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桃花雨下,青衫重逢
压缩到一点的风雷……炸裂开来!
剑气撕裂长空。
整座不老山的山阶,雷光如瀑布逆流,四散飞溅,轰隆隆树林倒塌。
“砰”的一声。
两道缠在一起的身影瞬间抛飞
宁奕借着反震力高高飞起,他眯起双眼,望着下方风雷汇聚的一片汪洋。
那个娇媚至极的“女子”,双脚站在不老山山阶之上,轻薄衣衫在雷泽之中破碎,撕裂,裸露出大块大块的粉红肌肤,比起灵山的苦修者,她的肌肤并不粗糙,而是莹润光滑,看起来吹弹可破,像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女。
但在无数雷光之下,这具鬼修之身,竟然毫无破绽。
雷霆如游鱼,游曳在这具极柔的身子肌肤,噼里啪啦,女子面色淡然,抬起头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春光外泄”,下一刹那,单脚抬起踩踏山阶。
一整条百层石阶,被踩得龙骨翘起,化作一道长鞭轰然拔地而起。
空中的宁奕单手持剑,如持刀一般,全力压下!
盛大的神性光芒,与那条被踩得飞起的石阶龙骨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漫天石屑炸散。
这位超脱了十境的大修行者,并没有全力以赴,只是轻轻一脚,余威之下,足以将一位十境修士直接踩地炸开……但宁奕以九境修为,硬生生接下这一击,细雪的剑气浩瀚如大江,执剑者传承开启之后,山字卷与剑气完美糅合在一起,不分彼此,此刻浩大如老龙。
“山”之一字,玄学五术之首。
天地之气,汇聚而来。
宁奕的瞳孔被风雷映照至炽亮,衣衫瞬间被罡风撕碎,整个人淹没在轰隆隆的磅礴气息之中。
与此同时,踩出一脚的女子大修行者“桃花”,冷笑一声,身子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刹那,桃花就出现在宁奕背后,一只手掌已然按在了宁奕的后心之处……掌心发力,宁奕后背像是一柄万钧重锤砸中,面色陡然苍白,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被这一掌的掌劲,凿打得疾射而出
不老山犹如流星坠落,瞬间砸出一个凹坑。
四肢着地的黑袍年轻人速度极快,像是一只猎豹,两只手掌按在地面,瞬间跃出,身后的凹坑紧接着就有一道携带着滚滚风雷的女子踏入,一脚将凹坑踩得更大更深。
两道身影,一男一女,速度快到只剩下虚影,一追一逃,极为狼狈的那道“逃跑”身影,四肢并用,像是一条孤狼,眼神坚毅,六感提升到了最大,身后的那道女子身影犹如鬼魅,无声无息,如果自己晚上片刻,或者慢上些许,连同自己一整具身子的落脚之地瞬间就会被凿穿。
并不高大的不老山,山阶之上,寸寸炸裂。
一道曲折的蛇形轨迹,不断在山体炸开,斗转蛇移。
桃花皱起眉头,她放开了所有的感知,但前方那道行进路线极其怪异的身影,似乎感知力比自己还要敏锐?总是能够提前捕捉到自己……厮杀至此,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玩玩看”的心态,虽说她是猎人,对方是猎物,但是能够一击杀死,就绝不会留第二口气。
宁奕是甘露先生目前心中最大的忧患。
这个年轻人的成长速度太快了。
让桃花觉得匪夷所思……在天都客栈之时,远远一瞥,她只觉得这是个资质尚可的寻常天才,接替“徐藏”成为蜀山小师叔,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而如今。
仅仅是九境修为,在神魂和感知方面,竟然取得了如此之高的成就……如果从同阶进行比较,宁奕相对薄弱的体魄,已经可以捶爆九境大部分的灵山苦修者了。
如果让他顺利抵达星君……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加强的千手闻仲。
更恐怖的,是他还是一个剑修,因为传承的缘故,在某种意义上,宁奕像是手握“细雪”的巅峰徐藏,与拥有“稚子”的年轻叶长风结合。
这样的一个天才,各方面近乎于完美,未来绝对会超越“曹燃”和“叶红拂”,甚至与“谪仙人”洛长生相比,也不见得就会落入下风。
桃花忽然有些明白,宁奕能坐在星辰榜第一的原因了……可是她有一点不明白,那个看起来像是一只“笨鸟”的少年郎,如今才开始发力,可为何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如此大的赞誉?
那位莲花阁的袁淳先生,难道在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位少年的潜力吗?
这样的人,决不能留。
必须死。
桃花眼神彻冷,她单手一抓,漫天星辉凝聚成桃花,片片如刀,切割空气。
女子大修行者懒得再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索性一挥袖,将自己面前的十丈区域全都锁死,漫天花瓣如刀片飞掠而出,让宁奕再无躲闪空间!
双掌按在地上的宁奕,接着反作用力掠出,这一次不再逃窜,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到了此刻……他已没了躲避的机会,双脚踩落在山石之上,“山字卷”的力量在脚底运转,磅礴的星辉汲取而来,只要不是星辉封禁之地,宁奕的星辉就永不会枯竭,滚滚星辉如大江在体内奔涌,于脊椎内节节攀升,递送至大臂、小臂、五指。
然后“啪嗒”一声。
油纸伞开。
那柄神性灌注的“细雪”伞面,“蓬”的一声撑开,双手死死抵住伞柄的宁奕,瞬间被淹没在疾风骤雨般的桃花花瓣之中,桃花片片锋锐,插入伞面,犹如羽毛斜斜入骨,一片叠一片。
那柄被秘制“符?”加持过的油纸伞,看起来不堪重负,但密密麻麻插满了数百片桃花,仍然没有崩溃……伞面承担着极大的冲击,将宁奕的所有身子都笼罩在内,偶尔飞出一角的衣袂,瞬间就被擦着伞面范围掠过的花瓣切碎。
宁奕的脚底,“铛铛铛”迸发着刺耳的金铁声音,这些都是星辉幻化的“桃花花瓣”,切入大地,像是一片尺余的花林。
伞柄与脊椎呈一条线,宁奕的双手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透过伞面,已经可以看到一片锋锐的桃花花瓣切开伞面,扯出“撕啦”的撕裂声音。
细雪的伞面,与其剑身不同……要论坚韧程度,细雪本身的剑身,被外界认为是可以与“先天灵宝”媲美的剑器,别说是桃花这等攻势,就算是韩约亲自出手,也不见得能毁去“细雪”。
但油纸伞的伞面,就只是寻常宝器……严格来说,连命星宝器也算不上,如果不是丫头悉心加持的“符?”,这层油纸伞面,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
沉重的伞面,此刻密密麻麻插满了花瓣,像是一只刺猬,更像是一朵莲心开满桃花的“莲子”。
在层层叠叠的无数桃花暴雨下。
要不了多久,宁奕的“细雪”伞面,就将破碎。
神池内的沸腾池水,滚滚神性,已经积蓄到了顶点。
宁奕的眼神隔着一层伞面,锁定了不远处抬手压掌的女子大修行者,生死有命,殊死一搏……伞破之日,剑出之时。
然而下一刻。
宁奕所有的打算都落空了。
漫天的桃花,速度极快极猛,此刻竟然停滞了一刹那。
那柄原本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溃的油纸伞,瞬间得了空隙,宁奕猛地转动伞柄,万千桃花如刀旋开,卷帘般席扫而出,钉在周身三尺的大地之上。
就在不远处。
站在山阶下的桃花,眼神变得有些惘然。
女子大修行者的胸口,有一截剑尖穿透而出,毫无征兆,毫无预警,穿透了这具命星境界的“金刚”体魄。
双手按住“稚子”剑柄的青衫年轻女子,神情坚毅,眉尖飞扬,挑起淡淡煞气。
掌心发力。
稚子透体而出,贯穿“桃花”身躯,带出一大蓬血液,插入三尺地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命星……也不过如此。”
被西海老祖宗的剑器穿体而过,桃花缓慢扭转头颅,这张柔媚的面容,转过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角度,面色苍白而又惊讶,死死盯着自己曾经在罗刹城袭杀一次未果的女孩……只不过年余未见,竟然出落成了这副惊艳模样?
刚刚那一剑,悄无声息。
这等修为,竟然只是十境?
桃花的瞳孔瞪大,声音沙哑,不敢置信道:“是你?!”
裴烦淡淡道:“是我。”
说完之后,眉心剑藏的大红光芒陡然绽放,一道神光掠过,撞在这位“四劫”的身上,漫天的剑气平铺而来,瞬间布满整座不老山,贯穿天地的剑气丝线,穿透了桃花的每一寸肌肤,然而这位命星境界的鬼道大修行者,身躯并没有血液溅出,而是被剑气绞过,诡异地化为了无数桃花花瓣。
……
……
宁奕怔怔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青衫女子。
漫天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此刻杀气不再锋芒毕露,于是这一幕,便十分柔和……两个人的目光,在桃花雨落下的那一刻交触。
丫头对着宁奕笑了笑。
她眼神温柔道:“哥,我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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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信手斩桃花(上)
不老山的桃花雨下,一男一女对视一眼。
如果这一幕,放在某个太平的年代,或者相对安宁的小山头……那真的很温暖。
但此刻,并没有给两人说话的时间。
身躯破碎化为“片片桃花”的四劫大修行者,在不远处重新凝聚身子,漫天遍地的桃花花瓣,如刀锋般收拢拉扯。
那柄穿透胸口而过的“稚子”,的确给“桃花”造成了一些影响……但这道伤势并不致命,连严重也算不上,重新凝聚身躯之后的妩媚女子,一只手轻轻抚摸胸口,伤口已恢复如初,娇嫩的血肉似莲花般洁白泛红。
桃花的神情不太好看。
她眯起双眼,警惕看着眼前的青衫丫头,上次在罗刹城,她本以为这是宁奕的“侍女”,自己只需要抬手便可灭杀,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惹出了先生也无法承受的存在。
回去之后,琉璃山动用了极大的力量,却没有查出那位存在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以一抹神念沟通韩约。
……
……
琉璃盏内,雷光轰鸣。
承受着无边雷劫的“书生”韩约,正应验着自己的诺言,对宁奕起了杀心,盏内不断有炸裂的声音响起,一具一具肉身,在雷劫的溢散之下,承受不住,爆碎开来。
一开始先是大泽。
再是桃花。
杀心越大,承受的业力便越大。
这就是他不亲自出手的原因……如果本尊出手,直接抹杀宁奕,那么冥冥之中的因果,将会兑现当日许下的诺言,琉璃盏的威能再大,也护不住自己。
盘膝而坐的瘦弱书生,鬓发在雷泽之中飘扬落下,不断往复,他的面容一片煞白,指尖掐入掌心,掐得渗出血来,不老山的神念传来之后,书生一字一句寒声笑道:“我连西海叶长风都不顾了,还管那个虚无缥缈的不知名涅???”
让一位命星出手,已经抵达了这具书生身躯能够承担的业力边缘。
“韩约”面无表情抬起头来,幽幽说道。
“宁奕……必须死。”
……
……
十境有大鸿沟。
大隋和妖族两座天下,历代以来,总有天才能够做到越境而战,在十境以下的战斗之中,有人依靠宝器,有人依靠天赋秘法,有人依靠“剑气”、“神魂”、“体魄”超出当前境界的造诣……于是就有一部分人,在七境之时能与八境分庭抗礼,在八境可战九境……
但这部分人中,只有寥寥,能以九境修为,与十境修士厮杀。
初境,中境,后境。一大境中有三小境。
第十境,是专门拎出来,单独存在的一个大境界,在十境之中,强弱高低的沟壑之大,匪夷所思,强如曹燃叶红拂,十境之时,可以斩杀千年大妖,等同于半只脚踩在命星门槛上,单纯以数量已经无法战胜这两位天才修士。
这样的人物,抵达十境大圆满,一旦成为命星,就直接是同阶最强级别的命星修行者。
宁奕刚刚在不老山斩杀的那位白发童子“苦吴”,其实力在十境之中,也算是强者,单纯的星辉境界,已经抵达了十境后期。
做到“以九杀十”,是成为十境大圆满的前提。
可再如何强大的天才,即便是能做到“以九杀十”的人物……面对命星,依然无能为力。
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星辉外放,磅礴不可阻挡。
能成就“命星”的,都不是寻常人物,跨过了修行路上的第一道生死门槛,凝聚出本命星辰。
星辉的质与量,都远超十境。
不老山的山阶几乎破碎殆尽。
青衫女子和黑袍年轻人,并肩而立,两个人神情凝重,但也只是凝重,并没有更多的东西。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更没有退缩。
早在西境漓江,他们就联手对抗过“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了。
一位天才,加上另外一位天才……能做到的事情,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布阵需要时间。”
丫头抬起一只手,插入地面的“稚子”掠入掌心,她轻声道:“不过好消息是……这座阵法有了很大的改进,我们两个人一起联手,让阵法成型,并不算难。”
宁奕伸出一只手,手背轻轻擦拭唇角的血迹。
他盯住不远处的“桃花”,道:“她的体魄很强,你要小心一点。”
裴烦点了点头,脚底发力,一青一黑两道身影陡然消失。
“桃花”面无表情,她隐约之间觉察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这两个年轻人的修行境界都不算高,低了自己太多,但身上的剑气之强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她猛地抬起双臂,左右手掌交错,下一刻,掌心发出“砰砰”的两声闷响,一左一右的青黑身影裹挟着狂风砸来,漫天树叶狂舞,她接过双方的手掌,肩头前递,一男一女重新被砸得倒飞而回。
要论体魄,即便这两人经受了无数天材地宝的洗礼,也不可能与自己相抗衡。
桃花已经看出了宁奕的意图。
身为叶长风的弟子,身上少不了保命的手段,而能够在此刻仰仗的,无非是逆天级别的“杀阵”,那个青衫女子的袖袍里,无声无息掠出了一道道剑气,在空中勾勒画符。
剑气符?,已经开始搭建阵法。
他们二人想要拖延时间。
念及至此,桃花冷笑一声,身子前倾。
宁奕单手持剑插入大地,被刚刚的那一击肩撞砸得胸口沉闷,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他眼神阴沉,扭头望向裴烦丫头。
丫头的神情还算平静,稚子被她横在胸口,完好无伤挡住了“桃花”的肩头一撞,她倒退的速度比宁奕还要更快,踩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上,身子如弩箭般射出,那株古木应声而倒,一青一红两道女子身影撞在一起。
丫头手中的“稚子”,化为疾风暴雨,在桃花面前点刺而出。
一缕又一缕的剑气,快到看不清影子,却又偏偏凝聚出了实体。
这一幕,与“宁奕”肉搏之时打出的“千手”极为相似。
磅礴剑气,孔雀开屏。
东境琉璃山的七位鬼道大修行者中,唯一的一位女子,眼神阴冷,周身被笼罩在剑光骤雨之中,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外,挡在自己的面颊之处,其余身躯的无数窍穴,硬生生迸发出大红色的神霞,与青衫丫头的剑气对撞。
前冲之势的丫头,神情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并没有直接硬撼“桃花”的前冲姿态,而是脚尖狠狠点地,身形如燕子回巢,陡然向后而掠,两人一前一后,无数剑光兜罩在方圆三尺,所过之处,地面沦陷,土石四溅。
丫头眯起双眼。
她的剑气轻且快,但点砸势头之强劲,若是换一位寻常十境修行者硬接一下,就算是金华城那个叫“?蓐拧钡募一铮?惨?灰唤v苯哟虻霉虻乖诘亍?/p>
这位命星鬼修,硬生生顶着剑气前行,速度不减反增,自己倾巢而出的剑气点砸在对方肩头四处,只是溅出了火星,留下一个浅淡的白点。
这等体魄,实在骇人。
桃花左手护住面颊,右手藏袖,中指屈下关节按在拇指指腹之上,一口郁气憋在胸口不能吐出。
剑气有时尽。
她本意是想等这个青衫丫头更迭气机之时,叩指掠出,直接叩杀这位十境天才。
但一路顶着剑气,自己的体魄都快要有破碎迹象了,对方竟然一口剑气还连绵不绝。
于是这一指叩杀,便不再等待最佳的时机。
漫天光华,在桃花衣袖拂出的那一刹绽放。
天地一线。
裴烦丫头瞳孔收缩,无数剑气陡然收拢汇聚在胸口,“铛”的一声沉闷叩击声音,透过稚子的剑背,传到自己胸口,她的瘦弱身子直接被这一指叩得倒飞而出。
这一指力量之大,本是桃花直接叩杀“丫头”的杀招,此刻被“稚子”所挡,握剑极紧的丫头,直接被砸得人剑分离,身形接连砸倒七八株古木,那柄稚子高高抛向空中
桃花耳旁的剑气声音终于停歇一刹。
然而她心头的那股阴云仍未消散,反而更加浓郁。
随意一掌,罩在身前的烟尘被她拍散。
桃花瞳孔收缩。
她的头顶。
一道剑气,裹挟着整座天地的风雷,自上而下,像是一根重若万钧的棍棒,当头而下。
动彻山河的嘶喊声音,与剑气一同坠落
“砸剑!”
