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乌尔勒再临
“那一日。小元山古壁阵纹生出异象。”
“元大人平时沉睡在母河河底,只有苏醒,才会引起如此异象。”老人语速平稳,缓缓说道:“我命灵儿守在石壁之前,以阵纹传递这段时间草原所经历的事宜。”
“听说元大人,通晓过去。”小可汗柔声笑了,“不用灵儿姑娘传递消息,他自然知晓草原发生了什么。”
“不错。”老人微微一笑,道:“正因如此……他才给了我一些指示。”
符圣缓缓站起身子,田灵儿还没反应过来,远方庭院便有两位童子,原先还在打理绿植,身子陡然一僵,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在老人身子一左一右之处急刹,极其乖巧地伸出双手,抬住老人。
瞿离以柔和眼神示意自己徒弟不必过来搀扶,他走了两步,来到了一面石壁之处,枯老指尖微抬,石壁哗啦一声,溅起千堆涟漪,如柔和海面一般,掀起阵阵波澜。
“元大人说,草原可能会有强敌入侵,不过无须担心……乌尔勒会解决一切。”
石壁的阵纹翻涌,如怒海狂涛,与此同时,有阵阵光芒从中溅出,似乎有铁匠打铁,一锤子下去便是万千细长光线迸溅。
阵纹之中,有一样物事缓缓“生出”,只露出一角。
老人缓缓伸出一只手,搭在那件物事之上,五指发力,极其缓慢地将“它”抽出,无数的光芒也被抽出,老人的衣衫被光芒照射,整张枯老面颊熠熠生辉。在这个缓慢过程中,瞿离的声音也变得神圣威严:
“乌尔勒会再次降临草原……这一次,他会带给草原巨大的机遇。”
田灵儿那双黯淡的眸子,一下子就重新燃烧起来了。
在此刻风云翻涌的庭院内,少女能听见自己胸膛砰砰砰的心跳声音。
不仅是她,小可汗和田谕两位年轻人的神色也激动起来,联想到上次乌尔勒给草原带来的“馈赠”,期待之情已经快要溢出胸膛。
白狼王更是紧握双拳……作为整座草原的大统领者,他一直苦于无法晋升至“涅槃境”,草原如今最大的窘局便是战力的断层,两座天下的顶级势力都有涅槃境强者坐镇,若是没有“元”的庇护,那么随便一位大能降临,便可以肆意屠杀草原。白狼王距离那一境,只差临门一脚,他本身并不畏惧死亡,但却畏惧自己死亡带给草原的影响……因为这层心障缘故,屡次闭关始终一无所获,如果能从乌尔勒那得到晋升涅槃的造化——
那么八大王旗将迎来崭新的蜕变!
光芒缓缓消散。
老人从院墙之中,抽出了一个颀长的古怪物事,他用细布条将其缠绕,包裹,最终呈放进入一枚细长的紫檀木盒中,“啪嗒”一声,雕琢着花与剑的紫檀木盒子被他轻柔放在桌上,推至了田谕的面前。
“只不过……”
“乌尔勒这次降临的位置,似乎不太妙。”老人先扬后抑地开口,让几人的神情都是一滞,“这是元大人通过阵纹交付给我的‘秘物’,需要诸位第一时间找到乌尔勒,并且交给他。”
“乌尔勒降临的位置……不太妙?”田谕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他喃喃重复着老人的话语,道:“符圣大人,此言何意?”
直接与元交流的老人,风轻云淡地喝了一口茶,“元大人说,这次乌尔勒并非是孤身一人来的,他打开了两座天下封禁已久的‘禁忌之门’。”
白狼王神情惊讶,“倒悬海禁
制……被他打开了?他还带了其他人跨越禁制?”
老人点了点头。
这个消息又是一枚重磅炸弹,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眼中流淌着惊叹和赞赏,脸上写着“不愧是乌尔勒啊”。
“打开那扇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落地之时,出现了一些差错。”或许是元传递这条信息的态度并不紧急,再加上宁奕给符圣的印象十分稳重,所以此刻老人并不觉得这次跨越壁垒的差错会如何严重。
“总而言之,这枚紫檀匣子。便交给诸位了,元大人的卦象显示,乌尔勒一行人传递的地点是在‘西方边陲’。”
田谕和小可汗对视一眼。
西方边陲?
又是西方边陲?
看来又要跑一趟了……田谕站起身,接过紫檀匣子,沉声道:“我即刻出发,立即动身前往边陲。那里兽潮初退,或许还有危险残留,乌尔勒若是落在那里,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田谕,我陪你一同前去。”小可汗也随之起身,向着自己的父汗请命。
“你们二人一同前去吧。”白狼王点了点头,应允此事,“路上小心,千万注意安全。”
“稍等……”
符圣意味深长地望向身旁少女,道:“为师这几日要一个人清净清净,修悟阵纹。灵儿,你且随着他们一同下山,去往西方边陲吧,你的阵纹之术,去了边陲,能派上不少用场。”
“师父……我……”
少女刚刚想开口,但忽而又想到此次在边陲遇险的不是别人,正是乌尔勒,于是面颊便生出一抹飞红。
师父这一番话说得她没理由拒绝。
“去吧。”瞿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沉声吩咐道:“即刻动身,不要再耽误了。”
少女哭笑不得,望向自己兄长噙带笑意的双眸,怒道:“你看什么看,是师父赶我走的,可不是因为什么乌尔勒!”
田谕笑眯眯道:“好家伙,不打自招了?”
少女面红过耳,狠狠一跺脚,兀自先走了。
田谕和小可汗俱是哈哈一笑,对两位前辈抱拳行了一礼,连忙下山追了过去。
山顶雾气弥漫,几个童子麻木的敲敲打打。
庭院内,只剩下符圣和白狼王。
“元大人……有没有关于草原的指点?”白狼王的语气带着期盼,这位草原王者眼中有着希翼,他屡次破境失败,拜托小元山提问求解。
“我帮你问了。”老人低垂双眼,轻声道:“但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
“这样么……”
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啊……白狼王的心头空空荡荡的,有些失落,紧接着他捕捉到了一个字眼,皱眉问道:“元大人还是给了回应的?”
“是。”老人的眉头也是锁着的,似乎也在思考那个解答的意味。
“元大人说……”
“放下,才能得到。”
白狼王眼神一片惘然,喃喃重复了几遍,心中浮现了好些琐碎的解答,但对于破境一无所有,最终困惑望向老人,问道:“这是何意?”
“那位大人说,你若是不懂,便去问乌尔勒。”老人苦笑一声,捧着茶盏,“听他的语气,并不沉重,似乎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白狼王以手扶额,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那位大人……实在勾动了我的好奇心。若不是母河还有太多事情
需要处理,我都想亲自去一趟西方边陲。”
“如今便安心等田谕消息吧。那个小家伙办事靠谱,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老爷子笑着安慰了一句,送白狼王出庭院,目送下山。
整座小元山,终于只剩他一人。
老爷子轻轻吐出一口气,驱动木椅回到桌前,丝毫没有高人风范的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瞿离眉眼尽是笑意,神情惬然,哈哈笑道:“小丫头片子终于滚蛋了,整天叽叽喳喳的,耳边没个清净。”
欣喜之余,他伸出一手,端起桌上茶盏,抵至唇边,却发现瓷盏里的茶水已喝干了,空空如也,下意识想要开口,却猛地想起那个第一时间给自己斟倒茶水的小丫头刚刚才被自己赶下山。
老人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盯着茶盏发了一小会呆,自言自语咕哝道:“这傻徒弟,还是有一点好的,以后待在小元山修行也不错,好歹算块璞玉,可不能随随便便被山下的蠢蛋们拐跑了。”
……
……
痛。
脑袋痛。
神海里已经被“变异特质”填满,竟然还能挤压出如此剧烈的痛苦,这实在令宁奕感觉匪夷所思。
打开门,关上门。这并不费力。
门下坠,传送,似乎也不费力。
落地的那一刻——
“轰”的一声,神海炸开了,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交易,此前的一切都只不过交易的前置流程,而门户落地的那一刻,则是宁奕支付代价的环节。
这个世界是等价的,执剑者开门,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于是神海内的痛苦,便降临了!
这股剧痛,与先前的变异之痛不同,更像是一个人被抽取了精神力,意志力,脑海里空空如也,此刻所经历的,所看见的记忆,都被无形巨手搅乱,抹去……当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之时,门早已落地了。
宁奕揉了揉脑袋,他缓缓坐起身,看到的,是一块阴暗潮湿的凸起巨岩,四周空空荡荡,伴随着滴水声音。
这是哪?
门户最终落地的位置,应该在天神高原才对?
抬起头,一枚枚钟乳石如剑倒垂,在这一刹,宁奕生出了恍惚,自己似乎回到了蜀山后山的腹地,身处死寂的石洞,滴水声音在四面枯壁回荡。
“鹰团……铁骑……叶红拂……”
他们都不在这里。
门户的传送出了一些问题,宁奕皱起眉头,努力思索着自己最后的印象。
他看了一眼龙绡宫,而且试图将那座神秘宫殿记住……太可惜了,宁奕回忆起来,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自己“看见”龙绡宫的这么一件事情,至于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看清了什么,记忆中一片空白。
“是因为支付开门代价的缘故……我的记忆被抹去了么?”宁奕站起身,喃喃道:“还是说,纯粹是因为‘龙绡宫’本身不可直视的缘故,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导致了这段记忆的流失……”
他握了握拳头,感受到力量的上涌。
“不论如何,先弄清楚我到了哪里……还要找到失落的鹰团。”
不知为何,宁奕心中并没有不祥预感,命字卷带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鹰团、铁骑以及叶红拂,并没有因为这次传送差错而送到不妙境地中……真正出差错的,应该就只有自己。
第三百三十三章 山主的剑意
“执剑者的‘钥匙’,可以打开天下任意一扇门户……按理来说,就算我的‘传送’出现了差错,也不至于差得太远。”宁奕略微沉吟,估测了一下自己如今的情况。
自己肯定离开了大隋天下。
大概率是降落在草原了。
那扇门跌坠的时候出现了问题,但不至于把自己送往妖族天下的腹地。
“还是因为我‘天书’力量不够强大,而且这次传送的人数有些多了。”宁奕估摸着天书的力量打开门户,传送的精准度,与传送人数有着某种联系,传送的人越多,越强大,可能就越容易出现差错!
他站起身,发现这里是一处星辉封禁之地。
“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封禁了,但是没关系……我凝聚出的神性还可以动用。这里真的很像是蜀山后山的石洞。”宁奕眯起双眼,微微叩指,神性从指尖掠出,汇聚成一盏飘摇的灯火,聚拢之后悬挂在肩头一侧,犹如一枚小太阳,只不过光线柔和,只罩三尺之地。
宁奕看清了这里的具体景象。
在神性的照耀之下,这片幽暗石洞被照耀地焕发银光,一根根钟乳石倒悬,真如锋锐剑器,而且隐约内蕴“阴煞”。
当初行走在蜀山后山石洞,宁奕便有“毛骨悚然”之感,如今境界飞越,直觉仍然觉得不妙……此地乃是大凶之地。
猴子的纯阳猴毛被他握在掌心,一只手按住石壁,缓慢前行。
命字卷轰然铺展,在宁奕眼中,那些倒挂如剑的钟乳石,并非死物,在阴煞之气的汇聚之下,随时可能坠落,这里似乎有着某种古怪意志的存在……
“我在小无量山的圣坟内,感受过类似的阴煞流淌。”
宁奕眯起双眼,道:“这里与小无量山的‘圣君’有关?”
那座残破圣山,在天都事变之后备受打压,朱密负伤之后,恐怕日子会很难过,但几乎没几人知晓,在小无量山的地底有一个恐怖生灵的存在,汲取着大隋地底的气运修行渡劫。要论存活的年月,比朱密这种老怪物还要长久!
小无量山屏蔽天机的术法就是圣君缔造的,它一直在利用阴煞和业力苟且,宁奕当初闯入圣坟,便隐隐生出预感……那位圣君图谋的“大业”若是成了,不论圣山造化,个人修为将会臻至一个极高的境界!
这座山洞,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宁奕看到了一块石碑。
那里印刻着残破的古代文字,宁奕在灵山闭关时候研读了一些古梵语知识,以及一些远古时代的知识……那段碑文写了一长串,他只能零零星星认出一部分。
“流血漂橹……千里伏尸……”
“天下阴煞……皆入吾掌……”
宁奕蹲在石碑前,他以命字卷探查了古碑,想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逆转阴阳”,但是石碑本身被一团雾气笼罩,命字卷的推演之术无法进行时光回溯,但其实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做出分析。
这里很有可能是久远年代的某一处古代战场,而浓郁的阴煞之气,正是由于战场所埋葬的尸骸所致。
而那些钟乳石剑器,执剑者的直觉警惕……也不难解释。
此地乃是这位碑石主人的修道场,造化地,所以给自己如此大的压迫感……是因为那位远古大能与“圣君”一样修行阴阳斗转之术,借助古战场的阴煞修行冲关,只不过最终失败,淹没在了岁月的浪潮里。
这里的尸骸,石剑,造化,都尘化了。
宁奕忽然想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
“如果说……这里是一处古战场,那么蜀山后山呢?”
难道蜀山也曾经是古代战场的一处?不……蜀山地处大隋西境,怎么可能是当年倒悬海万族大战的战场?
等等。
后山……是由“奇点”相连的。
长陵的奇点所连接的太宗皇陵,出口之处,乃是妖族天下的某处洞天!
宁奕产生了一个猜想……整座后山禁地,被封禁在奇点背后的那个奇幻“天地”,都是为了镇压猴子所存在的世界,一整片小世界都曾是古代大战的战场,诸多尸体都被镇压在蜀山后山的山体之下,所以才有了那一条环绕后山流淌的“冥河”,以及阴煞浓郁的石洞。
合理了。
一切都合理了。
为了印证猜想,宁奕准备摘下一柄石剑,但当他伸手的那一刻,动作突然停住了。
宁奕盯着石剑,先是收了那只手,将大阳之物紧紧握在掌中,他轻声念了一句抱歉,然后取出四方符箓,布下一座简单的剑气阵法,将纯阳之气布满周身,然后伸出五指。
五根手指触碰“石剑”的那一刻——
“咔嚓”一声!
钟乳石的石洞荡开这道清脆的石质断裂声响,这道声音传入耳中,犹如一枚石子坠落玉湖,瞬间在宁奕神海里荡开一圈涟漪。
不好……神魂之音!
宁奕连忙咬紧舌尖,他摘下石剑,握在掌心,忽然一道飓风卷来,四方符箓点燃的阳气瞬间熄灭。
黑衫年轻男人双脚踩住地面,犹如一根钉子,死死钉在地面之上!整袭黑色大袍疯狂飘摇,他闭上双眼,皱起眉头,掌心死死捏住那根猴毛,待到神魂恢复清明的那一刻,宁奕再度睁眼,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并不宽敞的石洞那一端,燃起了幽幽的光火,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地来了,那是一列披着黑色大袍,极其高大的瘦削甲士,队伍之长,一眼难以望见其尾,隔着数十丈,只觉得一股浩荡阴煞,根本无法抵抗……宁奕艰难屏住呼吸,在这一瞬间失了神。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阴兵过境”了。
但这座石洞内的“阴兵”……不一样。
真实。
太真实了。
宁奕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修为,每一个甲士,都是实打实的九境,十境修士,每个人的五官容貌都一致,面颊枯白犹如缟素,发丝栓系盘髻,踩着哒哒哒的银靴,石洞震颤,悬挂静止的钟乳石开始了震颤,隐蔽的杀气在此刻迸发。
宁奕意识到自己“摘取石剑”的行为,触碰了碑主的底线……这些阴兵并非幻象,大阳
之物根本无法驱逐,他疯狂催动猴子的纯阳毫毛,但可怕的是,在狮心王墓陵里所向披靡的“猴毛”,在此刻却沉寂下来!
这乃是不朽之物,属性相克,无论如何,也应该有所功效才是!
