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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会摔跤的熊猫     剑骨txt下载     剑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五章 策杀

    “那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阎惜岭,荒郊野岭,立着一座小木屋。

    头戴紫金冠的温韬皱着眉头,在木屋外来回踱步,神情很是不安,风水点穴的墓陵大师都有很准确的“直觉”,按照约定,他在阎惜岭等谷小雨和玄镜小丫头触动阵纹,而此时已到约定时辰了。

    吴道子搂着红雀从木屋里出来,皱眉道:“第二座传送阵纹已经布置好了,宁奕的小师侄还没到?”

    温韬额首不断渗汗,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等,接下来恐怕会有大危机。

    “宁奕呢?也没到?”吴道子挑起眉,道:“不能再等了,会出大事。”

    对吴道子而言,会蹚这趟浑水,纯粹是因为宁奕的人情。

    他与蜀山没什么交情,这些年孤家寡人,四处树敌,一旦被仇家找到了机会……挫骨扬灰,都是轻的。更何况,他如今和红雀身上背着好几座圣山的“传家宝贝”,如果今日被抓住,那么圣山至宝失窃告破所引起的轰动,会震动整座大隋,与他有瓜葛的人,一个也逃不掉,都不会有好下场。

    话音刚落。

    空间一阵扭曲,谷小雨,玄镜,还有玄珠夫人从空中落下,少年少女神情苍白,显然是低境修为在无保护措施下,硬抗了空间波动导致……看到温韬师叔的那一刻,谷小雨的神情放松下来。

    “走!”

    看到这一幕,吴道子果断行动起来,返身回到木屋,直接开启传送阵纹准备离开,而紧接着,他的神情便凝固了。

    四面八方,空间封锁。

    阵纹亮起便黯淡下去——

    红雀尖啸着拍打翅膀,一股极其浓郁的不祥在心底蔓延。

    “阵纹启动失败,空间被锁死了。”吴道子推门出来,神情难看,对着众人开口,他扫了一眼少年少女,目光停留在仍在昏睡的玄珠夫人身上……红雀从怀中挣扎着飞出,焦急地落在玄珠肩头,低声急鸣。

    吴道子蹲下身,一把拽出玄珠脖颈栓系的那枚铜钱挂坠,掌心星辉翻涌,将这枚挂坠震成碎片。

    “道宗的‘大占卜术’。”

    和尚捻着铜钱碎片,眯起双眼,喃喃道:“这枚标记物确定了我们的方位……那人一直盯着你们,之所以放你们走,是想钓大鱼……”

    谷小雨和玄镜怔住。

    “小子母阵无法催动?”温韬楞了一下,也试着催动符箓,以失败告终,他猛然想清楚此中的前因后果,怒道:“他娘的,天都狗东西一个比一个阴险。”

    “整座阎惜岭,都被锁死了。”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弹指叩出八枚龟甲,各自飞出十丈,在木屋之外悬浮,勾勒成一座阵法,将十数里外的阴雾照破,在此地显化出一缕影像。

    雾气弥漫。

    月夜森然。

    可以看见,一行又一行的夜行小队,围绕着阎惜岭,手持宝器,不断贴着符箓,将向林中小屋的方向前进。

    温韬沉声道:“这些人境界不高,最高也不过九境……我以命星境界杀出去,你们跟在我身后。”

    吴道子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掠阵者在后面,暂时还不

    清楚他的目的,对方能放这两个小家伙走,就不怕收不了网,别说你一个命星了,就算是星君境界的来了……今晚也不一定走得掉。”

    温韬怔住。

    玄镜的声音忽然响起,断断续续,道:“我……书院……传讯令,没有消息了。”

    和尚站在龟甲阵纹之中,小姑娘取出了自己的令牌,她于离开皇城之时,给自己最信赖的师门传出了一条简讯……师姐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两个字。

    “等我们。”

    而直到如今,书院的修行者都没有动静。

    “书院不会来了。”

    和尚平静开口,道:“今晚道宗能整出这么大的阵势……你们没看出来吗,就连天都铁律,都为李长寿让路了。这谁来谁死的杀局,书院怎么可能来蹚这趟浑水?”

    玄镜头脑发晕,有些站立不稳,在谷小雨的搀扶下才站住身形。

    少女喃喃道:“我的师尊是苏幕遮。”

    吴道子笑了。

    他看着这个还是年轻了的小姑娘,轻声道:“苏幕遮的名字有用的话,你就不会落到这一步了。”

    玄镜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大脑嗡嗡嗡的响。

    传讯令再度震颤……小姑娘低下头,看到了师姐传来的消息。

    “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来。”

    这一次,师姐没有用“我们”,而是用的“我”。

    ……

    ……

    “前辈,我不明白,你也是从书院出身,为什么要拦着我?”

    书院上空,大月高悬,拎着酒壶的酒泉子坐在屋檐之上,他神情复杂,望向手握墨刀的女子刀圣,摇头道:“正因为我也出身书院,所以我才要拦着你。这是为了书院好。”

    黑色面纱被大风吹过。

    苏幕遮的声音很冷,道:“有人在杀我的关门弟子。”

    酒泉子轻声道:“玄镜小丫头,归根结底是道宗的人,卸下太和谕令,才能算是书院弟子。”

    苏幕遮的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水月和声声慢,书院的弟子已经在不同的院落之间凝结,在玄镜求救讯令传出的那一刻,琴君就开始了行动,而且行动非常迅速……只不过在最后的“临门一脚”,却被人拦住。

    那个人够强,够资格。

    酒泉子坐在檐上,对着苏幕遮沉声道:“今夜局势尚不明朗,你作为涅槃,不可轻易出面……一旦出面,就是替书院表态。”

    苏幕遮深吸一口气,道:“表态了又如何。”

    “还记得应天府是如何没落的么?”酒泉子低垂眉眼,道:“天都城下,铁律阵在,即便是你我也要小心行事……一旦站错了队,连累遭殃的是身后人,想想你的弟子,想想书院无辜的学生,如果今夜之后李长寿赢了,大隋朝野之上的第二人也就确立了。书院以后该如何自处?”

    女子刀圣沉默下来。

    但可以看见,她攥刀之手反而更加用力,周身不断有劲气凭空炸起。

    “四个时辰,我只要书院安静四个时辰。”酒泉子的酒壶,不断有阴阳二气从壶口溢出,散为水珠,围绕着书院数百顷的占地,泼墨画出一座黑白笼牢,

    天都铁律对这位涅槃的“囚笼”举措毫不抵触,显然是得到了皇权的默认。

    酒泉子看着备战之势的苏幕遮,意味深长道:“你过了我这一关也没用,天都又不止是一位涅槃。”

    “四个时辰,天已亮了。此事绝不可能。”

    苏幕遮仍是握刀,摇头拒绝。

    “要的便是天亮,或许不用等到天亮,或许只要半个时辰,就能看到‘结局’。”酒泉子幽幽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书院安静待命,那么就不会出现对书院不利的结果……玄镜交出太和谕令,便不会受到伤害。”

    这句话落下,苏幕遮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量。

    而声声慢听到这句话,则是如遭雷击,关于阎惜岭的事情,玄镜师妹已一五一十在令牌中交代,与她一起行动的乃是蜀山谷小雨,宁奕很快也会赶赴“战场”……蜀山和书院刚刚达成了盟友关系,所以涉及玄镜的太和之乱,蜀山无处不是鼎力支持。

    而如今酒泉子的出现,则让事情变了性质。

    今夜的这场暗争,很快会变成明斗。

    事到如今,声声慢也明白了……玄镜也好,谷小雨也罢,都是引出“宁奕”的鱼饵——

    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宁奕的杀局!

    今夜发生的一切……原因是太子想看看讨伐东境的最佳人选,想看看宁奕这把刀,跟李长寿这把刀比起来,到底谁更锋利。

    琴君连忙道:“师尊!此事万万不可,蜀山乃是为玄镜而动,若此行我们不出,道义大损。”

    苏幕遮没有回应。

    这位女子刀圣握着墨刀的五指,缓慢松弛。

    声声慢近乎哀求道:“师尊!若书院不出面,李长寿赢了,我们与蜀山关系就破裂了——”

    “不必再说。”

    女子刀圣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墨刀反手插在地上,她冷冷打断了自己爱徒的话语,抬头望着屋檐上的酒泉子,道:“我有一个问题。”

    酒泉子点了点头,道:“但问无妨。”

    “太子今夜,只是为了宁奕么?”苏幕遮极其隐晦地问道:“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酒泉子看着迟迟开窍的苏幕遮,有些欣慰地小酌两口,轻声叹道,“是啊。已经有人去尝那枚苦果了,是非成败,很快落定,书院何必此刻出头?”

    “我明白了。”

    苏幕遮的心里忽然觉得很疲倦,这样的一幕,似乎十多年前见过一次。

    只不过如今换了位置。

    她……没得选。

    苏幕遮做出了决定,她转头望向声声慢,不忍心看江眠枫失魂落魄的眼神,轻柔安慰道:“我们要等四个时辰……但或许不用那么久。玄镜不会有事。”

    声声慢面色苍白,没了仪态,踉跄向后跌去,缓坐在地。

    那枚传讯令,也从袖中坠落,在地上啷当作响。

    她已没了勇气,去告诉玄镜,在书院所发生的事情。

    在师尊沉默的眼神中,她只能得出一个可笑荒唐的言论。

    蜀山被放弃了。

    ……

    ……

    (ps:即将考试的童鞋们高考加油~~)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这世上所不能理解之事

    “书院还没有来啊。”

    赶到阎惜岭山脚下的李长寿,望向自己身旁的随从,轻笑道:“看来苏幕遮很聪明,这是放弃了,那么……就留玄镜一命吧。”

    杜淳望向此刻幽静无人的山岭,道:“李兄,这里的空间被封锁了?”

    “不错。”

    李长寿并不着急,闲庭信步,与杜淳一同走在阎惜岭中,甚至介绍起了这里的过往历史,“据说此地在天都皇城初辟之前,乃是一片古战场,曾经有不朽神灵洒过鲜血,不过后来初代皇帝镇压万邪,一片阴祟都被‘铁律’吸纳,这片山岭的阴气便被大大削弱。那座‘鬼城’罗刹亦是如此,如今你所看到的,已是铁律吸纳邪气之后的模样了。”

    幽幽长岭,怪木横生,而且雾气缭绕。

    这哪里像是邪气倾散之后的模样?杜淳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底腹诽,这鬼地方看起来像块墓地。

    “这里就是一块墓地。”李长寿的双眼似乎能洞穿人心,淡淡说了一句,道:“我的祖上曾经埋骨在此,是昔日古战场战死的英灵。只不过后来皇陵挪移,奇点封锁,这里作为阴煞排遣之地,再也不藏纳尸骨,只是消化业力。”

    杜淳恍然大悟。

    李长寿是红拂河平南王的独子,平南王一脉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曾立下不少功劳。

    李长寿走在阎惜岭中,周围的随从柔声开口,道:“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一带的空间锁死,传送阵纹将无法启动……甲字组至癸字组已经准备就绪,十只小队都没有行动。”

    “很好。”

    李长寿轻声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暂时不用出手,将四周都锁死,目标一共有几个人?”

    “四个……很奇怪。宁奕并不在阎惜岭,而且方圆十里都没有他的气息。”那个黑袍夜行者微微犹豫,道:“大人,三清阁内的情报是,他还在天都城内。”

    “他会来的。”

    李长寿平静道:“今夜天都铁律为他而闪烁,他又怎会缺席?”

    这位小阁老挥手遣散了随从,与杜淳一起漫步,他的袖袍里不断飘出符箓,这些符箓上书写着猩红的“字迹”,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不过像是早就涂抹好了,血液都已经结痂。

    符纸飘落,坠入土壤,生根一般,很快便消融在冻土之中,字迹没有消散,而是浮在杂土表层的雪屑上,看起来像是水池表面荡漾的墨渍,风一吹就能散了,白雪红符,触目惊心。

    李长寿忽然有些感伤,望向杜淳,问道:“玄镜做这些,值得么?”

    杜淳一怔。

    他从未看到过这位杀伐果断的小阁老,露出困惑惘然的神情,哪怕只有一瞬——他本以为李长寿什么都懂,什么都知,但竟然还有不明白的事情。

    从罗刹古城看到玄镜的那一刻,李长寿的眼中似乎就多了这份困惑。

    杜淳轻轻道:“救玄珠夫人,值得。”

    他想了想,很坦诚地说道:“如果是我,我就把谕令交了。我会让我娘活下来,不会冒险让她受到伤害。”

    李长寿笑着瞥了杜淳一眼。

    “是这样吗?可惜玄镜不如杜公子明事理啊,不然太和之事也不必那么麻烦。”李长寿笑了笑,终结话题,试图把自己刚刚的异常掩盖过去,但杜淳却难得的多了一个心眼。

    他忽然想到了母亲何帷交代自己的一些事情——

    李长寿是平南王的独子。

    而那位王爷据说已经到了“风化”的边缘,红拂河里的许多皇族,都关在棺木之中,以窃天之法延续寿命,为了保留珍贵的血脉,会定期与凡俗女子交 媾。

    皇血很难延续。

    而与皇族交 合的女子,大多数会死于皇血侵蚀,极少数成功为红拂河底王爷们诞子

    的女人,下场也不会太好……之所以选择普普通通的她们,是为了避免皇权稀释。

    为了巩固统治——天都的铁律是不允许皇族与圣山中人发生感情,并且产生后代的!

    只有正统的皇座继承者,有资格选择大势力有修为的女子联姻……譬如太宗皇帝的三子一女,其母产后均是健康。

    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的。

    一旦某位圣山的圣女,与皇族王爷产子,那么皇族的核心成员……以及核心权力,也会受到影响。

    甚至产生“政变”。

    所以被送往红拂河的,一定都是没什么修为和背景的女人,真正意义上的凡胎**,而“皇血”的传承,又是一种高危的精神意志,初代皇帝血液里遗传的强大力量,会赋予子嗣无比强大的天赋,也会对母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往往那些母亲,在将孩子诞下的过程中……便会死去。

    极少数的,能够幸存,也活不了多久。毕竟作为一个凡胎能够产出皇血种,已是奇迹,而造就这个奇迹,需要耗尽身体里的所有精气。

    红拂河里的那些王爷,当然不会在乎那些短暂的,渺小的,卑微的生命……哪怕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伟大。

    皇权只在乎皇权。

    他们视这个历尽千辛万苦而诞生的血裔为掌中宝,理所应当的,红拂河的特权,光明皇帝的照拂,也都将为新生儿开辟道路,提供祝福。

    一个婴儿的出身。

    一定象征着母亲的死去。

    这就是红拂河皇权的代价——

    李长寿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冰冷残酷的环境中,他获得生命的原因是母亲为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对于这种牺牲……他从未感受到。

    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看到的世界,都在告诉他,“母亲”这两个字,是不重要的。

    于是。

    他成功的成为了平南王想让他成为的人,成功的成为了红拂河皇权想要缔造的“皇族成员”,策反西岭道宗内阁,接手三清阁小阁老,无比风顺的成为天都的一把尖刀。

    而在李长寿布下罗刹城长策的时候,在他看到玄镜果真赴约的时候,他其实是无法理解的。

    李长寿还有很多手段,可以让玄镜交出太和谕令,可以把局面演变到今日的这一步……但是他离开红拂河来到人间之后,他开始好奇这种虚无缥缈的联系,这种超越一般界限的的血缘。

    于是他在夜宴散会之后,临时起兴,给了玄镜那块铜钱吊坠碎片。

    这一切,是偶然,但也是必然。

    在今夜,李长寿忽然开始好奇人间的种种感情。

    以往他以这些做刀,割杀人心,平南王对他种种保护,但却处处苛训,降生之后既被溺爱又被严护,亲情两个字早已磨得看不清痕迹。

    杜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李兄。与皇族不同,普通人生长的环境……虽然物质不会那么好,但精神上,会更温暖。”

    李长寿怔了怔。

    温暖……

    他修行星辉,又有锦衣加身,从未觉得寒冷。

    李长寿笑道:“杜公子,不用紧张。红拂河的那些规矩不是秘密,我的确体会不了玄镜的心情。”

    他忽然笑了,问道:“听说宁奕是一个孤儿,不知道他能不能体会我的想法?”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绕着阎惜岭走了一圈。

    李长寿袖袍里的符箓尽数撒完,一整座山岭都被皇血勾住,这些符箓的血气缓缓蒸发,似有牵引作用,丝丝缕缕的月华被拉扯依附在李长寿白袍上,衬托得这位年轻皇族看起来如仙人般脱俗。

    杜淳紧张问道:“这里不止道宗的夜行者……还有其他人,是盟友?”

    搂着拂尘的李长寿点了点头,道:

    “小无量山已布下重兵,势杀宁奕。”

    杜淳的神经一直紧绷。

    他望向四面八方的重兵埋伏,认真问道:“书院看到了危险,选择放弃阎惜岭。如果宁奕也看到了危险,会选择放弃吗?”

    李长寿沉默了很久。

    他笑了笑,道:“我卜了一卦,今夜是我的必杀之局,今夜也能看到宁奕的剑气出鞘。但……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会来。”

    这其实也是李长寿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

    ……

    情报司灯火摇曳。

    命字卷的占卜结束,灰雾破散,神性被两根手指捻住,如捻火一般,轻轻摇曳然后熄灭。

    见证了宁奕施展不可思议力量的云洵,皱着眉头,他不断受到情报司传递而来的消息。

    “道宗麻袍道者出城,数量过百。”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出城。”

    “铁律符箓的阵纹黯淡,对应减弱……铁律放弃了对天都东方阎惜岭方位的看管。”

    “李长寿和杜淳共搭马车出城。”

    “谷小雨和玄镜不知所踪。”

    “罗刹城崩塌。”

    “杜威何帷夫妻动身离开天都。”

    情报司即便被削弱,仍然有着强大的捕捉能力,这里的每一条消息,都精准反应了城外正上演的戏幕。

    云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场由道宗李长寿策划的杀局……这里的鱼饵正等着一条大鱼上钩。

    而这条大鱼正坐在自己对面,刚刚结束了推演占卜。

    “凶。大凶。”

    宁奕竟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神情看起来并不惊讶,相反还有些释然的意味,叹道:“不过这样才对啊,如果夜宴就这么太平结束的话……我会对李长寿很失望的。”

    “谷小雨他们被困在阎惜岭了……看来朱密不是蠢的无可救药,通过圣坟的教训,小无量山发现了‘小子母阵’的缺陷啊。”

    宁奕站起身,握住细雪剑鞘,沉声道:“李长寿比我想象中下手要快,而且要狠。让情报司的人远离战场,不要掺和,无论今夜结果如何,不要暴露我们的关系,我对你的承诺始终不变,烈潮燃起,无法自保,将军府便送你去草原。”

    云洵皱起眉头,道:“宁奕?你要去阎惜岭救人?”