不老山的影像都变得模糊。
桃花神情愤怒,长啸一声,抬起右掌,无数桃花花瓣自地面拔地而起,片片如刀锋一般,瞬间凝聚出一张巨大的莲花宝座,若是有人见识过甘露掌心琉璃盏的真实面貌,便会发现,此刻的莲花宝座,与坐了无数道法身的琉璃盏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莲花花蕊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巨大宝座,在桃花头顶凝聚而出,女子大修行者的身形在对衬之下显得瘦弱而又渺小。
她一人抬起莲花宝座。
细雪斩落在宝座之上。
光芒四溅,山河破碎。
第五十九章 信手斩桃花(下)
不老山的风云,被从天而降的一剑搅碎。
那张巨大的莲花宝座,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山字卷并非是天书之中主张杀伐的那一卷,但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星辉,注入“细雪”之中。
砸剑之威,横跨了一个大境界。
然而……可惜的是,施展这一剑的宁奕,此刻修为境界还是有些低了。
这张莲花宝座,是“桃花”的底牌之一。
女子大修行者单手抬着宝座,宛若抬山,力拔山兮气盖世,掌心发力,磅礴的劲气透过宝座震出!
双手持剑砸下的宁奕,瞳孔收缩,那股巨大力量,容不得自己反抗,宝座上的桃花花瓣轰然而出,数十片切入肌肤,无比锋锐的花瓣边沿,刮擦带出灿烂的鲜血。
九境面对命星,相差太过悬殊。
与丫头一样,宁奕的“剑器”脱手飞出。
不老山上空,细雪抛飞,兜转。
接着铮然一声,“细雪”插入桃花的身旁,剑锋入地一尺有余,入地之后还在震颤,可见剑身余劲有多浑厚。
坠入不老山林中的丫头,掌背擦拭唇角鲜血,抬起头来,望向空中。
她的目光,望向莲花宝座的上空。
高高抛飞而出的宁奕……逐渐接近了一个同样抛飞而出,即将下坠的“细长物事”。
碎发在风气之中飞扬。
宁奕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无数的桃花切割而过,伤口如刀割,他伸出一只手来,那道细长的影子瞬间掠入掌中。
丫头“脱手”而出的稚子。
前后衔接,如行云流水。
这是一个巧合,也不是一个巧合。
闭上双眼。
宁奕的神池,再一次汹涌起来,他的面容闪过一丝痛苦……“砸剑”的势头极大,施展一次,需要耗费很大的力量,尤其是面对桃花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必须全力以赴。
现在,他要施展第二次“砸剑”。
山字卷呼啸轰鸣,运转到了极点。
满山桃花随之而动。
西海叶长风的遗剑,被宁奕握在手中,他睁开双眼,眸光炽烈如雷,口中一个雷音吐出,宛若大道轰鸣。
九天齐震
“杀!”
第二次砸剑。
天地之间所有的色彩,都被剑气掠去,飞沙走石之间,桃花面色阴沉单手拔出插在地面的“细雪”,她避无可避,唯有硬撼。
九境撼命星。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无法在这等硬撼之中,直接以劲气震杀“宁奕”,这个姓宁的小子,坚韧地就像是一根百折不倒的霜草。
细雪与稚子撞在一起。
宁奕喷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狰狞,剑气余波震得他倒飞而出,稚子脱手。
而那女子大修行者,唇角溢出一抹浅淡鲜红,仅仅是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刹那,那柄飞掠而出的“稚子”,就被一道快若闪电的青衫女子接过,宁奕和丫头,两人一退一进,并肩作战,彼此之间的默契臻至圆满。
稚子再一次气势磅礴递斩而来,这一剑的威势比不上“砸剑”,但有“剑藏”加持。
无数剑器从丫头身后飞掠而来。
桃花正值气机更迭之时,不得已屏住一口气,她握住世间一等一的名剑“细雪”。
剑锋对撞。
这一次的结果仍然没有意外。
剑藏内飞掠认出的,品秩一般的剑器,与漫天桃花花瓣对撞,双双粉碎,剑器碎片四散迸溅,青衫丫头倒飞而出,不过这一次没有被震得剑器脱手。
裴烦身子向后,脚底踩在地面,身旁一道黑袍身影冲出。
她掌心发力,“稚子”被震得前掠,与宁奕一同掠行。
气机接近衰竭的“桃花”,眼神愤怒,她根本就没有“更换气机”的空暇,刚刚击退那个棘手的青衫丫头,那个打不死的“宁奕”就持剑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竭尽全力的剑气对拼。
宁奕眼神冰冷,稚子剑气与细雪撞在一起,他咬紧牙关,踩住大地,单手抵住剑锋一侧,与桃花几乎是贴靠在一起。
两柄剑器缠在一起,宁奕一击膝撞,撞向这位大修行者的腹部。
只可惜无往不利的这一招,今日没有奏效,两人想法如出一辙,半空之中响起两记“膝撞”凿击在一起的闷响,入骨三分,听起来极为渗人。
落地的那只脚有些无力,宁奕侧身蹬地,脱离桃花的斩击范围。
“稚子”被丫头接过。
斩劈砍刺挑,丫头的剑气骤雨再一次倾泻而出。
被笼罩在内的桃花,这一次不再自大地选择以肉身硬抗,而是猛地踩地一脚,地面震出无数桃花花瓣,宛若一层流水瀑布。
无数缕剑气刺在半圆形大碗倒扣的桃花瀑布之上,溅出无数波澜涟漪,瀑布水流韧度极好,向内凹陷一尺有余,仍然不见破开。
支撑着瀑布水流的桃花,此刻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屏住的那口“气机”,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即便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在争斗之时,也无法做到一口气机连绵三千里不停歇。
而她从青衫丫头出现的那一刹,这口气机就没有停下来过。
这两个十境战力的年轻人,难道真的想逆天?
桃花神情阴沉。
气机更迭,只需要一个刹那。
但她竟是抽不出这一个刹那。
打到现在,她出手的速度和力度,已经远远比不上一开始。
这是一场角力之争……而且是一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艰难许多的角力之争。
这两个人的出手衔接极为流畅,中间没有丝毫的停滞,如果有一丝差错,自己的气机得以恢复,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站在瀑布之中,桃花长长吐出一口郁气,这口气机换了一半,她面色陡变。
丫头双手握住“稚子”,狠狠插入流水瀑布之中。
水流震颤,接着迸溅。
那柄本不能插入其中的“稚子”,忽然之间,力度猛地增长,戳得水流破碎四溅。
裴烦回过头来,看着双手叠掌按在自己掌背的黑袍宁奕。
宁奕神情严肃,余光瞥见丫头的好看面容,轻声笑了笑。
掌心发力。
“咔嚓”一声,桃花屏障裂开一道缺口。
瀑布倒开,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攥拢“稚子”,此时此刻,像是合二为一的化为了一道灵犀之光。
剑气大开大合。
桃花重整旗鼓之后,衰竭气机虽未恢复到鼎盛,但仍不可阻挡。
三道身影,缠在一起,方圆十丈之内,土石飞溅。
青衫猎猎作响,丫头的唇角被磅礴力劲震得溢出鲜血,仍然坚持着以剑气对轰剑气。
也就是叶长风的“稚子”,能够抵抗住“细雪”的砸击。
换做其他的剑器,早已经破碎裂开,被打成碎片。
宁奕则是掠出一缕神念,来到“细雪”的剑骨之处。
白骨平原,一缕光华徐徐亮起。
从拎起剑的那一刻,徐藏就教导宁奕。
无论如何。
不要丢到自己手中的剑。
除非是战到没有丝毫力气。
或者是战死。
千佛塔的那一次,宁奕的确是陷入了“死局”,意识模糊之下,以飞剑之术掠出的“细雪”,最终无法召回。
而这一次不一样。
从一开始,宁奕就想好了这一步。
裴烦丫头被细雪剑气砍得向后掠去。
宁奕接剑而出。
桃花刚刚递斩而下的那只手,反手握剑,自下而上的一剑鼓荡而起。
单手倒持稚子的宁奕,忽然闭上双眼。
那抹神念来到细雪的剑骨之处。
桃花毛骨悚然,但是已来不及……那柄被她以蛮力强行镇压的“古剑”,忽然之间绽放了极大的光芒。
一整条持剑的手掌,连同臂膀,在此刻都被剑气炸开,这一次不是虚幻的花瓣,而是彻彻底底的血肉。
宁奕一剑直奔桃花的胸口而去,只可惜漫天劲气太过强烈,自己的剑骨炸碎之时,引发的爆炸余波,让自己的这一剑稍微偏斜,插入了女子的肩头。
金刚体魄终于破碎
肩头溅出一大蓬鲜血,落在宁奕的面颊之上。
宁奕神情冰冷,看着面色惨白的“桃花”。
那柄高高飞起的“细雪”,在高空之中,被青衫丫头接住。
裴烦面无表情,双手攥住剑柄,以迅猛之姿落地。
一剑贯穿另外一边的肩头。
……
……
不老山烟尘之中。
桃花双膝跪在地上,两柄绝世罕见的锋锐剑器,插入了她的体内。
女子的面色一片苍白,这两柄剑入体之后,滚烫的浩然剑气便掠入经脉,在她体内大肆破坏,鲜血嗤然燃烧,迅速沸腾成为一片血雾。
她一直想要提起的那口气机,在这两剑入体之后,彻底溃散。
所有的经脉,都被剑气绞散。
而插入两柄剑的两个人,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青衫丫头的气息比起刚刚出关,衰弱了太多,她单手按在一柄品秩寻常的剑器剑柄之上,剑尖插入地面,以此稳住身形。
此刻。
“剑藏”里掠出了数百柄古剑,密密麻麻悬在背后。
宁奕半跪在桃花面前,他受了很重的伤势,白骨平原的紫色霞光,以及山字卷,不断凝聚星辉,治愈伤口。
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桃花也笑了笑。
她轻声道:“你以为……这样能杀了我么?”
宁奕没有说话,而是伸出一只手,指了指上空。
来自琉璃山的女子,缓慢抬起头来。
她眼神有些惘然。
看着穹顶那座气势巍峨压过不老山的剑阵,由一缕剑气画符,到此刻终于凝滞,画上了一个完整的结尾。
(今晚还有,在12点左右)
第六十章 雪灾
不老山的山顶。
那座画出完整符?之后,气势骇人的剑阵,就悬在桃花头顶不过数十丈的距离,浓郁的剑气,游掠的风雷,让这位凝出命星的大修行者,一阵心神摇曳。
在天都府邸后院,柳十一曾经请教过丫头,该如何画出完整的“小诛仙阵”。
当时的小诛仙阵,仅仅在罗刹城崭露过一次头角。
宁奕靠着这座剑阵,兵不血刃,直接诛杀了地府的泰山王。
那一幕景象,给白衣剑痴柳十一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以至于醉心沉溺剑道的柳十一,甚至生出了想要研究此法的“歪斜”念头。
但丫头仅仅演示了“小诛仙阵”一角的画法,柳十一就放弃了……
实在太过复杂。
当时的小诛仙阵还是有所残缺,丫头闭关半年之后,修补了极多的漏洞,演化的复杂程度,比之半年前,还要更上一层楼。
单论杀力,这座剑阵目前的杀力,虽是恐怖,却远远没有到一骑绝尘,遥遥拉开其他所有阵法的程度。
阵法大道,浩瀚若海。
小诛仙阵杀力固然强大。
只是其他的阵法,杀力强盛的,能与“诛仙”相提比论的,并非没有。
那些阵法,施展的条件太过苛刻。
譬如小无量山的“大衍剑阵”,需要四十九位修士当做陪衬。
带着“大衍剑阵”的覆海星君,被徐藏一记砸剑直接砸死,并非是“大衍剑阵”不够强大,而是徐藏太过强大,不算徐藏这种逆天人物,覆海星君的战力,放在大隋星君之中,能列入前十。
这件事情,只能说明一个道理……当力量逆天到了一定程度,再强大的阵法也无法扭转战局。
很显然……桃花的实力,并没有强到无视“诛仙”的程度。
比起大衍剑阵,“小诛仙阵”的施展条件并不算“苛刻”。
只要能画出那座极尽复杂的阵法符?图,这座剑阵便可以施展……听起来很简单,但如今的大隋,就算把小诛仙阵的符?图公布开来,给所有的阵法师研究,到头来,真正能顺利施展的,也就只是凤毛麟角的寥寥十数人而已。
这座符?图太复杂。
剑阵施展之后,威力也并非如大衍剑阵那般稳定……
“小诛仙阵”的杀力,与镇阵的剑器有直接关联。
宁奕能够轻松诛灭地府泰山王,是因为“小诛仙阵”的镇阵剑器,名字叫“细雪”。
媲美先天灵宝的剑器。
每多一柄剑器,小诛仙阵的威力就增大一分。
除非是“驭剑指杀”的飞剑修士,否则谁会带好几把剑?
丫头会带。
而且,不是“好几把剑”,而是,无数把剑。
剑藏内的剑器,一柄柄飞掠,一柄柄归位,一柄柄在“小诛仙阵”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剑气如灯笼里的烛火,归位之后,缓慢释放通明,不老山的黑夜,就这么一盏一盏地被剑气照亮,满山的尸骨,血气,此刻都被大风吹起,掠向天心中际,一道磅礴的黑色龙卷,汲水如龙。
白昼如黑夜。
黑夜如白昼。
小诛仙阵静静浮在不老山上空。
桃花跪在山门处,抬起头来,四周断壁残垣,山石早已经被打得破碎,一片空旷,凌乱而又荒芜。
这一幕,就像是执掌雷霆的天公,俯瞰而下,审视罪人。
真正让“小诛仙阵”所向披靡的,不是那些数量磅礴,但品质寻常的剑藏剑器。
而是“细雪”和“稚子”。
雷光闪逝。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幕沉闷响起。
“细雪”和“稚子”,缓慢拔出血肉,一寸一寸,向着诛仙阵的上空升起。
审判的最后一步。
宁奕笑了笑。
他不再沉默,而是极轻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你就要死了。”
随着两柄古剑的拔出,桃花的神情微微扭曲,带上了一丝痛苦。
她抬起头来,望着穹顶,没有说一个字。
……
……
“圣子在金华城受伤了。”
“是大泽鬼修?蓐抛龅模 ?/p>
龟趺山内,一条消息迅速流传。
陵寻玉佩内传出了那个鬼道十境怪物出手的画面,于是许多奉命从东离山撤退的修行者,没有选择直接离开,而是一同掠向金华城。
龟趺山圣子陵寻,在东离山驻扎的这段时间,救过许多同门师弟的性命。
这位圣子的名声,褒贬不一,两极分化很是严重,恨的极恨,因为他张扬跋扈,百无禁忌……他是一个自负的人,却也是一个“无私”的人,陵寻曾经一个人苦守过大泽数百名鬼修的进攻,救下了三圣山数十名深陷围攻的低境修行者。
于是这条消息传出来,不仅仅是龟趺山,羌山和太游山,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向着金华城进发。
撤离的消息有些太快,而且太理所当然。
大泽魔头被韩约扫平了。
三圣山当然要撤离。
可是当龟趺山的修行者,看到金华城的惨象之后,他们的眼神当中,除了骇然,还有愤怒。
整座城池,凄惨地犹如人间炼狱,倒塌的屋楼,破碎的城墙,游掠的阴煞气息,还有倒插的鬼修大旗。
这是鬼修做的?
大泽鬼修不是已经被剿平了吗?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万分的震惊,还有困惑。
这世上从不存在所谓的太平,总有看不到的地方,还燃烧着滚滚硝烟。
于是有第一位弟子,捏碎了玉牌,向着圣山宗门,发出了自己的困惑。
接着便是第二位,第三位。
有人在倒塌的废墟之中,找到了“圣子”陵寻的身子,陵寻受了很严重的伤,金刚体魄都险些被打碎,而废墟之中,那个巨大如塔的怪物,像是一座小山屹立,浑身上下,被剑气戳穿打散,死的不能再死。
金华城还有一些人活了下来。
但满城寂静。
连婴儿的哭泣也没有。
他们怔怔簸坐着,靠在破碎龟裂的石壁上,看着圣山的修行者踏入城门,眼神一片灰暗。
他们的至亲,朋友,骨肉,都在刚刚……离去了。
片刻之后。
太游山的两位圣子也来到了这里,看到这一幕,轻叹了一口气。
对于金华城上演的这一幕,其实他们早已经料到……韩约要灭杀不老山,谁人敢拦?