而此刻踏地而来的阴兵甲士,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步伐越来越快,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强,甲士的两旁是天摇地颤簌簌而落的石剑,宁奕在此刻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甚至没时间以“寻龙经”探索道路正确与否,只靠着命字卷的极限推演,以一缕直觉寻找出口。
“踢到铁板了……这位碑主生前到底是什么身份?连大圣的面子都不给?”宁奕脸色铁青,他本以为此地悬挂的石剑与蜀山后山殊归同源,自己就算拿了,也不会有所异动,可没曾想,此地主人的杀心竟然如此之重!
“这里是那位碑主的墓陵,阴煞之气越来越浓了。”宁奕眯起双眼,他不敢驭剑,只能快步前行。一旦自己气机牵动过大,很可能会招致更大的危机……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了,这位碑主生前必定是顶级涅槃,如果活的年份再久远一点,涉及到万族之战,在那个神仙打架的时代里,不朽的限制放开,这位碑主说不定是位“不死不灭”的存在。
不过那些阴兵速度不快,石洞倒是要坍塌了。
宁奕心底暗骂,一路上以神魂烙刻石壁景象,这里还雕琢着古代壁画,不过此刻完全没心思去推演壁画内容……只能将其草草记下,因为“命字卷”推演的缘故,这一路上宁奕虽然四面迸发杀气,但却极其幸运的没踩到一座杀阵,一直到石洞墓陵的尽头。
“这些阴兵没我想象中难缠……他们似乎只是想驱逐我。”
宁奕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走来,压迫感虽大,但却不致命,到这一步来看,一切还算顺利,自己白嫖了这位碑主的一柄石剑。
“轰隆隆——”
远方的高大甲士缓步而来,极其壮观的死士潮水,追着宁奕的来时之路,极其精准而“缓慢”地赶来。
宁奕取出骨笛叶子,站在门前。
“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有预感,就在不久之后……”宁奕轻松一笑,对着那位虚无缥缈的碑主缓缓开口。
下一刹,宁奕的笑容就凝固了。
能开万物之门的骨笛,对准石壁尽头,用力旋转一下,发出了僵硬的“咯噔”一声,就像是钥匙塞入了错误的门锁之内,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打开。
这是……被拒绝了?
宁奕头皮发麻,只觉得大事不好,果不其然,怀中的那把石剑,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漆黑涟漪,整座石洞都随之震颤,死士甲潮的行进速度受到了召唤,在这一刻陡然加快。
也正是这一刻,宁奕怀中的细雪剧烈震颤起来——有一抹不属于执剑者剑气的青灿剑芒,从鞘内陡然激发掠出,化为青虹撞击在石剑之上,迸发出浩荡的炽烈之气,将这柄阴煞之剑撞得粉碎!
宁奕神情一滞,满是错愕和震惊。
“这是……陆圣山主的剑意?!”
第三百三十四章 被困
陆圣山主已经五百年没有再现人间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只有宁奕和猴子知道……他没有死,不仅活着,而且成功突破了大限。
两缕纯阳气之间,彼此隐有感应。
猴子以为陆圣背叛了他……答应了要帮自己取回兵器,结果离开蜀山后便杳无音讯,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在五百年后的宁奕看来,山主绝不是有意辜负违约,他很有可能是被“困在”了某地。
这个猜想其实很恐怖。
以陆圣山主的修为造化,两座天下还有困住他五百年的绝境秘地?
纵观两座天下,唯有倒悬海的悬空域,藏着诸多秘境,有可能困住山主。
宁奕一直没有寻找“陆圣”的线索,而此刻,细雪鞘内的这一抹剑气,让他心神一震!
这是山主的剑意!
那柄碑主所铸的石中剑,直接被陆圣的剑意击中,打得粉碎,也正是在这一刻,萦绕在宁奕心头的压迫感瞬间破碎,他毫不犹豫地以钥匙开门,撞入门户之中——
撞出“古门”的宁奕,身子在空中凝滞了一瞬。
在这一瞬,他回头看去。
一团阴煞雾气之中,那些高大甲士齐刷刷停住脚步,面容茫然,无比整齐地向着石洞深处……自己原先没有探索的方向望去,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睡,此刻石中剑的破碎,惊醒了“它”。
一道足以穿金裂石的啸声,从石洞最深处迸发而出,一路上摧枯拉朽,击穿石壁,甲士,掠向古门。
在最后一刻,古门关上,将两座世界完全隔离开来!
饶是如此,宁奕仍然受到了冲击,他的面色陡然苍白,心头宛若被重锤凿了一下,喉咙一甜,险些喷出献血。
宁奕坠在“地上”,神情苍白,他双手撑着地面,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无数金星迸发,他用力摇了摇头,忍不住一阵心悸。
这发出啸声的东西,神魂穿透力也太强了吧?
自己有三卷古书护体,竟然都抵抗不住?这很显然是涅槃境的神魂攻击了……怪不得胆敢踏入悬空域的都是涅槃境的大能修行者,星君境界的修士,若是闯入古代大能的道场里,实在没有自保之力。
“娘的,疼死我了……”宁奕攥了攥拳,视觉恢复过来,喃喃道:“刚刚难道是被传到倒悬海最深处了么?”
倒悬海深处是当年万族之战的古战场,遗失的秘宝,残留的道统,数之不清……这里能寻到“天凰翼”这等顶级造化,自然也蕴藏着极大的风险!
“啪嗒”一声。
剑鞘插入泥土的声音。
宁奕揉着脑袋,缓慢抬起头来,看到了一袭红衫,面容俊俏,但眼神里却是覆了一层冰霜。
“叶红拂?”他松了口气,打穿了那层禁制,自己总算是回归到正常的世界里了。
宁奕缓缓回头,看到了一片浩袤的,广阔的草原,他皱起眉头,眼神里也浮现一抹疑惑。
不。
不对。
情报司鹰团,第八骑团,的确都在这里,但巨大的车厢,披甲的铁骑,汇聚之后,停在这片巨大草原的中心……显得甚是孤独,如果从高空俯瞰,这里恐怕就是绿色草原里的一个小黑点罢了。
这片草原很大。
因为太大了,于是显得非常的空。
这片草原,入眼所及,只有无数摇曳的草叶,没有一个活物,穹顶没有飞鸟,陆地没有水牛,也没有骏马……这里像极了宁奕曾经踏足过的
狮心王墓陵,一片安静,安静地让人怀疑真实性。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披着黑袍,双手撑着身子,坐在黑厢厢顶,神情静如止水,并无惊慌之色。他的副官雪隼,第一时间就放出了肩头白鹰,捕捉视线,于是远天有一道极其细狭的黑影“缓慢”掠行,远远看去,那抹黑影几乎要消失在白云和蓝天的交界线处。
“宁奕,这是怎么回事?”
双手拄剑的叶红拂,原本眼神含怒,但看到宁奕灰头土脸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沉声问道:“传送出问题了?你怎么如此狼狈?”
“传送……的确是出问题了。”
“我被传到了一位恐怖存在的墓陵……”宁奕想了想,自己先前遇到的事情,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先揭过比较好,他摇头问道:“先不说这些,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恐怖存在……叶红拂挑了挑眉,值得宁奕如此用词的,应当是古战场里那些古代涅槃的墓陵了,怪不得如此狼狈。
红袍女子信手拔起自己的长剑,轻轻指了指穹顶,道:“假的。”
然后再指了指脚底,“假的。”
女子环顾一圈,抱着剑,淡淡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穹顶无鸟,陆地无灵,很有可能是一座独立开辟的‘小洞天’,不过这里不是北境,没什么洞天福地,更有可能是某位古代大能的‘墓陵’,暗藏杀机。”
“云洵已经下了命令,所有人不准擅动,在这里整顿了十个时辰,甲士们原地待命,那女人的鹰隼去探查情报。”叶红拂瞥了一眼坐在黑厢厢顶的云大司首,淡淡道:“虽然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但他做得很对。”
的确做得很对……宁奕在心中认真的附和了一句。这里与自己当初看到的“狮心王墓陵”几乎如出一辙,稍有不慎,惊动墓陵阵法,找不到开门奇点,或者镇压阴煞的“大阳之物”,大家都要陷入绝境之中。
云洵的经验很丰富,在这种场合下,的确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伙。
“云洵说要等你来。”叶红拂抱着剑,古怪地望着宁奕,道:“他似乎很信任你。”
这句话的疑惑意思很浓郁。
天都情报司大司首,生性多疑,手段狡猾,历经多次政变未倒,在他的档案里,几乎看不到“信任”二字,烈潮之中,为了自保不惜背叛莲花阁,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兄。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无比笃信宁奕?
在确认传送出错,铁骑原地整顿的这十个时辰里,叶红拂问了云洵一个问题。
如果宁奕不来,该怎么办?
云洵只说了一句话。
“他一定回来。”
叶红拂闭关幽冥洞天许久,她自问坐镇珞珈山,观火天都政斗的日子也不短,但实在是没想到,云洵竟然会和宁奕是这种关系……姓宁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云洵信任我……很难理解么?”宁奕大方地拍了拍叶红拂肩头,微笑道:“是因为我值得信任。”
他向着黑厢走去。
云大司首双手发力,从军备黑厢之处跃下。
“这个地方看起来很安全,一定很不安全。”云洵指了指副官雪隼派出的那只鹰隼方向,道:“派出去的‘眼目’收不回了,最多行进一百丈,就会触发阵法。”
宁奕顺着云洵的手指方向望去。
那只鹰隼看起来很远。
但事实上……它可能没有那么远。
宁奕明白云洵的意思,这片草原根
本就没有眼前所见的那么大,可能就只有方圆一百丈,或者更小的活动区域,在这之外,就像是阵法映射出的一面镜子,倒射出阵阵粼光,这就是此地如此寂静的原因。
草原是假的,苍穹也是假的,就像是一块画布,那只白鹰飞出了真实的地带,飞到了画布之中,按理来说,就算没有收获,此刻也该往回返程了……但是画布内的“白鹰”,始终是那个细微的小黑点。
“一百丈后,‘苍梧’便失去联系了。”那个体内流淌雪鹫族血液的女子副官,神情难看,道:“它入阵了……应当是不会再回来了。”
苍梧便是那只白鹰的名字。
“一百丈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云洵拍了拍女子肩头,安慰了一句,然后望向宁奕,问道:“你能在这里开一扇门么?或者找到‘奇点’?”
“我刚刚从一座洞天脱困,短时间内想打开容纳百人动过的门,恐怕比较难。如果能找到奇点,那么就简单许多了。”宁奕面色稍显疲倦,但精神仍然抖擞,喃喃道:“古怪的是……我从没遇到过古门打开又是一座洞天的情况。我本以为,这次传送,出现差错的只有我自己,你们抵达的是正常的世界。”
云洵,女子副官,叶红拂,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这两座洞天,是内一层外一层的笼罩关系?
宁奕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想,立即被否定,“不……不可能。如果这座洞天是更大的洞天,以那位碑主的地位,这里才是主墓陵。”
若这里也是一座墓陵,那么主人的性格,出身,心性,更像是两千年前的狮心王,跟那位阴森石洞的碑主截然不同!
而且,大小洞天既然有笼罩关系,必然是大洞天比小洞天更加稳定,这片草原被试探出的“可活动范围”不过百丈,想要须臾纳芥子的藏下一座幽长石窟,无数甲士阴兵……有悖常理。
“所以,我是打穿了一座平行的奇点,传送到了下一座墓陵。”宁奕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眼神一亮!
倒悬海禁制出现了差错,所有人都被传送到了古代洞天之中。
这里是一座接着一座,数不清的“漂浮板块”,并无高低之分……这片草原,与先前的石窟,并没有任何的等级关系。
宁奕的眼神凝重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我找到了‘奇点’,不能回归正常世界,而是没有选择的通往下一座陵墓……这特娘的,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几人见宁奕沉思,也不打扰。
片刻之后,宁奕深吸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先动用‘寻龙经’,找一下‘奇点’,找到奇点再做决定。”
他原地盘膝坐下,运转寻龙经心法,一股苍黄之气从鼻腔之中喷吐幻化,凝成一条雏龙,接着摇头曳尾,犹如一尾游鱼在草原上空滑过,身上“鳞片”脱落,悬浮在空中,犹如棋盘落子一般,钉入虚空,带出一连串的璀璨光点。
叶红拂,云洵皱起眉头。
一枚鳞片,两枚鳞片……数十枚,上百枚……一时之间,草原的上空犹如一座虚构的棋盘,无数奇点犹如长河星辰,落子其中。
《寻龙经》演化完毕,那条雏龙一身的鳞片都脱落光了,化为一缕细若游丝的金黄长线,归于宁奕窍穴之中。
宁奕睁开双眼,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片草原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存在上百个奇点?
这要如何抉择?
第三百三十五章 妖鳞
在草原人的心目中,乌尔勒是真神,是拯救高原于危难之际的“救世主”,但在母河统领者的高层心中……真正的真神,沉睡在天启之河的河底。
元。
他才是这片草原上的真神!
元给出的“预告”从未失灵过。
田谕,小白狼,田灵儿三人从小元山奉行符圣意志,带着紫匣来到边陲,已经有四日了。
这四日里,走访了一遍边陲战线,却没有收获丝毫关于“乌尔勒”的消息……小可汗心里有些焦急。
但田谕并不担心,心态出奇的平静淡定。
他很清楚,元大人的“占卜”从未出错。
自己一行人只要遵循谕令,路上没有耽搁,平安抵达西方边陲,便一定能等到乌尔勒。
反而是自己的妹妹,路上被自己问及乌尔勒的问题,总是摆出一副蛮不在意的态度,但真正抵达边陲没有寻到踪迹,这小妮子比所有人都要担心。
田谕只能安慰妹妹,乌尔勒这样的人,即便传送出现差错,也不会遇到什么危机,只需要在边陲等上几日,自然能够迎来重逢。
……
……
寒风吹过西方边陲的石筑高台,夜色之中,有什么在隐隐泛着漆光。
这是一片黯淡的“龙鳞”。
大小如花瓣,更像是一块被完整揭开的指甲盖,形态扁平,色彩漆黑,边缘似乎被打磨过……这枚龙鳞像是开了光的刀剑,极其尖利,硬生生嵌入了石台的边缘,露出了凹凸不平的一角锋锐。
大风吹过,石台上的烽燧火焰四处摇曳。
长夜之中,披着漆黑兽皮大氅的田谕登上西方边陲的高台。
例行巡视。
田谕举着火把,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第一时间看到了嵌入“石台缝隙”中的那道黑影。
“那是什么?”
小可汗同样发现了此物。
“这是妖兽的鳞片,在前些日子的兽潮中卡在了石台缝隙里。”
田谕走到石台之前,他伸出两根手指,试图将这枚“鳞片”取出,却发现此物卡缝之严密,以自己的力气,竟然无法将其拽出……一扯之下,纹丝不动,不由得咦了一声。
“我来。”小白狼拍了拍兄弟肩头,他指尖掠过一缕纯白元气,花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这枚鳞片从石台缝隙拔出……他面无表情,环顾一圈,那些戍守在石台边境处的甲士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仍然在镇守疆线。
拔出这么一片鳞,自己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可见嵌入之深。
三人对视一眼,收起这枚鳞片,下了石台,回到了营帐之中。
借着油灯火光,三人端详着这枚鳞片……
“之前边陲那一战,兽潮被拒抗在十里之外,并没有妖兽成功攀登石台石壁。”小白狼端坐在营帐上座,他捏着那块坚韧发硬的黑色鳞甲,喃喃道:“这枚鳞片是被射入石台的?”
“边陲的战士们,见惯了钉在石台壁垒之缝隙内的妖兽翎羽。可能觉得这枚鳞片没什么……”田谕望向妹妹,解释道:“但这枚鳞片不一样。”
“它太坚韧了。”
“太坚韧了?”田灵儿声音压低,接着恍悟道:“上一次兽潮数量足足有一万,由一位千年境的大妖统领。我猜那位千年境的大妖,身上一定没有这种鳞甲!”
“不错。”
田谕点了点头,道:“那头千年境大妖是一只狐妖,她的身上不可能有鳞片……而这枚鳞片钉入巨像高台,绝不可能是巧合。”
两族之间的战争,蛛丝马迹,都是阴谋,哪里会有巧合?