    “要去的。”宁奕看着云洵很古怪的眼神,笑着问道:“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似乎……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

    云洵眯起双眼。

    他试想一下,自己如果有重要的人被困在杀局中……这个设想刚刚构造出来,立即就被推翻,他还没有重要到要冒着牺牲自己的风险去救的人。

    “无法理解……就无法理解吧,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人。你把我当成一个异类就好了。”宁奕笑着握住细雪剑柄,轻轻捻了捻重量,剑鞘尖端燃起神性,一团炽烈的符箓光华绽放,小子母阵被神性点燃,通向天都城外的门户被伟大力量勾勒而出。

    云洵安静看着宁奕施展这份超脱星辉的“伟力”,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觉得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惊艳的男子,宛若神灵一般,带着震颤人心的光芒……从这个角度来看,宁奕的确是一个异类。

    那么选择牺牲同伴保全性命的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么?

    云洵心底一触。

    他沉默片刻,看着宁奕踏入星火门户的身影,忽然开口道:“喂——”

    宁奕怔了怔。

    “你不要死了。”云洵认真凝视着他。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不会死的。”

    ……

    ……

    (熊猫最近有点忙,答应大家的加更可能要稍稍延后。不过质量一定会保证!)

第二百七十七章 在下宁奕,前来领教

    阎惜岭。

    林中小屋,龟纹阵法悬浮在空中,山岭大风呼啸盘旋,如厉刀狠狠刮在阵纹之上,溅起阵阵碎片涟漪。

    “有星君境界的修行者来了。”

    吴道子神情阴沉,盯着远方黑暗,长林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束薪君背负双手,缓步而来,他的肩头左右各自悬浮一把飞剑,如两盏明灯,只不过色彩一阴一阳,而且缓慢画圆。

    狂风皆由飞剑而起。

    整座阎惜岭的“势”,都因这位星君而起,只不过丝丝缕缕的杀意仍然在他掌控之中,并未直接倾泻下来。

    这位小无量山话事人盯着温韬,轻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温胖子,还记得我说过要把你皮扒了点天灯吗?”

    伴随着束薪君的笑声,李长寿和杜淳也缓步走出,一众夜行者,以及小无量山剑修,阵列在吴道子的龟纹阵法之外。

    温韬额首渗出冷汗。

    他攥着小子母阵,无论如何催动,符箓都无反应……此刻他已想明白阎惜岭中埋伏的前因后果。

    圣坟之变,让小无量山汲取了教训。

    朱密定是猜到了自己手中有“小子母阵”这般神物,于是刻意嘱托叮嘱,要用“空间封锁”来限制阵纹……为了引诱自己一行人上钩,于是就有了刻意放走玄镜的计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个面带微笑,走到最前方的白袍年轻男人。

    李长寿背负双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来到吴道子的阵纹之前,轻声赞道:“好阵法,这是龟趺山的镇灵阵。”

    “守得住一时,守得住一世吗?”他望向和尚的双眼,眼眸里并无杀意,反而含笑,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今日只为蜀山而来,若是撤开阵法,我放你离去,绝不追究。”

    温韬心头咯噔一声。

    吴道子眯起双眼,并不急着回应。

    和尚手握阵纹命脉,缓缓问道:“你做得了主?”

    李长寿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看阁下样子,不是圣山中人,何必要蹚这趟浑水?”

    “让我考虑一下。”

    和尚盯着李长寿,道:“你给我半柱香时间。”

    李长寿仍然是那副和气模样,听了这话并不恼怒,笑眯眯摇了摇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道:“我只给你三息考虑,不撤阵法,就与他们一起死。”

    三根手指倒扣的第一根落下——

    吴道子怀中,一道赤红的光火掠出,化为一道迅猛的疾影,漫天赤炎将木林照亮,黑夜燃成白昼。

    而这道赤红色的疾影,则如一柄脱弓利箭,裹挟着熊熊燎原之火,刺中李长寿的胸口。

    红雀愤怒的长鸣。

    而它的这声长鸣……不仅仅饱含愤怒,还夹杂着痛苦。

    被“利箭”刺中的李长寿,“柔弱”身躯如一枚断线风筝向着后方抛去,只不过神情平静,甚至还有些冷漠,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慌乱,仿佛早就料到了这场极其突兀的袭杀。

    红雀的尖喙灼穿李长寿衣襟,只不过火光并没有蔓延,一圈一圈的雪白拂尘如丝线般缠绕,将尖喙束缚住,而这些银亮丝线也化为滚滚波浪,随着李长寿一只手的拢掌姿势,瞬间收拢——

    红雀的妖身瞬间被勒住,溅出一连串血珠。

    一声泣血长鸣,炽烈的朱雀虚炎在阎惜岭老林之间燃起,被拂尘丝线束缚的红雀瞬间展露本命真身,一对肉翅变大,猛地撑开拂尘丝线,数十丈的双翼裹挟着烈焰扇动,火风四溅,黑夜变为白昼!

    李长寿面无表情的继续拢掌,将五指攥紧。

    那飞掠而出的拂尘银线,在此刻也陡然变得粗壮,如一条条白色蟒蛇,一瞬贴附围绕着红雀转了百圈,刹那收缩——

    “砰”的一声。

    无数火光燃起又熄灭。

    这场袭杀……最终以红雀洞穿李长寿衣襟道袍一个红点告终,展化妖身的朱雀刹那便被降服,重新被打回原形,如一枚鱼饵,长线收拢,红雀挣扎着试图跳脱,却如粽子般被裹得严严实实。

    李长寿捻在掌心,轻轻掂了掂,笑道:“前任紫霄宫宫主的妖兽啊,据说是跟着宁奕去了妖族天下,传承了正统的朱雀血脉,不错,是个好东西。”

    他望向吴道子,淡淡道:“你就是与紫山有关的那位‘窃火者’吧,怪不得会和温韬混在一起。这些年,各大圣山都在找你,今夜你不用走了,本座要与你算一算墓陵失窃的那些宝器和旧账。”

    和尚神情阴沉,下意识要催动阵纹,想与李长寿对抗……这个白袍年轻人,修为境界极其高深,看起来只是命星,但给自己带来的威压,竟然比

    束薪君还要大?这是什么原因?

    红雀的袭杀,命星二重天之下,毫无防备,很有可能会直接遭受重创!

    这可是伴随宁奕一路在妖族天下厮杀的真正大妖!

    而此刻被李长寿捻在掌心,沦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刚刚的那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好强的家伙……”就连束薪君的眼神也有些忌惮,他在心底喃喃:“李长寿看起来不过是命星,为何修为境界如此之强?难道跟宁奕一样是个妖孽人物?”

    大隋天下的怪物很多。

    但宁奕这种级别的妖孽……扳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今夜殿宴上的曹燃是一个,很难想象,操心西岭诸事的李长寿也能算上一个。

    “不过,单论境界,他比不上宁奕。”

    束薪君与宁奕切切实实交过手,那个看起来“似乎”是命星境的蜀山剑修,完全摸不透深浅,交手之后,直接碾压自己这位星君。

    如果说,宁奕给自己的感觉是“危险”。

    那么李长寿给自己的感觉,则是要轻一些,只需要小心提防即可。

    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束薪君的猜测。

    “束薪先生。”

    小阁老微笑道:“小无量山违背了先前与西岭交谈的条例,殿宴上发生了那些事情……对西岭的形象损伤很大。作为补偿,今夜就由小无量山来负责‘剿杀’吧。”

    这是一句商量的话,但李长寿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意味,他说完之后就拎着红雀缓缓退后,给小无量山让出了位置,然后颇有兴致的找了块空地,掀袍席地而坐,一只手拽着拂尘丝线,前后摇晃,笑眯眯逗弄着愤怒的小雀,再没有出手的意味。

    束薪君的嘴角微微拉扯。

    李长寿说的话很委婉,但没有给他留情面,今夜这场“行动”的一切策划,都由那位小阁老提议,而在殿宴之上发生的反转,则是完全打乱了李长寿原先的布局……宴散之后,李长寿提出加急行动的方案。

    小无量山做出了很大的退步,牺牲,只为了挽留住西岭道宗的盟友位置。

    他们需要这部分力量。

    束薪君深吸一口气,盯住那座阵法,关于紫山窃火者的传闻,这些年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是一位与紫山颇有渊源的散修,别的不会,只会寻龙点穴,搜刮墓陵,十几年来踏遍大隋每一寸地下陵墓,只为窃火复活紫山聂红绫……这个传闻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只不过慢慢被证实,因为圣山的确发现自己的宝器失窃,被不知名的家伙偷走。

    那个窃火者的逃命手段一流,求存能力极强,只不过被东境三圣山的山主抓住,当初处死……看来当时只是假死之术,竟然又活了过来。

    这座阵纹很不一般。

    至少能抵抗星君境界的攻击一段时辰,束薪君瞥了眼远方空地逗弄红雀的李长寿,那位小阁老专心投入在逗雀行径中,显然是想让小无量山充当主力。

    他挥了挥手,高声道:“给我打!”

    小无量山的剑修,闻言一震,漫天飞剑,宝器,攻击阵纹,如彩霞一般,轰向那座孤零零的木屋。

    方圆三十丈,一片无尘之地,被八片龟甲镇住。

    吴道子身后烟尘四起,轰隆隆的剑光,刀罡,在阵纹悬浮的屏障外炸开,他带着谷小雨一行人退后,躲回木屋,神情难看。

    镇灵阵虽强,但也架不住猛攻。

    持续不断打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他娘的,宁奕怎么还没来?”和尚拽着温韬道袍衣襟,外面轰鸣,屋内的怒吼有些嘈杂,道:“还有,这帮人怎么知道老子是‘窃火者’的?”

    “咳……”温韬尴尬道:“当初我以为你死在东境了,你也知道,伤天害理的事情坐了那么多,总是怕报应,于是就用‘窃火者’名号顶黑锅了。”

    吴道子闻言,两眼一黑。

    他娘的。

    温韬干的坏事,也都算在了窃火者的头上。

    今日吴道子“窃火者”的身份坐实……以后各大圣山的追杀肯定少不了。

    “我真谢谢你啊。”吴道子面色一阵青紫,气得牙痒痒,道:“温胖子,我祝你断子绝孙。”

    温韬呵呵笑道:“彼此彼此。”

    一道剧烈轰鸣,在两人头顶炸开,隔着龟文阵法,如一柄重锤落下,震得木屋直颤,险些解体。

    几个人耳边都是嗡嗡嗡的轰鸣。

    一片聒噪声中,唯有玄镜极其安静。小姑娘怀里搂着昏厥不醒的母亲,面色灰白,神情木然,那枚传讯令再也没了消息……这才是最打击最大的事情。

    蜀山选择了倾力相助。

    而书院则是选择了退缩。

    谷小雨看到玄镜这副模样,一阵揪心,焦急道:“师叔,你快想想办法啊。”

    温韬也急了,道:“不行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

    “看到红雀下场了吗?”吴道子呵呵一笑,讥讽道:“你打得过那只鸟吗?你拿什么跟李长寿拼?”

    危急时刻,和尚冷静下来。

    他聆听着木屋阵法外的震响,深吸一口气,望向温韬,沉声道:“按照这个程度……阵纹最多还能撑五十息。此后阵纹若裂,我带着玄镜,你带着谷小雨,分开逃跑,能逃多远,便看天命了。”

    谷小雨攥着掌心,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

    “我们”两个字,让玄镜灰白的面色一怔,只不过更加搂紧母亲,更加沉默。

    吴道子瞥了眼小家伙。

    谷小雨咬了咬牙,道:“再等一等,小师叔就快到了。”

    吴道子已经不说话了。

    他开始在心底默默倒数计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缩在角落里的玄镜,听着屋外飞光四溅的轰鸣,无数的喧嚣,还有怒吼,似乎回到了太和血夜的那一刻,没有人是能够相信的,没有人是不会背叛的,她望着那个傻乎乎的少年,这似乎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至于谷小雨口中的“小师叔”。

    呵。

    不是她不愿信啊。

    而是相信这件事情,实在太伤人了。

    玄镜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的轻声道:“谷霜……不会再有人来了……你们抛下我吧,不用带我逃了。”

    一直沉默倒数的吴道子,俯瞰看着此刻哀极的少女,淡淡道:“你若不想逃,我一个人乐得轻松。”

    与此同时,和尚心里做出了一个很准确的猜测。

    “书院不来阎惜岭,或许与天都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个小家伙毕竟是书院院长的弟子,李长寿大概率会留她一命。不过这样的话,就是把蜀山卖了啊,宁小子交友不慎,被人骗了。”

    他眯起双眼,把今夜的局势看穿了。

    说白了。

    是李长寿借着两个小家伙钓鱼,凭借大占卜术封锁空间,于是钓到蜀山的温韬,还有自己……然后再借着自己一行人,试图钓出宁奕。

    阎惜岭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如今动手的只有小无量山……剩下的那些伏兵,根本无法估测,比起宁奕没有赶来,吴道子更倾向于那个家伙已经来了,只不过一直在暗处观察,寻找最佳的出场时间。

    连天都律法的直射,都停下了,这片山岭在今夜短暂的沦为无法之地。

    这场杀局何其盛大?

    如果只是为了逼迫宁奕现身——

    那么他反而希望……宁奕不要出现!

    倒数时间一点一点逼近,谷小雨蹲下身子,盯着玄镜那双木然的眼瞳,小家伙低声道:“玄镜……你相信我么?”

    少女看着谷小雨,轻轻笑了笑。

    这笑已是答案。

    “我带你逃,我跟两个师叔分开,分别从三个方向逃,是有机会逃掉的。”谷小雨深吸一口气,“就算……就算书院来不了,小师叔也一定会来!”

    话音落下。

    束薪君一缕剑气,劈开黑夜,八枚龟裂的阵纹陡然破碎,木屋的禁制瞬间破开,连同着一整间木屋,一同炸裂开来!

    而与此同时,一道炽烈的剑光如煌煌雷霆,从九霄落下——

    长夜被撕开。

    雷光渲染,大地银白,盘坐空地逗弄红雀的李长寿停住了动作。

    当这一切恢复之时。

    木屋之外,多了一道身影。

    单手捻住剑柄,细雪剑鞘上挑的宁奕,如一座沉稳之高山,站在谷小雨身前,剑气簌簌落下,木屑和杀意在三尺之外冰消雪融。

    这道剑气雷光,经久不息,悬在阎惜岭上空,不仅仅照亮小无量山的四十九位剑修,还照亮的西岭道宗调遣的十字小组,数百人的麻袍道者,以及山岭之外,悬而不发的天都铁骑,前前后后,近千余人。

    天都铁律为他而闪烁。

    长光浩荡,杀局隐现。

    宁奕看清了这一切。

    那位小阁老停下蹂躏红雀的动作,心想这世上果然许多事情是自己无法理解的……看样子宁奕似乎已经提前预知了这场杀局大概的规模,但最终还是做出了“不理智”的选择。

    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黑袍鼓荡。

    黑袍年轻男人看着远方的李长寿,拔剑出鞘,剑尖上挑,映衬滚滚雷光。

    宁奕轻声笑道。

    “不就是一场杀局吗?”

    “在下宁奕,前来领教!”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刹

    山岭寂静。

    恰逢穹顶之上一道惊雷炸响,打破寂静。

    这道闷雷只是在云层上空炸响,恍惚有一片雷形浮现,如一整座天庭遥遥悬挂九天之上,俯视着人间的皇都。

    一身单薄黑袍的宁奕,单手捻握细雪,拔剑出鞘后,剑尖缭绕着浅淡雪白的寒气,随着他剑尖上挑至顶点,蓄发已久的势也停留在顶端。

    一抹银光在剑身之内游曳,荡开了寒意。

    “等会打起来,你们要逃,越远越好。”

    宁奕面无表情,握剑而立,传音了这么一句。

    吴道子猜得很对,他早早动身,在命字卷完成吉凶占卜之后,便以神性洞穿空间,抵达阎惜岭附近,这片山岭古地,的确被道宗的精锐严密封锁,即便是宁奕也找不到奇点可以传送离开。

    执剑者的八卷古书。

    每一卷,都象征着人间极致的一道力量。

    山字卷象征着“吸收”,生字卷象征着“复苏”,而命字卷,则是象征着“推演卦算”的极致,在宁奕抵达阎惜岭之后,一层层的丝线便铺展开来,原本平静的神池顷刻间翻涌,开始推演这片山岭里的“杀意”。

    宁奕看阎惜岭。

    就像是看一场棋局。

    站在他对方的李长寿,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又一枚的子,一缕又一缕的“气”,而命字卷不断推演,便如同在穹顶之上睁开了一双“眼瞳”,将每一颗棋子,每一缕“气”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奕选择现身的那一刻,也是命字卷丝线,在神海里完成搭建的那一刻。

    一副立体的山脉轮廓图,被宁奕以神念传递到每一人的脑海之中。

    “这是?!”

    吴道子和温韬神情错愕。

    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一缕的杀意,每一寸的部署,都被命字卷的“伟力”还原而出,一座阎惜岭沙盘的立体影像被传输到每个人的神海之中,即便是神情麻木的玄镜,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而李长寿落下的那些棋子,虽然巧妙,但也并非“毫无破绽”,在那座立体沙盘之上,宁奕便以一条条漆黑长线作为标记,来展化推演的“求生路线”。

    “按照这几条路线走,能逃。”

    宁奕轻声开口,道:“其他的交给我。”

    “师叔……”谷小雨刚刚犹豫着想开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

    少年停住了之前的话,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座巍峨如小山,无比可靠的身影,沉声道:“师叔,你要小心。”

    一道长雷。

    划破夜空。

    雷鸣震颤山岭,宁奕身后的四人陡然散开,谷小雨背起玄珠夫人,与玄镜一条路线逃离,吴道子和温韬这两只老狐狸则是分别散开,三人按照命字卷沙盘所指向的位置,各自散开——

    “想逃?”

    束薪君神情一变,他猛地前踏一步,弹指捻出一缕剑气,这缕剑气破空如梭,瞬间掠至背着玄珠夫人的少年背后。

    站在坍塌木屋烟尘之中的宁奕,忽然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迈步的,甚至双脚都没有动作,整个人化为一道惊雷,下一刻便出现在谷小雨背后,细雪剑尖挑起一个弧度,电光火石之间炸开一道轻轻的脆响,束薪君叩指激发的那缕催魂夺魄的杀人剑气,在与细

    雪的撞击之中,脆弱的像是一道火石砸出的弧光!

    剑气凝形——

    驭剑挪移!