三圣山的长老,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也有一两位化作流光,从远天而来。
城楼头已经倒塌,金华城最高的那座客栈运气极好的保存下来,八角楼阁的阁顶,一杆还算完好的旗帜轻轻飘摇。
“隋”字鲜艳而又刺目。
阴神圣子站在八角楼阁顶,远眺不老山,轻声道:“死了这么多人,违逆了大隋律法,三圣山的大人物,不出面么。”
阳神圣子没有说话。
楼阁站了好几道身影。
一位辈分很高的长老,沉默片刻,沙哑说道:“韩约的事情,涉及到因果,大能者一般不会出面……至于星君境界,除非是羌山的姜玉虚大客卿,其他人想管也没这个本领。”
阳神圣子向下望去。
满城死寂,生灵涂炭。
这是要屠城汇聚阴气,只可惜功亏一篑。
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杀死不老山上的那个人。
“三圣山不出面,琉璃山的筹码太沉太重,他一个人接不下来的。”阳神圣子的语气带着一丝遗憾,道:“只是……他这样的人,死在大修行者的手上,实在有些可惜。”
他有些替不老山上的那人感到不甘,皱眉问道:“就没有丝毫办法了么?”
那位长老摇头道:“他已让琉璃山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事到如今,东境没有人敢顶着韩约的怒火,替他接下这场死劫。”
“这是琉璃山的必杀之局。”
……
……
金华城的瓢泼大雨,蔓延到了不老山,连点成线的雨丝,密密麻麻地倾泻而下。
宁奕站起身子,与丫头并肩而立。
雷光连绵撕裂苍穹,几乎将天幕斩成两半。
桃花的眸子里,没有感情。
远天的“轰隆隆”声音一连串而过。
她的瞳孔里映上了雷光的一丝苍白。
雷光消失之后。
那片苍白仍然存在。
大雨淋在她的肩头,伤口的鲜血潺潺而下,无数的雨丝之中,沾染着一线银白。
桃花抿起嘴唇。
她的目光,不是凝视苍穹,也不是凝视雷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天地初生的第一片雪上。
那片惨白的雪,缓缓而落。
落在她的肩头。
小诛仙阵要执刑了。
那两柄古剑,缓缓归位之时。
雷光磅礴,闪逝而过。
裴烦丫头和宁奕的神情依旧淡然,望向黑暗的方向。
跪在地上的桃花,肩头上的那片雪花,变成了一只轻轻覆盖其上的纤长手掌。
整个世界都被雷光点亮了一瞬。
桃花的身后,也不例外。
那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位浑身雪白的瘦高男人。
“先生说了,不喜欢你跪。”
“先生还说,不喜欢你死。”
“所以你要活下来……”那人语调木然,语速缓慢而又固定,不带丝毫感情,一只手按着桃花的肩头,深邃而空洞的目光,投向并肩而立的青衫丫头和黑袍年轻人。
“而你,宁奕……”
他破天荒笑了笑,唇角裂得很开,很向上。
他说了一句,刚刚宁奕说过的话。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你就要死了。”
一个字也不差。
天地大雨骤停。
时间宛若凝滞。
站在小诛仙阵的男人,走出黑暗,来到了两人面前,他的眉须是白色,瞳孔是白色,蓑衣也是白色。
浑身落满了大雪。
东境三灾四劫。
据说位列三灾的大魔头,放到南疆,可以单独开山立派……事实上,韩约被镇压在琉璃山下,叶长风死后,他得了一丝机会,以一抹意志击垮了大泽的阵法。
真正出手屠杀大泽魔头的,不是别人。
而是并称“东境三灾”的三位魔君。
漫天大雪,来的没有预兆。
降落在不老山上的一场浩荡雪灾。
也是琉璃山的最后一杀。
第六十一章 诛仙
三灾之中,实力高低,并没有明确的排名。
琉璃山的三位魔君,实力都相当强大,如果不是韩约这等级别的“枭雄”人物横空出世,那么这三位魔君,应该会成为瓜分南疆地下领域的魔道教主。
而此时此刻,站在宁奕和丫头面前的,不是别人。
三灾之中的“雪灾”,
但论实力,三灾可以与如今三圣山的山主分庭抗礼,如果底牌尽出,那么孰胜孰负尚不可知,三圣山的底蕴丰厚,圣山山主虽只是星君境界,但有“灵宝”加持,未必就不能和极限境界的“千手”之流一战,生死之战,应该还是圣山山主要占据更大的赢面。
但仅由此事,已经可以看出……三灾之强大。
如今的琉璃山,处在一个十分紧要的关头。
南疆魔道,已经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一位“涅??”境界的魔道巨擘,而甘露先生半只脚,已然踩在这道门槛之上。
如果跨过去。
那么看不见涅??一线希望的三灾,显然也可以凭借一线福荫,试着跻身涅??境,不管成不成,三灾的实力一定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三圣山的地位会下降到冰点,整个东境都将成为韩约的“一言堂”。
不老山的上空,两柄缓慢悬浮,上升的“剑器”,向着自己在阵法的阵心位置掠去。
雨丝瓢泼,连点成线。
万千银丝之中,夹杂着雪花。
浑身皆白的枯瘦男人,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蓑,他眼神一片惨白,但在最深的中心之处,有一抹极狭极黑的深邃。
“雪灾”并没有去阻拦那两柄即将归位的古剑。
他知道,这两柄剑,一柄名叫“细雪”,是蜀山东岩子赵蕤铸造的极致锋锐之剑,另外一柄名叫“稚子”,是西海老祖宗叶长风的佩剑,要论品秩,这两柄剑都不输“先天灵宝”。
但毕竟不是先天灵宝。
持剑之人的修为,在同辈之中很强……只可惜,在他眼中,什么也不是。
“雪魔君……”
桃花的经脉,被两柄古剑的剑气搅碎,她神情痛苦,咬牙道:“桃花对不起先生……连这点小事……桃花也没有做好……”
雪魔君面无表情,抬起头来,饶有兴趣看着上空两柄古剑缓慢向着大阵掠去。
他平静道:“先生不怪你,这些都在先生意料之中……你已经尽力了。”
桃花默默攥紧双拳。
雪魔君轻柔笑道:“所以我来了。”
他缓慢将空洞的“目光”向下挪移,放在了宁奕和青衫丫头的身上,而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指了指上空,道:“我听先生说,这座阵法的杀力很强,不过取决于镇阵的剑器……而这两把剑,是世间最强级别的剑器了。”
宁奕微笑道:“魔君杀十境,东境真是一点颜面也不要了。你就不怕今日杀局之后,千手师姐亲自来取你人头?”
“整座东境都是先生的眼睛。”雪魔君木然开口,“蜀山千手实力的确比我强,只可惜她才在东境露过一面,这个被吹捧到大隋星君前三的女人,修行境界还悬停在涅??与星君之间,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星君而已。”
丫头皱起眉头。
千手小山主在东境露面,那是动用秘术为自己送行,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停歇,就被东境的韩约捕捉到了?
“如果千手想杀我,那得等到她真正成就涅??。”
雪魔君轻轻掸了掸肩头的雪气,淡然道:“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先生就快要迈出那一步了。这一切……还要感谢叶老先生的那一剑,手下留情,给了先生琉璃盏一缕剑气意境。”
“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宁奕皮笑肉不笑,道:“如果韩约这么容易就破开涅??,那么此刻站在这里的,就不是你,而是他了。”
雪魔君无所谓的笑了笑,道:“先生的确想要把你挫骨扬灰……但今日来的是我,你应该感到庆幸。”
说话之时,不老山上空的风云流转,汇聚如斗。
那座悬空的巨大剑阵,内里剑气丝丝缕缕,萦绕荡散,反复如此。
“稚子”和“细雪”,被雪魔君放之不顾的升空。
“我很想见识一下你的手段。”
这位极其自负的魔君,轻声笑了笑,道:“你想凭借这座阵法斩杀命星……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
他低下头来,看着桃花,如果两位十境杀力的修士……能够靠着完美无瑕的配合,把一位命星大修行者的气机逼到竭尽,然后斩破金刚体魄,将其经脉破碎。
这座杀力浑厚的剑阵降临。
那么这位“倒霉”的命星,真的可能会被两位十境人物屠掉。
一个只存在于梦境当中的完美杀局。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杀,被那个姓宁的小子,和那个青梅竹马的漂亮丫头……一步不差地实现了。
如果不是自己。
那么桃花就被斩了。
这座剑阵的剑气,萦绕之间,还掺夹着莫名的斩杀之力,雪魔君能感到一股自己心悸的波动……这似乎可以斩杀理论上“不可斩杀”的事物,即便桃花在琉璃盏内有一缕本命火焰还在跳动,在外凝聚而出的身子,即便陨落,甘露先生只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便可以将其复活。
但世事无绝对。
万物相生相克,有生就有死……最克制琉璃盏不死鬼修的,就是可以斩杀一切的“执剑者”剑气。
没有雪魔君。
宁奕这一剑下去,她可能会死。
不老山穹顶,两道高亢的剑鸣,来自于细雪和稚子。
宁奕和裴烦猛地转身,开始后退,两人沿着山路,迅速向着远离雪魔君的方向奔跑。
剑器归位!
诛仙剑阵的剑气,荡漾开来,漫天飘落的大雪和雨丝,在这一刹,被无形的丝线横着斩断
站在不老山底的雪魔君,瞥了一眼宁奕,不在意的笑了一声。
雪魔君一只手轻轻按在桃花的肩头。
他微笑看着头顶的磅礴剑阵,轻柔道:“放轻松……这里交给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女子大修行者闭上双眼。
雪魔君掌心所按之处,那具千娇百媚的女人身躯,羽化成无数桃花花瓣,就此摇曳散开。
与此同时。
一道剑气,从天心剑阵之处,轰然鼓荡。
稚子和细雪,安插在“诛仙”最核心的区域。
上千柄剑藏普通剑器,此刻一同发力。
那道剑气,有**人合抱粗细,宛若一条壮硕瀑布,瞬间从剑阵上空砸下。
即便是在金华城的方向,都能看到这极其恐怖的一幕。
整座不老山,瞬间被剑气压塌。
所有的树木,石块,屋楼,“缓慢”拔地而起,湮灭在剑气浪潮之中。
正在奔跑的宁奕,后背一凉,他的六感提升到了最大,剧烈的危机感从预警到来袭,只用了一个刹那。
宁奕只来得及做了一个动作。
他一只手臂揽住丫头的纤腰,向前扑去。
剑气冲刷,脑海震颤。
自己以肉身后背,硬生生接住了荡散开来的这一波余威
两个人已经奔出了五十丈左右的距离,剑气一刹便带着宁奕飞出了百丈,执剑者的“神霞”,修补肌肤的速度已经跟不上伤口的破碎。
裴烦丫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她一只手按在眉心。
大红色的剑藏鼓荡之中,荡开数十柄古剑,瞬间拼凑出一面剑器墙壁。
瞬间破碎。
再次掠出,再次拼凑,再次破碎。
小诛仙阵的威力,若是单方面的杀伐,绝不会造成如此大的波澜。
唯一的结果……只有一个。
雪魔君在对抗“诛仙”。
……
……
金华城的八角楼阁顶楼。
三圣山在大泽防线有话语权的修行者,此刻一个不漏地站在这里。
这里已经沉默了很久。
从那位太游山长老放出“宁奕一定会死在琉璃山杀局”的断言之后,他们站在这里远眺,发现了一个极度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不老山满山飘落桃花。
琉璃山出动了四劫之一的“桃花劫”。
然而,不老山的桃花,没有盛开多久……就凋落了。
没有人说出自己的猜想。
但他们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个猜想。
这个猜想太荒谬。
一个命星,凭什么杀不死最多十境的年轻人?
隔着十数里, 他们看到了一座巍巍如山的剑阵悬空而起,剑气列如麻,紧接着大雪磅礴掠到了金华城头。
有人念出了“雪魔君”这三个字。
那座剑阵开始切斩大雪。
令所有人瞳孔收缩的,是隔着十数里仍然壮观的剑气瀑布垂落砸下。
下一瞬间。
远古的风气彻卷而来。
金华城头,已坍塌到不能再坍塌的城头被吹得倒飞。
一切景象,都被迅猛而来的剑气和雪花拍打至模糊。
太游山两位圣子,起身飞掠,衣袍在剑气和雪片之中狂舞,他们伸出一只手遮挡眼帘……但是透过指缝的余光,看见了惊骇的一幕。
那道锤砸而下的浩大瀑布,截截崩塌倒退。
无数雪花将其冰冻,然后站在山底的那个白蓑男人,背负双手,抬头直视,仅仅是以一个眼神,便将那座巨大诛仙阵降下的剑气,全都震碎。
……
……
(跟大家说一下情况,最近状态好,时间也多,今天按理来说要发两章,加上zhuyesky的打赏,兑现月票100加一更的承诺,还要再加一更……但后续的细纲花费了我大量的时间,所以今晚只发一章,调整一下生物钟,大家正好也别熬夜。这些更新,会在明天补齐。总结一下,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会有12000字的更新,等于平时的四章。)
第六十二章 将死之人(第一更)
雷光荡散。
天地一片大寂。
一片破碎的白衫灰烬,徐徐渡落,落在琉璃盏的灯芯之处。
琉璃盏内的雷光落尽了。
白衫破碎。
那具韩约最钟爱的“书生”,消弭在了这座先天灵宝的空间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与之前的“毁去”不同,这是彻底的“湮灭”,被因果所惩处,抹除。
琉璃盏内的每具身子,眼神都带着一丝悲悯。
魔道修行到最后,能见日光,能得长生,能破涅??,能成不朽……但数百年、数千年来,都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三灾之中的雪魔君说的没有错。
韩约的确是这数百年来,最接近“涅??”的魔道天才。
但是这一次,为了“杀死宁奕”,他付出了极惨烈的代价……从大泽野修迁移的那一刻起,他就违背了自己当初在琉璃殿所立下的誓言,千雷加身,琉璃山每祭出一道杀招,业力的惩罚便重上一分。
图穷匕见之后,韩约索性不再掩藏杀心。
灰界斩龙之后,他何曾受到过如此大的屈辱?