“兽潮里还有其他的‘统领’?”少女俏脸脸色一变,喃喃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兽潮的数量,就不该只是一万……应该更多。”
“这片妖鳞的主人,修为境界恐怕比我们原先想象的要高。”小白狼正襟危坐,端详一阵鳞片之后,困惑惘然道:“这可能是两千年大妖,甚至可能是三千年的妖君……我无法想象,在混乱无度的西妖域战线,会出现‘妖君’境的大修行者。他想从草原获得什么?”
“不是他……而是他们。”
田谕眯起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好友,未来草原大可汗王位的继承人,“还记得大可汗的推测么?”
西妖域是妖族天下大人物们的棋盘,在此演化意志的大约分成三大股势力,一股是东妖域芥子山,一股是南妖域灞都城,一股是北妖域龙皇殿……而这三股力量在此的争斗算计,几乎不会辐射到草原边陲。
侵扰草原边陲的,一般只有自发形成兽潮的无主之灵。
因为对于那三股超然势力而言,能从草原这里得到的实在是太少了,无法解决“元”这么一个存在,侵入这块蛮荒之地,毫无意义。
乌尔勒高原的边陲极度贫瘠,只有母河流域富饶美丽,值得垂涎,觊觎,只不过母河的河底躺着一位“禁忌存在”,龙皇白帝相互牵扯多年,谁都不愿意为了这么一块“鸡肋”,在这位禁忌存在的手上受伤,露出致命破绽。
而这一次,不一样了。
妖族的大人物们,开始对草原打起主意了。
“父汗推测,是龙皇殿的意志在试探……北妖域的那位妖族皇帝,想要对草原动手。”小白狼咬了咬牙,草原没有涅槃境强者,实在太容易遭人拿捏了。
“龙皇殿忍不住了,听闻‘白帝’在芥子山闭关已久。”田谕指尖在石桌兽皮地图上轻轻划过长线,把北妖域,东妖域,以及草原,连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他声音平稳的点出了真相:“芥子山在草原吃了亏,龙皇殿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所以,龙皇殿想要试一试。
田谕开口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在两人心头浮现。
这的确是真相。
草原能抗住白长灯这位涅槃大高手的进攻,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一场攻防战,直接证明了一皇一帝所忌惮的“禁忌存在”还活着,而且还愿意庇护着草原。虽然小元山的符圣清楚,元的出手不是因为母河的众生,而是因为单独的乌尔勒一个人。
但这一点,龙皇殿和芥子山并不知道。
“他们想要试着打破平衡了。那位妖族皇帝为何突然对草原的态度产生了改变?”小可汗用力揉着眉心,
试图跟上田谕的思路。
“不……站在那个位置的绝代强者,对草原的态度从未改变过。”田谕苦笑着摇了摇头,“龙皇改变的,只是对‘元大人’的态度。”
之前是忌惮元,也忌惮白帝,所以不去动草原。
如今……变了。
所以,动了。
田谕眼神一亮,深深吸了一口气,叫来一位甲士。
他将鳞片赐了下去。
“传令下去——”
“让巨像高台的每一位甲士,立即搜刮石台缝隙的‘妖鳞’残余,清理高台的工作从今夜开展,此事极其重要,千万不可拖沓。有人找到第二枚这般鳞片的,火速上报!不可怠慢!”
一般迎战兽潮之后,高台的甲士会轮班休息,清点战备,损伤,以及诸多的消耗,完成统计之后,才是战场清理。
被击杀的妖兽尸体,有些能扒皮剥骨,有些能风干成粮,那些嵌入石台的兽鳞,骨骼,会被边陲战士们打磨做成骨质挂坠,耳环,手镯……从边陲长大的孩子们自幼佩戴这种妖兽饰品,并且以击杀妖兽为荣耀。
他们体内虽流淌着一半的兽血,内心最深处,却始终有着自己的那一份坚守和信仰。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
“报!巨像高台第一百一十三烽燧处,发现第二枚鳞片!”
“报!二二五烽燧台,也发现一枚黑鳞!”
短短的两三个时辰,便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战报传讯,这一夜的紧急动员,发现了八枚鳞片,贯穿着整座巨像高台的战事边陲,近一千座烽燧台。
“报——”
又是一位甲士,急匆匆掀开营帐,他抱着那枚漆黑的,犹如龙鳞的黑甲,来到田谕门前,发现那三位年轻大人此刻面色苍白,或许是一宿没睡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其他的……此刻看起来相当憔悴。
“不必再报了。”田谕摆了摆手,将那枚黑鳞收下,道:“退下吧。”
他来到兽皮长桌之前。
桌面上,从左到右,已是依次排了九枚鳞甲。
“这是第十枚。”
田谕喃喃开口,每一枚鳞甲上,他都以指尖星辉,聚刻了雪白“字迹”,留下了发现之处的位置烙印……
如果只是一枚鳞片。
或许还真的有可能是巧合。
十枚鳞片。
均匀而又密集地插入巨像高台的石台缝隙之中,这怎么可能是巧合,怎么可能是意外?
这妖鳞的主人,想要做什么?
田谕百思不得其解,心神不宁地起身,抬手掀开营帐,发现天色已亮,一抹鱼肚白在天际浮现。
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去了。
“……哥。”同样一宿没睡的田灵儿,下意识喊了一句,她发现男人的身躯一震,面色变得怔然,然后恍惚。
田谕喃喃道:“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他攥拢双拳,对着妹妹开口道:“带上鳞片,随我去一趟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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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背叛者
初生朝阳自草原地平线上空缓缓升起,一缕光潮洒在巨像高台的石质路面上,斑驳的石壁里鲜血风干,形成了古老的烙痕。
对边陲的战士而言,这是血与痛的证明。
也是他们驻守在这里的意义。
无数年来,草原边陲的战士抛头颅,洒热血,抗击妖族兽潮,以生命为代价坚守着这片土地,才有了高台内族人兄弟的太平。
八面王旗,逆着罡风猎猎作响。
田谕在幼年时候,登上这座高台,那时的他还未成为战士,便已经下定决心……此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守住自己热爱的家园。
草原的王帐战士,足够血性,足够凶狠。
他们守住了这里。
十年,百年,千年。
……
……
“还记得上一次兽潮的情况吗?”
田谕来到了巨像高台的第一座烽燧台座之处,他对着小可汗问了这么一句。
后者回忆了片刻,道:“一股兽潮,因为饥饿来到西方边陲,在巨像高台爆发了战斗,战斗持续了半个月。这股兽潮后来被我们击退……在撤退之时,兽潮核心区域有一道‘号令’,那道号令来自于一位千年境大妖。”
田谕的这句话,看似在问小可汗。
其实是在帮助自己的妹妹尽快了解情况,毕竟她没有亲身参与到那场战斗之中,更不清楚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不错。”田谕点了点头,继续道:“在这之前,那头千年境大妖并没有现身。”
“是的……她一直隐匿在兽潮中,藏得很好。”小可汗眼神一亮,喃喃道:“因为‘父汗’的原因?兽潮里的高手一直都没有露面……如果这次兽潮是一场阴谋,那么这个规模对应的统帅者,就不可以常理来揣度。”
“至少……我们没有发现‘鳞甲主人’。”田谕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触摸在高台的石壁之间,他的指尖停留在一处断裂的高台缝隙之处,轻声道:“第一枚鳞片,对应的标号,零四二。”
田灵儿怀中抱着十枚鳞片,田谕从其中取出一枚,将其轻轻放在高台的烽火台座之旁。
接着继续前行。
“第二枚鳞片,一五三。”
他再度取出一枚鳞片,同样是搁置在火焰台座之旁,就这般缓慢前行,将十枚鳞片全部摆下,田谕后退了两步,背靠着高台内筑的石壁,摊开双臂,像是要将整座巨像高台都拥入怀中。
他轻声道:“发现了么?”
小可汗紧锁眉头。
“一共一千零九十八座烽燧台。插入了十片妖鳞,每一片的间隔,都极其接近……隔着一百座烽燧台,插入一片妖鳞。”田灵儿喃喃道:“这需要很精准的力量控制,这是在做什么?”
田谕笑着望向自己的妹妹,然后很沉重的吐出两个字。
“测量。”
测量?
小可汗神情一滞,后背忽然渗出了巨量的冷汗,巨像高台能够抵御兽潮攻势,是因为元大人曾经赐下一座阵法,能够庇护高台烽燧范围内的石壁,即便有所破损,也能够快速自愈……而这座阵法的弱点只掌握在
母河内部的权贵手中。每隔一段距离,阵法有着一处承力点,这个承力点便是“薄弱点”……如果妖修抓住薄弱点来击打,便会对阵纹造成巨大的震荡!
那位隐藏在兽潮之中的“妖君”,是在测量巨像高台,是在寻找阵法的薄弱区域?!
继承了符圣衣钵的少女,比小可汗更清楚这一举动的意味。
田灵儿面色古怪地望向哥哥,她有一句话想要开口,但碍于有“外人”在,只能咽在肚子里。
“母河内或许有妖族的人。”
田谕直接将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而且当着小可汗的面。
只不过这句话说得十分委婉,田谕用上了“或许”。
紧接着田谕又补充了一句,“一定住在核心权贵的王帐内,而且必定身居高位,才能获取这等情报。”
巨像高台的坚守阵法资料,仅仅只有八位草原王以及嫡系知晓……妖族攻打这么多年都不得要领,没理由在一夜之间顿悟。
小可汗面色骤然冷若寒霜,咬牙道:“不必担心……此事我会向父汗禀告的。”
如果草原王帐内真的有“内奸”,他会比田谕兄妹更加痛恨这位背叛者。
田谕挑了挑眉,欲言又止,脑海中某些不合理的事情立即想明白了。
他不能断言那位背叛者一定存在。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他存在,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合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在草原这等绝密的情报杜绝地,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消息外传,譬如白长灯在母河受挫,东妖域密谋失败……那位龙皇殿的探子想必是鞠躬尽瘁至极了,将这里的消息全力兜送出去。
“现在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小可汗的神情看上去疲倦了许多,“这些妖鳞,意味着什么?”
要寻找内奸,也是回到母河。
更何况如今的情况,找到内奸也不能使边陲战事变好。
“现在的情况很简单。”
“龙皇殿的妖修已经开始寻找阵纹的破绽了,说明他们的‘后撤’也只是假象。”田谕重新来到巨像高台远眺西方的位置,他望着远方浩袤而又平静的草原,淡淡道:“他们很快会再攻过来,这一次,巨像高台的阵法将被直接攻破。兽潮里潜藏的高手也会出手。”
小白狼沉声道:“我回去请父汗?”
“来不及的……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田谕摇了摇头,道:“这些‘妖鳞’发现地太晚了,我们一来一回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妖族阵营中也有一位阵纹师,拿到了巨像高台的阵法资料,正在破解,说不定已经破解了阵纹缺陷,只剩下最后的‘测量’印证。”
小白狼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
他攥拢双拳,搁置在高台石壁台面之上,狠狠道:“田谕,既然事态如此紧急,你即刻动身返程,带着灵儿姑娘回母河,我会守住高台,你要速速通知父汗以及其他的草原王……”
“此刻离开,没有意义。我与你同进退。”田谕拍了拍好友的肩头,这位未来要继承大可汗王位的好友啊,比起他的父亲,实在还是稚嫩了
一些,空有蛮劲,狠厉,以及血性……他倒是丝毫不怀疑边陲开战,小白狼会拼死捍守高台,但有些时候,拼命去做一件事情也是没有用的。
拼死捍守巨像高台。
人真的会死掉,但高台未必能守住。
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更不论决心。
“灵儿,你在符圣那里修行阵纹之道……能否对这座阵法稍作修改?”田谕望向自己的妹妹,“元大人留下的阵纹,那些缺漏,能否弥补?”
“这我做不到。”田灵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为难道:“哥……就算是老师亲至,恐怕也无法做到。元大人留下的阵法已经很完美了。”
那些承力点,她能点出,道破,但想要修改,只会把原本好端端的阵纹,改得一塌糊涂。
“不过……”少女忽然双眸一亮,道:“如果要牺牲一部分的功效,换来阵纹更强大的御守之力,我应该可以做到。”
她是小元山符圣的亲传弟子,入山之初,每日的必做功课,就是钻研元留下的阵纹。
巨像高台的阵纹,老师曾对她有过详细的讲解。
这里的“承力点”,可以变得更加坚固,但是要牺牲“自愈”……也就是说,阵纹关闭自愈能力后,将获得极其强大的防御之力,只不过这就意味着,这座阵纹很可能会在一场剧烈战争中被摧毁。
这是用在“死战”之中的决策。
田灵儿将这些说了出来。
田谕双眼一亮,道:“好,很好……需要多久才能完成阵纹修整?”
阵纹坏了无妨,巨像高台守住了,事后母河的阵纹师再来修葺便是。
“三个时辰?”少女盘算了一下,心底没什么底气,弱弱道:“我还没实战过,可能不太熟练。”
说到这里,少女想到自己好歹是小元山的唯一传人,心底没来由的一股豪迈劲涌起,一拍胸脯,夸下海口:“反正修个阵纹,肯定不成问题——”
再想到兹事重大,不可有误,少女的语气又一波三折的弱了下来,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搓了搓,留了一小抹缝隙。
“最多……最多五个时辰,日落之前能够完成!”
田谕看着这一幕,颇有些无奈。
他拍了拍妹妹肩头,道:“现在就开始吧,越快越好。”
五个时辰。
应该是足够的……妖族的第二次进攻应该不会来得如此迅疾。
田谕靠在石台之上,揉了揉肿胀发涩的太阳穴。
小白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此刻一阵沉默,兀自望着折射光潮的平静草原,那片巨像高台外的大地,此刻还处于极静之中。
田谕挥手招来甲卫,吩咐道:“让雪鹫部的战士,放出鹰隼,向西边探查……分成五里,十里,二十里三个梯度层次,搜寻要严密,一旦发现成群的兽潮,要第一时间汇报。”
边陲战线戍守的甲士听了军令,领命而去。
其实这些战士们的心中还是有些疑惑的,前不久兽潮才退去,这两位大人去而复返,又是彻夜查妖鳞,又是西行探寻兽潮踪迹……难道妖族还会组织第二次反扑?
第三百三十七章 埙妖君
“禀告大人,巨像高台外五里探查完毕——并无妖兽聚集迹象!”
“禀告大人,十里探查完毕……”
“大人,二十里……”
三份报告,在两个时辰内依次呈递至田谕面前。
五里,十里,二十里,三个梯度的深度搜寻探查,都没有发现兽潮重聚的预兆,这三份报告让田谕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没有出现自己预想中的最差情况,妖兽已经开始集结,连守城阵纹都来不及修正,直接开始备战迎敌。
“传令下去,雪鹫部战士每隔一个时辰,回呈一次情报。务必确保边陲防线的实施消息第一时间传到烽燧台。”
田谕沉声下令,神情明显放轻松了许多。
灵儿已经下了高台,在高台脚底布置之处开始了“阵纹修正”,这项工程预计最多耗费五个时辰,即便兽潮开始凝集,也要两个时辰才能推进至巨像高台战线……很好,接下来的五个时辰是最重要的戒备时间。
如果能捱过最前方的三个时辰,阵纹的修正应该就没问题了。高台的战士们,也能短暂休整一二。
布置完一连串的琐事,田谕从守卫处拿了两块干粮,来到了巨像高台的瞭望塔,小白狼卸下了白色大氅,披着一身银白鳞甲,腰间悬挂一把长刀,双手按住高塔边沿城墙,神情森然地盯住边陲远方,似乎要将地平线那一段的草原也看透看穿。
“吃点东西。”
田谕将干粮递出。
小白狼摇了摇头,拒绝道:“没有胃口,难以下咽。”
老实人神情淡然,啃了一口粮食,道:“就算今天天塌了,人也要吃饭。如果开打了,这条边陲就指望个子高的来扛着,你不吃饭,哪有力气打仗?”
