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想必他一定心中有数了，要不然咋淡定的跟铁块一样。唯有，戏做的有些过头了。渐渐的，笼罩着浅金色光泽的云雾幽幽黯淡下来，仿若是被云层下那座鬼魅的孤山感染了，变得莫测起来。
再之后的事，杜远*的不忍回忆了。
他不敢相信，竟然会是那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沧江一梦镜花影
不清楚是怎么的，两个人就到了一处断层。就仿佛天空在这里豁开了一个断口，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雾气，不似天庭中的那般雪白，而是灰白灰白的。非常浓重，一眼望不穿。
杜远程的心里有些发慌，对背对着那处断层清冷而立的青夜道“你往哪冲什么，赶紧回来！”
而墨青夜却依旧站在那，手里握着剑锋，一刹那竟然有一丝怔怵，好像整个人突然就走神了。
后方是一片嘈杂的厮杀声，小杜当即思忖，可能青夜是想现在就……于是他心头猛然一动，回转头去飞速的看了眼身后，旋即一咬牙，疾风骤雨般的真蕴便凝聚在了掌中，他刚要抬手，却又蓦然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将那股强大的气蕴生生压下，而此刻，一步之遥的墨青夜也纹丝未动，只是静静的看着。
旋即，杜远程望了望天，眉头一皱，随后便从他的身体内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力道，周围的空气跟着极速变冷，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在他身后十米远的地方，云雾都减缓了游浮的速度，渐渐的凝滞下来，形成了一道屏障。
杜远程对此貌似非常满意，嘿嘿一笑，起先他本来是想撕裂虚空，将后面一干人等全部卷进虚空的裂缝中去，但后来转念一想，怕伤及无辜，尤其是千屠和白威还在里面，于此，便换了这个对策。
“妥了，这下就剩下你我了，没人看得到了。”杜远程舒活了下筋骨，又蹙着眉向天空望去，一片广袤无边，但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此时墨青夜的神色依旧毫无变化，就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你往这边点。”杜远程低声道，“出招。”
青夜竟然笑了笑，难以琢磨。
“我说你笑什么啊，嗳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哦，事情还没完呢。”杜远程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乐起来，“快点出招，别太狠哈。”
接下来发生的，就令他完全乱了方寸，因为他的话音刚落，墨青夜便疾速的动作了，却不同于此前只是单纯的博剑，而是凝聚了巨大深厚的真气。
杜远程直觉迎面一阵暴风刮来，差点没将他卷飞，惊惶不定中勉强站稳身形，断层下的灰白雾气都被卷了起来，缭绕在视线中，看不真切墨青夜的具体方位，仿若他也淹没在了浓雾中，杜远程抬起胳膊挡在眉毛上，奋力的朝前看去，就在这时，只听耳畔一阵猎猎风声，都来不及看清，冰冷的剑锋已经擦着他的左肩划过，顿时衣服就破了，血就涌了出来。
而墨青夜根本就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幸亏雾气浓重，影响了视觉，若不然，方才那一剑没准就给他来了个见血封喉。
杜远程的心里有点火了，大喊道“你搞什么！”
可回应他的却是愈发强大的气蕴，幽幽碧碧，与灰白色融为一体，仿若一条青色的巨蟒缠绕在云雾间。
“你他娘的还真动真格的啊！”杜远程气急败坏，无奈之下也只好运转真蕴，若不然，恐怕再难招架，就在墨青夜的剑锋再度劈下时，他一刀顶了上去，顿时爆发出一阵振聋发聩的声响，然后，两个人就硬生生的对峙在了一起，刀剑相抵，四目相对，距离近到呼吸可闻，墨青夜深碧色的眼眸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冰冷，就如此刻的云雾一般。
“也罢。”杜远程喘了口气，“你是对的，既然演就演彻底，那个啥，我现在刺你一刀，你就假装中招，然后随便化股烟儿跑了就行，懂了么。”
墨青夜凝视着他，忽然又笑了。那种笑容充满了一种莫测的梦幻。
杜远程觉得他应该心领神会了，于是，手腕一转，一刀砍了过去。