以他的意志,在东境地界,想要杀谁不可?宁奕受了他的三叩首,就要受今日的一杀局。
他恨不得亲自出手,把这个姓宁的小子捏成碎片。
让雪魔君这等级别的人物出手,付出的代价,已经让韩约有些承受不住了。
此时此刻,白衫书生的那具身躯被雷劫劈散抹除,数百具琉璃盏内盘膝而坐的身影,一道一道,缓慢站起,衣衫无风自动,齐齐抬手。
天地之间的寂静,不是因为誓言之劫已过。
而是因为真正的大劫正在酝酿。
所有的“甘露”,都做出了一个不约而同的动作,他们每个人都闭上双眼,放弃了对外界的查看……此时是他对东境掌控力最弱的一刻,之前能眼观东境八百里的琉璃山秘术,此刻就算是山上宝殿塌了,他也察觉不到。
让一位魔君出手,杀心之大,业力之大,可能会让他迈入涅??的脚步,都倒退一步。
这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代价了。
琉璃山底的老棺里。
那个捧灯长眠的枯瘦男人,沙哑喃喃。
“能杀宁奕,这一切……都值得。”
……
……
天都的风很大。
黄昏暮色如血,挂在府邸的灯笼被吹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内里火光明灭不定。
零零散散的路人,单手拎着衣袍领口,罩住面容,顶风艰难前行,匆匆脚步在老街的青石板上踩下,踩中枫叶,踩出咔嚓的沙哑脆响。
一片破碎的枫叶灰烬,被风轻易卷起,向上飘去,越过稀薄的摇曳灯笼,越过汇聚的人潮,越过某处热闹的喧嚣,再越过一道很高的高墙。
如果它生出双眼,俯瞰而下,便可以看到此刻的身下,是一座错落有致的别院,红墙白瓦,并不如何奢华,但应有尽有。
这片枫叶的碎片飞得很高。
但是它仍然被两根手指捻住了。
捻住枫叶的那个“年轻男人”,坐在屋脊檐角,青衫下是鳞片砖瓦,他端详着这片枫叶的纹路,脉络,秋末之时,霜寒已至。
说他年轻,是因为他的五官挺拔,肌肤紧致,眉眼有英气。
但他已不年轻。
两鬓生出斑驳的灰发,眼神里逐渐散出苍老的意味。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人竟然会如此快的衰老。
徐清客在这里已经闭关了很久。
他捻着这片枫叶,看出了霜意,寒意,还有雪意。
徐清客手指搓动,枫叶彻底化为灰烬,湮灭在大风中 。
他坐在楼顶,小楼的屋顶并不算高,但至少可以看见天都城内的一些景象,大部分的屋脊都放入眼中,但还有更高的楼阁挡住视线……譬如宫里的那几座皇殿。
远眺皇城。
霜寒已至。
徐清客从楼顶离开,默默下楼,同时平静回想着“自己”的一生。
从屋顶掀开天窗,便可以下楼,来到楼阁的顶层,这里堆满了古书,玄术,推演,命门,诸多古籍,里面写满了晦涩难明的字句,外人若是翻开,如看天书,一字一句也看不懂,但徐清客做满了笔记,每一行,乃至每一字,都有详细的注解,一整本《御世制人录》都被他翻烂写满,甚至做出了对错误之处的修订,改正。
青衫男人指尖掠动,他站在书架前,一本本触动着古籍,像是触动着自己“年轻”而又“苍老”的灵魂,以及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
他闭上双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徐清客来到了一处古旧的小木桌前,这里很是干净,只摆了一张画。
简单的铅头,笔迹粗细不均匀,画出了一个小男孩,肩头扛着女孩,在墙壁的那一边。
另外一边,猴子,僧人,白马,在木台上,台下是一颗一颗的人头,鼓掌,欢呼的声音拿波浪拂动的曲线绘画而出。
这幅画很干净。
墙的这一边是众生,也是一场戏。
墙的那一边是孤零零的两个人……一对年幼的兄妹,是孤独的看戏人。
徐清客的回想,略去了很大的一部分。
从这张画开始。
或许从那天起……那个会凿壁偷光,带着妹妹看隔壁戏班唱戏的小男孩,就已经“死”了。
徐清客神情漠然,触碰着这副简笔画。
此后的岁月,走马观花的掠过。
他吃了很多苦,但都不算什么。
因为他在这之前吃过更多的苦……或许是因为“妹妹”的缘故,整件事情的过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顺利许多。
从那天之后,他开始一步一步实行计划,杀匪劫货,辅佐帮派,在西境成名,然后结识那位憋足一口气想得到“权力”的年轻殿下,锦囊妙计,平定西境,再赴西岭……见证了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完成蜕变,登上太清阁的宝座。
徐清客付出了很多,才得到了如今的局面。
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而是为了见证未来。
……
……
青衫男人凝视着那副经历了岁月洗涤的老画,他指尖柔软,眼神也有些柔软……
如果说,整个计划当中,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利。
那么就是那个姓“宁”的小家伙,赶在了李白麟的面前,摘下了“细雪”。
如果说,还有更多的不顺。
那么就是他彻底失去了“徐清焰”对自己的信任。
徐清客记得自己送“徐清焰”离开天都,去往红山高原,分别时候的场面。
那个女孩登上马车之时,愤怒,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像是一只倔强的小鹿。
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如今只剩下了恨意。
如此也好。
那个姓宁的小子是一个可靠的人,自己的妹妹也不算没有依靠。
他换了一种更加“温和”的手段,让徐清焰进入了皇宫。
一切的布局都已经完成了。
天都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是因为他已不需要再做什么,该扶持的已扶持了,该打压的已打死了,种下的因,即将生出参天的果。
于是这段时间,徐清客就像是销声匿迹一般,再也没有出过面,露过相,甚至在天都东西两派的权力斗争里,他就像是沉没的石粒,那些与他名声相匹配的诡妙的计策,布局,一次也没有浮现出水面。
西境的不少幕僚,已经隐约传出了骂他“沽名钓誉之辈”的声音。
不过他不在乎。
清客清客,清白之客。
徐清客这个名字……他很喜欢,他来这世间“匆匆”走一趟,本就不是为了成名,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如何显贵。
一百七十四天的闭关。
他推演了无数未来,见证了无数的碎片,耗去了大量的寿命,确保每一环都不会出现纰漏。
只是今日,有一些不祥之兆。
徐清客注视着那副白纸简画,他轻轻拿起,翻转过来,看着背面的字迹。
女孩曾拿着无比欢快的笔迹,写道。
“哥哥,每一天都要开心啊。”
徐清客抿嘴笑了笑,珍而重之的收起字画,一只手揉了揉眉心,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的袖袍另外一边,涌现出淡淡的青光,抬起手来,袖口青光浮现,滑出一副极小的袖珍算盘,玉珠啷当,竹制的木简做算骨。
他要找出让自己觉得不安的那一环。
每日推演,都是如此。
先是轻柔的以指尖催动算子,玉珠堆砌的速度越来越快,翻滚如雷,噼里啪啦如骤雨,青光之中,青衫男人皱起眉头。
他看到了一场大雪。
东境……不老山……金华城……
这场不祥的来源,是宁奕。
徐清客曾经卦算过“宁奕” 的命,可能是时候太早的缘故,他只能往后翻阅一小部分的岁月,极为艰难,即便是有这枚“算盘”,也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就像是蜀山后山。
他看不到丝毫未来。
但今日不同了。
徐清客拨开了混沌,他看到了这个姓宁的蜀山小师叔,身上笼罩的那片血色暮霭。
他看到了宁奕的“命”。
杀气散尽之后……
魂魄落尽,神性即散,就此凋零枯萎,化为一具冰冷的石雕。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第六十三章 霜杀千遍,百折不挠(第二更)
大雪吹过。
悬浮在不老山上的那座小诛仙阵,气势被打散,无数剑器瞬间被冻成冰雕,两柄镇压剑阵的主剑,被雪气冲刷得抛飞开来,在空中划过一个颀长的弧线,最后插入大地。
宁奕双臂紧紧搂抱着丫头,半跪在地。
他眉头紧锁,神情痛苦,整张面容,都覆上了一层雪色。
后背的金刚体魄,冻上了一层坚冰。
在余波荡散开来之前,他已经奔出了一里地。
“诛仙”与雪魔君对撞的那一刻,魔君的磅礴星辉,释放了无数的冰屑风雪,这一击的猛烈,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如果说,面对四劫之一的桃花,宁奕和裴烦,还有一丝侥幸的机会可以取胜。
那么如今面对雪魔君这种威慑四境的魔道大人物,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即便是三圣山的修行者前来,除非是圣山山主级别的准大能,否则其他人……也无法保住宁奕。
裴烦神情苍白,她看着搂着自己的那个人,面色一片霜白,鬓发都结出了冰渣,丫头搀扶着宁奕,温软的星辉注入宁奕的体内,试图替宁奕驱除冰寒。
宁奕体内的神池,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他嘴唇没有血色,在丫头的拉扯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沙哑道:“没事的……”
实力差距太悬殊了。
小诛仙阵,即便有细雪和稚子镇阵,也无法对雪魔君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造成威胁。
一种绝望的无力感,在宁奕心头浮现,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绝境,但时至如今,这一杀的凛冽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让一位魔君出手,抹杀不到十境的修行者。
“看来韩约……真的很恨我啊……”
宁奕笑着喃喃,望向远方。
远方的雪雾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白蓑身影。
雪魔君的步伐并不快,但也不慢,他头顶的那座小诛仙阵,剑器全都被冻碎,彻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宁奕哈出的气息,都冻结成雾。
裴烦丫头的肩头,被宁奕轻轻按住。
他迈出艰难的一步,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左右两只手,拔出插在地面的“细雪”和“稚子”。
执剑者的神性还在血液里滚动,即便肌肤是冷的,但血是热的,即便血也凉了,这根剑骨也会炽热。
雪魔君看着距离不断缩近,步伐摇晃但眼神坚毅的那个年轻人。
他的眼神里并没有笑意。
他看到了甘露先生必须要杀死宁奕的原因。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具备着这世上最坚韧的品质,即便被霜雪冻结,也不会低头,不会死去,只需要一场春风,就可以复苏。
霜杀千遍,百折不挠。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宁奕由走变成跑。
他体内的血液愈发炽热,神霞流淌,越是接近雪魔君,四周雪气越是浓郁到化散不开,但宁奕掌心迸发滚滚神性,这些大雪都被震得抛飞破碎。
他奔跑起来。
两人一线。
雪魔君面无表情侧过头颅,细雪的剑气擦着面颊而过,没有带出一丝鲜血,紧接着稚子的切斩,顺延他的臂膀而落,自上而下的切斩,如坠虚无之中。
这一刹那,雪魔君的速度猛地提升,他轻轻躬身,一拳打在宁奕的腹部,打得宁奕瞳孔收缩,咳出一大口鲜血,两人一前一后,瞬间冲向不远处的裴烦。
丫头长长吸了一口气,剑藏剑气丝丝缕缕掠入掌中,被她攥拢在掌心,持剑前冲。
雪魔君面色木然,电光火石的刹那,两根手指捻住丫头剑气青锋,如摘花一般直接错开两指,将其碾碎。
一个照面,两道身影砰然飞起。
大雪地溅出两蓬血色。
宁奕捂住腹部,这里一片冰寒。
雪魔君一拳打在这里,腹部已失去了知觉……神性汹涌而来,试图化开这里的冰寒。
只是徒劳。
“宁奕……你真的很不错,但很可惜,到此为至了。”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面前立了一道瘦高的影子。
巨大的白色蓑衣,根根霜草被风吹起,衬出一个缓慢蹲下身子的影子。
雪魔君微笑道:“那座剑阵很不错,镇阵的剑器也很不错……但你的修为差了点。”
宁奕的大脑一片空白。
到了此刻,神池里的狮心王结晶,感到了“唇亡齿寒”的危险,输送着磅礴的神性和热量,替宁奕化开身上的冰冻,本命剑心的剑气不断游掠,但已至力竭。
剑器近大人的神识在冰雪的覆盖下,得不到神性的供给,无法唤醒……
雪魔君站起身子,一只手拎拽起宁奕的黑袍,将其拎得站起,两个人面对面而立。
面色苍白的宁奕,一只手仍然死死攥着“细雪”。
刚刚剧烈的碰撞,那柄稚子被他掷了出去。
他竭尽全力,自下而上的一剑递斩而出。
剑锋呼啸。
剑气戳了出去!
细雪的剑尖抵在雪魔君的下颌,溅出了一朵金灿的火光,然后就此湮灭。
雪魔君微笑着一只手掌轻轻攥住剑锋,细雪的剑身迅速覆盖一层霜意,这层霜意很快覆盖到了宁奕的左边臂膀。
然后他很轻松地便摘了了细雪。
雪魔君松开拎着宁奕衣衫的那只手,轻轻向后退去,拉开了一小截距离,然后拎起细雪,一剑对准宁奕的腹部。
他不是剑修,但他不需要懂得如何运用剑气,这柄剑出了名的锋锐,此刻只需要对准,然后向前刺入……便可以终结一切。
“刺啦”一声。
剑锋入肉,再入骨,却遇到了一丝难缠的阻碍。
这柄细雪,终究没有戳进宁奕的血肉。
雪魔君挑了挑眉。
因为后退的缘故,他和宁奕之间拉开了一小截距离。
于是此时此刻,对准宁奕腹部的细雪,洞穿了一个女孩的右边胸口……
宁奕怔怔看着挡在自己面前,背对自己的青衫丫头。
裴烦一只手挡在胸口,掌心被细雪戳穿,五根手指死死攥住剑锋,鲜血嘀嗒嘀嗒落地。
女孩的青衫,染上红色,再覆上一层雪色。
她的长发散落,挡住了大部分的面容,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雪魔君看着这个行动决绝的女孩,笑了一声,赞叹道:“好,你替他挡剑……这一剑,我刺偏了。”
他缓慢抽出“细雪”。
宁奕看着长剑一点一点从丫头体内抽出,像是把自己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抽走了。
雪魔君面色平静,道:“那么这一剑呢?”
他对准丫头的心脏位置,下一刹那,还没有出剑,他瞳孔忽然收缩,青衫丫头似乎轻轻向上抬头,露出了眉间的一抹大红色。
一柄飞剑从远方的大雪地之中飞掠而来。
裴?f的“驭剑指杀”。
宁奕掷出去的“稚子”,被丫头以“驭剑指杀”对准雪魔君的后心,瞬间便掠至而来。
然而“铛”的一声。
这柄稚子的剑尖被无形的巨力弹飞,风雪汇聚在雪魔君的周身三尺 。
丫头明亮一瞬的眼神,重新黯淡下去。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那柄稚子在空中落下,剑身光华湮灭,与自己的最后一丝联系也被风雪所切斩。
雪魔君保持着出剑前的姿态。
他声音沙哑地笑了笑。
“有些惊险……只可惜,你们似乎低估了我……”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坠落在地的那柄稚子,笑道:“如果你们有先天灵宝的话,刚刚或许有机会。”
先前的两杀,只不过是殊死一搏前的最后挣扎。
这两人的修为差了太多。
细雪和稚子,虽是极致锋锐之剑。
但毕竟不是先天灵宝。
……
……
大雪飞扬。
雪魔君瞳孔里的一抹黑点徐徐放大,他审视着宁奕,还有裴烦。
这两个满打满算只有十境修为的年轻人……成长的速度太快,如果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未来可期。
只可惜,他不会给这个机会。
雪魔君掸了掸肩头。
“就这样吧。”
这位魔道大修行者的声音落下。
没有花哨。
他攥着细雪,一剑递出。
风雪呼啸
摇摇晃晃的黑袍年轻人, 两只手掌按在青衫丫头的肩头,眼中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
他猛地翻转身子,将裴烦掷了出去,整个人犹如一团风雷一般,凿向雪魔君。
宁奕的眼中,只有这个披着白蓑的强大魔君。
星君境界的琉璃山大修行者,到了此刻,竟然有一丝恍惚,那个黑袍年轻人沉下身子,肩头被一剑贯穿,却置若罔闻。
欺入了自己的面前。
宁奕满是猩红的眸子,对上了雪魔君一片惨白的瞳孔。
神池之内,滔天巨浪。
一柄安静了一年有余的古剑,始终停靠在池边,半边剑身沉浸在池子里。
此刻,轻轻震颤一下。
太乙救苦天尊的手中剑器,被西岭道宗奉为至宝的“拔罪古剑”,剑气一点一点复苏。
要论身份地位,被无数任道宗主人供奉在太清阁内的“拔罪”,是当之无愧的先天灵宝,而且是最强的那一类杀伐宝器。
无数缕流光从宁奕神池之中飞出。
一柄古剑,凭空而生,被黑袍年轻人攥拢递斩。
这一剑,破开风雪。
重重对准雪魔君的胸口。
宁奕面色狰狞道:“给我死!”
第六十四章 道宗周游(第三更)
雪魔君周身的大雪,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以宁奕和丫头的修为……想要破开,唯有依靠“先天灵宝”级别的宝器,才有一丝希望。
细雪和稚子固然强大,品秩不输“先天灵宝”,但它们与先天灵宝有一个很大的差别。
它们需要主人灌输星辉、神性等驱动来源。
而天地初生的“先天灵宝”,自身就携带着至强的力量。
大雪纷纷扬扬。
这抹剑光,带着极致的璀璨,破开了漫天的风霜。
然后戳向雪魔君。
修为已经抵达星君后期的魔君,瞳孔收缩。
他没有看清宁奕这把剑从哪里来的。
但他很清楚的感知到了……这把剑身上携带着的凛冽杀气。
拔罪,拔除世间苦难与罪恶。
专杀鬼修,专克鬼修。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拔剑。
出剑。
……
……
一抹鲜血溅出。
在空中便发出“嗤嗤”的声音,化为了雪雾,惨白的尘粒,被风吹散。
两道身影僵持抵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以肩抵肩的角力。
宁奕低下头来。
“拔罪”破开了雪魔君的风雪屏障……
但这一剑,没有如自己所愿,戳穿这位魔道大修行者的前胸后背。
绝望的是,这一剑,甚至连雪魔君的胸口也没有刺入。
雪魔君空闲的那只手,挡在自己的胸口,抵住了这一剑,剑锋的罡气席卷,刺破了他的掌心,但是后续的劲气,全都被五根手指攥捏地粉碎。
瞳孔惨白的白蓑男人,神情难看的可怕,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不断流出鲜血的那只手掌。
流血了。
一个十境都不到的修士……竟然让自己流血了。
更荒唐的是。
这个姓宁的,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件“先天灵宝”。
风雪之中。
雪魔君的声音在雪地里响起。
“宁奕……你很好。”
他冷冷问道:“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你拿出了一把品秩堪比“先天灵宝”的古剑。
可是还是伤不了我。
话语落下的下一刹那。
雪魔君瞳孔的那抹黑点迅速放大,直至占据整个眼眶,他低下头来,看着那柄古剑戳破自己掌心,发出“噗”的一声,接着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宁奕疲倦到了极点,随时可能会倒下。
一只温暖的手,穿过他的腋下,扛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同时掌心按在剑柄之处,平稳而又坚定的将其推入“雪魔君”的胸口。
雪魔君的视线有些昏暗。
眼前的宁奕摇摇晃晃,他定了定神,在宁奕的身后看到了一个白发如瀑的俊美道士。
那人面容阴柔,俊美无双,肩头悬停着一只毛发通红的红雀。
这一剑的力度,从那人掌心传出,不容拒绝地刺入自己胸口,剑尖从后背穿透而出。
风雪嘶鸣。
雪魔君的声音沙哑且带着愤怒:“你可知,这里是甘露先生的琉璃……”
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就被俊美道士冷冷打断。
掌心按在古剑之处的道士,平静而又木然地开口,道:“韩约的琉璃山,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这四个字……让雪魔君的脑海里有些混沌。
那些漫天飞舞的雪花,此刻落在他的肩头,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寒冷。
可能是因为那把古剑刺入身体的缘故。
鲜血在流淌,雪魔的脑海里闪回了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他没有感应到这个道士的到来……对方是什么人?
