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扛天
光明席卷山岭,万物沐浴雷光。
整座清白城石陵,被扫荡破碎——
坐在皇座上的女子,遥遥抬起手掌,做了个合拢五指的托举动作,教宗便被掐住脖颈,双脚被迫缓缓离开地面。
这是一场单方面碾压的战斗,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仅仅是真龙皇座释放出的气息余波,便将玄镜彻底震晕到昏死过去。
徐清焰虽动了杀心,但却没有真正狠下杀手……既然玄镜并未永堕,那么便不算必杀之人。
因为谷霜之故,她心中起了一丝怜悯。
其实离开天都之后,她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在天都监察司孤独掌灯的那段日子里,自己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在为兄报仇?还是被权力冲昏了头脑,被杀意主导了意识?
她并非弑杀之人。
所以徐清焰情愿在战争结束后,以神魂之术,震荡玄镜神海,尝试洗去她的记忆,也不愿杀死这个小姑娘。
“唔……”
被掐住脖颈的陈懿,神情痛苦扭曲,眼中却带着笑意。
显然,此刻徐清焰内心的这些想法,全都被他看在眼里……只是教宗此时此刻,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徐清焰面无表情,凝视陈懿。
只要一念。
她便可杀死他。
徐清焰并没有这么做,而是缓缓松开一线力量,使对方能够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声音。
“真龙皇座……女皇……”
陈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条几乎被世人都遗忘的谶言。
“大隋皇朝,将会被徐姓之人颠覆。”
真正颠覆大隋的,不是徐清客,也不是徐藏。
而是此刻坐在真龙皇座之上,执掌四境皇权的徐清焰,在坐上龙座的那一刻,她便是真真正正的皇帝!
谁能想到呢?
徐清焰端坐在上,看陈懿如跳梁小丑。
“杀了我吧……”陈懿声音沙哑,笑得肆无忌惮:“看一看我的死,能否阻止这一切……”
“杀了你,没有用。”
徐清焰摇了摇头。
影子谋划无数年的大计,怎会将成败,放在一人身上?
她平静道:“接下来,我会直接剥离你的神海。”
陈懿的记忆……是最重要的宝藏!
听闻这句话之后,教宗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他无所谓地笑道:“我的神海随时会坍塌,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在你神念侵入我魂海的第一刹,所有记忆将会破碎,我自愿奉献一切,也自愿牺牲一切。坐上真龙皇座后,你的确是大隋天下数一数二的超级强者,只可惜,你可以毁灭我的肉身,却无法驾驭我的精神。”
徐清焰沉默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再演戏,她知道陈懿说得是对的。
即便换了世上神魂法门造诣最深的大修行者来此,也无法敢在陈懿自毁之前,剥离神魂,读取记忆。
陈懿神情从容,笑着抬眼皮,向上望去,问道:“你看……那儿,是不是与先前不太一样了?”
徐清焰皱起眉头,顺着目光看去。
她看到了长夜之中,似乎有血红色的流光汇聚,那像是凋零后的烟花灰烬,只不过一束一束,并未散落,在黑暗中,这一缕缕流光,化为瓢泼大雨向着地面坠下。
这是什
么?
教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时间快要到了……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可以跟你说一个故事。”
陈懿缓缓抬头,望着穹顶,咧嘴笑了:“关于……那个世界,主的故事。”
看到“红雨”降临的那一刻——
徐清焰抬起另一只手,磅礴的真龙之力,震荡八方,将陈懿与四周空间的所有联系,全都切开。
她杜绝了陈懿沟通外界的可能,也断去了他所有耍花招的心思。
做完这些,她依旧一只手掐住教宗,只给微弱的一口气的喘息机会,影子是无比坚韧的生物,这点伤势不算什么,只能说稍许狼狈而已。
徐清焰保持随时能够掐死对方的姿态,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方才淡淡开口。
“请便。”
……
……
“看到了,这株树么?”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坐在皇座上的白亘,笑着抬了抬手,他的手臂已经与无数树枝藤蔓相连接,微微抬手,便有无数漆黑丝线连接……他坐在芥子山顶,整座巍峨山体,已经被无数树根盘踞缭绕,远远看去,就好似一株参天巨木。
宁奕当然看到了。
站在北境长城龙头,隔着数百里,他便看到了这株笼罩在漆黑中的巨树……与黄金城的建木本该同出一源,但却偏偏散发着浓郁的阴暗气息,这是同一株母树上坠落的枝干,但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特质。
光明,与黑暗——
远方的战场,仍然响起骤烈的轰鸣,厮杀声音飞剑撞击声音,穿透千尺云层,抵达芥子山顶,虽然模糊,但依旧可闻。
这场战争,在北境长城飞升而起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本帝,本不信命数……”
白亘目光远眺,感受着身下山体不断迸发的轰鸣,那座飞升而起的巍峨神城,一寸一寸拔高,在这场角力战中,他已无法取得胜利。
算命算出,千秋大业,亡于飞升二字。
本是不屑,后来谨慎。
可费尽心机,使尽解数,依旧逃不过命数锁定。
白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体态一点点松弛下来,浑身上下,透露出阵阵慵懒之意。
但宁奕并非放松警惕,依旧死死握着细雪……他知道,白亘性格狡诈恶毒,不能给一丝一毫的机会。
有三神火加持,宁奕如今已经拔高到了比肩光明皇帝的境界……当年初代皇帝在倒悬海战争之时,曾以道果之境,斩杀不朽!
今日之宁奕,也能做到——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生死道果。
而在影子的降临帮助下,白亘已经超脱了最后的界限,抵达了真正的不朽。
接下来的生死厮杀,必定是一场恶战!
“你想说什么?”宁奕握着细雪,声音冷漠。
“我想说……”
刻意放缓了语调,白亘笑道:“宁奕,你难道不想知道……影子,究竟是什么吗?”
阿宁留下了八卷天书,留下了执剑者传承,留下了有关树界终末谶言的观想图……可她没有留下那个世界最终崩塌的真相。
最终选择以肉身作为器皿,来承接树界黑暗力量的白亘,必定是看到了那座世界的过往影像……宁奕丝毫不怀疑,白亘知道影子来历,还有秘密。
可他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并不想从你的口中……听到更多的话了。”
宁奕单手持剑,剑尖抵地,抬起另外一手食指中指,悬立于眉心位置。
三叉戟神火徐徐燃起——
抬手之前,他低声传音道:“师兄,火凤,替我掠阵即可……待会打起来,二位尽全力将芥子山外的友军保护起来。”
沉渊和火凤对视一眼,彼此对应眼神,缓缓点头。
从登巅那一刻,他们便看到了皇座男人身上令人心悸的气息……此刻的白亘已经超脱道果,抵达不朽!
这一战,是宁奕和白亘的一战。
退一步,从整场战局来看,此刻永堕军团正在不断消化着两座天下的联军力量,作为生死道果境,若能将力量辐射到整座战场上,将会带来巨大优势!
沉渊道:“小师弟……小心!”
火凤同样传音:“如果不是你……我是不相信,道果境,能杀不朽的。”
宁奕听到两句传音后,平静回应了三字:
“我必胜。”
芥子山上,狂风汹涌,沉渊君的大氅被烈风灌满,他坐在炽鸟背上,掠出山巅,回头望去,只见神火沸腾,将山巅圈住,从高空俯瞰,这座巍峨千丈的神山山巅,仿佛化为了一座方寸雷池。
在修行路上,能抵达生死道果境的,无一不是大毅力,大天赋之辈。
他们举手投足,便可缔造神迹——
“不必担心,宁奕会败。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神迹。”火凤回眸瞥了一眼山巅,它震颤羽翅,毫不犹豫向着浩袤战场掠去,“我看到他在北荒云海,打开了光阴长河的门户。”
沉渊君怔怔失神,遂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沉渊君原本诧异,自己与小师弟分别不过数十天,再相见时,师弟已是脱胎换骨,踏出了境界上的最后一步。
但其身上,却也散发出浓郁到不可化解的孤独。
很难想象,他在光阴长河中,独自一人,漂流了多少年?
“刚刚上面的声音,你也听到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终末谶言。”火凤缓缓抬起身子,向着穹顶攀升,他平静道:“但我知道……天塌了,总要有人扛着。宁奕杀白帝,你我来扛天。”
沉渊君将心神缓缓收回。
他盘膝而坐,将刀剑搁置在左右,注视着身下那片杀声沸盈的战场。
宁奕杀白帝,你我来扛天。
“天塌了,个子高的的来扛。”
沉渊君缓缓站起身子,临近穹顶,他已经看到了芥子山上空的巨大裂缝,那像是一缕纤细的长线,但越来越近,便越来越大,此刻已如一道巨大的沟壑。
披氅男人握拢破壁垒,淡淡道:“我比你高一些,我来扛。”
火凤嗤笑道:“来比一比?”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瞬间分离,化为两道磅礴射出的疾光,撞向穹顶。
……
……
(不好写,写得慢,请见谅。)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不朽
穹顶轰鸣。
战场嘈杂。
但所有的一切,在宁奕举起细雪的那一刻,都与他无关了……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尊缠绕树根的皇座,还有皇座上的男人。
与白帝一战,容不得他有丝毫分心。
胜负,生死,就在一念之间。
神火燃起,煌煌如壁,在山巅勾勒出一道半圆弧形,另外一半,则是被皇座上溢散的黑暗之气抵压,从高空俯瞰,光明与黑暗便相互环绕,形成一个完美的圆——
这世上万物,皆有对立之面。
两股磅礴神力,撞击着形成一座大域,将宁奕和白亘包裹其中。
“铮——”
白亘抬手虚握,掌心神力翻涌,一杆虚无大戟,缓缓凝聚而出。
当初那杆斩月大戟,已在龙绡宫被毁去。
如今由黑暗神力重铸的巨大神戟,乃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不朽神兵,气息比之斩月,要强大太多!
“吾修行一生,追求登巅,如今想来,登巅不算什么,能有势均力敌的对手,才是幸事。”白帝握住神戟,缓缓支撑自己站起来,他笑道:“纵观天下万年,大浪淘尽,能有几人,走到吾这一步?陆圣,太宗,他们都不行!”
宁奕只是沉默。
单从境界而言,白帝的确走到了最高点,他疯狂追逐自己的野望,并且抵达了最终的不朽彼岸——
这一点,是陆圣山主,太宗皇帝,都没有做到的。
“极致升华,就该有这么一战。”
轰的一声。
大戟转动,空间崩塌,仅仅是黑暗神辉流淌一缕,便足以压塌一座高山!
神戟对准宁奕。
白帝的笑声带着沙哑,癫狂,还有心满意足:“宁奕,如今的你,比陆圣和太宗更有资格……来当我的对手!”
狂风吹过宁奕的黑衫,他缓缓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白亘已经疯魔了。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宁奕向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天地齐震!
超脱涅槃之后,举手投足,便有大道法则交相辉映,这并非是自己迎合天道,而是天道迎合自己!
神域之中,虚空崩坏,细雪剑光化为一道万丈长虹,从穹顶之上披挂而来。
白亘狂笑着挥动大戟,珰的一声,大戟撞在细雪之上!
针尖对麦芒!
若非神域笼罩芥子山巅,这一击对轰余威倾荡开来,便已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两道身影,在神域之中消失,出现。
方寸之地,如万丈洞天。
正印合“芥子”二字,须臾纳于芥子之中,咫尺缝隙,可生无量世界。
“轰”的一声!
雪白剑光,撞在漆黑大戟之上,这看似纤细的一缕剑气,却好似有着亿万钧不可承担的重量,砸得大戟龟裂开来!
在须臾神域之中,白帝长发狂舞,被一剑凿得后退数百里。
与其说,这是一把剑,不如说,这是一根砸碎万物的棍棒!
太重了。
根本不可去接——
滚滚影煞如同龙卷,瞬间填补大戟的缺口,白亘咽下喉咙一股鲜甜,眼中战意高亢,再度催动不朽法,杀向宁奕,他体内燃烧金灿神血,金翅大鹏族的巨大羽翼,在这一刻铺展开来,金灿之色染成漆黑!
这无量神域中,他好似化身成了一尊黑日
那两尊被宁奕灭杀的分身,所修行的法门,都在此刻施展而出——
三千大道,万族妖血,这一刹,白亘化身千万,因为黑暗树界的不朽法支撑,他有着无穷无尽的神力,可以将每一条道法,都推演到极致!
黑日坠落。
万千大道,如潮水一般,从头顶压下。
孤身一人的宁奕,神情平静,他收回了细雪,默默看着那坠落的黑日——
“我曾立下誓言。”
宁奕的声音,在无量域中轻轻响起。
“有朝一日,杀尽世间大鹏鸟。”
宁奕顿了顿——
声音停滞的这一刻,无量域中的时间,仿佛也停滞了一刹。
下一刹——
一条大道长河,从宁奕背后铺展开来,一道道虚幻身影,站在长河之上,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他们大多面容模糊,看不清楚五官,有人双手撑剑而立,有人腰佩长刀,有人肩挑长枪,有人双手燃着熊熊火光……
芥子山高万丈,长河从天上来,层层叠叠,如同天阶,这些人影幢幢而立,尽皆神情漠然,悬停于宁奕背后,与宁奕神色一致。
虚无中,梦幻中,他们冷漠地望向那坠落的黑日。
长陵石碑,每一块碑石,都是大隋前贤,圣人所留下的道境心血。宁奕看完了这些碑石,没有一块浪费……他修出了自己的道。
以三神火为根基,以大道长河为胚胎,勾搭出一座无量宽阔的神海世界。
大河落下,化为一片汪洋大海,万千大道穷尽变化,一道道人影乘风破浪,他们与宁奕同行,与宁奕并肩,与宁奕一同衣衫飘摇,意气风发。
宁奕道:“此道……名为‘无限’。”
坠落的黑日,最终触底。
与之相撞的,是一片不可测量的无量大海。
如果真有造物之神灵,从无量域至高点俯瞰,便会发现……这片无量大海,其实也是有边缘,有轮廓的。
这是一把飞剑。
“轰隆隆隆——”
黑日与大海撞击,两条意念截然不同的完整大道,在这一刻展开厮杀,虽是两人之战,却胜过千军万马,无数佩刀杵剑的人影飞掠而出,杀向黑日裹挟的无边至暗,整座世界迸溅出千万蓬火光,好似有神匠举起重锤,狠狠凿下,无量域中横生无量光火,无量光火中夹杂无量阴翳!
无量生无量。
须臾灭须臾。
海面上云卷云舒,化为一张张狰狞愤怒的面孔,顷刻就被撕碎。
黑日荡出亿万缕垂射炽光,溅入神海,转瞬消弭于无形。
须臾与芥子孰大孰小,无从比较。
这一场道法之战,在时间凝滞的无量域中,不知厮杀了多久……直至最后,黑日光芒破碎,白亘焚尽了最后一滴妖血,宁奕的那片无量大海,仍然不可估量。
似乎从未少过一滴海水。
宁奕一步踏出,万钧海水做浪,他来到那黑日之前,信手抓了一串水珠,在空中做剑,无比轻盈地举起落下。
这是他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
黑日外层所包裹的炽焰,轰隆隆隆被剑气威压扫开,这层漆黑炽焰乃是白亘的羽翼,这一剑尚未落下,他便被压得无从开口,面容扭曲,气浪肆虐。
他闭上了眼。
而砸剑,没有落下。
白亘面色苍白,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宁奕那朴
实无华的水剑,就悬停在自己面前一寸之处。
“这叫‘砸剑’。”
宁奕平静道:“是全天下最强的人,创出的杀法。”
不止一次了。
很久之前,他就看到了这一招……宁奕用这一式越境杀人,无往不利。
以白亘之眼界,自然看出了不俗,他在天海楼内拆解,可拆解之后所得到的,就只是一缕简单的剑意,没什么特殊的。
没什么特殊的……
直到这一剑落在自己云海分身头上之前,白亘都是这么认为的。
“全天下……最强的人?”白亘喃喃重复着宁奕的话语。
这场道法之战,自己已经输了,宁奕以生死道果境修为,战胜了自己的不朽之境。
换而言之,他已是天下第一。
可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大隋,有人比宁奕还要强?
