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钟声(上)
风雪呼啸。
一枚玲珑剔透的小小玺印,高悬天地之间,以这枚玺印为中心,方圆十里,无数雪气汇聚成一条又一条的蛟龙。
灰袍飘摇的千觞君,双手十指按压琴弦。
雪龙辇上的古王爷抬掌下压。
古琴琴弦,迸发出铮铮长鸣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千觞君灰袍衣袖之中,翻滚席卷出万千无形气浪,一一与风雪蛟龙对撞,飞沙走石,层层破碎,蛛网凝结,瞬息百折。
灞都城古王爷的实力很强。
但……他的思路很明确。
无须战胜。
只需要拖住即可。
只要倒悬海的禁制不破,妖族也好,大隋也好,都没有真正动摇对方根基的办法,如今成功接引宁奕,只需要把剩下的铁骑,安然无虞带回北境长城,这场风波,便算太平。
只是千觞君的心中,隐约有一个不祥的念头……自己可以从“古王爷”的手中抽身,沉渊呢?
沉渊君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火凤。
灰之地界躲在背后的妖族大能,盯上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宁奕。
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今执掌北境长城的沉渊!
……
……
赤火缭绕。
天地轰鸣。
两道身影,一道浑身燃烧着熊熊火焰,背生双翼,另外一道则是披着金黄色的大氅。
两人撞击在一起,天凰翼与破壁垒擦碰,?0?2迸溅出无数金灿光火,这两位拥有世间极速的大修行者,在这片浩袤大地上不断游掠厮杀。
破空之音不断响起。
火凤的身形,出现在高山山顶,河流水底,树头,狭窄谷道,天凰翼彻底展开,掠行之处,山石破碎,河水焚烧,古木化为灰烬,而他无论行至哪里,始终会看到那个如跗骨之疽的梦魇身影。
那柄长刀,始终就悬挂在火凤的额首,随时准备劈砍下来。
破壁垒的剑气,叮叮当当交撞了一路,打得天凰翼的锋刃不再如刚刚炼化时候那样“圆满”,锋刃的刀面上已经布满了霜痕纹路。
火凤神情阴沉,他从未见过这样难缠的对手。
破境之后,他自认两座天下,论及速度,无人可与他媲美……但刚刚出关,就遇到了“沉渊君”。
这位以一己之力,掀动灰界战争的北境年轻领袖,早就在这片地界扬名,妖族中人对其评价相当之高……与火凤一样,沉渊君在破境之前,就已经被证实了,自身具备有“极限星君”的实力。
在星君境界,能够成就极限,这样的大修行者,往往涅??门槛十分困难。
一旦突破,便不是普通的涅??。
火凤便是一个例子。
而沉渊君……在某种意义上,是更强大,更逆天的存在。
西海的蓬莱岛,讲究顺境而修,剑湖宫讲究压境而行,但无论是顺还是逆,都只是一种辅佐修行的思路,在命星之后,无论是西海还是剑湖,都不再提倡门内修行者强行按压星辉。
十境之前,顺境可以增加体悟,压境可以打牢基础。
十境之后,则是另外一副天地。
而沉渊君,则是一路压境,直至涅??,在破境那一日,刀剑双道一同突破,这样的一种掌控力,还有大毅力……以及,这样的一颗“大心脏”,已经完全违背了修行者的常理。
沉渊君一直都是一个,不可以常理来揣度的人。
火凤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怪物。
直到他遇到了沉渊君。
“在凤鸣山斩杀一位妖圣,他的气血竟然没什么变化……他的体魄,剑术,刀法,都是人族之中最顶级的存在。”火凤在心底暗暗道:“怪不得妖族的那些老家伙们不愿意出手。”
刚刚破开涅??,火凤的心境截然不同,就像是一口闷气,憋了数十年,终于舒放而出。
他成就妖圣!
两座天下,无处不可去得!
自然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而师尊有意让古道请自己出手截杀宁奕,应当是算中了,自己会遇到人族的“沉渊君”。
砥砺心境。
没什么比实战更有用。
如果破境之后,师尊来告诫自己,要好好认清自己,不要过于自大,火凤**成会表面答应,心底浑不在意。
如今遇到沉渊君,方知修行之路,切忌自大。
两人角斗厮杀,火凤以天凰翼抵住破壁垒。
他眯起双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北境铁骑尽出,从掀动这场灰界战争的那一刹,你便没了退路?”
“最终的结局,哪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妖族大能看来,宁奕可活,你一定要死。”
沉渊君面无表情,一刀斩下,凿地火凤胸膛发闷,双手格挡,顺势倒飞而出,双脚踩在地上,犁出一道数十丈的沟壑。
“妖族或许会放弃追杀宁奕,一个气息初成的命星小子,但绝不可能放过你。”火凤缓慢放下双臂,他盯住沉渊君,缓缓道:“一位,已经成就涅??的北境长城领袖。”
沉渊君收刀而立,平静道:“所以?”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火凤抖了抖衣袖,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双手拢袖,背负在身后,看似风轻云淡,但实际上袖袍之内,十根手指不住颤抖,艰难地攥了又松。
“因为我是将军府大师兄。”沉渊君淡然道:“宁奕接了徐藏的剑,便是我的家人。他要归乡,我来接他,这一点在你看来,很难理解么?”
火凤沉默了很久,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很难理解么?
好像不难理解,如果姜麟小师弟身处大隋,那么他火凤一定也会尽全力突破长城,把小师弟接回灞都城……沉渊君提到了“家”,对于火凤而言,原本不可理喻的事情,便一下子豁然开朗。
有些事情,不是单单以利益,生死,去衡量的。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饱尝了孤独和折磨的人,才知道“家”的可贵。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们是同样的人。”火凤看着沉渊君,挑了挑眉。
他在这个披着金色大氅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独感。
不被认可,到被接纳。
或许沉渊君看待将军府,便如自己看待灞都城一般。
当初举世皆敌,唯有师尊,看自己如亲人。
师尊牵着自己的手,将他引入云中楼阁的那一副画面,永世难忘。
火凤稍稍停顿,遗憾道:“很可惜,你我是同样的人,却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注定为敌。”
沉渊君摇头道:“你杀不了我。”
火凤没有否认。
他的确杀不了沉渊,天凰翼的杀力无法破开那一刀一剑。
火凤道:“你也杀不了我。”
沉渊君却笑了。
他也没有否认。
沉渊君道:“我杀不了你,也不需要杀你。”
火凤的速度比白长灯要快,自己的那缕剑气,如钓线一般坠入天凰翼锋刃之中,只要火凤还有追杀宁奕的念头,那么他便可以赶在对方面前拦住这缕杀念。
从头到尾……他要做的,就不是杀死火凤。
红袍翻飞,火凤沉默了片刻,他摇头道:“会有其他人来杀你。”
“他们做得到么?”沉渊君单手按住古刀,他问出这句话后,轻柔笑道:“你不行,他们也不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
他可以逃。
火凤追得上,但杀不死。
妖族的其他大能,追不上,也杀不死。
火凤微微一怔。
他忽然笑了。
看着眼前的沉渊君,火凤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像沉渊君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灰之地界。
原先他还有些担心……但现在,他不再担心了。
哪怕妖族的那些大能布下了层层杀局,沉渊君也绝不会出事。
两人站在荒芜的大地之上,远方是层层叠叠的高山,翻飞的乌云,灰之地界一片昏暗,沙石翻滚。
“你还有很多秘术没有施展。譬如在凤鸣山杀死白海妖圣的那一杀……”火凤看着眼前金色大氅缓慢燃烧的男人,“或者逼迫白长灯燃烧神念遁逃的秘术,再或者你没有动用的某张底牌……为什么不用?”
“杀不死你,用也没用。”沉渊君看着这只凤凰,他平静道:“你已有了防备……而且,你可以逃。”
是的。
眼前男人说的一点也不错。
火凤在遇到沉渊君的第一刹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成就涅??之后,他便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境界的不同之处。
难杀,极其难杀。
想要杀死一位妖圣,除非是完全实力的碾压。
要么就是极其快速极其迅猛的大杀招,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北妖域的白海妖圣,陨落在凤鸣山。
这件事情给所有想要袭杀沉渊君的人,狠狠敲了一记警钟……这个出身北境长城的人类,与当初的裴?f一样,具备击杀妖圣的杀伐之术。
火凤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沉渊君动用所谓的杀术。
他绝不硬接。
直接掠行离开。
天凰翼被沉渊君种下了飞剑的神念,但他破开虚空,掠行回到南妖域,如果沉渊君敢跟过来,那么便是十死无生。
灰之地界,沉渊君还有兜转斡旋的施展空间。
如果赴身妖族天下,那么便是必死无疑。
火凤忽然皱起眉头。
他望向某个方向,一道古老的,沉闷的,巨大的钟声,在远天响起。
那个方向。
是已经被沉渊君踏破的凤鸣山。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钟声(下)
凤鸣山破,古山上的灵牌桎位仍在。
这里曾是妖族大能者寄托神魂之处,而凤鸣山被沉渊君踏破,意味着这道防线彻底沦陷,如今整座古山,空空荡荡,北境铁骑所过之处,一往无前,遍地的尸骨,只不过在妖族意志的指引之下,属于四大妖域的妖修已经尽数撤离,留下来的,大多是一些没有自主意识,或是尚未启灵的蛮荒妖族。
古山云雾缭绕。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缓缓从云雾之中走出。
这两位男女,身上笼罩着浅淡的雾气,自肩头之上,便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容。
男的披一身宽大白袍,这件白色法袍,看起来圣洁如月,烙刻云纹,显得他气质出众,一只手背负在后,另外一只手则是轻轻抬掌,掌心向上,尺余之处悬浮着一座玲珑小塔。
雪白小塔,一共六层,袖珍如婴儿拳头一般,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白色法袍男子身旁的那位女子,气质则截然不同,与前者完全背道相驰,毫不内敛,隔着数十丈便能够感到一股浓郁的“煞气”,她的面容虽然隐在雾气之中,但背后法相时刻摇曳,肩头后背,九团紫色火焰滚滚翻腾,法袍上雕琢着的,乃是一头怒目圆瞪的紫色凤凰。
东妖域没有这号人物。
两人跨越虚空,自北妖域而来。
“那口钟还在这里。”
落在凤鸣山顶。
白袍男子看见山顶一片狼藉,野火缭绕,唯独一口古钟,钟身缭绕火焰,却不曾破碎,甚至连丝毫的裂纹都没有留下。
能在涅??境界的厮杀之中,安然无虞的,只有先天灵宝。
凤鸣山的老龙钟。
沉渊君击杀了白海妖圣,铁骑越过凤鸣山,但……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他什么都带不走。
这口古钟,放在凤鸣山上已有两千年,几乎无人可以撼动,不是没有涅??境界的妖圣动过心思,但妖族的那两位至高存在曾经发过话。
于是在一段漫长岁月里,老龙钟就安稳坐落在凤鸣山顶。
直到迎来新主人。
“龙皇大人承诺过,让你再见他一面。”白袍男人看着这口古钟,隔着数十丈,缓步前行,手托宝塔,轻声道:“现在龙皇大人完成了承诺……你的旧主人,带着你去宝珠山迎战大隋谪仙人,因果已定,尘埃落尽。而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他离开凤鸣山,没有带你走。”
言语之间,古钟起了反应。
老龙钟生锈的钟身,剧烈震颤起来,一层又一层的铁皮飞离,脱落,黯淡的钟身明亮起来,一条眉目生威的巨龙缓慢浮现,这条老龙蛰浅身子,在钟身上缓慢挪动,拿着悲哀的目光俯瞰山底风光。
大隋铁骑踏过。
山河破碎风飘絮。
满目疮痍。
一声悲鸣
浩荡钟声,在凤鸣山上响起,化为一道扩散的音浪,传遍整座灰之地界。
“我知道,我知道。”
“你还在等他,会一直等下去……”白袍妖圣轻柔笑道:“那个人重活一世,的确盖压一辈,无人能敌,要不了多久,就能再现辉煌。”
“但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手上。”
这句话,从笑意满盈的白袍妖圣口中说出,带着三分惋惜,七分嘲讽。
他手指摩挲着老龙钟的古老纹路,轻柔道:“北妖域不是没有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的邀约,全都被推回,他拒绝了我等的好意。你要明白,时势造英雄,两千年后,这妖族已不是东皇的天下。更何况,就算他重现当年全部的威势,当真能赢得过我家大人吗?”
又是一阵钟鸣。
老龙钟宣泄着“器灵”的情绪,作为东皇当年的宝器,它与主人心意相通,在大草原上东皇被枭首的时候,其实它便已经有所感应……而如今,这位白袍妖圣亲自来此,将真相宣布。
东皇死了。
老龙钟的器灵仰天长啸。
那头幻化而出的巨龙,眼眶湿润,眼眸里涌起水雾。
凤鸣山上,石屑悬浮,不断破碎,这道音浪越来越大,而且没有丝毫停歇的意味。
白袍妖圣揉了揉眉心,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宝器的器灵竟然如此念旧。
“轰”
飞沙走石。
这音浪临至耳边,若是换了旁人,境界低一些,恐怕此刻神魂都不能稳固,再甚者,肉身已经被冲击地破碎裂开,化为齑粉。
“聒噪。”
披着紫袍的女子妖圣,神情阴沉。
她缓步向前,皱眉看着遍地尸骸被音浪冲得翻飞。
这古钟,丝毫不懂得收敛。
女子妖圣望向白袍,她抬起手指,紫色的凰火浮现在白皙指尖。
“一尊宝器罢了,何许废话?”
她转而望向那头老龙,清冷道:“今日容不得你选择,要么收敛凶威,乖乖入小洞天,跟我等回北妖域,要么就坠入北海海底,永世不能得见光明,直至海枯石烂,宝器破碎,灵智腐朽。”
“轰!”
老龙钟听了这句威胁,陡然愤怒,高声而鸣,一截钟身拔地而起,向着紫袍女子狠狠镇压而去。
先天灵宝,大多都孕育出灵智,根据岁月不同,灵智的成熟程度也不同。
这件“老龙钟”,显然比火凤的“天凰翼”,年份要长,这宝器灵智已然如人,能够通过言语,而且自主杀敌。
只可惜,站在凤鸣山上的,不是无名之辈。
而是来自北妖域龙皇殿的妖圣。
紫袍女子妖圣抬袖一挥,指尖的那抹紫色凰火在空中飞掠而出,轰然化为一道横扑而出的瀑布,迎面撞在老龙钟上,然后凰火幻化,一头紫色火凤凰撞在老龙钟的器灵之上。
凤凰与真龙。
从来都是难解难分。
须臾之间,女子妖圣抬起双手,十指掐诀,瞬息结印,那漫天火焰便随她心念千回百转,陡然分离,紫焰瀑布瞬间绽放开来,凝成数十根壮硕粗大的宝柱,猛地插入宝珠山顶。
大地陆沉。
古钟的周身,发出“砰砰砰”的剧烈撞击声音,古柱插入高山,顶端缭绕弯曲打结,就此化为一座火焰囚笼,将“老龙钟”困索在其中。
古钟的器灵,那头老龙,万万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自己就败下阵来。
这么多年来,凤鸣山的妖圣,从来都是对他客客气气,从未有人敢对它动粗。
但……其间的差距。
实在有些太大了。
老龙愤怒咆哮,只可惜它的声音都被凰火隔绝,在山顶站立的那两人看来,这头老龙,如今只不过是一头困龙罢了。
一只手搭在女子妖圣的肩头。
“紫凰。”
白袍妖圣皱起眉头,道:“别忘了大人的交待,不可伤此器灵。”
女子沉默不语。
她平静看着那座不断挣扎的古钟,冷笑一声。
紫凰火焰内,响起了女子的漠然声音。
“我家大人修为通天,你若是再反抗,把你带回龙皇殿,丢进熔炉里,灵智全都消融,再重新炼化宝器……仍不损先天灵宝的品秩,最多再重新孕育新灵罢了。”
这句话话音落地。
“在把你交给那位大人之前,你还要在小洞天里待上好一段时候。”女子妖圣微笑道:“我数三个呼吸,你动一下,我断一抹神念,若是三个呼吸之后不愿妥协,我紫凰说到做到,在把你交给龙皇大人之前,亲自动手,融了你的魂魄。”
“三。”
那条凶威滔天的“真龙”,气焰陡然收缩,它神情愤怒而忌惮,想要张嘴咆哮,却猛地想到了那疯女人的威胁,喉咙里发出憋屈的不甘声音。
没有等紫凰说完。
这头老龙便收敛全部心念,归于古钟。
幻象消弭。
一口大钟,不再动摇,也不再抗拒。
白袍妖圣有些错愕,他看着紫凰抬起衣袖,那口古钟轻松地拔地而出,掠入衣袖之中,落在小洞天内,诸多年来一直极难收服的这件宝器,就这么被收入囊中。
“这些灵宝,不愿认主,多半是有‘遗愿’。”紫凰看着白袍妖圣,她轻轻在小洞天内施展符?,一层又一层的符纸围绕着古钟布置,将器灵的周遭气机全都屏蔽,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做完这些,她继续道:“那位有大魄力。既不想折损宝器威力,也愿意等待,但事实上……如果老龙钟真的不愿离开凤鸣山,那么这件宝器的器灵就算摧毁了,也一定要带走。”
白袍妖圣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这古钟,两千年前,被认为是妖族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紫凰眯起双眼,喃喃道:“北妖域和大鹏鸟相互制衡的这些年,双方各有觊觎,但谁也没有动。”
白帝和龙皇,都没有取下这枚老龙钟。
与“遗愿”有关,但成分不大,这两位登峰造极的大妖圣,若是逼急了,大可以重铸器灵,更大的原因,是不愿意挑起北妖域和东妖域之间的纷争。
还是那句话,龙皇和白帝若是打起来了。
那么……两座妖域,经不起失败。
“现在不一样了,浮图。”她轻轻念了一声白袍妖圣的名讳,淡淡笑道:“老龙钟,就这么被拿走了,东妖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站在凤鸣山顶,俯瞰众生,紫袍纷飞。
老龙钟的余音还在扩散,回荡。
天地大,苍生小。
紫凰妖圣讥讽笑道。
“他们都觉得,白帝可能是出问题了,受了重伤,或者修为倒退。”
“但我觉得,白帝已经死了。”
(继续求一下月票~)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旧怨
最近东妖域很“太平”。
“太平”的表现在于,金翅大鹏鸟一族,在凤鸣山的诸次会议里,都保持了沉默,而且近来西妖域棋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矛盾和争议。
几位妖圣在意志交流之中,各有看法。
唯独向来极其强硬的东妖域,不再锱铢必较,选择缄口沉默……在那些有实力涉及妖域风云争斗的大能者眼中看来,这已经算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而后一则秘闻,悄无声息的流淌出来。
一个叫“宁奕”的小子,在西妖域棋盘,把东妖域的造化窃走了。
具体是什么造化,无从得知。
但这件事情发生至今,那个叫“宁奕”的人类,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
金翅大鹏鸟用“燕巢”隐蔽天机,致使这件丑闻没有传播到妖族天下的台面之上,可对于那些时刻盯着棋盘的妖圣而言。
这便是宁奕打在东妖域脸上狠狠的一个巴掌。
就像是一场骤烈的暴雨,在降落天地之前,必有第一颗坠下天心的水滴。
当这些妖圣心中生出了疑惑,那么这场暴雨的前奏便已经响起……接下来便是无声猜疑的蔓延,所有的矛头,东妖域低调的原因,都指向了那位至高的存在。
白帝。
如果白帝能够说一句话。
或者展露一缕意志。
那么关于东妖域的流言蜚语,乃至于那些微妙的试探,在一瞬之间,全都会崩溃瓦解。
哪怕金翅大鹏鸟受到了最大的创伤,只要白帝还安在,那么所有人,都会心存无上敬意,踏入东妖域这片土地。
但……没有。
一句话也没有。
一丝威能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
关于白帝的猜测越来越多,直到那个最大胆的猜疑诞生。
“白帝死了?”