没有理由的……三圣山全都避退了……东境谁敢忤逆先生的意志……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这个年轻的、阴柔的、淡然的道士。
脑海里想到了一个惊艳的人物。
“你是……”
雪魔君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
“周游。”
周游点了点头,他平静道:“道宗周游。”
白色的长发,被一根红色的束发带栓系,大雪落在白发上,衬出白发更白。
周游披着一身白色的素衣,他轻轻抬着宁奕,立在周游肩头的红雀啄着毛发,扑闪翅膀来到宁奕面前,目光带着一丝焦急,不断轻轻鸣叫。
宁奕痛苦呻吟一声,一只手扶着额头,痛苦道:“无碍……”
他的身前,站了一道安稳如山的瘦削身影。
周游没有回头,平静道:“那封信我看了。”
宁奕笑了笑,极为虚弱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说完之后,他的神魂归于平息,沉沉昏去。
周游没有说话,轻轻抬手,红雀会意之后,凶戾长啸一声,身形忽然变大,掀起遍地的风气雪气,将宁奕驮在背上,极低高度的兜掠一圈,找到了丫头的所在,将两个人都背起,高高升空。
……
……
拔剑的声音带着沉闷的骨肉分离之音。
噼啪的雷霆,还有血肉焦糊的气息。
周游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他两根手指轻轻按着“拔罪”的剑面,缓慢掠过,带出铮铮剑鸣。
这一剑递入雪魔君体内,拔出之后仍然光滑如镜面,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血气,更没有被霜意覆盖。
太乙救苦天尊八百年来,斩妖除魔,灭杀阴物,只需一缕剑气,便是拔罪之剑气。
而道宗太清阁最强大的宝器,遗失多年,终于失而复得。
李白桃在最后时刻,不断动用子母符挪移,将那封信送到了周游的手上。
千钧一发。
如果这封信没有打动周游,如果这封信没有送到道宗,如果……这一路上,有太多的如果,无论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
宁奕和裴烦,此刻都已经死了。
但没有意外。
此时此刻,拔罪被周游握在手中。
大雪抛飞。
被刺了一剑的雪魔君,神情苍白至极,一只手捂住胸口,另外一只手攥拢“细雪”,无数风雪汇聚而来,将潺潺流血的伤口堵住。
他曾听闻,周游是一个修道天赋极高的天才。
仅仅三十岁余,就成为了星君。
但他不曾想,周游竟然强到了如此地步……单单从对方身上的气息来看,就算没有那个先天灵宝级别的“宝器”,他可能也不是周游的对手。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紫霄宫宫主。
周游。
俊美的白发男人,对着雪魔君平静道:“修行不易,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今日,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雪魔君瞳孔的黑色陡然收缩。
他长啸一声,身躯化为漫天风雪,在这一刻,提心吊胆的危机感汹涌而来。
这个白发男人拎起了“拔罪”,道宗史上最强的杀伐之剑,被他攥在掌心。
周游一步踏出,来到雪魔君面前。
这一剑,斩破天地之间的昏暗与风雪。
雪魔君怒吼一声。
细雪自下而上斩出
“铛”的一声金铁交撞。
雪魔君的瞳孔里满是震惊……他的掌心,那柄剑不受控制抛飞而出。
由赵蕤铸造的“细雪”,剑身无比锋锐,此刻竟然被敲碎了一小块剑锋,在空中划出一抹弧线。
单手持剑的周游神情平静,这一剑完整斩下,在雪魔君的肩头斜拉出一道剑光!
“刺啦”一声。
剑光成型之后,瞬间砍碎雪魔君的护体屏障,这位单打独斗实力堪比三圣山山主的强大魔君,此刻在“拔罪”的面前,就像是一张白纸般脆弱不堪。
一大蓬血雾喷薄而出。
雪魔君凄惨的尖啸声音被剑气压过,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缕剑气太快太强了。
根本就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事到如今,雪魔君根本生不起丝毫争斗的念头,这个叫“周游”的道士,此刻拿了这把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还能拦得住他?
一念之间,这位魔道大修行者的身躯,瞬间飞散如雪,漫天雪花在十丈外重新凝聚,但他的肩头已经被切出一道永远不可愈合的伤口。
雪魔君神情苍白至极,他回头望着那个白发如瀑的年轻俊美道士,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周游握住拔罪之后的实力,已经赶超了三圣山的山主。
他极为不甘地抬起头来,望着空中的红雀,以一缕神念,沟通琉璃盏里的甘露。
只可惜周游并没有给他时间。
白发俊美道士踏出一步,瞬间就来到了雪魔君的身前。
剑气还没有亮起。
雪魔君尖啸一声,他的身躯不断抛散化雪,漫天风霜化作一场雪潮,向着远离不老山的方向掠去。
周游冷哼一声,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他眸光冰冷,锁死了那场大雪潮,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间来到了雪魔君的身后,又是一剑。
拔罪剑光大盛。
天地惨淡。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溅出了一抹嫣红。
雪魔君的后背被砍出了一道猩红逆十字,真身被逼的显形而出。
周游的最后一剑并没有直接落下。
这一剑稍有阻挡。
因为铺天盖地的雪潮之中,四面八方的火焰迅速掠来,最终汇聚成为一抹幽幽燃烧的烛火,烛火一片琉璃,不染尘垢。
其内的声音有些沙哑。
“周游,给我韩约一个面子。宁奕我不杀了,你我各退一步,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白发道士沉默了一刹,只是笑了笑。
他高举拔罪。
瞬间那盏烛火就被剑气冲刷荡开。
剑气荡散。
一场大雪,就此湮灭。
……
……
(第四更明天早上写,累了,先睡,顺便求一下月票)
第六十五章 当年的三个疯子
坍塌的不老山,四处尽是破碎的木屑,冰冻的树枝,遍地的鬼修尸骨……都被雪魔君的雪气所覆盖。
那场大雪潮被剑气湮灭之后,东境琉璃山的“雪灾”,也就此被抹去了。
收剑之后,周游掸了掸身上的雪霜。
位列东境三灾的“雪魔君”,实力的确不弱,自己拿了拔罪之后,竟然还硬抗了三剑。
他看着满天抛飞的雪粒,轻声道:“比我想象中要厉害一些。”
只可惜,神魂都被诛灭。
被拔罪诛灭,别说是手持“琉璃盏”的韩约,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活雪魔君。
凛冽的空中,风霜雪气被红色的火翼斩开。
巨大的红雀,缓缓降落,脊背上躺着两个昏睡过去的年轻人。
周游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抬起一只手,掌心落了一片凋零的雪,还有一瓣枯萎的桃花。
以十境修为,险些击杀命星境界的四劫。
自己当初在西岭似乎看走眼了。
宁奕是一个天才,裴丫头也是。
他一只手轻轻拍着红雀头颅,道:“走吧,离开这里。”
……
……
头很疼,像是被铁钎刺入。
不仅仅这样,腹部,胸口,沉闷的痛苦如潮水般袭来。
“唔……”
宁奕喉咙翻滚,他缓缓睁开双眼,四肢都麻木了,这具身子,不像是自己的。
床榻的白纱安静垂落,四周没有凛冽的寒风,也没有刺骨的霜雪。
温暖的空气吸入鼻腔,肺腑,痛苦逐渐褪去。
他艰难转了转头,看清了四周的环境,就跟不老山道观醒来时候的场景有些相似,一头白发的周游先生,坐在桌案那边,没有回头,轻轻说了一句。
“药在床头,轻拿轻放……你旁边的那位还在睡着。”
宁奕一只手捂住头颅,另外一只手撑住身下床榻,缓慢坐起半边身子,听了周游的话,他缓缓扭头,向着身旁的右边看去,红木质地的小木桌就靠在床头,伸手可拿,桌面摆着两盏不大的瓷碗,碗底的托盘有一抹星辉留存,徐徐加热,白瓷玉碗的药液是一片晶莹的红色……宁奕忽然恍惚一下。
他撑在左边身子手腕,被温软挤压一二。
丫头面色苍白,眉心的红光闪逝,丝丝缕缕的剑气不断从“剑藏”里溢出,替她温养身子。
宁奕神情有些焦急,坐在桌案前写着什么的周游,淡淡道:“不是大碍,能够治好……在这里温养几天,不会留下后遗症。”
不老山大雪潮,裴烦替自己挡了一剑。
雪魔君的那一剑,刺穿了她的手掌,穿透了胸口。
听到这句话,宁奕提起来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了下去。
他望向丫头的眼神逐渐柔和,一只手轻轻替她捋了捋发丝。
动作轻柔,翻身下床,宁奕把被褥折好。
他端起茶盏,缓缓喝下。
道宗的“红须”,是顶级的药液,对于外伤有极好的治愈功效,宁奕能够感到,自己的血液变得不再寒冷,骨子里燃起了淡淡的灼烧,雪魔君的寒意正在一点一滴被驱逐。
“这几日,每日都喝,要不了多久,伤就能好。”
周游写完了那封信,红雀乖巧从他的肩头跳到桌面,以鸟喙夹住信封,然后飞出窗口,掠向远方。
“道宗在四境各地都有分布,不老山收回‘拔罪’的事情,我会向太清阁禀告清楚。”他推开楼阁,与宁奕一同出门,门外是一座小城的城头。
此刻是深夜,灯笼烛火摇曳,站在城头,可以看见远山轮廓起伏连绵。
人间至暗。
周游转过身来,背靠城墙,他看着宁奕,微笑道:“你真敢赌……如果我不来,那你就只有死在不老山。”
宁奕沉闷咳嗽一声,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关‘拔罪’,前辈怎会不来?”
周游摇了摇头,道:“这的确是的道宗失落已久的宝物,但我并不是为了道宗而来……”
年轻的紫霄宫宫主,白发被风吹起。
“珞珈山开山了。”
他看着宁奕,拿着平淡的口吻,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游注视着对方的面颊,想从宁奕的眼神里看出一些情绪的波动。
只可惜,并没有看出什么。
“你应该知道,徐藏与我,还有扶摇……我们三人,是很像的三个人。”
周游笑了笑,道:“抛去出身,背景,身份……我们三个人,都是修行路上的‘疯子’。”
宁奕点了点头。
这一点,不可否认。
“我们三个人,比其他人要强,而且要强很多……所以在上一个还算盛大的时代,除了徐藏和扶摇,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我的眼中,被视为对手。”周游平静开口,“但是徐藏死了,我的对手就只有扶摇。”
“有时候我会想,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他没有死,比起扶摇,我更愿意与他交手,他让我放弃了成为一个剑修的念头。”周游略带嘲讽地笑了笑,道:“如果我只练剑,那么我一定不如他。”
宁奕眼神里闪过一些复杂情绪。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也知道。”周游怅然道:“蜀山的葬礼,所有人都去了……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闭关。”
“珞珈山的扶摇带着弟子远游。”周游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我座下没有弟子,但我知道……她在做一件和我一样的事情。”
“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星君的巅峰。”
这句话,让宁奕皱起眉头。
周游和扶摇的年龄,已经足够年轻……放眼大隋天下的历史,近千年来都没有这般惊艳的修士,在三四十岁这般短暂的年岁,成就星君境界。
而这两个人没有满足,而是继续极快的修行,不断拔高境界,这是想做什么?
“涅??境界难如登天,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周游看着宁奕,道:“但总有人,有不一样的想法。”
“生死大道,之间有大恐怖,同样有大机缘,人活得越久,越是惧怕死亡,面对那一步,越是不敢踏出去。”他看着宁奕,轻描淡写道:“我和徐藏,扶摇,三人曾经论道一次,那一次的交手,没有分出真正的胜负和高低,所以我们决定……以最快的速度,修行到星君的顶点,然后登上涅??。”
宁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登上涅??”,这六个字说得风轻云淡。
就像是喝茶,吃饭那么简单。
周游顿了顿。
“这件事情……会有人死。”
他沉默片刻,沙哑道:“可能我会死,可能扶摇会死,但活下来的那个人……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崭新的涅??了。”
这的确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当两位绝世天才萌生出一致的想法,准备以“生死之战”,来破“生死之境”……那么涅??境界似乎也没有那么饥可怕了。
宁奕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在西岭初次相遇,徐藏与周游离别时候的那一幕。
周游那时候便说了……他与珞珈山的女人终有一战。
他不会畏惧死亡。
“道宗和珞珈山没有仇怨,我和扶摇也没有。”周游笑了笑,“相反,我与她之间,有的只是欣赏,我认可她,她也认可我……徐藏死后,若真的有人配做我的对手,那么就只剩下扶摇了。”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
的确如此……相对于珞珈山的扶摇,也是一样的。
被尊为“半神”的天才,唯一的对手,就是道宗的“道胎”了。
“扶摇很强……”宁奕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终于明白周游闭关不出的原因了,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唯有拼命修行。
周游轻轻嗯了一声,心情并不算差,笑道:“生死之战,底牌尽出,宝器也好,秘术也好……大家各凭手段,拿到拔罪之后,我的胜算会提高三成,应该有五五了。”
宁奕的神情一片愕然。
拿到拔罪之后,直接诛灭了东境琉璃山的“雪魔君”,这样状态的周游,面对扶摇,也只有五五胜算?
在拿到拔罪之前,难道只有二成的胜算?
周游温和笑了笑,“如果你见过扶摇全力出手……那么你便会知道,能做到二八,已经很不容易。三人论道的那一次,我和徐藏联手,险些被她一个人镇压。”
“她的神性全部释放出来,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周游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常态之下,已是十分棘手,神化之后的扶摇,就算是被誉为星君最强的那三个人来了,都无法压制……这些日子,我苦于寻找压住她的办法。”
宁奕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自己的那封信,把拔罪送到了周游的手上。
说到这里,周游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红山高原曾爆发过一次兽潮,倾泄出一抹剑气,为此道宗出动了极多的人力,太清阁怀疑是“拔罪”重现人间。
只可惜最后找寻无果。
太清阁不是没有怀疑过宁奕。
只不过宁奕的身上,根本没有丝毫剑气外泄。
最终把宁奕从怀疑名单之中去除。
周游挑起眉头,道:“这把剑,到底被你藏在哪?”
宁奕当时想过归还“拔罪”,但修为不够,拔不出古剑,再加上“怀璧其罪”,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城头的风,吹动宁奕的鬓发。
宁奕嘿嘿一笑。
“秘密。”
……
……
(这章补昨天的第四更,求一下月票,300票还会有加更)
第六十六章 雷落风雨起
天都天亮之时。
鸡鸣初起。
一位青衫瘦削男人,在几个甲士的拥簇下,缓缓登上天都城头。
双手按在天都城头的砖石上,徐清客神情平静。
城门大开。
他目送一辆烙刻黑色莲华的马车,离开皇城,向着东境方向远去。
东境数十年来的经营……从未像今日这般惨淡过。
东境三灾之一的“雪灾”,在不老山外被击杀,神魂湮灭。
位列“四劫”的桃花,被打成重伤。
琉璃山倾尽底牌而出的一杀,最终铩羽而归。
东境第一人,也是莲华的主心骨,此刻正蒙受着神魂誓言的反噬……韩约镇不住三圣山了。
四处起火。
李白鲸在天都坐立难安,今日便匆匆启程,决意返回东境。
那朵黑色莲华,独揽大隋东西两境权力风雨数十载,在接二连三的“天灾**”之下,终于不堪重负……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辆黑莲马车离开天都,意味着至少在未来的半年内,天都的权力争斗,将挪位移主。
马车里坐着的二皇子,神情忧患,心神不宁,并不知道自己被一道戏谑的目光看着。
与徐清客一同登上城头的,还有一位披着白袍的年轻人。
李白麟微笑道:“清客先生,这或许就是上天赐福了……我现在握住了天都的命脉。”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在他看来,近来的“运势”实在不错,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东境便将打好的“半壁江山”拱手相让。
徐清客只是沉默。
他眼神里并没有丝毫喜悦。
波澜不惊,一片平静。
因为这本就是他预想中的……小小的一环。
上天赐福?