    叶老先生传授的“逍遥游”,因为神性缘故,宁奕已经修至小成,至于大成境界的“一剑远游三万里”,则是需要涅槃境后,参悟剑气,才能得道。

    逍遥游之身法,乃是叶长风当年纵横两座天下,睥睨捭阖之根本,在当初传授之时,叶老先生便说了,这是一门难度极高的“大成身法”,一旦有所进境,便收益巨大——如今的宁奕已能做到“人随剑至”,整个人便好似一把飞剑宝器,只不过因为尚未点燃涅槃之火,身躯强度不够,所以穿行距离有限。

    逍遥游大成之时,像沉渊君那样的“一瞬千里”,宁奕也能做到!

    “嗖嗖嗖——”

    寂静的阎惜岭,黑夜被撕碎!

    小无量山的弟子瞬间组织起剑阵,无数剑气,铺天盖地,向着三人方向射去,而刚刚举剑格挡束薪君剑气的宁奕,下一刹出现在和尚身旁,自左而右的切开一抹圆弧,细雪之中的神性流淌,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没有丝毫浪费,这抹圆弧凝而不散,前后与十三道剑阵剑气对撞。

    这座山岭,在一瞬之间,浮现出数十道宁奕的身影,或站,或倒退,剑势或撩,或斩,或挑,这数十道黑袍身影挡下了所有的剑阵剑气——

    李长寿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他只是停下了逗弄红雀的动作,缓慢起身,注视着宁奕出手的每一个动作,看得无比仔细,无比认真,仿佛要将宁奕出场后的每一个画面都记住……他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与自己同龄的修行者。

    “不亚于‘大占卜术’的推演术法……”

    “远超命星的身法……”

    “无与伦比的剑气控制力……”

    这位小阁老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诸如此类的字句,每一句评价都很准确,但这其实不简单。

    仅仅看一眼,便得到这样的结论……同样是需要推演的,而且需要很强大的神魂根基,这在红拂河底被誉为“侧写”,皇族天生便拥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神魂,因此也拥有着“侧写”的能力,与人交谈往往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晓对方深浅,心思。

    单单凭借这短暂的画面,李长寿便完成了对宁奕的“侧写”,他看得很认真,想得也很认真。

    这个出身蜀山的年轻剑修,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弱点?

    放走那几个人……不重要,今夜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设的杀局,宁奕注定要被困在这里,且不提这几个家伙能否越过阎惜岭外的那些伏兵,就算越过了,又如何?这里是天都,是中州,是大隋天下。

    他李长寿今夜胜了,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而取胜的关键,便是找到宁奕的“弱点”,狠狠将他击垮……李长寿在观察侧写之后,果断放弃了与宁奕一对一厮杀的念头,他能够得到一个很肯定的答案,哪怕有诸多加持,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红拂河蛰浅的时候。

    李长寿曾经见过洛长生,那位谪仙人的强大,就是近乎妖孽,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强大。

    一种“完美”的强大。

    这般令人窒息的杀伐力,此刻在宁奕身上重现。

    李长寿陷入思考,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推演侧写”之上,

    以至于忽略了被自己拂尘银丝所捆住的红雀,并非完全丧失了力量。

    红雀找准时机,愤怒地跃起,像是一只中了鱼钩,但仍然拼命试图跃过龙门的大鱼,来到李长寿的袖口边。

    鸟喙狠狠戳下!

    “嘶——”

    一股刺痛让李长寿的注意力转移,他微微失神了一刹,接着皱起眉头。

    这位小阁老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小指。

    肌肤被尖喙刺破,虽然红雀的本命妖身已经被压制,但怎么说那也是一头血脉纯正的朱雀,偷袭之下,还是伤到了自己。

    可笑的是,伤口很小。

    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小指的豁口是一道与肉色没有区别的凹线,用力挤压,才有那么一颗豆丁大的血珠缓慢浮出。

    红雀尖声长鸣。

    它似乎在愤怒。

    堂堂朱雀的偷袭……就不过如此。

    李长寿瞥了红雀一眼,一眼就侧写看穿了它的心机,大拇指轻轻捻了捻,将血珠捻掉,也将红雀的“算计”碾灭。

    有一缕朱雀虚炎,十分微渺。

    微渺到肉眼都无法捕捉,被红雀倾尽全力的送出,透过尖喙刺破的肌肤向下渗透,试图点燃这位小阁老的血液……只不过伴随着道宗星辉的磅礴劲气,红雀的最后一抹希望也被熄灭。

    李长寿缓缓将红雀拎起,与自己平视,那双眸子里的畏缩恐惧……以及掩藏之下的狡黠,愤怒,桀骜,都被他看在眼里。

    李长寿轻声道:“做得不错,这一招有机会杀了我,可惜没奏效。”

    “你是我道宗的灵兽,何必对我有如此敌意?”他微笑开口,声音醇厚如酒,带着很强的诱惑力,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我要你当我麾下妖灵,我绝不会亏待你,还记得追随‘太乙天尊’的那头狮子吗,你可以当第二位九灵元圣。”

    红雀眼神一颤,李长寿的这句话,动用了皇族神魂秘术,让它双目之中的灵光都徐徐涣散。

    “睡一觉吧。”李长寿轻笑着揉了揉小雀儿的脑袋,掌心的上古凶兽中了神魂术,摇摇欲坠,三四个呼吸之后便闭上双眸,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李长寿收起红雀。

    他抬起头,长夜浩荡,雷光闪烁,连绵起伏,心想夜幕之上的星河一定很是璀璨吧……就如这人间的棋盘一样。

    李长寿看着远方烟尘。

    此时大风刮过,阎惜岭山脉被李长寿以血液埋下的符箓,缓缓飘起,那些血字仍然留在地上,似乎化为阵纹地基,而那些已然消融的符纸,便连带着树木,碎石飘摇而起,一缕一缕的风气随着符纸升腾,只要李长寿一念之下,这座山岭内的灵气,星辉,都被这磅礴阵纹所吞噬。

    时间过得很快。

    时间也过得很慢。

    鱼饵撤离,大鱼上钩,这一切……似乎都只在一刹。

    这一刹很长,这一刹也很短。

    这一刹。

    宁奕送走了谷小雨,玄镜。

    小无量山束薪君完成了剑阵的凝结。

    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向着阎惜岭发动层层围攻。

    天都的铁骑还在岭外等待号令。

    也正是这一刹那——

    那一对修为极高,星君之中睥睨捭阖的西境夫妇,终于赶到了阎惜岭。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你今晚必须死

    有杀意。

    杀意很浓,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夜色,密布在全身周围四处,却又找不到实质性的存在。

    一阵风,一缕剑气,乃至一根迸裂开来擦过面颊的木屑。

    小无量山的剑阵是杀意的一部分,远方的麻袍道者是杀意的一部分,候在岭外的天都铁骑也是杀意的一部分……但这些都不是宁奕所真正“忌惮”的,宁奕的神海就如一面镜子般平静。

    但这片平静的镜面之下,则是危险至极的翻涌骇浪,那一缕不知藏在何处的真实杀意,便如一枚利针,悬在神海镜面上,甚至抵在了海面交接处——

    于是整片神海绷紧。

    宁奕一剑劈开面前一位扑上来的麻袍道者,这些狂热的信仰者不惧死亡,李长寿的麾下有许多道宗的信奉者,在这场围杀战中心甘情愿充当“死士”的角色。

    这些人如层层叠叠的潮水,在大月之下涌来,这些人披着西岭净土象征博爱平等的湛蓝道袍,袍子之下,则是漆黑森然的铁甲,他们拔出长剑,一个接着一个涌了上去,扑向宁奕。

    谷小雨和玄镜这样的“鱼饵”被放走了。

    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大鱼此刻就在阎惜岭!

    “刺啦”一声,一抹剑光自上而下的切斩而过,将一位持剑前冲的麻袍道者,连人带剑一同斩开,鲜血迸溅,却不曾染到宁奕的黑袍。

    宁奕并没有大肆动用星辉,更没有动用神性,在确认谷小雨几人按照命字卷推演撤退之后,他就收拢了全部的心神,只是神情阴沉,向着远方空地瞥了一眼。

    那个默默站在空地上“督战”的白袍年轻男人,面色无喜也无悲,瞳孔里像是藏着一片波澜不惊的海域,皇族的“神魂侧写”一直注视着自己,在这大量死士的拥堵围杀之下,自己展露的杀伐手段越多,暴露的底牌就越多。

    宁奕的心中浮现了一缕不祥,还有一丝讶异。

    即便是动用命字卷,都无法找到那一缕深藏杀意……这片阎惜岭竟然还有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

    他轻吸一口气,摒除杂念,返璞归真地施展剑术。

    茫茫山岭,猎猎狂风。

    黑袍年轻男人逆着潮水前行,细雪月下之舞未曾有丝毫的停顿,斗争蛇形的路线切割演化,竟然自生道意,一枚枚头颅被剑气裹住,接着蹦起,尸身分离后,鲜血迸溅了数十丈,这般残忍的画面,即便是决意将生命都奉献给道宗的麻袍道者,都怔住了。

    太残忍,太绝情。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圣山的修行者吗?

    为了保留底牌,宁奕连“驭剑指杀”都不曾动用,单单凭借一柄细雪,以剑刃之锋锐取人性命,但无所顾忌,完全没有“点到为止”的概念。

    你们既然来杀我,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这场屠杀,其实不能算是屠杀,那一袭冲杀数百人的黑袍,没有仰仗修为境高,没有仰仗神性霸道,单单是施展剑术……一一与拦在面前的人过招。

    不仅仅是麻袍道者感受到了恐惧。

    同样感受到恐惧的,还有小无量山前来参战的剑修,有些弟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眼熟,进而回想起了六年前的某一幕画面,上一任的蜀山小师叔,踩踏着小无量山漫山遍野的尸体,挥剑的弧度,姿势,角度,乃至力度,都与眼前的男人很是相似。

    他们的眼中都饱含着对生命的淡漠。

    他们,一个叫徐藏,一个叫宁奕。

    徐藏也是这样,十步杀一人,登上圣

    山顶,然后一剑刺死了小无量山的山主。

    而今日的宁奕,同样如此,细雪剑光悦动,即便是朴实无华的刺剑收剑,都没有一人能够挡得住,伞尖戳出再收回,便有一人额首被洞穿,潺潺鲜血如细狭瀑布般喷涌而出,这还是最“太平”的死法。

    阎惜岭的荒地上不知有多少枚头颅在地上翻滚。

    还有更多的头颅被伞尖直接戳得炸开,如西瓜一般凭空炸成血雾。

    这一条条,都是人命。

    鲜血流淌,顺延细雪的剑锋滑落,那柄伞剑始终光滑,直至宁奕“走出”麻袍道者的包围圈,剑尖平举着对准小无量山的剑阵……那三尺青锋遇风一吹,轻颤一下,便干净地如帛布细细擦拭过。

    宁奕的背后,数量密集的“潮水”已经尽数垮散。

    头颅,断肢,躯干。

    血煞,阴寒,罪业。

    走出血雾的黑袍男人,身上虽然一尘不染,但袖口却萦绕两缕血红剑气。

    宁奕不像是世人口中那个带着“超然仙气”的蜀山小师叔,更像是一尊弑杀无度的东境大魔头。

    “四百三十二人。”

    “短短小半柱香,你杀了四百三十二人。”李长寿的神情带着悲悯之色,悲哀地凝视着满山尸野,轻声讥讽道:“宁奕,你还真是一尊大魔头啊。传闻中的五灾七劫,也未必有你这般弑杀吧?”

    “谁都有资格说我,唯独你没有。杀他们的人是我,让他们来送死的人却是你。”宁奕淡淡道:“李长寿,策杀太和宫那一夜所流的血,比今日少么?”

    这等程度的攻心之计,当然不起作用。

    李长寿笑了笑,不答话。

    宁奕的情绪很稳定,“侧写”也看不出什么,白袍男人开始向后退去,与宁奕始终保持一段拉开的距离。

    宁奕冷笑一声。

    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那座凝聚而起的巨大剑阵,杀死那些道宗死士的时间,给了束薪君凝结“大衍剑阵”的时间,这一次的剑阵比起蜀山山门来得要盛大许多,一共四十九位精挑细选,贴合阵纹的剑修,随着束薪君来到了天都……为的就是今日绞杀宁奕的布局!

    荒岭空地,四十九人如锥形拉开,最前方的束薪君,盘膝而坐,但双脚却悬浮离地,大约有三尺距离,四十九缕剑气漂浮如海,而束薪君淬炼的“飞剑”则是在剑气海洋之中来回沉浮,不断被浑圆气息撞击,每一次撞击,他身上的气机都会攀升,提高,抵达一个更高的小境界。

    在这片荒岭上,很荒诞的一幕。

    没有人拿人命当人命。

    那些前来赴死的道宗死士,勒令麻袍道者送死的李长寿,淡定收下这些性命的宁奕,以及利用这些死士死亡时间来凝结剑气阵纹的小无量山剑修……置身在这样的一副地狱之中,没有人流露出讶异的神情,每个人都预料到了今夜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

    ……

    杜淳已经吓坏了。

    这位杜公子,从小锦衣玉食,虽然也见过死人,看过厮杀,但哪里看见过,一人持剑杀得漫山遍野都是尸体的画面?甚至还有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撞到了杜淳的靴子上,吓得这位公子一个哆嗦,他早早躲到了一颗古木背后,凝视着眼前的画面。

    当他与李长寿漫步阎惜岭的时候,看到了小阁老在此地布下千余重兵,心想无论如何,宁奕都逃不出生天了……这千余人,单单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那个什么小师

    叔了吧?

    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原来修行者只要境界够高,人海战术是没有用的,杜淳看着那个宛若鬼魅的黑袍男人,心中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那些铁骑来了会怎么样,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的冲杀对宁奕有用吗?

    这个想法在冒出来的那一刻,杜淳就脑补出了宁奕连人带马一同斩开的画面。

    那把剑……实在是太锋利了。

    在那把名为“细雪”的剑下,人命便如草芥一般,自己和那些麻袍道者不会有任何的区别,见到剑光出鞘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爹……娘……你们快来啊……”杜淳在心底哀求祈祷,他双腿已经抖得像是筛子了,躲到阴暗角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人发现。

    让那位杜公子神情稍微好转的,是小无量山凝结出的那座巨大的剑阵。

    剑气粗壮如蛟龙,翻滚如一片红海,尽数滋养灌输到“束薪君”的头顶,束薪君握剑站起,剑锋对准宁奕。

    他知道大隋天下的修行境界划分,知道束薪君乃是小无量山的星君,知道那座剑阵乃是所向披靡的大衍剑阵……也正是因此,外界的种种盛名,给了杜淳一个“希望”。

    杜淳希望那座剑阵能镇压宁奕——

    然而那个黑袍男人握剑缓慢前行,直接忽略了束薪君,眼中只有李长寿,他进一步,李长寿便面带微笑的退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

    直至宁奕停住脚步。

    他抬起头,耳旁响起了骤烈的风声,迎面是一片炽烈的剑气红海,无数数之不清的剑意,如天塌地陷一般,将他掩埋,这一幕有些熟悉。

    徐藏面对覆海星君,也是如此吧?

    宁奕握紧细雪,在大衍剑阵落下的那一刻,狠狠一击砸剑,自下而上的掀起,对撞——

    “嗡”的一声。

    音浪翻滚。

    杜淳被巨大的冲击力凿中,隔着数十丈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瞬间苍白,如一枚断线风筝狠狠抛飞,后背砸中一棵古木,他跌坐在地,震惊地看着远方……视线不断重叠归一,由模糊变得清晰。

    恍惚看见,宁奕似乎是停顿了一刹。

    那座“大衍剑阵”对准黑袍男人镇压而下——

    此后便是一圈肉眼可见的白浪,以宁奕为圆心荡开,短暂的凝滞后,宁奕重新恢复了行走,而擦肩而过的束薪君,则是额首浮现一抹血线,这抹血线从天灵盖向下延伸,使得这位小无量山话事人,身子从中轴线左右裂开,在宁奕走出十丈距离之后,化为两块滑落的血肉。

    不仅如此。

    那片红海破碎。

    小无量山的四十九位喂剑剑侍,在宁奕停下脚步之后,齐齐炸成血雾,在这片山岭上徒增了一份血腥和燥热,冰冷的雪和滚烫的血交融,升腾起炽热的烟,灼烧的雾。

    李长寿已经退到了古木山林的边缘。

    宁奕凝视着这位小阁老,轻声道:“如你所愿,我出剑了。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李长寿沉默了片刻,他先是摇头,再是点头。

    “剑很快。”小阁老回应地很干净,甚至还带着欣赏,淡淡道:“甚至快到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宁奕点了点头,对李长寿的话表示满意。

    他轻声问道:“你看到我的剑上写着字吗?”

    李长寿蹙起眉头,有些困惑。

    宁奕一字一句道:“剑上写着,你今晚必须死。”

第二百八十章 铁律为谁而明

    “月还很亮。”

    坐在屋檐上的二皇子,轻声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张符纸……只要‘铁律’还在,那么无论出现什么意外,天都永远是天都。”

    遥坐东境的这些年,他复盘了天都烈潮的那一日,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是由于多方势力混杂,而造就的一个“意外”,自己的父亲永远消失在长陵里,如果不考虑结果,就事论事而言……老三拼尽全力发动的挑战,只是一个荒诞的笑话,联合了道宗和灵山对于父皇的冲击完全失败了。

    而从整场布局来看。

    之所以能造就最终的结果,天都那一日上演的每一场“好戏”都是不可缺失的一环,从莲花道场的通缉令,到最终长陵的坐化……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正是“铁律”的闭合。

    哪怕只是短暂的,那么一下。

    屋檐上的羊角辫女童,神情阴沉,道:“我不喜欢那张符纸。”

    李白鲸笑道:“你不是想站在光明下吗?这张符纸……就是光明。”

    女童眯起双眼,努力逼迫自己望向光明,或许是这具无垢幼子的身子不够强大,她在凝视片刻之后,竟然觉得自己身体有灼烧的痛苦感。

    是光明……太强烈了么?

    二皇子双手枕在脑后,平静地注视着“铁律”。

    ——凝望深渊之人,深渊还以凝望。

    他知道,铁律也在注视着他。

    天都皇城无秘密,这一切都得益于那张至高无上的符箓。

    光明皇帝留下的那只“眼”,世世代代眷顾着古城的气运,揭发着天都的罪恶,维护着皇族的特权,只要这张符纸还在运转,那么无论多么漆黑的长夜,“天都”都能看得见。

    而漫长的岁月里,历代坐在皇座上的人都会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

    铁律为谁而明?