白亘失神地笑了笑,好像在听一个笑话,或者说,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嗯。”
宁奕语气没什么波澜。
黑日陡然炸开!
千万道神火,撞向神域之外,原先失神的白亘,在一瞬间施展遁法,他向着无量域外逃窜而去——
这一幕发生,宁奕神情也没什么变化,早在黄金城,他便见识过了白亘的本性。
再是一步踏出。
白亘神情阴沉回头望去,本想估量自己与宁奕的距离,只是一瞥之下,面色陡然灰白,宁奕已不见踪影……
再一回头。
他面前浮现一道阴翳,一枚不含神性波动,也没有丝毫杀意的手掌,就这么悬在自己面前。
一寸。
还是这个距离。
“这……又是什么功法?”白亘声音沙哑。
“……”
宁奕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片刻后,他缓缓道:“这叫摧心掌。三二七号教我的。”
“三二七号……”
白亘喃喃,闻所未闻。
这是谁?
“一个没什么修为的胖子,会些市井伎俩,上不了台面。”宁奕道:“摧心掌是小孩子打架用的,被打中一掌,会很疼。”
白帝眼神逐渐变得绝望。
绝望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觉得宁奕在戏弄自己,而是因为……他知道,宁奕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叫摧心掌的一掌,真的没什么技法可言,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掌。
就像是之前的砸剑。
可是自己……如果被打中,也真的会“死”。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自己已经成为不朽了,会被小孩子打架的招式打死?
宁奕安静了一小会,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白帝神情恍惚,似悟未悟。
在他面前,宁奕那凿碎万物的一剑,与朴实无华的一掌,逐渐融合,归一。
“还是想不通吗……”
宁奕将那枚手掌缓缓按下,顺理成章地抵住白亘额心,不知不觉,这位东域无上皇帝,在自己也未察觉的情况下,已经跪在海面之上。
“道无高低啊。”
宁奕声音很轻:“要看人的。”
滚滚神性,灼烧黑暗,整片无量水域沸腾燃烧起来。
白亘神魂,被焚烧成烬。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牢
“阿嚏——”
一个大大的喷嚏!
萧瑟寒风,吹在嶙峋石壁凹面,某人裹了裹自己的黑袍,神情并不好看,骂骂咧咧。
“谁他娘的在外面念叨老子?”
猴子信手拽起一坛酒,仰长脖子,闭着双眼,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暴跳如雷地了起来,一双猴瞳几乎要迸出火来,望向酒坛底部。
一滴也没有了。
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纵然他神通广大,也无法凭空变出酒来,喝光了就只能忍着,捱着,受着!
这是他被困在这里的……不知道多少天。
“砰”的一声!
猴子一脚踢碎酒坛,一道爆响,酒坛撞在石壁之处,噼里啪啦簌簌落下,那儿一片狼藉,满是堆叠的酒坛碎屑。
看样子,这副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猴子狠狠踢了一脚石壁,听到穹顶一阵落雷之音,连忙停住,他盯着头顶的那束天光,待到雷声消弭之际,再补了一脚,然后叉腰对着老天爷一阵冷笑。
石山无人。
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与自己消遣,与上面消遣。
只可惜这一次……上面那束天光,对于自己的冷笑挑衅,没有任何反应,于是自己这个猖狂叉腰的动作,被衬托地十分愚蠢。
“你大爷的……”
大圣爷尴尬地嘀咕了一句,幸好被锁在这里,没人看到……
念及至此,猴子眉宇闪过三分落寞,他缩了缩肩头,将自己裹在厚厚的大袍里,找了个干净角落蹲了下来。
这身衣袍是丫头给自己特意缝补订制的,用的是凡尘俗世的布料,经不起雷劈,但却十分好穿。
还有谁会念叨自己呢?
除了裴丫头,就是宁小子了……说起来,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好久没有来给自己送酒了。
猴子怔了怔。
好久……
这个概念,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被困锁在石山里万年,时间对他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意义,几百年如一日,回头看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是如今不见宁奕裴烦,只是区区数月,自己心中便有些空空荡荡的。
“谁稀罕宁奕这臭小子……我只不过是想喝酒罢了……”
他呸了一声,闭上双眼,试图睡去。
只是,神灵哪里如此容易长眠?
猴子烦躁地站起身子,他来到石棺之前,双手按住那枚细长漆黑的石匣,他竭尽全力,想要打开这枚锁死的石匣……但最终只是徒劳。
他可以砸碎世上万物,却砸不碎眼前这狭窄笼牢。
他可以劈开山川河海,却劈不开面前这小小石匣。
大圣咬牙切齿,蹲在石棺上,盯着这漆黑的,朴实无华的匣子,恨得搓牙花子,正当他抓耳挠腮之际……忽然听闻轰隆一声,低沉的山门开启之音响起!
猴子挑起眉头,神情一沉,瞬间从抓耳挠腮的状态中脱离,整个人气息下坠,入定,化为一尊波澜不惊的石雕,仪态端庄,滴溜溜转了个身子,背对笼牢之外。
“不是裴丫头。也不是宁奕。”
一道陌生的低沉男子声音,在石山那边,缓缓响起。
猴子坐在石棺上,没有转身,只是皱起眉头。
蜀山后山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黑暗中,一袭破旧布衫缓缓走出,满身风霜,步伐缓慢,最终停在牢笼之外。
“别再装了……”
那声音变得虚无缥缈,似乎脱离了那具躯壳,向上悬浮,飘离,最终缭绕在山壁四方,阵阵回响。
捧着琉璃盏的吴道子,眼神变得木然。
而一缕飘忽神魂,则是从灯盏之中掠出,在风雪缭绕中,凝聚出一尊飘摇不定,随时可能消弭的窈窕女子身形。
棺主平静道:“是我。”
背对众生的猴子,听闻此言,心脏狠狠跳动了一刹,即便无法看到背后景象,他仍然选择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的心海平静下来。
能够聆听万物真言的棺主,自然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异动,见此一幕,她低眉笑了笑,顺势就此坐下,因为没有实体的缘故,她只能盘膝坐在笼牢上空的风雪中。
每时每刻,风雪都在消散……一缕魂魄,终究无法在外长久凝聚。
借了吴道子身躯,她才走出紫山,来到这里。
“你来这做什么?”猴子冷冷道:“一缕魂魄,敢来人间游荡,不要命了么?”
紫山棺主只是一笑置之。
“我随宁奕去了龙绡宫。”
她无视了猴子的斥问,任凭自己周身层层叠叠的风雪不断飘摇,不断消散,未有丝毫退回灯盏的念头。
如此态度,便已十分显然——
她今日来后山,要把话说清楚。
猴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沉默,让棺主开口。
“这些年,沉寂在紫山,只剩一缕残魂,就连记忆……也丢失了许多。”风雪中的女子轻声道:“我只记得,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她顿了顿,“这一次,我看到那株树,看到曾经的战场……那些丢失的记忆,我全都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猴子怔住了,他默默低下头,仍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语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在那座海底祭坛,宁奕问我,还记得光明皇帝的模样吗?”
棺主笑了,声音有些恍惚,“在那一刻,我才开始思考,长眠紫山前,我在做什么?于是一道道身影在脑海里出现……我已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了……只是记得,这些人是存在的,我们曾在一起并肩作战。”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猴子的神态。
“这一战,我们输了。”棺主轻轻道:“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俩。或者说……只剩下你。”
猴子攥拢十指沉默不语。
“那具石棺里,装的是我的肉身吧?”她嫣然一笑,“画地为牢,宁愿忍受万年孤独,也要守着这口石棺。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要我活下来,活到这个世界破碎,天道崩塌。你不想再经历那样惨痛的一战了,因为你知道,再来一次,结局还是一样,我们赢不了。”
赢不了?
猴子陡然转过身子!
回过头来,那双金睛之中,几乎满是炽热的火光——
可当四目相对,猴子看到风雪中那道脆弱的,随时可能破碎的女子身影之时,眼中的火光顷刻间熄灭了,只剩下不忍,还有痛苦。
他艰难嘶声道:“天上地下,无我不可战胜之物!”
“是。”棺主声音温柔,笑道:“你是斗战神,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即便众生破碎,天道崩塌,你也会站在天地间。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
“可是为什么,这一战来临之时,你却胆怯了?”风雪中的声音仍然温柔,如同春风,吹入笼牢。
坐在石棺上的萧瑟身影顿时无言。
“天道关不住
你,这是一座心牢。你不想战,就出不去。”棺主问道:“既为斗战神,为何要避战?”
为何——
为何?!
话到嘴边,猴子却无法开口,他只是怔怔看着自己面前的石匣,还有那口黑棺。
自己害怕的是输吗?
上一次,他战至鲜血枯干,上界破碎,天道倾灭,也未曾低过一次头!
他害怕的……是亲眼看着周围袍泽战死,昔年好友一位接一位倒下,迎接他们的,是身死道消,万劫不复,神性泯灭。
那一战,无数神灵都被倾覆,如今轮到人间,结局已经注定。
他害怕,再看到一次这样的场景,于是这万年来,将自己锁在石山之中,不敢与人见面,不敢与人交心。
这座笼牢,既困住了自己,也保护了自己。
世界破碎,天道倾塌,又如何?
他仍是不朽,石棺肉身仍在。
“你回去罢——”
猴子声音沙哑,他低垂头颅,不再去多看笼外一眼,“等天道崩塌了,我接你出来。接下来岁月……还很长。”
棺主不为所动。
她认真看着猴子,想从其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火光,战意。
垂落的天光,混杂在风雪中,只一眼,她便得到了答案——
“嗤”的一声。
棺主伸出一只手,去抓握那炽烈滚烫的光芒,风雪中虚无的衣衫开始燃烧,极致的灼烫落在神魂之上,她却是连一字都未开口——
风雪凝结,在女子面颊上缓缓凝聚成一颗水珠,最终滑落——
“啪嗒”一声!
这一滴泪,落在黑匣上,溅荡出一阵热雾。
枯寂状态中的猴子抬起头,望向那抓握笼牢的风雪身影,这一刹,他额头青筋暴起。
“你疯了!”
只一瞬。
大圣从石棺上跃起,他撞在笼牢之上,炽烈光芒弹射而下,磅礴雷海这一次没有落下,整座石笼一片死寂——
他被弹得跌飞而出。
隔着一座笼牢,他只能看着风雪被炽烈光芒所灼吞!
“不自由,毋宁死。”
棺主在万度炽光中微笑,风雪已被燃烧殆尽,点燃的便是神魂——
琉璃盏剧烈摇晃,裂开一道缝隙。
“若世上不再有斗战,那么……也便不再需要有我了。”
猴子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这一刹,脑海仿佛要裂开一般。
他怒吼一声,抓起黑色石匣,当做棍棒,向着面前那座牢笼劈去!
……
……
猴林之中,数万猿猴,一反常态地静默挂在树头,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后山方向。
它们预感到了什么。
忽然,猴子们陡然激动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刹便被淹没——
“轰”的一声!
一道盛大白光,冲破山巅。
蜀山后山,那张尘封万年的符箓,被巨大冲击力瞬间撕开,滚滚浪潮席卷方圆十里,飞沙走石,走兽伏地。
仍在宗门内的修士,有些茫然。
今夜天相太怪,先有红芒降落,再有白虹出世。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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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海倒灌
“很久之前……这世上,只开一种花,只结一种果。”
陈懿的声音带着如痴如醉的笑。
“这个世界是完美,而又纯粹的。”
“主广撒甘霖,哺育众生,人人能得以永生,万物生灵,皆可长寿……”
徐清焰皱了皱眉头。
主……指的便是那棵神树?
“只是后来,有人想要神树倾塌,想要倾覆这个世界。”教宗声音冷了下来,“于是主愤怒了,祂降下神罚,剥离了世间生灵长生的权力。如今,新世界的秩序,就要被重新树立了……”
听到这里,徐清焰已经猜到,陈懿要说的故事,大概是什么了。
另外一座已经倾塌的树界,就是影子盘踞缭绕的世界……南来城的枯枝也好,倒悬海黄金城的神木,都是从那里坠落而下。
关于那个世界的起源,虽然很想了解,但她更清楚,真相必定不是陈懿所说的那样!
所以,自己已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
“啪嗒!”
不等陈懿再度开口,她弹了个响指。
一缕炽烈火光,在教宗肩头跳出。
“啊——”
一道惨烈的哀嚎响起。
即便陈懿意志力再坚强,也难以在这直灼心魂的神火下无动于衷!
光与影本就对立,这般痛苦,比剥心还疼!
陈懿哀嚎声对准自己手臂,狠狠咬了下来,强行止住了所有声音,紧接着他闷声长笑起来,看起来疯癫至极。
“砰!”
徐清焰冷冷再打了一个弹指。
再是一团火光,在陈懿身上炸开!
火势轰的一声变大,将他浑身都蔓延,熊熊火光中,他成了一具燃烧扭曲的人形生灵,不可思议的是……在这般灼烧下,他竟然没有一刹破碎,还能支撑着走路,跌跌撞撞。
不可灭杀之生灵,能硬生生抗住灼烧的,这是第一人。
徐清焰神情不变,缓慢而又稳定地弹指。
“砰——”
“砰——”
“砰!”