浮图妖圣眯起双眼。
这个想法有些离谱。
这么多年来,妖族的这些妖圣,从没有想过……在他们头顶的那两位,会有一天。
死去。
他压着声音,极轻极缓地开口,想到那道象征着极致“杀伐”的白色身影,连忙摇了摇头。
浮图妖圣直接否决道:“因为东妖域的‘示弱’,所以你产生了这个念头?太过于想当然了,恕我不能认同。”
事实上,他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做事向来不忌惮示弱,如今东妖域的一系列反应,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故意的“示敌以弱”,看清楚盟友和敌人的真实嘴脸,如果白帝真的出关了呢?
浮图妖圣手指轻轻敲打宝塔底座,望向紫凰,在北妖域内,他很少出关,看似面容“年轻”,但实际上相当于人族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
这位紫凰妖圣则不太一样。
女子之身成就涅??,按理来说,她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怪物,北妖域龙皇殿内的那些年轻妖族,见了面,都要恭恭敬敬称其为“紫凰老祖”。
但实际上,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能成就涅??妖圣的,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但她却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天才”。
紫凰,原本一直卡在妖君这道门槛,是因为受了“某道刺激”,闭死关,再出现之时,才成为妖圣的。
……
……
收服“老龙钟”后,紫凰并没有急着赶路,她背负双手,站在凤鸣山顶,俯瞰着这片灰之地界的风景,尘土飞扬,不动用妖力,单单凭借一双肉眼,即便紫凰妖圣血脉天赋极其强大,也无法破开笼罩大地的阴翳,看清每一株草木。
她的瞳孔有些无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这片地界。
“如果他活着,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熄灭很多念头。”紫凰轻声道:“这些念头继续萌生下去,对东妖域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浮图皱起眉头。
“按原先的计划,我们现在应该要去摘下‘沉渊君’的头颅,终结这场战争。”紫凰柔声笑道:“但我现在并不想这么做……我不喜欢那头凤凰,他的天赋实在有些令人嫉妒。”
白袍男人默默捏了捏掌心宝塔,并不开口。
火凤是妖族天下,目前已知的,最年轻的妖圣。
而且是纯血的凤凰血裔。
比紫凰的血脉要更加纯粹,更加强大。
他沉默片刻,道:“误了事情,龙皇会不开心。”
紫凰轻轻嗯了一声,“他只是说,让我们终结这场战争,并没有说……要用什么方式终结,至于沉渊君的人头,是我来摘,你来摘,还是其他人摘,并没有任何区别。”
浮图妖圣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前不久,白长灯被沉渊君打得老脸丢尽,回东妖域,我不相信他不出来。”紫凰淡然道:“很快,妖族未在闭关状态的妖圣都会抵达灰之地界,他若是不来,自此之后颜面扫地,东妖域避战的名声便不可避免。若是来了,那么便正好让他去摘沉渊君的头。”
白袍男人沉声道:“他不是沉渊君的对手。”
“但有人是。”
紫凰缓缓望向身旁的浮图妖圣,不带感情道:“譬如,那位白帝。”
浮图妖圣的瞳孔微微收缩。
“老龙钟主人身死道消的消息,妖族和大隋,似乎都不知道吧?”紫凰轻轻笑了笑,“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比起沉渊君,我更喜欢这个叫‘宁奕’的小子。”紫凰念到“宁奕”两个字的时候,轻轻舔了舔嘴唇,她唇角浮现了一抹笑容,道:“他亲手杀死了东皇,这么大的消息,怎么能有人不知道呢?”
紫凰轻轻抬起一只手,远方山河呼啸,一株巨大古木破开狂风撞击而来,这株巨木根底撞在其莹润掌心,瞬间截截崩塌,化为数十截数百截的碎屑,悬浮在女子妖圣的面前。
“我要让这消息,传遍灰界,传遍妖族,传遍大隋。”
磅礴的魂念,在虚空之中传递而出。
紫凰妖圣大袖纷飞,她眼眸冷冽,一副画面在空中勾勒而出,漫天霜草飞扬,雪龙卷瀑散,阴阳交割之中,“宁奕”一剑斩下“东皇”的头颅。
乌尔勒高原,有着相当严密的阵法。
然而……这座阵法,在前不久,已经出现了裂纹,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发动了对草原的一次进攻,致使原本那座天衣无缝的阵法,不再完美。
而且“元”在沉睡之前,并没有对着阵法进行修补。
于是便有一些隐蔽的目光,渗透进来。
那些旁观者,不能看清草原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但那场雪龙卷,轰轰烈烈的源煞狂潮,实在太过瞩目。
于是便有了紫凰如今手上的这一幕景象。
北妖域龙皇殿,得到了“东皇”身死的消息,前来凤鸣山,了却老龙钟的因果,并且将其带走。
虚空震颤。
紫凰面色淡然,将这一幕景象,通过神魂之术,传递到这些木屑之中。
原本青灿的木屑,先是有着即将枯萎败坏之象,然后便通体变得一片赤紫。
紫凰轻轻拂袖,她的面前,虚空燃烧,出现一座紫红色的凰火门户,四四方方,这扇门户出现的刹那,门的那一端,顷刻间产生了莫大的吸力,无数木屑纷飞,掠入其中。
她做这些的时候,白袍浮图只是平静看着。
“听闻观世塔内,可看世间众相。”紫凰面带微笑,转向白袍男人,道:“想必在灰界之中,拘一抹魂魄,不算难事……今日可否让我开开眼?”
浮图妖圣掌心托塔,无奈道:“你我是妖圣之身,对区区一位命星出手,太掉身价。”
这尊宝塔,虽不是先天灵宝,但也极其珍贵,乃是罕见的灵魂宝器。
浮图妖圣专修神魂大道。
他走的这条偏门道路,极少有人涉足,极其神秘,难以捉摸深浅,也没有多少人,知晓其真正杀伐手段,只知道若是这尊宝塔,可以锁人魂魄,捕捉气息。
浮图妖圣的感知力极强。
找到宁奕,锁定宁奕……这就是紫凰开口的意思。
而浮图委婉的拒绝了。
的确。
他们二人的首要任务,乃是配合出手,击杀沉渊君,现在紫凰的节外生枝,容不得他不谨慎。
“会有其他人截杀宁奕。”浮图试图劝说紫凰,道:“你我二人,还是先……”
没有等他说完。
阴沉的声音,便缓慢响起。
“你担心我,会放跑沉渊?”女子妖圣挪移目光,望向浮图,“你不要忘了……我的至亲,死在将军府裴?f的手上。”
“没有人比我更恨裴?f,他虽死了,但他的徒弟,他的亲人还活着。”紫凰一字一句,缓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这女子指尖嵌入掌心,寒声笑道:“那叫‘宁奕’的人族剑修身旁,还有一女子,名叫‘裴灵素’,是裴?f的亲女儿。”
“我要让妖族所有人都知道,宁奕杀了东皇,这条消息传开,所有妖修会为之疯狂,无人不想摘下宁奕的头颅,来证明自己。”
“我要让大隋的人也知道……”紫凰笑道,“裴?f会死,裴?f的女儿也会死,他的亲人,好友,看重的人,但凡与将军府沾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
(状态不好,今天只有一章!抱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境城头,万千飞剑
柳十一踩踏在飞剑之上。
他孤身一人,掠过大江大河,在大隋四境之内,游荡了数月,一切的起因,都是那条“宁奕未死”的消息。
那条消息在大隋引起了相当剧烈的轰动,一时之间,无论是宁奕曾经的仇家,冤家,还是宁奕的师门,好友,哪怕是与这位蜀山小师叔毫无瓜葛的修行者,也会试着寻找其下落……但谁也不知道宁奕在哪里。
或许躺在某条不知名大江的江底,或许跌到了某座悬崖峭壁的山洞里,或许半截身子躺在小土坡的灰尘之中,已经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皇陵的那一端,连接着“奇点”。
“奇点”的背后,连接着什么,无人得知。
陆续的,有人开始放弃。
如果宁奕真的还活着,而且待在大隋,这场拉锯战毫无疑问会一直持续下去……而坚持最久的,极有可能是宁奕的仇家。
东境已经被翻得底朝天了。
至少在柳十一驭剑赶赴东境的时候,那整座大泽,都被韩约的手下搜刮一遍,因为宁奕曾经住在不老山,而且与东境大泽的星辉有关,这一整片大泽都被极尽巨细的翻查一遍,确保没有丝毫遗漏。
柳十一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宁奕要不死了吧,省了一个祸害。
东境民不聊生的。
韩约恨宁奕恨到了极点。
那把“稚子”剑鞘,如今还插在琉璃山头,韩约真身据说已经触碰到了星君能够抵达的最顶端,只要一点距离,便可以突破那一步,成就前无古人的,得见光明的境界。
东境修行魔道者,尽皆知晓,甘露先生可以肉身示现,手捧光明如饮水,不用打伞遮蔽天光,堂堂正正出现在天都皇城。
这意味着,那一道对于鬼修者如死刑宣告的涅??雷劫,还真的有可能被韩约渡过去。
前提是,那把稚子剑鞘,能够挪开。
当初叶长风插下剑鞘,设下禁制……唯一能拔出剑鞘的,理论上来说,除却叶长风老前辈以外。
只有宁奕。
别无他人。
如此来看,便不难理解东境的疯狂。
这根本就是韩约一人的疯狂。
临近破境,真身却被镇压在琉璃山的棺底之下。
韩约辛辛苦苦谋划近百年,到头来,却要化为一场流水,空荡流去。
他比任何人都要急迫,渴求找到宁奕叶长风的那把稚子,已经认了宁奕作主人,若是不能砍断宁奕四肢将其带回琉璃山,便是直接杀了,解除这把剑鞘的誓约,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韩约发了疯,太子却不在乎了。”
柳十一踩在飞剑上,他行走大隋,向来极其单薄,一袭白衫,一把飞剑,自此之外,再无二物,全凭双脚丈量,神念感应,也不知这几日的朝堂动荡,只不过如今踏入北境,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肃杀意味。
柳十一眯起双眼。
原本空空荡荡的穹霄,远方忽然出现了好几道剑光,剑修在大隋虽然数量不少,但因为疆域辽阔的情况下,像如今这般的场面,并不多见。
“是来自同一宗门的。”柳十一细细感应,立马觉察到了那几道剑光的气息相同,都是来自西境,而且还正是剑湖宫内修行者。
师弟。
他面无表情,踩踏飞剑,迅速靠拢。
远方的那几缕剑光,距离逐渐拉近,驭剑而行的是几位剑湖宫内的年轻弟子,年龄不大,修为境界却相当精湛,已经攀入第六境,险些就要破开后境门槛,这其实已是相当不错的水准。
剑湖宫向来压境而行。
当初入世的柳十一,也不过是堪堪七境罢了。
“少宫主!”
踩在飞剑上的一位黑袍弟子,眼尖至极,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白衣剑修的身份,连忙招呼同伴,放慢飞剑速度。
“嗯……”柳十一点了点头,他看着这几位弟子,有些面熟,皱眉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们是剑湖宫后山的剑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中州事变之后,他回到剑湖宫潜心修炼。
徐来留在了剑湖宫,教导了一批弟子,这些天赋极佳,有潜质的年轻弟子们,就群聚在剑湖宫后山,在修行境界未到后境之前,一般只是下山历练,不会离开西境,更不用奔赴北境,而如今剑光所指的方向……隐约是北境长城。
这是发生了什么?
“少宫主……您离开剑湖已有一段时日。”那位黑袍弟子双手抱拳,恭恭敬敬揖了一礼,道:“如今不仅是我剑湖,还有其他圣山,西境蜀山,小无量山,中州四座书院,珞珈,乃至琉璃山鬼修,都在向长城靠拢。”
柳十一离开剑湖,明面上是历练修行。
但实际上。
后山的这些弟子,心中都清楚,彼时正是全天下寻找宁奕的时候,而自家这位剑湖的少宫主为人沉默寡言,性子沉闷,几乎没有朋友。
但偏偏是宁奕的“生死之交”。
这次出山,必然也是为了寻找宁奕。
黑袍弟子声音有些颤抖,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大家都是为了一个人。”
不用等他说完。
柳十一的袖袍已经有些颤抖,拢住袖袍的那只手,按住剑柄的那只手,手指尖不受控制的轻轻发抖。
他气得冷笑道。
“宁奕?”
那黑袍弟子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此刻会在少宫主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宁奕的消息终于出现了,少宫主为何不开心?
“真是让老子好找。”
柳十一皮笑肉不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王八蛋原来在妖族天下?”
黑袍弟子神情惘然。
他第一次从这位少宫主的口中听到脏话。
然后他尴尬地,不知该如何反应地点了点头。
“徐来师叔已经去了,那些大修行者,已经先行一步。”黑袍弟子猛地想起了什么,他神情严肃,认真道:“不仅仅是剑湖一脉,蜀山的千手大人,齐锈先生,据说还有星君之上的大人物……”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便陡然加速,化为一道虚影掠出。
几位弟子瞠目结舌,怔怔看着这道一骑绝尘的剑气,瞬间便从几人身旁掠出,此等速度,他们六境修为,根本望尘莫及。
“听说裴姑娘知晓消息的时候,从西境赶到北境长城,只用了十数个时辰。”一人喃喃道:“我觉得少宫主也可以做到。”
另外一人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或许……这就是爱情?”
“我刚刚在少宫主身上看到了怨念……现在却好像有些明白了。”黑袍弟子肃然道:“大音希声,大爱无形。恨之愈深,爱之愈切。”
……
……
天都的诏令还在路上。
四境的剑光却已经落在了北境长城的城头。
叶红拂望向自己身旁,那道被圣光笼罩的大袍,悄无声息,带着神性光辉,单手撕开虚空,落在长城城头。
珞珈山的现任山主,扶摇,披着如月的大袍,神情肃穆,来到长城之后,望向远方,远方的尘埃飘摇,将灰之地界遮蔽,几乎看不清大地的景象,北境长城的阵法升腾,一片又一片的菱形鳞片在蔓延。
这是北境长城的阵法枢纽。
“沉渊君发动了北境战争……凤鸣山已破。”叶红拂将这些日子的消息,一件一件,说给自己的师尊。
漫长的长城上,一道又一道的光华降落。
披着黑白大氅的女子,破开虚空,身旁一左一右,跟着齐锈和温韬两位师弟,瞎子的头发已满是花白,但腰间的那把铁剑,却毫无锈迹,破开命星境界抵达星君之后,他的精气神愈发凝实,而且精炼,浑身如一块淬炼好的铁器。
温韬的脸上,则是没有丝毫的玩笑意味,这位研究风水寻龙术的三师兄,抛开那一身“绝学”,本身也是一位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虽然杀力远远比不上瞎子齐锈和大师姐千手,但这门寻龙术,能够在灰之地界,寻找宁奕气息,派上极大的用场。
三人的背后,还跟着一个黄衫黄发的小不点。
谷小雨双手抱着那把“断霜”,老老实实跟在师尊和两位师叔身后,他抬起头来,环顾左右,四面八方,一道又一道的剑气落下。
他从未想过,这大隋盛世,竟然有如此多的剑修。
万千飞剑,铮铮而鸣。
每位剑修的面色,都是一片肃然,凝杀。
“他们……都是为了小师叔而来的吗?”