小可汗沉默了一会,道:“是这个理。但我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滋味不好受,看着灵儿姑娘修补阵法,看着你布置战事。我能做的事情……只有在瞭望塔这里盯着,然而你们雪鹫部的鹰隼早已在二十里外巡守领地,我在高台的作用,与一个瞭望兵无异。”
田谕沉默下来。
小可汗攥拢双拳,神情痛苦,一字一句道:“父汗是抗住整座草原重量的男人,我要做他的继承人,怎可如此无能?”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极其用力。
问在了自己的心里。
田谕啃着这份干粮,没来由品到了一丝苦涩,他缓缓咀嚼,看着那张烦躁沉闷的面庞,幽幽道:“大可汗的确是个伟大的人物。在符圣和大先知的辅佐下,将母河打理地井井有条,焕发光彩。但恕我说句冒犯之语……真正抗住草原重量的,并非大可汗。”
小白狼神情一怔。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那位元大人,对么?”
田谕面无表情。
“不。不是元大人。”
这个答案出乎小白狼的意料。
他的神情有些讶异,望向田谕。自东妖域入侵,源煞平定之后,田谕成为了雪鹫部的新任大统领,众望所归的草原先驱者,因为继承衣钵之缘故……许多人认为他将是草原的下一任先知。
他足够年轻,足够坚韧,足够的富有智慧,乃是陪伴乌尔勒一路走到母河的坚定伙伴!
“你说那个承担草原重量的男人,不是我的父汗,也不是元?”小白狼眯起双眼,道:“还能有谁?”
田谕轻声道:“这片草原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流淌着王旗血脉的同袍,每一个战死在边陲的兄弟,每一具埋在草原下的骸骨。背起了整座草原重量的,从来就不是某一个人。”
“换而言之,草原一直都在这里,元大人与它一样,亘古长存,世间花开花落,更新换代……我们活在这里,大隋修士活在这里,妖族势力盘踞这里,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田谕面无表情道:“因为我们足够珍惜,足够顽强,所以我们还活着……如果有一天这股韧劲没有了,那么我们就该死了。”
“你……”
小白狼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可反驳的。
草原从来没有主人。
草原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主人是谁。
因为他们活着,所以他们活着。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是他不明白田谕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
“每个人都是草原的主人,所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田谕再一次把那份干粮递了出去,他啃了一口自己手上的,以眼神示意小白狼望向瞭望塔下戒备森严的队伍,道:“你的父汗和那些战士一样,你当然也跟他们一样。我在颁布军令,因为我只能颁布军令,灵儿在修正阵纹,因为她只能修正阵纹。你在这里当一个瞭望兵……是因为你认为自己只能当一个瞭望兵。”
他笑了,道:“待会打起来,你可是要冲杀在最前面的,边陲战士们可不服母河贵族的统御,你需要拿出十二分的本事,让他们臣服于你,这是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但无论如何,要吃饱肚子先吧?”
小可汗默默接过干粮,细嚼慢咽,也不知是在咀嚼粮食,还是在咀嚼田谕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他在啃干粮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自己的父汗,是一个足够高大足够自信的“守护者”,如果今日来到此地,哪怕帮不上忙,也绝不会失去信心。父汗是一个在重要场合绝不会缺席,绝不会掉链子的可靠之人,他必然有着开战之后倾尽一切的决心。
而这股决心……自己也有。
小白狼狠狠啃了一大口干粮,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吃完粮食,他的双眸重新变得锋锐如刀,也不再急躁,整个人的气质沉了下去,默默站在瞭望塔内,犹如一柄归鞘的长刀。
他平静盯着远方的地平线,等待着兽潮的抵达,等待着自己出鞘的那一刻。
……
……
一只雪白的鹰隼,翱翔在云层之上。
巨像高台边陲之地的景象,尽收于眼底,在广阔平原推进二十里外的方向,是一片茂密而又高大的古林。
西妖域棋盘的边界之处,多山多林,极其方便妖物隐匿身形,于是一般兽潮,规模不大的,在几头高境大妖的驾驭之下,可以瞒过探查前行好久一截距离,忽然凝聚,向着边陲
发动冲击。
鹰隼的游掠,一般用来传递山林异象,以此判断兽潮侵袭的目的。
有些时候兽潮爆发,乃是饥饿所迫,冲击人族边线,掠夺人类食物,或者直接以人类为口粮。
而有些时候……则是有所预谋。
二十里外的一处山林内,一位白袍女子,盘膝坐在大石之上,她生着一张极其妩媚的娇艳面孔,只不过此刻面色不善。
“巨像高台的鹰隼巡守加快频率了。”
白袍女子幽幽开口,道:“那帮草原蠢货为什么会提高警惕?”
她的身旁,一左一右,分别立着两人。
左边是一位趴伏在地面的老者,老者披着云纹黑袍,双手按着大地,仔细去看,发现他竟没有双腿,大袍内一团臃肿,腰身之下,延伸出了好几条锋锐如刀的赤红长肢,本尊赫然是一只红蝎。
红蝎老者冷笑道:“有人能卖草原情报,自然也有人能卖妖族情报。”
右边那位则是一个相貌俊逸的年轻“男人”,**上身,腰间系着一条简单的豹纹兽裙。
男人面无表情道:“不应该。”
“上一次的兽潮佯攻,天衣无缝,应当瞒过了草原的大可汗才对。此时的白狼王,已经身处母河。”女子皱眉道:“怎么临近总攻,被人察觉了……边陲战线竟有这等敏锐之人?”
“白微,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红蝎冷笑一声。
“距离埙妖君限定的日期要到了,要搜集一千根荒骨,必须发动兽潮……”老者皱巴巴的脸上,渗出了一团红雾,他神情阴鸷,道:“以我之见,草原已经警惕了,我们不用再等待了,直接动手便是。”
白微蹙起好看的眉头。
“等一等,我以通灵镜联系埙妖君。”
盘膝坐在大石上的女子,神情诚恳,取出一面雪白小镜,以妖力注入其中。
只见镜面拂动层层涟漪,一圈漆黑雾气荡漾开来。
红蝎瞥见这一幕,嗤笑一声。
看着那些鹰隼在头顶飞来飞去,心中的杀念早已翻涌,此刻红蝎再也不加以忍耐,直接抬起头,背后长袍轰隆隆翻飞,一条巨大蝎尾如铁索般通天而去,瞬间将一只鹰隼的身躯直接洞穿,下一刹骤然拽回大地,鹰隼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直接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
白微皱起眉头,望向啃食鹰隼尸骸满面鲜血的老者,那头白隼的五脏六腑都被他啃得干干净净,红蝎面色惬意,心满意足,弹出舌尖,在枯老面颊四处打转,擦拭五官。
白袍女子面露厌恶,心里骂了一句肮脏东西。
紧接着她的神情一凛。
只见小林之中,黑气缭绕。
悬在空中的那面雪白小镜逐渐变了颜色,犹如被墨池渲染,一点一点变得漆黑。
最终有一张虚无的面孔,缓缓浮现在小镜之中。
三人见了镜子生出变化,皆是神情诚恳,恭敬开口。
“参见埙妖君。”
……
……
(ps:大家不用再等了,第二章可能会在明天早上。)
第三百三十八章 狂潮
“参见埙妖君!”
三头千年境大妖,此刻神情无比恭敬,注视着古林上空悬浮着的那枚黑色铜镜。
一团墨雾袅袅散开。
埙妖君的面孔浮现在镜面之上,出人意料的,那竟是一张白皙而又清隽的年轻面庞,看起来像是人族里斯斯文文的儒道书生。
而令人更加震惊的,是这三位相当于大隋命星境的大妖,对于镜子里那位妖君无比服从的态度。
红蝎老者盘旋舌头,哧溜一声,将干枯面颊舔得干干净净,螯肢扒地快速来到白袍女子身旁,神态谄媚,道:“大人,巨像高台的荒人似乎察觉到了我们接下来的动作……”
说着,他喉咙鼓起,似乎要吐出什么,作势欲呕,舌尖裹着一根鹰隼胸膛骨,缓缓递出,羞涩腼腆道:“这是卑下刚刚摘取的新鲜白隼,心肝香甜,是荒人豢养的顶级货色。”
埙妖君面无表情瞥了红蝎一眼。
老者心神狂颤,埙妖君的这一眼犹如一根鼓槌,狠狠砸在心湖之上,吓得他连忙将那根骨头重新吞了回去,深深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愚蠢,埙妖君最厌污浊之物……白微见到此幕,面部不动声色,心底却止不住冷笑一声。
她双手抬起,施了一礼,高声道:“大人,一千根荒人脊骨并不难取……只不过巨像高台易守难攻。荒人已有察觉,此番入侵,恐怕生变。”
“被察觉了么?”
呵呵的一声轻笑。
“此事……无需担忧。”
铜镜里的黑雾摇曳,埙妖君的脖颈之处虽有喉结凸起,但发出的声音却轻柔似女子,令人心神生惬。
“那帮荒人比本君想象的敏锐一些……不过无妨,既然被发现了,那便直接进攻好了。”埙妖君轻声道:“凝结兽潮,直接东侵,本君会送你们一程,至于之后的事情,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座巨像高台的阵法,拦不住兽潮。”
三位千年境大妖俱是心头一凛。
巨像高台的阵法,拦不住兽潮?
“另外,此事成或不成,三位都无须担心。本君不会怪罪于你们。”黑镜里的那张阴翳书生面容,罕见的笑了起来,如沐春风,“本君铸器失败,才请三位出手,在边陲试着凑一千根荒骨,三位尽力即可,不必搭上性命,若是凑不齐材料,此事作罢便是。”
此言一出,三头大妖的神情更加恭敬。
埙妖君,乃是妖族天下赫赫有名的强大妖君,要论杀力,即便是龙皇殿的白骨城主,单挑厮杀,也无法奈何得了他……真正让三头千年境大妖心甘情愿来到此地的,不仅仅是因为埙妖君够强。
而是因为埙妖君讲道理。
他从不违约,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埙妖君若请人办事,答应许诺的好处绝不会少,而这样一位强大妖君,愿意卖一个情面……妖族天下数不清有多少人愿意往上面凑。
埙妖君加入了龙皇殿。
然而“龙皇殿”的身份,多的没有,也只是一个身份。
埙妖君从不借用北妖域的势力办事,在外界的认知中,这位强大妖君素来是一介散修,几乎不受龙皇殿的意志召引。
由于未来晋升“涅槃妖圣”的可能性足
够大,所以龙皇大人对其也极其宽容,放任埙妖君自由走动。
许多妖灵在猜测“埙妖君”的本尊妖身,因为龙皇的宽容,有人猜测埙妖君是一头带有龙族血裔的黑蛟,又因为浮图妖圣对其照拂有加,也有人认为埙妖君是白泽一族的纯血种……然而众说纷纭,所有的猜测,无一得到过证实。
埙妖君太神秘了,几乎无人知晓他的洞府,也无人知晓他的本尊妖身……据说他修行了分身之术,本尊躲在龙皇殿的供奉塔里,平时里外出走动,遇到麻烦,都只是分身出手,即便遭遇意外,也不会真正“死去”。
他谨慎的行事,谨慎的保守着自己的秘密。
世人永远只能去猜,而且还猜不到。
只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参考。
埙妖君,与灞都城的古王爷关系莫逆。
灞都城古王爷的血脉是妖族天下的顶级血脉,能与古王爷如此交往的,自然也是顶级血脉。
白微,红蝎,豹妖,听闻灞都城的古王爷即将过寿,再过半年便是举城欢庆之时,埙妖君先前也隐约透露,此次铸器,便是为了给好友古道贺寿。
埙妖君要铸造的“宝器”,名为炼神鼓。
此鼓一旦铸成,威能惊人,直入神魂,能引动神池鼓荡,直接将神海掀翻炸开,据说在龙皇殿内供奉着一件极其久远的“先天灵宝”,埙妖君便是以此为原型,想要铸造一个稍微低阶的宝器。
只不过屡屡失败。
荒人脊骨,对铸器似乎有着极大的帮助,于是埙妖君才起了念头,想要尝试以一千根荒骨打造“炼神鼓”。
“大人,卑下倒是有一点建议。”
红蝎老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柔声道:“白微她精通敛气之术,这次兽潮,若能攻破巨像高台,送她进入草原,收敛气息,更迭容貌,抵达母河……据说母河的河底有着诸多宝物,材料,极其富饶。说不定会有比‘荒骨’更适合铸器的材料。”
此言一出,白微的神情一变。
这老家伙疯了,竟然提议让她潜入母河?
那里可是睡着一位让龙皇白帝都忌惮的神秘存在!
自己的千年境修为,或许在这里还有一点用,若真到了母河,那几位草原王,随便一人,就可以将自己镇压!
她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红蝎老者嘿嘿一笑,螯肢抬起,格挡住这一巴掌的罡风。
白微打了一巴掌,奈何对方皮糙肉厚,浑不在意,只能冷笑讥讽道:“不要脸的老东西,我要是真去母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你丢进河底,看看草原的庇护神对你这种毒物是什么态度。”
红蝎老者嘻嘻一笑,毫不在乎的反讽道:“我若是精通蛰气术,自然愿意前去,一条贱命,死了也就死了,能污了母河河水,也是一桩好事。”
白微气得七窍生烟,她连忙望向铜镜。
然而令她心悸的是,此言一出……黑镜里的埙妖君,竟然真的沉默了一小会。
埙妖君的沉默,让白微胸口发闷,隐约不安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镜子里的书生幽幽道:“此事不必再提……白微,你无需挂在心上。”
狐妖这才松
了一口气。
埙妖君又开口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待会开战。我会亲自前来。”
三头千年境大妖神情震撼。
埙妖君微微一笑,道:“我还带了两位妖君好友,你们只管驾驭兽潮,攻破巨像高台,收缴荒骨之事,我自己动手便是……至于之前答应好的酬劳,事成之后,一分也不会少。”
白微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郁了。
如果单单是给古道小王爷贺寿……埙妖君请自己三人出手,收取一千根荒骨,这还算是合理。
但三位妖君一起出手,这兽潮的意味就已经变了。
这已经算是攻打西方边陲了。
别说巨像高台的阵纹存在漏洞,即便是不存在漏洞,完美无缺,也根本不可能扛过三位妖君的全力进攻……既然如此,何必要有先前的试探?
“是为了保护那个母河探子?”白微眼神一亮,陡然明白了此举的意味,巨像高台的情报流出,三位妖君强硬出手,打破阵纹。
不走捷径,便无人会联想到高台告破,与情报倾泄有关……那么埙妖君这一次的出手,真的是个人原因么?
她看到了铜镜里那双散漫而又温和的双眼。
埙妖君的那双明澈眼睛,似乎看穿了世间的一切隐藏。
他温和笑道:“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白微连忙低下头,道:“……明白了,大人。”
埙妖君轻轻嗯了一声,下了最后的命令。
“凝聚兽潮,直接打过去吧。”
话音落地,黑雾袅袅破散。
那枚铜镜里的俊逸面孔随着黑雾一同消散。
白微以袖口擦拭铜镜,将其郑重收入衣襟之中。
三头千年境大妖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眼神。
红蝎将目光投向远方高耸的巨像高台,舔舐唇角,面露期待之色。
白微则是缓慢起身,大袍之中绽放出一条巨大的雪白妖尾,犹如一轮璀璨洁白的弯月!
一直沉默站立的豹妖,迈开步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胸膛鼓起,犹如塞了一颗炮弹,接着尖锐的啸音鼓荡开来,一圈无形音浪自山林上空传递开来——一时之间,飞鸟惊,走兽狂。
方圆十里的妖兽,在这圈雷音的震颤之下,失去了自主意识,双眸变得猩红。
雷音还在蔓延,从山林后腹不断深入,大地开始震颤。
树木倾塌,妖灵狂奔。
一圈肉眼可见的兽潮,向着三头大妖的栖居之处掠来,三头大妖竭尽全力地召集兽灵……这股兽潮的数量规模,比上一次的要整整大了数倍!