    “再等一等——”

    二皇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也有些疲倦,于是声音放得很缓,笑着重复道:“再……等一等。”

    ……

    ……

    长风浩荡,雷霆停歇。

    阎惜岭尸横遍野,鲜血浸染,而造就这一切的人,衣衫未曾染血,虽着黑袍,却比白衣更加干净。

    宁奕拎着细雪,他杀尽道宗死士,以及小无量山剑修,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完全不公平的,境界上的碾压。

    一阵微风吹过,李长寿的衣袍被吹动,这位小阁老停住了侧写,也停住了后退……因为宁奕不再前进,于是两人便僵持在五十丈的距离。

    在徐藏一开始教导宁奕练剑的时候,告诉他,五十丈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在大部分修行者没有突破“感知”极限之前,这就是一个人能够应对任何危机第一时间做出应激的“安全距离”。

    很显然,红拂河里的某个人,也是这么教导李长寿的。

    关于“策杀”宁奕,布下今夜杀局,李长寿做了许多的推演,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一部分寿元……他始终有些问题无法得到解答,譬如当他推演“大衍剑阵”对宁奕的威胁时……竟然得出了无的答案。

    无威胁。

    束薪君执掌大衍剑阵,尝试击杀宁奕,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但李长寿还是这么尝试了,而摆在他眼前的结果是,宁奕一剑击垮了整座剑阵,而且将小无量山连同束薪君在内的五十个人,全部斩杀。

    李长寿也是很强大

    的修行者。

    宁奕所展露出的杀伤力,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在天海楼战役之时,天都皇城对于宁奕准确的实力评估就是命星三重天。

    而古怪的一点,就是宁奕在外人面前,哪怕是历经灵山的几场大战,诸多强敌,最多也只展露过一颗命星。

    想要杀死宁奕,就要试探出他的极限,然后动用比他极限更强大的力量,完成击杀。

    李长寿手里的棋子有限,他向来是一个追求完美,绝不浪费的人,能够用一拳的力量击倒敌人,就绝不会动用第二拳……而面对宁奕这么一个对手,他殚精竭虑的布局,所追求的绝不只是击倒。

    而是精准而有力,没有浪费的击倒。

    “你是星君。”

    李长寿看着宁奕,在那一剑递出之后,他得到了自己困惑问题的答案,看着持剑的黑袍年轻男人,笑道:“所有人都被你的命星骗了啊。”

    如果束薪君能够清楚感知到宁奕真正的杀力。

    那么他绝不会出剑,而是会逃。

    宁奕也笑了。

    他没有回答李长寿关于境界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你还有人吗,我还可以继续杀。”

    李长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些人只是为了让我更好的对你‘侧写’,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可以在不暴露任何手段的情况下斩杀束薪君,那一招剑法很不错,道宗案卷里记载着徐藏也用过。叫‘砸剑’?毫无章法的剑招,单单凭借力量便可以让人无法招架。”

    这就是他侧写到如今唯一得到的具体情报。

    “你真是一个敏锐的人,感觉到了什么?”李长寿微笑道:“如此收敛的杀人,还能如此冷静的不来杀我。像你这样的年轻妖孽,也会畏惧未知的‘死亡’么?不如放手来试一试,接下来我不后退了,你试试看,能不能一剑杀死我?”

    宁奕沉默不语。

    阎惜岭的杀局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很简单。

    道宗道者,赴死死士,以及被李长寿蒙在鼓里的小无量山剑修,都是引诱自己上钩的工具……真正的杀意隐而不发,极有耐心地等着自己失去耐心的那一刻。

    距离自己感应到那股杀意已经很久了。

    若隐若现的压迫感,让宁奕平静的心湖生出焦躁,他确认自己的神念铺满了山岭,即便是一只老鼠,也躲不开自己的感应。

    而正是如此。

    才会令人觉得“恐惧”……即便你已经看穿了一切,但眼中显示的是“无”。

    无,意味着没有。

    无,也意味着全部,填满了每一处,随时可能会出现——

    ……

    ……

    李长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宁奕没有递剑。

    他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是真的惋惜还是庆幸,至少在这一步他赌赢了。

    “宁奕,今夜很长,这只是一个开始。”

    李长寿笑着后退,这一次他启动了自己埋在山岭里的阵法,一张张融化的符纸深入地底,如熔岩一般渗透,如树状脉络层层叠叠,汇聚到地底的核心,似乎注入了一枚巨大的心脏之中。

    杜淳听到了“咚”的一声。

    像是死人复苏的时候,胸腔迸发出强有力的跳动声音。

    又或者是巨大战鼓擂响的轰鸣。

    阎惜岭是一座古战场。

    这里曾经战死过不知数量的甲士,鲜血将大地染红,而赤土

    之下,就是李长寿的先祖,平南王一脉在这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而这座古老的禁忌阵纹,就是李长寿开启今夜杀局的真正筹码。

    伴随着那一道轰鸣——

    “轰!”的一声。

    埋藏在阎惜岭下的古老尸骨,以及古战场的煞气,汹涌澎湃地冲破地表,形成一道道猩红的血柱,而之前被宁奕剑气所杀的那些人,在此刻成为了这座大阵的运转核心。

    宁奕的脚底,仍然滚烫的鲜血,停止向下渗透的趋势,化为一颗颗凝固的血珠,颗粒分明的升起。

    他抬起头,看到四面八方不断有血液悬浮升空,勾画出红拂河古老的禁制,平南二字猩红而又灼目的闪烁。

    “如果没有把握,我怎会邀请你来入局呢?为了今夜……我赌上了平南王一脉的皇权。”

    李长寿笑了笑,月光折射下,他的面色比平时更苍白,一只袖子还在静谧地滴血,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血的,直到这座大阵升起……小阁老的背后同时传来了破风声音,接到了杜淳训令的中年夫妇终于赶到了阎惜岭。

    何帷无比心疼看着狼狈受伤的孩子,拿袖子替儿子擦去唇角血污。

    杜威只是面无表情瞥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娘……”杜淳声音颤抖,倚靠在何帷怀中,“宁奕要杀我……他要杀我……”

    何帷心肝一颤,抬起头死死盯住拎剑的黑袍年轻男人。

    一只袖袍不断滴血的李长寿,轻声道:“二位,宁奕就是绿柳街的元凶,情报和案卷都已经确凿。”

    杜淳将怀中的案卷递给娘亲。

    何帷瞥了一眼,上面记载着徐清焰和宁奕行踪的断迹点,以及失踪的地段,与绿柳街案件的确完美符合……何帷神情难看地将案卷递给夫君,而杜威根本就没有看。

    他缓声道:“阿寿,我知道你为殿下布局,心思缜密,妙计无双。但是今夜把杜某家人也牵扯进来,不太好吧。”

    李长寿笑着摇了摇头,举起那只流血的手,白袍都被染红。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谦逊地指了指远方山岭遍野的尸体,笑道:“杜先生,您看不出来吗?今夜我们不对付宁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杜淳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吗?”

    李长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赌上了平南王一脉的皇权。”小阁老柔声道:“宁奕死了,那么这就是殿下的意思。”

    何帷拎着拂尘,一脸阴沉站起身,肃杀道:“杜威,今夜你不想插手,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走……谁动吾儿,吾便杀谁!”

    杜威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道侣肩头,他木然问道:“平南王一脉的皇权,在天都也能释放光芒吗?”

    这句话很重要。

    连何帷也随之一怔。

    那张遥远的,挂在天顶穹霄之上的符箓,隔着天堑般的距离,稳定地散发着光芒,在光明皇帝的“铁律”之下,一切的外道皇权都将蛰伏。

    李长寿笑了。

    “能。”

    小阁老轻声开口道:“今夜铁律为我而明。”

    小阁老虚无地握住一把钥匙,无数鲜血汇聚,将这座大阵开启,阎惜岭无数神鬼咆哮,阴煞席卷。

    他望向杜威,柔声而笑:“这是殿下的意思。”

    ……

    ……

    (抱歉抱歉,昨晚卡文,今早补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 真正的大鱼

    铁律为谁而明?

    漫长的大隋历史中,这张符纸始终高悬天都城穹顶,俯瞰着历代帝王将相,一如缔造它的主人。

    至高,无上。

    而莲花阁千年传承下来的说法是,铁律之明,不为君主,而为苍生。

    君与民,船与水,相互承载相互成就,这是莲花阁多年以来的道统……而这些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至少今夜,铁律是为君主而明。

    亦是为君主而熄。

    在阎惜岭的平南皇权动用那一刻,某张摇曳在穹顶大风中的符纸抖擞一下,远方山岭的皇族血脉得以完美的释放,平南王的皇权领域在阎惜岭一瞬便扩张到了极限,将宁奕笼罩在内。

    细雪剑身在轻颤。

    那一抹流淌的神性,感受到了敌意。

    宁奕皱起眉头,端详着脚底不断漂浮而起的冻土,血肉,尸块,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上古战场,而自己则是这片阴煞的汇聚点,一缕一缕煞气化为实质,如剑气般刺向自己,纷纷在三丈之外撞得支离破碎。

    大部分修行者,踏上修行之路,都依靠“星辉”。

    点燃初境的星火,与穹顶的星辰产生共鸣,于是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在漫长岁月里不断砥砺精神力,寻找“大道”。

    而在这世上。

    有着比“星辉”更加强大,更加纯粹的力量。

    譬如走到涅槃境界的那些大能,身上所燃烧的“涅槃之火”,那些火焰烧去凡俗的桎梏,使得他们成为超凡脱俗的存在……而这样的一股力量,被称为神性。

    除了神性,还有“愿力”,“纯阳气”。

    白帝在妖族棋盘创造的朝圣地,依靠着愿力来成就“不朽”。

    而已经证道的猴子,则是开辟出“纯阳气”这么一条空前绝后的道路。

    追溯到古老历史长河,像这样的超凡力量,绝对不止一种,除了神性,愿力,纯阳气……在那个时代里得证不朽的人物,都拥有至少一种的超凡力量,不朽特质,而那位开辟大隋天下皇朝统治的“光明皇帝”,手中所握住的力量。

    便是皇权。

    这是一种流淌在血液里,能够传承的精神力,在某种意义上,“皇权”是支撑着这个王朝历尽兴衰而不曾腐朽的核心力量。

    而在此刻的阎惜岭,皇权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从地底涌出。

    宁奕体内的白骨平原疯狂震颤。

    这是神性第一次正面与“皇权”交锋,天都的两大圣物,“铁律”和“真龙皇座”,真正的核心就是初代凝聚在内的那一缕精神。

    执剑者是特殊的存在。

    皇族……亦是。

    ……

    ……

    “此子,很特殊。”

    杜威紧盯着阎惜岭血阵之中的宁奕,他在那个黑袍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强大的势。

    李长寿眯起双眼。

    宁奕的剑里,是能够与皇权抗争的力量么……怪不得能够取代洛长生,成为四境第一的天才。

    他心跳一滞,沉沉咳了一声,连忙拿袖口捂住嘴唇,但白袖已有鲜血渗出。

    杜威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很显然,即便有铁律放行,这位平南王后嗣仍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催动这座皇权大阵。

    “杜先生,何姑。”李长寿眼神阴鸷下来,沉声道:“我以此阵困住宁奕,还请二位直接出手,速速将他击杀。”

    何帷安顿好杜淳,拎起拂尘,来到李长寿身旁,盯住山岭血红阵纹,虽杀意已起,但并不着急出手,反而阴沉问道:“我之前听闻平南王爷一脉的杀阵,能以皇权削人气血,折人寿元。不知是否属实?”

    夫妇二人并不傻。

    尤其是何帷,虽然一心护子,但并不是无脑之人。

    看完那份案卷,关于杜淳在绿柳街之事,两人心中已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宁奕分明在殿宴之前就与李长寿结了仇,而在绿柳街撞上了自己那好惹是生非的儿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训一番。

    此事事小。

    打打闹闹,杜淳跟宁奕遇在一起,没丢了性命,便是万幸。

    但此事之后牵扯却大。

    直至如今,二人都不算是真正的局中人,宁奕与李长寿之斗,真正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的,就只有小无量山。

    何帷此刻之话,便是有心之举。

    平南王的皇权杀阵,难道不足以杀宁奕么?你李长寿算计出今夜杀局,难道没有其他后手?

    小阁老沉默片刻,轻声道:“二位若是想看好戏,亦无大碍。皇权杀阵虽强,但九成困不住宁奕,接下来后手是有,但把握不大,若是败了,李某便只能回红拂河潜心待着,太子兄长总归能保我一命,至于今夜之后的清算,李某便爱莫能助了。”

    杜威无动于衷,道:“我若带着淳儿赔礼道歉,再回西境,天下太平。”

    李长寿笑道:“大司首说得对。但此后朝堂,再无强援,四境风光变得极快,此一时,彼一时,阁下不妨看看天都云洵,当年如何强势,今日是何模样?”

    杜威沉默一会,道:“会有涅槃来吗?”

    李长寿认真道:“书院已经被锁死了。我今夜替殿下钓两条鱼。”

    后面一句说出来,阎惜岭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死寂之中。

    冷面无情的西境大司首杜威,意味深长道:“我夫妇二人出手可以,你要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确保宁奕必须死。”

    小阁老一怔。

    他点了点头,耳旁杜威又道:“我要你以道心起誓,以皇血立言。”

    李长寿面色苍白地笑了笑,两根手指轻轻拈在眉心之上,将一滴鲜血拉出额首,那是一枚纯净的皇族眉间血,蕴含着初代平南王至高无上的意志,鲜血一出,阎惜岭四面八方的风声便愈发浩荡。

    “吾平南王四十八代嗣,以皇血起誓……”

    幽幽的吟唱声音。

    当黄金鲜血重新回到额首的时候,李长寿变得虚弱了很多,他盯住杜威夫妇,道:“皇权大阵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我支撑不了太久,二位速速出手。”

    杜威瞥了李长寿一眼,淡淡道:“辛苦小阁老了。”

    他背负双手,站得很稳实。

    阎惜岭的皇权大阵,将宁奕困在其中,他平静眺望着那个黑袍年轻人不断出剑斩杀尸鬼的画面,“但我们并不准备现在出手。”

    李长寿一怔,他盯着这对夫妇,有些恼火,但仍然忍了下来。

    “铁律敛了,我看见了。”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轻声道:“前些日子,殿下邀我单独入宫喝茶。他对我说了今夜,你要替殿下钓两条鱼,但殿下只想钓一条。”

    杜威幽幽望向李长寿,道:“宁奕不是殿下在乎的那条大鱼。”

    杜威挪出两只手,一只手捻住从袖口滑落的檀香,不知何时备好的,轻轻一晃,便燃了起来

    ,被他掷出,如插剑一般插在远方空地上,香烟袅袅。

    另外一只手,则是按在自己妻子肩头,让何帷也动弹不得。

    杜威轻声道:“我们在此地等半炷香,那条大鱼来了,今夜结果就出来了。那条大鱼没有来,今夜结果也出来了。”

    李长寿的神情变得很是难看。

    “小阁老若有偷天计,不妨施展便是,立了誓言,便与宁奕殊死一搏吧。”杜威凤眸生威,淡淡道:“半柱香后,大鱼若沉,我们二人自会助您一臂之力。”

    ……

    ……

    长夜漫漫。

    天都雾起。

    在云层之上,那一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律法符纸,因为阎惜岭正在上演的策杀,收敛了一角光芒,本该稳定笼罩整座皇城方圆百里的“皇权”,出现了一角黯淡。

    于是这片长夜便显得更加阴暗。

    一匹快马单骑出城,像是黑夜中微弱的一挑火光,稳定的燃烧着,燃出一道笔直而又锋锐的长线。

    这条长线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直指阎惜岭,可惜却在半路上中断。

    沉渊君坐在马背上,若有所思,看着雾气茫茫中,孤零零横在山道中央的那辆巨大辇车,那辆辇车截断了两座山脉的“势”,也截断了他的去路。

    辇车上空空如也。

    雾气之中有个苍老而又笔挺的身影,缓缓走出,来到了沉渊君的马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停留在微妙的五十丈,对于涅槃境而言,五十丈和五百丈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辇车主人双手拢袖,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紧张。他的背后,雾气之中,一闪一闪有着银丝浮现。

    随着他的缓步前进,以及最终停步,背后那千丝万缕的“银光”终于显露真身,是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数量之大,令人震撼,很难相信这世上除了裴旻的“剑藏”,还有人打造收藏着如此多的锋锐飞剑。

    飞剑一千零八。

    阵纹浩瀚如海。

    一座一座的剑气阵纹,在老人的脚底升起,一环接着一环的荡漾开来,空气之中先是响起第一道清脆悦耳的阵纹鸣奏,然而在漫天飞剑的阵纹极短时间集中开启之时……这道声音,听起来便再无悦耳。

    雾气瞬间便被荡开。

    剑气摧山,两旁山道的碎石,被磅礴的阵纹挤开,无数飞屑被极其强大的控制力握住,方圆百丈的空间都陷入了凝滞……巨木,飞石,尘埃,都失重的漂浮在空中。

    “北境大先生,好久不见。”

    老人双手拢袖,缓缓抬起,如开天之势,托起万千剑阵,以及两座小山。

    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前不久刚刚一巴掌拍塌小无量山头的沉渊君,笑着勒马,望向朱密,明知故问道:“好狗不挡道。你是?”

    朱密并不恼火。

    “阁下真是好境界,先后与三位妖圣交战,再与白帝搏杀,如今看起来精气神仍然饱满。”

    他笑眯眯夸赞一句,道:“先前有些旧账,今日想与大先生算一算。”

    沉渊君神情自若地笑了笑。

    大氅之下的甲胄,在剑阵压力之下,已经发出咔嚓咔嚓的重负声音。

    这位北境君主面色不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淡淡道:“朱密,给你十个呼吸的时间考虑,你有两个选择。”

    “从我眼前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或者,八百年道行,在这里被打得灰飞烟灭。”

第二百八十二章 满盘皆输者

    长风呼啸,掠过山道。

    被涅槃大神通举起的巍峨山岭,悬浮在离地十丈的空中,时不时震落出石块,沙尘,一片雾茫茫的肃杀气息如龙卷般扩散。

    而沉渊君开口之后,朱密并没有反应。

    这位素来惜命,甚至在棺内躲避陆圣五百年风头的涅槃,在八百年来头一次这么硬气。

    双手托举巍峨大山的朱密,麻袍在狂风中不断震出猎响。

    他的声音也在狂风之中稳定地传了出来。

    “若论天资,你或许可排在五百年来的前十之列。”

    “老夫生平仅见,除了陆圣,无人可以稳压你。”

    伴随着朱密的话语,狂风之中多出了细密而又嘈杂的“噪音”,一缕一缕肉眼看不见的虚无剑气,从麻袍内层层叠叠地溢散,初时如游鱼,掠入空气之中,便如蛟龙,迅速变得粗壮,围绕着老人一圈一圈涟漪荡漾,近大远小。

    “但很可惜……今日你要死在这里了。”

    朱密的前面四个字声音逐渐变小,到了后面的那一句,外人便听不见,更像是他自己独自的喃喃细语。

    五十丈外,沉渊君仍然是那副淡定自若的神情。

    他的面前忽然炸开一道风刃,突如其来的剑气快得犹如炸雷,而且肉眼无法捕捉,只有“虚无”的形体划过——

    这道剑气突兀炸开,如烟花般璀璨地向着沉渊君背后掠去,同时抹开了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屏障,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神情不变,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动,面前瞬间炸开数十道炸雷。

    相隔五十丈,剑气一闪即逝。

    未见朱密如何动作。

    也未见沉渊如何应对,只是眉心燃起了一抹幽幽的金灿火光。

    野火燃烧,小无量山的肃杀剑气数十道数百道连绵地炸开,连绵地破碎,连绵地化为一场滂沱骤雨,将沉渊君的护体屏障轮廓完全勾勒而出,这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壁垒,任由剑气如何对攻都不曾露出破绽。

    北境的第一人巍巍挺直脊梁,大氅被狂风席卷吹得向后滚去——

    朱密忽然动了。

    他陡然合掌,抬起的双手陡然合十。

    沉渊君抬起头,两座雄浑巨岭被朱密以“搬山”神通抬起,向着自己砸来。

    在涅槃境中,能够施展搬山的人也是极少数,更何况是向来不会淬炼体魄的剑修,因为活得太久,所以大隋对于朱密的情报十分老旧,而且十分落后……这位牺身小无量山圣坟偷天的“大剑仙”,已经有好几百年不曾出手了。

    “搬山!给我坠!”