这一刀是从上而下劈下的，就是那么个意思，反正云雾屏障后的人也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而紧接着发生的事，却令他彻彻底底的傻了。
他只见自己的这一刀夹带着雄浑的真蕴从空而降，但速度并不快，为的就是让青夜躲开，而且此时墨青夜同样也凝聚着灵蕴在身，刀锋上的凛气并伤不到他，这样视觉效果也极其强烈，旁观者多半会以为杜大神君一刀就将魔头抹杀了。
这，是杜远程的如意算盘，简直天衣无缝。
可，下一秒，墨青夜却没有躲，而且还单手握住了他的刀。
杜远程一下就怔怵了，错愕间没反应过来，但旋即，电光火石般的，墨青夜握着刀锋就将刀尖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小杜见势不妙，连忙拼命的往后拔，试图将刀锋从青夜手中挣脱出来，但随即，他就感觉到了一种足够与他抗衡的力量，硬生生拔了两次，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大惊失色，大叫“青夜！你干什么，快松手！”
如果是做戏，足足够够了，就在此时，墨青夜又对他笑了笑，很浅很淡，看得杜远程刹那出神，可就是这转瞬即逝的一秒，一抹强劲决绝的力道从刀锋的另一端传来，震得他虎口都有点发麻，然后，一切都晚了。
因为他看到，缭绕着紫色凛光的妖刀已经刺穿了青夜的胸膛，从他单薄的身体里直穿而过。
在那一瞬间，杜远程整个人都傻掉了，失去了呼吸。
他不想再去回忆，那些流淌而下的鲜血，是如何一寸寸染透了青夜的云裳。
最后的一幅画面，永远的定格在了他的心底。
青夜就那么浅笑的望着他，随后对他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用唇型说的，他当时并不知晓他说了什么。
可后来，他知道了，他是在对他说，再见。
然后，青夜就连同那柄刺入他胸口的刀锋一起坠入了浓重的云雾之中，坠入了泯灭灵魂的万丈深渊。
那轻轻的，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的两个字，却久久的回荡在杜远程的耳畔。
再见。
再见，曾经的时光。
再见，我深爱的人。
后来的事，他十分的模糊，好像发生过又似没有。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宫邸的，整支队伍是如何撤回的。只记得，妖界所有人，包括白威与雪千屠，都在青夜纵身而下后，义无反顾的随他而去，从云雾缭绕的断层堕天而下。那一幕，是那么的悲壮，他当时看着，只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一个又一个影子纷纷落下，就如同一场大雪，随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断崖之边空空荡荡，就仿佛他们从未曾来过。
心，身体，思维，都不是他的了。
不知道是谁把他架了回去，连续好多天他都未踏出房间半步，就沉默在黑暗中，自我封闭在没有阳光的屋内，脑海里空空如也。
再然后，天帝颁布了三百年禁令。
在这三百年间，无论墨青夜是死是活，杜远程都不许踏出天庭一步。
与此同时，在断崖边际布下了无人可穿的结界。在之后，那缭绕在断崖处诡秘浓重的雾气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结界的万丈金光。
杜远程明白，他是无法穿越的，就算舍了性命，也无法跨越天帝布下的天罗地网。
换言之，他被禁足在了这华丽的宫邸之中。
哪怕青夜还活着，同样，他也来不了这里。
青夜。多少个不分晨昏的日子，他在心底反反复复念着他的名字。
如果你还活着，一定要等我。
等我，三百年。
我没有忘了你，更不会放弃。
可这些话，却只能说给他自己听了。
不仅如此，天帝下旨，任何一个妄图穿越结界之人，无论官职大小，格杀勿论。
这就是权利的残忍，也是权利的威慑。
是为何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根本原因。站在权利的巅峰，掌控生死，是怎样一种感觉。在不久后，杜远程就体验到了，但他并未因此感到任何快慰。
反而，更加的痛苦。
因为，这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他再清楚不过。
繁华落尽君辞去，沧江一梦镜花影。
迟了。这次，似乎真的迟了。
最先来探望他的便是东华神君，这个曾经与他利益相勾的人。此刻，杜远程对他也无知无觉了，似乎所有的仇恨，嘲讽，轻蔑，冷傲，欢喜，悲痛都悄然远去，现在的他，只剩下一具驱壳，被包裹在华美的锦服中，冠以不二的权利。