谷小雨的喉咙有些干涩,他抱着长剑,轻声开口。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谷小雨的脑袋上,轻轻按了按。
“是的。”
这道声音,这个回答,并不是来自谷小雨的两位师叔,或者师尊。
千手微微回过头来。
飞剑落地,柳十一从飞剑上坠落,他拍了拍谷小雨的脑袋,神情淡然,呼吸却压抑不住的急促,掠行至北境长城,这位白衣剑修的脸色有些泛红。
他望着远方,心境颇不平静。
许久未出剑了。
眼前是被沉渊君踏破的凤鸣山,再前面,是那些久攻不下的妖族妖修。
听说那里有许多“天才”。
那些妖修的体魄很硬,不知道有没有我的剑硬?
柳十一的心中没来由的,迸出了这个念头。
他忽然笑了笑。
想来……左右四方,无数剑修,应该都有试一试的念头?
谷小雨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仰起头来,望向千手,问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披着黑白大氅的女子,没有回头。
她淡淡道:“接你小师叔回家。”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光(上)
灰之地界,在两座天下之间,虽为夹缝,但实际疆域仍然相当广袤。
小衍山坐落在群山缭绕之中,并非一座孤山,千觞君所给的那副图卷,详细标注了灰界大部分山脉的名称,但唯独这片群山,大多损坏,名讳不详。
金色神骏接近之时,裴丫头枯白的神色,忽然有了一些动容。
她双手环着宁奕的腰身,喃喃道:“宁奕……我好像感到了,父亲的气息。”
宁奕眯起双眼,寻龙经飞快在心湖内运转,大片大片的符?秘纹流淌,他眼中的世界剖析开来,一条直通小衍山方向的虚空古道开辟而出。
裴?f的气息!
的确,这座破败的古老山岭,坐落在灰界一处遗落之地,山体横陈而老旧,立在山岭最前方的一块老石,狠狠插入土壤之中,断壁纹路如血液一般猩红,有着剑气凿击的古老痕迹……即便过了数十年,仍然没有风化,消弭。
“当年裴?f来过这里。”
仅仅一眼,宁奕就可以断定,当初大将军北征妖族,绝对来过此地!
他一只手捏住丫头的手掌,加快速度,飞快向着小衍山掠行。
“裴?f当初跨越北境长城,一路孤军深入……最终妖族三位涅??妖圣,被他斩于剑下,一战封神。”宁奕喃喃开口,“难道这里是一处战场?”
实在有些难以看出。
这小衍山,群山上空,缭绕着一层淡淡剑气,笼罩的整片地界,虚空似乎都有了一些扭曲。
如果当初裴?f曾在这里战斗,那么……宁奕心中的一些困惑,便可以得到解答。
为什么千觞君会给自己这么一副图卷。
叮嘱自己,要来“小衍山”。
如今整片灰之地界,都是北境铁骑的战场,没有一处绝对的安宁。
唯独小衍山是例外。
因为裴?f大人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设下了禁制,此地的剑气屏蔽外界感应,致使整片小衍山地界都如同天都的“长陵”一般。
在有意的剑气和雾气笼罩之下,一旦有外人踏入此地,会在不知不觉绕开,或者冥冥之中穿过。
宁奕微微侧首,他看见了丫头眉心的“剑藏”,那枚大红枣,此刻散发着莹莹光芒,似乎与小衍山内的某样物事,生起了感应。
“是了。”宁奕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丫头的剑藏,正是开启小衍山阵法的“钥匙”。
宁奕的心中有一种预感,千觞君给自己的这份图卷,只有将军府中人才能得到……而小衍山内,绝对有着裴?f留给女儿的“遗藏”。
但当务之急,不是寻找“遗藏”,而是找一处安谧之地,替丫头把伤势治好。
宁奕的神情有些讶异。
刚刚踏入小衍山地界,这里枯山老岭,一片荒芜,但渐渐深入,便会发现,这里不仅仅灵气氤氲,而且有山水瀑布之音。
“就是这了。”
宁奕拽动金色神骏缰绳,他选中一片瀑布,丫头双手环系腰身,两人撞入瀑布之中,内里是一座还算宽敞的小洞天,宁奕弹指击出四张符?,掠行贴靠在小山洞的穹顶四方,皎皎光华如月一般柔和,垂落而下。
那匹金色神骏被宁奕栓系在瀑布内侧,缰绳并没有拴紧,这等神骏,乃是将军府之中不可多得的珍稀宝物,灵智极高,知晓发生了什么,绝不会乱跑,此刻站在山洞内侧,俯下头颅,任凭瀑布水流冲刷着金色鬃毛,轻轻打着响鼻。
宁奕抱着丫头,找了一处干燥之地。
他抬起手掌,两根手指微微弯曲,贴靠在丫头的白皙额头之上,感受着那片温度。
“火凤的意境之中,带着相当凌厉的杀念……”宁奕神情苍白,极其谨慎地将裴灵素放平,脱下自己潮湿的黑衫,一抖之下,神性将内里水分全都蒸发,宁奕将其折叠起来,垫靠在丫头的后脑之处。
黑衫脱下,宁奕露出了自己上半身的金灿体魄,吞下“生字卷”之后,他的体魄变得均匀而强悍,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也没有过分爆炸的筋肉,胸口,肩头,腰腹,还残留着一道一道的伤疤。
这是吞下生字卷之前,在天启之河河畔,与白如来厮杀,留下的“记录”。
还有以往对敌,无数次的生死拼斗。
事实上,生字卷也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没有永恒和完美的东西……磅礴的生机供应着如今宁奕的这具身躯,气血源源不断,他的体内像是崩腾着一片不会枯竭的大海。
但不会枯竭,并不意味着,不会受到伤害。
宁奕也会疼痛,也会有触感,酸,麻,冷,热,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六感。
生字卷能够带来的,就是受伤之后,生机蜂拥的“充盈”……如果不是超出境界太多的杀力,致使生字卷在一瞬之间,无法填满这个缺口,那么宁奕就不会死去。
这就是为什么,火凤意境,没有在宁奕身体里长存的原因。
而丫头不一样。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掌搭在丫头额首之处,他的“生字卷”,在此刻毫无保留的运转起来。
“嗡”
极轻的一声。
空气沸腾。
肉眼可见的金色光华,在虚空之中翻飞,如草叶一般,宁奕的眉心也亮起了一只“眼瞳”,与裴灵素的眉心一一对应,只不过两者颜色不同,生字卷是青灿与金黄交叠,而剑藏则是一片浓郁的大红。
温和的“生机”,落在丫头的身上。
一袭紫袍,袖口轻轻摇曳,风气掠过娇躯。
裴灵素的面色,缓缓有一抹红晕升腾,那缕火凤意境已经侵入了神海之中,她的意识此刻一片混沌。
如果不是宁奕的“生字卷”,她可能会陷入长久的梦境之中。
涅??妖圣的杀念。
无论裴丫头到底有多天才,她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命星而已。
丫头的眼眶,一片莹润,宁奕并不知道,她此刻“梦见”了什么。
面色涨红,神情泫然,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个小女孩。
这副神情,让宁奕有些怔住。
好看,但凄美。
“哥……”
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瀑布内的山洞响起,裴丫头的双手下意识的攥拢,在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像是一位叱咤大隋的紫山剑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她凤眼迷离,微微睁眼,看见了宁奕那副熟悉的面孔。
神魂里浑浑噩噩。
“好冷……好冷啊……”
迎面像是有万千大雪,鹅毛一般飞掠而下,片片如刀,斩在身躯之上,衣袍也遮蔽不住,这片天地,都化为一座冰天雪窖。
宁奕的神情有些惘然,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做什么。
冷?
为什么会觉得冷?
是“生字卷”与“火凤意境”抵消的原因吗?
要撤回生字卷的生机吗?
没有等宁奕做出抉择,那道沙哑的,悲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宁奕……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心头一酸。
像是被一柄刀剜下了一块肉。
丫头绯红的面颊,无声流下了两行泪水,她嘴唇干枯,喃喃道:“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抱一抱我……”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侧躺而来,贴靠着丫头的后背,像是之前很多年,在西岭菩萨庙床榻安眠时候的那样。
一声极轻的嘤咛响起。
裴灵素的紫衫,已经一路掠行,风尘仆仆,加上火凤意境附着,再加上刚刚破开山洞之时,沾染了瀑布水滴,致使有些潮湿。
而这股潮湿,逐渐变得干燥。
两人的温度,缓缓升高,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抵在她的额首,生字卷的生机,因为此刻更加亲密的距离,得以骤烈地释放开来。
虚着搂抱着丫头。
宁奕的面色陡然苍白起来,他此刻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那股“严寒”,像是猛地坠入了冰窖之中。
竟然是如此之冷。
他喃喃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不会丢下你的……”
三年。
自己消失了三年。
大隋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但丫头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
不远万里。
跨越北境长城,来到天神高原。
为了接自己回去。
宁奕的声音有些哽咽,艰涩道:“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怀中的紫衫女孩,小脸煞白,整个人缩起身子,像是一只小猫儿,躲在宁奕的怀中,她满脸都是纵横的泪水,梦境之中,她回到了幼年时候最无助的那个雪夜,西岭大雪的菩萨庙里,宁奕没有把她抱走,于是大雪肆虐,哭声喑哑。
现在不一样了。
有人抱住了她,温暖的,源源不断的热流,从四肢百骸升起。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冬天,没有来不了的春天……那个人的到来,就像是一缕春光,照破了人生最凄寒的雪夜。
丫头的神海,仍然是一片恍惚。
她的血液之中,那一缕入髓的寒意,正在缓慢化散,大雪飘摇,光芒将她笼罩,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
就像是躺在了柔光,和风之中。
而这样的舒服……是不够的。
她想要更舒服一些。
裴灵素的声音,在山洞里极轻极轻的响起,带着闪逝即过的羞赧。
听起来,像是恳求,也像是要求。
“抱着我……抱紧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光(下)
“抱着我……抱紧我。”
这句话,像是一句恳求,更像是一句要求。
宁奕的神情有些惘然,而被他栓系在山洞内,那匹正在饮着山泉瀑布的金色神骏,神情更加惘然。
那匹极通人性的战马,瞪大眼珠,狭长马面上写满了疑惑,它皱着大浓眉,望向两人“依偎”的方向,不出所料的,看见了一副春光旖旎的画面……它极其嫌弃的,缓慢蓄势,“呸”的吐出了一大口瀑布泉水。
此举很不出所料的,没有引起那两位一丝一毫的注意。
金色神骏默默拉远了距离,直到把那根缰绳拽直,再也做不了什么,半边身子淋着哗啦啦的瀑布,金灿鬃毛一片潮湿,马面隐在瀑布里若隐若现,只能嚼着腮帮子,默不作声,神情复杂。
它应该在山下。
不应该在山内。
……
……
在寒冬大雪之中,被一束光笼罩。
这股温暖的感觉,终生难忘。
裴灵素浑浑噩噩的神海,正在经受着火凤杀念的“灼烧”,原先的寒冷,在宁奕的“相拥”之下,很快就消失。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彻骨的“炽热”。
火凤,修行的是纯粹的火之意境。
这股炽烈的火热,在诞生之后,很快便迅猛攀升。
宁奕刚刚搂紧丫头,这股冰寒便陡然消失,他的面色猛地变幻,丫头冻人彻骨的后背,短短数十个呼吸,便成为了一座小火炉,炽烈的白烟从紫衫之间溢散而出,这一次,丫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满是痛苦的呻吟。
宁奕挑起眉尖,他面色焦急万分,一只手探在丫头眉心。
“嗤”的一声。
整张白皙面庞,此刻红的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但丫头面容之间满是无声的痛苦。
“热……啊……”
一头赤红如血的凤凰,在雪白的肩头浮现,这片如玉般的肌肤,都随之“腐蚀”,嗤嗤升腾的烟雾,宣告着这缕杀念消融生机的趋势。
宁奕二话不说,掌心按压在那头血凤凰之上。
他的心中除了痛苦和怜惜,还浮现一抹凌厉的杀念。
火凤!
火凤!!!
生字卷在艰难与这妖圣的杀念做着对抗,这个过程注定会有些“漫长”,而作为载体的那个人,此刻痛苦地已经嘶喊出声,血色凤凰在肌肤表面涌动,尖锐撞击着生字卷的神性。
宁奕面色冷了下来,他盯着血凤凰,两两交锋,那缕杀念自知不敌,便陡然收拢,不再与生字卷交战,准备蛰浅下来,转移战场。
“想逃?”
宁奕寒声开口,单指点住,刺啦一声,丫头的肩头,一缕血雾喷薄而出,这缕鲜血却不是她的,喷出肌肤的刹那,化为煌煌沸腾的火焰,瞬间被神性扑面,然而宁奕的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那头血凤凰,断去了一条凰翼,但残留的大部分杀念,掠入了紫袍之内。
宁奕看着躺在地上,满面痛苦泪水的裴丫头,他闭上双眼,沉沉吸了一口气,内心有些纠结。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哽咽的声音。
“哥……”
恢复了些许灵智的丫头,热得像是一只火炉,她痛苦地抬起双手,扯着紫袍衣襟,嘴唇干枯,狠下心咬牙道:“你在……犹豫什么?”
宁奕睁开双眼,内心的痛苦战胜了犹豫。
他轻声道:“得罪。”
说完这句话后,他两根手指掠过紫袍,紫袍衣襟自行解开,顷刻之间,一具凹凸有致,雪白泛红的娇躯,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副接近完美的身躯。
无论是定力多么高深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猿意马,神念摇曳。
宁奕狠狠咬紧舌尖,一缕血腥气息在口腔内扩散。
抖散全部邪念,眼神瞬间清澈。
那一缕猩红刺目的凤凰痕迹,触目惊心,血色凤凰侵入血液之中,火凤的那缕杀念即将扩散。
容不得犹豫。
宁奕一只手掌按压,接触到了一片莹润和温暖。
风波旖旎。
他连忙闭上眼不去看。
磅礴的生字卷,在此刻狂野生长。
闭上双眼的宁奕,掌心忽然感到了一阵阻力。
他有些惘然地睁开双眼,却对上了一双迷惑,浑噩,泪光朦胧的眼眸。
丫头坐起了身子,她一只手掌,轻轻按在宁奕的掌背,让那只手掌按得更深,更暖,紧接着她缓缓伸出双手,绕过宁奕脖颈,轻柔缠住,像是要把自己都揉尽对方的身子里。
亲昵如花朵一般。
缓缓绽放。
那只疯狂肆虐的血凤凰,在生字卷的神性绞杀之下,发出凄惨的叫声,只不过这道声音转瞬便被两人抛在脑后……宁奕的大脑一片空白,温软潮湿,香甜生津。
他徐徐闭上双眼。
“不活啦!”
远方那匹栓在山泉瀑布的金色神骏,猛地口吐人言,竟然是一只能开口说话的妖灵。
他终于忍不了,此刻跳了脚,瞬间挣脱那根缰绳,在这一瞬间受了莫大的刺激,猛地窜出那片瀑布,高声嘶吼着冲向远方,泪流满面。
流水潺潺,符?无声。
洞天之间,一片静谧。
……
……
一男一女,蹲在灰界一座小土坡上。
“应该就是这了。”
白袍妖圣手托“观世塔”,他眯起双眼,淡淡道:“这是裴?f当初留下的禁制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没有被人看破。”
紫凰面无表情。
观世塔最终捕捉二人神念气息,一路追踪至此,再无了踪迹。
“这里的确是一个极隐蔽的地方,妖族古卷对此地没有丝毫记载。”紫凰站在小土坡前,她的眼前根本就空无一人,是浩袤蔓延的土地,然而她微微屈指,叩出一抹紫色火焰,那一缕凰火飞掠出去,燃烧虚空,像是作画一般,缓慢烧出一副“洞天”之内的奇异景象,枯山败水的轮廓,如山河古画一般脱墨而出,在紫凰妖圣的焚天手段之下,这道残存了数十年的禁制,终究还是被破开了。
“那两人受了伤。”浮图妖圣缓缓站起身子,他淡淡道:“来到这里,应当是想疗伤……裴?f既然设下了这道禁制,就一定留有后手。我不建议你现在就杀进去。”
紫凰面无表情,淡淡道:“裴?f再强,如今已是一个死人了,我还能怕一个死人不成?”