    山岭巨响,如磨盘一般下坠。

    原本身形如枯槁的朱密,在抬臂的那一刻,大袖便鼓荡成圆,双足踩踏的地面不断炸开浑厚劲气,大地龟裂,蛛网破碎。

    他的双臂盘上两条蛟龙,雪白的眉须发丝燃起道火,本就不多的寿元在此刻拼命燃烧,为了换取“昙花一现”的巅峰。

    朱密的胸膛鼓起,脊背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错位声响,整个人变得高大,青壮,黑色麻袍被肌肉撑出贲张的轮廓。

    他竭尽全力将两条山岭对准砸下——

    轰隆隆的巨响之中。

    黑暗将沉渊君吞没!

    ……

    ……

    沉渊君面无表情抬起

    头来,眼神淡漠地注视着那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山岭,那片阴翳越来越大……但时间还很充裕。

    哪怕山岭真的坠落至顶。

    只要有一瞬的时间,他便可以从马背上掠出。

    没有经历过北境天海楼之战的人,无法理解他的“世间极速”,更无法想象他跟火凤竞速的画面。

    但如今已不是天海楼之战了。

    与白帝的那一战之后,沉渊君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只有他自己知晓。

    只用了一息功夫。

    北境将军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大氅在狂风与气压之中贴腰滚起,从来都是挺直腰背的沉渊君陡然俯腰,两座山岭一左一右地同时夹击而下。

    单手轻柔按在自己的坐骑之上,瞬间翻身而下,同时环绕着骏马奔跑一圈,一抹圆弧刀光如黑夜中的雷霆绽放——

    这一刀如流水般丝滑。

    沉渊君已经如一枚脱弓之箭射了出去,他的速度比起天海楼之战要慢上太多,面前是无穷无尽的山岭厚岩,左手按在剑柄之上,右手拔刀转动手腕,如劈砍流水一般轻松自如地炸开搬山千钧之重,一堵一堵的石墙被刀罡砍开,这些参杂了朱密涅槃神性的石块便如江河般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这个在大地上“缓慢”奔跑的男人,如一只猎豹,弓身而行,逆行劈砍了五十丈的距离,来到了修行境界攀至顶峰的朱密面前,在最后一堵石墙破碎之际,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

    沉渊君的喉咙一甜,右肩肩头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块铠甲鳞片,鲜血穿透肌肤迸溅而出,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上神海,被他以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压下。

    黑色的大氅下,是一具滚烫燃烧的金灿符箓甲胄。

    千觞总说师兄是一个冲动的人,不计代价的动用“涅槃之力”。

    正是这样“冲动”的沉渊,才能支撑起北境的将军府。

    而支撑沉渊君的,则是师尊留下来的,如今已深深融入自己血液骨骼里的符箓甲胄。

    与白帝一战之后,他的伤势恶化的很严重,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阶段——涅槃境修行者本就是世上生命力最强大的存在,如果他们的伤势严重到不能“自愈”,那么这世上任何圣山的医师都没有办法。

    而这具甲胄,可以让他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继续维持着涅槃境的战力。

    虽然……已不是巅峰。

    但至少还可以挥刀。

    甲胄的右肩坎肩位置破碎,但沉渊君的那一刀还是挥了出去。

    小无量山的磅礴剑阵,以及重演巅峰的朱密,都被那一刀恢弘的刀光所淹没,陆地破碎,杀机起伏,两座山岭被沉渊君抛在身后,单单是刀意连绵之下的震颤,便将搬山术举起的山岭尽数震碎,如一场沙尘暴向后席卷着炸开——

    ……

    ……

    盛大的刀光,在山道上斩开了一道百丈的沟壑。

    这样的一刀,已经极为震撼,但很可惜,距离沉渊君踏破凤鸣山那一刻所拔刀的威势相比……还不够。

    沉渊君那一日的拔刀,直接斩杀了白海妖圣。

    而今日的这一刀,想要杀死涅槃……还差得很远。

    烟尘之中,有鲜血的味道溢散。

    一个陷坐在

    石块瓦砾之中的青壮麻袍身影,双目闪着赤光,半边肩头血肉被砍得模糊,但他却在笑。

    “年轻”朱密盯着出刀之后的沉渊君,笑声连绵地打破长夜寂静。

    “哈哈哈哈……”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血味。

    不仅仅有自己的鲜血。

    还有……沉渊君的。

    “你果然是在唬人的。”

    肩头的刀伤很重,即便早就预料到了沉渊君会拔刀,朱密仍然无法躲过,麻袍破碎,道火燃烧,那一刀的罡气顺延伤口不断渗透,然后被他的涅槃之火烧得破碎,升起一缕缕细烟。

    朱密笑得很开心,声音沙哑道:“在北境会议上,你就在骗人……与白帝一战,你的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你必须要出手才能打消太子的猜疑,北境会议召开,如此多的涅槃会面,只有催动将军府禁术,打压某位涅槃,才能让北境继续强势下去。”

    他在这一刻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于是笑得格外开怀,也格外 阴森,“之后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啊……如果你路过小无量山的时候,不拍出那一巴掌,你现在已经死了。”

    “青年朱密”缓缓站起身子,他一只手按住自己肩头的刀伤,五指用力,熊熊烈焰燃烧,刀罡余劲破碎,伤口复原,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沉渊君,演戏演的真好啊,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他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句,淡淡道:“但是天都的殿下看穿了你的伎俩,我本来不敢涉险的……没想到果然应验了。”

    青年朱密微笑问道:“我拿命跟你换命,你能撑多久,半炷香,一炷香?亦或是在某一次拔刀的过程中,禁术崩塌,整个人的身躯也随之崩塌?”

    沉渊君低垂双眼,单手默默攥拢古刀,同时另外一只手,拔出自己剑鞘内的长剑,一刀一剑,交叠着指向地面。

    他轻声问道:“你就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在禁术崩塌前,我直接杀了你。”

    风声忽大忽小。

    朱密轻柔道:“我这么怕死的人,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如何敢来单独面对你呢?”

    伴随着这道话音,麻袍下闪逝着极其复杂的古老阵纹。

    “我背后的这位大人,乃是纵古绝今的超然奇才,只差一步不朽的伟大丰碑,盖压无数时代的圣杰。”

    朱密恢复漆黑的须发,呈现火焰般燃烧的青灿之色。

    他的气息还在上涨,而且攀升到了一个连沉渊君都觉得“棘手”的程度……这位牺身棺木八百年的老人,显然得到了一份极其恐怖的造化。

    能够让一位涅槃如此称赞的,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沉渊君皱起眉头。

    “你应该也知道了……今夜真正想测你深浅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

    浑身燃烧青灿火焰的朱密,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远方天都皇城的方向。

    “铁律敛了,律法退了,我们才能在这里相遇。”

    朱密又侧身指了指自己背后,道:“阎惜岭那边,你赶不去的话,宁奕就要死了。今夜你们满盘皆输。太子殿下会让你活吗?”

    这位圣山老祖,凝视着沉渊君,忽然笑了。

    朱密一字一句道:“即便能杀你,我也不杀你,我耗着你……等红拂河的涅槃来了。今夜胜局便定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三卷天书齐开

    杀气。

    很浓郁的杀气。

    宁奕眯起双眼,瞥了一眼血色风暴外模糊的杜威夫妇二人,出乎他意料的,这两位星君竟然没有直接对自己下杀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杜威在阎惜岭空地上插了半炷香,香火袅袅,不缓不急,两人似乎都在等什么东西。

    宁奕知道。

    他们是在等一个结果。

    自己今夜上钩,入局阎惜岭,沉渊师兄必定也会出城。

    抬起头,铁律锋芒收敛,平南杀阵四起。

    皇城放宽了铁律的界限……那么涅槃境的大人物也可以伺机而动。

    “怪不得书院没有动,是被涅槃牵制住了么?”宁奕想到了蜀山后山与酒泉子相见的画面,那位大隋顶级涅槃,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提点之话,天都今夜的局势相比早就在他预料之中。

    杀局已起。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是典型的忠国者,朝堂四处起乱之时,东西角力二龙夺嫡,他便巍然不动,与三皇子关系平常……换而言之,杜威从不站队,他只站当今天都的执权者。

    这绝不出错。

    如今太子大权在握,中州与东境的战争趋势愈发迫切,而且不可避免,这位西境大司首正是趁着寿宴,带着私权前来示忠的……而自己与李长寿的这场斗争当中,太子虽做了一些动作,但其实并无偏颇。

    让开铁律,是为了李长寿能够与自己斗起来。

    如果铁律开着,自己既无法下手,李长寿也无法真正致自己于死地。

    “磨刀么?”

    宁奕揉了揉脸,他想起了东土灵山谈判时候的场景,想起了太子赠自己渡苦海时候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位并未登基的太子爷,已经渐渐融入了皇座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对于身下的众生,便是这种态度。

    你想当那把刺穿东境的刀。

    便要足够锋锐。

    那半炷香,就是“时限”了,如果不出意外,师兄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而铁律松懈的今晚,正是涅槃出手的好时机。

    此局。

    杀自己,也杀沉渊。

    杜威还不出手,是想等时辰过去,若半炷香后,沉渊师兄还不出现……那么便是默认自己这一方败了?

    宁奕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

    在他想通这些问题之后,脑海之中便浮现了一条明晰的脉络……他放弃了命字卷的推演,抓住了自己脑海中的一道灵光。

    某个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念头,从浮现的那一刻便不可遏制,让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宁奕问了自己一句。

    若……情况真的这么糟糕。

    自己的这个想法,可行吗?

    短暂的平复之后。

    他听到了自己内心中的声音。

    可行。

    宁奕聆听着四面八方的呼啸风声,缓缓闭上双眼,等待沉渊的时间飞快流逝,当他捋清所有想法,睁开双眼之时,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半炷香徐徐燃尽,香灰飞洒的画面——

    阵法外。

    等待半炷香功夫的杜威,终于睁眼,不再假寐,他轻轻抖了抖肩,震落肩袍堆叠的雪尘。

    “时辰到了。”

    这是杀局中最静谧的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在等待。

    宁奕在等待,在推演。

    李长寿亦是如此。

    没有人放松

    警惕,而大家都在赌命运之神站在自己的这一边……知晓沉渊君底细的宁奕,心中只是短暂浮现了一刹侥幸念头,很快就被自己灭杀,今夜的这场剿杀若是针对沉渊师兄的,那么自己在阎惜岭是等不到将军府的支援了。

    最后一抹香灰被风吹散。

    李长寿没有想到,被困在平南杀阵中的年轻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了很久,对他而言,这其实是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宁奕并不知道,在这半炷香内,杜威是绝对中立的存在。

    而现在……不一样了。

    “杜大司首。”李长寿神情苍白,扶着一株古木,道:“该出手了。”

    杜威又等了十个呼吸。

    他回头瞥了一眼小阁老,轻声道:“今夜之后,你我便算是盟友了。之前那些算计,就扯平了。”

    杜淳听得一头雾水,满是惘然。

    李长寿嘴角拉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支撑这座大阵已是疲倦至极,再耗下去,自己的身体反倒会先垮掉。

    杜威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轻轻一步踏出,同时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那座平南王杀阵,顷刻之间被他推开,皇权固然强大,但杜威的修为境界太高……此刻踏入杀阵,未收丝毫阻拦。

    杜威淡淡在何帷耳旁传音,“我来取宁奕头颅,替我掠阵即可。”

    这位大司首面色平静,站在宁奕三尺之外多一点,他负手而立,轻声问道:“绿柳街擦肩而过,那人是你吧?”

    宁奕缓缓抬眼。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第一次见面,便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

    若说今夜天都,明面棋子,自己最忌惮谁。

    便是杜威。

    “是我。”宁奕的精气神在这半柱香内调整到了最佳,之前剑杀四百人的锐气重新藏于鞘中。

    他看着这位大司首,认真道:“你的儿子太不成器,打一顿长记性。”

    杜威呵呵笑了笑,很难想象这张冷冰冰的脸居然会浮现笑容,而且是在这种话下笑了,他很出人意料的点头,附和道:“打得好,打得轻了。”

    “不如这样,”宁奕笑眯眯道:“今夜架就不打了,出去之后,我替你再教训他一顿,打得他老娘都不认得他,过往的那些恩怨一笔勾销,你也不必谢我。”

    杜威的笑容缓缓凝固。

    “我这人不记仇。我绝对不会去太子那边告状,所以以后你还当你的西境执法司大司首,高枕无忧。”宁奕哈哈笑道:“杜大司首信不过我,我可以道心起誓,怎么样?”

    这话传到了阵法之外,扶树而立的李长寿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杜威淡淡道:“不必了,宁先生。死人的道誓,有什么可听的。”

    “倒也是。”宁奕点了点头,倏忽前踏一步,好奇问道:“那你刚刚听的是?”

    伴随着他话音的掷出,一点锋芒骤然点破,这是宁奕极其罕见的先行出手,藏剑在鞘,一瞬间拔剑刺向杜威面门。

    这位大司首神情淡然,眼皮未挑,两根手指点出,猛然与细雪剑尖对撞,发出清脆的迸溅声音,神性风雷与杜威的金刚体魄对碰的那一刻,有一蓬金铁花火溅出,宁奕在一瞬间点出了上百朵剑花,尽数被杜威两根手指接下,两人在三尺之内瞬间展开搏杀,细雪剑竭尽全力刺向杜威,这位大司首的境界实在骇人,连护体气障都没有开启,仅仅凭借着“肉眼”便将宁奕的剑势全部接下!

    其实剑气之快,肉眼已无法捕捉。

    能够捕捉到剑气的……便是灵觉!

    杜威的六感之强,匪夷所思,当初宁奕以符箓伪装气息,在绿柳街都差点被识破,宁奕拼剑之余,施展神魂之术,双瞳与杜威对视一刹,试图以神念刺入神池之中,取巧占据先机,没想到此人的神海真如一片宽阔大海!

    一刹对视,宁奕未占丝毫便宜。

    杜威凤眸生威,在点破宁奕剑势之后,反而占据上风,单手负后,放着腰间一柄长剑不曾动用,单单是一只手便压过细雪。

    “一颗命星的星君,不过如此!”这位大司首眯起双眼,冷笑道:“世人都说你是超越洛谪仙的妖孽,就这些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说时迟,那时快。

    杜威一直负后的那只手,陡然拔剑。

    剑光如虹一瞬斩开!

    宁奕先后与好几位星君交手,却从未见过如此快而迅猛的剑势,杜威手中的剑很是纤细,但力劲十足,细雪几次交锋,都被打得震颤偏转,震得自己虎口发麻,两人对拼十余剑,最终以杜威一击剑柄敲在宁奕胸膛,将其震退告终。

    宁奕被打得抛飞而出,皇权杀阵一阵激荡,阴魂肆虐,那些复苏的尸体潮水般涌了上来。

    神性荡漾,尸鬼破碎。

    宁奕杵剑而立,神情难看,一只手捂着胸膛,一阵气郁。

    眼前的杜威是星君境中臻至圆满的大高手,在西境独当一面的人物,以自己如今的境界,打起来毫无优势……更何况,背后那一缕杀意更浅淡了,杀意越浅,宁奕越不敢放松警惕。

    宁奕阴沉望向了一眼阎惜岭外。

    白袍李长寿扶着古木,始终凝视着自己。

    在阵法外有一头孤狼盯死自己了……若是放开手脚与杜威打一场,那场杀意恐怕便会降临了。

    杜威单手握剑,剑身震得厉害。

    一番交手,他心中惊叹于宁奕剑势的刚猛,与自己对拼竟然不落下风,只负轻伤,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

    “宁奕,就只有这些了吗?”

    这个年轻人一身境界,却束手束脚,自己卖了几次破绽,都不敢进攻,之前是试探,而接下来的生死之争,若还这样,便只能“轻松”摘下这颗头颅了。

    杵着剑的黑袍年轻男人,沉闷地咳嗽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那缕杀机始终让自己保持警惕,不能专注……这或许就是李长寿的真正目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然自己大概率防不住那一杀,那么便让它来的更猛烈一点吧!

    这一点想明白后。

    宁奕将细雪从右手挪至左手。

    他的眉心,燃起了三缕光芒,三缕程度不一的青灿火焰,犹如三叉戟一般根源汇聚。

    在这缕光芒出现之时,宁奕身上的“气”,便得到了释放。

    三卷天书——

    生字卷。

    山字卷。

    命字卷。

    三卷齐开!!!

    宁奕身上的淤青,以一种骇人的速度消失,他的气息不仅仅在恢复,而且还在攀升,那颗唯一的“命星”似乎也燃烧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同时开启三卷古卷。

    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洋溢在四肢百骸中。

    宁奕望向杜威,轻声道:“杜大司首,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待会还有一章,大概在10点。)

第二百八十四章 黑夜中的一剑

    三卷天书齐齐燃烧,宁奕的眉心燃烧出青色的三叉戟火焰。

    杜威八风不动的神情,缓缓有了变化。

    他凝视着燃烧三卷天书的宁奕,觉察到了那个年轻男人身体内的骇人变化,这股力量……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超越星辉的禁忌之力么?”

    杜威喃喃自语,明白了宁奕为何能够成就如今的境界。

    之前的交手,宁奕未曾动用神性,以肉身体魄,剑术造诣,以及神魂境界对抗,的确不能占到杜威的便宜。

    而现在……则是不一样了。

    宁奕忽然动了。

    他一剑向前点出,杜威抬剑格挡,“咔嚓”一声,他的剑器在细雪神性的冲击之下直接被点出一道缺口,如精致瓷器破碎,溅出一蓬寒铁碎片。

    “这么强?”