一团又一团火光,在那道扭曲的,狰狞的,分辨不出真实面容的生灵身上炸裂开来,一蓬又一蓬血肉横飞而出,在掠出的那一刻便化为灰烬——
此刻落在女子眼中的景象,就是随着自己弹指动作,在漆黑长夜中,不断破碎,燃烧,而后迸溅的烟火。
如果忘掉这些飞溅而出的烟火灰烬,本是血肉。
那么这实在是一副很美的景象。
死去,复生。
复生,死去。
在无数次痛苦的折磨中,陈懿长啸,哀嚎,再到最后扭曲着怒吼——
最终,被焚灭一切。
没有意料中威力骇人的爆炸。
最后的寂灭,是在徐清焰再次弹指,却没有火光炸响之时发生的……那具枯败的人形轮廓身躯,早已被烧成焦炭,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血肉,即便是永堕之术,也无法修补这尽数破裂的肉身躯壳。
或许他早已死去,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徐清焰不断引燃神火,不断以真龙皇座碾压,最终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反应——
“你看,‘神’赐予你的,也不过如此。”
徐清焰蹲下身子,对着老朋友的尸体轻
轻开口,“神要救这世界,却没有救你。”
因为你,已无药可救。
说完这些话,她缓缓起身来到玄镜面前,伸出一只手,按在小姑娘额首位置。
徐清焰眼神闪过三分犹豫,纠结。
如果自己以神魂之术,冲击玄镜魂海,洗涤玄镜记忆……想要确保对方彻底改变立场,可能需要将她先前的记忆,全都洗去——
这十多年来的记忆,将会变成空白。
她不会信奉影子,同样的,也不会认识谷霜。
徐清焰回想着天都夜宴,自己初见玄镜之时,那个大大咧咧,笑颜常开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和现在的玄镜,联系到一起。
或许自己没有资格决定一个人的人生。
或许……她可以选择让眼前的悲剧,不再上演。
徐清焰轻轻吸了一口气。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背负着血海仇恨的人生,会成为什么样子?有时候忘却过往,变得单纯,未必是一件坏事。
“嗡——”
一缕柔和的神力,掠入玄镜神海之中。
女子轻轻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挑起的眉尖缓缓放下,神情松弛下来,就此沉沉睡去。
徐清焰来到木架之前,她以神魂之术,温柔侵入每个人的魂海,短暂抹去了光明密会几人来到西岭时的记忆……
已经有人,背负了应有的罪名,就此死去。
就让仇恨,到此为止吧。
做完所有的一切,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抬起头,长夜轰鸣。
那些铺天盖地落下的红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她不再犹豫,坐上皇座,就此掠上高空。
掠上高空的,不止一道身影。
大隋四境,不时有飞剑剑光拔地而起,他们都是行走山野之间的散修,声势浩大的两界之战,使得大隋大部分高端战力北上讨伐……但仍有一部分修为不俗的大修行者,留驻在大隋境内。
他们掠上高空,然后四下望去。
发现这一道道红芒,并非是针对一城,一山,一湖海,远远望去,无穷无尽,长夜之中整座世界,似乎都被这猩红辉光所笼罩——
如果飞得足够高,便会看到,这并非是针对大隋。
两座天下的穹顶,裂开了一道缝隙。
……
……
“轰隆隆——”
芥子山开始了崩塌。
这似乎是一个巧合……在那座飞升而起的北境长城,拦腰撞断妖族圣山的同一时刻,山巅上的决战,也分出了胜负。
无量须臾之神域,缓缓燃烧殆尽,露出了内里的景象。
最后被焚灭成虚无的,是漆黑之火。
皇座上的高大身影,以端坐之姿,保持最后的庄严,但其实颅内神魂,早已被灼烧殆尽,只剩下一具空壳。
宁奕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道意念落下,神火轰然掠去,将那座皇座侵蚀吞没。
白亘身死道消,这场战争,也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神火化为炽雨,撕开天幕,降落光明。
宁奕再一次施展“驭剑指杀”法门,这一次,他没有驾驭飞剑直接杀敌,而是将小衍山界内,一柄柄经过光明淬炼的剑
器,交到近百万大隋剑修和铁骑的手上!
不可杀的永堕生灵,在执剑者剑意淬炼的光明下,脆弱如白纸!
这场战争的高低,其实在妖族联军涌进战场之时,已经分出……但真正的胜负,在宁奕击杀白亘,向众生递剑之后,才算是奠定!
“杀——”
嘶喊声音如鼓如雷。
大隋铁骑,圣山剑修,此刻气势如虹。
宁奕一个人孤独站在崩塌的芥子山巅,他亲眼看着那巍峨高山坍塌而下,无数巨石支离破碎,连同漆黑的树根,一同被光明灼烧,化为虚无。
与白亘的一战胜了……
他眼中却没有喜悦。
赠出小衍山界剑藏内的所有飞剑之后,宁奕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缓缓望向最高的地方。
战场上的百万人,应该都听到了先前的那声巨响……火凤和师兄的气息,此刻就在穹顶最高处,若隐若现。
脱离无量域,回到人间界,宁奕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
那是自己在执剑者图卷里,神魂浸入时的感觉。
悲凉。
凄惨。
往日重现……在光阴长河枯坐数万年,本以为对世间万般情绪,都感到麻木的宁奕,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巨大的绝望挫败感。
芥子山坍塌的最后一刻——
宁奕踏出一步。
这一步,便是万丈。
他直接撕裂虚空,动用空之卷,来到穹顶最高之处。
心头那股窒息的绝望,在此刻翻滚,几乎要将宁奕挤压到无法呼吸。
一道巨大的,割裂万里的猩红沟壑,就好似一只眼瞳,在高天之上徐徐睁开,极其妖异。
虚无的罡风凛冽如刀,随时要将人撕裂——
“终末谶言……”
白亘最后的讥笑。
无量域中那磅礴而生的黑暗之力。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明白心中的绝望,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他将神念注入空之卷,然后在两座天下的穹顶上空,扩散开来——
宁奕,看到了整座人间。
先是倒悬海。
坐镇在龙绡宫树界殿堂的白发道士,被至道真理缠绕,穷尽所有力量,在镇守之中,燃尽一切。
他已经大大拖缓了海水枯竭的速度。
但横隔两座天下的海水,仍然不可避免的枯竭,最终只剩海床。
那汪洋肆意的倒悬海水,自龙绡宫海眼祭坛之处,被源源不断的抽走,不知去往何处。
而此刻。
北荒云海上空,穹顶崩塌——
被抽走的万钧海水,倾覆而下。
一条巨大鲲鱼,硬生生抗住天幕,逆流而上,想要以肉身努力将海水扛回穹顶缺口之处,只是这道缺口越来越大,已是一发不可收拾,根本不可修补。
站在鲲鱼背上的一袭白衣,浑身燃烧着炽热的因果金光,举起一剑,撑开一道巨大屏障。
谪仙试图以一己之力,抗住北荒天海坍塌趋势……
可惜。
人力有时尽。
这件事,就算是神灵,也做不到。
此为,天海倒灌。
……
……
(晚上还有)
第一百九十九章 踏天
天塌了,该怎么办?
当执剑者图卷里观想到的终末画面,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天幕崩塌,亿万钧海水自极北垂落,不可阻挡,以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将整座妖族天下淹没,紧接着,就会轮到大隋。
宁奕深深吸了口气。
他抬起头,师兄和火凤的身影,已掠行在那道猩红裂缝之中,无数漆黑影子,密密麻麻如蝗虫,从裂缝之中掠向人间。
不仅是天海倒灌。
原始树界里的那些秽 物……随着空间壁垒的破碎,也尽数降临了。
……
……
“嗡嗡嗡——”
破壁垒高速震颤,刺穿一蓬蓬阴翳,带出连绵鲜血。
“杀!”
沉渊持剑化为一道虚影,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沟壑之中,不知疲倦地掠杀着,他没有驭剑指杀之术,只修破壁垒,所以杀力虽高,但却不擅群攻。
相比之下,火凤应对这些蝗虫般的黑暗生灵,要显得更加得心应手。
巨大天凰翼无比轻松地铺展开来——
蕴含着炽烈纯阳气的羽翼,随意一斩,便掀起方圆数里的火潮!
在凰火焚燃之下,那些蝗虫生灵,也凄厉嘶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焚灭——
裂缝中的这些生灵,让火凤想起了南妖域坠落天坑的灞都城。
最终灞都永坠,将师尊压下。
光芒闪逝间,天坑底部,便是这副画面,无数污秽生灵趴伏在天坑之内。
念及至此,火凤面色倏忽苍白起来……如果说,这些低阶影子,能够通过一道空间裂缝,来降临人间,那么它们未必要通过这里。
千万年来,人间早已处处漏风。
换而言之。
两座天下,十万里,此时此刻,已不知涌出多少影子。
两位生死道果,在穹顶之上大开杀戒,自破境以来,沉渊和火凤都没有竭尽全力地施展杀法,此刻他们再无禁忌……这等境界,要比涅槃强上太多,因为天道暗合之故,他们几乎不会疲倦,体内神力源源不断,如果对手只是凡俗,那么即便连续厮杀数十天,也不会有丝毫倦怠!
从这个角度来看,一位生死道果,在战场上的杀力……实在太可怕了。
即便是沉渊这种只修单体的修行者,也能够孤身一人,面对数十万人的凡俗大军。
而且这场战争的胜负毫无悬念,或许过程会有些漫长,但最终结果,一定是以沉渊杀完所有敌人告终。
当然,生死道果境大修士,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要面对天道极其严峻的惩罚……在人间一举一动,皆有命运因果相牵。
可此刻情况,却又不一样了。
影子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生灵,它们根本不受人间天道庇护!甚至人间天道,更希望这些侵入者,吞噬者,赶紧死去——
每杀一尊影子,沉渊非但不觉疲惫,反而更加精神抖擞,隐约之间,黑氅野火越烧越沸,一股无形气运,加持己身。
这是天道……在无形之中,鼓励自己出手!
沉渊一边出手绞杀影子,一边抬首望向远方,只一眼,便神情阴沉,凝若冰云。
哪里有什么远方
无数漆黑影子,将他团团包围。
即便神念掠出十里,百里,仍然是不见边际的黑暗……自己生死道果之境,可以借用天地之力不假,但也并非是无所不能,面对数百万人,数千万人,连续不断地鏖战下去,他的气机总会有衰竭之时。
蝼蚁再弱小,只要数量够庞大,也能咬死神灵。
何况……生死道果境,只是超脱凡俗而已,还不算真正的神灵。
看出战局异样的,不只是沉渊。
在黑暗潮水中,不断以凰火焚杀影子的火凤,急切传音道:“这么多影子,怎么杀得完?你看到尽头了吗?”
沉渊向着火凤方向掠去,刀剑罡风缭绕成域,他传音道:“这道缝隙,可能有数百里……”
语气有些犹豫。
“或者更长。”
火凤沉默了,其实他从沉渊传音中,听出了对方隐含的意思。
或者,这道缝隙,比他们想象中都要更长。
两位生死道果,对于此刻终末谶言的降临,心中已有了最实际的预估……天之将倾,又怎会仅仅只有数百里的一道裂缝?
最坏的情况……应当就是天幕彻底崩塌。
只是这个结果,让人怎能开口,让人怎能去相信?
不能,且不愿。
“轰”的一声!
漆黑之中,忽然响起一道炸响。
火凤瞳孔一亮,在他身侧,数十丈外,虚空陡然破碎!
一只庞大利爪,攥拢成钩,向他妖身腹部抓去!
这一抓,角度太刁钻,速度太快。
以至于火凤躲闪念头刚出,漆黑利爪便已落下!
“咚”的一道沉闷脆响!
黑暗潮水之中,擦出一蓬连绵金灿火光,一人一剑,出现在火凤侧部!
黑氅飘摇的沉渊君,在危机诞生的一瞬之间抵达,以破壁垒剑势,完美架住这一击……只是这一击力度太大!
沉渊面色陡然苍白,只觉自己仿佛被一座巍峨巨山砸中,眼前一黑,喉咙一甜,当下就是一口鲜血咳出!
他可是生死道果,这只黑暗利爪的主人,比自己体魄还要强悍?
火凤神情瞬间阴沉下来,这些低阶影子,数量数之不清,也就罢了……原始树界,还有实力如此强悍的超级强者!
这一次,只出了一爪,看样子,是这道裂缝扩展地还不够。
接下来,裂缝继续不可阻挡地扩张……迎接自己的,就是真身展露了么?
那方世界的黑暗生灵,到底是什么境界?!
它刚刚准备以凰火焚烧漆黑利爪,眼前便是一眩。
一抹巨大雪白长虹,跨越天地沟壑,瞬间劈砍而下!
“嗷——”
穹顶震颤,竟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宁奕一步踏出,便来到师兄身前,同时一剑披挂而出。
三神火交融之下,这一剑,还夹杂了灭字卷杀念!
干净利落!
宁奕如同砍瓜切菜,直接将这只利爪斩下——
层层叠叠影子掠来,宁奕双手倒持细雪,做杵剑之姿,剑尖于虚空中轻轻一撞,一蓬雪白剑芒登即炸开,照耀诸天数里,转瞬便结化为一座无垢
之圆,无数影子撞上神域,如扑火飞蛾,撞得自己粉身碎骨,炸成齑粉。
“撤。”
宁奕语气冷静,低声开口。
“……撤?”
沉渊君满面不解,他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口气恢复过来,硬接刚刚那一击,其实伤害并不算大,只需数息,便算是痊愈。
他皱眉道:“你要我们走,你一个人留在这?”
没时间解释了……宁奕摇头,沉声道:“天要塌了,留在这里,所有人都要一起死。”
宁奕知道,师兄是一个很犟的人,让他先离开战场,比死还难。
必须要说服师兄。
“天塌了,个子高的人来扛,可这是求死之道,个子高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之后,由谁来扛?”宁奕问了一句,看到沉渊无言以对,方才开口:“你们先回北境长城……当务之急,是把芥子山战场的修士,全都搬到飞升城上!”
沉渊眼神一亮,他恍悟道:“师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先休整人马,再杀回来!”
这一战,并非是一人之战,而是一界之战!
漫无边际的影潮,总能杀穿一条血路,总能看到一个尽头!
宁奕沉默了。
他其实下意识地想说,先修整人马,然后向着南方逃离,趁着这道裂缝还没彻底扩展开来,能逃多远是多远……
在天海倒灌的那一刻,宁奕脑海里,便不受控制地,时时刻刻,倒映出执剑者图卷里的悲惨景象。
当年孕育不朽神灵的树界,都被尽数倾毁!
如今轮到人间,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他不愿再看到图卷里的凄惨画面,也不愿亲眼见到自己的同袍,被影子吞没,连骨渣都不剩的景象。
可是,逃……逃有用吗?
逃到天涯海角,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
“是的……休整人马,然后。”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无比认真:“杀,回,来。”
沉渊望向宁奕,眼神有些犹豫。
宁奕轻声笑道:“我在这里等你们。”
这话说出,沉渊才稍稍安心一些,和火凤对视一眼,两人转身向着天缝之下的战场掠去——
穹顶无数暗影,连绵堆叠成潮。
此间天上,甚是孤独。
只剩宁奕一人。
他单手握着细雪,神情平静,兀自赏着剑面,看着雪白剑锋映射的漆黑天宇。
此时此刻,独自一人,悬于天下最高处。
这一幕……与当年勐山黑夜降临之时,有些相似,只不过此刻漫天拥簇而来的影子,是那时的百万倍,千万倍。
剑意所化的无垢之圆,在影潮前赴后继的激烈撞击之下,逐渐开始绽裂。
有了第一道浅淡缺口,就有第二道,第三道……
最终啪的一声,神域破碎开来——
与此同时,宁奕抬起头来,两根手指,抹过细雪剑锋,带出一蓬噼里啪啦的雷鸣炸响。
“对不起,师兄,小宁要食言了。”
宁奕轻轻道:“我先行一步。”
高天之上,一袭黑衫,驭剑而行。
一剑逍遥游,独揽漫天影潮,踏入天缝之中!
第二百章 龙碾
“山字卷,开!”
无尽漆黑之中,一道骤亮光芒炸开!
紧接着,一股磅礴吸力,迸发而出,虚空猛地向内坍塌,无数往外掠去的黑暗蝗虫,被吸入光明奇点之中。
那道声音低沉坚定,庄严如神谕。
“离。”
两根手指,抹过一条长线。
那枚坍塌的光明奇点,瞬间被抹平,拉长出数里,沿途所及,那些拼命想要逃离却逃不过山字卷拉扯的影子,哀嚎着被卷入光明之中,短短熟悉,便砰的一声,尽数炸开,化为纷纷扬扬的炽雨——
漆黑深渊之中,已不知多少年,没有这么一缕光明出现。
直到宁奕的到来。
一袭黑衫,却被层层雪白所渲染。
山字卷和离字卷两枚竹简,从宁奕眉心掠出,散发淡淡荧光,如同两把细小飞剑,悬浮在主人肩头两侧,为之助战。
“生,灭!”
再是两缕光芒,从宁奕眉心掠出。
生字卷辉光笼罩自身,展开一座三尺领域,在这三尺之内,生机源源不断,滚滚不息。
灭字卷则是领命扑杀而出,无需像山离两卷那般相互配合才能杀敌,单一一卷天书,掠入黑暗潮水中,如狼入羊群,肆无忌惮!