话虽如此,但她却迟迟没有踏步,站在这座小土坡上,紧紧盯着那燃烧而出的“小衍山界”,这片地界,因为裴?f的剑气而存在,数十年不曾显露端倪,这等手段,已是匪夷所思的神仙手段。
以自己剑气,勾搭剑之世界。
这是一个完整的“领域”,有着当初裴?f设下的规则。
而以裴?f的为人……想也不用想,自然有着禁制被破,小衍山界展露人间之后的手段。
紫凰妖圣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还能逞什么威风?”
她猛地一步踏出。
而同一时刻,浮图妖圣不阻不拦,默默向后掠去,他抬起头来,望向远方“小衍山界”,紫凰踏出第一步的刹那,原本虚无如一面平镜的小衍山入口,此刻陡然溅起万丈波澜,镜面泛起无数涟漪,瞬息之间,紫凰的面色一片苍白。
一道粗壮剑气,如锁链一般,自虚空之中递出,狠狠撞击在紫凰的胸口,这抹紫色身影来得快,去得更快,猛地抛飞而出,撞在小土坡上,直接将整座小土坡夷为平地,后续在地上犁出数十丈的沟壑,才停住退势。
尘埃之中。
紫凰的神情一片惨白,难看到了极点,她的眼神满是震惊,望着那片枯山败水的景象,虚空镜面重新恢复平静,一切都如未发生过那般……
女子妖圣的唇角,缓慢溢出一抹鲜血。
白袍妖圣瞬息来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托着宝塔,淡然道:“不要小瞧裴?f……他可是当年打得白帝龙皇都不敢出面的人族战神,即便死后留下来的,只是一座禁制,也不可轻易小觑。”
“更何况……那里庇护的,是他的后代子嗣。”浮图妖圣眯起双眼,轻柔道:“这片剑界,对涅??妖圣有着极大的敌意,若是我等强行踏入,若是不能胜过裴?f留下的那些剑气,就算最终真能闯入,也是元气大伤,好好想想,到底值不值得。”
紫凰双手攥紧,她模样极其狼狈。
这位女子妖圣,紧紧盯着那片剑之世界。
“要么找来一片更强的领域,降临此地,把这座剑界从规则上压碎。”浮图妖圣在一旁,旁敲侧击,缓声细语道:“要么,就让那些年轻妖修们涌来吧。”
一开始,不愿意放弃狩杀沉渊君,来寻找宁奕麻烦的白袍妖圣,此刻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他笑眯眯望向神情苍白的紫凰妖圣,道:“我帮你散开消息,告知灰之地界的妖修们……宁奕的所在。一人再强,终究有限。要不了多久,妖潮会把整片剑界撑破,到时候,他们二人别无选择。”
紫凰望向浮图。
她皱起眉头,似乎在犹豫。
白袍妖圣则是咳嗽一声,图穷匕见,缓慢笑道:“你要裴?f女儿的头颅,我要那个叫‘宁奕’的。事成之后,裴?f女儿的遗物,整片剑界,都是你的。那人族剑修小子的造化,宝物,则是归我,如何?”
女子妖圣听到了这句话后,才放下了心。
她冷冷笑了笑,道:“成交。”
(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七章 登场
北境城头。
一辆马车,自喧嚣尘烟中来,这辆马车速度之快,堪比飞剑,几乎不沾地面,两匹赤红神骏拽拉车厢,四蹄踩踏虚空,掀动轰隆隆的翻滚声音。
北境城头的斥候,看见那节车厢,神情陡然变得严肃。
他们如临大敌一般,紧紧盯着翻滚破碎的尘埃,那节车厢上空笼罩着一层星辉华盖,而华盖气息之中,掺杂着浅淡的威压。
那是……皇族的气息。
来自天都的马车,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必然是皇城里的大人物。
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这是一手反将之棋,破开凤鸣山是一件大功,但归根结底,此事没有与太子相告,而且这场北境战争……更加证实了太子的猜想和怀疑。
沉渊君是一个不可控的人物。
这辆马车的到来,不得不令北境将士警惕,整片大隋天下,并非是铁板一块,如今二皇子袖袍兜拢的东境自成一地,而另外一片对王权“蔑视”的,就是北境长城。
太子这几年来,通过输送新鲜血液,在某种程度上,掌控了北境长城的一部分权力。
而这些血液,就像是他当初在天都内埋下的春风茶舍棋子一样,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爆发,此刻默默蛰伏在城墙内,一言不发。
在所有的注视之中,那节车厢缓缓停下。
不仅仅是那些北境兵卒,悬停在北境长城的诸多剑修,来自五湖四海,各大圣山的修行者,都感受到了那股凛然的气息……他们转首望去,那节车厢的周遭尘埃徐徐散开,露出了驾驭马车的车夫面孔。
一张宽大的斗笠。
身上的气息变得淳朴,圆融。
几位圣山的大修行者,神情惘然,彼此对视,不知道该说什么。
书院的那些修行者,神情最是复杂。
声声慢背后背着那把飞瀑连珠,古琴被黑布层层包裹,三年不见,她身上的气息更加圆润,面上仍然遮着一层面纱,只不过先前举手投足间具备的那股肃杀气,已经慢慢变成了一种空灵,淡雅。
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声声慢神情复杂,在她身旁所站的,乃是一身水蓝色道袍的“水月”师叔,这便是白鹿洞书院此行抵达北境长城的最高战力。
至于院长苏幕遮……在破开涅??境界之后,便一直隐于世间,愈发的行踪缥缈。
她看着马车方向,还有那位“熟悉”的车夫,轻声感慨道。
“算一算……应该有四年了吧?”
周围的一些白鹿洞女弟子,神情困惑,她们并不认识那位马车车夫,但她们知道,那五彩华盖是大隋皇族的象征。
青君站在北境城头,他双手按着城墙,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周围的弟子,都围在他的身旁,看着那位曾经被院内所有人尊敬的大人,如今干净地像是一张白纸,浑身凌厉的剑气像是入池清洗一般。
他轻声喃喃道。
“师尊……”
马车车夫戴着一件破旧的斗笠,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瘦的面孔。
朱候。
应天府府主,朱候。
四年前的青山府邸,雷声喧嚣,朱候意图吞并白鹿洞书院,将四座书院合一,最终败给了手持墨刀的苏幕遮,成就了大隋近百年来的第一位女子涅??。
同时青山之上,朝天子和圣乐王,也败给了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剑器近。
在这之后,太宗皇帝一纸诏令,将朱候打入红拂河。
应天府书院便跌至谷底。
红拂河是围绕天都皇城的那条小河,谁也不知道这条古河存在了多久,据说在光明皇帝开辟疆域,建立皇城的时候,这条小河便已经存在……历代以来,维护皇权的力量在中州散布,越向中心靠拢,这股力量便越是强大,这条红色护城河,从穹顶俯瞰来看,就像是一条抹额,栓系在大隋天下的额首,护住最重要的“神海”。
除却“铁律”,“真龙皇座”,天都的执掌者,还有着诸多的力量,来维护自身……哪怕他的修为不是天下最强的那个。
像太宗这般,将自身武力攀升到极致的人,大隋开国以来,就只有凤毛麟角屈指可数的一两个而已。
做不了天下第一。
仍然是天下第一。
这就是光明皇帝留下来的,最珍贵的东西。
它就是“皇权”。
整座天都皇城,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视为初代留下来的遗藏,这座皇城若在,那么坐在皇城最高处的那个人,便握住了“皇权”,山河破碎,天都不朽。
皇权在三尺之外,万里之内。
……
……
四年。
四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那位在青山府邸事变之后,被打入红拂河的府主朱候,这四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因为没有人知道,在太宗皇帝口中的“红拂河”到底意味着什么,太子,李白鲸,李白麟,这三位皇子,这些年来都受着红拂河的庇护,护道者无处不在,却又像光一样无声无形。
那究竟是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修行之地。
还是一座漆黑无声的炼狱牢笼。
或者……兼有之?
背负大隋皇族血脉的修行者,心甘情愿入红拂河,养老,庇荫后代子孙。
犯了大忌的罪人,在罪不至死的情况下,也会被打入红拂河内,为大隋皇族鞍前马后,偿还罪孽。
在登上那个位子之前,没有人知道……这是只有皇帝知道的秘密。
太子,李白鲸,李白麟,虽然受到庇护,但他们却不知晓其中真正的秘密。
毕竟,他们的“皇权”,都是太宗分出来的,馈赠的,而不是他们自己手中掌握的。
这座天下只有一个主人。
从来就只能有一个主人。
……
……
朱候的眼神之中,并没有太多主观的色彩,看不出灰暗,失落,愤怒,痛苦,悲伤。
也没有喜悦,兴奋,激动。
一片木然之中,他勒马而停,走下车厢,替车厢内的那位揭开车帘。
北境城头,此刻悬聚了诸多目光,车帘拉开,走下了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一阵疾风很不巧的掠过,掀动她的帷帽皂纱。
这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再挪开,不论是男还是女,都将后续的眼神放在了她的身上……即便是朱候,木然的瞳孔之中,也有一些闪烁,连忙低下头。
所有人都知道她。
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她。
曾经在莲花道场,观摩扶摇与周游决战的那些皇族,回去之后,念念不忘,早已把那一日黑纱女子登场的景象,作成了画,纵然一掷千金,找来的画师手法极其高明,也只能画出三分神韵……即便如此,这位名叫“徐清焰”的女子,还是一日之间,就传遍了整座皇城。
眉眼惊艳,盖压大隋。
有人说这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有人说这是大隋千年来最好看的人。
诸多流言蜚语,越传越多,而这位名叫“徐清焰”的女子,身世,经历,也随之被扒开,她是西境幕僚徐清客的亲妹妹,是被三皇子送到太宗宫内的礼物,是一个徒有美色的弱女子,也是一只纤细羸弱的金丝雀。
但她与宁奕有关。
这一点,便足以让人留意,谁也不知道“徐清焰”和宁奕是从何时认识,那位蜀山小师叔刚刚抵达天都的时候,两人似乎就有了交集……而且,似乎有谣传。
徐清焰和宁奕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
在天都政变之后,太子“收留”了徐清焰,这位徐姑娘久居东厢,几乎无人能见到其容貌,除了阅书,就是去珞珈山跟随扶摇修行。
这是一个极其神秘的人。
在见到“徐清焰”真面目之前,许多人都会觉得,关于她的传言是假的,本尊定然好看,但绝不至于千年罕见,此间唯独一人……
但今日见了,才知道。
名不虚传。
风声渐小。
披着黑纱衣袍,戴着帷帽的女子,连绵把帽檐压低。
她轻声对朱候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理了理衣袍,缓步向前走去。
徐清焰望向北境城头,那些如临大敌的将军府门客,高声道:“诸位,我来自天都皇城!”
大风之中,女子的声音飘散荡开。
然而这句话,却让那些警惕的人更加紧张。
北境的铁血军律,让这些将士更加警惕,他们是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甲士,看着这女子,虽然生得绝美,但口中的那句“我来自天都皇城”,便让他们生起一股抵触。
北境最不喜欢的,就是来自天都的皇权。
便在此时,车厢内下来了第二道身影。
那是一个披着蓝色道袍,衣袍洗得有些发旧,甚至发白的年轻道士,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疲倦,憔悴,但瞳孔之内却毫无倦意,如碧水洗过的蓝天,熠熠生辉。
城头一片哗然。
他是一个比徐清焰知名度只高不低的人。
在很久之前,大隋的四境之内,乃至四境之外,都知道……在教宗的选择上,西岭道宗起了很大的争执。
最终三清阁选了一位极其年轻的少年。
陈懿站在徐清焰身旁,他看着那些困惑,警惕尽皆有之的将领,轻柔道。
“诸位……别担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小衍山界
命字卷有着极强的推演之力。
徐清焰不是命字卷的主人。
但她的哥哥曾经是。
命字卷两任主人,都间接的与她有着联系,这股联系相当密切,而且最关键的一点。
她有“神性”。
足以催动执剑者古卷的,神性。
来到北境长城,是她自己的主意,没有任何人要求,太子自然也不会如此要求……事实上,李白蛟更愿意让这位徐姑娘老老实实呆在天都皇城的东厢内,哪也不要去。
但是事关“宁奕”,这件事情的选择,便没有什么悬念。
她一定要来。
她一定会来。
北境城头,风声缭绕,掀动黑纱女子的裙摆。
飞剑悬停,诸多剑修准备掠入灰之地界,去接应沉渊君的铁骑,同时迎战妖族的兽潮。
千钧一发之际,那辆马车来了。
徐清焰看着城头的那些熟悉面孔,宁奕师门的长辈,那位在感业寺时常给自己送药的瞎子前辈,还有身旁披着黑白大氅的小山主。
一张张面孔。
他们都是来找宁奕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能找到……他在哪里。”
……
……
谷小雨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他以前觉得,裴姐姐就是最好看的那一类了,后面下山几趟,在大隋人间走了好几座城池,也见过所谓的“漂亮”姑娘,但跟裴姐姐比起来,都差了一些意思。
开玩笑。
裴?f大将军的女儿。
容貌抛开不论,那股清冷剑气,便秒杀这尘世间的庸俗脂粉。
于是对裴姐姐容貌气质五体投地的谷小雨,时常在想,外界说宁奕小师叔摇摆不定,似乎陷在两段“感情”之中……他真的想不明白,这还有什么摇摆不定的?
还有人能比裴姐姐好看???
还真的……能。
谷小雨的神情万分古怪,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徐姑娘的容貌,实在好看地有些过分,她应该归为天上仙人那一类,五官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但真要鸡蛋里挑骨头,也能说出缺点。
缺点就是太过完美。
因为太过完美,所以让人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比如……人性?
或许是少年郎见过的东西不够多,他拽着脑袋头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原因,总觉得这位徐姑娘身上带着一股超然的气息,不像是凡俗间的人,双脚不沾地了。
但徐清焰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又错了。
“诸位想必就是宁奕的师门长辈了。”徐清焰登上北境长城,径直向这里走来,她认真施了一礼,毫无矫揉做作之意,诚恳道:“灰之地界纵横绵延,数千里之广,纵然千手前辈神通广大,踏入此地,也如大海捞针。”
“我有一术,能为诸位指引方向。”
千手眼神一亮。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这位蜀山小山主,虽然在宁奕下山之后,便很少有所交集,但她心中却一直记挂着这位师弟,对于宁奕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丫头在她看来,是一个极好极好的良人。
至于徐清焰。
早些时候在感业寺,她也见过,生得极美,但为人如何,并不了解。
但千手的修行,与感知有关,只要见面,看人便是极准。
她看着黑纱帷帽女孩,眼里已经流淌出一抹欣赏,喜爱……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她欣赏的小姑娘,这副容貌生来如此,无法抉择,生在逆境,却从未放弃。
她看着徐清焰,像是看着一团风中摇曳,艰难燃烧的火焰。
能够遇见这样的女孩,也是宁奕的福气。
如此……若一定要二选其一,便很难选。
难。
千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作主张的替宁奕设想,得此佳人倾心,的确不可辜负,若是如此,便只能……
这些年来,大隋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只不过自己的这位傻师弟啊,似乎心中有太多修行的执念,反而把自身置之物外。
徐藏的死,对宁奕的打击太大了。
千手摇了摇头,把念头甩开。
她望向女孩,道:“若是能找到‘宁奕’位置,便是最好。”
“稍等片刻。”
徐清焰抿起嘴唇,她轻轻伸出一只手,握住栓系在自己脖颈的那半片骨笛叶子……其实不需要动用“命字卷”,她已经能够感应到那个模糊的位置了,就在北边。
北方。
宁奕就在北方灰之地界的某一处。
她的喉咙里发出极轻的闷哼。
动用命字卷,神魂便如遭受雷击。
这是需要“代价”的术法。
黑纱下的身躯微微颤抖。
神性如白蛇一般,在魂海里缭绕,命字卷的推演如抽丝剥茧,在偌大的迷雾之中掠行。
女孩白皙的额首,缓慢渗出汗珠。
她的神魂里,线条拼接,扭曲,破碎,然后重组。
在几人的等待之中,徐清焰气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宁奕现在,在……小衍山界。”
小衍山界?