    杜威心神狂震,连忙收剑。

    已经晚了。

    宁奕一剑斩过,磅礴剑芒如海潮一般,寻常剑修剑气,能够出袖便已是不俗,剑气粗细大抵如青蛇游曳,而山字卷加持之下,宁奕此刻的剑气宛若蛟龙一般粗壮,一轮半月切斩,圆弧化作浪潮。

    杜威一只手叠掌按在剑身之上,硬生生接下这剑。

    “砰”的一声!

    铁剑无法承受这股浩然之力!

    随杜威征战杀伐二十余载的剑器“司无情”支离破碎。

    “哇”的一声。

    杜威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倒飞出去,宁奕的剑气透过长剑,斩在他的胸膛之上,只不过大司首肉身体魄竟然比剑术更加精湛,竟然硬抗了剑气一击,神性撞在护体罡罩之上,溅开苍白火花。

    “父亲!”

    远方的杜淳看见这一幕,心湖一颤,在他心目中,父亲是高手中的高手,纵横西境捭阖无敌,负责保护自己的“刀剑”二老已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了……而二老联手在父亲剑下也走不出一个回合!

    父亲从未败过!

    而今日,竟然被宁奕一剑折了佩剑,还打得如此狼狈。

    明明之前还占上风的……

    “怎么会……”杜淳面无血色,像是一张白纸。

    远方不断恢复气血的李长寿,面色阴沉,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始终藏掖,便是未看穿宁奕的深浅……以他平南王血脉的见识,若非见过洛长生这般超然天才,绝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在如此年纪取得如此境界。

    既然宁奕是与洛长生齐肩的绝世天才。

    那么今夜……他一定藏了后手。

    杜威是最适合试探宁奕的人选!

    “伯母,不要给他休息的机会!”李长寿高声喊道:“皇权阵遇强则强,我竭力替二位掠阵!定将此獠诛杀!”

    声音穿透阵法,传到宁奕耳中。

    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杜威,拎起细雪,再次斩下——

    剑气盛大如满月,将大地犁出一道沟壑,支离破碎的土块飞掠四溅,在即将抵达杜威面前之时,披着道袍的中年女子猛地掠过,单手架起夫君,同时挥出拂尘!

    “嗖嗖嗖!”

    万千拂尘激荡而出,如千军万马齐齐张弓射箭,只可惜遇到细雪剑气

    ,便脆弱不堪,千丝万缕缠绕在剑气月弧之上,只不过阻拦一刹,便瞬间崩塌。

    “轰”的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何帷架着杜威堪堪躲开这一道剑气,她怀中的拂尘已是破碎,道姑神情难看,回头望去——

    宁奕这一剑,落在了皇权阵上!

    盛大剑气,直接与“皇权”对轰,执剑者的意志与初代皇帝的精神对撞,阎惜岭地底的煞气在至高规则和秩序的碰撞之下被彻底的激发而出……一枚枚虚无的骷髅头颅浮现在阵纹之上,那些虚无的业力,化为虚无的尸鬼,向着宁奕涌来。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宁奕笑着望向李长寿,将杜威之前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这些皇权业力,想要污浊自己道身。

    若是换一个人,没点手段,恐怕就要被这些阴暗罪业缠上,遭受劫力清算,很可惜……站在这里的是大隋天下唯一的执剑者。

    “大道长河,开!”

    “朱雀虚炎,启!”

    宁奕吐出两句真言,背后浮现一整条虚无长河,无数道果沉浮,万千阵纹隐现,与此同时,他的脚底,方圆十丈,陡然烧出一条火圈,赤红如蛇的虚炎熊熊而起,遇神焚神,遇鬼焚鬼。

    阎惜岭顷刻之间便被一片火海吞没,万千尸鬼在火海之中沉浮,它们本来面目可憎,阴森恐怖,但此刻只剩下狰狞与痛苦,不断扑向宁奕,却在半途之中便被朱雀虚炎焚烧。

    这等阴森鬼物,最怕雷法以及旺火,以“朱雀”一族足以焚烧因果的本命火威力,但凡魂体沾染丝毫,便不可避免地会被灼至湮灭!

    宁奕盘膝而坐,将细雪插在身前,抬头盯着镇压自己的这座皇权大阵。

    这里的阴魂数量极多,浩瀚如海,李长寿选择在此地结阵,便是想不断消耗自己的星辉,把自己拖垮,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有山字卷加身,绝不会畏惧这些阴魂。

    “这里是平南王一脉的古战场?”

    宁奕以命字卷稍微一算,便掐出因果,冷笑道:“好!今日我便超度了这片古战场,让这些亡魂轮回投胎!”

    话音落!

    宁奕抬袖结印,他的布印速度极快,随着口中不断轻吟,晦涩难鸣的字音浮现,竟然在空中自行凝聚出形态。

    传闻中,在遥远的时代有古圣授道,演化至理,可以言出法随,而如今宁奕以大道长河施展道法,竟然短暂的展化了这一幕,虽然这些字音浮现地很是模糊,远远不如古圣传道那般宏伟,但依然震撼了所有人。

    “展化至理,脱口成道?!”

    被何帷搀扶的杜威,神情苍白,不敢相信。

    李长寿的神情则是更加夸张。

    “这是道宗的《度人经》?宁奕什么时候修行的这部经文?!”

    他顺着阎惜岭皇权杀阵的阵纹看去,发现那些文字自己竟然认识,宁奕如今施展的乃是三清阁锁在阁内的禁忌心法!

    这位小阁老整个人宛若雷劈一般,怔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不对……不只是《度人经》……”何帷的神情也难看起来,她听着那恢弘道音不断从宁奕口中吐出

    ,很快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

    她震撼道:“是佛教至高无上的《地藏经》!我曾有幸听虚云大师颂过一遍,他怎么可能学会??”

    盘膝坐在血雾中的宁奕,神情很是平静。

    《度人经》也好,《地藏经》也罢,都是大道长河演化的结果,他与道宗佛教结缘已久,周游先生授业之时,毫无保留的将那一片道藏尽数交给了自己……三千大道,条条相通。

    他此刻所施展的,虽不是至简至妙的圣法,但绝对是此间一等一的妙术!

    诸多经文,囊括四海,不仅仅是道宗,佛门,还有天都莲花阁的清神录,紫山的降厄咒,蜀山的辟邪文书,全都化为“道音”,悬浮在宁奕四周,如一颗颗饱满的水珠。

    宁奕睁开双眼,轻轻开口,伸手一推,“去。”

    漫天水珠,四散开来——

    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撞击那些火海中的尸鬼,原本炽烈焚烧的阎惜岭,此刻似乎下了一场大雨,然而这场大雨浇灭的却不是虚炎,而是那些虚妄丑陋的恶鬼!

    水火竟然相容,一同灭杀超度阎惜岭的亡魂!

    一声长鸣。

    长夜上空,竟然有一头火红朱雀显性,赤炎焚烧,由虚炎凝化的鸟雀仰天长啸——

    伴随着啸声,李长寿的怀中有一样物事,提前苏醒,挣扎着窜了出来,牺牲许多力量的李长寿,伸手想要去抓,但竟然失败。

    那头被捆仙绳束缚住的红雀,拼尽全力将自己弹出了十丈的距离,虚空点燃了一抹火光,虚炎将它的绳索烧断,长空戾鸣之中,红雀的妖身先是陡增,与火焰撞击在一起……借着宛若涅槃一般,妖身不断收缩,最后化为一头小臂大小的鹰隼,掠入皇权杀阵之中,停留在宁奕的肩头。

    那一双火红色的眸子,锐利如刀,刮过了阎惜岭的杜威,何帷,以及李长寿。

    宁奕缓缓站起身,缓缓举起细雪,剑光浩荡,雷霆引动。

    “皇权?给我破!”

    一声叱喝!

    整座阎惜岭的血色,如风暴一般扩散。

    朱红色的神雀火焰降临在这片山岭上空,呈现展翅姿态,在这一刻撕裂笼牢挣脱束缚,即将拥抱自由——

    向来捭阖无敌的“皇权”,第一次在天都境内,被人斩破!

    这一剑,撕裂了皇权!

    三天书燃烧的黑袍男人,抬起头来。

    他凝视着头顶穹顶,看着那座大阵支离破碎,在剑气下崩塌瓦解——

    宁奕的这一剑,是积蓄已久的全力一剑。

    是执剑者打破规矩,打破皇权的一剑。

    在他竭尽全力的那一刻。

    在他击碎皇权的那一刻。

    有一道异样的声音响起——

    宁奕浑身的骨骼都传出了密集的炸响。一缕精粹至极的杀意,在皇权阵破的那一刻降临。

    穹顶的黑夜中有一缕剑气递了出来。

    这一剑是隐忍已久的蓄力之剑。

    这一剑是剑道大圆满的极限之剑。

    极限的快,极限的准——

    这一剑。

    是地府第二殿,楚江王的必杀一剑!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宁奕之死

    大隋曾经有三位极限星君。

    羌山神仙居的大客卿姜玉虚。

    蜀山小山主千手。

    以及地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二殿,楚江王。

    这三位极限星君,以远远超脱其他星君的战力而闻名……庙堂的某些大高手会隐匿修为,譬如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本身有着不弱于顶级星君的实力,却极少出手,再譬如北境将军府的沉渊君,在天都烈潮斩开莲花阁前,无人知晓他真实的境界。

    于是这三位极限星君,便是公认的“大圆满”。

    在这个境界中,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强了……至少他们还没有败过,在北境倒悬海的战场对狩当中,这三人都有着极其耀眼的战绩,直至韩约灰界斩龙之后,才有“星君境”的修行者超脱这等境界。

    而韩约所修行的“魔道”,太过偏僻,而且不被人看好,这尊大魔头随心所欲却从未与“极限星君”发生过对战,以往的东境三圣山也是与琉璃山交好……所以他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二皇子只手遮天的那段岁月里,韩约被认为是与“守山人”一样特殊的存在,因为走了“捷径”而超脱当前境界,却又不能触摸涅槃的禁忌修行者,他们的上限已经确定了。

    大隋公认的那三位极限星君,一旦突破,即便在涅槃境中,也是强者。

    而韩约……从他成为鬼修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无法站在太阳下,一旦生出涅槃的念头,便会被道火灼心,烧成灰烬。

    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地府的第二殿,楚江王能够在“三大极限”的位列之中。

    地府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在太宗即位之时,被深深的掌控在皇权手中,但这些年高手的不断死去,组织里人手更迭的速度很快……于是背后的那些杀手,真正效命的皇族也在改变。

    大隋的皇族衍生出了许多支脉。

    于是……这里便形成了一副交错纵横的棋盘,皇权内部意志的斗争也在地下组织里无声的进行。

    地府排名第四的杵官王,看似服从天都的安排,但其实是效忠二皇子的“暗子”,在追杀云洵失败之后,便乖乖回到东境琉璃山待命,这枚棋子的暴露便说明……太子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地府。

    至少他在坐上真龙皇座之前,渗透力是有限的。

    而天海楼一战,楚江王已经露面了,他奉命来到战场,助千手一臂之力……而下令之人,正是太子。

    这也说明了一点,即便太子还没有完全掌握“地府”这样的地下组织,但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上风。

    若是杵官王被楚江王捉住,那么结局不会有任何悬念……杀得云洵狼狈逃命的地府少女,与身处“极限”的楚江王之间差了一道巨大的天堑,即便是韩约的琉璃盏也不能弥补这个距离,到时候恐怕连逃命都难。

    无数道念头,在宁奕脑海之中闪过。

    当黑夜中的那一缕剑光,以及楚江王本尊出现之时。

    他无比的冷静。

    而且得出了一个结论。

    今夜的“杀局”,并非绝对公正,那个看似坐观不管的家伙,其实心中有所偏颇……至少这一杀,是李长寿本身不具备的力量。

    楚江王只听命于太子。

    这一杀。

    是太子赐给自己的。

    ……

    ……

    “撕拉”一声。

    当剑光快到极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虚空先是

    被撕裂,一截剑尖凭空刺穿了数十丈的虚无,从夜幕之上递出,下一瞬便来到了宁奕的头顶,平稳而又直接地刺出——

    破开皇权的那一剑,在执剑者六感觉察到危机的那一瞬,便震颤起来,硬生生改变了一个弧度,对准楚江王的剑尖戳去。

    两剑本该相遇。

    然而楚江王的剑锋第二次穿透虚空,错开了与细雪的对撞——

    这位顶级杀手的“道境”很简单,也很恐怖,剑锋两次穿透虚空绝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剑术,就是修至圆满和极限的“空间道境”……也正是因为这条道境,才能让楚江王完美的“隐匿身形”,躲避执剑者的神识搜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宁奕只来得及抬起右手,格挡在他的面前。

    一蓬血雾陡然炸开,安静到极致的这一剑,在接触到他血肉的那一刻,便彻底激荡开来——

    “轰”的一声。

    宁奕的右手一麻,他看着自己的这只手掌,被一缕精粹剑气点得爆碎,接着半条手臂都被劲气炸开,剧烈的痛苦顺延大臂传入胸膛,骤烈而又阴险的杀意如毒蛇一般侵入肺腑。

    阎惜岭的皇权杀阵破碎。

    真正致命的杀意降临。

    楚江王的身形一闪而逝,剑光已然归鞘。

    他飘然后掠,来到李长寿身旁,目光冷漠地望去。

    宁奕的右臂被剑气点得炸开,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犹如麻袋一般侧翻,额首的三朵焰花顷刻黯淡,但即便如此,仍然死死攥住细雪。

    剑修只能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腰垮拧转。

    剑锋插地!

    宁奕弯曲的膝盖缓缓立起,他左手颤抖地以掌心按住细雪剑柄,生字卷缭绕的生机化为海潮,不断涌向断裂的右臂……

    “没用的。”

    楚江王的声音很冰冷,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面无表情道,“宁奕。我观察了你很久……从天海楼就开始观察了。你的确是个身怀造化的天才,身上那股‘生之力’,能够愈合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伤势,但这一剑所蕴藏的‘寂灭’,是无法被这股力量弥合的。”

    “换而言之……被这一剑击中的那一刻,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楚江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亦是没有丝毫笑意,这世上似乎不能有任何事情使他开心,一切都在他精准的计算当中,“寂灭会渗透进入你的血液,骨骼,然后汇聚涌向‘心脏’,最终抵达‘神池’。”

    掌心按着剑柄的宁奕,摇摇欲坠。

    他的面色一片苍白。

    红雀在空中兜转一圈,极其惊恐地落在宁奕肩头,看着那不断涌血的伤口,极其心痛的哀鸣。

    远方。

    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杜威,运功疗伤,身上蒸腾出片片紫霞,此刻气色好了许多,在何帷搀扶下站了起来,抬掌从碎尸狼藉之中重新捡了一把铁剑。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望向宁奕的神情极其忌惮。

    不知为何,哪怕听了楚江王的话……他的心中仍然不放心,按理来说,寂灭入体,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但那个年轻男人只是面色白如纸张,摇摇欲坠,看起来还能再战。

    杜威深吸一口气,准备再缓一缓,便趁着宁奕受伤,将他彻底斩杀。

    山岭一阵微风掠过,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肃杀。

    这场血腥的厮杀……似乎已经结束了。

    宁奕的声音虚弱地飘荡而出。

    “这一剑……是太子让你出的吗?”

    他问楚江王。

    楚江王沉默地一怔,他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皱眉一刹,淡淡道:“吾授命皇权,今夜这一剑,乃是为平南王一脉所出。”

    宁奕笑了笑,道:“那就是太子让你刺我的……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他算这一笔账。他送过我‘渡苦海’,今夜的这一剑,算我还他的这个恩。”

    楚江王的神情变得不解。

    他看不透宁奕,更听不懂宁奕所说的话……中了自己的寂灭一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今夜不会有第二剑了,对吧?”宁奕咳嗽一声,咳出一口漆黑的鲜血,在空中尚未落地便化为一蓬细密的血雾随风化去,他望着楚江王,道:“太子让你出一剑,已经算是破矩了……如果他想杀了我,早就可以动手了。”

    何必要送渡苦海?

    何必要与自己在灵山谈判?

    太子做的一切……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够不够锋利,够不够强,够不够值得他去赌一把。

    包括今夜楚江王的一剑,看似倾向李长寿的这一剑,哪怕这位地府第二殿将关系撇得清楚,但宁奕心中明白。

    之所以会有这一剑,是因为太子想看自己的“最后底牌”。

    一片沉默。

    沉默中,站在李长寿身旁的地府第二殿,幽幽道:“再说一遍……今夜我的出剑与太子殿下无关。不过你说得对,不会再有第二剑了。”

    楚江王皱眉道:“你觉得你能活?”

    宁奕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甩掉满身的血污。

    阎惜岭的风暴缓缓凝滞,又缓缓卷动——

    这一次,是围绕着宁奕。

    李长寿怔住了,他看着那个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家伙,缓缓盘膝坐下。

    为什么?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

    风雨际变,长夜斗转,大道长河围绕着宁奕旋转,日月星辰以他为中心。

    死寂缠绕的痛苦刺入心脏。

    但这股感受……却无比的熟悉,没有人比宁奕更清楚“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更何况他提前把细雪换到了左手。

    而且以右手接下了这一剑。

    那股粉碎之后又重生的痛苦……在右臂的碎裂之处汇聚,随之汇聚的,还有一缕纤细到肉眼根本无法觉察的“气”。

    纯阳气!

    脑海中,猴子那极其富有侵略性的声音响起。

    “纯阳气的修行,就是不断点火,不断熄灭……不断杀自己,不断救自己……直到在万千劫难之中,凝练出一口气机。”

    “若是……我失败了呢?”

    “那就永远的失去一只手。”

    宁奕左手死死捂住断裂的右臂伤口,脑海中闪过一个游曳的念头。

    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涅槃重生”,还有“死寂沉沦”?

    他也不知道。

    这缕意识在混沌中开始沉沦。

    宁奕轻声对着红雀传音道:“小家伙……替我争取一点时间吧。我带你活着离开这里,然后去见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红雀怔住了。

    与此同时,一道金雷,在阎惜岭上空炸起。

    这道磅礴金雷,落在宁奕的右肩断臂之处!

    他陡然清醒,在心湖内沉声道:

    “纯阳气——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朱雀之殇

    “纯阳气——来!”

    随着年轻男人的暴喝,撕心裂肺的痛苦汹涌而来。

    宁奕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出口便化为血雾,同时溢散出丝丝缕缕的寂灭之意,这些侵入肺腑的“杀意”,竟然化为一蓬雾气,不断从宁奕的体表蒸发而出,远远来看,那个盘膝而坐的年轻男人,周身像是笼罩在一片血色蒸汽之中。

    “不好!”