所到之处,影子躲闪不及,撕纸一般,直接被灭字卷撕得粉碎——
动用四卷天书,堪堪照开一片光明。
宁奕此刻方才看清,黑暗裂缝背后的穹顶,究竟是何模样。
他面色微微苍白三分。
穹顶之上,才是真正的“炼狱”。在先前那条天缝之中,已有杀之不尽,灭之不绝的影子……此刻四卷天书散发的光芒,在无边黑暗中,显得甚是微渺。
像是一盏孤灯。
或者……是一缕脆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在这一刻,宁奕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孤独。
这是比光阴长河独坐万年,还要伤神的孤独。
天缝的那一边,是那座早已枯败,破碎的树界……
在这个世界,众生寂灭。
宁奕弹指震出一蓬神性火光,那团火光如烟花一般疾射而出,向远方照去,短暂消失的刹那,隐约可见河海,大川,巍峨的高山,破败的宫殿……但没有一道类人的身影,就连枯骨都不曾见到,也没有一道富有生机的声音,回荡耳边的,就只有无数蝗虫的啮噬声,如潮水一般死寂,空荡。
深吸一口气。
宁奕平复心绪,将所有的杂念,全都抛在脑海之外。
一刹寂静后——
他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凌厉杀意。
举世皆寂,那就让自己重开一片光明!
四卷天书,化为流光,回拢掠入周身三尺,宁奕施展大道长河,无数道层层叠叠的剑意,道法,铺展成一片汪洋大海。
神域中的无量大海,乃是自己的本命飞剑!
宁奕站在无量大海凝聚的飞剑之上,声势浩荡地向着黑暗树界深处撞去,大道飞剑所到之处,磅礴神海,凌厉剑意,直接碾灭绞杀一片片黑暗——
他还记得,叶先生在勐山对自己投来的深深一瞥。
他还记得阿宁,余青水……还记得那些在五百年前站在世间之巅的人们!
阿宁没有来到正确的时代。
为了寻求抗击黑暗的办法,她在龙绡宫联合了太宗,陆圣,当年最强的几人……宁奕一直坚信,阿宁就在树界,她没有死,她一直在对抗黑暗生灵。
可当此刻,他将神念铺展开来,试图寻找到这些人的气息
,他却失望了。
竭尽全力……却一无所获。
或许是黑暗树界太大,或许是自己的神念找错了方向。
宁奕的神力源源不断消耗着。
他疯狂地掠行在树界中,试图找到对抗影潮的存在,其实并不难找,有人在的地方,将不会那么寂静……影子会源源不断扑向那人,正如同此刻扑向自己。
有一人便好……
只是,这座世界,只有一片死寂。
宁奕
“轰!”
一道剧烈爆破之音响起,直击灵魂!
宁奕神情瞬间阴沉,他感应到了一股熟悉气息,黑暗之中,陡生异变!
这一次,不再有人间界的规则束缚,虚空寸寸破碎。
宁奕飞剑,一阵颠簸!
原本要翻越一座巍峨山岭,此刻山岭迸破,大地龟裂,轰然从地面撞出一尊极具压迫感,巍峨千丈的神灵身,幸好飞剑悬停及时,否则就会被当即撞中——那巍峨神灵,竟然足足有三十六条手臂,如轮盘一般,依次在两侧展开。
三十六臂,手势各异,拈花结印,眼花缭乱。
若以神念感应其形态,不难发现,这庞然大物好似一尊佛陀,但凡神念多停留刹那,心头便会不受控制浮现出敬畏——
这是一尊疑似气息抵达不朽的黑暗生灵!
它有神相,却是妖姿。
这般超然之存在,只需展露法相,便可轻易招揽信徒,收取香火。
只可惜,他遇到了宁奕。
宁奕一生,不敬鬼神,不拜天地。
在黑暗树界,没有找到阿宁……宁奕心情十分糟糕,这座世界里,除了寂灭,便只剩下无穷无尽如蝗虫般的影子。
找不到阿宁,这场战争,便找不到希望。
“原来是你啊……”
此刻,宁奕神情阴沉,抬头望向那巍峨邪佛,三十六臂,有一处断口,显得极不协调。
他嗤笑一声,幽幽问道:“你来找我,寻死么?”
原始树界之生灵,能理解语言,但修行境界再高,也无法自己开口。
那尊高抵千丈的邪佛,在听懂宁奕话语意思之后,只是怒吼一声——
下一刹,三十五条手臂,齐齐向着宁奕拍去,一条条黑暗大道,影之法则,在指掌之中绽放,展现!
宁奕面无表情拔出细雪,正当他准备一剑砸下之时,在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轰鸣!
一座连绵数百里的巨大圣城,包裹在神性光火之中,瞬间撞破枯败黑雾,从天缝之中,无比凶猛地撞出。
一路摧枯拉朽。
所到之处,影子崩碎炸裂!
这般气势,竟是比起先前撞击芥子山,还要凶狠!
宁奕怔了怔,这一次,他感应到了许多甚是熟悉的气息……北境长城如同巨船,巨船船首,立着自己熟悉的一位位旧友,故人。
杀上来了……真的杀上来了!
宁奕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师兄和火凤,不仅带回了芥子山战场的大隋铁骑,圣山剑修,而且还带来了更多的战力!
他看到周游先生,正对自己笑。
独坐龙绡宫的白发道士,在倒悬海彻底干枯,失去镇守意义之后,也掠至芥子山战场之处,搭乘这座飞升之城,奔赴天缝之上的终末战场,与上次见面相比,周游的面容憔悴了许多,但精气神却仍然饱满,衣袖之间缭绕飞舞着金灿真理辉光。
还有张君令。
她从天都赶来,与周游一侧,站在与生死道果并肩的最前方,
此刻捏住一张符箓,缓缓屏住心神,在完整铁律的力量加持之下,她的气息不断攀升,短暂时间内,抵达了令人惊骇的程度。
蒋老殿主,羌山骑牛的,千手师姐……按照修行境界强弱,参与芥子山一战的涅槃境修士,星君修士,一位不落,尽数站在北境长城城头,他们依次站开,而且隐约按照某种阵纹运转轨迹而立。
不仅仅如此!
除却这些人,还有其他熟悉的面孔——
灞都城的古王爷,浑身缭绕风雪,在他背后,有雪白蟒龙的吼声响起,姜麟杵刀而立,同样抬起一条手臂,黑槿,阳三,阴四,巴木……
以及来自铁穹城龙皇殿的诸位妖修,两座天下,几乎能报得上名号的大修行者,无论是圣山子弟,还是山野散修,全都来到了城头之处,他们的站位,组成了一座阵法。
阵心所在的最后方,一位紫衣女子,心神沉浸在阵纹之中。
裴灵素消耗心力,勾勒出最后一笔。
她抬起手臂。
其他人心神一震,福至心灵,与她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所有人全都缓缓抬起一条手臂。
齐刷刷的姿势之下,唯有站在最前方的白发道士,和目盲女子,没有摆出这个动作,他们是大阵的串联者。
两者衣袖之中各自掠出一缕辉光,相互缠绕,而后坠在城头地面,欢快流淌。
这座阵纹……在此刻被激活。
在至道真理与铁律交融的辉光流淌下,每一位大修行者,似乎都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共振,协调,统一。
他们无比轻松地,输送出了自己的一缕力量。
数之不清的点点辉光,最终汇聚到一处。
比周游,张君令,火凤,沉渊,还要更靠前的……阵首。
此时此刻整座北境长城的掌舵人,乃是一位容貌绝美天下无双的年轻女子,她仪态端庄,神圣不可侵犯,凛然坐在盘踞真龙的皇座之上,巍巍矗于城头龙首之处。
裴灵素落下了点睛之笔!
而她,便是真龙的眼睛。
“轰隆隆——”
北境长城燃烧万丈神火,撞了出去!
两者体形一比——
那尊看似声势浩大的邪佛,所谓的千丈神灵身,便显得甚是可笑。
邪佛竭尽全力地嘶吼一声,三十五条手臂,拍击而出,先是掀出的气浪被对冲碾压,完全撕碎,而后便是见势不对连忙叠掌在一起的守御姿态,被北境长城势如破竹地凿开,三十五条山岭手臂,在一瞬之间被接连撞碎,像是不堪一击的脆弱瓷器。
最终,“咔嚓”一声!
邪佛头颅直接被撞中,迸发出黄钟大吕的嗡嗡之音。
整尊神身,被凿得向后晃荡而去。
这一刻,整座北境长城,集转无数生灵愿力,只见天外天阵纹流淌一层雪白光华,在宁奕视野中望去,这就好似一尊浩荡大日。
而作为掌舵人,几乎不需要自身发力……只需要借众生之力,便可操纵掌控这件古往今来排名第一的战争圣器。
徐清焰双手轻轻一压。
飞升之城,盘踞如龙,坐落在巨大邪佛头顶,缓缓压下。
邪佛抬起头来,嘶吼之音,转瞬被飞升之城气浪淹没。
巍巍千丈身躯。
徐徐碾成齑粉。
……
……
(因为鼻炎犯了,状态很差,所以写得非常缓慢,写了很久。删改之后,修到满意,已经是一点半了,大家久等。等明早起来状态好转,会继续写!)
第二百零一章 斗战
飞升之城碾落!
千丈邪佛崩塌!
黑暗之中,燃起一轮无比炽烈的大日,以北境长城为起始点,一座真正的战场向四面八方铺展而出。那些躲藏在天缝之间,准备掠向人间的影子,闻嗅到了光明的气息,疯狂向着树界内回掠——
在人间仰望,便会看到,磅礴而下的“影雨”,竟然破天荒开始倒流,收拢!
可惜。
巍峨坐落的北境长城,燃烧万丈光芒,在浩袤的树界内……终究只是一盏稍微明亮些的灯火,无数阴翳扑来,要将这缕火光熄灭。
宁奕持握细雪,周身神性辉光缭绕,是无数萤火中最为灼目耀眼的那一颗!
一卷又一卷天书掠出眉心,化为一颗颗星辰,本命飞剑高悬,他感应到了一股冥冥之中的加持——
是天道!
两座天下,按照某种既定规律运行,生老病死,枯荣兴衰,万物生灵皆是如此。
修行者一路吞噬星辉,汲取天地之力,便是一种“逆天而行”,所以他们遭受雷劫,身抗诸灾,想要突破人间规则,成为不死不灭的神灵,就必须历尽磨难。
因为他们的存在,是对天道的一种威胁。
每一位不朽的诞生,都需要消耗大量的天地之力。
若不是借助树界的力量,白亘根本不可能突破。
而如今的人间,想要保证规则的运转,几乎无法提供出一份足够不朽诞生的磅礴天地之力。
如今……
在面临倾覆的危机之下,天道发生了变化,它倾尽全力地将愿力,香火,洒向宁奕,以及整座飞升之城!
大道无情,苍穹无心,天道不是活物,它终究只是冰冷的秩序,如今之所以改变“态度”,也不过是因为影子灭世的威胁,要比单纯不朽的诞生,要更加严重!
这一战,如果输了。
人间界的天道秩序,将会彻底崩塌!
不仅仅是宁奕……
坐在北境长城城头的徐清焰,以及身后的几位生死道果,诸多涅槃大能,还有一众星君,甚至那些境界微薄到只有初境的圣山阵纹师修行者们……无一例外,全都感应到了天道的加持。
他们神情一振,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隐约突破了一层瓶颈!
“将军府铁骑,随我冲锋!”
沉渊缓缓举起破壁垒,他的声音低沉回荡在飞升城的每一个角落,下一刹城头轰鸣,一道浩浩荡荡的雪白长虹从城头铺展而出,在裴灵素巨大心阵的牵引之下,整座飞升城的愿力抵达了巧妙的平衡,数十万铁骑从城头涌出,随沉渊君一同杀向树界。
“铁穹城,随我杀!”
火凤展开妖身,化为一只巨大神凰,喷吐赤火,清扫出一片宽阔战场,他拉高身形,环顾四周,率领妖族诸妖修,杀向另外一个方向。
嘶喊声音,震颤穹霄!
一道道身影,义无反顾跟随沉渊火凤,杀向北境长城外的黑暗!
从树界高空俯瞰,那盏炽烈但渺小的灯火,如同瀑布落地,在树界正中央激荡出数百缕微弱但却刺目的光华——
这一战,是关乎两座天下命运的一战。
“杀——”
宁奕也冲了出去,他祭出纯阳炉,化为烈日,照亮一方黑暗!祭出本命飞剑,化为一片无量大海,浩浩荡荡砸落,倒灌树界!祭出七卷天书,神芒震荡,宛若七颗璀璨星辰!
无数蝗虫影子,被剑气绞碎——
如今宁奕,已成参天大树,一人之力,便胜过千军万马!
只是,在北境长城开始反攻之时,那无尽漆黑的树界中,一道又一道枯寂的气息,已经开始了苏醒——
先前被碾灭的那尊千丈邪佛,只不过是沉寂在此界中的一尊黑暗生灵而已……
“轰隆隆隆!”
山岭震动,大地破碎,树界的黑暗被大道法则所撑破,一道又一道无比庞大,无比魁梧的身躯,就这般在雷鸣声中拔地而起。
若没有光,众生本可以不用去看这般黑暗的景象。
可惜,北境野光在燃烧。
于是那几乎是压倒性的,给人无穷压迫感的一尊尊神相,就这么接二连三地苏醒,它们浮现在北境长城这盏灯火上空,俯瞰这座渺小战场。
气息之强大,远超尘世凡俗的认知。
其中任意一尊黑暗生灵,伸出一只手掌,似乎都可以熄灭这缕光火——
真有一尊生灵,伸出了手掌。
只是,他并没有向着北境长城,而是向着宁奕抓去,在黑暗中,这是最亮的一枚萤火,手掌缓缓合拢,将宁奕连同方圆百丈的神域,都拢在掌心。
眼前陡然一黑。
宁奕祭出本命飞剑,一缕纤细剑芒,撞向那巨大手掌,单看声势,似乎是以卵击石,自取死路。
只是下一刻,痛苦愤怒的低沉嘶吼,便在树界上空响起。
“嗷——”
凝化本命飞剑的无量道海,裹挟着不可估量的亿万钧之重,直接凿穿那枚手掌!
宁奕以肉身撞碎层层虚空,这缕萤火,转瞬来到那黑暗生灵之前,他一剑斩下!
一道雪白长虹,直接击穿黑暗生灵的神相眉心。
巍峨山岭,轰然倒塌。
凡俗之身,可以弑神!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机运转之下,浑身气血迸发神霞,眉心纯阳气结成一缕赤色印记,如大日般滚烫。
“杀!”
“杀!”
“杀!”
宁奕独自一人,杀向了远方那一尊接一尊复苏崛起的黑暗神灵,他要以生死道果之境,对抗神灵,击杀神灵!
只是。
他再强大,也难以一敌二,敌三……
神域被黑暗法则洞穿,身躯也被撕裂,生字卷不断震颤,不断激荡神芒,修补身躯。
七卷天书运转到了极致!
宁奕在此刻化身成了一尊不知疲倦的战仙,他疯狂杀向那一尊尊高天上的神灵,他的背后就是北境长城,他的身下就是人间苍生……心中有一股执念,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扑杀出去。
纯阳炉炸开,细雪崩碎,黑暗树界的不朽神灵出手,即便是先天灵宝,也无法承受这般重压,宁奕只能以自身大道凝聚的本命飞剑对敌!