从来就没有什么“上天赐福”,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偶然”。
他微笑看着李白麟,轻柔道:“恭喜殿下……”
三皇子口中的言外之意,其实他一片了然,自己闭关的日子里,李白麟动用了好几位“智囊”,那些幕僚帮助西境在争斗之中,取得了一些优势,虽说是小打小闹,可西境被打压太久,此刻能与东境掰手腕,的确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徐清客看着三殿下。
他太清楚李白麟是什么样的人了。
一个在极度逼仄的环境中长大的皇族子弟,渴望权力和力量,被压迫到不断隐忍……所以万事小心翼翼,东境这些年势大,兄长的手段又太过高明,一度压得他喘过不气来。
所以李白麟小心翼翼的活着,自卑而又敏感。
青衫男人注视着白袍年轻皇子的眼瞳,与初次见面已经不相同了……如今的李白麟,春风得意,眼里的自卑和谨慎逐渐褪去。
他开始相信自己,真的背负“上天恩赐”的血脉,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是天命之子,开始相信自己的潜力,未来。
他开始认为……就算没有徐清客,他也可以做到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所以西境阵营里,才会流传出那些“流言蜚语”,幕僚不满意徐清客高高在上的侧卧之位,有人想要取而代之,而李白麟则是摆出了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他是贤主,有才之人来者不拒,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替代“徐先生”,那么是一件大好的好事。
只可惜。
徐清客并不在乎这些“虚名”。
世人趋之若鹜,他视之为粪土。
天都城头之上,身后的甲士站得很远,一道青衫,一道白袍,两人站在城头,远方是大隋绵延疆土,东境马车离开之后,整座天下国都,似乎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心情大好的李白麟,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城墙墙头,感慨道:“清客先生今日终于出关了……鬓发白了许多,何事心力交瘁至此?”
徐清客笑道:“殿下,‘那一日’快要到了。不要忘了当初你我的誓言。”
李白麟神情上的笑容缓慢消失。
他没有去看徐清客,而是神情凝重看着远方。
微微眯起眼。
若有所思。
“我需要再提醒一遍,这是一件大事。”徐清客平静道:“如果没有做好,我会死,殿下您……也不会例外。”
脑海里一幕一幕的画面闪回。
三皇子的指尖悬停在墙头。
“殿下座前的那三位幕僚先生,的确可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徐清客淡淡道:“知道这件事情的,越少越好……为了防止意外,我已替殿下把他们三人清理了。”
李白麟瞳孔收缩。
此时此刻,西境的幕僚府邸,三个横死的尸体,吊在府邸横梁,死因不明,死不瞑目。
春风入室,已有一夜。
“不用惋惜,殿下……这样的人,大隋还有很多。”徐清客笑了笑, “以后您大可以再选上十个二十个。”
这句话说出之后。
三皇子的手指敲击在城墙头。
瞬间,砖瓦炸开一道蛛网。
四散的石块,碎屑。
李白麟面色并不愉快,他沉沉道:“先生在嘲讽我的目光?”
徐清客没有说话,哑然失笑。
已经没有再说更多话的必要。
离开之前,他意味深长说道:“李白麟,活得聪明一些,记住你在十年前的落魄模样,你难道还想回到那时候吗?”
仅此一言,就此分别。
徐清客转身离开城墙头,甲士让出一条道,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李白麟俯身按在城头上,他的十根手指,按在砖石之上,像是碾压豆腐一般,将其按成碎沫。
抬起双手,石灰从指缝里簌簌落下。
这位三殿下的眼神复杂至极,却没有愤怒。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他记得自己的苦难,凄惨,羸弱,悲痛。
他走到这里,步步艰难。
这是一场赌博,身无分文的时候把自己压上了赌桌,可赌徒是绝不会知足的,赌徒也是不可以知足的。
他如果后退了,那么他将重新回到身无分文的最开始。
只差最后一步了。
……
……
天都最近雷雨很多。
风大雨大,极难行走,不仅仅如此,还有落雷现象……皇城里的平民百姓,匆匆出行,都会带上一柄油纸伞。
落雷……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
可每次的落雷,都有所指引的,落向皇宫的宫内,这件事情,将不再正常。
最近宫内的消息,有很多人打探。
打探最多的,就是陛下的身体状况。
然而。
陛下的身体很好,好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超越了五百年大限的身躯,没有丝毫的老态,疲态。
专门复杂在皇宫四处,布置聚灵阵法的阵法师,深感压力。
皇城的聚灵阵,从地脉汲取星辉,把方圆数十里都笼罩在内。
陛下若是放开修行,那么数百座聚灵阵,也只能堪堪应付一次鲸吞海吸。
有人说,从红山归来之后,陛下进入了一种“玄妙”境界,似乎是解开了某道心结,在修行路上有了新的突破。
这个消息在天都隐约传开,沸沸扬扬。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淡……但其实在三司内已掀起巨大波潮的消息。
因为很多年前,太宗就已经走到了涅??境界的尽头。
如果再有突破……
那么就是不朽。
大隋皇室绝不可能成就“不朽”,这已是一种定论,也是一种公认的诅咒。
而且是自高祖创立大隋以来,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不朽”。
许多人心心念念盼着这一幕成真,皇城雷雨呼啸,上空云团凝聚,像是有人在呼吸……出自皇宫的阵法师已经证实,这是太宗陛下借着天地灵气,进行最原始的吐纳。
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只能用神迹来解释。
太宗即将成为不朽……这是一个好消息。
两座天下将会合一。
大隋也会随之成为不朽。
但……这真的是好消息么?
总有不愿意见到这一幕出现的人。
譬如……某位皇座的继承者。
徐清客神情平静,走过甘露府邸,他推开府门,这里被一场大火烧成了荒芜,许久无人前来清理,甘露彻底放弃了这座府邸……身为纵火的始作俑者,他一直遗憾于那一日谈判的崩裂,既然无法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一致,那么他便只能换一种方式,将“韩约”,以及整个东境,请出天都斗争舞台。
十几年前,有一场腥风血雨,曾在天都上演。
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幕会更加血腥的重现。
走在宽阔的天都街道。
行人寥寥。
这些年来,他一直孤独的一个人前行。
再早些时候,他还有一个同行者。
徐清客笑了笑。
他一只手缩回袖内,指尖轻轻碰了碰袖内卷起的字画。
他想要去看看自己的妹妹。
青衫男人来到了宫内,东厢并不算偏……只可惜这里虽然立着护卫,却没有了自己熟悉的气息。
“先生,东厢无人……如果您是来找人的,那么请回吧。”两位宫内的小宦官,自幼在宫里长大,他们并不认识徐清客,语气诚恳道:“徐姑娘已经被请去陛下的寝宫了。”
徐清客有些恍惚。
他望向风雷呼啸的那个方向。
自己的妹妹已经被召入宫内了……
那个男人,真的要迈出最后一步了么?
(今晚只有一章)
第六十七章 十二时辰
十二个时辰。
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徐清焰从来没有睡得如此安逸。
她搬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经历了一开始的忐忑,她在想那个至高的大人物将会怎么对待自己……然而海公公只是说不要多想,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好好睡一觉。
于是她便沉沉睡去。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只不过太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这里休息过了……寝宫内,由整座天都最顶尖的阵法师,花费了很多心神,布下了类似于“静心”、“清宁”的符?,单独成阵,各自呼应,这些符?对皇帝这种级别的大能已经起不到作用,即便太宗放开心神,那些符?也不可能侵入神魂。
况且……以他的修为,想要静心,不过是一瞬之事。
然而徐清焰是一个不谙世事未曾修行的少女。
所以这一觉,她睡得无比香甜。
……
……
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楼阁可以听闻,她揉了揉双眼,推开屋门,看雨花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腻的水滴。
沉闷的雷声,在穹顶响起。
徐清焰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楼阁外的一道身影。
池水上涨,亭帘吹拂。
一个并不算高大,也不算瘦弱的身影,就站在亭中,万千潮水涟漪,似乎暗暗合着某种律动,向着他靠拢。
龙袍加身,紫气满盈。
他就是这座皇都,这座天下唯一的主人。
“轰”的一声。
穹顶蓄势已久的雷霆撕开长夜,奔向人间。
那个男人伸出一只手来,落雷在空中斜斜改变方向,向他劈去。
这是要做什么?
徐清焰面色苍白,她扶着门框,怔怔看着那个皇袍飞拂,气势在一瞬之间攀登到顶峰的皇帝,徒手接住了从天而落的雷霆。
手握落雷。
攥拢五指。
整座皇宫,一刹那都被溅开的惨白之色覆盖。
徐清焰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先前居住在东厢,时常有磅礴雷霆瞬息而来,将黑夜染成白昼的缘故了……这位皇帝被大隋所有人所敬仰,有人说他是最接近不朽的修行者。
一点也不错。
雷霆炸开之后的世界,一片寂静。
五爪金龙在袍身重新合拢双眼,那个大隋至强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亭帘被细雨打得沾湿。
徐清焰有些好奇,站在世间最高位置的那个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她向前挪了两步,眯起双眼,努力去看。
只可惜隔着一层帘纱,她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亭中的那个男人笑了笑。
徐清焰听到了一个平淡醇厚的声音。
“进来坐坐?”
……
……
丫头昏睡了很久。
整整十二个时辰。
宁奕寸步不离的陪伴了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里,他喂丫头喝了两盏“红须”,服下了一颗蜀山金丹,雪魔君的那一剑,穿透裴烦的掌心和右胸。
单单是“剑藏”的剑气,已经无法修补这道伤势。
道宗的“红须”,以及蜀山的金丹,只能清除寒意,就像是周游所说的那样,不会留下后遗症。
宁奕动用了白骨平原的神性,他的体魄很好,雪魔君留下来的伤势,此刻已经愈合。
源源不断的神性,考虑到丫头的体质,以极小的幅度输送,温养着经脉。
终于,十二个时辰之后……
床榻上的那个人,有了一丝醒来的迹象。
丫头醒来之后,看着端着白瓷盏的宁奕,虽然神情疲倦,但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她动作轻柔,低垂眉眼,小口小口啜着第三碗红须。
宁奕笑着说道:“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呢。”
此时此景,就像是当年的剑行侯府。
只不过两个人的位子互换了。
丫头低下头来,笑着喝药,头顶轻轻一暖,被一只手揉着发丝。
她惬意抬起来,眼眸眯起一条线。
宁奕轻柔道:“我跟你说……这半年呀……”
外面留给了两个人很大的清净。
楼阁里,一片安宁。
半年没有见面的两个人,一字一句,说着这半年来的喜怒哀乐,点点滴滴。
他们一起活过了人生最艰难的十年。
就像是两只眼睛,虽然看到的东西不尽相同……但连接着的,却是同一颗心脏。
……
……
一字一句的话语,汇成一条小河。
长夜不再漫长。
宁奕把东境大泽经历的事情,都跟丫头说了一遍。
丫头则是把自己此次闭关的成果没有隐瞒的告知。
“我看到了剑藏里藏着的一幕影像……大将军府破败之前,沉渊君,千觞君,胤君,他们似乎与我爹,有过一次秘密的交谈。”
丫头苍白的神情有些凝重,喝下红须之后,她的面色红润了些许,双手支撑着上半身坐起来,靠在床榻上,挑起眉头道:“我爹的衣冠冢……在珞珈山……如今珞珈山开,我想去看一看。”
宁奕笑了笑。
这是两个人许久之前,便在西岭菩萨庙里约定好的。
“好。”
宁奕揉了揉丫头脑袋,轻轻道:“我陪着你。”
屋阁里恢复一片沉寂。
并没有持续多久的安静,被推开楼阁的声音打破。
外面是黎明破晓,白发紫霄宫主的影子拉长落在地上。
他先是看了眼神情苍白的裴烦,笑道:“醒了?你比我想象中要能睡一些。”
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游的腰间,悬了一把貌不惊人的古剑,对于不老山最后发生的事情,宁奕含糊其辞,把自己拔出“拔罪”的事情略过,那时候丫头的意识已经陷入昏迷,再去解释,实在不方便。
所以丫头所知道的结果,便是道宗的周游先生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们。
那柄剑鞘篆刻紫青云纹的古剑,正是拔罪……周游花了十二时辰,替这柄先天灵宝配了一把还算过得去的剑鞘,剑身入鞘,气机不外泄,以周游的修为境界,无人可以看出这把剑的来历。
“宁奕先前对我说,你们想去珞珈山。”
白发道士微微瞥了一眼宁奕。
丫头神情一怔,眼神柔和起来,望着笑意盈盈的宁奕。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周游微笑道:“虽然你醒了,但伤势犹存,最好不要出手,如果只有你们二人,路上免不了要应对一些糟心事。”
宁奕先前提到此事,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他们彻底与东境撕破了脸皮。
二皇子的黑色莲花,遍布四境,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白发道士一只手轻轻按在青紫云纹的拔罪古剑剑柄之上。
他平静道:“无论是东境还是天都,跟在我周游身后,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丫头有些愕然。
她望着宁奕,看到笑意盈盈的黑袍年轻人,身子虚虚向后靠去,靠在床榻另外一边,双手环臂。
裴烦实在不明白,宁奕怎么就找到了这位道宗的大修行者当靠山?
……
……
草叶纷飞。
顾谦坐在马车上,他掀起帘子,回过头来,看着被马车逐渐抛在身后的“珞珈山”。
终于离开了……
顾谦看着身旁的那人,心想在珞珈山不温不火待了半年,这厮天天就是带着自己在无名的墓冢地徘徊……怎么忽然说走就走?
坐在他身旁的“公孙越”,闭目养神,沉默不语。
……
……
开山之后的珞珈山,香火旺盛,应邀入山的圣山修行者,参拜大朝会盛状,能入宗门深处,其余的江湖来客,大户人家,都只能在山门入口处,看一看珞珈山的部分景观。
这座天都第一山,处在天都城外气运最好的一处地脉之上,修葺有古庙,佛寺,道观,道宗和灵山的大人物都时常会来,内门楼阁山头七十二座。
天下圣山,珞珈第一。
即便是有后起之势,势头雄劲的“东境羌山”,在底蕴之上,也远远不及。
珞珈山开山已有十二个时辰。
开山之后的十二个时辰,有许多人涌了进来。
久仰其名的江湖侠客,四境各处的权贵人家,珞珈山封山已久,开山便意味着“大朝会”即将在此地揭开……按照惯例,每一次大朝会,珞珈山都会有大修行者讲道。
此次是珞珈小山主“扶摇”……这一点,甚至吸引了不少北境的强者前来,只为聆听扶摇讲道。
珞珈山的小山主,也是珞珈山当年的“神女”,声名之大,可以参见“徐藏”和“周游”,剑胚和道胎,当初被她压制一头,在当年星辰榜上的分量,绝不低于如今的洛长生。
甚至有所传闻,说这位神女,从北境游历而归之后,已经触摸到了涅??的那层瓶颈,可能会成为大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涅??天才。
这样的一场讲道,绝不可以错过。
扶摇在北境游历,出过几次手,战绩在北境越传越大,连崇尚武力的那些北境强者,都早早来到珞珈山等候……可见这位珞珈小山主的实力,不是浪得虚名。
十二个时辰,在修行者的世界之中,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暴雨倾斜之前,总要有第一滴水落下。
这十二个时辰。
姓徐的年轻谋士,做好了一切的布局。
他的妹妹见到了大隋至高无上的皇帝。
在珞珈山待了半年的两位“执法司小人物”匆匆离开。
(今天也只有一更)
第六十八章 再见陈懿
“这场珞珈山的盛会,不仅仅四座书院会去参加,东境的三圣山,三司的大人物,甚至宫内的贵人,都会亲自出席。”
红雀的速度极快。
从东境到中州,仅仅用了三个时辰。
鸟背上,周游对宁奕和裴烦,详细说了关于此次盛会的情况。
“大朝会是大隋许多天才梦寐以求的‘气运盛会’。有人停在十境,只差一步可以命星,大朝会有诸多宝器、机缘、每次召开的规矩都不一样……珞珈山开,不出意料,在扶摇讲道之后,便会有三司和皇室的大人物一起出面,来宣布此次大朝会的规则。”
说到这里,周游顿了顿,笑道:“所以你们会看到一些‘熟人’,想必之前就在天都打过照面了?”
宁奕脑海里立马浮现了一些面孔。
太游山的阴神阳神两位圣子。
龟趺山圣子陵寻。
羌山的小剑仙王异。
他眯起双眼,想到离开不老山的那个“谪仙人”,问道:“洛长生呢?”
“洛长生自然不会来。”周游平静道:“不仅仅是他,其实修为境界到了曹燃和叶红拂的地步,就已经不在意这场所谓的‘气运盛会’了……曹叶先前约好要打一架,只是上面有人出面,压下了这两人的对决。”
宁奕有些讶异。
当初在天都所有人面前,强势归来的曹燃,对叶红拂宣战,两人约好在珞珈山分出胜负。
当时游历在北境幽冥洞天的叶红拂,接下了这场对决。
被人压下来了?