数万妖兽聚集的兽潮,在“埙妖君”的意志之下,完成了近十年来最迅速的一次凝聚。
这股令人生畏的恐怖兽潮,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巨像高台发动了推进。
此时是雪鹫部鹰隼巡守的第三个时辰。
视察完毕,准备回掠的探查鹰隼,来不及归巢,便被妖气直接抹杀。
二十里外的巨像高台,仍在平静之中,阵纹尚未完成修正,甲士擦拭长枪,谁也不知道,如襁褓婴儿般沉睡的草原,已经被巨兽的践踏惊醒。
第三百三十九章 英雄登场
巨像高台,雪鹫部。
雪鹫部的修行方式很独特,他们天生能与鹰隼沟通,由于血脉天赋的缘故,往往能跟飞禽成为很好的朋友,也正是因为这种特质……大部分雪鹫部的战士会成为边陲战线的“眼目”,所谓的眼目,不仅仅是指挥鹰隼远掠,更负责身体力行的斥候工作,他们藏于黑暗,摄破光明,目力远眺可抵数里,站在瞭望塔的高处,双眼如炬,双瞳可以算是极强大的“照破灯”。
半柱香前。
巨像高台的巍峨长线,一位雪鹫部的披甲中年男人,双目忽然渗出鲜血,神情扭曲,极其痛苦地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面颊,鲜红血液潺潺自指缝流出……雪鹫部与鹰隼沟通,会选择一只自幼长大的隼鸟作为“本命”来修行,若是本命受损,自身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
他的本命隼,在边陲二十里外,被强大存在抹去了!
而在本命隼牺身的最后一刻,男人记住了眼前的画面:那是一缕猩红而又强大的妖气,自地面古林之中钻出,速度比落雷还要迅速,自己的鹰隼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击中毙命!
紧接着,这位战士被抬去了驻扎高台内墙之下的营帐。
营帐内,田谕正在不断变更高台戍守阵型,根据前方的反馈,考虑如何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直到此时,巨像高台的一部分“经验派”,仍然不相信这位母河贵族的判断,按照以往的战斗经验来看,那一万兽潮退散之后,高台长矛给它们本能的恐惧至少会持续威慑一个月。
只有一半的人打心底相信田谕,还不是因为他做出了什么令人信服的解释,那十枚鳞片,以及十枚鳞片的推测,几乎无人能够理解。
愿意相信田谕的,是因为田谕并非母河出身的王血之人。
田谕也是驻守过边线的,从荒瘠之地走出的孩子。
虽然许多老将不认为兽潮会第二拨反攻,但他们常年镇守边陲,历尽百战,守护家园,即便是一丝微弱的可能性……也不愿意松懈。每个人都守在自己应在的岗位之上。
田谕心里也没底,他不敢断言第二拨兽潮什么时候进攻,但至少在阵纹修正前,高台的戍守者不能休息!
再过两个时辰就好了……
田谕紧盯着地图,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那个面颊流淌鲜血的族人被抬送进来。
“这是怎么了?”他心头咯噔一声。
“我的‘本命隼’被毁了。”
兽皮担架上的中年男人,缓缓松开捂住双眼的手掌,鲜血已经干涸,那张枯败面颊上一片殷红,触目惊心,男人详细叙述了自己本命隼远处时所看到的景象,以及最后被击毁的画面。
说完之后,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他很清楚本命隼被毁,意味着什么。
最后,他报出了一个方位。
“西二十里,古林。卯十三,癸七一。”
田谕瞳孔迸发出一团骤烈的精光。
他看着中年男人,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感激。
田谕向着左右麾下沉声吩咐道:“照顾好‘通古泰’,把他送到后方,本命隼被毁是一件大事,让金鹿部的医者好好治疗。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他再受伤了。”
那张沾染鲜血的面颊一瞬
动容。
有那么一刹那,男人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他惊讶于田谕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在雪鹫部……如自己这般奋战在巨像高台的战士,有数千人,而小田大人来到巨像高台两次,加在一起,也不过月余。
能够具体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绝不是偶然,这位大人很可能记住了雪鹫部里每个人的姓名。
接着通古泰便感受到了一股轻柔的力,负责贴身看守田谕安全的两位麾从使者。一左一右,抬起担架,将他送出营帐。
整座营帐内,便只剩下田谕一个人。
“……这个情报,来得很及时。”
田谕深深吸了一口气。
既兴奋,又有压力。
终于忍不住了么?妖族的修行者……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一次的兽潮是佯攻,在二十里外的本命隼被击毁,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雪鹫部的本命鹰隼,本质上也算是妖灵,只不过与主人长久的默契,导致它几乎不受高阶妖灵的意志压迫,而且对于外界有极其敏锐的反应,能够直接将其击毁的那一缕“红色妖气”,绝对不是寻常妖兽能施展的。
“还有一头千年境大妖。”
田谕在古林妖气渗透的方位,勾出一个红色的圆圈,喃喃道:“不……除了白狐,第二头千年境大妖出现了,还有可能出现第三头,第四头。”
妖族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千年境出手了,那么兽潮凝聚还远么!
田谕“蹭”的起身,卷起兽袍古卷,大踏步离开营帐,高声道:“传我命令,全体戒备,按照之前布阵,准备迎接兽潮!”
田谕快步向着高台墙下走去。
幸好自己提前准备了布阵,将巨像高台的战力充足调用……现在事关重要的,是阵纹的修正!
高墙之下,好几位甲士拉开了一道保护线。
保护线内,一位少女盘膝坐在草地之上,她的身旁罡风呼啸,数百道复杂符箓交织幻化,每一道阵纹都极其灵巧,如有灵智,宛若游鱼般摇曳。
田灵儿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拆与解。
组和分。
她要剔除阵纹里“自愈”的部分,把身前的巨像高台,变成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绝境壁垒,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这一项工作也进行到了尾声。
田谕焦急看着,也不敢打扰自己的妹妹。
他屏住呼吸,在心里祈祷。
“快一点,再快一点。”
……
……
巨像高台,位于西方边陲战线的中枢之位,南北亘立,一排瞭望塔依次坐落,坐镇瞭望塔的,一般都是雪鹫部目力极好的精锐。
只不过今日有个例外。
坐在中央瞭望塔的,并非是雪鹫部的族人。
而是母河白狼王庭的未来继承者,这位小可汗的境界极高,单兵作战能力冠绝草原,据说他已臻至命星境界,可与千年境的大妖对捉厮杀……如此年轻便取得这般成就,在武力为尊的草原,自然有许多追随者。
小可汗是一个实战派。
他尊重强者,本身也是强者,几次边陲爆发战事,小白狼都从母河赶赴过来,冲杀在一线,原先还有一些质疑
,认为这是他在为继承之位作秀演戏,但当这个年轻人身上满是伤疤,斩下大妖头颅之后,所有的质疑和嘲讽声音都不见了。
留下的,就只有尊重。
长光浩瀚,从日出到正午,这三个时辰,中央瞭望塔的年轻男人犹如一杆标枪,一动不动,汗水从鬓角流下,打湿了衣衫,但他的神色仍然坚毅,双拳紧握,腰间的长刀死寂无声。
在这一刻。
长刀迸发出了轻鸣。
清脆的像是泉水落在山涧,铃铛被风吹响,鞘内的银光似乎都随着这道轻鸣声音而跃出水面。
在其他瞭望塔,雪鹫部精锐还没发现之时,小白狼眸子里已经迸发出了一道精芒!
他猛然拔刀,将长刀举过头顶,刀罡席卷,腹部的雷音层层传递,男人的呼喝声音在巨像高台边陲上空炸响,如一道闷雷,久久不息。
“敌袭——”
“敌袭——”
“敌袭——”
下意识的,其他瞭望塔的雪鹫部甲士跟随中央瞭望塔给出了示警的提示,一时之间,无数鹰隼逆着穹宇拍击羽翼,数百只黑隼化为一道触目惊心的翎羽风暴,在高台上空列阵。
鹰隼嘶鸣。
狂风大作。
这些雪鹫部斥候仍然处在懵然的状态之中,在他们视线的最远处,地平线仍然平静,像是沉睡中的大海……直到示警讯息传出十息之后,那片“沉寂”的大海才开始了震颤,远方似乎有一股热浪,将草原都掀开,大地震颤,叶海沸腾,这股巨大的蛮劲透过地壳蔓延,延绵至塔底,每个人都清楚地感知到了草原的“愤怒”。
“那是……什么?”
“我的天……”
一线潮水,逆着盛光,“缓慢”在地平线视线的远方推进过来。
巨象嘶鸣,虎豹奔走,烈马咆哮,狮群怒吼,这一幅画面太过于震撼……比起上一次的兽潮,规模要整整大了三倍,那些妖兽凝聚的潮水一眼望不到边,而且后续仍然有妖灵不断加入践踏的队伍之中。
瞭望塔最先观察到“敌情”的这些战士,神情苍白,这幅画面给了他们巨大的冲击。
第二次兽潮,真的来了。
田谕的判断是正确的。
瞭望塔的甲士回过头来,发现整座沉寂的巨像高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速的苏醒,烽燧台座之处,早已就位了张弓搭弩的弩手,铁骑就位,鹰隼悬停……在那座高台的背后,似乎有人提早地踩住了点,精准猜到了兽潮的进攻时间,于是做出了完美无缺的应对部署。
小可汗卸下披在肩头的氅衣,擦拭长刀,他跃上塔顶,将擦拭完长刀的大氅丢出,任其飘摇滚荡在风中,消散不见。
身前数十里,是滚滚妖兽潮水。
身后数十里,是自己要守卫的家园。
缓缓回头。
他望向巨像高台的长城。
田谕站在一座点燃的烽燧台座之后,两个人的目光极有默契的对撞。
田谕对着中央瞭望塔笑了笑,启唇说了几个字,隔着很远的距离,声音消弭在烈烈狂风之中。
不过小可汗看得很清楚。
田谕笑着说了一句。
“英雄,到你登场的时候了。”
第三百四十章 冲阵
轰隆隆的洪流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空翻滚。
一枚飘摇的红色草叶,随风而起,随风而落。
在坠落的空中,被五根白皙纤指握住。
叶红拂面无表情,摊开掌心,望向躺在自己掌中的那片红色叶子。
她问道:“选择哪一个?”
问的当然是选择哪一个奇点。
草原上空浮现着密密麻麻的光点,寻龙经的觅气术在空中游走之后,这些漫天散落的光点,犹如褪下的龙鳞,更如点缀星空的星辰,悬挂在这片虚假的草原天幕之上……每一枚光点,都是一颗棋子,都是一道奇点。
宁奕道:“选择对的那一个。”
叶红拂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恼火,这句话颇有些佛门和尚打机锋的味道,问了等于白问。
她当然知道宁奕说得是对的。
但问题就是,这里这么多的奇点,哪一个才是对的那一个?
她看不出来。
她看了,云洵也看不出来。
那么宁奕怎么看得出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叶红拂的心底逐渐涌起了不祥的预兆,这才是让她真正觉得恼火的原因。超越十境的大修行者,冥冥之中都能感受到“吉凶祸福”,尤其是即将应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他们生出的感应,往往十分准确。
她来到草原,一开始心境只是稍微不安,时间越久,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浓烈,一开始只是一株神海摇曳的海草,现在已经掀起了整片神海的动摇。
她望向云洵,大司首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如初,但眼神深处也多了三分焦躁。
所有人都在等着宁奕破局。
这里是一座不知名讳的古代陵墓……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在久远的年代,只有地位超然的“大人物”才配享用一整座洞天,作为安葬自己的墓陵。这样的大人物,布下的杀阵必然十分凌厉,有些是踩踏阵线触发,有些则是随着时间推移,自行爆发。
叶红拂隐约觉得……这座墓陵杀阵的触发方式是第二种。
很有可能就要触发了。
她已经能闻嗅到空中的杀气了。
“嗖”的一声。
很轻微的破空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飞来了。
叶红拂蹙起纤眉,抬起头来,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在她的视线之中,那片湛蓝无垢的苍穹天幕之上,似乎有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
然后是“轰”的一声!
一块足以抵得上瞭望塔塔尖大小的巨大滚石,从空中抛飞射出,犹如一枚炮弹,撞在巨象高台的边陲战线之上,滚石触碰高台石壁的那一刻瞬间炸开,犹如璀璨的烟火,迸发出炽烈的爆炸。
“哇”的惨叫声音。
高台之处的边墙,由于阵法保护的原因,在这枚巨大石头的轰击之下,只是溅起一个雪白的涟漪浪花,但阵法无法抵消全部的劲气,距离爆炸点近的范围,那些甲士被罡风掀倒,有些境界低的战士则是被掀地倒地昏厥过去,直接失去了意识,无法继
续作战。
田谕眯起双眼,凝重注视着这一幕。
这很不合理……这般迅猛凶狠的掷石术,在以往的兽潮进攻之中,从未出现过。
那些蛮荒兽灵哪里懂得利用工具?都是一群未启灵的野兽罢了!
他向着远方望去。
兽潮压境,可以看见,一头身高十丈的瘦高白猿,雪白猿臂垂落及地,神情麻木的“缓慢”行走着,透过面容神态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只“未启灵”的妖兽,只不过天赋异禀,生得极其高大,应当是出现了某种“变异”,于是被无数走兽围簇着,远远看去,极其醒目,像是一座行走的高塔。
这头巨大瘦高如山峰的白猿,来到巨象高台五里地外,便浑浑噩噩地停住脚步,之前的那枚巨型“炮弹”,便是出自他手!
“一头懂得使用‘掷石术’的变种妖灵……”
田谕喃喃自语,这头大妖是一个棘手的麻烦,但很显然,这并不是自己计划中要“提防”的千年境大妖。
他撑着城墙壁台,向着身下望去。
草原一望无垠。
大地滚滚长颤。
狂野的兽灵在草原大地上奔行,向着巨象高台发起了突击,高台烽燧台座的弩手准备就绪,在整齐划一的口号与命令之中将漫天的箭镞泼墨一般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镞破空声音听起来犹如强劲的鼓点奏乐!
草原上空下起了一场密密麻麻的大雨。
一蓬一蓬的血雾,在大地之上绽开,像是浇开了一片殷红的庄稼地。
此时此刻,站在高台统领处的田谕,与远方高塔般的白猿,正好形成了一个直线对立的角度……兽潮,箭雨,咆哮,怒吼,这片时空的形与音,在此刻几乎凝固。
田谕的目光,对上了那头神情浑噩麻木的高大白猿。
那头未开启灵智的巨大猿猴,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笑容。
像是在说:找到你了。
在这一刻——
田谕的心头“咯噔”一声,浮现出强烈的不祥之兆。
倏忽狂风乍起,无数草叶被巨力掀起,一块更大更重的巨石,被一双布满银白霜毛的猿猴手掌搬起,那只瘦高白猿,双臂抡圆,将巨石从地面搬起,犹如风车一般转了一圈,最终将这枚大石狠狠投掷而出——
犹如穹顶坠落的流星。
白日盛放的焰火。
在田谕的眼中,这枚巨大的炮弹在一瞬间便砸至面前,炽烈的轰鸣声音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巨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将他的视线全部占据!
“轰”的一声!
最后一刹,一抹雪白身影划过,犹如穹雁,长刀出鞘递展出一抹颀亮的弧线。
没有任何人看清楚,小白狼是如何从瞭望塔塔尖掠出,然后一脚踩在这块巨石上的,但很多人都看清了小可汗的拔刀动作,以及那一抹动人心弦的弧光。
“锵”的刀锋出鞘之音,清脆如溪水。
这一刀并不快,但力度极沉,从上方拔刀双手握柄,毫无花哨地直坠斩下,拦腰将巨石的坠击之势打断,然
后刀罡递入石块之内,将其撞得粉碎!
再下一刻,小白狼便消失在城墙众人的视线之中。
田谕心神一悸,那股不祥的预兆被刚刚的那一刀斩得支离破碎,他连忙压低身子,在混乱的烽燧台座之间匆匆行走……
大意了。
自己一开始以为那头白猿真的没有灵智,但如今来看,这很可能是头接近千年修为的妖灵,五官麻木可能是化形失败的后遗症。它不仅仅精通掷石之术,而且懂得伪装,更清楚谁是这场战役的重要人物,谁需要首要击杀!