三股不朽特质,交叉相融,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上神迹。
奕在其中,曾经有那么一刹,悟到了至高之道。
只可惜,如今神性和纯阳气修至大成,作为平衡界限的“至阴特质”,却始终无法领悟,在那条光阴长河中,无论宁奕怎么参悟,终究差了这么一点。
这么一点,便使得三神火特质,不能抵达最完美的极致。
这片无量大海,杀得了白亘,杀得了邪佛,却杀不了此刻的树界神灵……宁奕以生死道果之境,以一对二,已经抵达极限,第三尊黑暗神灵出手,他根本无从招架,神海飞剑顷刻被拆解,大道特质化为一条条支离破碎的法则。
宁奕不知多少次倒飞而出,身躯在破碎寂灭中被生字卷修补,每一次修补,都会消耗生字卷的力量,鏖战至此,生字卷已黯淡许多,光芒大不如从前。
神海飞剑被拆解,倒不算什么,这是一柄由大道法则构建的飞剑,只需宁奕一念,便可重新组合。
宁奕硬生生靠着意志力,拦住黑暗树界中神灵对北境长城准备实施的降维杀伐……此刻他分散一缕心神,望向远方战场。
只这么一瞥。
宁奕心头,便有些悲凉。
那扩散千里的北境灯火,落地之后,艰难向外厮杀而去,却终究难在黑暗之中,劈开一缕光明。
百万铁骑,无数妖修,化为两拨光潮,在阴翳吞没之下,渐渐狭窄,已有了熄灭之势……沉渊师兄,火凤,周游先生,张君令,徐清焰,还有太多熟悉的身影,在黑暗之中,身负重伤,气息萎靡。
还有些……则是已经消失在宁奕的神念感应之中。
这一战,注定是希望渺茫的一战,注定是赌上一切的一战。
宁奕心中涌出绝望。
直至此刻,他仍然没有看到阿宁……终末谶言已经降临了,阿宁口中的正确时代,究竟是什么时代?
自己,真的是正确的那个人吗?
这一战……真的还有机会逆转吗?
“杀!”
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了……宁奕再次鼓起一口气,握住本命飞剑,正欲杀向高天上的神灵。
滚滚穹云破碎。
一道身影,比他跃得更高,掠得更快——
“呔!”
只此一音,声如雷震。
宁奕浑身僵硬,不敢置信地怔怔看着面前。
一道身影,夺去天地所有光彩!
那是一只枯瘦的,毛发泛黄的猴子,披着无比破旧的布袍,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从天缝之中窜了出来,他拎着一根漆黑如玄铁的长棍——
一棍子砸下!
亿万蓬火光,在树界上空绽放,瀑射千万里,这一刹,整座黑暗树界,都被渲成白昼!
神匠凿锤人间,不过如此。
只可惜,这一棍,并非是落在高山河海之上。
而是落在一尊漆黑神灵的头上。
那黑暗神灵,见一只枯瘦猴子掠出,连忙躲闪,却已晚了,这一棍当头落下,退无可退,只能抬起双手来挡!
挡与不挡,都是一样!
这一棍,直叫神灵,也要魂飞魄散!
高悬穹顶的巍峨神躯支离破碎,肉身原地炸开,炸成一场璀璨烟花!
第二百零二章 只剩一人
“大圣!”
宁奕惊喜出声,连忙化为一道流光,掠上穹顶,与猴子并肩而立。
湮灭万物的罡风,呼啸掠过,吹起那袭破旧布袍,溅出点点金光,刚刚一棒子敲死一尊神祇的猴子,傲立罡风之中,单手搂掖着铁棍,望向远方长夜中一座又一座浮现而起的巍峨神相,眼神满是轻蔑。
宁奕心情激动。
再见大圣,有千言万语想说,此刻都堵在胸口。
一切……尽在不言中!
猴子瞥了眼宁奕,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讶异……这小子资质算是不错,韧性很好,可饶是自己,也没料到,分别不过这短短岁月,宁奕竟能修成生死道果?
而且,有那特殊的三神火特质加持。
要论杀力,此刻的宁奕,还胜过寻常不朽神灵!
大圣眼神欣慰,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宁奕肩头衣衫,他淡淡笑道:“怎么……我来了,你很惊讶吗?”
猴子提高音量,冷冷笑道:“后山那座破烂笼牢,怎么可能困得住我?!”
“那是自然……”
宁奕习惯性拍着马屁,见到大圣那一刻,他心中莫名安定下来,此刻笑着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
宁奕注意到……如今大圣手上,多了一根漆黑的玄铁长棍。
那便是黑匣中,尘封万年的武器么?
刚刚那一棍威力,实在太过骇人!
所谓神灵,也不过是猴子一棍之下的齑粉飞灰!
猴子杵棍而立,面无表情眺望远方。
那几尊巨大神灵,竟然都纷纷收拢神相,不敢争辉,更是无一继续出手,显然它们也在忌惮……看起来这些“神”,似乎是不愿意将自己修行万年的命躯,白白送上。
“宁奕。”
在诸天寂静之时,猴子的声音很轻地传入宁奕神海中。
宁奕笑容怔了怔。
“这一战……很有可能会输。”
杵着玄铁棍的猴子,睥睨天下,如战神一般,傲立云霄。
没有人能想到,他传音的第一句,便是这般内容……
“……输?”
宁奕声音很是苦涩。
“很久之前……在这个世界,还未沦陷之前。”猴子望向黑暗中连绵起伏的山岭,还有更远的无垠夜空,“我已经历了这么一战。那一战,我们输了,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战死……而今日,胜算更小。”
人间界天道残缺的缘故,严重压制了修行者的境界,这万年来,就从未有过不朽诞生。
于是这一战中,本土世界,两座天下能拿出手的高端战力,几乎可以忽略……除了宁奕,其他修行者与黑暗树界的永堕神灵相比,战力相差太大。
“这一战,不是一人之战……而是众生之战。”
猴子回忆起陈年旧事,自嘲一笑,轻轻道:“一人再强,终究是有限的。眼前的输,也不是真正的输。”
“或许……你该记住上面这些话。”
猴子望向宁奕,缓缓道:“这是当年那位执剑者所留下的启示,最后他选择牺牲自己,换取一株光明枝干的脱落,在生灵倾覆之际,是他的奉献,造就了‘人间’这么一片相对宁静的净土。”
宁奕神色困惑。
他无法理解初代执剑者的启示,究竟是何意思。
宁奕出神之际——
天缝之中,陡然一声巨响,竟是
再有神芒,轰然掠出!
无数风雪汇聚,围绕一袭紫衫旋转,那紫衫主人,身姿容貌俱是绝美,手捧琉璃盏,头顶风雪原,形似真仙,飘若惊鸿,施施然化为一道雪白长虹,来到猴子身旁。
“棺主!”
宁奕神情一振。
第二位不朽境!
穹顶震颤未断——
一条宽阔大河,从草原之中拔地而起,隔空仿佛有磅礴吸力,如龙汲水一般,将滔滔江河化为登天长阶。
一袭水袖大袍,从沉眠之中醒来。
元踩着天启之河缓缓登天,三两步便踏碎虚空,抵达黑暗树界,他抬手收起掌心古镜,那条天启之河,登时被收入镜面之中……此般手段,亦能称之为神迹。
第三位不朽境。
“小宁子……”
猴子幽幽抚棍,轻声笑了笑,道:“随我一同杀过去吧!抵达最终的终点,你就知道一切了!”
人间仅存的三位不朽,联袂向着远方杀了过去——
一尊尊浮现地底的神相,也在此刻联手,展开了对抗厮杀!
下一刹。
猴子便冲杀而出,他极其霸道的甩出一棍!
一力破万法,这没有丝毫技法可言,却是极致的攻杀之术……但凡有人胆敢相抗,无论神躯多么坚固,都会被砸得灰飞烟灭!
棺主施展神术,冰冻万里,将神念所及的那些低阶影子生灵,尽数冻成冰渣。
元则是以镜面折叠之术,负责开道,两袖飘摇,直接将那些冰冻的影子生灵,震碎绞杀!
三位不朽,向着树界最巍峨的高山,一路摧枯拉朽地推进。
宁奕反应过来,深吸一气……他祭出大道飞剑,与猴子并肩,杀向那巍峨如圣山的一尊尊神相——
一路杀伐,宁奕心中陆续浮现问题。
为什么,这些黑暗神灵,明明拥有磅礴神力,却只在树界沉眠?
它们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从精神层面的智力来看,似乎与那些低阶的影子,没有什么区别……无数年岁月过去,它们留下来的,就只有本能,即便是光火照耀,也无法照出它们的真实面容,斑驳神躯,还有巍峨神相,都让宁奕感受到了熟悉。
好像是活着的。
又好像……是死去的。
就像是,龙绡宫前驻守的那两尊古神。
即便是宁奕拆解龙绡宫,它们也没有苏醒,每次来到龙绡宫前,宁奕都会忍不住产生错觉……这两尊古神,就好似被被无上存在炼化,抽去精神灵魂的傀儡,它们唯一服从的,就是大道规则。
所以想要驾驭它们,就必须要满足条件。
拥有完整的大道。
而此刻浮现在黑暗树界的这一尊尊神祇,同样如此……唯一不同的,就是它们身上大道印记,与龙绡宫古神截然相反。
一方是光明,一方是黑暗。
宁奕隐约猜到了……猴子所说的终点,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他抬起头,眼神炽亮。
“喝——”
猴子一棍接一棍,根本不知疲倦是为何物,他凿碎了一尊又一尊的神躯,一路所过之处,神血流淌,黑暗破碎。
什么黑暗神祇,根本就不是他一合之敌。
他身为斗战神,天上地下,无一是他不可战胜之物!
可斗战神……也会流血。
斗战神,也会受伤!
那一尊尊接连浮现的神祇,麻木好似傀儡,它们的精神意志出奇的统一,一开始只是想拖延猴子这尊杀神的前进步伐,后来发现,在这场神战之中,己方数量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无论它们如何联手,都只有被一棍砸死的命运……于是,这一尊尊神祇,开始豁出性命,以死换伤!
猴子拦在三人身前,他一次又一次,以纯阳身躯,抗下足以撕裂宁奕肉身的大道法则。
宁奕曾经困惑,为何猴子那具历尽万劫而不灭的不朽肉身,会布满伤痕……现在他才明白,那是上一战的伤疤,而这一次,在树界规则的重创下,旧伤破碎。
大圣浑身流淌金灿鲜血,纯阳气凝而不散,使得他好似一尊炽目的太阳。
只是……太阳再炽热,也终究会落下。
杀向巍峨山巅的炽光越来越黯淡。
不知过去了多久。
在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厮杀征程中……宁奕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一次又一次扑杀出去。
他陷入了忘我之境,忘却了一切,只剩下厮杀。
等他意识到,眼前就是黑暗树界最终的高山之时。
风雪已经消弭。
古镜已经破碎。
远方北境长城的厮杀声音,已经飘远到不可听闻。
宁奕的身躯不知被重创了多少次,生字卷已经干枯,其他几卷天书同样黯淡……最终他活了下来,与大圣站到了最后。
宁奕面色苍白地回头望去。
来时方向,已是一片黑暗寂灭,汹涌影潮,早已吞没了初始点的所有光芒。
作为人间的最后一缕光火,象征希望的飞升之城,北境长城,彻底熄灭……
这意味着,师兄,火凤,丫头,徐清焰,自己在乎的那些人,都已在黑暗中消散成烟。
当历史湮灭,世界破碎。
存在的意义,也便不复存在。
宁奕心头一酸,他忽然明白了猴子将自己困锁在心牢的原因,亲眼看着同袍战死,故乡寂灭,谁能接受这苦痛而残忍的一幕?
紧接着,宁奕侧首,看到了一张铁青的面庞。
大圣单手拎着铁棍,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悲伤,但另外一只手,则是死死一片琉璃盏碎片,那里缠绕着一缕霜白风雪。
远方的山巅,是化散不开的浓雾。
猴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息,无比炽烈的纯阳气,逆着山巅,吹拂照射,映出这终末之景象——
一株巨大到,不可以肉眼估量巍峨程度的神木,根茎吞没这庞大山体,努力抬首仰望,也只能看到其盘踞整座世界的一角阴翳。
它衍生出无数枝干,与大地脉络相连,而那一尊尊自山岭地面,破土而出,浮现而起的黑暗神祇,便是汲取神木养料的控线傀儡。
“小宁子,这就是最后的终点了。”
猴子握着玄铁棍的手,隐约颤抖。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
“上一次,我亲眼目睹所有人战死……这一次,我宁愿成为战死的那一个。”
宁奕怔住,猴子高高跃起。
他面前是无数同样跃起的古神——
一棍凿下,这一次迸溅亿万流光之后,炽烈的纯阳,没有再度燃起。
整座世界,都陷入极寂之中。
此间大寂灭。
天上地下,只剩一人。
第二百零三章 因果
天上地下,只剩一人。
只剩宁奕。
这种感觉……其实他并不陌生。
当猴子跃起的那一刻,宁奕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在那条光阴长河中,越过某一刻度之后,洛长生和李白桃都化为石像,被命运冻结……唯有自己,还好端端活着。
为什么直至天道崩塌,他仍然不受影响地活着。
原来自己在光阴长河的那趟旅行,并没有改变任何未来……即便突破生死道果,所有的一切,该到来的,还是到来了。
终末谶言的降临,人间界的寂灭,众生的死亡——
宁奕孤零零站在黑暗山巅之下,他抬起头,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长夜,肉眼已经失去了作用,此刻需要用“心灵”,去感悟这座世界。
宁奕心中观想出那株巨大古木的形态。
也正是在这一刻,寂灭无音的世界……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无法形容音色,音调,音量的声音,没有男女之分,也没有高低之别,这是纯粹的精神降临,简单直接的灵魂沟通,甚至让人觉得这声音的存在,都是一种幻觉。
“宁奕……”
那精神的主人直接降下了一缕意志,语气无悲无喜。
“你败了。”
宁奕回头望去,大战落幕,众生寂灭,黑暗覆盖,天幕倾塌,此刻汪洋肆意的海水应该已经将两座天下淹没。
这一战,人间已经败了。
“我还没败。”
宁奕忽然开口了。
任凭四周虚无罡风汹涌席卷,将他淹没,如刀一般,要将他身躯撕裂开来,宁奕语气依旧平静:“我活着……就不算败。”
战到最后,只剩一人。
那又如何?
他还活着!
巨大巍峨的古树意志,就此沉默了。
磅礴威压降临而下,浑身四处的骨骼好似要被挤碎,额首窍穴的神海几乎要被捏爆……面对无尽痛苦,宁奕反而笑了。
古树此刻的反应,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
在光阴长河的万年之后,他仍然活着。
这说明……此刻,他不会死去!
天海倒灌也好,万物寂灭也好,这株古树再如何强大,用尽什么办法,都杀不死自己。
这枚念头诞生的那一刻。
黑夜中的罡风,便变得凛冽起来——
宁奕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念头,在那株古树面前,都无从遮掩。
直接阅读精神的建木,再次传递声音。
这一次,声音里无比冷漠,夹杂着不屑。
“……你活着,又有什么用?”
伴随着这道无上意志的传递,整座黑暗树界,都剧烈震颤起来……如果说,这世上只允许有一尊神灵,那么便必定是此刻的永恒之木了。
唯有它,才能算得上真正的神。
存活无数年,执掌万物生灵之寂灭——
“砰”的一声!
围绕宁奕周身旋转的一团星光,忽然炸开!
山字卷,毫无预兆地被挤碎,炸成了长夜至暗中的一蓬萤火——
紧接着,是离字卷!