千手眯起双眼,望向齐锈,再望向温韬,自己的两位师弟都摇了摇头,在他们记忆里,灰之地界的图卷之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小衍山界”。
徐清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搭在千手的掌心。
千手眼前一亮,她望向帷帽女孩,看到了皂纱下那坚定温和的眼神,命字卷的魂念摇曳穿梭,在千手的脑海里拓印,整片灰之地界的迷雾被命字卷拨散,一片不知名的地界,在这里显现。
小衍山界。
当初裴?f突破北境之时,曾在这里战斗,将其夷为平地……但事实上,则是施加了禁制,将这座地界封禁起来。
“原来如此……”千手喃喃开口。
……
……
泉水啷当,瀑布作响。
山洞内,春光旖旎,热雾缭绕,丝丝缕缕的水汽,缠绕在两人**的肩头。
那头血色凤凰,在生字卷的绞杀之下,彻底湮灭,执剑者的神性在丫头体内运转,这股暖流并未就此消散,而是被宁奕留在了其血液之中。
宁奕闭着双眼,专注的感受着唇前的温软香甜。
丫头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明,当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她的面色陡然升起绯红。
感觉到了异样。
宁奕猛地睁开双眼,他松开那只手掌,神念扫荡,确认那只血凤凰已经彻底被消灭,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向后仰首,准备分开,那双雪白的粉臂却没有松开。
裴灵素箍紧双臂,轻声呢喃道:“宁奕。”
这一声呢喃,像是石粒坠入春水,溅起万丈涟漪。
丫头闭上双眼。
甘之若饴。
瀑布水流潺潺,一切都恢复到之前那般。
良久之后,唇分。
两人对视,眼中只有彼此,已不需要说一个字,一句话。
坦诚相见。
裴灵素的眼中一片澄澈,眼眶却还有些湿润,她忽然低眉笑了笑,把下颌靠在宁奕的肩头。
“有些话,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说了。”
宁奕轻轻搂抱着丫头,他一只手抚着温顺的秀发,还有光滑白皙的后背,紫袍脱落之后,两人便不再有什么间隔,距离。
宁奕轻轻以额首贴靠在对方额首,轻声道:“我知道,我也是。”
他知道。
当然知道。
什么都知道。
知道这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天都皇殿的生死之别那一刻起,还是莲花道场的以命相护,一幕幕往前推,不老山的相见,平顶山上的流萤,大漠黄沙,剑行侯府,两人在一起走过了十年的风雨飘摇。
或许在一开始,在那场雪夜。
就注定了,他们不能再分开。
在皇陵赴死的那一刻,宁奕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他回想自己的一生。
是否有遗憾……答案是没有……答案是,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
他有太多的遗憾了。
他完成了对丫头的承诺,却没有带丫头好好看过天都的风景,他活在复仇和修行的压力之中,从未有一刻真正的洒脱。
他一路上看见了很多人,很多事。
在神性枯萎,化为冰雕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不是“解脱”,而是不甘……如果让他重新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手,他不想死去,他想活着。
丫头在平顶山上,说要唱给自己听的那首歌,还没有唱完。
千手师姐。
瞎子师兄。
温韬,谷小雨,一道道身影,这是留在心底的温暖寄托,这么多的执念……他怎能就这么轻易的离开这人世间?
还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这就是修行的意义。
活着,还有……守护。
他从皇陵里醒过来,从死亡之中挣脱。
看清了自己的那颗内心。
剑心尘埃清开。
很多困惑,很多之前不敢面对,要逃避的问题,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
……
宁奕深吸一口气。
有些话,他准备开口。
在他说话之前,已经有一道声音抢先响起。
“我们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丫头极轻极轻的开口,她的声音忽地又有了一些哽咽,却没有悲伤,“不是之前在一起的那种在一起……是另外一种意思。”
说话的语调很慌乱。
宁奕以手指掀起丫头的发丝,注视着那有些躲闪的眼神。
他注视着丫头。
以额抵额。
“好。”
直截了当,无比干脆。
宁奕只说了这一个字。
那个十多年前,陪他从大雪夜走过来的女孩,“哇”的一声,哭成了一个泪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破雾
瀑布飞湍。
一男一女,穿戴整齐,符?缭绕,两张避水符抬开垂落水帘,缓慢从山洞之内走出。
“那匹金色战马呢?”宁奕皱起眉头,原先载着自己来小衍山界的神骏,此刻已经不知道窜到了哪里,神念掠出,方圆十里,甚至都没有感受到那匹大马的气息。
不亏是北境长城的珍贵宝骏……
跑得也忒快了。
宁奕神情有些无奈,他望向自己身旁,面红过耳的裴灵素,丫头咬着嘴唇,眼神迷离,似乎还在回想着刚刚山洞里的那些画面……她的面颊温度有些滚烫,委实是那一副画面太过旖旎,却挥之不去,始终缠绕在脑海里。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额首顶上,缓缓的揉了揉。
宁奕柔声道:“傻丫头。”
裴灵素眯起凤眸,享受着头顶的那份温暖,她嘻嘻笑了笑,往前跳了两步,从胸襟衣领那儿拽出了一根红绳,红绳摇曳,连接着一枚玉佩。
“还记得它吗?”
这枚玉佩被雕琢成一条红鱼,跃尾跳起。
虽然立意尚可,但……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么珍贵物事。
它的质地相当粗糙,看起来就是街边小摊贩那儿,随随便便,掷一贯铜钱,就可以买到的普通玩意儿。
因为它就是一贯铜钱买来的。
“记得。”
“我当然记得。”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的鼻尖有些酸,艰涩笑道:“一个不值钱的东西……你还戴着呢?”
即将离开西岭的前一天。
那天阳光明媚。
他带着裴丫头,去买前往天都城的包裹,经不住丫头的软磨硬泡,最终买下了这枚红鱼玉佩。
丫头张开双臂,像是在清白城里,躲避天宫地府白袍修行者那样,轻轻搂住宁奕,把头颅埋在宁奕的胸口黑袍里,她拿着极轻极轻的声音,呢喃道:“从那天后,就一直戴着,没卸下来过。”
因为……这是你送我的啊。
你送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会很珍惜,都会很宝贵。
怎么会丢掉。
宁奕和丫头,一起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十年。
经历了很多事情。
也说了很多话。
但现在,丫头似乎觉得,胸口有一股瑟瑟暖流,激动又紧张,却让她的每个呼吸都变得有了意义,她越望向宁奕,越是有话想说。
她想问宁奕,还记不记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想问宁奕,在妖族天下是怎么走过来的。
但。
这几年在紫山修行……她不是这样的。
裴灵素可以一句话不说,一个人盘膝坐在风雪原里,研究碑文,石刻,经书,秘术。
一个人不说话,不是因为她喜欢沉默,而是因为那个能让她愿意倾诉的人,没有出现。
而现在,千言万语,汇聚而来,却有些堵塞。
裴灵素没有开口,是因为她知道。
现在……不是时候。
两人身处小衍山界,这里四周残留着父亲设下的禁制,但灰界的战争已经爆发,大修行者和妖潮都将袭来,没有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小衍山界,也不例外。
“我感受到了妖气。”宁奕的面色有些严肃,他揉着丫头的脑袋,目光远眺,微微眯起眼眸,他的神念感知能力极强,掠出数里地后,接触到了小衍山界的边缘,紧接着就感应到了妖气。
“来的好快。”
宁奕有些困惑。
按理来说,有沉渊君和千觞君出手,把火凤和古道拦住,妖族截断天机的那两位大修行者被阻拦,灞都城没有再投入力量……不会有人知晓自己的动向了。
更何况。
小衍山界是一处相当隐蔽的“洞天”,千觞君的图卷里有标注这处地界,但其他人触及此地,没有“剑藏”破雾,那些人会如同踏入天都长陵一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绕开此地。
“是被人‘抓住’了么?”宁奕感应到了一股又一股细小的妖力,单一力量虽小,但胜在数量庞大,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妖兽的修行境界并不高,纯粹是妖族天下在这场战争之中的炮灰,它们明显是受到了更强大的意志驱使,聚集在这里,只不过“小衍山界”的禁制雾气似乎还没有破开。
它们群起而聚,却只是徘徊。
……
……
白袍摇曳,尘土飞扬。
小山头上,白袍妖圣眯起双眼,他轻轻吹着一根雪白骨哨,这枚笛子打磨地相当圆润,不知是由何物骨骼雕琢,被浮图吹动,七音孔内荡出阵阵幽音,似乎能够勾人魂魄一般。
笛声悠扬却诡异。
紫凰有些忌惮地看着这位老怪物,浮图的那尊“观世塔”,此刻就漂浮在其肩头,随着笛声一同摇曳,像是开了灵智,也会随着“乐声”击打节拍。
浮图妖圣在北妖域内,很少露面,极其低调。
此人修行神魂大道,是大家都忌惮的那类稀少修士,而且膝下没有弟子,在龙皇殿内也不收徒,也不汇聚麾下势力,以“散修”的身份,拿到龙皇殿客卿的令牌,找一处安静山头,大多数时间都是静修。
像这样的妖圣,自古至今都很少见,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而且没有“牵挂”。
没有家人,没有弟子,也不会留有羁绊。
谁都不会愿意得罪这样的人物。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一般性子古怪,或者暴戾,但浮图却偏偏例外,他性格相当“温和”,而且颇有些老好人的样子,譬如之前替龙皇取钟,面对那件先天灵宝,他毫无架子,温声细语说了半天。
紫凰妖圣的暴脾气就忍受不了。
女子妖圣站在小山头上,她望着不远处,那座展露轮廓的“小衍山界”,像是山水泼墨画,浮图妖圣的笛声,则像是给这副墨画撒上了一些灰尘,陆地震颤,烟尘四起,四面八方的妖潮,因为这只骨笛的奏乐而来。
浮图神情平静,收起骨笛,淡然道:“三千妖潮……想要撑破这片剑之世界,可能还有些不够,但在这方圆之内,能调动的,就是这些了。”
“这些妖兽,几乎都未启灵。”紫凰皱眉,“那两个人族的修行境界可不弱,好歹也是命星。”
浮图笑道:“不用急……我先破开此界雾气。”
白袍男人收起骨笛之后,望向那片小衍山界,他神情肃穆,作为当年见证人族裴?f崛起的妖圣之一……他很清楚,这位北境长城的旧主,拥有的剑道杀力,在这千年以来,很难有人可以超越。
他可不会傻到,以自身力量,与裴?f剑气做对撞。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小衍山界”的雾气破开,让这座小洞天,彻底展现天地之间。
浮图面色紧绷起来,他袖袍之内,又滑出一枚巨大毛笔,狼毫挥舞,空中泼洒,妖力星辉交叠如长河,在空中绘制出一副巨大图卷。
“山雾,破!”
笔走龙蛇。
浮图两个呼吸,笔锋自左而右,一蹴而就,收墨的那一刹,汁水四溅,神魂飞掠,这副图卷“嗡”然长鸣,呼啸着撞向那座小衍山界。
隐藏在灰之地界的那半座山门,发出了剧烈的撞击之音。
“轰隆隆”的碎石摇曳。
这一撞之下,山雾果真破碎,裴?f的禁制,本就经受岁月消磨,神魂法门的撞击无声无形,也无从抵御,无数剑气飞掠,嗖嗖嗖从那副图卷之中穿梭而出,击了个空。
紫凰眼神一亮。
这是神魂术法……裴?f留下来的禁制,正好被此法抓住了缺漏!
天地摇曳,那些徘徊在“小衍山界”之前的妖兽们,此刻嗅了嗅鼻子,他们眼前的浓雾骤然卷开,一副前所未见的画面在眼前铺展开来……枯山败水凄凉地,但丰盈的灵气却洋溢而出,第一道吼声在小衍山界之前响起,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长啸和怒吼声音,大地震颤,这些妖兽开始奔跑,在狭小的谷道山壁上飞掠。
小衍山界的入口,被浮图打开。
站在小山头上的紫凰,饶有兴趣,望向那副妖潮奔腾的画面。
她轻轻咦了一声。
一缕火光在空中缭绕,接着徐徐燃烧,落在两人之前。
“嗖”
这道身影,一位披着红袍,剃尽三千烦恼丝,看起来像位僧人,倏忽飞来,瞬间落在小山头前,神情肃然凝重,揖礼道。
“北妖域朱雀域,赤吾妖君,见过两位前辈。”
北境长城发动了这场战争,四座妖域自然有所调动……而朱雀域必不可能缺席。
朱雀域只有两位妖君,大雀妖君要镇守朱雀主城,于是此次前来灰之地界的,便是赤吾妖君,那个在红离山闭关修行的年轻妖君。
就在先前,一道神念,跨越数十里,入他魂海之中。
而这道神念的主人,正是浮图妖圣。
紫凰有些恍然,瞥了眼好不容易见到妖圣,神情分外认真严肃的年轻妖君。
她再眯眼望向浮图,顿时明白了这厮的后手。
白袍妖圣微笑道:“不必多礼,若是我记得不错,朱雀域莲境火焰失踪……此事,朱雀城曾上报过龙皇殿。”
赤吾妖君面色严肃,点了点头。
“这便是我以‘观世塔’唤你来的原因。”浮图妖圣声音平静,缓缓道:“盗火之人,此刻就在那座小衍山界之中,一男一女,命星修为。”
……
(卡文了,今天只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章 裴?F的遗物
赤吾妖君微微侧首。
他望向不远处,那座山雾破碎,展露庐山真面目的枯山败水,这就是浮图妖圣口中的“小衍山界”?
这是什么地方?
以他的修为,得到的灰之地界图卷,几乎是完美无漏的,但在他的神魂认知之中,这片地界的所在之地,竟然是一片空白。
“是裴?f。”
白袍男人微微一笑,看出了赤吾妖君眼神之中的困惑,解释道:“他留下了一片剑之禁制,封锁此地,直至如今才被发现,你可以认为这是一座隐蔽极好的小洞天。”
赤吾妖君恍然。
他眉头锁了起来,心底立即就动了心思。
对于“裴?f”这个名字,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他在妖族,算是后起之秀,但这数十年来,恐怕无人会忘记那个站在北境城头所向披靡的人族剑仙。
灰之地界,七进七出,几乎横扫无敌。
赤吾望向“小衍山界”,如果此处真是那个男人留下来的遗迹……那么倒是合理的。只不过他可不是傻子,这两位妖圣不愿意进去,显然是忌惮裴?f留下来的后手,把自己喊来,难不成想让自己替他卖命?
浮图妖圣的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
他悠悠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白跑。”
略微沉吟。
白袍妖圣道:“你朱雀域莲境失窃的那些地心火,都在那‘宁奕’的手中,你此行踏入‘小衍山界’,只需要把他逼出剑界,后续自然会有人收官。当然,你若是能直接杀了,拎着人头来见我,那是最好。”
“此事之后,朱雀域的那些莲境地火,自然收回,除此之外,我会赠你一桩造化。”浮图妖圣微微抬袖,袖袍内两股黑白气流掠出,化为两道悬浮的光华,像是一副太极阴阳图,黑白两气抱团交叠,如游鱼一般首尾衔接。
紫凰妖圣眼神微凝。
她环抱双臂,望向浮图,这老家伙的宝物……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观世塔,又是魂念骨笛,现在又掏出一副宝图,这件宝器的品秩虽然不到涅??境,但绝对可以横扫妖君无敌手,拿此物当做赠礼,只为了让赤吾出手,稍显“奢侈”。
不过,比起那两人的性命,此物也值得。
不料,赤吾却是摇了摇头。
“浮图前辈……”他微笑开口道:“您这件宝物,的确珍贵,我也的确动心。但宝物虽好,我也需有命消受才行。”
说话之间,赤吾望向那座小衍山界。
“此地,裴?f设下禁制……那位大隋剑仙,我招惹不得,踩错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赤吾笑道:“此事,前辈还是另请他人吧。”
浮图闻言之后并不生气,而是抬起另外一只手。
“可认得此物?”
另外一只袖袍内,溢出的不再是黑白之气,而是金灿炽光,一片扁平的古旧羽毛,悬在浮图妖圣掌心,他看着赤吾妖君,淡淡道:“东妖域那些妖修,可以肆无忌惮厮杀,因为‘白帝’制作了一件顶级宝器,将他们魂魄都拘在其中,算是留了第二条性命,即便战死,仍然有着重头再来的机会……我虽没有‘白帝’的大神通,但保你一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赤吾的瞳孔顿时收缩。
他当然认得此物!
这片金灿的羽翎,悬在妖圣掌心飘摇,纹路细狭,仔细看去,却能在翎羽之中看到诸多大道,纵横蔓延,残留如山般的沟壑。
须弥纳于芥子。
涅??翎羽。
“你拿着。”
浮图妖圣弹指将其叩出,道:“此物炼化极快,一缕神魂放入其中,便可彻底掌控,踏入‘小衍山界’,就算触碰了‘裴?f’剑气,也不用担心,涅??翎羽会护住你的魂魄,与东妖域那些妖修一样,你就算‘死’了,也有重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赤吾妖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浮图微笑道:“当然……若是你没有死,那么这片涅??翎羽,依然归你。回到妖族,你可以慢慢参悟其中意境。”
这才是赤吾妖君心动的原因。
那片翎羽之中,藏着“涅??境”的秘密。
若真的像白袍妖圣承诺的那样。
此行结束,回到红离山闭关,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在妖君境界,大涨实力,甚至距离那“虚无缥缈”的涅??,也能更进一分。
浮图妖圣说话之间,已经将这片翎羽赠出。
赤吾赶紧满心欢喜收下。
紫凰眼神古怪。
“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白袍妖圣淡然笑道:“你也知道,这东西虽然珍贵,但对我等已是无用了。”
剃尽三千烦恼丝的年轻妖君,心情复杂,双手捧着翎羽,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但不过用了三四个呼吸,就将这桩造化吞下,神念炼化之后,他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恭恭敬敬道:“两位前辈,赤吾这就前去……摘下那两人的头颅。”
“好。去吧。”浮图妖圣淡然挥袖。
一道红光飞掠而出。
看着赤吾飞入小衍山界之中,一路上果然没有触发裴?f的剑气……那剑之禁制,果真是针对涅??境界大修行者所设。
浮图妖圣默默看在眼里。
颇有些戏谑的女子声音在耳旁响起。
“啧啧啧……你竟然这么大方?”