上一次的兽潮,它根本就没有出现……仍然一眼认出了自己。
田谕转换了一座阵地,并且拉扯大袍,遮掩面容,藏在人潮之中。
他望向中央瞭望塔,刚刚一刀砍碎巨石的小白狼,重新回到了塔尖位置,因为太过默契的缘故,小白狼此刻仍然是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所在之处……双方目光对视,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田谕刚刚举起一只手,下达了一个守御的命令,将主力留守在高台之中,不断以弩箭射杀冲击过来的兽潮,紧接着他从袖袍内取出一枚漆黑雄狮的令牌,以星辉灌注,高台上空迸发出一道沉闷的狮吼!
狮吼迸发的那一刻,小白狼从中央瞭望塔一跃而下,身形如电如光,几段瞬息,掠出数里,掠入兽潮之中,长刀再度出鞘,逆着兽潮劈砍出一蓬又一蓬的猩红血雾,与此同时,高台之内城门大开,一队铁骑悍然出动。
乌尔勒高原的上三家。
白狼,金鹿,黑狮。
黑狮部的铁骑冲阵之术,极其悍勇,举世无双!
黑狮铁骑的战士,个个具备“狮王”血脉,在兽潮之中以一敌十,低阶的兽灵,如马如鹿,在血脉威严之下不攻自溃,根本无法与黑狮铁骑对抗……数量三百的精悍铁骑跃然而出,一时之间犹如尖刀刺出,逆着兽潮剖开了一道数里长的伤口。
他们出动的目的很简单。
掩护那个突击在最前方的孤狼!
小白狼挥舞长刀,将自身三尺方圆护得水泄不通,他起时突击速度极快,然后越来越慢,身旁的妖兽劈砍不绝,犹如海潮一般,刀罡庇护的无垢之地也随之缩减。
直到黑狮铁骑追逐抵达了他的身后。
前行的压力陡然一轻——
小白狼尖啸一声,一刀将一头雄狮挑翻,脚尖发力,再度掠出。
他双手持刀,高高跃起,在这一刻重新化为雷霆闪电,直接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来到了那“巍峨”如高山的白猿面前。
神情麻木浑噩的白猿,面无表情注视着跃至自己眉心处的荒人修行者。
它没有做出丝毫伸手阻挡,或者要闪避的动作。
但麻木浑浊的瞳孔里,却浮现了一抹极其人性化的,狡黠的笑意。
风雷呼啸,这一刀如天神下凡,劈开了穹顶的阴霾,震开了漫天的浮云。
坠落而下,狠狠戳向白猿的眉心!
……
……
(这几天略有琐事,暂且一更,更新时间暂定在晚上10点30分。)
第三百四十一章 赐死
“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越来越……锋锐!
穹顶坠落的。
竟然是一把刀!
叶红拂怎么也想不到,那片虚假的,像是被人以大幕遮上的穹顶,竟然会有东西坠下……黑影越坠越低,越坠越快,最终显形。
那是一抹银白的刀光,刺目的像是一枚碎裂的太阳。
不仅仅叶红拂看到了这抹银光,云洵也看到了这抹银光,鹰团的使者,第八骑团的骑兵……寂静天空的第一抹银光,就在万众瞩目之下急速坠落,钉在了草原大地之上。
剧烈震颤的银光,钉在草原之上,刀尖没入大地,刀身来回摇摆。
“这是什么?”一位鹰团使者困惑地发问。
第八骑团的骑兵惘然地摇头。
紧接着第二道嗖的声音就在上空响起,比起第一道,更加急促,更加沉重。
第二道坠落的物事是一把长枪,红缨翻飞犹如火浪,长枪尖头似乎已经破碎了,但仍然不妨碍它坠势凌厉地插入大地,一跟木质枪杆疯狂震颤。
“喂……姓宁的……”叶红拂心中的不祥已经抵达了极点。
宁奕仍然巍坐如大佛,坐姿虽然平静,但他的眉头也是一片紧皱,寻龙经和命字卷推演到了极点,那头雪白小龙在肩头来回蹦跶,吞云吐雾。
穹顶不断有密密麻麻的兵器坠落之音,长枪,大戟,刀剑,令人头皮发麻……但这些兵器并没有对准此刻队伍的聚集之处,而是在百丈左右的范围内,一件一件犹如筑篱一般插入大地,最终形成了一个圆。
“这片穹顶是假的。”
宁奕喃喃开口,他望向上空,仍然有兵器在坠落,只不过那片“苍穹”并没有显示兵器坠落的起源画面……叶红拂的感知并没有错,这片天,就像是一块大幕。
藏住了这些兵器。
也藏住了“墓主”的墓陵秘密。
自己一行人踏入此地,并没有触碰任何阵纹,墓陵的阵法此刻却开始演化。
那些沉眠的古代王,对于不速之客,还真是不客气……就连短暂片刻的歇脚休息,也不允许啊。
宁奕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子,轻声笑着自语道:“设计墓陵的阵纹师,就这么不欢迎外来之客么?”
随着宁奕的轻语,草原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那广阔无垠的远方草原,逐渐起了浓郁雾气,始终高悬的烈日赤阳,则是飞快黯淡落幕,这片宏伟的壮阔草原,以极快的速度坠入黑夜……白夜悬月,阴森雾气弥漫笼罩。
果然是方圆一百丈的范围。
只有这一片区域,是真正可以允许活动的“生门”,一旦踏出,便是入了“死门”!
一圈坠落的残破锈兵,在森寒月光之下,闪烁着凄冷鳞光,雾气里,有一只干枯苍白的手掌,握住那柄长刀。
紧接着便有一个枯如缟素的披甲身形,缓缓撞破雾气,拔出了长刀。
这是一个披着古代甲胄的“甲士”,他的面容在一枚红色钢盔之下隐匿,只露出猩红如血的一双眸子,裸露在甲胄外的肌肤则是苍白如雪,令人生畏。
握刀之后,杀意凛然。
这是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四周的雾气,将鹰团和第八骑兵包裹,影影绰绰的枯槁身形徐徐走出黑雾,这片本来光明无限的草原,在此刻展露了自己的“真实面貌”,这是一座暗藏杀机的古代墓陵
叶红拂一只手按住剑鞘,看到这些阴兵出现,她的心头反而安宁了一些,深深吐出一口气,准备拔剑杀敌。
云洵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鹰团刷的一声,摆出了守御姿态。
第八骑团的铁骑,则是在骑兵统领的统御之下,纷纷拔刀。
方圆百丈的草原沙场,杀气已是内一层,外一层的堆叠弥漫,随时可能撞在一起,引发爆炸。
宁奕站在草原的中心,他抬起头,凝视着那弯虚无的弦月。
关于叶红拂问的那个问题。
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这位墓陵主人的杀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还要强得多!
这里有很多的奇点,对渴望通向草原的自己而言,只有一个意味着正确。
但对于“墓主”而言,每一个都意味着离开。
一个连歇脚时辰都不愿意给的墓主,一个急切着将所有入墓者都坑杀的阵纹师……又怎么会将离开的奇点留给探墓者?
宁奕屏住呼吸,缓缓拔出细雪。
他将剑尖对准穹顶。
“轰”的一声。
神性如落雷一般荡漾迸发,浩荡草原,炸开一道通天光柱。
……
……
田谕双手按着城墙,咬紧牙关。
他的视线被一片绚烂银白填满,小白狼斩落那一刀后,一道通天光柱在白猿所站立的方向炸开,无数雷光密集聚拢,然后犹如漫天星光般炸散!
他不知道,小白狼的那一刀是否奏效了……与他一起,注视远方的荒人修行者们,双眼都在刀罡与雷光灼烫之下短暂失明。
尤其是临近战场的那三百黑狮铁骑。
他们成功帮助小可汗突围,杀到了那头投掷巨石的白猿之处,此刻双目失明,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天赋血脉”来感应身旁的危机,好在黑狮的血脉足够强大,低阶的妖灵根本就不敢近身……
他们虽然失明,但却没有失聪……小可汗的那一刀看起来威势十足,而且必中无疑,但却没有人听到野兽嚎叫的声音。
这一刀递出去后,世界反而安静了。
黑狮铁骑的队伍当中,有一些“聪明人”,因为这过分的寂静,心中浮现了一个很恐怖的念头……此刻他们并没有被低阶妖灵攻击,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些妖灵,并非是自己的血脉威慑住了……
而是……千年境大妖现身了!
光柱荡散。
视线恢复。
城头远方的田谕,穷极目力,看到了白猿眉心之处,一缕冲天凶戾的猩红妖气,将一个持刀跃下的劈砍身影刺穿胸腹,钉在了空中!
那头巨大白猿的额首,或站或趴,立着三道身影。
一白袍女子,一红袍老者,一兽袍男人。
看清这一幕后,田谕的面色,瞬间变得极其苍白。
……
……
“飒飒飒”的风声在耳旁回荡。
肩头的痛苦并没有很剧烈,但隐约能感受到一股“酸涩”,融入了血液里,在四肢百骸中鼓荡蔓延,向着心脏刺去。
这应该是一种剧毒的毒素……小白狼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低下头,看到了一枚洞穿自己肩胛骨的蝎子长尾,猩红地像是血水浸泡过一样。
这条钢索般的蝎尾,将自己钉在空中。
最后的记忆浮现而出。
自己的
那一刀递斩而下。
白猿露出了“人性化”的笑容,紧接着自己刀罡所落的眉心之处,“音障”破碎开来,有一朵血红色的莲花绽放,阵纹破碎……
等等,阵纹?
阵纹!!!
自己刚刚砍中的,乃是一道阵纹!
这兽潮之中,隐匿着一位阵纹师,就是这个红袍老者——
小白狼咳出一口鲜血,眼神明亮,他看清了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头千年境大妖,看到那头白袍狐妖时,陡然明悟了一切。
田谕的所有猜测都是正确的!
那么之前兽潮的异样也合理了……第一次兽潮只是佯攻,吸引父汗奔赴过来,那位阵纹师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身份,制造出兽潮被击退的假象,等母河草原王离开边陲,再发动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猛攻!
“是个命星境的荒人小子……啧啧,真年轻啊。”
红蝎沙沙笑了,颇为惋惜地感慨道:“这具身子吃了,一定十分美味吧?”
“先办正事,攻破高台,里面多得是好吃的。”素来沉默的云豹开口了,“埙妖君大人要收集荒骨,此人根骨不俗,脊骨可以作为主骨。”
小白狼瞳孔收缩。
攻破高台,收集荒骨?
他们背后的主使者……是妖族天下云游四野的散修埙妖君?
红蝎老者沉默下来,脸上的遗憾意味更浓,舌头已经垂出好一截了,此刻恹恹无力,望向白微,问道:“此人是杀是留?”
“直接杀了吧。”
白微面无表情应了一句。
她懒得再看这个年轻的荒人,此刻正以心神沟通黑镜,试图与“埙妖君”取得联络。
这座巨象高台,看起来不过如此,根本无需妖君大人出手,自己三人便足以击垮这座守御防线!
不知为何,心神沟通之下,那枚黑镜虽然震颤,却不曾生出反应……这令白微心神有些烦躁。
这是怎么回事?
这枚小镜子……为何联系不上埙妖君了?
三头千年境大妖。
耳旁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笑声。
“嗬……”
红蝎老者皱起眉头,望着笑声的来源……那个被自己蝎尾挑在空中的年轻荒人。
“嗬嗬嗬嗬……”
那个发出笑声的荒人,肩头被剧毒的蝎锥戳破,不断流淌出殷红的鲜血,紧接着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血液从高空坠落,落地之时,则是溅开一滩森白的火焰。
那个绽放的伤口,边沿燃烧起了银灿的光火。
徐徐的焰光围绕着伤口收拢,倏忽加快燃烧的速率,像是一圈收割的镰刀,闭合斩落——
撕啦一声。
那条精灿淬炼过如钢索般的蝎尾,直接被雪白焰光切斩开来,断为两半。
悬浮在空中的白狼王血荒人,长发瀑散,根根变得如炽雪般惨白,却也带上了一层神圣和肃穆。
他单手握住长刀,此刻犹如神灵降凡,望着面前的三头千年境大妖,神情森然。
一条蝎子,一头狐狸,一只豹子。
继承正统白狼王血的年轻荒人,悬在空中,双手持刀,长发纷飞。
他的一字一句犹如敕令,令人肝胆发颤。
滚滚雷音,在空中回荡。
“卑微的低阶妖灵,胆敢侵入草原领地,吾以八王旗未来大可汗之名……予以赐死!”
第三百四十二章 破阵
“卑微的低阶妖灵,胆敢侵入草原领地,吾以八王旗未来大可汗之名……予以赐死!”
长刀伴随着这宣布审判的声音“缓慢”递了出去。
悬浮在空中的白发荒人,在这一刻迸发出至高无上的威严,荒人在这片草原上成为“无冕之王”,绝不是因为幸运。
能在倒悬海战役中存活至今者,皆因自身足够强大。
荒人掺杂一半人血一半妖血的血脉,使得他们当中的“王者”,既具备妖的蛮荒之力,又具备人族的智慧。
而荒人最顶尖优秀的血脉,则汇聚在母河出生的那些皇族当中。
灼目雷光,再次凝聚!
白狼王的独子贴身欺入了三位千年境大妖的面前,他一刀递出,势不可挡的刺破血红阵纹,在白狼王血的镇压之下,三头大妖此刻的动作如陷泥沼,尤其是被刀罡锁定的红袍老者,那条断裂的蝎尾还在空中飞舞,他抬起双臂,格挡在胸前,却被这一刀捅了个对穿。
红蝎交叠的双臂被刀罡与雷光击穿,这一刀刺入他的胸口,小白狼的双手叠掌按住刀柄,极其用力地将刀柄没入红蝎的胸口。
他可是未来的草原王!
在同等境界之下厮杀,怎会不敌这等杂血妖物?!
“卑劣妖灵!死!”
小白狼沉声长喝,背后的长发如蛇狂舞,长刀突破红蝎体罡推进,层层切斩,作为刀主的他,能清晰捕捉到刀尖刺穿骨骼和脉络的触感……这头千年境大妖化形而出的不是寻常人体,身体构造也有些不同,骨骼极多,肌肉极少,长刀推进地有些吃力。
但……并不碍事。
“雷罚!”
如同天神般的浑厚声音,再度在草原上空荡开。
一缕雷光,被白狼王血的血脉所召引,本就低沉的黑云天幕之上,有一缕银白的雷光鼓荡,在万丈之外的穹顶翻出浪花,溅开极其清脆的一道噼啪声响。
下一刻——
刀罡鼓荡。
一缕落雷瞬间落下,击打在穿透红蝎后背刺出的刀尖之上。
尖锐的妖灵嘶吼声音在白猿额首的“方寸战场”上响起,红蝎双手攥拢长刀刀身,背后那条巨大的断裂尾巴倏忽抬起,犹如巨鞭,横击扫向悬浮空中的小白狼。
这条巨大的蝎鞭,砸地虚空倾塌,迸发出轰隆隆的彻鸣。
小白狼头也不抬,依旧专注着递刀,他能够感受到这头千年境大妖在雷劫焚身之下,生命力快速的流逝……这一刀如果完整递出,那么将直接完成斩杀!
砰的一声,这条巨大蝎尾,抡砸进入小白狼肩头上空三尺之处,陡然炸开,一缕游掠雷霆直接爆碎开来。
老者尖声长啸,目光望向身旁的两位同伴,在这个王血荒人递刀引雷的那一刻,这两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联手合击,而是各自后退。
埙妖君虽然讲道理守规矩,但这位妖君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若是他红蝎死在了兽潮之中,埙妖君可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兑现之前的承诺了。
谁能想到,巨像高台出现的这位年
轻命星境强者,竟然如此刚猛?并非是修为多么高深招式多么精妙,这纯粹就是以伤换命的打法!
这个年轻荒人,瞄准了自己下死手,只留一缕雷霆游掠周身,用作防御,这几乎是舍弃一切的进攻……就算得手了,自己也会被重创。
这是一个疯子!
红蝎感受着胸膛传来的炽烈灼烧,刀锋一寸一寸焚烧着妖血,刀气疯狂游掠在四肢百骸中……那个荒人还在以神念寻找自己的妖珠,试图将其毁灭。
老者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搏命的绝望。
他仰天长啸,大吼一声。
“白微,烈扈,救我!”