执剑者最强大的助力,就是天书……古树意志捏碎了围绕宁奕旋转的全部七团火光,在摧毁天书之时,它隐约觉察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
只是这缕念头,转瞬便被忽略。
失去天书的执剑者,就好似被拔了牙的兽。
毁去了天书,便毁去了执剑者的希望!
这一次,宁奕真的失去了所有。
天书尽数炸碎后。
“砰——”
宁奕肩头,一蓬鲜血炸开。
漆黑的影子,钻入血肉之中,向着骨髓深处钻去。
宁奕闷哼一声,面色陡然苍白,却强悍无比地抬起头,维持着无所畏惧的笑容,他血肉之内,满是炽烈的光火,影子钻入其中,顷刻便被焚化——
此刻的灼烧,乃是双方都要承受的痛苦!
水可灭火,火可沸水。
宁奕抬起头来,唇挂冷冷笑意,眼中却满是挑衅。
他闭口缄默,却像是在问:“你不疼吗?”
无需开口。
这缕念头诞生的那一刻,古树便阅读到了,嗖的一声,一只巨大藤蔓从山岭中脱胎而出,狠狠抽中宁奕,将其整个人都抽得抛飞而出——
宁奕默默忍受这一鞭,他被打得皮开肉绽,筋骨破碎,这一次没有生字卷替他修补肌骨,鲜血横飞,落在黑暗中,溅出炙热的烛焰光火!
“轰!”
再是一
鞭!
“轰,轰——”
一鞭又一鞭!
他的肉身,被古树的无上意志如此蹂躏,反复折磨,到最后,抽打地快要散架,只剩一具干枯苍白的骨骼——
这般痛苦,甚至胜过修行纯阳气时的折磨!
换做他人,在这般酷刑之下,此刻哪怕肉身没有湮灭,精神也已崩溃……
但宁奕,忍受无边苦海,却仍然在笑!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放肆!
眉心魂海的三缕神火,在古树威严意志的鞭挞下,牢牢抱在一起,不为所动,愈燃愈烈!
他魂海中只有一道意念在怒吼。
“你,杀不死我!”
而最后,古树确实也没有杀死他……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它尝试了无数种办法,刀割,水淹,风撕,虚炎焚烧……宁奕的三缕神火自始至终牢牢凝结,他与古树一样,哪怕肉身腐朽,亦能精神永存。
于是最后,宁奕所有的一切都被拆解。
到最后,只剩下一副枯瘦的骨架,血肉被剔除,生长出来再被剔除,反复无数次,骨架上残留着烙印的斑斑猩红!
但……神火依旧在燃烧。
正如光阴长河里的那些年。
宁奕的神火微渺到只剩最后一丝,但却如霜草一般,怎么也不肯湮灭。
永远还剩一丝。
最终,古树失去了耐心,它认为宁奕的存活是不可改变的因果,也是不重要的命运。
很快,人间界的天道就要崩塌。
留着宁奕独活,又能如何?
又能改变什么?
于是他将其放逐,将这几近破碎的,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生命,无情地掷到了一片永暗的虚空之中。
忍受无边无际的孤独,其实比杀死一个人更残忍的酷刑。
但它并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对宁奕而言,并不陌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
此刻所经历的每个时刻,宁奕都已经历过了一遍。
……
……
“嗡——”
寂静。
虚空中,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宁奕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猜到,此时此刻,应当是人间界的天道规则,在与古树做最后的抗衡。
当年那场大战落幕,初代执剑者从树界带回了一株象征光明的建木,悉心栽种,于是有了人间这么一片净土……然而这片净土的规则并不完整。
所以这一战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
当年游历光阴长河到最后,因为人间天道破碎,宁奕才得以感悟生死道果。
当肉身被剥离,只剩下精神后,宁奕的思考,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执剑者的终末谶言。
截断的光阴长河。
勐山的启迪。
谪仙的提示。
所有困惑的,破碎的谜题……在漫长的孤独岁月中拼凑出正确的答案。
不知多少年过去。
“嗖”的一声。
虚空鼓荡,有一袭黑袍倏忽降临,他没有带起一缕风,就这么缓缓来到宁奕飘掠的,破碎的骨架之前。
白骨生出血肉,宁奕已经重生出崭新的人形。
只是那袭黑袍,以手掌缓缓悬在宁奕面门之处,只一瞬,无上神力降临,血肉便被剔除。
抽筋拔骨之疼痛,已不能让宁奕发出喝喊。
他已经麻木。
黑袍人没有面孔,又好似有千万张面孔,他的声音直接在神海上空响起。
“宁奕,我希望你直接熄灭神火。”
只剩一具骨骼的宁奕,忍不住笑了。
古树神灵不会有人类的情绪波动,非常直白,而且直接。
在它看来,这是一场已经提前定下结局的战争……作为战败方的宁奕,此刻苦苦支撑,除了忍受无边痛苦之外,毫无意义。
黑袍面容覆盖的阴翳一阵扭曲,它似乎有些不解,不解宁奕为什么到这一刻,还能笑出声音?这是在讥讽自己,还是……?
“我拒绝。”
宁奕神火微渺,随时可能熄灭。
但给出的回复,却无比平静。
“……好。”
古树神灵的精神波动无比冷漠,宁奕的回答,并不算出乎意料,它没有多说一个字,直接凭空消失。
接下来,又是无尽的等待。
在黑暗中的岁月,时间失去意义,但宁奕已不是第一次渡过了。
他掌握着最后的那个度量衡——
人间
众生湮灭,天道规则之争,却连绵极久。
最后一个刻度,便是人间天道彻底倾塌。
正如终末谶言会到来一般……在因果角度上来看,人间天道的倾塌,一样会到来。
古树神灵在与人间天道对抗之时,每隔一段“漫长时间”,便会降临神念,抵达这片放逐虚空,来削除宁奕血肉,同时提醒他,是时候放弃神火了。
因为古树神灵无比精准的降落,每次都会带走自己的所有力量。
除了计算,等待,活着……宁奕已没有其他更多的心力。
他给古树神灵的回答,也越来越直接,粗暴。
“赶紧滚。”
“快滚。”
“滚。”
“……”
到了最后,他已懒得搭理古树神灵,而对方在剔除血肉之后,一如往常地传递精神波动,等待片刻,如果宁奕没有给出回应,它便默默离开。
无法计算和估量的某处时间刻度。
这一次。
古树神灵降落虚空,情绪波动与以往不同,它剔除了宁奕的血肉,却没有传递出对应的提醒……那覆盖在面容之处的扭曲阴翳中,透露出平静,悲悯的审视。
宁奕也缓缓抬起头来。
他看出来这缕情绪波动的由来,在最终的拉锯战中,人间界不完整的天道规则,终于崩塌,这场战争的终幕,在这一刻,才算得上落下。
生灵之死,在古树神灵看来,不算什么。
天道规则之坍塌,才是最终的胜利。
黑袍神灵缓缓道:“宁奕,如果你很喜欢这种孤独。你可以继续在这里享受下去。我永远乐意奉陪。”
这一次,宁奕再次轻轻笑了。
“应该……不会继续了。”
这个回答,让黑袍怔了怔。
宁奕,终于要放弃神火了么?
它忽然皱起眉头,身后竟然有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黑袍神灵回头,它看到了无法理解的一幕,破碎的虚空中,燃起了一缕炽烈的火光……这个世界不该有光。
永暗降临,已经很久很久,天道倾塌了,执剑者肉身破碎了。
那八卷天书,也全都销毁了……
等一等。
黑袍神灵的精神波动紊乱了一刹。
万年前的某一幕画面,此刻在心海内定格重映,那是自己当初销毁宁奕所有天书的画面……七团炽烈的流光,在树界被引爆。
七团流光……七卷天书。
那一战中,宁奕浑身上下,就只有七卷天书。
还剩一卷。
宁奕疲倦地笑了笑:“你想要销毁执剑者的所有天书……可惜,有一卷天书,不在这个时空。”
那一卷,名为因果。
在最终的时间刻度,他终于等到了自己在过往种下的那枚种子。
黑暗被照破,一团光芒,酝酿生长了万年,在这一刻终于迸发出炽烈的光芒。
宁奕伸出手来,去握那团光芒。
因果卷,一瞬间穿透黑袍神灵的身躯,掠入宁奕手中。
入手的那一刻,整座世界,都逆转颠倒过来!
宁奕瞥了眼怔怔不敢置信的古树神灵,目光越过黑袍,望向更远方的黑暗虚空,因果卷迸发出无尽炽光,照耀这片放逐万年的寂灭之地,此地竟然有无数云气缭绕垂落,还有一条死去的巨大鲲鱼。
因果逆转,血肉复生。
握住因果卷的那一刻,宁奕不再是那副惨白枯寂的骨架,浑身气血,宛若涸泽之鱼,跃入大海。
黑袍神灵伸出手掌,向着宁奕抓去,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它与宁奕的因果,被隔绝断去——
宁奕低垂眉眼,轻声笑了笑,他握住因果卷,扬了扬,替谪仙开口道:“大墟,要有光。”
古树神情困惑,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下一刹——
黑袍神灵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始倒退,与宁奕越来越远,而宁奕则是不受影响,立在原地,目送自己远去。
冥冥之中,似乎有不可逾越的规则,将自己与他隔离开来。
“这一切,是时候结束了。”
……
……
(ps:1 关于因果卷的伏笔,其实是很严谨的,大家可以去考证,宁奕离开云海后便一直是七卷天书。2 下一章应该就是最终章了,会比较长。我试着通宵写一些,因为最终章涉及的人物很多,要填补的坑也很多,即便我做了细纲,也担心有所失误。大家可以在书评区提醒一下,以免我有所遗漏。)
最终章 致不朽的你
最终章 致不朽的你
【“无数年来,黑暗仍在——”
“但光明同样长存。”
“……”
“致不朽的你,致……不朽的每一位执剑者。”
——许多年后的一段悼词。】
……
……
在因果卷光明迸射而出的那一刻。
整片北荒云海被瞬间照亮,刹那由黑夜渲染成白昼!
万物要有因,然后才能有果。
就好比树,要先生根,才能发芽……所以想要回溯万物生灵最初的“因”,就必须站在最终的“果”上。
宁奕眼中的景象发生了改变,所有一切都被照亮,整座世界从漆黑变得光明,眼前明明是空旷荒芜的虚无,但却在虚无中,诞生出了复杂的演变……一条条长线跨越了空间,时间,衍生出虚无缥缈的第五条轴线。
因果。
哪怕是一缕风,一颗湮灭粒子,也有它们自己的因果轨迹。
站在世界的终末点,宁奕看到了……万物因果。
他心念一动。
“轰——”
那条庞大鲲鱼,竟是就此缓缓“活”了过来,它长啸一声,潜游而来,无比顺从地掀动万重云海涟漪,最终乖乖掠至宁奕身下。
宁奕站在鲲鱼背上,平静望向那被因果阻挡,被迫与自己越来越远的黑袍神灵。
“以精神入住躯壳,这个手段……并不算多么高明。”宁奕轻声道:“你看……我也能做到。”
古树神灵冷冷看着宁奕。
这条死而复生的巨鲲,与龙绡宫的镇守古神,树界的黑暗神祇一样……虽然气息强大,但并非是真正的活物。
它没有想到,在被放逐的岁月里,宁奕竟然还有心力思考其他的东西,最终参悟出这门术法。
“你想做什么?”
古树传递出冰冷的杀意。
“很简单。”
宁奕平静道:“逆转因果,修补天道。然后请你回到……”
“正确的时代。”
一字一顿,因果卷轰鸣,顷刻之间,云海掀起滔天巨浪!
古树神灵瞬间前掠,试图拦下宁奕,但业力屏障阻挡之下,他撞碎千万叠虚空,却改变不了与宁奕越来越远的因果回溯。
于是它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扇璀璨门户,在光明璀璨的云海上空缓缓开启,无数炽光席卷翻涌——
宁奕站在巨鲲之上,向着因果逆转的源头游去。
他从万物果来。
他向万物因去。
这条光阴长河中,无数秩序法则都已破碎。
宁奕看到了一道枯瘦的弱小身影。
那是曾经抵达一次终末长河的自己,坐在鲲鱼背上,身旁有两尊凝聚的石雕,此刻正在犹豫,要不要将最后的“因果卷”炼化,带回人间。
在光阴长河中,当年的宁奕,与那位不知来历的神秘人,有三次相遇。
到最后,其实宁奕心中已猜出了“神秘人”的身份。
那是未来第二次踏入光阴长河的自己。
我与我,再相逢。
一者从终末赶向初始,一者从中段向前回溯,三次相遇,分别在中段,两端——
此时此刻。
在光阴迷雾的笼罩下,枯坐鲲鱼背上,感悟生死道果的过往宁奕,看不清灰雾那端未来自己的模样,但他最终做出了影响整座世界的选择——
留下因果卷,带着其他七卷天书,返回人间,阻止白帝,以及那场终末谶言。
若非如此选择。
未来的宁奕,不会拿到最后一卷天书。
自然,也就不会有这场相遇。
这在当年即将离开光阴长河的宁奕看来,是最后的再见……但如今万物寂灭之后再看,这却是最初的相逢。
当年的自己,给万年之后,送去了一缕希望。
宁奕看着当年的自己,轻声开口。
“谢谢。”
可惜,这道心声,无法传递到当年的自己心中。
他无声笑了笑,替当初的自己,收下这份万年后的感谢——
巨大鲲鱼向前游去,一往无前地撞破光阴长河,在这段起伏的,连续的时空之中,宁奕看到了无数条凝固蔓延的因果长线,万物生灵虽然寂灭,但留下的因果轨迹,却可以追溯,这就像是一枚又一枚定格的流星。
我们曾经灿烂。
哪怕最终迎来寂灭,又如何?
“宁奕!”
宁奕神海中,一道巨响。
他缓缓抬头。
只见古树神灵的意志,降落在光阴长河之上,整条长河都隐隐扭曲起来。
那声音无比威严,无比森冷。
“凭借一卷天书,就妄图逆转因果?”
宁奕不为所动,只是平静收回目光,乘坐鲲鱼,向着万物因源驶去,古树意志想要扭曲这条长河……但很显然,有些事情,它是做不到的。
它能够击败人间界的残缺天道,却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因果。
如果真能阻止自己,那么千万年前,他便已经死去了。
鲲鱼一往无前。
无数影潮落在光阴长河之上,古树神灵试图以自身法则,来污浊这条长河,在天道寂灭的孤独岁月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相互追赶。
在拿到因果卷前,宁奕看到了终末的景象,世界寂灭,自己独活。
所以他忍受无尽酷刑,只等待这一缕光。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活到因果卷出现的那一刻。
可是如今……则不同了。
从“因果”角度来看,他此后的命运,已经脱离了既定的轨迹,并非是不可杀死的状态。
若是光阴长河被古树神灵摧毁倾覆。
那么他,也会随之死去。
站在鲲鱼上的宁奕,回头望去,他背后是布满视野的磅礴影潮,疯狂追赶,在混沌破碎的千万个昼夜中,最后一缕光明被无数黑暗追杀,随时可能熄灭——
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
这一次,宁奕对着虚无,轻声开口。
“还不出来吗?”
古树神灵的意志听到了这缕对话,它觉得无法理喻。
举世皆寂,众生皆灭。
宁奕这句话,说与谁听?