东华当时是来告诉他，天帝隐遁的消息。
并将天帝御赐的宝剑与玺印交给了他。
杜远程几乎看都没看，目光不知看着哪里。
东华安慰他说，已经这样了，这就是你们的宿命，认命吧。
是啊，时到今日，不认命又能如何。
第一百六十四章：硝烟定天命
那把宝剑是和箜峒镜一样法力强大的上古神器，叫什么名字，杜远程都没注意听。似乎拥有了它，就可以斩断世间的一切。
他目光涣散的望着案上的宝剑，很华美繁复，若是从前，他恐怕要跳起来，欣喜若狂，可现在，完全激不起任何兴趣。
索然无味。生活一下子变得毫无目的。
东华在一边喋喋不休，唉声叹息，替他着急惋惜。说什么好好的，你这是何苦之类。杜远程一个字也没说，手轻轻的抚上了那柄剑锋，“紫风，呵呵。”
不知道妖刀现下在哪里，落到了什么角落，还是与青夜在一起。
冥冥之中，他倒是希望妖刀能与他一起，那样的话，就会感觉似乎好受些。
白威，千屠。他在心底默念着他们的名字，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难道从最初你们都是想好了的么。
唯独，我不知。
唯独，我如此后知后觉。
再见。是的，我们会再见的。等我。
马蹄铃，缃雎瓶，硝烟定天命。
时光悄然而过，似乎格外的漫长。
一日日，杜远程渐渐的平静下来，渐渐的沉默寡言。
每一天，他都会酌上一杯清酒，然后出神的望着酒樽倒影中，自己眉心那道浅金色的印痕。仍旧是火焰的形状，只不过其中冰火交织的色彩不见了，而是变成了这阳光般明媚的色泽。
这也是天意么。他苦笑。
天帝归隐后，天庭变得很安静。左右将军已死，付凌霄的残党见领头人西去，不久便倒戈了，所谓树倒猢狲散，良臣择明主而侍。杜远程虽称不上什么明主，但对于他们来说，再不放下心底的种种不服，那就是没有眼水了，此时风向已变，权利的棋局已重新洗牌，是时候弃暗投明，归顺新主了。
大部分人还是聪明的，识时务的，只有少部分仍旧顽固不化，都没用杜远程言语，就被无声无息的干掉了。
三百年是何其漫长的时光，他必须学会忍耐与等待。
无论这其间是多么的难熬与孤寂。
他始终相信，青夜还活着。
因为，他说过，他要亲眼看到。
日子就在金色的阳光下一天天流逝，渐渐的，杜远程也有了自己的一批心腹，如今的他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不再有什么意气用事的冲动与不理智，每件事都做的有板有眼，处心积虑。
人，真的是会变的。
每当他独自一人去非天消失的空岛之地，他都会对着虚空自言自语上一阵子，因为他同样也相信，非天听得到。
再后来，杜远程干脆将自己的宫邸搁置，跑去了自己构筑的镜像之中。所有的一切，他都办的十分低调，就那么默默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只是偶尔有事的时候才会从镜像空城中出来，处理完事物后便又悄悄的回去。
因为他的沉默不语，令所有人都对他捉摸不透，反倒更加的谨小慎微毕恭毕敬了。在接下来长达二百多年的时间里，天庭一直四平八稳，从那次大战之后，仿佛天地都从此沉寂了，想想也是，无冥已去，鬼界已成废墟，而妖界的所有众生都已从断魄崖坠落无底的黑暗，天界再无任何威胁。
一切都过去了，成为过眼云烟。
杜远程独居在空城之中，整个城池就是上方宫邸的倒影，只有他能看到，也只有他能进入。这还要拜箜峒镜所赐，让他可以脱离人群的视线，独善其身，却又不离红尘。
这段日子是孤寂的，却又是宁静的，他心如止水，但从来没有停止过一件事，那就是对青夜的思念。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不知他如今怎样了。可惜的是，杜远程没有任何途径能够去打探他的消息，只有这样默默的祈祷与挂念。
他现在连天宫都出不去，更别谈其他了，时而，他也会冒出一个冲动的念头，想要拼了命去冲破那道结界，冲到鬼界去看一看，可理智让他按捺了，他不能失去性命，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他的性命是如此珍贵。
二百余年的时光，沧海桑田，墨青夜这三个字，就仿佛天边的星辰般遥远，却从未暗淡光辉。
就在杜远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时候，那一日，忽然有一个人来找他。
等他不急不缓的从空城中出来时，据说此人已经在外面等了三天三夜了。
在看到来人的刹那，杜远程久久的怔怵了，不是震惊，也不是迷惑，而是那抹久违的温暖。那种见到故人的喜悦。