紫凰环抱双臂,倚靠在一株古木旁,从浮图“好心好意”帮自己散播消息以来,她就没插手过,唤来妖潮,喊来赤吾妖君,她全程旁观。
她倒是觉得,这浮图妖圣,有些好心过了头。
“这点身家还是有的。”
浮图妖圣轻声笑道:“一片翎羽,一件妖君宝器,不至于伤筋动骨。”
紫凰平静道:“你图什么?”
白袍男人摇了摇头,笑问道:“你我二人之前已经约好,小衍山界的事情,各自取走相应的造化,两不过问。你能杀掉裴?f后人,我宰掉姓宁的小子,不就够了?何必再刨根问底。”
紫凰沉默下来。
姓宁的那小子,身上一定有着“大造化”,让浮图妖圣甘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而且,在这之前,她隐约听闻一个消息。
据说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也是为了宁奕。
这姓宁的,到底什么来头?
但可惜的是,她的确对这大造化,不动心。
她只想把裴?f的女儿杀掉。
一报还一报。
念及至此,这位女子妖圣,索性闭上双眼,不去过多念想。
如若不出意外,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
……
……
“雾气破了。”
大地开始震颤,而且这道震颤的声音,愈发强烈,整片陆地,似乎都要被掀起。
宁奕和丫头两个人,悬浮在小衍山界一座山头,两人脚踩飞剑,俯瞰地面,裴?f设下的禁制可谓“天衣无缝”,数十年来无人堪破,偏偏今日被发现了。
“应该还有涅??境的妖圣在一旁窥伺。”裴灵素很快就明白了现状,她皱眉道:“不过那人没有亲身前来,应该与父亲留下来的‘剑气’有关。”
这片妖潮,是那位妖圣引来的。
“小衍山界,这片领域的承载力有限,他想靠这些妖潮,撑破这片地界。”丫头望向远方大地,浩袤烟尘已起,那些妖兽飞掠而来,一路踩踏禁制,阵阵霞光飞掠,这片“小衍山界”,不是一处洞天福地,当初裴?f在布置禁制之时,处处留下杀机,只不过丫头有“剑藏”开路,这些禁制自然不会触发。
如今有外来者闯了进来。
悬在小山头上,宁奕和丫头入眼所及,便是一道又一道的金灿剑气,冲霄拔地而起,血雾升腾,这些未开启灵智的妖兽,连阵法阵眼都找不到,自然被这剑气一阵乱杀,漫天血肉横飞……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座剑之世界,消耗的是裴?f当初留下来的剑气,裴?f已死,剑气自然是越来越少。
可以看出,小衍山界最强大的禁制,还是在山门雾气之外。
用来“抵御”妖圣。
那位妖圣避其锋芒,不与剑气交战。
山界内的阵法,杀力并不算强,但诛杀这些小妖,不成问题,唯一的隐患……就是这妖潮任阵法虐杀,始终源源不断,但剑气却早晚会耗尽。
裴丫头沉默片刻,她揉了揉脸,然后从袖袍里取出了符?,在这山头四周布置起来。
“小衍山界被父亲圈住,费了许多力气,才屏蔽天机。”丫头挥袖之间,符?翻飞,如今晋入命星,她的符?道法也更上一层楼,这些符?如鱼鳞一般,缭绕扩散,悬浮成一座巨大壁垒,将两人囊括在内。
她一只手按在眉心,缓慢吐气道:“我能感应到……有一样东西,在呼唤我。”
她望向宁奕,面色诚恳,“我需要一点时间。”
宁奕笑着揉了揉丫头的脑袋,轻柔道:“放心,一切有我。”
他神情凝重,望向远方。
这片妖潮奔涌而来,在这小衍山界,无论躲在哪里,都是无用。
丫头说,需要一点时间,去感应那道“呼唤”。
发出呼唤的。
是裴?f的遗物么?
(只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赤吾
丫头需要一点时间。
宁奕看着身旁,原地盘膝坐下,紫袍轻扬的裴灵素,不再开口,保持了沉默。
小山头上,烟尘卷起,符?动摇,远方大地震颤的声音,被屏蔽在外。
这里一片清净。
裴丫头眉心的红光阵阵波动,正在感应父亲留下来的“呼唤”。
宁奕站在山顶,像是站在天地洪流之中,他望着前方奔涌而来的妖潮,此处像是大江之中凸起的一粒石子,江水分流,波涛汹涌。
一头金灿凶禽,掠过长空,呼啸而来,面目狰狞。
越过小衍山界最开头的枯山败水,这片地界的“灵气”和真实面目,都展现在这群妖兽面前,妖灵虽未开发智慧,却有着冥冥之中的感应,宁奕和丫头的所在之处,自然算是一片“福地”,因为山字卷的缘故,无数灵气缭绕。
宁奕瞬间消失在山顶。
再一次出现之时,他已然来到了那头金灿凶禽的面前,单手按住那头凶禽的额首,掌劲迸发,在半空之中按出一团血雾
“砰”的一声。
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实就此炸开,漫天金灿的妖血飞溅。
鲜血的气息迅速蔓延,妖灵一旦闻嗅到血液,便会更加疯狂,然而在那头金灿凶禽炸开之处,一缕火焰浮现,黑袍年轻男人面无表情,悬浮在血雾之中,双手燃烧着赤红光火。
宁奕抖擞袖袍,这团火焰,乃是“山字卷”在朱雀域窃得,朱雀城地底莲境的珍惜火种。
传说之中,朱雀虚炎可以焚烧万物,即便是虚无缥缈的命运,也可以烧去,显然这团火焰还没晋升到如此境界,只不过遇上这毫无品阶的妖灵,短短两个抖袖的功夫,便将妖身,连同血肉,一同烧去,化为袅袅散开的飞烟。
“这莲境地心火……似乎还有其他妙用。”
宁奕在对敌之时,几乎从不动用这火焰,但以山字卷的品秩而言,虽然汲取天地灵气造化,却很少会有主动心动之物,偏偏这朱雀域地火是其中之一。
没来由的,宁奕想到了在天启河畔,对敌厮杀的“白如来”。
那位小白帝,图谋甚大,修行“五行道境”,金字杀念已然小成,而五行之中,便有“火”之一道。
这五条道境,分别拆开,都是一条大道,合拢起来,自然是最顶级的道境,一旦修成,可以轻松横扫同阶敌手。
“是火之意境的最终形态吗?”
宁奕喃喃开口,他看着自己掌心,火焰汇聚翻飞,虚无之形随心意变化。
的确,在火焰之道上,似乎修行到极致,便是“朱雀虚炎”传闻之中的样子了,这等术法,不仅仅只有朱雀一族掌握,那灞都城的二师兄火凤,破开涅??境之前,就已经手握虚炎,同阶无敌。
若是如此……那么不难推断,能让山字卷心动,主动想要吞下的,应当就是那些强大道境推演到尽头,不断凝化之后的“终极形态”。
可以参悟。
也可以直接动用。
宁奕挑了挑眉,他身形猛地下坠,向着小山头底部沉去,顿时坠入一片妖潮之中。
这一瞬间,一道黑袍身影,周身缭绕赤焰,在妖潮之中穿梭飞掠,指尖所过之处,如利剑一般,直接将妖灵开膛剖腹,而与之前那头金灿凶禽一样,这些“浑然无惧”撞向丫头静修山头的妖兽们,血肉横飞,却没有腥气掠出。
那一抹赤红妖娆的虚无火焰,“嗤”然大作,缭绕山头而飞旋。
宁奕双手结印,他没有刻意去参悟这“虚炎”的内部造化,山字卷吞噬之后,仅仅是心意一动,莲境的地心火,便如臂颐指,轻松自如的翻飞,毫不费力。
只不过,万事万物,都有一个门槛,由浅入深,由生涩,变得纯熟。
翻飞火焰,焚烧妖灵身躯。
这些试图撑破小衍山界承载力的妖灵,自身修行境界,层次不齐,有的的确难杀,皮糙肉厚,有的却是遇上虚炎,就瞬间消融。
大隋修行者,不怕单打独斗,就怕陷入气劲之争。
人力有时尽。
这就是曾经叶长风老前辈对宁奕说的,剑修,一对一厮杀可谓无敌,但很少有剑修,能一人屠一城。
剑气满盈,取之不竭。
达成这等境界的,已经与资质无关,而是与造化有关。
宁奕……就是这个有大造化的人。
他身上的“生字卷”,可以保证自身气息悠长,“山字卷”则是可以确保星辉之力,绝不干枯,这两卷天书虽然对杀力没有直接增幅,但两两加持,宁奕若是陷入妖潮之中,那么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绝不会疲倦,也不会萎靡,陷入困顿之中。
这些妖潮,他可以一个人,杀得干干净净。
除非……出现一位能够拦住他的修行者。
……
……
“倏”的一声。
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飞掠而来。
在妖潮之中大开杀戒的宁奕,微微眯起双眼,他的神念第一时间生出感应,脊背炸起一股绵延寒意,在抬手掀翻一头莽牛之时,他的面前,那头莽牛的下颌,忽然裂开一道血口,一缕剑光破开血肉,向着他的面门狠狠扎下。
没有预兆。
这一剑来得出奇的快,且饱含杀机。
然而宁奕面色却是始终平静,他抬起一根手指,叩在那飞剑之上,指尖劲气炸开,却只是将那飞剑周身缭绕的一层薄薄烈焰震开,露出雪白狰狞的剑锋。
“刺啦”一声。
剑器割破黑袍,刺穿血肉,滑出一道弧形,来回交叠,瞬间收拢,如钓鱼鱼线一般,拽拉住宁奕的那块肩头血肉,无形劲气化为钓线,想要将宁奕狠狠拽出。
宁奕喉咙里一声闷哼,双脚踩踏大地,浑身神性迸发,瞬息之间,周遭十丈,土石飞溅,他一只手攥住肩头,掌心神性嗡然荡开,那“无形钓线”在刹那之间便被消融。
那柄飞剑去而复返,悠悠飞掠到穹顶。
宁奕抬起头来,神情阴沉。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披着大麻袍,缓缓坠落及地,两人四周,无数妖兽奔腾,此刻似乎有了直觉性的警惕,撒开四蹄,向着四面八方乱窜,空出一大片清净地。
剃尽发丝的年轻妖君,收回那柄飞剑,他轻轻咦了一声,伸手触碰那柄兜转而回的飞剑,剑身震颤,不断有炸裂的“罡气”。
赤吾妖君皱起眉头,这“罡气”的力量不容小觑,竟然能将“虚炎”都化散开来。
是神性。
这姓宁的人族剑修,不过区区命星,已然可以轻松自如的动用“神性”了。
怪不得……连妖圣都出动了。
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难不成真是为了他?
赤吾妖君心中默默将那个传闻的可信度,拔高了一些。
他环顾四周,看着飞掠的浅淡火焰,那些火焰的气息相当熟悉,浮图妖圣没有骗他,的确就是朱雀域失窃的那些莲境地心火。
年轻妖君望向宁奕,寒声道:“就是你窃了莲境的火……可知我族有多少族人,因为此事,启灵要拖延数年?”
宁奕眯起双眼,没有说话。
赤吾妖君盯着这些缭绕在空中的虚炎,心中已经有些讶异,这异乡人,出身大隋,显然不懂朱雀修行术法,怎么将“虚炎”炼化?
从此地缭绕的虚炎,焚烧的痕迹来看,他修行虚炎的境界,至少是登堂入室的级别。
赤吾妖君不是傻子,能让两位妖圣候在小衍山界前,能让浮图愿意付出“涅??翎羽”,“太极图”这等宝器作为代价的,必然不是凡俗。
他也很好奇……宁奕身上,到底有什么造化?
若是在此地杀了,他吞下这桩造化……显然,这姓宁的身上,福泽深厚,比起那片涅??翎羽,只多不少。
赤吾妖君心念闪逝,他微笑道:“你窃我族地火,已是大罪,不知从何处再窃来朱雀修行功法,再是一罪。今日难逃一死,小子,劝你最好不要抵抗,我可以让你死得好看一些。”
这句话落地之后。
他望向宁奕。
一声冷笑,徐徐荡开。
宁奕一只手捂住肩头,保持着刚刚的姿态,但面色却是舒展开来,他看着眼前的红袍男人,忽然笑道:“你就是朱雀族的赤吾妖君?怎么看起来像是东土的秃驴和尚?”
赤吾妖君的神情难看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够无耻的了。”宁奕叹了口气,他望向眼前的光头妖君,讥讽笑道:“但比起你来,还要差了十万八千里。杀人就杀人,还要冠冕堂皇加上一些罪名,真是比起那些秃驴还要不如……你眼馋我身上的‘造化’?那你倒是来取啊。”
黑袍猎猎作响。
宁奕挺起脊梁,他松开捂住肩头的那只手,掌心一片琉璃,其中一缕火焰,不断挣扎,这缕火苗在赤吾妖君的飞剑剑锋上栖息,割破血肉之后,便是“钓钩”,深入肌肤。
此刻宁奕抬起手掌,那缕火焰已经被抹除灵智,化为无主之物。
令赤吾妖君不敢置信的,是自己先前飞剑所划之处,本该是皮开肉绽,此刻已是一片莹润。
完好如初。
宁奕微微一笑,将那缕火焰捏得四散飞溅。
他余光瞥向那座小山头,丫头还在“感应”,那里一片安静。
宁奕望向赤吾,伸出一根中指,“缓慢”勾了勾,笑道:“来来来……我倒要看看,妖君境界的修为,是不是跟脸皮厚度有关?”
(只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妖圣与涅??的对话
赤吾妖君面无表情。
他抬起手掌,那柄飞剑嗡嗡音中,剑身一分为二,紧接着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就此打住,一共八道狭长飞剑剑器,悬在面前,如一线拉开的水帘瀑布,剑气靡靡,缭绕赤焰。
在妖族天下,也有剑修。
赤吾便是其中之一。
他算得上妖族天下小有名气的天才,能够成就“妖君”之位的,自然都是天才,但背景有限,比不上白如来,不仅仅是因为朱雀天赋不如金翅大鹏鸟。
在这天下,背后有位“白帝”罩着,的确事事巨易。
修行也是事半功倍。
他生死厮杀,向来小心,步步坎坷,也正是因此,才会应下“浮图妖圣”的入局邀请,这其实就是一桩交易,北妖域龙皇殿行事,他哪里在乎那“莲境地火”,若是没有那片涅??翎羽,杀宁奕的事情,他赤吾有一万个自知之明,绝轮不到自己。
而现在,则不一样了。
至少涅??翎羽到手。
而且,富贵险中求。
他踏入“小衍山界”,步步小心谨慎,一直暗中观察,若是发现宁奕的修行境界,身上气息,与浮图妖圣所说的“命星”有半点出入,他会毫不犹豫,离开此地。
直至确认了宁奕是命星。
他笃信自己,要杀宁奕,如翻掌喝水,这才递出飞剑。
但一交锋……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宁奕不是一个简单的命星大修行者。
体魄,感知力,都绝非命星境界可以拥有。
赤吾妖君神情平静,他不动声色,任凭那八柄飞剑旋转蓄势,并不主动出手,即便宁奕出言嘲讽,他仍然稳若泰山……他的周身,妖灵肆虐,蜂拥飞掠。
一直拖下去也好,拖到这片小衍山界,被“妖潮”撑破,禁制破碎,也是一种破局方法。
他不介意这么与宁奕拖下去。
短短的几个呼吸,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推演了这一战的诸多结果。
微微一笑。
这个命星若真的强到逆天的地步。
他也有“底牌”可以应对。
赤吾背负双手,望向远方的那袭黑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
声音还没有落地。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年轻人族剑修,一只手兜在袖内,像是拖刀一般,侧侧按着藏在腰间袖袍内的那柄古剑,这一幕早就被赤吾放在眼里,同为剑修……这是出剑之前的姿态,只不过宁奕的姿态有些别扭,两人已经公开对垒,一对一厮杀,还动用“藏剑术”。
赤吾看见他按剑的第一刹那,脑海里闪过一个疑惑,但很快就消逝。
他在藏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不重要。
他赤吾知道宁奕是一个剑修,全妖族的大修行者,都知道这小子是一个剑修。
藏剑已无意义。
但这一刻,赤吾知道自己错得很离谱。
一道炽烈煌煌,占据了整片小衍山界天幕的剑光,在那柄细狭的剑鞘鞘口喷吐而出,雪白的光华如倒涌的瀑布,随着宁奕拔剑前冲的姿态,瞬间布满整座天地。
一人,如千军万马。
赤吾妖君有些恍惚,他面前的八柄飞剑,就像是势单力薄的八只落单铁骑。
他面前的敌手,根本就不是一个只有命星境界的年轻人族,而是一整片浩荡冲撞的军队。
他的黑袍陡然裂开,随之一同裂开的,还有肌肤的纹理,朱雀一族的体魄虽然比不上顶级血脉,但也不俗,此刻咔嚓一声如脆弱瓷片,凝固的鲜血哗啦溢出。
肌肤和黑袍像是被打碎的镜面!