“……”
没有回应。
宁奕无声笑了笑,他抬起手掌,三缕纠缠在一起的神火,缓缓自掌心浮现,悬浮在宁奕面前。
神火缭绕翻飞,无比安静。
其中那缕最微弱,最苍白的火焰,化为“神性”和“纯阳气”的隔阂线,跃动地十分缓慢。
“如果我死去,你也会死。”
宁奕再一次开口。
他凝视着至暗火焰,缓缓道:“甲子城三万六千生灵,琉璃盏八千诵经人……你不是想与我再次见面吗?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至暗火焰里,传出了一声压抑的轻叹。
一袭雪白书生衣衫,从火光之中凝聚而出,书生负手飘摇,衣衫单薄,烛火摇曳,背后却好似有千万芸芸众生矗立。
那瘦削书生在火焰中幽幽开口。
“随口一言,你竟一直记着。”
宁奕看到白衫现身的那一刻,释然地松了口气。他微笑道:“你的‘临终遗言’,怎敢轻易忘却?”
当年东境大泽之战,宁奕没有杀死韩约留下的甲子城无辜百姓,但事后他反复盘查了这位东境魔主的所有气息,试图寻找到一尊琉璃盏分身的遗漏。
但事实上,连琉璃盏,都被自己抹去气息,占为己有。
韩约凭什么再留一具化身?
可宁奕太了解韩约了……他从不虚张声势,这位大魔头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底气,都有依仗。
“我牺身于千万缝隙中。”
甘露先生淡淡道:“当初北荒一战,我在你身体里种下一缕至暗,那时候我便知道,无论东境大泽的最终一战,结局如何……我都不会输。”
是了。
韩约的最后一具身躯,就栖身于至暗特质之中。
无论如何,宁奕都无法参悟这最后一缕特质……所以,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的剿灭韩约,战胜韩约。
看着这缕至暗之火,还有自己生前最为棘手的大敌,宁奕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在他心中,有三分欣慰涌出……
人间破碎,万物寂灭。
能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人,其实已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韩约看到宁奕笑容,皱眉怔了怔。
这家伙疯了不成?
“我活着,你很开心?”他冷冷问道。
宁奕无比认真,“当然。比我活着还要开心。”
韩约神情复杂,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他牺身在神火特质之中,这漫长岁月中,积蓄力量,陷入长眠。
一直以来都是他神念侵入外人身躯,强行夺舍占有……这次与宁奕的两缕神火相融,却是有些相反,他成为了这具身躯的客人。
这千万年来,他感受着宁奕的孤独,折磨,只需一念之间,便能知晓,宁奕究竟有没有说谎。
他知道。
宁奕没有说谎。
自己无数次想杀死的人,再次相逢,竟不是生死相见……这实在是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
白衫书生皱起眉头,望向宁奕背后,那条被无数影潮污浊的光阴长河。
他神情徐徐阴沉下来。
整座世界都破碎了,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那些不死不灭的污秽生灵,是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这世界,没有一丝光了?
他冷冷问道:“人间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正如你所见的……天道崩塌,诸生寂灭。只剩下我还活着。”
宁奕捧着至暗火光,摇了摇头道:“如今,再加上一个你。”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这世上的最后一缕光,就在这里。要么,你我一同寂灭,永赴黑暗。要么……”
宁奕回头望向影潮,还有不断追溯自己而来的古树神灵。
要么,他们死去!
闻言之后,韩约沉默了。
片刻后,他看着宁奕,忽而笑了。
白衫书生那张俊美好看的阴柔面孔,笑起来没有戾气,哪里像是一位魔道至主?
“宁奕,还是被你算计到了啊……”
韩约缓缓盘膝,坐在至暗道火中,只手撑肘,他淡淡道:“想要什么,无需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宁奕诚恳道:“我需要大成的至暗特质,补全天道,重立轮回。”
三神火,只差最后一点,便可圆满。
“好。”
出乎意料的,韩约答应地非常爽快,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无。
白衫书生坐在至暗道火中,背后人影幢幢,如山如海。
他懒洋洋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宁奕正襟以待。
“我要这世间,重回光明。”
韩约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破碎的天窟,他声音平静,却字字石破天惊:“既要补天,重立轮回。我要你尽心尽力,做到此后天下,人人能平等,不再有不公。”
宁奕沉默望向眼前的白衫书生,他陡然想起了甘露的幼年经历。
生长于十万大山,被人欺辱,被人谩骂,被人践踏,无法修行,无法抬头,被迫走上鬼修之路……
直至东境大泽结束,他从来没得选。
飞蛾扑火,拥抱光明,韩约逆行倒施,对抗天道,为的……就是颠覆秩序,重立一座完美世界。
“好。”宁奕捻出一缕神火,放于眉心,以自身大道起誓,“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
至暗道火摇曳起来,如同一朵莲花,缓缓绽放,坐在莲心的白衫书生,展开笑颜,身形在苍白火焰冲刷下变得浅淡,虚幻,模糊。
韩约低声道:“宁奕……我相信你。”
至暗道火瀑散。
三缕神火,完美平衡,相互交融,不再有谁牺牲,大家彼此平等。
在这一刻,三特质神火的最后一丝残缺,终于得以圆满。
宁奕闭上双眼,他神念向内沉浸,浸入体内的那把本命飞剑,那是一片凝聚了万千大道,无数秩序和规则的无量大海。
天道破碎,秩序崩塌。
那么……便以我的道,重新建立新的天道。
在东境大泽,韩约缔造了一座小型的六道轮
回。
此刻,至暗道火完美融合。
宁奕开始在飞剑空间内,创造新的世界。
追赶在后的古树神灵,竭尽全力,却发现在这条光阴长河之上,自己距离宁奕越来越远,对方的速度陡然增涨。
而在生命层次之上。
宁奕……再一次的迁跃。
在飞剑空间,无量大海里漂浮着的那枚生死道果,竟然开出了道花,然后生出无数凝结的根絮,最终隐约缭绕盘踞,生出了一株稚嫩的不朽树。
“这是……不朽?”
黑袍古树神灵,面容浮现阴沉之色,他由衷感受到了不祥……原本在这条光阴长河中,抵达最终圆满的神灵,只有自己!
这一刻,再多一人。
这条光阴长河的追逐,已经失去了意义,两者距离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它已看不到宁奕的身影。
……
……
巨鲲撞碎万物。
呼啸着向光阴长河的初始点进发。
宁奕坐在鲲鱼背上,在因果卷和完美神火的加持下,已经远远甩开古树神灵。
三缕神火交融之后,他的生命层次完成了史无前例的迁跃,原先只有数十丈的神域,似乎一念之间,便可以在外界空间,扩张数百里疆域。
最重要的是,在那片飞剑领域内,无量的神海中,自己的道果,长成了一株不朽树。
在不朽树范围内,自己好似成为了真正缔造万物的神灵。
他,无所不能。
天道崩塌。
那么……只需要将自己的神域,铺撒而下,那么便可以替代破碎倾塌的天道。
每一刻,不朽树都在生长。
原先,只是一株小树苗,很快,有两人合抱。
一息如一日,十息如一年。
宁奕抵达云海被截断的时空之时,神海内的不朽树,已经长到了数百丈高,好似一座巍峨山岭……但是,宁奕知道,与执剑者图卷中观想到的画面相比,这株不朽树,还是太小了。
鲲鱼停下。
云海时空被撞得支离破碎。
宁奕看到了三个不知该去向何处的身影,那是当初回溯时空的自己……
尚未领悟生死道果的“过往自己”,全力催动七卷天书,试图照破自己身上的因果迷雾,照出自己的真实面容。
如今的他们……迷失了方向。
宁奕抬手一挥。
七卷天书的神性辉光,轻易便被拂散,整座云海的时空都被截断,他将这条鲲鱼,送往了未来——
紧接着,整座光阴长河,都平静了。
此刻展露眼前的,是未被截断的,最初始的时空。
人间一片混沌。
树界战争落幕,初代执剑者带着八卷天书,一截建木,坠落人间,宁奕眼前的云层掀动无数浪潮,一株巍峨的古树,轰隆隆降落在北荒。
这世间混沌,从这一刻起,变得不同——
云海大墟,激荡出第一缕光。
宁奕……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在古木坠落的云海之中,跌跌撞撞,走出了一位浑身鲜血披甲女子,她的怀中似乎捧着什么,无比珍惜。
披甲女子是阿宁。
她怀中所捧的,是一团柔和的光芒,至于光明中是什么,仍然无法看清。
光阴长河被截去了最重要的片段,那是自己的身世,亦是树界破碎的真相。
宁奕神色平静,此刻,他已来到人间界光阴的起点。
阿宁最后的线索,与那株坠落建木相连,宁奕继续催动因果卷,在建木之上,回溯光阴!
“轰隆隆隆——”
鲲鱼一路逆游。
无数光影破碎,宁奕看到了树界的战争。
看到了猴子,棺主,还有不知多少的神灵身影……
最终的最终,宁奕来到了因果卷诞生之初的时光刻度。
他看到了执剑者图卷中无数次看到的景象。
彼时整座树界,笼罩在光明中,一片安详。
那株建木不朽树,巍峨立于世界之巅,从生命层次而言,它抵达了极致的完美,同时也极致的纯粹……只有光明,纯净,善良。
不朽树孕育了无数的国度,在树界的神性栽培下,这些人生而为神,长生不老,整片树界琉璃无垢,居住者们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直到,八枚果实的酝酿,诞生。
不朽树上,结出了八枚果实,形如利剑,汲取养分,各自笼罩一方天地,宁奕在这些果实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执剑者八卷天书的雏胚。
在漫长的岁月中,八卷天书缓缓成型,它们汲取不朽树的养分,逐渐长大。
在天书出现的这一刻,原始树界的发展,发生了改变。
天书本能地追求极致的光明,为了凝聚纯粹的大道,不朽树被抽取所有养分,其他枝干,开始提前凋零。
无数树叶笼罩之下,生出了一缕缕的阴翳……被阴翳笼罩的国度,开始改变。
在阴翳中出生的神灵,不再完美,它们心中开始萌生出一缕一缕的恶念。
在没有谎言和欺骗的国度里……恶念是最大的武器。
于是,天书诞生了,影子也诞生了。
就像是一滴墨,滴入了水缸,这坛纯洁无垢的水,瞬间就被染黑。
欺骗,谎言,背叛,嫉妒,傲慢……当神灵有了这些情绪,便变得不再完美,孕育光明的不朽树,最终也被感染,侵蚀。
整座世界,失去了平衡。
宁奕神情复杂,看着这浩瀚漫长的光阴画卷,在短短的数十息间掠过,或许在追求极致光明的那一刻,树界倾塌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
怪不得人间天道对修行者的要求,是抛弃杂念,回归无情。
回想最初的树界,那些从光明中孕育而生的修行者们,所谓的纯粹……不就是极致的冷漠吗?
被影子吞没的树界,是不对的。
只有光明的原始树界,同样有问题。
这世界不可避免有光,有影……只是,需要一个界限。
人心有恶念,并不可怕。
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
追求极致的完美,最终只会适得其反。
无数年前的神战爆发,宁奕看着这座完美神界支离破碎,最终不朽树本身分离出一截新木,高高掷出,落在飘摇的树界大海之中。
这一刹。
宁奕有些恍惚。
因果卷落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
他好似回到了无数次亲身体验的梦境中,在树界殿堂,他被阿宁抱在怀中,便是这般感觉……他像是一个婴儿,却不能挪动,只能听,只能看,只能感受身下无垠大海的颠簸。
阿宁在树界殿堂,对太宗的话语,此刻在心海中,缓缓回响起来。
“人固有一死……这个轮回之后,仍有希望的种子。”
宁奕看到了那襁褓中的自己。
被无数光明拥簇,被阿宁呵护在怀中的,是一枚稚嫩的种子。
他呵的轻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树界一战落幕,最终降落人间,给两座天下带来希望的,不是那株分离开来,用作引渡的不朽树枝干。
而是自己。
宁奕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光阴画卷中的母亲。
这一次,不再是触不可及。
因果卷的柔光,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袅袅散开,虚幻的因果画卷,到这里终止——
在这场光阴逆旅的初始点,宁奕看到了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那人站在光明中,温柔地等待。
她眼中满是笑意,没有久等的抱怨,也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无尽的肯定,还有温柔。
就像是知道……宁奕一定会来。
这一路会有无数的困难,但宁奕一定会抵达终点。
抵达这正确的……时代。
“你来啦。”
阿宁转过身,望着宁奕,轻轻道:“我就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无数次转世轮回,无数次寻求最终劫难的解答……最终,她抵达了这里,在因果起点,等待宁奕的印证。
宁奕望向光明中的女子,怔怔出神。
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阿宁的一切。
这可能是不朽树所孕育出的最完美的神灵。
“按照树界的习俗……”阿宁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宁奕头发,轻声道:“你应该喊我一声娘。”
说罢。
阿宁不等宁奕反应,便笑着开口,“好了……这声娘,等落幕之后再喊吧。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宁奕这才回过神来。
阿宁沉声道:“不朽树倾塌,只能分离出一截分枝。因此而演化的人间天道,注定不完整,也注定会有倾塌破败的一天。”
她抬起手,指尖缭绕着一片云雾。
“我截断了光阴长河的那枚起始点。”她望向宁奕,道:“这里是光阴长河另外一条因果线的起点。”
宁奕一点就通,他喃喃道:“如果在这里,栽种完整的天道……”
阿宁眼中露出欣慰的赞赏,“一切,就会变得不同。”
那片云雾,缓缓放大,最终在二人面前,扩散成为广袤无垠的北荒云海。
宁奕释放出本命飞剑。
无量大海汹涌落下。
那株不朽树,已经扩散到了数十里,在落地那一刻,它开始迅猛生长,在完整的天道孕育之下,四周星辉沸腾,质变升华成为神性。
阿宁望向光阴长河的终点,因果颠倒之后,出现了两条光阴长河,一条破碎,一条崭新。
一座,是已经毁灭的故乡。
一座,是颠倒命运的战场。
阿宁俯瞰两条光阴长河,遥遥锁定了远方的古树神灵,她轻声道:“这场战争,从这一刻起……才刚刚开始。”
宁奕握了握拳,自己似乎化身成了无量,又似乎收缩成了虚弥。
当自己补全人间,降落神海的那一刻起,不朽树开始生长,他开始拥有……重新制定秩序的力量。
这就意味着,整场战局,都变得不一样了。
只要在不朽树的树荫庇佑之处,他可以逆转因果,也可以颠倒光阴,甚至还可以……重订生死!
宁奕站在罡风中,声音很轻:“我们所有人……终将再见!”
最终一战,影子要面对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阿宁,而是那条浩荡光阴长河中,所有曾经绽放过光芒的人们!