那两头先前动身掠出方圆雷霆囚笼的千年境大妖,身子一滞,停在笼牢之外,只可惜二人听闻此言之后,神情一片漠然,无动于衷。
白微双袖垂落,大袍随风飘摇,悬在长空之上。
她眯起凤眸,唇角带笑,心中隐约有三分好奇,七分期待……这个荒人的打法太孤勇了。
他若真愿意舍弃一切,杀死红蝎,那么接下来十里兽潮,必定插翅难逃,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下这颗大好头颅。
烈扈更是面无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出手意思。
“刺啦”之音连绵鼓荡。
长刀递出九成,只剩刀柄那一寸的银白刀身,还留在胸口之外,红蝎老者神情枯败,将死未死,浑身的肝脏肺腑几乎都被刀罡灼烧殆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对敌红蝎这种千年老妖,必须要做到一击必杀,切不可手下留情……给红蝎留下一口气,他便可快速重愈妖身。
“找不到妖珠,有些可惜了。”
小白狼王眯起双眼,以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轻轻呢喃了这么一句。
运气不好。
刀锋递出九成,还未找到妖珠,这头红蝎子藏得够深。
念头一闪,他缓缓抬头,面无表情望向那两头始终“隔岸观火”的千年境大妖,一左一右,那两人已经蓄意出动,只等自己最后一抹刀尖递出,将刀柄没入红蝎胸膛。
这三人,果然不是西妖域出生入死的生死之交。
看起来是受到强大意志驱动的“暂时盟友”,所以可以做到随随便便牺牲一人寿命,来换取战局的胜势。
这……是龙皇殿的意志么?
小白狼冷笑一声,微微拢刀,一缕虚无的落雷瞬间从刀鞘中蹦出,跃入刀身,震出一朵璀璨的刀罡火花。
这缕虚无雷光一直戒备,等待着下一条“入瓮之鱼”!
刺刀红蝎只不过是一个骗局,真正的杀招留在鞘内,是等着那两头千年境大妖的出手。
看到这一幕,白微心头一凛,发觉自己对于眼前这个荒人的评估完全错了……这缕雷光,给自己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如果自己当时心急出手,撞入三尺,恐怕今日要陨落在刀下的不是红蝎,而是自己了!
用力千里,收力一瞬。
长刀并没有选择完全贯穿这头红蝎,而是选择在最终生死一线之时收拢归鞘!
哐当
一声,刀罡撞回鞘内。
与此同时,悬在空中的那道孤勇身影,借着收刀之力,向着巨像高台的方向回掠,化为一连串的雷霆,撞入大地兽潮之中。
对于那两头千年境大妖心底算盘一清二楚的小白狼而言,杀死红蝎并不是上策……他要做的是拦住兽潮,以及查清楚这次兽潮背后的阴谋,此刻竭力杀死一头大妖,把自己性命留在这里,太不划算!
他不仅刚猛,而且怀柔。
小白狼喉咙轻轻震颤,王血迸发,狼啸声在战场之上鼓荡,溅出一连串的音波。
黑狮铁骑瞬间调转方向,顺着兽潮回掠。
……
……
“撤了?”
白微在此刻才回过神,她凝神注视着大地上那道飞快的瞬雷,不得不感慨,那个年轻荒人的速度奇快无比,真的像是一道闪电……那是“白狼王族”的血脉么?引召雷霆,加持己身,放到四座妖域之中,也算是顶尖的血脉天赋了!
另外一边。
烈扈同样沉浸在小可汗的刚猛刀法之中,在那一缕刀鞘雷霆现身之后,他同样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急着动手,可能就被归鞘斩直接斩杀了。
那个荒人不简单。
看似莽撞,实则阴险。
而三人之中最凄惨的“红蝎”,双目逐渐从无神之中恢复,他的胸口溅荡着层层雷光,从外部可以清晰看见……红蝎胸口显现出一道漆黑的圆形轮廓,内里的筋骨,血液都被焚烧空了。
红蝎从恍惚之中“缓慢”醒来,他心有余悸地回想起刚刚那生死动魄的一刀,然后望向远方兽潮大地的雷光飞掠身影……确认那个恐怖荒人已经放弃袭杀,选择逃离,胸口高悬的大石这才落下。他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接着面色狰狞,望向自己的“同伴”,戾声喝问道:“二位刚刚是瞎了还是聋了?但凡有一人出手……”
“但凡有一人出手,那人已被你拉下黄泉了。”白微冷笑一声,道:“老不死的东西,被打成这副模样,还不知道收敛点?真以为死在这里,埙妖君会高看你一眼?”
红蝎刚刚想要开口,余光瞥见烈扈拔刀的姿势,一缕杀机忽然浮涌,老者选择闭口缄默,老老实实的挨打认怂。
白微说得不错……自己死在这里,埙妖君可不会管是谁杀的……只要高台一破,他这位阵纹师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那个荒人……就这么放他走了?”红蝎眼神阴沉,紧盯着那道银白雷光。
“高台破了,他自然要死。”白微淡淡道:“埙妖君刚刚传了训令……兽潮集结,兵临,是时候破阵了。”
红蝎目光始终盯着银白雷光,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挣扎,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终究是放弃了追杀过去的念头。
兽潮奈何不了这位命星境荒人……白微说的不错,等自己破阵了,那个荒人自然要死。
呼……等自己破了高台,到时候请求埙妖君,将此人交于自己处理。
摒弃杂念。
红蝎抬起双手,十指指尖浮现一连串的红色符印纹路。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显圣
巨像高台之下。
一道雪白璀璨雷光,在兽潮之中宛若巨船,摧枯拉朽破开妖兽阵型,去而复回,剖开一道巨大豁口。
三百黑狮铁骑,无一损伤,在那道雪白雷光的冲锋带领之下彪悍回推。
“杀!!!”
西方边陲的骑兵,一个个英勇如战神,浑身沐浴妖灵鲜血,双目赤红,这一来一回推进突袭了十里,妖族兽潮层层阻拦,他们已然杀红了眼,血脉深处涌上一丝疯癫。
黑狮血脉,便是如此,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便浑然忘我,不觉疼痛。黑狮部的荒人,一旦觉醒天赋,开始修行,便是天生的战士!
在小白狼的带领之下,这次的突袭铁骑开始回巢。
田谕双手按住城墙高台,神情凝重,但心底却是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好险……”
在巨像高台镇守的每一个战士,都看到了小可汗被千年境大妖蝎尾洞穿的画面。
两军厮杀,士气极为关键!
对于那些未开灵智的妖灵而言,大妖被斩,其实并无影响……它们本就是受本性驱使的野兽,只要还有一头大妖坐镇,兽潮便可以继续稳定的推进。
但对于巨像高台的守城者而言,则是不同,如果刚刚那一击,直接要了小白狼性命,或者将其重创,这场守台战根本就无需再打了……小白狼的首次出手,会对士气造成极大的影响。
……
……
“嗖”的一声。
小白狼瞬间回掠,来到高台之上。
“回来了。”他神情凝重,语气却是一片轻松,道:“三头千年境大妖坐镇兽潮,问题不大,只要守住高台,我找机会,能把它们全都干掉。”
“三头千年境大妖里,是不是有一位阵纹师?”田谕点了点头,问道。
“是。”小白狼眼神佩服,轻声道:“你猜的一点也不错。那只千年蝎子,就是阵纹师。”
“他们接下来要攻打高台阵纹了……”田谕眼神焦灼地望向城墙内部,灵儿仍然盘坐在一片阵纹中,按照时间盘算,巨像高台的阵法修正应当只差最后一步了。
“灵儿姑娘还没准备好?”
小白狼看见那道阵纹里氤氲的身影,咬了咬牙,道:“我再出击一次……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斩杀那位阵纹师。”
“大可不必……”田谕望向自己好友,瞳孔微微一缩,一只手搭在小白狼肩头,压低声音问道:“你的伤这么重?”
被蝎尾洞穿的血肉,发出轻微的,只有靠近之人才能听到的嗤嗤声响……剧毒在血液里翻滚,伤口犹如一朵狰狞的血花,在肌肤之上盛开。
白狼王血再怎么样强大,赋予他的力量再怎么样霸道……都不可忤逆世间规矩。他实打实中了命星境界大妖的偷袭。
“无妨。”
小可汗的嘴唇微微泛白,神情一片淡然,轻松笑道,“这点毒物……污不了王血,大战之后,我自会将其镇压!”
田谕沉默不语。
轰隆隆的声音,将两位高台上的年轻领袖,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兽潮临近,突破了层层箭雨,真正意义上的“兵临城下”,而让人心神不宁,感受到危险的……是此刻那浮在白猿额头的血红大袍身影。
之前被小白狼狠狠一
刀重创的千年境蝎妖,虽然元气大损,但仍然驾驭妖潮推进,一男一女两头年轻千年境大妖坐镇左右,将他“小心翼翼”保护在中央……他的作用很简单。
破开巨像高台阵法。
通过某个“特殊渠道”,这次妖潮的“主使者”得知了巨像高台阵纹的缺陷。
再通过第一次兽潮的“鳞片试探”,他们钻研出了攻破巨像高台阵纹的办法。
于是……就有了蓄意而来的,这盛大轰烈的第二次兽潮进攻!
红蝎老者双手变幻印法,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一缕又一缕血红光芒在掌间结缔。
“埙妖君大人传授的印决,真的能破阵么?”老者结印之时,望向那座巍峨高台,心底稍显忐忑。
巨像高台已经阻拦了西妖域棋盘数百次兽潮,自从草原那该死的“元”开始传授荒人阵法之道,妖族便再也没有占过西方边陲攻守战的便宜。
“近一点……”
“再近一点。”
红蝎屏住呼吸,驾驭着那头巨大的枯瘦白猿,一步一步,在地面踩出天坑,来到了巨像高台的近处。
这个距离,他能够看清高台上每一个人的身影。
“很好。”红蝎老者开口,道:“给我十息!”
话音刚刚落地。
巨像高台之上,一道雪白绚烂雷光拔地而起,瞬间便来到了白猿额首之前,拔刀斩下。
一抹巨大雷光,如瀑布垂落。
在这一刻,红蝎老者心头浮现巨大生死危机,他陡然扭头,面目狰狞朝着白微烈扈吼道。
“这条老命,为埙妖君豁出去也罢!我竭力破阵,请二位务必帮我挡下这一刀!”
一左一右的两道身影,动,同一时间出现在那道巨大雷光之下,白微抬起玉腕,五掌撑开,一道同样绚烂雪白的圆形屏障,在刀光之下撑开竖起----
而烈扈则是拔刀出斩,一轮漆黑刀光从腰间虎皮裙中藏掖递出,自下而上的撞上小白狼的刀光!
“轰----”
剧烈的一道轰鸣,伴随着三道暴退身影,小白狼退至高台城墙之处,双脚噔噔噔踩地三下,止住退势。
而另外两头千年境大妖,联手拦下这一击,此刻轻飘飘后掠了一截,巍巍然悬浮而立,神态平静,相当轻松。
……好。
红蝎老者心底松了一口气,幸好搬出了“埙妖君”的名字。他是清楚的,这两人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等此事过了……再跟他们慢慢算账!
眼底一缕狠戾闪逝,红蝎老者沉喝道:“阵纹,破!”
埙妖君请他驾驭妖潮,来此破阵,并且告知了破阵方法。
这座巨像高台,历久弥新,经历诸多打击却始终不倒,而且能够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自愈。
而谁也想不到,巨像高台阵法的致命缺点,就是在于“自愈”的那十道承力点!
“去!”
伴随红蝎一声疾喝,十指叩弹按压,十道赤红流光,从其指尖暴掠而出!
这十道流光阵纹掠去的击打方位,正是巨像高台的致命缺陷!
“轰”的一声。
巨像高台迸发出一道沉重的轰鸣,每个人都心中都是咯噔一声,在此镇守多年的甲士,从未听过城墙爆发出如
此沉重的声音……
这座高台在西方边陲,便是“铁关”。无数次妖兽兽潮攻打,无数次完美无缺的防守。
而在此刻,这座铁关……塌了!
十道阵纹缺陷,被妖族阵纹师精准的找到,几乎不分前后的十道剧烈击打,迸发出数倍的爆炸之力……踩在城墙上的甲士脚底不稳,弓弩手最后一拨射出的箭矢完全偏转了方向。
整座巨城在轰鸣。
小白狼,田谕,在此刻俱是面色苍白,齐刷刷回头望向高墙内部。
那里阵纹翻飞。
盘坐大地的少女,似乎起了一丝反应……从沉浸阵纹世界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只不过,唤醒她的,不是千年境红蝎妖攻打巨像高台的巨响。
而是“修正”高台阵纹这项繁重任务的完成。
少女缓缓睁开双眼。
伴随着她双眸睁开的动作,一缕缕阵纹从大地上升腾,整座巨像高台,被冲天的雪白灵光所淹没。
“这……这是?”
红蝎怔住了。
那座即将倾塌的高台,竭尽了所有的阵纹,开始了最后一次的“自我修补”,一块块飞离崩塌的砖瓦石块,在不可思议宛若时光倒流的“领域”内回转,崭新如昨的铺垫盖回。
红蝎很清楚,这不是时光倒流……而是在领域之内,有无形之力在暗暗牵引。来自四域的诸多妖族阵纹师都在参悟这座高台的御守之阵,却始终无人参破其中奥秘。
没有人能弄清楚那座“自愈之阵”是怎么缔造的,连城墙这等死物也可以重铸。
而这一刻,田灵儿展示了传承母河的小元山阵纹之道!
满天白色流光,不仅将巨像高台重铸,而且将其再度“拔高”!
陆地轰鸣,土石飞流,整座巨像高台的震颤没有停歇,反而更加剧烈……飞出的鹰隼惘然回头,望向那本就是“巨人”的高台,再度向上拔高,一块块砖石撞击拼凑,演化神迹。
从没有人想过,元留下来的阵法,还能进行第二种演化。
“这是背水一战!”红蝎紧盯高台,在高台拔地的过程中,兽潮撞击产生的伤势,没有再自愈。
“这些荒人放弃后手了,要跟我们决一死战。”他望向白微,高声喝道:“阵纹的缺漏被抹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悬在空中的白袍女子,面无表情,望向那巍峨高台。
她的面前,悬着一面黑色古镜。
喧嚣的天地之中,这面巴掌大小的古镜方圆,始终安静,甚至有些死寂。
白微默默以心神沟通“埙妖君”,将这里的情况悉数告之。
仍然没有回应。
但……古镜之中,缓慢渗出一缕黑气,悬而不断,连绵呵成,一缕黑气越涌越密,逐渐成为一层黑色阴云。
最终,凝聚出一张巨大的,森然可怖的雪白面容,俯瞰这座天地。
巨像高台,城墙烽燧。
田谕望着那座巨大面孔,心头陡然一窒,那位破阵妖族阵纹师,本尊是头蝎子……而高台石座缝隙被发现的妖族勘探物,却是“龙鳞”。
这次兽潮的幕后主使者,绝不是千年境大妖这么简单!
“这是……妖君?”
“还是……比妖君更强大的存在?”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天塌之后
“这是妖君……?”
田谕心头浮现一抹不详。
那张浮现于天地之间的巨大面孔,给人带来的威压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是没见过妖君。
西方边陲当年也应付过妖君的进攻,况且草原的大汗,白狼王的境界本就是顶级妖君。
即便是大可汗……恐怕也无法做到如此神迹,这张森白面孔,俯瞰人间,似乎一张嘴一启唇,便可将巨像高台吞没摧毁。
“他们的背后主使者,似乎是一个叫埙妖君的强大妖修。”小白狼杵刀而立,将自己初次与三头千年境大妖交手时得到的信息交代出来。
“埙妖君?”
田谕眯起双眼。
这真的是妖君能展化的力量么?
那张巨大面孔浮现,整座巨像高台都受到了压迫,城墙头的石粒噼里啪啦乱跳,炸开,而田谕身旁堆叠在城头的那十片龙鳞,则是不安的狂颤……似乎有一股力量将他们招引。
田谕一巴掌按住十片龙鳞,盯着穹顶冷笑道:“还真是你干的好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巨像高台破开?”