    杜威神情陡变,道:“他在化劫,他真的有办法活下来!”

    这位大司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瞬间拔剑而出,掠出数十丈,高高跃起,一剑劈砍而下。

    一声雀鸣。

    红雀在听到宁奕最后一句传音之后,彻底疯狂,妖身化为铺天盖地的朱雀,展开双臂,振翅狂舞——

    在宁奕大道长河的加持下,它操纵着山岭燃烧的熊熊烈焰,与杜威硬碰硬撞了一击,只可惜红雀的境界差得实在太多。

    漫天朱雀虚炎,被杜威一剑直接劈碎。

    火海被一剑砍出一道豁口。

    只不过这位顶级星君手中的“铁剑”,不知取自于那位兵卒,品秩实在太差,一碰就碎,在砍碎火海之后便砰的一声炸开。

    杜威暴喝一声,随意一抬掌,又是一把长刀从山岭某处掠来,直入掌心,这一刀便再无花哨,直接对着宁奕方向砍下——

    展化全部妖身的朱雀双目猩红,陡然收拢双翼,以身化为一个巨大的火茧,将宁奕包裹在其中。

    “噗嗤”一声。

    杜威从空中一刀斩到底,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传来,瓢泼的朱雀鲜血伴随着火雨溅开,落在这位大司首的肩头,将一身黑衫燃起,杜威就地翻滚一圈,那把断刀同样无法承受虚炎高温,一刀之后便破碎成齑粉。

    他神情阴沉,看着那道巨大的豁口……

    这一刀砍得极深,已经入骨,但朱雀一族的生命力出名的强,尤其是纯血朱雀,同样有着“涅槃大圣”的存在,但凡还有一口气,便能很快痊愈。

    那道刀伤豁口在虚炎焚烧之下,恢复地很快。

    朱雀长鸣一声,下定主意,以自己肉身抗灾,要护住怀中男人不死。

    为他争取时间——

    滚滚赤潮,围绕着宁奕。

    火茧之中,可以看见,盘膝而坐的年轻男人面前插着一把飘摇的长剑,他低垂头颅,似乎陷入了“寂灭”的状态,只不过周身缭绕的雾气越来越多,而且随着雾气的排出……年轻男人的气息开始逐渐增强。

    山岭上空,响起一道滚雷声音——

    “妖孽,我要扒了你的皮!”

    何帷祭出一张符箓,一道雷霆对准朱雀劈砍而下,炸得一片毛发溅开,整座山岭在夜色之中熊熊燃烧,四面八方的古木早已经被虚炎吞噬……只剩下几人,道袍和破衫都在火光之中鼓荡。

    这位西岭内阁阁老,双手结印,那柄断裂的拂尘,此刻嗖嗖嗖掠出,化为千丝万缕的银线瀑布,钉入朱雀的血肉之中,以那道天雷镇顶,拉开数万道数之不清的长线——

    拂尘银丝深入朱雀血肉之中,而

    且承受了朱雀虚炎焚烧而不断。

    这件宝器的品秩极其不俗!

    何帷尖声道:“我这就扒了你的皮!”

    她陡然伸出五指,作势隔空拉扯拂尘,万千银丝绷得极直,刺啦的刺耳声音之中,朱雀妖身上的那张巨大皮囊,被扎根的银丝差得鼓荡变形,红雀双目之中流淌而出的已是血泪,落地砸出一个一个的火坑。

    妖形摇曳。

    红雀至今尚未挪动,它很清楚……今夜若是自己松开了,那么宁奕会死,自己也会死。

    更重要的是……宁奕口中的,那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意识模糊中,那个白发身影在红雀脑海里浮现。

    周游主人还没有死吗?

    启灵之后,它无数次幻想着与周游见面,然而跟随吴道子游历大隋,它得知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所有故事……“莲花道场”的“残酷真相”,狠狠击碎了他的幻想。

    惊才绝艳的主人在莲花道场灰飞烟灭了。

    不止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幕。

    而如今……宁奕的那句话,告诉它,它还有希望!

    一道愤怒的嘶哑声音,在山岭上空响起——

    流淌血泪的朱雀,原本巍峨不动如一座小山,此刻竟然挣扎起来,它收拢自己的双翼,发出震天撼地的尖啸,双翼收拢,银丝反而更加轻易地扯出了那张朱雀皮,无数鲜血迸溅,在皮囊之下,便是流淌着的滚烫火焰,一具失去了自己“皮囊”的朱雀,或者说一具被火焰包裹着的“朱雀骨形”,展露在众人面前——

    火焰汹涌澎湃,在骨骼上流淌,覆盖。

    似乎将要形成一张“新皮”——

    下一刻,一道刺骨的破空声音响起,一柄铁剑插入朱雀的骨中,将那根巨大肋骨钉得粉碎。

    接着便是第二道破空声音,第三道破空声音。

    杜威神情苍白,不断吸掌捡拾山岭的断剑短刀,不断掷出,每一击都用力极大……他有金刚体魄,有强悍神魂,有精炼剑术,却不会“飞剑”,此刻只能以这种方法不断掷刀。

    但风声呼啸,这位大司首每一击掷刀力度都太沉了。

    有些直接敲掉一大根朱雀骨。

    在那声咆哮之后,朱雀便“沉寂”下去,只剩下那一具将宁奕护得死死的“躯干”,雀皮被扒掉之后……剩下的那具似乎就是“尸骸”了,它似乎已经死了,连意识都没有了,不然怎么会连骨骼破碎的痛苦都能忍受?

    再也没有尖啸的声音传出。

    炽烈火风缭绕山岭,杜威不断掷刀,不断砸碎朱雀骨骼,那些掉落的碎骨将地面灼烧出一个又一个大坑,如陨石流星,很是“惊艳”……却带着触目惊心的凄惨,那具巨大妖形死死庇护着宁奕。

    “打不开……闯不进去。”

    杜威神情很难看,这头倔鸟把命都搭上,就是为了护住这么一个家伙?

    那团火雾的最中间。

    缓慢摇摆的细雪剑形,似乎停下了摇曳。

    万物的死寂,下陷沉沦到终点……便会迎来复苏。

    低垂头颅的男人,

    在“死寂”了很久之后,似乎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透过火海,看不太清,似乎是抬头,又似乎是抬了抬右臂……令人惊恐的是,那条右臂先前明明是断裂破碎的。

    竟然复原了。

    “匪夷所思的景象……死气竟然被化解,而且还变得更强了。”

    楚江王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惊讶。

    他的目光稳定穿透火海,似乎看到了内里发生的一切。

    “拼了命只守不攻的朱雀,即便是杜威未曾受伤,也无法攻破这片火海……看来胜负已定了。”

    楚江王恢复了面无表情,转头轻声问道:“李长寿,你赌输了。接下来继续看下去,还是跟我回红拂河?殿下以后还能用到得你,只不过今夜之后,你需要躲一躲了。”

    那位小阁老扶着古木,重重攥拢五指,他的神情阴晴不定,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李长寿痛苦道:“今夜是我输了。楚江,带我回红拂河,以后再来过。”

    “轰”的一声。

    小阁老正好抬起头,他失神地看着远方的画面——

    阎惜岭炸开了一团火雨,从死寂之中复苏的那个黑袍男人,一瞬间拔剑而出,来到杜威夫妇面前,时间变得极慢,细雪剑锋带着汹涌澎湃的神性,一瞬间在何帷脖颈之上抹过,伴随着一抹血线地飚出,这位道姑脸上的惊恐神情尚未消散,宁奕便自上而下地再度斩出一剑,将她切成十字。

    火海在宁奕的瞳孔之中收缩坍塌,最终凝成一点。

    他回头望向那“触目惊心”的朱雀骨形,心湖掀起滔天怒火。

    如此重的伤势,即便是自己以“生字卷”施救,也未必能救得回来,即便还能留有一命,还需要静养很长时间——

    “杜威,何帷,你们该死!”

    宁奕怒喝一声,手腕震颤,瞬间震出数十道剑花,将何帷的尸体震得一片粉碎,化为一蓬滂沱的血雨,接着他驭剑来到杜威身边。

    大司首狼狈捡刀,瞬间与宁奕对了一剑。

    断刀一碰就碎!

    宁奕毫不留情,一击砸剑,落在杜威头顶。

    “金刚体魄?!给我死!!”

    即便是以纯阳气渡劫,化解死气,也并不意味着宁奕一无所知。

    他看到了朱雀落下的血泪。

    也看到了朱雀被扒皮,刺骨的画面。

    这是宁奕第一次如此戾气地“砸剑”,金灿的剑芒,将细雪渲染的犹如一根通天棍棒,极具力感的当头砸下。

    “噗”的一声。

    杜威喷出一大口鲜血,双膝直接被打跪,耳旁只有嗡嗡嗡的声音,金刚体魄从天灵盖开始,炸裂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便是宁奕的第二击砸剑!

    杜威只来得及艰难抬臂,轰的一声,双手腕骨被打得破碎,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双眼翻白。

    “给!我!死!”

    第三击砸剑——

    血肉横飞。

    阎惜岭火雨咆哮。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被打得肉身破碎,神魂俱灭!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缕纯阳气

    “爹……娘!”

    杜淳簸坐在地上。

    漫天的火雨映衬血光,让这位公子哥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树林另外一侧,白袍李长寿已经不带犹豫地转身,与楚江王快步而行,准备离开阎惜岭。

    “长寿,长寿!”

    杜淳一路踉跄快跑,猛地拽住李长寿的衣袖,他颤声道:“长寿!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怎么回事啊?”

    李长寿心底叹了口气,缓缓回头,已是面无表情。

    杜淳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快垮掉了,哀求道:“长寿,你说过我爹娘不会有事的……你说过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虽是个纨绔,但也有在乎的人……杜淳很清楚自己从小到大,之所以能如此任性,便是因为有爹娘的庇护,而今日的这场“事变”,他本来无意将父母牵扯其中……

    脑海中像是有一柄重锤砸了下来。

    今夜阎惜岭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李长寿拂开衣袖,平静道:“杜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西境执法司的大司首杜威,素闻他境界极高,只差一步问鼎极限星君,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功败垂成。

    他已没时间再耗着了。

    李长寿瞥了一眼远方山岭,第三击砸剑,杜威肉身破碎,被剑气炸成一团血雨,他冷冷抛开杜淳,道:“楚江先生,我们走。”

    地府第二殿瞥了一眼地上失魂落魄的公子哥,问道:“要不要带上他?”

    李长寿摇了摇头。

    “当务之急……是保护我回到红拂河。”

    不知为何,李长寿心头涌上了一股不祥预兆。

    楚江王点了点头,一只手按在他肩头,两人一步迈出,瞬间便“踏出”一里之外,将杜淳远远抛开。

    杜淳不过是一介凡体,哪里能追得上李长寿,颠簸着双腿迈了几步,便虚弱地扶住一棵古木喘气,抬起头,发现自己连那位小阁老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爹娘死了……

    自己被卖了。

    杜淳的脸色变得一阵铁青,痛苦和愤怒在心头交织,他用力握紧双拳,狠狠擂了一下树桩,树桩纹丝未动,反倒是自己指节流血……直到此时他才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年不选择修行,若是自己有修为,又何至于此?!

    “……李长寿!”

    杜淳无能的低声嘶吼着,双目赤红。

    悔恨,不甘,在心底迅速膨胀,酝酿成复仇的动力……让一个人成长的最好办法,就是在一夜之间狠狠地摧垮他。

    而万般情绪交接之时——

    一道破风声音凌厉的传来!

    杜淳猛地回头看去,一道黑袍身影从远方山岭收剑,同样是一步迈出,瞬间便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宁奕一只手在面颊上抹过,催动符箓,将面容幻化成当初绿柳街的模样。

    “宁奕……”

    杜淳一阵失神,他喃喃道:“果然……是你。”

    很可惜。

    这道声音戛然而止。

    宁奕并拢两根手指在杜淳脖前划过,他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跟这位杜公子说……以他的修为,本是不屑于杀

    杜淳这种废物的,但当初放走公孙的教训,让宁奕养成了“宁错杀,毋放过”的杀人习惯。

    今夜阎惜岭染血。

    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何帷杜威身死道消,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随他们一起去吧。

    “安心上路,你爹娘在等你。”

    宁奕凝视着杜淳,公子哥喉咙里喘着嗬嗬嗬的残音,双手捂住脖颈,那里一道断裂的长口,不断渗出鲜血。

    宁奕抬起一只手,掌心按住他的额头,轻轻一推。

    杜淳双手捂了个空,头颅和身体分离,咕噜噜在地上翻滚,死不瞑目。

    ……

    ……

    长夜漫漫,铁律斗转。

    二人来到一片旷野,星辉在脚底铺路,楚江王与火魔君这种人修行路数不同,他更擅长袭杀,而不是施展世间极速的赶路。

    不过境界够高,速度也足够快。

    李长寿神情阴沉,复盘着今夜的得失,算来算去,今夜只差一步就能成功,铁律为自己让步,沉渊被朱密拦住,杜威何帷倾力而为,再加上楚江王的那一剑刺杀……

    就算今夜此局中的是曹燃,是叶红拂,是洛长生,他也有相信杀之!

    那道巨大朱雀神形里的“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够化散楚江王的“死寂”?

    “你输得不冤。”

    楚江王轻声道:“蜀山的赵蕤先生曾经留下一句谶言,手持‘细雪’者,天下大势为之所开。上一任细雪剑主徐藏,生死逆转,造化聚顶,这一任的宁奕比徐藏还要强。”

    这位地府第二殿摇了摇头,道:“大隋天下,涅槃境下,能受我‘寂灭’而不死的人,不会超过五个。我虽未和徐藏交过手……但他肯定是其中之一。”

    “宁奕身上的那股‘气’,到底是什么?”

    李长寿皱眉冷冷问道:“他明明已经寂灭了……怎么还能复苏?”

    楚江王摇了摇头,还未开口,一道风轻云淡的声音便在旷野之上炸起。

    “想知道啊?我可以告诉你。”

    李长寿心头如起炸雷一般。

    一柄飞剑,高悬大月之下,铁律光芒仍然处在“收敛”之中,只不过此刻夜雾已破。

    大月旷野,一人一剑。

    阎惜岭的血腥味已经散尽。

    一袭黑衣的宁奕,面容在月光映衬下稍显苍白,毕竟刚刚经历“纯阳气”的生死之劫,他的右手修出了一缕几乎不可觉察的“气”,但却经历了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折磨。

    这一缕气……根本就不能算是纯阳气有成。

    远远谈不上“不朽”。

    但……至少是有那么一缕。

    从零到一。

    击杀何帷杜威,再杀杜淳,宁奕让李长寿先行了数里,然后再施展逍遥游,山字卷驾驭神性,甚至比楚江王的速度还要快。

    先人一步,来到了这里。

    空间封禁的大阵,就布置到这里。

    李长寿再“走出”一段距离,就能触碰阵法,回到红拂河……届时皇权律法庇护,回归平南王府,即便是宁奕也拿他没有办法。

    “宁奕……”

    李长寿神情难看,心中虽涌起不祥,但也不畏惧。

    他身边站着大隋三极限的楚江王,一对一厮杀,如今的宁奕不是楚江王的对手。

    “地府二先生,我不想与你为难。”

    宁奕踩在飞剑之上,缓缓降落,来到这片芦苇草地,月下草屑翻飞,他拔出细雪,轻声开口,“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刺我的那一剑,已经算过账了。现在要拦我,是新的一笔账。”

    楚江王面无表情,缓缓站了出来,将李长寿拦在自己身后。

    “你不能杀他。”

    宁奕笑了。

    “这是什么道理?”

    他摇了摇头,讥讽问道:“他能杀我,我不能杀他,这就是皇权特许?”

    楚江王只是沉默,而这样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向你保证,他回到红拂河后,不会再与你做对。”楚江王低垂眉眼,幽幽开口。

    “你向我保证……是殿下向我保证吧?”

    宁奕叹了口气,舒了个懒腰,笑道:“殿下还真是偏心啊,外姓人果然不受待见。”

    虽是在笑,但细雪剑锋已经萦绕风雷,剑势鼓荡,四面八方,方圆十里,一圈一圈扩散神性涟漪。

    楚江王双足踩定旷野草地,袖口滑落一柄短剑,低垂头颅,微微侧首,似乎在聆听万物之音,以便随时做出应对。

    宁奕轻声道:“小阁老,我跟你说说我和公孙越之间的故事好了。”

    李长寿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很久之前,我刚刚修行的时候,在西境缉杀马匪练剑。”

    宁奕淡淡一笑,“我端掉了蜀山势力范围内一个极大的帮派,但一时心慈,漏掉了一个人……那人后来逃了出去,活了下来,不惜毁掉面容,毁掉一切,潜心埋伏,只为复仇,然后在莲花道场给了我致命的‘一刀’。”

    李长寿瞳孔微微收缩,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宁奕要说什么。

    “从那以后……我便不再留手。”

    宁奕的笑容逐渐收敛,变得冷漠,令人生畏。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便动了,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脚底一团炸雷,旷野漫天霜草炸开。

    侧首聆听的楚江王瞬间拔剑。

    两缕剑光撞在一起,宁奕的身形柔和地像是一苇草叶,擦着楚江王的剑身掠过,电光火石之间,地府第二殿拔出了右边袖口的第二把剑,刺向宁奕的眉心。

    龟纹龙藻白虹飞出,如三叉戟般汇聚交叠,撞在楚江王剑刃之上。

    “珰”的一声!

    楚江王双足不动,袖口滑出的两把飞剑,挡住细雪龟纹龙藻白虹,他抖肩卸力,抽出一只手,一根手指点向宁奕,带着浓郁的杀意,以及“寂灭之境”!

    宁奕同样伸出一根手指。

    那根蕴含了一缕纯阳气的手指。

    “砰”的一声,针尖对麦芒——

    旷野迸发出轰烈的撞击之音。

    黑夜变白昼!

    纯阳气突破了“寂灭道境”,宁奕也突破了楚江王的拦截,顷刻间,细雪斩画一道颀长圆弧——

    空旷的草野,被剑气削开一个荒芜的半圆。

    雪白的霜草在空中抛扬,沾染一蓬鲜血滚烫的金灿血液。

    宁奕持剑落地。

    小阁老的头颅在空中飞舞。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开杀戒

    一颗头颅在月下飞舞。

    剑气如梭,随宁奕收剑归鞘,万千回拢,尽入细雪鞘内。

    他抬起左手,神性将满天皇血拍散,化为一蓬血雾,而山字卷则是将那枚头颅掠来,稳稳落入手中。

    楚江王的寂灭意境,仍然笼罩着旷野。

    这在诸多道境之中足以列入前五的“顶级道境”,压制住了方圆五里的所有生灵,霜草迅速枯萎,大地变得荒芜。

    楚江王神情阴沉地转身,看着拎着小阁老头颅的黑袍男人:“宁奕……你可知,平南王一脉传承了多久?只有一位独子。”

    宁奕手中的头颅还在滴血。

    他轻声道:“多说无益。若要动手,现在便可以动手了。”

    楚江王面无表情,点出一指。

    寂灭道境,如海潮一般,向着宁奕奔涌而来,整片旷野犹如地颤,万千死气咆哮翻滚,如千军万马,亦如洪水猛兽。

    宁奕只是伸出右手,指尖绽放一抹纯阳罡气,海潮过境,将他吞没,这一点纯阳气便演化无数大道,与“道胎长河”契合地融为一体,一朵又一朵莲花在宁奕周身绽放。

    寂灭道境,能磨灭一切生机。

    却磨不灭一缕纯阳气!