“虽然已经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了……但是,我还是要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宁望向光阴长河的末端,冷冷道:“这条光阴长河正在被影子侵蚀,他试图找到过往光阴长河里曾经的你,然后杀死你。”
宁奕神情一凛。
“对于这个举动……我早有预料。”阿宁轻声道:“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找到了帮手。我们会竭尽全力,守护好光阴长河里的你,所以不必担心。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将‘他们’复活。”
他们是谁……已经不必再说。
宁奕闭上双眼,他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不朽树的影像。
抵达不朽之后。
在人间破碎的光阴长河之中,无论是原先的规则之力,还是树界影子的法则,都无法阻止自己的渗透。
一念之间。
如过万年。
他好像化身成为了一缕光,在破碎的长河中穿行,他看到了无数面孔,无数寂灭的,枯败的面孔。
他既是历史的观看者,也是历史的改写者。
只需要一个念头。
“他们”的生与死,便会被改写——
一道又一道身影,在宁奕念头穿梭光阴长河之时,被带离,带出,带到宁奕的背后,那株巨大不朽树下。
……
……
阿宁一步踏出,踏入破碎的长河中。
她来到某一处定格的光阴处。
蜀山后山,正在苦苦寻求不朽机缘的叶老先生,在即将燃尽最后一丝寿元之时,忽而一怔。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一晃五百年。
他已白发,君仍未老。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若是放在阿宁身上,便显得合情合理。
叶先生只是出神一刹,便回过神来。
他深深望向女子,确认这一切不是幻
象。
再见阿宁,叶长风露出了比破境还要开心的笑容。
他声音隐约颤抖,道:“我还以为……你当年的话,是骗人的。原来,都是真的。”
“小叶子。”阿宁笑着摇了摇头,诚恳道:“我想请你随我一同前去最终的战场……”
她以神念将光阴长河的破碎之秘,尽数托出。
叶长风沉默片刻后,平静道:“只要有我在,宁奕不会死。”
……
……
冰陵。
破碎的冰渣坠落深海,而后缓缓涌出,拼凑出一道巍峨魁梧的身影。
阿宁站在冰面上。
见到阿宁,太宗皇帝比叶长风要平静很多。
他看了看自己双手,轻笑着问道:“如果我早一点死去……你会不会早一点出现?”
“从因果的角度来看……或许如此?”阿宁笑道:“只可惜你是人间气运的天选之子,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人杀得了你。”
太宗神情复杂。
他幽幽道:“宁奕是个不错的孩子。”
对他而言,承认宁奕,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曾相信自己能拯救这个世界,却被告知,这不是正确的时代……所以李济安甚至不惜对抗天道,活了六百年,为的就是要看一看,什么是阿宁口中正确的时代?
“我试着杀死他……但最后,却是我死了。”
太宗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子,抖落满身冰渣。他回想着宁奕最后毫不犹豫的一脚,淡淡笑道:“看来,我并不是什么人间的气运之子,他才是。”
这一生争胜负。
只败在这一场。
阿宁只是微笑地静静看着李济安。
“不必担心,这是人间的希望……我会护好他的,用我自己的方式。”太宗轻声道:“在这之前……我要去皇陵,带走一些东西。”
阿宁随李济安来到冰陵深处,太宗以一缕神性,照亮整座陵墓,谁也想不到,这座巨大冰陵内,竟然沉眠着一尊又一尊高大的铸铁甲士,盔甲被冰雪覆盖,一枚枚冰雪方格内,则是储存着符箓,刀剑,长枪,重甲。
“龙绡宫的神符术?”
阿宁看着这一尊尊甲士,第一次有些意外,她望向男人。
“我一直在等待,你所说的‘再见之日’。”李济安淡淡笑了笑,道:“为这一天,我准备了一只军队。这本来是我准备用来对付妖族的秘密武器,今日,我会带着它们征战光阴长河,守护最后那枚希望的种子。”
……
……
漫长的光阴长河,几乎被黑暗吞没。
古树神灵占据了大半条长河,可神情依旧焦灼。
尤其是在它看到另外一株不朽树诞生,坐落在长河初始点,开始扩散光明之时,那股不祥的预感,便提升到了顶点——
宁奕在复苏这段长河内死去的英杰!
他必须要杀死宁奕!
要掐断这段因果!
古树神灵开始疯狂地回溯时空,他试图在这条光阴长河中,找到每一段饱含宁奕的因果光阴,从源头杀死这个已经证道的人类。
他开始推演计算,庞大的神念通过极准的推演,落在勐山,落在清白城,落在大隋天下,落在那枚种子颠沛流离的无数时空缝隙中……在这一刻,阿宁等人也开始了行动。
天道破碎寂灭之后。
五百年前天赋最强大,修行实力最顶尖的几人,一瞬便超脱了生死道果,在不朽树的树叶庇护下,他们来到光阴长河。
叶长风踩踏稚子,以逍遥游穿梭在长河之中,一骑当先。
太宗率领铁甲重骑,陆圣化身炽日,徐清客高坐长河顶,与古树神灵对抗卦算推演之速,传递出一缕缕预判信息。
五宗师庇护这条光阴长河,不断与古树神灵的神念对攻。
黑袍神灵越来越着急,他几乎侵吞了整条光阴长河,却无法杀死宁奕在过往光阴中的因果。
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起源之处,那株不朽树越来越大。
宁奕背后的身影,越来越多。
……
……
古树神灵最终的意志,吞没长河,降临在北荒云海的光明之上。
黑暗压下。
它看到,宁奕背后有千万人。
这是从光阴长河中所带回的,每个时代最强大的那些英杰,在不朽树庇护之下,他们化身成为光明,拥有不朽之神性。
宁奕睁开了眼,千万人也随之睁开了眼。
万千树叶如流火,落在面前似折剑。
宁奕举剑。
千万人举剑。
光明与黑暗撞在一起,北荒云海在一瞬被摧毁,又在一瞬得以重塑。
混沌战场中,无数光影碰撞——
有一只猴子率先冲出,高举棍棒,狠狠砸落,一棍便荡出一道百里沟壑,还有一个黑衫剑客,与猴子不分先后,剑法刚猛无比,一剑砸出一个千丈凹坑。
白发道士垂坐后方,袖出金芒,加持万众。高大女子一剑披挂,围绕道士方寸之地,守一人太平。
狮心皇帝率领千军万马,在他身旁有一位水袖阵纹师,不断拍出符箓,辟开黑暗,狮虎咆哮,万兽奔腾,无数身影奔驰在光影的间隙中,杀向那漆黑一片的未来——
宁奕一步踏出,从北荒云海的净土中,来到了树界山巅的黑暗里。
他再一次站在建木之下。
只是这一次,与先前不同,他是黑暗中最灼目的一缕光,是长夜破晓前的黎明。
他望向古树神灵,道:“我又来了。”
远方战场的轰鸣,落在这里,听起来像是遥远的钟鼓。
黑袍神灵凝聚身躯,神情冷漠,他冰冷道:“这场战争开始了……你满意了?”
在他看来,这一切,与当年树界的战争,并无两样。
“你给了他们希望。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古树神灵不带感情地开口,“如果他们未曾见过光明,那么他们本可忍受黑暗。”
“不,你说错了。”宁奕摇了摇头:“心怀希望……永远都不会错。而且,这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他的掌心缭绕万千辉光,最终凝成一把剑。
三神火特质,完美天道,宁奕牢牢占据了光阴长河的起始点。
古树神灵沉默地思考了片刻,他无法理解宁奕的前半句话,却不得不认同宁奕的后半句话。
自己尝试一切办法,都无法杀死宁奕……从因果角度来看,这一切,的确是结束了,过程已不重要。
“在分出胜负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古树神灵面无表情,道:“你看到了因果画卷的最开始,也看到了光明树界的倾塌。所以,就算你最后能赢,就算你能恢复当年树界的光明……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秩序,能够避免影子的出现?”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
他反问道:“为什么要避免?”
这个回答,让黑袍神灵一怔。
他没有想到……宁奕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这世上永远有最后一缕影。同样,永远会有最后一缕光。”
只要有一缕光。
那么再漆黑的长夜,也会被照亮。
宁奕一剑斩下。
“撕拉”一声,永恒漆黑的树界,就此斩开了一线光明。
……
……
许多年后的清晨。
一株巨大古树,一望无尽,不知其有多高。
树叶抛飞,洒出阵阵流光。
古树下,有座陵园,建在山上。
今日是陵园开放的日子,但却很是宁静,并非是无人来访,正相反,陵园内有许多人,他们都保持着安静。
一座座墓碑,坐落有序。
一位红衣女子,缓缓推着轮椅,在墓碑空道上穿行而过,在她身侧,有位面容秀气的布衣孩童,抿着嘴唇,无比乖巧地牵着娘亲的一角衣衫行走。
他知道,这些是墓碑。
埋在陵园墓碑里的,都是死去的人。
“娘亲,我们是要去参加葬礼吗?”孩童小心翼翼问道,“是谁的葬礼呀?”
还未等女子开口。
“咳……”
轮椅上响起低沉的咳嗽声。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面色有些苍白,稍显病态,他披着厚衫,胸前衣襟处,别有用心地插了一朵冻结成冰的小花。
“是很可敬的人。”
布衣孩童恍然所悟地点了点头,记下这句话。
“都说要你好好休息。”女子蹙眉,轻声抱怨道:“已经没有那么多琐事要忙了,何必再如此劳累?”
男人声音很低地老老实实求饶:“我错了,下次一定。”
就这么,三人来到了陵园山上。
许多人都来到了这里,自发围绕着一座墓碑散开。
一袭书院礼服的女子,站在树荫下,手中捧着一卷古书,神情甚是紧张,来回踱步,在她身旁有位负剑年轻人,不断轻拍女子肩头,宽声安慰。
坐在轮椅上的病态男人,在人群最后方,努力往前伸首探望,他神情不免感慨,今儿……来了许多熟人啊。
人群中,有位双目蒙布的青衫女子,忽而蹙了蹙眉,她伸出纤指,戳了戳身旁男人的腰间,后者旋即回头,目光触及最后方。
“殿……”
李白蛟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对方噤声,他压低声音笑道:“上个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已没有了王。以后那个称呼,也不要再提了。”
顾谦听到这句话,神情有些复杂,他缓缓点头。
他默默从人群中退出,来到李白蛟身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称呼。
“玄镜为何如此紧张?”
李白蛟笑了笑,“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
顾谦解释道:“最后一战,玄镜姑娘受了重伤,忘了许多事情。而且今天来的人很多,这段影像会被录下,发到每个人的手上,保留很久很久,所以难免会紧张。”
李白蛟笑着点头,他轻声喃喃。
“仔细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来回踱步的书院礼服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心情忐忑地抬头,此刻陵园上空悬浮着数百枚通天珠,接下来的影像,将会被一直保存下去,流传到无数年后,确保两座天下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作为道宗领袖,她的发言对光明信徒能起到很大的鼓舞作用。
她缓缓上前,向着人群最前方,推举自己发言的那个人投去感激目光。
那人面容隐在帷帽皂纱中,微微倾首,似是在笑。
玄镜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收起了古卷,得益于这几日练习了上百次的缘故,纸张的每一个字,她都牢牢记住。
清澈的声音,回响在陵园内。
回响在两座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年来,黑暗仍在——”
“但光明同样长存。”
“长夜若至,灯火将熄。
枯冬若至,风雪必临。
我们愿成扑往光火的飞蛾,宁为风雪冻毙的抱薪人。
正因身陷牢笼,所以怀抱锋刀,正因见过最黑的夜,所以甘愿燃烧。
我们是绝不熄灭的野火,是百折不挠的霜草。”
“谨以此言,献给每一位奉献生命的追光者。”
“致不朽的你。”
“致不朽的……每一位执剑者。”
发言完毕,玄镜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大脑一片空白,她紧紧捏着衣袖,等待着后续的反应。
陵园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李白蛟神情严肃,在最后面认真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玄镜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看到最前方帷帽女子皂纱下的鼓励眼神,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帷帽女子同样有些恍惚。
这段悼词飘荡在空中,她抬起头来。
陵园上方,万千枝叶飘摇,散落出无尽辉光。
……
……
【至此,完结】
(过两天完结感言会在公众号上发出,大家请关注:会摔跤的熊猫。)
完结感言
“追求完美的路上,总有许多不完美。”
——引言
前天写完第一版结局,昨天精修改完发布最终章,在点击发布之后,竟然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释然,昨夜反而失眠了。
计划中这几天应该放空思绪,不碰文档,但实在是不知该干些什么,索性重新打开电脑,写下这篇完结感言。
可能生活就像是一场长跑,在向着某个目标进发时,我们总是满怀期望,而在真正跑到那个终点的时候,反而会变得空虚,不知方向。
当两年十个月的连载,画上句号之时,一下子变得茫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手指挪开键盘,又下意识放回。
好了,不矫情了。
让我们说回正题。
首先感谢每一位读者,还有我的编辑,感谢大家陪伴剑骨到完结。评论区和私信的每一条留言我都有认真看,多谢诸位厚爱,以后路还很长,我们慢慢走着。
接下来,我想和大家聊一聊我心中关于剑骨的故事。
关于最后的陵园,大家纠结于“宁奕”是否活着,最终一战那些人是否死去……在第一版终章里,我曾试图写一个十分完整的结局,以确保每个能大家所喜爱的人物都能有再一次的出场。
只是这个结局,在深思熟虑后被我删除。
其实大家所纠结的问题,已在宁奕和古树神灵的对话中隐晦给出了答案。
再者,陵园悼词的这一幕,并没有悲伤的氛围……
说到这里,大家或许可以猜一下,这座陵园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石碑下
面埋藏的人,被悼念的人,是什么人,如果猜到了答案,再结合李白蛟顾谦的对话,便不难发现,陵园这一幕我真正想写的,其实是时代的变迁。
这段悼词,是留给后世人的。
另外,我想再谈一下徐姑娘的结局,很多人对我进行了激烈的抨击,我想说看书而已,大可不必如此,如果是真正喜爱这个角色,真正明白剑骨想要说什么的读者,应该知道徐姑娘的精神内核是什么——
徐清焰是笼中之雀,也是渴望自由,向往光明,最终成为光明的女子。
她和宁奕的关系,也不应该是简单的相爱,厮守。
更多时候,我认为他们彼此救赎,相互期盼,最终同行,诚然……这个过程有痛苦有折磨有不如人意,这也是我自己写作过程中所经历的真实写照。
如果要问,他们在一起了吗?我想说……小了,小了,格局小了。
再次引用开头的引言:
“在追求完美的路上,总有许多不完美。”
恕熊猫笔拙。
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无法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啊。
有些人来到苍蝇馆子,想要吃到熟成牛排,并不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
我对此感到惋惜:一道花费了十数个小时烹饪的菜肴,藏了许许多多心思,被人囫囵吞枣的只吃一口,就埋怨这道菜不和胃口。
更何况……某些人还是吃的霸王餐,吃便吃了,稍稍不合心意便一星差评,其实是有点过分的。
这个时代很浮躁,大家戾气不要太重,看书这件事情,当做娱乐即可。
岔开话题,关于付费阅读这件事情,作为吃了很多苦头的作者,我想认真说一下,如果什么时候,创作者需要卑微地呼吁读者支持正版,那么其实是一种悲哀。
无论什么时候,用心创作的人都不应该被埋没。
我知道《剑骨》在很多平台是免费阅读的,其实这本书的收入并不高,除了主站以外也没有额外的渠道收入。所以如果大家有经济条件,可以多支持熊猫之前的正版,以及下本书,下下本书。如果经济条件不太好的,也希望能相互安利,推荐,让更多的人知道有人在认真地写书。
这三年支持我一直写下来的,并不是钱,而是大家在各个平台的留言评论和催更。
下本书,我希望我能多赚一点钱。(理直气壮)
再然后。
简单聊一下新书的计划~
新书的题材暂定是科幻类型,其实浮沧录写完之后,我便想要换个风格,一直跃跃欲试,这一次应该可以实现心愿啦。
初步估计会休息一到两个月,我需要总结,反思,沉淀,阅读,积累相关的知识储备,大家恐怕要等待地久一些啦。这段时间我会勤奋一些的更新公众号,时不时跟大家聊一聊新书筹备的动态。
还有……关于剑骨的番外,我会在公众号上发个投票帖。
因为群像实在太多,无法一一安排,我会根据公众号的投票结果,和大家的私信意愿,来创作剑骨某些人物的专属番外。
最后:
“光依然在!”
诸位执剑者们我们下本书见!(世间极速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