鲜血涌出,钻心的痛苦刻入骨髓之中。
赤吾妖君双手抬起,八柄飞剑在同一时刻破碎开来,势不可挡的磅礴神性,如决堤大坝的洪水,迎面冲刷而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尖锐的,不似人音的长啸。
朱雀啸声。
啸声与剑浪冲刷在一起。
赤吾妖君的头顶,多出了一道双手持剑,猛地下坠的黑袍身影。
这一瞬间的袭杀,来的实在太快。
赤吾妖君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自己“推演”的时候,宁奕也在推演……当赤吾妖君准备慢慢将这场战斗延长的时候,宁奕放弃了“生字卷”的优势,决定拔出神性之剑。
这一战,根本就不需要那么久。
他的剑足够锋利。
能够斩下东皇的头颅……自然能够斩下你赤吾的头颅。
一道冷漠的,森寒的声音,在赤吾妖君头顶响起。
“妖君……又如何?”
砸剑!
像是雨夜披着单薄黑衫,杀上小无量山的那个男人。
宁奕的剑,此刻多出了一丝生死无常的寂寥感。
他竭尽全力的砸下。
赤吾妖君竭尽全力的阻挡。
“轰”的一声。
整片小衍山界,剑气涟漪荡开
……
……
浮图妖圣眯起双眼,单手托塔,站在小山头上,望着远方的小衍山界,那里尘土飞扬,遮蔽万物,但他双目之中的神采却不断变幻,似乎看到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唇角微微翘起,轻声感叹道。
“事情……复杂起来了啊。”
说话之时,他并没有回头,但悬在掌心的那尊雪白小塔,却缓慢转动塔身,宝塔的那缕灵智“望”向后方,靠在古木一旁的紫凰微微蹙起眉头,随即睁开双眼,后背离开古木树身,紫袍鼓荡起来。
“嗖嗖”的两道破空之音。
小山头不远处,空中土石悬浮,两扇虚空之门缓缓燃烧,同样是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那扇古门之中走出。
“我知道北境长城出动了。”浮图妖圣转身望向那两道燃烧的虚空古门,缓缓感慨:“但我没有想到,大隋竟然出动了……不止一位涅??,这是要为‘宁奕’,挑起更大的战争?”
那两扇虚空古门之内,踏出的男女,男子带着大斗笠,一身破碎蓑衣,腰间拴着一只青木酒壶,女子则是披着一身黑纱,腰间拴着一把墨刀。
“酒泉子,好久不见。”浮图妖圣望向那宽大斗笠的蓑衣男人,哑然笑道:“你还没死,真是可喜可贺……至于这位,是人族新晋的涅???”
女子声音平静,淡淡道:“苏幕遮。”
白袍男人脸上浮现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他笑了笑,“书院要介入‘北境战争’,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记错,某位老古董,虽然出身书院,但已经是长栖红拂河的人了,老老实实呆在棺木里安眠不好,非要出来打架,显然是那位执权者的意志了。”
被浮图妖圣称作“酒泉子”的蓑衣斗笠人,没有开口,依然保持沉默。
他是书院老古董的人物。
出身自嵩阳书院,不过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与应天府的“朝天子”,“圣乐王”一样,是已被记入史册的人物,上一次露面呼吸新鲜空气,都已时隔多年。
他的眼神如一口老井,波澜不惊。
但事实上,浮图妖圣猜得一点也不错。
北境的战争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只有北境将军府一家。
还涉及了诸多势力。
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天都那位执权者的意志……酒泉子作为站在大隋最高处的那少数人,他住在“红拂河”内,知晓这幕后意志变幻的一些原因。
皇宫东厢内的那位徐姑娘,付出了一些代价,与太子完成了一桩交易。
于是,书院,各大圣山,还有如此盛大的人马增援,才能顺利抵达北境城头,不然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纸诏令,各大圣山便只能沉默。
即便那个叫“宁奕”的小家伙“人缘很好”,迎来的,也只能是毫无援手的绝境。
妖族天下,盯上这小家伙的不是少数。
单单是涅??妖圣,就有好几位。
想凭将军府一家脱困,难上加难,除非当年裴?f未死,持剑归来,大杀四方。
忽然之间。
浮图妖圣抬起头来,他望向远天,穹幕之上,飞剑如雨,从远天如一线浪潮。
北境长城阵法大开。
来了。
都来了。
这些人马,都是来奔向小衍山界的。
浮图妖圣面色有些悲苦,轻叹一声道:“不仅仅是书院,那些圣山,也都来了?”
酒泉子平静道:“比你想象中多。”
白袍妖圣笑道:“你就不怕,来的越多,死的越多,然后都被我们吃下去……这些年来,北境长城不敢打开阵法,不敢在灰之地界大张旗鼓交战,但今日,偏偏为了一个小小命星破戒了?”
他有些好奇,道:“宁奕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纱的白鹿洞书院院长,杵刀而立。
她看着白袍,道:“北境长城不开阵法,从来就不是因为畏惧。我们守护着城墙背后的子民,但今天有人要回来,所以这面城墙开了,我们接他回家……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浮图妖圣有些哑然。
他实在不能理解,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当然在他看来,这一幕的背后,仍然保有着许多冷静的情绪,比如最大执权者的意志,一定有着利益的对换。
但那个叫“宁奕”的人,的确撩动了许多人的不理智。
比如沉渊君。
立地成圣,铁骑踏破凤鸣山。
紧接着整座北境将军府,都疯了。
再比如。
此时此刻,那些飞掠而来的剑潮,漫天的剑雨,数之不清的剑修。
他们如此疯狂,就真的只为了,接一个人回家?
浮图妖圣陷入沉思。
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啊。”
(只有一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剑之世界
有一个问题,很值得深入思考。
宁奕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北境长城,诸多圣山,书院,大隋四境的剑修倾巢出动……为什么,凭什么?
还有就是,值得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就像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
宁奕有很多个身份,最为人所知的,就是蜀山继徐藏之后的小师叔。
其实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一段自下而上的抛物线,从西岭孤苦,到一朝成名,宁奕从一开始是不被人认可的,天都的那些天才,自然不会承认,一个横空出世的同龄人比自己强。
这段抛物线是在不断上扬的。
宁奕慢慢被认可。
红符街,小雨巷,青山府邸,九灵元圣禁区红山。
大隋习惯了这个年轻的名字,他的敌人很多,朋友也很多,而如何评判一个人给世人留下来的记忆有多深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他死去。
当你开始死去,全世界都怀念你。
就像是徐藏。
徐藏死讯宣布的那一天,大隋的所有圣山,所有大势力,全都前往蜀山前来吊唁。
恩怨抛开,化为云烟。
在宁奕身死道消之后,一切的真相被太子封锁在天都太清阁内静待时光生尘,于是无人知晓天都政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蜀山小师叔成为了这场政变的牺牲者。
那个时候,大家才恍然,原来“宁奕”也是一个相当惊艳的人。
他给这世上留下了许多的刻痕。
宁奕跟在徐藏屁股后面学习剑术的时候,学到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只要你用力的在这人间走一趟,那么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一点什么。
于是他竭尽全力的走了一趟。
也确实留下了很多……在天都政变之前,已经有人说宁奕会是徐藏之后最惊艳的剑修,宁奕会成为和曹叶洛长生一样的大隋骄傲,宁奕会如何如何,然而在那场风暴之后,一切的赞美声音都消散了,死去元知万事空,零零散散留下来的,还剩下东境一些鬼修戏谑的嘲讽。
“蜀山小师叔,历代都是短命鬼。”
火焰燃烧,熄灭。
但留下了余烬。
死灰可以复燃。
上一位蜀山小师叔……徐藏,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渴望“奇迹”。
在这个时候,宁奕就不再是宁奕,一个平凡或者伟大,平庸或者天才的人。
在逝去的几年里,他逐渐变成了一种精神象征。
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
或许是徐藏把影响力,遗传到了他的身上……或许他在天都短短时间内做的事情开始发酵,书院和道宗的声音不断扩散,或许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记住的人。
种种原因,造就了这一幕。
现在北境将军府的铁骑,诸多圣山的剑修,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接他回家。
而是见证。
……
……
“来的人很多。”
紫凰妖圣望向穹顶,浩浩荡荡的飞剑,铺天盖地。
她平静说了这一句话,然后遗憾的说道:“但再多人,都得死。”
灰之地界,很久没有迸发出如此浩大的战争了……以往的摩擦,都是将军府的铁骑与凤鸣山的妖修交撞,在凤鸣山破之前,都是小打小闹,灰之地界虽然热闹,却从不会“倾塌”,妖族和大隋之间的角力,再是用力,都不会使两者之间的天平动摇。
蛰伏在人族北境的那座长城,如长眠巨兽,只要不开城门,便永远不会迎来那一日。
真正的战争。
妖族的东妖域,龙皇殿两大势力,共执牛耳。
在凤鸣山破之后,双方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原因很简单……龙皇殿和东妖域的大人物,在推演之后,便勒令放行沉渊君铁骑。
只要凿不破灰界……等到归途,便是爆发之时。
这只铁骑踏入越深,归途越难。
龙皇殿,东妖域,早已有了后手。
请君入瓮。
等的便是此时。
“那可未必。”
酒泉子望向女子妖圣背后,那座模糊如山水画的小衍山界,他淡淡道:“这场战争,龙皇殿,大鹏鸟,再加上灞都城,愿意出动几位妖圣……”
紫凰皱起眉头。
酒泉子一只手按下斗笠,木然道:“我大隋,一位也不会少。”
你想一口吃下来这块肉,但也要掂量一二……贪心不足蛇吞象,龙皇殿和东妖域事先埋了后手不假,但他们是否能想到,大隋会压上如此多的筹码?
话音落下。
方圆五里,土石崩离,一片爆碎开来的悬空区域,将四位涅??都包裹起来,在这一瞬间,浮图妖圣抬起手掌,掌心那座宝塔轰然变大,直悬九天,塔底镇压而下,而酒泉子则是按住斗笠一边,将其旋转掷出,片片炸开,漫天气劲撞在宝塔之上。
雷音鼓荡。
紫凰抬起双手十指,漫天虚焰在面前数丈之外炸响,她眼前一抹漆黑,一柄墨刀已经捅了进来,摧枯拉朽砍碎火海,只身飞掠而来。
在火焰屏障之外,硬生生刺入一截刀尖。
两人僵持不下。
苏幕遮浑身黑纱翻滚,面纱脱离,露出一张白皙面颊,她平静道:“宁奕踏入灰界,一路风波,按理来说,无非是小辈相争,就算妖君截杀,我都能理解,但你好歹是位妖圣,对命星出手,是不是有些太跌份了?”
紫凰冷笑一声,浑不在意。
她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名声。
“关于东皇的消息……也是你传播的吧?”苏幕遮一柄墨刀压下,她忽然笑了笑,看着紫凰的神情,已然知晓了答案,“你这头小凤凰,当年血亲死在裴?f剑下,所以想让将军府血债血偿?”
提及旧事,紫凰的神情陡然狰狞起来,她不再禁锢自己的妖凰血液,衣袍翻滚,袖口滚出磅礴烈焰,将两人团团包裹,一声极戾的凤鸣就此响起。
……
……
“轰”的一声。
翻滚的,磅礴的剑气,在小衍山界上空炸开,一缕剑光,将整座剑界的屏障似乎都要捅穿,这一抹神性,引动的雷光,翻滚不下,狂风呼啸。
砸剑!
宁奕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砸剑,竟然可以引发如此轰烈的动静。
就像是……整片小衍山界的规则,都认可了他的出剑。
一缕又一缕的剑气,从穹顶汇聚而来。
这是裴?f当初留下来的意志。
磅礴雷光之中,虚无缥缈的剑气飞掠而来,呼啸奔腾,化为噼啪作响的雷光,就此绵延传递,叠加在砸剑之上。
而承受这道狂暴力量的,就是赤吾妖君。
凄惨的,暴怒的朱雀长鸣,在小衍山界荡开。
赤吾妖君的面容狰狞起来,他的五官一片扭曲,光洁肌肤生出朱红色的羽毛,衣袍撕裂,血液翻飞,同时一对巨大羽翼就此展开,眉心的那座小洞天倏忽裂开,一连串的宝器在咫尺之间跌落,被他双手掷出。
古钟,大鼎,飞剑,长刀。
就像是扑向垂落浪潮的石粒,在宁奕倾尽所有的砸剑之下,一一破碎。
这怎么可能?
这是命星吗?!
赤吾妖君狂吼着抬起双手,妖君境界的磅礴妖力,以及一整条赤焰大道道境都抵压而上,他最后的底牌,那枚接近圆满的“妖珠”,在无数火焰的汇聚之下凝形,逆着剑气,轰然砸了上去。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妖君境界的妖珠,撞在了剑气之上,他像是看到了一位红衫古朴的儒雅中年男子,在剑潮之中衣袂翻飞,面容柔和但眼神肃杀,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了这枚妖珠之上,指尖点落刹那,原本完整无暇的妖珠,登时“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破碎纹路。
赤吾妖君尖锐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炸开。
“裴……裴?f?!”
是幻象?还是真的?
他已经无暇去分辨,这诸天剑气与雷光齐名,在他看来,这小衍山界,哪里是一处造化地,分明是十八层炼狱!
“浮图误我!”赤吾妖君心底狂吼,他妖珠破碎的那一刹那,眉心金光便开始翻涌。
涅??翎羽的力量陡然催动。
他哪里还有再打下去的念头。
漫天都是剑气禁制,这里是裴?f留下来的大杀阵,浮图妖圣说只对涅??起效,但刚刚那道幻象,显然就是“小衍山界”对自己动了杀念!
跑!
必须要跑!
妖珠悬在空中,抵住漫天剑海,赤吾妖君闭上双眼,他听到了自己身体里裂开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他宁愿放弃这枚妖珠,也不愿久待……只要涅??翎羽在,他便可以逃出一缕魂魄。
递出那一剑的宁奕,神情有些惘然。
他感应到了那股冥冥之中,加持下来的力量。
熟悉而又温暖。
而比起他来,更觉得温暖的……是此刻坐在小山头上的裴丫头。
发丝轻拂。
剑气如春风。
裴灵素缓缓睁开双眼,她怔怔望向穹顶,望向四周。
她找了许久,也找不到那呼唤的具体来源……但现在,她找到了。
不是某座小山,某条瀑布,不是小衍山界里的哪一处。
而是小衍山界的每一处。
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是一整座“小衍山界”。
是在裴?f剑藏内栖息已久的,一座完整的领域,一座完整的小世界。
剑之世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当年红衫在,不教朱雀鸣
一座完整的剑之世界。
这便是裴?f留给女儿的“礼物”。
亦是他在灰之地界,浩荡战线之中,埋下的一粒棋子。
他当初给裴灵素留了两条路,一条是普普通通,当一个凡人,就此安然无虞的生活下去,过完一生……另外一条,则是踏上修行路,若是选择后者,那么剑藏里的秘藏,便会一层一层开启,当她修行境界提升,再提升,就能够裴?f留下来的痕迹。
那是一位父亲呕心沥血的结果。
用心良苦。
剑藏里的飞剑,都是她的。
“野火”也是她的。
裴?f,人虽逝去,却仍然陪伴在丫头身旁。
他是北境长城前所未有的强大领袖,自身修行境界攀升到了极高的地步,在那个动荡混乱的时代,仍然可以跻身两座天下前三,不仅仅是剑术,还有诸多的术法……这些,从丫头自身的资质便可以看出。
这座小衍山界,埋下了诸多剑气阵法。
裴?f显然是对阵法之道,也有所了解,才能够缔造出如此完美的一片领域。
是了……若是不了解阵法,那剑藏里的万千飞剑,团团相依的飞剑法阵,自然也不会存在。更不可能会有化繁琐为极简的“驭剑指杀”法门,一心多用,驾驭飞剑以一杀万的屠城剑术。
这座“小衍山界”,一阵风,一缕光,一片柳。
都是她的。
丫头的眉心,金灿光华飞扬,她缓缓将目光收回,望向宁奕所在的方向。
整片剑之世界,都在呼啸,都在共振。
一切的原因,都是宁奕先前递出的那一剑。
“父亲……你也,认可他了吗?”
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赤吾妖君在这一击“砸剑”之下,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身形暴退,一瞬间舍弃妖珠,天地轰鸣,剑气牵引,但层层浪潮却被这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妖珠挡住。
涟漪四射,却无法突破。
朱雀戾鸣声音化为一道疾射而去的箭镞。
站在山底的宁奕,并没有去追,而是若有所思回过头来,心有灵犀的望向小山头。
两人对视。
裴丫头对他微微一笑。
丫头双手扶地,缓缓站起,她的身形瞬间从山顶消失,站起身子的那一刻,便直接来到了小衍山界的边线之处。
远天,一道长虹拔地而来,硬生生止住前进之势。
长虹火焰沸腾,翻滚难耐,此刻猛地悬浮,火光如铜炉里被铁匠抡凿一锤子的剑胆,崩裂之后,展露出内里的那副人形。
赤吾妖君神情难看至极,被紫衫飘摇的裴灵素拦在面前。
他面色苍白,这是第二位人族命星,在之前他神念放开,宁奕和这女子,都只不过是命星境界的普通修为……但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已经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他好歹是一位妖君!