    地府第二殿,眯起双眼,盯着黑夜之中的一缕光。

    宁奕在绝境之中突破……便是因为这一缕“气”么?

    楚江王没有再出剑,更没有倾力而为的进攻……正如他所说,今夜其实只有一剑,只有第一剑,是饱含杀意的一剑。

    对于楚江王而言,杀一个人,远比救一个人要简单得多。

    地府杀手若不为杀人而出剑,那么便离死不远了。

    宁奕也觉察到了楚江王的“异常”,地府修士素来雷厉风行,杀人千里不留风声,极少会有正面对垒的情况……与自己所想的一样,李长寿死后,楚江王便再也没有跟自己打下去的意义。

    “宁奕,你很不错。”

    不断以寂灭道境打压的楚江王,始终无法看透这一点纯阳气,以他的境界,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不朽之气”。

    他抬袖收了道境,“今夜之后,阎惜岭所发生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地向殿下汇报,红拂河那位平南王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宁奕拎着李长寿头颅,神情自若地笑了笑。

    “阁下说笑了。”

    他淡淡道:“不就是杀了一位王爷的独子?比他更杀不得的人……我也杀过。”

    楚江王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宁奕的意思。

    比李长寿更杀不得的人,他也杀过?

    宁奕只手拎着头颅,另外一只手轻轻叩指,一柄飞剑掠过旷野,悬停在他的面前,年轻男人轻轻踩踏飞剑,望向楚江王,轻柔道:“今夜的第二剑,宁某记下了。”

    一柄飞剑穿过旷野。

    楚江王面色阴沉,盯着宁奕远去的身影,听了这句话,根本不放在心上……但神池,却隐约有些不太舒服。

    ……

    ……

    “杀!”

    粗犷的怒吼声音,铁甲如潮水,围绕着阎

    惜岭外沿,根据三清阁那位小阁老的列阵排布,开始只有五百余铁骑,后来数量不断增加,由数位十境高手率领,在山岭外组成阵法,与突围的几人爆发了一场战斗。

    温韬境界最高,又精通阵法,铁骑拦不住他,很快便撕开一个口子……按照宁奕命字卷的推演,他突围之后,整座阎惜岭的布阵都被冲散。

    “小雨!”

    温胖子披头散发,他虽是命星,但却不擅厮杀,李长寿刻意为他准备了几座道宗内阁的禁忌困阵,如今突围,也是负伤极重,往年都是寻龙点穴,探墓踩陵,哪里会遇到这等场面?撕开阵列回头去看,发现谷小雨,玄镜,还有吴道子都被铁骑困在其中……原来李长寿布阵之时,根本就没想过要困杀他这么一位命星,十境之下的修士,全都要死在阎惜岭,至于逃出去的“幸存者”,等大局落定,再慢慢收拾便是。

    一时之间,温韬又杀了回去。

    他一巴掌将一骑黑甲拍得人仰马翻,以后背替谷小雨挡了一箭,背后的紫金道袍豁然开裂,露出一副金丝软甲,宝器光芒闪逝,那一箭炸裂开花,但即便如此,亦有劲气蕴藏其中,射得温韬喷出一口鲜血。

    “有命星!”

    温胖子心中咯噔一声,陡然瞪大双眼,他回头望去,山岭外沿是层层叠叠数之不清的铁甲,月光之中还藏着几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围杀阎惜岭的修行者还在增加,看不清有哪些势力。

    蜀山这些年树敌不少,圣山的敌人,以有心算无心……今夜似乎也出席了“围杀”,之前自己突围,分明没有命星境的修士。

    如今这一箭……若非自己有宝甲,恐怕已经遭劫!

    小家伙浑身沐浴鲜血,背着玄珠夫人,单手持握断霜,神情平静到了极点,一片沉默,以掌背擦了擦面颊鲜血。

    玄镜同样如此,少年少女将后背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对方。

    “师叔,你不用再回来了,我能杀出阎惜岭。”

    谷小雨轻声开口,语气坚定。

    “你杀个屁!”温韬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小家伙还不清楚今夜的严重性……已经有命星境开始暗算他了,再拖下去,人只会越来越多。

    吴道子那边同样凄惨,他不断抖出自己的宝器,不断防御,不断被铁甲和暗箭突破,此刻已是麻袍浸透鲜血。

    他突围着冲了过来,四个修行者靠在一起。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选择跟宁奕一条贼船!”

    吴道子骂骂咧咧,道:“这小子绝对卦算出错了,他娘的人越打越多,老子看见了当年的仇人,他们今夜都来算账了!”

    温韬一怔。

    他忽然明白那些放暗箭的人是怎么来的了。

    吴道子的风声恐怕早就走漏了,被李长寿提前捕捉好,留在今夜通知诸家仇人,在阎惜岭添风加火。

    “宁奕那一架打完了没?”吴道子盯着远方山岭,咬牙道:“再拖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温韬意味深长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活命。”

    吴道子一怔,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念头。

    “喂喂喂—

    —诸位道友,诸位英雄好汉!”

    温韬震动星辉,让自己的声音传遍山岭,同时拽着谷小雨玄镜远离吴道子,“我们不认识这个和尚,你们有仇报仇,别算错账,祸及无辜啊。”

    吴道子来不及骂人,嗖的一道冷箭,化为风雷,倏忽射出!

    一枚龟甲破碎。

    和尚极其狼狈地逃窜。

    不过温韬也没幸灾乐祸多久,同样的一缕风雷,以迅猛之势,将他额头的紫金冠射得炸开。

    黑暗之中,传来一道阴沉之音。

    “蜀山修士和这个盗墓贼的命,今晚我全都要留下!”

    那个命星境的大修行者,不知藏在何处,以星辉传音,再度开弓拉箭,蓄满力后,一抹浩荡风雷穿透虚空,直指温韬眉心。

    下一刹那。

    虚空破碎,一袭黑衫陡然出现,他拎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怀中伏着一只虚弱小雀儿,神形枯槁。

    宁奕以两根手指捻住箭芒,瞬间便将这一缕风雷捏得粉碎。

    “小……小师弟?!”

    温韬那一刻的面容,说不清是惊喜还是错愕。

    月下黑衣,宛若杀仙。

    宁奕只手捏碎箭芒,冷冷望向一个方向。

    “宁奕?!你还活着?!”

    远方射出暗箭的那位大修行者,心头瞬间咯噔一声,犹如被一头上古凶兽盯中,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宁奕驭剑而行,山河破碎,真正化为一道风雷,一路上弹指击碎三四道迅猛箭矢,不过两个呼吸,便直接追上了这位大修行者。

    “东境太游山的命星修士?”

    宁奕冷笑一声,一只手按住此人肩头,五指发力,直接将肩头捏得爆碎开来,一蓬血雾之中,他幽幽道:“可认得此人头颅?”

    太游山修士一怔,看到宁奕悬在自己面前的那颗骇人头颅,瞬间面色苍白。

    “小……小阁老?!”

    “你的命,我留下了。”宁奕催动神性,将这位太游山修士瞬间击得粉碎,整具命星身躯都被磅礴神性打成血雾,他面无表情,脚踩飞剑,迅速掠向下一处地点,原先的阴暗之处,在飞剑所至之时,彻底被神性点亮。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没有人反应过来。

    一道愤怒的长吼在夜空中响起。

    “李长寿误我!!”

    轰的一声,血肉炸开。

    宁奕直接打爆了第二位躲在暗处的命星大修行者。

    这两位命星之死……实在太过震撼。

    这一幕十多年前也出现过,当初在天都行事如此凶残如此肆无忌惮的,也是蜀山的某位小师叔。

    周身缭绕星辉血雾的宁奕,脚底飞剑陡然拔高。

    他高悬在大月之下,俯视所有人。

    那些参与了围杀的修行者,甲士,铁骑,望向空中的黑袍剑修,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男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冷血魔头!

    宁奕拔出细雪,剑光在月下震颤如水。

    他轻声道。

    “今夜诸位之死,怪不得我,要怪,就怪李长寿吧。”

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不见我自来也

    宫廷砖白如雪,红墙鲜艳,亭下月光高照,有人伏夜案批卷,神情专注。

    海公公碎步而来。

    “殿下。”

    见庭院无人,海公公便直接说了。

    “公孙在门外求见,已经候了一个多时辰了。”海公公谨慎提醒道,“第一份名单上的那些人,基本控制住了……第二份名单还在他的手上。”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专心批卷,“毕竟监察司大小的案卷都经由他手处置,完整的名单只有他有……他有什么要求?”

    “他想见殿下一面,然后跟殿下详谈。”

    “让他候着吧。”李白蛟神情如常,皱眉道:“情报司那些盯梢的持令使者还在?”

    “云洵恐怕已经猜到了今夜天都会发生的事情……毕竟殿宴上的那些安排,逃不开情报司的眼目。”海公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在确认最终指令发出之前,情报司的那些探子不会离开公孙越……所有知晓内幕的人,都会把目光放在这位‘监察司大司首’身上。殿下,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李白蛟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头顶,道:“比起天都城内……我更在乎城外的结果。”

    海公公沉默了很久。

    他轻声道:“那位小阁老,有一段时辰没有回复训令了。所有派出抵达阎惜岭的情报探子,全都失去了联络。换而言之……我们失去了对‘阎惜岭’情报的掌控。”

    太子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停下了批卷,若有所思,轻轻问道:“所有探子……都失去联络了?”

    海公公点了点头。

    “他们都死了。”

    庭外,一道平静到有些麻木的声音突兀响起,即便是素来警觉的海公公也未曾感应到来者,陡然一诧。

    宁奕推门而入。

    他的黑袍还沾染着霜雪和猩红,踏入这座无垢的庭院,虽只说了一句话,却破坏了整座庭院的清净。

    宁奕与这里的幽静典雅格格不入。

    他刚刚杀完人,浑身缠绕血气,走了两步,白雪小径便被踩出猩红足印,腰间悬挂的油纸伞伞尖垂落及地,拖出一道颀长的红迹。

    “宁奕?”

    海公公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来人。

    皇宫戒备森严,他是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

    “殿下收敛铁律,可要小心不法之徒,天都上空的那只眼‘失明’了,总有人能混进一些不该进的地方……譬如说我。”

    宁奕淡淡开口,同时将一枚头颅掷出。

    那枚头颅高高抛起,重重落在太子的玉案之上,溅开一朵血花,纸卷被鲜血浸透,墨色开出鲜红的花儿。

    “这是我给殿下的礼物。”

    宁奕拔出细雪,插在庭院前,他止步于海公公面前,神情淡然,盘膝而坐,道:“李长寿身死道消,杜威何帷神形俱灭,阎惜岭千余甲骑尽数歼灭,诸圣山仇敌满遭横扫……对于今夜的结局,殿下还满意吗?”

    太子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那枚头颅,看着李长寿那张惨淡的,黯然的,失去光芒的双瞳,这只是一颗头颅……这只剩下了一颗头颅。

    “阿寿。”

    太子轻轻念了一声,他替那颗头颅的主人抚平了双眸。

    李白蛟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愤怒。

    死的人,是他为数不多的玩伴,每一位大隋皇族真正感知到快乐的时刻并不多……他

    望向李长寿之时,双眼里切切实实闪过了一些惋惜。

    但是只有惋惜。

    没有愤怒,更没有怨憎。

    他再望向宁奕,眼中好像在说。

    李长寿死了……那便死了吧。

    “阎惜岭那些人是无辜的。”太子轻声道:“宁先生,何必要大开杀戒?”

    宁奕笑了,指着玉案上的头颅,道:“大开杀戒的难道不是他吗?明知蚍蜉撼树,仍要执意而为……真正要这些人去赴死的,并非是我啊。”

    这句话颇有些讥讽。

    宁奕真正所指的,也不是玉案上的李长寿头颅。

    而是那颗头颅背后的太子。

    李白蛟有些悲哀地凝视着李长寿的头颅,感受到了皇血里翻涌的孤独,他轻轻说道:“宁先生杀心太重了。”

    “李白蛟。”宁奕一只手按住细雪剑柄,淡淡道:“你我无需打机锋说禅语,今夜我拎头来见你,便是要把话说清楚。”

    太子抬了抬手,示意海公公将头颅带下去。

    海公公皱起眉头,望向极度危险的宁奕,不愿离开,但在太子的坚持之下……选择以星辉卷动玉案卷轴,将李长寿的头颅带出庭院,只留下一张雪白崭新如初的桌案。

    庭院重新恢复了寂静。

    刺骨寒风刮过,黑袍上的斑斑血迹,星星点点洒在雪地上。

    宁奕拔出细雪,也站起身子。

    太子仍然巍巍而坐,甚至面挂微笑,面对宁奕这样一个连杜威都能斩杀的存在,李白蛟只是笑着赞叹道:“宁奕,你比我想象中要强……连杜威都能杀了,你真是一个比徐藏还天才的杀胚。”

    宁奕面无表情,道:“楚江王一剑,我受下了。渡苦海之情,一笔勾销。”

    太子点头,笑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宁奕沉默片刻,道:“我非常不喜欢你……准确的说,非常厌恶你。”

    太子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凝固。

    他轻声道:“宁奕,你觉得我不该试探你。你觉得今夜这一切,都是本殿投机取巧的手段。”

    “难道不是么?”

    宁奕面无表情地讥讽:“太子殿下,你自诩聪明绝顶,算无遗策,把天下苍生都当成棋子,自己当成棋手……今夜这局棋里,谁在你眼中是不能牺牲的?”

    他登上庭院。

    “锵”的一声。

    细雪插入玉案之中,剑锋铮铮而鸣。

    宁奕坐在太子对面,幽幽道:“我杀了李长寿,便是要告诉你……你没得选了。唯独剩我了。”

    太子与宁奕对视。

    他轻声问道:“宁奕,我很清楚你,你不愿意当一把剑,你要当握剑的人。”

    宁奕没有回答。

    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其实我从来没有动摇过。”太子轻声道:“更谈不上什么选择……”

    宁奕心中那个古怪念头愈发的强烈。

    “你说的很对……唯独剩你。”

    “但也不对,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李白蛟轻声道:“我知道你今夜不会死。我知道你今夜不会善罢甘休……甚至知道,你会把阿寿杀死,带到这里。说到这里,你可能有些模糊,不知所意,但是在一切明晰之前,我想请你看一场好戏。”

    太子轻轻叩击了一下桌案,道:“一场,谋划了三年的好戏。”

    ……

    ……

    天都

    城外,雾气摇曳。

    搬山之后,荒芜大地悬浮碎石,一尊金色神灵伴随剑阵坐落在风暴中央。

    沉渊君双手按住刀剑,神情有些苍白,小口小口喘气,感应着肩头腰腹不断迸裂的甲胄……自己的鲜血正在流逝,而对阵的那个敌手实在太过稳固,朱密施展法相,以及口中那位“大人”的秘术,只守不攻。

    一旦自己展现颓势,那么今夜的对决就结束了。

    无数次生死砥砺。

    无数次燃尽所有。

    沉渊君眉心的火焰,第一次有了“熄灭”的趋势,而很巧合的,在这个关头,穹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雾茫茫的山道之中,野火的金灿光芒被晕开,模糊,随时可能幻灭。

    朱密轻声道:“堂堂将军府新主,不过如此。”

    他驾驭那尊金色神灵,摆出招架姿态,却不动手,以他的计算……距离红拂河涅槃赶到的时辰,已经快了。

    的确快了。

    这场大雨下落的时刻,便有人到了。

    沉渊君幽幽吐出一口气,皱起眉头,他伸出一只手,接着细密的雨丝,雨点溅开,在空中化为炙热滚烫的烟,然后晕开成为一团模糊的雾……很快这团雾便越翻涌越大。

    以至于那尊巍峨金色神灵,以及地上相对渺小的那朵野火,都被雾气包裹。

    朱密皱起眉头。

    在他的视线当中,那些被自己搬空的山岭,荡开的空地……似乎在雾气之中,重新幻化,似乎有一座雄伟山岭平地而起,正如凡俗传闻所说的“海市蜃楼”,而在涅槃的感知之中。

    这团大雾内所蕴含的不是虚妄。

    而是真实。

    真的有一座山来了。

    人未动,而山自来也。

    山雾弥漫,山雨淅沥,而一袭漂浮在空中的大袍,带着一张骷髅鬼面,缓缓游掠而出,从沉渊君的背后飘了出来。

    执掌金色神灵的朱密,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盟友”。

    他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时之间陷入了恍惚,而口中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开口。

    那位披着破碎黑袍犹如孤魂野鬼的修士,一只手拎着夜灯,照破长雾,此刻伸出另外一只手,缓缓对准金色巍峨神灵的头颅。

    隔着半里地。

    “轰”的一声,山岭破碎,神通崩塌——

    金色神灵的头颅瞬间被轰开!

    一声惊恐长啸,朱密的气机被这一掌直接击垮,这位小无量山的老祖喷出一大口鲜血,连忙驭剑而行,瞬间逃窜。

    而那个探出一掌的大袍人则是如石雕一般,没有追击,也没有反应。

    他缓缓扭头,看着沉渊君,问道:“为什么惊讶?”

    声音很细腻。

    比溅在大氅上的雨花还要细腻。

    雨雾之中,那朵灿烂的野火缓缓停下燃烧。

    沉渊君看着雾气中的女子。

    他轻声开口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看见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还活着,都会很惊讶。”

    骷髅面具下的眸光微微黯淡,似乎在思考。

    “你是极少数。”

    沉渊君笑了笑,道:“不错,我是极少数。看到你活着,我只是觉得很欣慰……理应如此。”

    “但我实在想不到,永远只能停步在星君境的‘守山人’,竟然破例成为了涅槃。”沉渊君握着长刀,十分感叹:“是北境的情报太糟糕了,还是说……我如今看到的是天都一等一的机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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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杀百草的年代,少年走出菩萨庙,接过全天下最重的剑,向着人世间,斩开了一线光明。 …… …… VIP群【莲阁】:549974786。(进群需要提供粉丝星值截图。) 一群:深水巨兽群:559826111。(已满) 二群:剑骨聊天群:903405682。(妹子群主,欢迎灌水。)剑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