“芙蓉君……”好半晌，他才轻轻的吐出这三个字。
芙蓉君依旧如故，眉目清秀，嘴角淡淡的笑容，略带几分揶揄的道“现如今想见上你一面还真是难呢。”
“哪里话。”杜远程一笑，屏退了下人，将芙蓉君请到座上道“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来，要是知道的话，还不早就派人去接了。”顿了下，一声叹息，有点苦涩的道“我这日子，也是度日如年呐。”
芙蓉君没言语，却是定定的瞧着他，“算起来有二百多年没见你了，一晃这么久就过去了。”
“嗯，呵呵。”杜远程抿了下唇，“我又出不去，为了保住小命只能忍耐。”
芙蓉君又瞧了他片刻，淡淡的道“你别担心，他，很好。”
“什么！”杜远程刷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见到他了？”
芙蓉君默默的摇了摇头，“没有，可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哪呢？拿来我看。”杜远程简直是迫不及待的。
没想到芙蓉君竟是一抹迟疑，似乎不大愿意将信件拿给他瞧，踟蹰了须臾道“你看过后，不要多想。”
杜远程哪还有空暇去琢磨那些，当即便从芙蓉君手中几乎用抢的夺过那封信，随即他的眼睛一亮，果然是青夜，信封上端端正正的著着他的署名。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旋即一抹失落浮现在脸上，整封信中，青夜竟然半个字也没提他，只是向芙蓉道了平安，说自己现在一切安好，所处的地方也很安全，让他不要挂念。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杜远*想大喊一句，最挂念你的人是我啊！
芙蓉君察觉出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宽慰道“或许，青夜他也是不方便说，所以没有提及。”
“呵呵。”杜远程笑了笑，将书信还给了芙蓉君，“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只是不想提罢了。”
为何会这样，他究竟哪里对不起他了，为何在时过境迁，沧海横空的平静后，他还是对自己只字未提。
一种很憋屈很难受的感觉从心底一路涌上嗓子眼，但当着芙蓉的面，他还得强颜笑道“这个青夜，有时还真是摸不透，连我都不知道他咋想的。”干笑了两声，“芙蓉兄近况可好，对了，我那个不成器的丫头还在凤羽府上，他们还好吧，估计早把我这个当爹的忘到脑后去了。”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芙蓉君说到这，倏忽的一笑，特诡秘的感觉，“要不说，忘了你也是应该，连自己的闺女出嫁了都不知道。”
“啥？你说小蘑菇那货出嫁了？嫁给谁了！是谁这么倒霉啊。”
“看看你说的。”芙蓉君也笑，“自然是凤羽尊者了。”
“啥玩意？”杜远程瞠目结舌的眨了眨眼睛，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我勒个天，这死丫头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把生米煮成熟饭了？行，不错，果然有她爹我的风范。”
“好了你。”芙蓉君浅淡的笑了笑，“你不知晓也怪不得你的。”
“是啊，我算是被困在这金丝笼里了，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了。”
芙蓉君半晌没说话，沉吟了下道“青夜，你不用挂心，他，挺好的。”
“我信。”杜远程笑了笑，虽然心里仍旧不大好受，但确切的知晓青夜平安，他也多少宽心了许多，“这厮是到什么时候都死磕的手。”
芙蓉君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面色似乎有些犹豫，而后道“他所在的地方很安全，是，嗯，一个神秘的地域。”
“我看你这话说的才神秘呢。”杜远程睨了睨芙蓉君，“我说芙蓉，你啥时候也开始说话遮遮掩掩的了。怎么，不把我当兄弟。”
“不是。”芙蓉君叹了口气，“只是，青夜他……”
“他怎样？”
“他，不想你去找他。”
杜远程又沉默了，久久的，就像心头忽然压上了一块巨石，本来见到芙蓉君是十分喜悦的，似乎又找到了从前的自己，可就在这一瞬间，那种死寂沉沉的感觉再度袭上心间，让他刹那又回去了那个自我封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