或许是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或许是某位实力背景雄厚的大人物,无论是袁淳先生一方,还是珞珈山一方,其实都不愿意见到这两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如此早的修行时期,就分出胜负,若这一战爆发,两个其中必有一个,上限会受到打压。
这应该就是打压的缘由了……曹燃和叶红拂,此刻应该已经双双踏入命星了。
这一战,很有可能会被无限期延后。
“我有一问……”
丫头抿起嘴唇,小心问道:“周游先生,您和扶摇的那一战……就在不久之后?”
“就在不久之后。”
周游轻轻嗯了一声,挑眉道:“我会在扶摇讲道结束之后,在所有人面前发起挑战……她没有办法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至于这一战……我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紫霄宫没有,道宗也没有,除了死去的那个姓徐男人,知道的,就只有你们了。”
宁奕和丫头都沉默下来。
两个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眼里的惋惜。
同样是两个惊艳天才,曹燃和叶红拂的决战被大隋高层出面制止……而周游和扶摇的死战,已经不可避免。
如果真的有生死之战。
那么它一定是安静而又无声的瞬间爆发。
而不是轰轰烈烈的昭告天下。
曹燃的确还年轻了一些……
红雀飞掠在高空之上,它忽然长啸一声,眼眸里一片决绝,还有一抹难以掩盖的悲痛。
白发道士微笑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平常心对待即可。”
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红雀的头颅,指缝里的红色毛发迎风而摇曳。
……
……
高空上,火红色的烈影闪逝而过。
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珞珈山的轮廓了。
连绵起伏,山影重叠。
珞珈山的山门极大,与寻常圣山不同,这座天都第一山,有诸多入口,这一次盛会开启,扶摇讲道,无论是谁都有机会聆听大道讲座。
内门的声音,会通过“通天珠”传递出去,方圆数里皆可听闻。
即便是那些单纯来凑热闹的江湖客,修行者,也能够听到扶摇讲道,一睹英姿。
周游身为大隋天下最顶尖的修行者,又是道宗的紫霄宫宫主,声名显赫,自然有人前来接引。
红雀落下。
远方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三人下了鸟背,红雀抖擞毛发,浑身变小,最终化为一团毛绒绒的肉球,跳上白发紫霄宫宫主的肩头。
三人向着走去。
周游一只手轻轻揉捏着红雀,轻声笑道:“久等了。”
等在不远处的那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衫,神情恬淡笑意温和。
这是一位老熟人。
天都太清阁苏牧。
宁奕笑着拱了拱手,道:“苏牧大人。”
“宁小侯爷……您终于来啦。”
苏牧眼里一片笑意,太清阁接到了周游先生的来信。
周游在信中对不老山发生的事情,只提了一个大概。
重点是这位特地出关的紫霄宫宫主,避重就轻地点出了“宁奕”帮助道宗找回“拔罪”的事情。
在道宗三清阁的高层眼中来看。
不老山发生的重要事件,就只有两件。
第一,周游杀死了琉璃山的雪魔君。
韩约是个棘手的人物,但想要凭借区区百年的东境琉璃山,还有一个不成正统的“鬼修背景”,与道宗掰手腕,差的太远。
雪魔君死了便死了。
这口气,琉璃山只能咽下。
第二件事,就是宁奕帮道宗找回了拔罪。
苏牧如今看着宁奕,眼神一片诚挚,就像是看着“大恩人”。
须知,整个道宗,出动巨大的人力物力寻找“拔罪”,在这百年来已经有了数次,可惜一直未有结果。
“拔罪古剑”被誉为杀力最强大的先天灵宝,若是能够找回,对整个西岭道宗都有不小的提升。
东境有几股附属琉璃山的势力,在此次事件之后,有些蠢蠢欲动,都被道宗轻描淡写压下。
所以就算没有周游护送,宁奕和丫头归途的路上,也不会遇到鬼修来找麻烦……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周游送出去的那封信。
宁奕被苏牧的眼光看得有些汗毛立起……
这位天都太清阁的大修行者,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怎么看自己的眼神这么奇怪?
“教宗大人特地为两位准备了屋阁。”苏牧轻声笑道:“宁小侯爷今晚有空吗?”
宁奕愕然道:“苏牧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苏牧朗声笑道:“教宗大人想要约你见面。”
……
……
树影婆娑。
山阶黯淡。
宁奕和丫头抵达珞珈山后,各自休整了片刻,丫头的伤势还没彻底好转,一起吃了晚饭,宁奕送丫头回屋休息,确保一切无恙之后,才离开了屋阁。
珞珈山给道宗留了好几座相邻的山头。
而宁奕收拾好之后,向着相邻不远的“坐忘山”走去。
坐忘山头,枫叶红透。
亭中好几位麻袍道者拎着灯笼,片片枫叶落下,落在肩头、脚底,他们屹立不动,犹如石塑。
教宗陈懿坐在亭内,闭着双眼,安心静修。
宁奕登上山头,不出意料看见了那位约见自己的“少年”,陈懿依旧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简单而又朴素,他闭着双眼,两缕发丝垂落,风气吹动鬓发,整个人干净地像是一片澄澈大海。
“宁奕……你来啦?”
闭着双眼,陈懿仍然感应到了来者。
宁奕笑着应了一声。
陈懿挥手示意那些麻袍道者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坐忘山头,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少年教宗眼神的深邃,与面容的稚嫩完全不相符合。
陈懿轻声感慨道:“宁奕……我实在没有想到,拔罪竟然会在你那。”
一座孤山。
两个人年轻人。
秋末。
此时此刻的场景,与两个人初见时候很是相似。
“不过我要代替道宗好好的感谢你。”陈懿深深看着宁奕,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过程并不重要,道宗如今重新召回了‘拔罪’,有这样的结果,便足够了。”
他站起身子,手中捻起一片红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流淌的空气,不再稳定。
潺潺的声音,颤抖着从叶片上抖动而出。
宁奕听过这首曲子。
他坐在小霜山上的时候,拿骨笛吹过。
时间变得有些缓慢。
陈懿微微眯起双眼,半阖眼帘,专心而又沉闷地演奏着这首从宁奕那听来的小曲……直到一切结束,坐忘山的暮色笼罩,亭角屋檐悬挂的灯笼火光摇曳。
“这首曲叫秋意浓。”陈懿微笑道:“当时你救了我一命。”
宁奕笑了笑。
“我曾经想要去找那个刺客,道宗为此也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只可惜一无所获,那人就像是灯下的影子,火焰散去之后,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再也没了踪迹。”陈懿摇了摇头,“幸运的是,你杀死了他,不幸的也是你杀死了他……以至于道宗不放心我的安危,查不出根源来,便派了许多人来保护我,直到我进入天都。”
两个人并肩而行。
在坐忘山的山阶上漫步。
陈懿微笑道:“天都很安全,有陛下在,没有人敢行刺,大隋铁律笼罩的范围,陛下是全知全能的……我入了天都,道宗便可以放心了。”
宁奕与陈懿并肩,他忽然觉得,自己身旁的年轻人,有时候像是一张刚刚出身的白纸。
有时候……像是一片活了千年的大海。
他第二次回到天都的时候,看陈懿的眼瞳,看到了一片深邃。
此刻的少年教宗,清稚与苍老两种气质,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不知为何……很想找你聊一聊。”陈懿看出了宁奕的怔怔出神,笑道:“不用顾忌身份,随便聊,聊什么都行。”
(今晚只有一章)
第六十九章 杀死圣人
珞珈山夜色如水。
天都第一山,内门坐拥七十二峰。
坐忘山的山阶落满了红枫,今夜风不大,前些时候才降了雨,所以坑坑洼洼的山路,积了不深的雨水,水坑里倒映出两个漫步而来的年轻人。
宁奕和陈懿并肩而行,并没有前后之分,步伐缓慢而又平静。
水坑里溅出水珠。
枫叶的剪影稀碎。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一起漫步了。
而上一次……与如今坐忘山的场景很相似,还没有彻底握住权力的年轻教宗,与还没有完全踏上修行路的蜀山小师叔,两个少年在某一年的秋末闲语,话题之间,谈论的是道经里不存在于人间的“鬼怪”。
而这一次,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似乎是陈懿的有意。
宁奕不曾开口说话。
他便先开口,道:“世间有光也有暗……先前刺杀我的‘影子’,身上有诸多的特征,与这片光明人间有悖,如果说真的有生活在地下的黑暗生灵,应该说的就是它们。”
陈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平静而又澄澈,他看着宁奕,想从宁奕眼中看出什么。
执剑者的身份,即便在大隋天下,几位涅??境界大能的眼中,都算是一个秘密……不可否认,道宗三清阁内的大人物应该存在着知晓其存在的老人。
但即便是西海老祖宗,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宁奕的神情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只要道宗愿意去调查,相信不难查出,“影子”无法被杀死……而自己成功斩杀了不可斩杀之物,那么便说明了一些问题。
如今的陈懿,言语之间所指,似乎便是这个方向。
他故作惘然,道:“教宗大人,什么意思?”
“三清阁负责调查此事的麻袍道者告诉我,‘那东西’很难被杀死……”陈懿笑了笑,道:“我虽然不通修行,但我知道……生死之间不可逆转,世间万物有因果注定。花草树木,人鸟鱼虫,只要是‘活着’的,就能被杀死。所以再难被‘杀死’的‘活物’,只要它是‘活的’,那么就有让它死去的办法。”
顿了顿。
陈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他认真道:“我不会去打探你的秘密……宁奕,你能杀死‘它’,是一件好事情。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将来还有这样的‘生灵’出现,你能确保再一次斩杀它么?”
宁奕的眼神有些释然。
他明白教宗的意思了。
既然双方的认知达成了共识,那么他的确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宁奕犹豫片刻,道:“如果修行境界差距不大……那么应该可以。”
“好……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陈懿看着宁奕,道:“未来有一天,‘这东西’会成为一场灾难。如果那时候你需要道宗,那么道宗一定会站在你的背后。”
他说完之后笑了笑,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唇前,道:“今日的这些话,没有外人能够听见,所以我不是在开玩笑……宁奕,我觉得你可以成为很厉害的大修行者。这是我的许诺,不是简单的空话。”
宁奕长吐一口气,直视着陈懿的眼睛,道:“我记住了。”
道宗的承诺……
这句话,价值千金。
“看到这地上的积水了么?”陈懿指了指地上的水坑,道:“前不久珞珈山下了一场雨……这段时间,天都时常下雨,不是温风细雨的那种小雨,而是雷暴交叠的磅礴大雨。”
说到这里,陈懿的神情并不轻松。
少年教宗的面容一片凝重。
他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指道:“方圆十里的雷霆,全都被吸入了皇宫。”
他没有详细指出,那些雷霆被吸入皇宫之后,又去了哪里……
已经不需要再说。
宁奕眯起双眼,道:“我听说了这件事情……陛下的身体很好,修行境界仍在攀升,据说距离‘不朽’只差一线,这是真的么?”
陈懿没有说话,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走下了坐忘山,在珞珈山的林区山道里漫步。
“这五百年来,这里有过震动,有过波折,遥远的北方爆发过战乱,南方的鬼修也曾一时猖狂……但归根结底,终是太平。所以他是一位明君,如果俯瞰来看,当今天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皇帝。”陈懿轻声感慨道:“道宗和灵山的力量何等强大,数千年来可以与皇权抗衡一二,如今已经逐渐远离权力,游走在天都权贵的边缘层……西岭和东土,替他管辖着四境之外的土壤,当大隋皇室最忠心的管家。”
“但太过强大的力量,聚集到一个人的手上……总是会引起不满的。”
“如果那个人活得很久,那么聚集在四地的不满,便会不断堆积,如果那个人还试图获得更加漫长的寿命……那么事态的演变,便会趋向于某种不好的方向”
戛然而止。
宁奕不知道,陈懿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
他隐隐感觉,这些话题指向了如今局势的深处……自己可以看到,却不该看到的某个未来。
“我坐在道宗教宗的位子上,从未做过一次安稳的梦,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松懈,看起来……四座书院,十大圣山,那些圣山山主、长老客卿对我恭敬有加,但事实上,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棋子’。”陈懿语调木然,一字一句道:“你应该知道……天都不允许教宗修行吧?”
宁奕点了点头。
很久之前,徐藏在教导自己修行的时候,就对自己说过这项奇怪的规矩。
“无数人的死去,把我推上了这个位置。我应召而生,三清阁给了我比先前几位教宗都要大的权力……”陈懿嘲讽笑道:“但我还是会担心,某一天,我会像前面几位,坐在这位子上的倒霉蛋一样……不知不觉死去,被埋在天都城的大雪里。”
“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杀死我,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如果是那位皇帝的意志,那么西岭也只能妥协。”
“所以我就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赶去天都城贺寿之前,把大隋的四境都拜访一遍。”陈懿神情平静,看着宁奕,说出了自己藏在心中已久的心事,他说着自己前些年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眼里一片木然,像是说着别人的人生:“我去施恩,去祈福,西岭马车所过之处,我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西岭教宗,是一个叫做‘陈懿’的少年。如果全天下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那么就算我死去,这件事情也不会悄无声息的掩去,哪怕那些人做的再完美,它终究会是一点火星,会燃起一些不可知的火焰,或许有一天……会成为焚烧黑夜的大火潮。”
字字平静。
却波涛汹涌。
宁奕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教宗,心思竟然如此缜密……陈懿的上位,已经被掩埋在了不可知的密卷之中,据说有许多人为他而牺牲,最后三清阁做出了很大的妥协,选择去扶持他。
那么到底是哪一股势力,不惜代价的去推动他?
为了什么?
其实话说到这里……宁奕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他一下子沉默下来。
因为这个想法实在太大胆太疯狂。
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
他看着陈懿,说道:“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你猜的是对的。”陈懿有些哑然,直截了当笑道:“只不过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所以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你只会比现在更震惊。”
宁奕揉了揉眉心,皱眉道:“你可以选择后退一步。”
“如果我有的选的话。”陈懿微笑道:“也许我会那么做。”
“他没有弱点。”
“世上无圣人……”陈懿笑了笑,看着宁奕,认真道:“这世间没有真正的不朽,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大家都是凡人,哪里有完美无垢的特殊存在,所以……总会有一些问题出现。”
远方有一盏灯火。
太清阁的苏牧拎着一盏灯笼,等候在不远处。
陈懿看着宁奕,轻声道:“我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完美无缺的圣人呢?”
两人对视。
少年教宗平静道:“如果有人能使所谓的圣人流血,那么世人将不会再信仰他。”
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看着陈懿,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这是一项缜密而又严谨的巨大任务。
如果有一环泄漏,那么所有人都会死。
陈懿摇了摇头,笑道:“宁奕先生,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一种人,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和目的……不是么?”
拎着灯笼的苏牧躬下身子。
陈懿神情平静,徐徐揖了一礼,接过苏牧的灯笼,似乎心情大好,轻笑着逐渐远去。
(最近几天都是一更,可能接下来几天也是,不是因为状态不好,相反,状态很好,是因为接下来的剧情,容不得有丝毫错误纰漏,所以推进的很谨慎……从十二时辰那一章起,相信大家也能看出来。说好300月票会有一个加更,我没有忘,但不确定今晚能不能写出来,我尽力去写,最差的情况是明天中午发出来。另外,六月初是我的毕业答辩,在那之后,基本上就是毕业无事了……不出意外,6月应该会冲击一下月票榜,到时候会拿出符合冲榜态度的更新,希望大家能够支持一二。)
第七十章 一叶红(加更)
与陈懿分别之后。
宁奕并没有急着回去……他一个人走在珞珈山夜色之中,七十二峰的峰顶,被夜幕云层流淌的云气所覆盖,遮上一层薄纱。
红枫摇曳,满山落下。
其中有一片落下的枫叶,徐徐在风中飘摇。
那片红色枫叶并没有与其他枫叶一般,从树上掉落之后,坠落在地。
在坐忘山上,这片红叶飘落,落在宁奕的肩头。
宁奕并没有伸手去掸,而是放任这片枫叶……而当他与教宗分别之后,微风吹起,将这片枫叶吹得向远方飘去。
似乎有一口劲气,自下而上托住叶身,每当其即将坠地之时,总会使其再度飘起。
宁奕眯起双眼。
那片红叶飘出了好几里地。
他神情不变地跟出了好几里地。
……
……
珞珈山有一片湖,名为珞狮湖,夜色之中,湖畔凉亭。
那片红色枫叶终于不再意有所指的指引方向,其中蕴含的那抹神魂,也徐徐飘散。
枫叶坠落。
然后在空中被宁奕伸出两根手指捻住。
他眼神平静,举起这片落下的红叶。
目光越过红枫,逐渐对焦在那座凉亭。
远方山影黑暗,湖水涟漪,凉亭之中,坐着一个斜倚的红色倩影。
“都说珞珈山的叶红拂,师承扶摇,是一个‘疯子’……”宁奕叹了口气,看着那道模糊的红色女子身影,夜幕之下,珞狮湖的水光倒映,银白地有些耀眼,他两根手指搓动,那片枫叶便破碎开来,化为“齑粉”。
宁奕看着叶红拂,感慨道:“坐忘山是教宗的行居之处,你玩这种手段,就不怕被道宗发现?”