朱雀一族,也是有着强大速度天赋的一族!
转瞬之间,那女子先前还坐在山头,怎么就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想下杀手,但灵魂深处,有一种预感告诉自己……不可动手。
赤吾妖君看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那袭紫衫,他隐约感觉到,这年轻女子,似乎被整座小衍山界所“关注”,一举一动,都缭绕着气运。
两人悬在高空之中。
“你是什么人?”赤吾妖君的喉咙有些艰涩,他死死盯住眼前的紫衫年轻女子。
浮图妖圣只告诉自己,这小衍山界之中,一男一女,命星修为,却没有交代太多……男子他知道,在妖族天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宁奕”。
这女子,看着十分眼熟,面目轮廓,竟然隐约有些像……
“大隋天下,裴灵素。”
清冷的声音响起。
赤吾瞳孔收缩。
姓裴!
他呼吸变得急促,望向前方的那袭紫衫,心中浮现出一抹绝望,小衍山界高空云雾缭绕,他感应到了无处不在的剑气,虚空紧绷如镜面,而那女子的背后,似乎有浅淡的红色光华流淌。
一位衣着古朴的红衫中年男人,缓慢凝形。
雾气散开。
他见过的……在灰之地界,未成就妖君之时。
彼时他还不够出名,在妖族的天才之中,算是最末流的那一类,也正是因此,才逃过一劫。
顶级的天才,都被那个姓裴的大隋剑仙诛灭,不仅如此,那人心狠手辣到了极点,一路摧城拔寨,剑气抖开妖族山头,劈碎湖海,所过之处,无人能挡,死在他手上的妖圣,就有三位!!
裴?f这两个字,早已经在赤吾妖君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裴灵素缓慢向他走来,虚空云气在她脚底铺展,成一道云梯。
看起来,赤吾不像是妖君。
她才是。
而那剃尽发丝的年轻妖君,此刻肝胆俱烈,双目死死盯着紫袍女子,像是一只失措的鸟雀。
他的目光不是放在裴灵素的身上,而是放在她的背后……红色云雾凝聚出的那道中年男子虚影。
不仅仅赤吾妖君看见了。
宁奕也看见了。
站在地上的宁奕,神情凝重,他轻声喃喃道:“是裴?f大人的剑气残形吗……”
这一幕倒不是没见过。
之前在蜀山修行,羌山来挑战,小剑仙王异抱着洛长生的三把宝剑前来求战,厮杀之时,就有剑气凝形的事情发生,可见此术对修为要求并不高。
主要是“剑念”。
执念要强,意志越是强大,越是能够凝聚出具态的形态。
宁奕在出剑之时,就隐约感受到了这虚无缥缈的意志,整片小衍山界,都被裴?f的剑念所笼罩,难以想象,死去十数年,一位剑修,仍然可以保留着如此强大的剑念,不随岁月而消弭。
……
……
距离越来越近。
丫头似乎都能够听到,那年轻妖君,心脏即将跳脱胸膛的声音。
堂堂妖君,竟然如此的紧张。
胆已经吓破了。
她没有说话,每前进一步,天地之间的回音便更大一分,整片小衍山界的风云都在向着她汇聚,正如宁奕所猜测的那样……庞大的凝聚的剑念正在靠拢,而这造就的后果,就是当初缔造小衍山界的主人,形态愈发凝实。
宛若真人复活。
这就是赤吾没有任何动弹的原因。
不敢动弹,不能动弹。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视线,都被那道温暖的红光所占据。
裴灵素同样放空思绪,她抬起手指,轻轻落在赤吾妖君的眉心之处,那里金光疯狂翻滚,似乎在抗拒什么。
“别乱动。”
丫头轻柔开口,像是在对赤吾妖君说话。
也像是在对那片翎羽说话。
这道声音,代表了整片小衍山界的意志,而在声音落地之后,那片金光彻底没了动静,纤细白嫩的手指抬离之时,一片狭长的连绵的羽翎,抽丝剥茧一般,就这么被丫头,从赤吾妖君的眉心之中牵扯出来。
她握住那片金色翎羽,将其收入剑藏洞天之内。
然后平静看着赤吾妖君。
整片世界,一片沉默,如同窒息一般。
丫头背后的那袭红衫也不开口,那朦胧的意识形态徐徐凝聚,红色衣衫的衣袖边沿一片模糊,虚幻如风,时而聚拢时而摇曳。
赤吾妖君恍恍惚惚,浑浑噩噩。
直到那片金色翎羽被抽走,他才如梦初醒。
他的第二条性命!
他得以踏足小衍山界的勇气!
朱雀妖珠,在剑潮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破碎声音,圆润的表面,越来越多的裂纹绽放。
收剑而立的宁奕,站在地上,静静看着剑气风暴的中心。
妖珠破碎,命不久矣。
一切的结局都已经注定……而在小衍山界的领域之中,依靠裴?f残留的剑念,抹杀一位妖君,竟是如此的轻松。
就像是吃饭,喝茶一样简单。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赤吾妖君的面目陡然狰狞起来,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巨大的妖灵体态撑破衣袍,轰隆隆的罡风破裂,这尊朱雀妖身毫无预兆的释放,挤破了一座较为狭窄的小山头,土石横飞,它扬起头颅,眼眶流下了两行血泪,抬首盯住穹顶。
无数虚炎随风汇聚,在它的喉咙里缭绕积蓄。
下一刻,这漫天虚炎将会开花,在这小衍山界之内,竭尽所能的焚烧。
只可惜,裴灵素背后的那一抹红衫,瞬间原地消失,来到了巨大朱雀真身的眉心之处,悬浮在罡风之中,红衫中年男子,轻轻一根手指点落。
“嗡”的一声。
整片小衍山界的安静,像是“声音”这件东西,被规则清空了。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瞬间。
赤吾妖君瞳孔一片愕然,困惑,还有不解……他的喉咙里,与生俱来的虚炎之力,在此刻变得空空荡荡,唯有狂风还在呜咽。
那根手指落在它的眉心。
很久之前,扫荡妖族的那位大隋剑仙,声音熟悉,烙入心底。
“在这里,不许有其他的火。”
赤吾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尊巨大的朱雀妖身,在震颤之后,向下坠跌,轰隆隆的剑气浪潮自内而外的倾塌,浓缩,那枚朱雀妖珠刹那湮灭,化为飞旋炸开的尘埃。
妖潮崩溃。
生灵大灭。
剑气肆虐狂风席卷,而天地之中,裴灵素艰难前行,她看着那道红衫身影原先悬浮的地方,此时一切已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剩下。
唯独悬着一柄孤零零的飞剑。
自己腰间当做“钓物”悬挂的生锈古剑,不知何时自行掠出。
丫头双手伸出,缓缓接过古剑,锈迹脱落,尘尽光生,整片小衍山界一缕天光垂落,剑之世界的意志和气运尽数奔向她一人。
小衍山界,唯有一剑。
野火。
在这里,只有这缕火,可以燃烧。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海楼
裴?f的剑念,存在的时间,有些不可思议。
太长久了。
十数年来,埋藏在灰之地界,于灰雾和尘埃之中蛰浅。
今朝奋起,仍然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一位修行者,想要成为“剑修”,首要的一步,就是凝聚出自己的“剑念”,这是无法被记载在书页上的必经之路,没有人知道剑念到底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定义……一般来说,宗门内的长辈,会极有耐心的教导后生,握住剑,然后感受剑。
天赋异禀的人,在握住剑的那一刻,气势都会改变。
一口剑气,千年不朽。
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事情,除却裴?f之外,历史上也有其他大修行者,剑念强大到时间无法抹去。
比如白鹿洞书院当年的“剑器近”。
整片“小衍山界”,因为这口剑气,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紫霞自地面涌起,阵阵霞光和剑气齐飞。
双手捧住“野火”的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圆满”。
“野火”这件被埋在珞珈山衣冠冢内的先天灵宝,曾被誉为杀力最强的飞剑宝器。
但隐隐约约,似乎缺少了什么。
就是这一缕剑念。
“大造化……”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欣慰的笑了笑,剑潮汹涌澎湃,朱雀妖珠破碎,磅礴的妖力还没有荡开,便被剑气吞噬,他的山字卷飞掠而出,“饥渴”的扫荡着赤吾妖君身死道消之后的残留,同时一整座剑气洞天都破碎开来,内里的物事稀里哗啦散落,都被宁奕挥袖收下。
裴?f大人留给丫头一整座“小衍山界”。
放在两座天下,这都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宝物,这片完整的剑之世界,在灰界被逆天手段藏了多年,今朝展现人间。
以野火为桥梁。
接下来的事情,应当就是“炼化”了,如果炼化完成,整座“小衍山界”都可被收入剑藏之中。
“这才叫做山河万里一剑藏啊。”宁奕揉了揉面颊,他吐了一口气,笑着落在自己面前的丫头,丫头双手捧剑,神情温暖而又复杂,她手指摩挲着飞剑,沙哑着嗓子轻声道:“宁奕,我能感应到……父亲的剑念,都在这里,他从未离开过。”
宁奕眼神柔和,顺势搂过丫头靠过来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其后背。
“是啊,他……一直都在。”
心底却压抑不住的轻叹一声。
裴?f离开人间,却没有离开丫头。
那袭红衫,一直都在。
妖潮嘶鸣,剑气飞旋,宁奕微微远眺,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这两座天下,灰之地界,战乱不休,与当年太平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使北境裴?f在……谁敢踏出凤鸣山?
思绪嘈杂。
但紧接着,穹顶便是极其沉重的一道巨响。
天幕之上,一座“琼楼玉宇”驾临,雪白楼阁雕金镶玉,凌厉杀念满溢而出,这座“琼楼”降临之时,虚空之中掠出一片金灿妖潮。
而这等气息……宁奕再是熟悉不过。
“金翅大鹏鸟。”
宁奕和丫头抬起头来,整座小衍山界的剑气都因此紊乱,丫头听到“金翅大鹏鸟”这五个字后,神情立马严肃起来,她目光死死锁在那座悬在小衍山界上空的雪白古楼之上。
裴?f留下的“小衍山界”,是一片完整的小世界,内里有着自主制定的规则,这就是山界外妖圣不敢入内的原因。
想要破开这片地界,有几种办法。
一种,是以妖潮硬生生撑破禁制,这种小世界的容纳力有限,一般来说,承载不了太多的生灵。
如今的“小衍山界”,还是无主之物。
丫头没有将其炼化。
这里的规则,自然也不能动用。
而另外一种……则是以蛮力破除,想要摧毁一座小世界,那么就是以另外一座小世界盖压下去,两座领域的对撞,强大者胜出,弱小者失败。
而那座“雪白琼楼”出现之时,虚空破碎,金色道纹弥漫,一道又一道的金色影子从虚空之中飞出,数量如潮水的金翅大鹏鸟,展翅飞翔,纵横翱掠在灰之地界的上空。
饱含戾气的啸声迸发而出!
这座“琼楼”。
是另外一座小世界。
……
……
小衍山界外。
酒泉子的瞳孔收缩,他盯住那座突兀降临的雪白琼楼,神情有些僵硬。
他的面皮阴沉下来。
“这是……东妖域的镇域圣物‘天海楼’。”
宝塔缩小,回归浮图妖圣掌心,两位涅??悬浮而立,风暴翻滚,嘈杂的世界中心反而是一片安静。
白袍鼓荡,浮图的神情有些感慨:“听说白长灯在天神高原吃了一个大亏,他这老家伙记仇的很,别人打他一拳,他要记恨一辈子,但我没想到,这老东西把‘天海楼’都搬出来,宁奕这是刨他们祖坟了?”
天海楼之于东妖域之意义,如“铁律”之于天都。
这件圣物,坐落在东妖域的芥子山,镇压四方,由白帝执掌,轻易绝不动用。
浮图双眼眯起。
“天海楼”如今动用了……这是经过了白帝的同意,还是说……
有些意思。
近些日子,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妖族四处流淌。
白帝“出事”了。
到底有没有出事……其实已经不需要讨论,妖圣级别的大能心中都有了定数,重要的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关心的,是那位白帝……是不是还活着。
浮图妖圣,此刻并没有觉察到那位至高存在的气息。
白帝出行,妖族天下,凡流淌妖血之生灵,方圆十里,尽皆臣服。
这是血脉上的压制。
即便是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在面对白帝时,也能感到骨子里妖血的燃烧。
一皇一帝的称号绝不是虚名,除非是龙皇驾到,否则妖族再无第二人能与白帝分庭抗礼。
而此刻,天海楼之威能,在小衍山界上空旋转。
但白帝的气息,却迟迟没有展露。
在那座雪白琼楼面前,一起破开虚空驾临的,是一老一少两道年轻身影。
白如来神情平静,注视着身下的小衍山界。
他的目光凝聚在小衍山界雾气里的那一男一女。
他的身旁,大长老白长灯,神情肃穆,衣袍狂舞,漫天雷光如银蛇,金灿大鹏鸟围绕着两人飞掠。
白如来收回目光,望向远方,大地灰暗,剑潮光华一线袭来,蜂拥的剑修,在这片地界上厮杀,整座灰之地界前所未有的沸乱。
“北境铁骑已经开始了撤退,这些飞剑剑修是来掩护他们的。”小白帝面无表情道:“沉渊君打得一手好算盘,接完人就走……将军府从未想过与妖族真正的开战。”
白长灯双袖垂落,他的面目一片空白,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无悲也无喜。
“白早休还在宁奕的手里,决不可被他带回大隋。”老人注视着身下的那片小衍山界,他的声音里带着寂灭若死的意味,“大隋的圣山,有许多直接湮灭肉身与魂魄的秘法……你妹妹若是被带回大隋,那么妖身不保,芥子山的灯盏,也留不住魂魄。”
白帝在芥子山留了一盏灯。
东妖域的皇族们,都在那盏灯里留了自己的魂火,所以行事肆无忌惮,即便死去,仍然可以迎来第二次的生命……这就是金翅大鹏鸟气焰如此嚣张的原因。
但,此刻情况不一样了。
遥隔数万里。
若是被宁奕跨越灰之地界,将白早休带回去,那盏灯盏召引“魂火”的术法,能不能奏效,还是一回事,动用了白长灯口中所谓的“湮灭”之术,牵动因果,将肉身与魂魄一起灭杀。
那么白早休在大隋身死。
芥子山的那缕魂火,也会随之消散。
白如来向下俯瞰,他目光锁定了烟尘之中的那道身影。
小白帝平静道:“我会摘下宁奕的头颅,然后……把她安全带回芥子山。”
“这是裴?f留下来的‘剑之世界’。”白长灯轻声道:“但这片小世界如今尚未认主,我会以‘天海楼’,逼迫这里规则尽开,芥子山之力会加持你。”
白如来神情自若,默默攥拢双拳,他的背后展开一双巨大金灿羽翼。
天启之河一战,他与宁奕之间没有分出结果……大鹏一族的“爆血”秘术,对抗宁奕窃走的“生字卷”,最终以大长老和“元”出手告终。
那位栖息在天神高原地底的那位神秘修行者,实力强得有些离谱。
本来东妖域的这一举动,就有试探的意味,结果庇护了草原不知多少年,被龙皇和白帝勒令不许靠近的存在,仍然活着……因为一皇一帝禁令的缘故,在白长灯失手之后,东妖域就放弃了对草原的侵略。
这不是大损失。
东妖域最大的损失,就在宁奕身上。
掳走了“白早休”郡主,还取走西妖域棋盘的古书。
东妖域已经错失了太多次机会……而如今的灰界战争,是最后一次。
如果让宁奕回到大隋,那么这个年轻人在涅??之前,都绝不会踏足妖土。
说完这些话后,白长灯双手抹了抹面颊,自眉尖划过,两缕眉须变得雪白,衣袍震荡发出金铁之音。
他的肩头,迎面落下了一片雪花。
东妖域大长老,神情肃杀,体内的鲜血缓慢沸腾。
面对“元”,面对沉渊君,他都没有竭尽全力去交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有些战斗,是可以避免的。
而有些战斗,是不可避免的。
譬如此时此刻。
天地间第一片雪花落下之时,一缕潜藏已久,若隐若现的“杀念”,便悄然浮现。
这缕杀念存在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人发现。
这缕杀念的主人也存在很久了,一直坐在灰界上方的云雾里,枕风沐雪,也一直没有人发现……不仅仅是宁奕,裴丫头,也包裹先行来到这里的妖族双圣,还有书院的那两位涅??。
直到此刻,她才现身。
云气摇曳。
穹顶云雾上,一袭红袍如海藻,“红衣女童”伸了个懒腰,她微撑手肘,起身跃了下来,同时撑开大红伞,如一叶苇草,晃晃荡荡,飘飘悠悠,最终悬停在天海楼前。
她的目光望向白长灯。
然后忽略白长灯。
楚绡望向那座雪白琼楼,轻声笑了笑,道。
“天海楼挺漂亮的,要不借我玩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