枫叶的碎片落下又飘起。
倚靠在亭边的那个女子,红色衣衫飞扬,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宁奕两根手指捻碎的枫叶碎片,犹如小溪一般隔空汇聚而来,重新凝聚成型。
叶红拂一只手捋了捋鬓发,用枫叶别住发丝,她站起身子,微笑说道:“宁奕宁先生,初次见面……你比我想象中要敏锐很多。这片枫叶,就连太清阁的苏牧都没有发现……由此可知,你的神魂感知,似乎比某些命星还要强大。”
叶红拂的神情有些遗憾,道:“可惜了……如果你的神魂稍稍弱上一些,今晚我或许会听到一些有意思的话?”
只有宁奕和教宗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在宁奕入天都之前,道宗的少年教宗就已经与其相识,两人之间的“友谊”似乎非常坚固,这是天都许多人都不解的原因。
只可惜,叶红拂的这门神魂窃听术法,在一开始就被宁奕发现。
宁奕动用了执剑者的神性,不动声色封锁了这片枫叶。
他平静道:“相信我……听到那些话,不是什么好事情。”
宁奕看着站在凉亭里的叶红拂……这位珞珈山圣山的首徒,虽是女子之身,却绝不可以小觑。
当他的目光与红衫女子眼神对视的一刹那。
神池震颤。
宁奕眯起双眼,山字卷将星辉和神魂汇聚在一起。
“嗡”的一声。
凉亭飘忽落下,不断反复的纱帘,骤然撕开,崩碎开来。
叶红拂身后的湖水彻开,呼啸着掀起两拨水潮。
女子的美眸里闪过一丝讶然,随即立即平静下来,刚刚她下意识动用了一缕神魂,用作试探……两人之间的修为差了好几个境界,然而宁奕此刻却像是一个没事人。
叶红拂这才认真去打量宁奕,这位被曹燃所认可的“星辰榜第一人”,的确有着坐在榜首的资格。
她啧啧道:“好强的神魂境界……你是怎么修行的?”
宁奕绷紧的神经此刻仍然没有松懈。
他看着这个女疯子,实在有些不能理解……时值大朝会即将启幕,无数势力抵达珞珈山,这个疯女人竟然敢窃听道宗的教宗,不仅如此,刚刚的那一下神魂试探,没轻没重,如果换一个人,很有可能神魂都被就此打散。
似乎看出了宁奕眼神之中的意味。
叶红拂轻声笑了起来:“宁奕……你大可放心,我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百无忌惮,你是蜀山的师叔,是道宗的贵宾,也是天都的大红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说话之间,她的语气有些微冷,嘲讽道:“但你毕竟坐在了星辰榜第一的位子……如果一点本事也没有,躺在这里闹个笑话,也怪不得别人。”
宁奕的神情有些无奈。
这个女人也忒记仇了。
心心念念想坐在星辰榜第一的不止是曹燃,还有叶红拂,只可惜两人都被洛长生压了一头,一直未能如愿以偿,这个位子对他们二人而言,已经不是“虚名”,而是“道心”上的遗憾。
“只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厉害很多。”叶红拂忽而又笑了起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截距离,她重新坐在凉亭石凳之上,向着宁奕挥了挥手,示意宁奕可以过来一起坐下。
只可惜宁奕并没有接近的意思。
但叶红拂也并不在意。
她平静道:“我不只监听了坐忘山……珞珈山七十二峰,每座山峰上,都有我的‘红叶’。”
宁奕眯起双眼。
如果说,监听“道宗”,是叶红拂一时之间的临时起意,那么足以证明这个女人的“疯狂”,不顾后果和代价。
那么监听整个珞珈山的七十二峰……便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所以我并不是针对你。”叶红拂继续笑道:“整座珞珈山,都在我的眼下……一草一木,风吹草动,我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不想让你发现那片‘枫叶’,那么你绝不会发现……毕竟这里不只有太清阁的苏牧,还有道宗紫霄宫的宫主周游,未来还会有圣山山主驾临。”
说到这里,宁奕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眯起双眼,看着坐在凉亭那边的红纱女子,叶红拂的五官很冷清,很清淡,眼神与身后的珞狮湖一样波澜不起,万年如冰。
叶红拂的面色有些苍白,瞳孔里的光芒同样有些苍白……带着一些憔悴。
宁奕沉默片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珞珈山的确需要有人做这个……但为什么是你?”
叶红拂笑了笑。
她轻声道:“为什么是我?因为只能是我。”
宁奕脑海里零零散散闪过了一些画面,讯息。
珞珈山宣布闭山。
扶摇带着弟子叶红拂出行北境。
大朝会的推延。
叶红拂和曹燃的约战被大隋的高层压下。
“周游把你带到这里,难道一句话也没有说?”叶红拂讥笑道:“我本以为你知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宁奕轻声道:“视察七十二峰的事情,如果珞珈山有人要做,那么应该是老山主。如果再往下推,那么就是扶摇先生,但扶摇先生在闭关……所以便只剩下了你。”
时值秋末,落叶飘零。
生死轮回,花开花落。
宁奕摇了摇头,声音微涩道:“珞珈山闭关,是因为老山主的原因?”
叶红拂并不说话,神情无悲也无喜。
宁奕换了一种说法,沉声道:“那么,扶摇先生会继位珞珈山主……而你执掌七十二峰眼目,现在已经是小山主了。”
叶红拂沙哑地嗯了一声。
珞珈山老山主的离去……在大隋高层不算什么秘密,很快大朝会将会拉开序幕,珞珈山的变动,新任山主和小山主都将公布与众……老山主的死,不久之后,也将告知天下。
但这的确是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
大隋曾经有过一些惊艳的天才,不仅仅点燃命星,还走到了涅??路的尽头……只可惜,那些惊艳的天才也会老去,耄耋再耄耋,白发叠白发。
西海的那位老祖宗也是……与宁奕在蜀山后山的那一别,便是永别。
生如夏花之绚烂。
离开之时,秋风萧瑟。
修行者的人生,与凡人一样,免不了喜怒哀乐,少不了生死离别……只不过走过的年月更长,所以经历地就更多。
如此去想,自己已经经历了很多永别……
心情复杂。
宁奕叹了口气,走进凉亭。
直到接近……他这才发现,凉亭里的红纱女子,气息不外露,单单是那一份圆融如意的养气功夫,似乎就已经超过了太清阁的苏牧。
赫然已是命星。
命星之境,接任小山主之位,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当年的扶摇,也是命星之时,坐上珞珈山小山主之位。
至此,一切的困惑都不复存在。
叶红拂以一片红叶,眼观一座山头,七十二峰的红叶层林遍染,尽在一人眼中,要做到这等地步,前提就是自身拥有无比庞大的神魂之力……这位接任扶摇的珞珈山叶小山主,从北境归来之后,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点燃命星。
曹燃和叶红拂的约战,本来就只是为了破境,如果不分生死,单单以破境为缘由,那么大隋高层的大人物很乐意看到这一幕……但如今,曹叶二人之中,有一人先迈入了命星境界。
那么这场约战,就变得毫无意义。
第七十一章 三尺雪
珞狮湖的凉亭,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看似远眺湖水,实则各有心事。
叶红拂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宁奕,目光尤其在他腰间的那柄油纸伞上停留。
伞面破旧,有些破烂,残缺。
重要是内蕴其中的剑锋……竟然有了一丝破绽。
迈入命星之后,她的神魂极其强大,在珞珈山传承的加持之下,神念之强悍,完全可以与白鹿洞书院专门修行神魂杀伐之术的命星人物相媲美。
神魂涉及六感,探知。
看出端倪的叶红拂皱起眉头,直截了当问道:“你的剑……怎么缺了一个口子?”
细雪锋锐,天下无双。
这世上,还有什么物事,能够把细雪的剑锋给破掉?
宁奕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我说,是被更锋锐的剑器砍破的……你信么?”
他本来就没打算隐藏这件事。
细雪总要出鞘。
在不老山那一战,细雪与“拔罪”进行了一次硬撼。
就像是在西境剑湖宫那样……细雪砍碎了大雪。
而这一次,身为道宗数千年最强杀伐灵宝的“拔罪古剑”,则是砍得细雪剑锋之上,崩出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身为剑修,剑是最重要的东西……剑锋碎裂一丝,都是剑修的失职。”叶红拂的语气很不悦,她凤眸含怒,道:“宁奕,就算你身上宝物众多,但徐藏的细雪之锋锐,放在两座天下仍然可以名列前茅,你怎么一点也不珍惜?”
宁奕有些愕然。
他看着这位眉尖含怒的红衣女子,一时之间哭也不得,笑也不得,他并不准备对叶红拂解释不老山发生的事情……但这姓叶的,怎么把细雪看得如此重要?
宁奕有些无奈,乖乖认错道:“的确是我的失职……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缺口修补好的。”
“你以为细雪很好修补?”叶红拂看着宁奕,她冷冷道:“赵蕤先生以无坚不摧的霜纹钢制造这把剑,霜纹钢已经两百年没有在大隋天下被发掘到了……当初是在妖族天下大开杀戒,杀了好几位大妖君,才铸出这把剑。你拿什么修补?”
叶红拂的这番话,让宁奕意识到了……细雪碎了一个裂口,的确是一个严肃的事情。
只不过,叶红拂为何会对蜀山赵蕤先生如此了解?
细雪的铸造,其实算得上是一个秘密,除了小霜山的传承者,一般不会对外宣布……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宁奕并不知道,这位珞珈山的叶小山主……在年少时候,曾经被徐藏救过一命。
见了那个男人,出剑时候的卓越风姿。
从那之后,叶红拂便开始搜寻那个男人的消息,搜寻蜀山的消息,她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成为蜀山的弟子,接过那个男人递来的剑。
能够执掌“细雪”,在女孩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所以她拼命了解徐藏,了解细雪,了解赵蕤先生,了解蜀山的上上下下……
只可惜,命运与人的想法总是有些出入。
虽然后来她被师尊扶摇带回了珞珈山,她依旧把这当成了习惯。
师尊待她极好,怜惜她的剑道天赋,但最后仍然选择了尊重。
叶红拂凝聚命星的时候,便是走了一条以煞气证道的路,以最重要的第一颗本命星辰,来换取自己剑心的安稳太平。
某种意义上,她比起宁奕,更像是上一代的年轻徐藏。
但宁奕要成为的,从来就不是第二个徐藏。
……
……
凉亭内,两人沉默了片刻。
叶红拂摇头道:“我以前很想站在你的位子……所以刚刚的言语有些过激了。”
宁奕笑道:“没什么……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我是一个幸运儿,每次回顾人生,能得到这一切……我并不归结于自己,的确是‘运气’的成分占据了多数。”
他沉默片刻,解释道:“我得罪了东境,琉璃山布了一个杀局,活下来已是侥幸。细雪的缺口……实在是没有办法。”
叶红拂眼神有些讶异。
她身为珞珈山尚未公布的小山主,情报和讯息自然极其强大,叶红拂知晓前不久在东境爆发的事情……三灾之一的雪魔君被人抹杀了,东境琉璃山似乎针对某个人在不老山立下了杀局。
叶红拂知道不老山原来的主人是谁。
如果琉璃山真的不长眼,针对洛长生布下杀局……那么三灾之一的死,似乎倒没有那么令人吃惊。
宁奕的这句话,对她而言,信息量有些大。
叶红拂沉下气来,她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咀嚼着宁奕的那句话,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你见过洛长生了?”
宁奕点了点头,平静道:“他救了我一命。”
脑海中自动把雪魔君之死与洛长生联系在一起的叶红拂,眼神有些古怪,喃喃道:“我成了命星,他竟然连雪魔君这等星君都可以灭杀了么……”
宁奕沉默片刻,也不想解释什么。
道宗应该是对外封锁了消息。
即便是珞珈山也得不到完整的线报。
琉璃山更不可能自打脸面。
想了想,他还是解释了一下,以免叶红拂的道心被洛长生打击得太严重。
“琉璃山的杀局与洛长生无关……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宁奕叹气道:“不过他确实很强,我看不出来深浅。”
叶红拂松了口气,神情明显释然了许多。
她笑了笑,语气之中却满是苦涩,道:“这些年,我本以为,他只比我高一线……可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破境,他总是比我高一线……其实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宁奕心领神会。
他能明白这种感觉……洛长生是一个风轻云淡的人,是一个不张扬不外露的人,所以无论他高出对手多少,展现出来的,一定是轻描淡写的那么一线。
我有一柄万钧锤,却只出压死稻草的最后一丝力。
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也是最聪明的做法。
“宁奕,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叶红拂站在宁奕身旁,她犹豫了很久,道:“我没有去参加后山的葬礼……因为全天下人都说他死了。现在我只想问你,那个男人,真的死了吗?”
宁奕怔了怔。
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叶红拂会如此在乎细雪,了解蜀山,以他对徐藏的了解,多半是在某个不合时宜的地点,发生了某件不合时宜的事情。
就像是那位在藏剑山闭关破境之时,仍然对徐藏念念不忘的白鹿洞水月。
一见徐藏误终生。
宁奕无声的嘀咕了一句,他有些无奈……如果不出意外,那时候的叶红拂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年轻时候的徐藏就那么帅那么潇洒那么……老少通杀吗?
他摸了摸鼻子,回想自己跟那个男人相处时候的场景。
虽然行走在刀剑之中,狼狈地逃亡,但时时刻刻都觉得安慰。
那个男人,绝不会迟到,更不会缺席。
他总是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到来。
他总是能像一座山一样,立在你的面前。
世上有许多规矩,可一条也束缚不住他,一人一剑在,便让人觉得太平,心安。
也是。
念及至此,宁奕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的一个人,孤独漂泊而又安稳可靠……怎会让人不刻骨铭心?
别说叶红拂了,连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恍惚。
凉亭里,叶红拂动用了自己的全部神念,放在宁奕的身上。
她想从黑袍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一丝深藏的犹豫。
只要一丝。
或许徐藏还活着呢?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宁奕一定是知晓真相的那个人。
叶红拂屏住呼吸。
然而并没有发生她想象中的那一幕。
宁奕的眼神里一片黯然。
只是摇了摇头。
“死了。”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死在紫山聂红绫的墓碑前。
死在大隋那一年忽如其来的大雪下。
就此长眠。
叶红拂闭上双眼,摇了摇头,过了许久。
她沙哑笑道:“如此也罢,如此也罢……”
“原来再惊艳的人,到头来,都不过是天下一颗命星,地上三尺厚雪。”
……
……
星辰闪烁。
风雷摇曳。
蜀山的藏经阁大殿,风声穿过,掀动千手的衣袍,这位修为距离涅??只差临门一脚的蜀山小山主,处在最重要的闭关时刻……她每日静坐在那副观想图前。
修行。
涅??的道火随时可能点燃……但她却久久没有迈出那一步。
不是因为她不敢,而是因为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涅??的生死,无人可以知晓,再惊艳的天才,也有可能死在这一道门槛上,一场道火烧去,整个人化为虚无的灰烬。
她需要活着……做一件事情。
千手走出藏经阁,看着穹顶闪烁的星辰。
她徒步走过风雷山,看到盘坐在院落里呼吸均匀的小不点谷小雨,神念铺开,除了后山……整座蜀山都被她的神念所笼罩。
她能够清楚地听到风吹,草动,蛙鸣,虫飞。
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之中。
她神情平静,一路前行,衣袍化为丝丝缕缕的虚无光线。
霜寒已至。
小霜山上百草折。
她最终来到了一面枯萎的石壁之前,因为死气太重,这里的草叶都凋零谢去……一口石棺静静立在这里。
千手眼神里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她静静看着这口石棺,指尖触碰。
光线丝丝缕缕游走,绽放。
紫山山主亲手布下的禁制,在馆面迸发,一层又一层的霜雪凝聚而出。
千手的指尖都染上了霜寒。
她置若罔闻。
身披黑白大氅的女人,隔着厚厚的石棺,与里面长眠的那个人对视。
棺木很厚。
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师弟的神情。
大隋天下最惊艳的剑修,嘴角还带着嘲讽和调侃的笑容。
他的死,就像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