那张苍白面孔,似乎听见了田谕的声音,他的双眸缓缓凝聚,无神的面容变得逐渐凝实。
悬浮在天地之间的那三头千年境大妖,此刻神情肃穆,无比端庄。
白微抬起头,喃喃自语:“埙妖君大人的法相……竟如此恐怖。”
很显然,如今的异象,也超乎了他们三人的想象。
红蝎老者破阵失败,看到埙妖君意志演化,此刻神情难看,硬着头皮高声道:“请妖君出手!攻破此台!”
声音滚滚如雷荡开。
三人一同齐喝。
“请妖君出手!”
三头千年境大妖的声音与意志一同传入古镜,镜面溅起阵阵涟漪。而穹顶那张巨大面孔,则是逐渐起了反应。
万里乌云滚滚翻涌,凝聚出一只巨大的,通天彻地的漆黑手臂,隐约可见鳞光翻滚,声势浩大。
那条巨大手臂,从天顶垂落,向着大地高台“缓慢”拍来----
大风狂卷,土石飞崩。
无数箭镞向着那条妖君手臂射去,只不过是断枝残箭,徒劳无功,瞬间就被黑云席卷而去。
小白狼长声嘶喝,额头青筋乍现,鼓起,他深吸一口气,助跑起跳,逆着大风拔刀出鞘!
天地之间再度浮现一道雪白刀光。
很可惜。
在那条巨大手臂的面前,这抹刀光显得苍白而又弱小。“埙妖君”根本不想躲避,这一刀也不配他躲避,通天手臂继续下压,小白狼的刀光没入黑云之中,犹如石子坠海。
而递刀之人,则是瞬间面如白纸,被巨大妖力击中,“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瞬间倒飞而出。
高台之上,小可汗的身影如炮弹一般坠落,田谕高高跃起,将其接住,两个人平稳落地……竭尽全力递剑的小可汗,已经昏迷过去。
这一战,他已是尽力了。
田谕面色苍白,抬起头,望着那条漆黑手臂盖压过来……四面八方的乌云都在下坠,高悬的穹顶,似乎都砸了下来。
这一幕,犹如天公发怒,倾塌苍穹。
就像是……天塌了。
……
……
天塌了。
天真的塌了。
在宁奕递出那一剑,准确击中草原穹顶的某个点时,整片墓陵的天,便塌了下来。
那片皎洁的大月被击碎了。
缭绕的雾气也被击碎了。
……这片苍穹果然是假的,宁奕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上空。那里悬挂满天兵器,只不过如星辰一般包围着方圆百丈的“洁白穹顶”,真正的墓陵洞天穹顶展露而出。
一口漆黑的高大棺木,无声无息,却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的兵器都安静悬在百丈之外……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兵器只坠在百丈之外。
这些是墓陵主人的守护骑,即便死了,也不敢打扰墓主清净。
“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天幕倾塌响起!
四面八方的阴煞雾气,也在这一刻开始暴动。
那些手持刀枪剑戟的古代甲士,开始齐刷刷的推进,将整片草原包围,缓慢压缩。
第八骑团,以及鹰团,并未出现骚动,云洵和叶红拂后背紧贴,两人对视一眼,望向宁奕。
这些阴兵看起来气势煊赫,但真正打起来,鹰团和第八骑团可不会畏惧。
叶红拂低声道:“直接开打?你还需要多久?”
宁奕盯紧真实穹顶的那口黑棺影子,沉声道:“无需开打……我带你们,直接离开这里!”
话音落地。
宁奕瞬间向着穹顶那口棺木掠去。
云洵神情一沉……此事若不是宁奕所做,而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被他认为是个蠢货。
贸然触碰墓主棺木,此乃大忌中的大忌!
像这般地位超然的古代大人物,死后安排阴兵巡守墓沿,对于真正的棺木,怎会不安排手段?
宁奕瞬间拔高数十丈,这点高度,便来到了穹顶。与自己想象中一样,这片洞天并没有那么大,原因很简单……这位古代“大人物”的地位没那么高,真要论墓陵森严程度,以及阵法强度,远远不如两千年前的狮心王。
只不过是心机深厚,把棺木藏在了一片假天里,看起来蔚为壮观。
“连生门都藏藏掖掖,会好心把奇点留给我?”宁奕跃起,来到空中,他拔剑出鞘,细雪带出一连串清脆铮鸣。
悬在空中的古代兵器,自行护主,向着宁奕掠来。
一片银白剑潮之中,宁奕面无表情地出剑。
这片古代墓陵,无数剑器被细雪出剑的剑气所勾动,紧接着支离破碎,发出砰砰砰的炸裂声音,一时之间,穹顶如开瀑布,兵器碎裂如大雪崩!
“给我开!”
宁奕一剑斩下,剑势磅礴,然而却不是对准那口显性的高大黑棺,而是对准一处虚空。
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虚空破碎。
这一剑,明明站在虚无之处,却像是斩中了实物,有什么咔嚓一声碎裂开了。
那口高大的神圣的威严的黑色棺木,闪逝一二,犹如梦幻泡影,被剑风吹过,哗啦啦化为了虚弥之影。
而宁奕剑尖斩落之处……则是浮现一口断裂一角的矮小棺木。
有银白色的鲜血,从
棺木缺漏之处渗透,然后自高空坠落,只不过尚未落及地面,便被宁奕以神性蒸发。
那口棺木,彻底的展现而出。
如此矮小的棺木……与先前的棺材形成鲜明的对比。躺在这里的墓主,一定不是伟岸高大的体格,很有可能,是个侏儒。
宁奕一剑挑开棺盖。
果然是一个侏儒,面目被岁月腐蚀,早已看不清楚面容……只不过肉身仍然保存完好。在极其久远的倒悬海神仙打架时代,以他这副身躯的保存程度来看,恐怕不是什么封王级别的大人物。
“一个自卑的,却又想得到敬畏的家伙。”宁奕淡淡的道:“越是把自己伪装的像是巨人,越显得你怯弱可笑。”
那口黑色小棺,似乎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躺在棺木里的那个侏儒,面容被一层雾气笼罩,此刻雾气翻滚,犹如一张愤怒狰狞的面孔。
“奇点就藏在你的身下吧?”宁奕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话音落下。
细雪剑光如一条天上大河,陡然劈砍而出,将这座黑色棺木,连带着飞涌而出意图抵抗的黑雾,全都砍成两半!
宁奕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按在黑雾中的侏儒额头,轻声道:“比起狮心王,你差远了。”
那侏儒张口愤怒嘶喊。
宁奕掌心一缕神性如雷霆爆发,将这具古老身躯打得支离破碎,华为漫天飞灰齑粉。
伴随着这具古代大人物身躯的破碎,地面上如潮水一般围攻过来的甲士铁骑,在奔跑的途中,盔甲破碎,腿脚断裂,跑出数十丈便开始羽化,化为一把一把的沙子,大截大截的飞灰。
森严戒备随时准备迎战的鹰团和第八骑团,神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未曾入过古代墓陵,第一次见到这般神异的画面。
不过他们很清楚一点,这些古代甲士,是真的具备战斗力的队伍。
这么庞大的队伍在此刻崩溃瓦解,是因为宁奕一人的破阵所为。
“开!”
一道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伴随着神性,在草原上空荡开。
宁奕一只手掌心按住破碎棺木的底部,那里果然有一枚淡淡的荧光奇点,即便身死道消,那个古代侏儒仍然将逃离的“门”藏得严密,只不过这个小手段逃不过宁奕的眼睛。
天空之中,有一圈雪白的光潮荡漾开来。
柔和的传送之力,如大雨一般落下,将每个人都包裹在内。
宁奕缓缓落在地面,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巨大而又稳定的古门……这并不是催动执剑者力量开启的门户,而是顺应自然地推开奇点,而产生的画面。
只不过那扇门太大,像是引召天神的神霄天庭之门。
宁奕伸出一只手,手掌悬停在神门之前,他眯起双眼,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叶红拂和云洵站在其左右,似乎是看到了“门”外的景象,这两人的神情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叶红拂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云洵则是面色阴沉密布寒霜。
宁奕站在门前,平静道:“接下来我们离开这里,将抵达草原西方边陲。”
“鹰团,骑团……准备迎接战斗!”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天神
“轰”的一声。
巨像高台的阵纹,犹如一朵璀璨的红色莲花,在大地之上盛开!
如果有大隋天都接受正统阵纹教育的阵法师,在此地看到这“莲花”,一定会觉得眼熟……这朵莲花本身的谕令含义乃是“无畏守御”,类似于佛门的不动金刚印。
只可惜,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顶级阵纹也无法起到作用。
那条从天垂落的巨大妖族手臂,一巴掌拍在高台城墙的阵纹之上。
红莲“缓慢”地盛放,花瓣片片枯萎。
坐在大地上的小元山少女,紧紧盯着头顶的妖气,双手不断结印,她咬紧牙关,试图以阵纹阻拦一二……周围有太多的目光放在田灵儿的身上,能够操纵高台阵纹的只有她。
若是阵纹失守了……
那么接下来妖潮要打入的,就是自己的家园。
万众瞩目的期待,压在少女肩头,她双手结印,从地面抬掌,“拔出”一抹赤红光芒,那是一朵花蕊,璀璨耀眼宛若琉璃。
这是师尊传授自己的压箱底绝技……千叮咛,万嘱咐,不到命星境界,不可轻易使用。
但此刻,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
田灵儿艰难抬手,做了个供奉的姿态,将这朵花蕊向着空中捧去。
天地大风,巍巍颤颤。
一人一花,缓缓离地,向上飞升。
花蕊在空中遭遇妖气,根茎轻摇,荡开一片无垢区域,漫天涟漪汇聚倒流,整座巨像高台的阵纹之力,都受到“花蕊”号令,向着一点掠来,在空中列成一片又一片的红色花瓣,像是宝座鳞片,与滚滚妖气对撞。
苍穹之上,传来了一个浑厚声音。
“米粒之辈,也放光华?”
声音如落雷。
直接砸入此刻驾驭阵纹的少女心湖,“噗”的一声,田灵儿喷出一大口鲜血,空中艰难驾驭操纵的花蕊瞬间破散,化为漫天碎裂花雨。
“灵儿!”
田谕睚眦欲裂,向着高台城墙的阵纹方向掠去,他抱住从空中而坠的妹妹,四面八方陡然暗了下来……头顶一片巨大阴翳,攻破了高台阵纹,此刻轰隆隆坠砸而下。
田谕痛苦地闭上双眼,感受着那股快速降临的压迫感。
所有人的心中一片绝望。
阵纹破了……巨像高台还怎么守?
五根巨大手指,“轰”的一声,搭压在墙头。
石块崩塌,飞砖倒瓦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刹那的死寂,城头的甲士,正准备坦然赴死……他们骇然发现,那只手掌,就悬在自己头顶不过数丈的区域。
抱着妹妹落在城墙头顶的田谕,等待了一刹。
生死危机仍然强烈。
但……并没有降临。
田谕感受到了四周诸多目光的注视,他恍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怀中,有一缕又一缕的紫色光华,向外流淌。
是“元”大人给予的匣子!
一股轻轻的震颤,那枚匣子挣脱田谕衣襟束缚,缓缓向着空中飞去。
无人开匣。
于是便无人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挡住此刻妖族强者的“东西”。
穹顶之上,那张巨大面孔轻轻咦了一声。
伟岸的意志加持下,那条巨大手臂再度下压,磅礴的巨力连绵传来,然而并没有直接压垮高台……有一股无形
的力量,与之对抗,穹顶加大力量,他便也加大力量。
于是,天地间的寂静又多了一刹。
“发生了什么?”
烈扈皱起眉头,道:“阵纹已经破了……为何妖君大人不直接出手?”
“没有那么简单……”红蝎盯着城头紫匣,喃喃道:“荒人似乎还有后手。”
白微沉声不语,眯起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之前有些困惑,来不及细想,此刻全都想清楚了。
这枚黑色小镜子,可以沟通妖君意志,埙妖君先前说了,本尊将亲自参战,还会带上两位其他妖君好友……很显然,此刻演化天地间的巨大面孔,并不算是他“本尊出战”。
而且这道出手攻打巨像高台的意志,也不像是妖君境界能够施展的神通。
即便埙妖君是妖君中的绝代强者,也不能如此显圣。
有人借了他力量……
到了埙妖君这种境界,还有人能予其“借力”?
谁有这个资格?
白微心头一转,脑海中陡然浮现了那道制霸北妖域的伟岸身影。
于是,所有的问题都想通了。
古王爷大寿,埙妖君要一千根荒骨,只不过是兽潮发动的前置借口罢了。真正显圣要攻打荒人阵法的,乃是龙皇殿的那位大帝。
那么,又有一个令人惊悚的问题浮现了。
显圣的,是那位北妖域大帝的意志,城头那枚紫匣,又是谁的意志?
竟然能与龙皇对抗!
白微心头震撼,她低眉扫视一圈,发现两人并未发现自己的异样,妖族的修行者只是猜测,那位沉睡在天启之河的存在,是一位不好招惹的涅槃,一皇一帝不出手,只不过是因为“内斗”,龙皇殿和芥子山架住了,无暇攻打草原。
谁能想到,草原荒人所仰仗的大靠山,竟然强悍到了这等地步?
“不对……还有阵纹。”
红蝎陡然睁大双眼,盯着眼前高台的正对面,“是……传送阵纹!”
传送阵纹?!
烈扈有些茫然,他望向前方,战鼓擂擂,狂风烈烈,天地昏暗,有一线光华,通天彻地,撕裂虚空,斩开一扇门户。
不仅仅是妖族负责主攻的三头千年境大妖怔住了。
就连此刻守城的边陲荒人,也怔住了。
那是……一扇门?
数以万千的妖兽,奔走在大地之上,草原震颤如滚雷,这扇浮空之门的出现,硬生生在大地之上斩出了一道百丈大小的沟壑,炽目的光华之中,有一道并不高大的年轻身影,缓缓从中走出。
年轻黑袍男人,背负双手,背后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再之后……便是黑甲狰狞的高大骑兵,以及披着巨大黑色云袍的人族修行者。
这扇门,对着兽潮而开。
这只队伍,向着兽潮走去。
他们的规模……对比这次攻城的兽潮,显得极其渺小。
就像是掷入大海里的一粒石子。
但,却足以惊起千层浪!
走在最前方的黑袍年轻男人,抬起一只手,神性呼啸,蜂拥而至,一道通天光柱,从他的脚边,远方数十丈的地面钻出,鼓荡开来,一道又一道的光柱,犹如地底熔岩突破地面,轰隆隆接二连三的迸发射出,直接将战场割裂,分离。
撞在光柱上的妖兽,神魂和妖灵身躯都被焚成寂灭虚无!
紧接着,他从怀
中取出一枚面具,缓缓覆盖在自己面颊之上。
宁奕回过头,望了一眼城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
小可汗。田谕。田灵儿。
当然,城头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两股冥冥之中的“意志对抗”,显圣对决。
他看到了那枚紫匣,匣子四周,散发着自己熟悉的气息。
元的气息。
宁奕眯起双眼……自己再回高原,已经被元算到了么?
他又望向穹顶那张巨大漠然的面孔,感受到了一股虚无缥缈的意志。
这就是此次兽潮的主使者了,远方那三头千年境大妖,只不过是代行意志的棋子罢了。
主要还是这位意志的主人,“他”想看一看,巨像高台的阵纹是什么样子,阵纹的主人,又是何等神通。
与此同时,那张面孔也望向了宁奕。
“很危险的气息……跟白帝不相上下。”宁奕瞬间就猜到了此刻显圣的意志身份。
芥子山盯上了草原,龙皇殿自然也不会放过。
宁奕冷笑一声,“隔着八百里,就闻到了妖崽子的气味。这是特地等我回来,给我送上一份大礼呢。”
如果自己不是在此刻赶回草原。
那么这次兽潮,毫无疑问,将直接攻破荒人的守城防线。
毕竟东妖域再如何图谋荒人地盘,那位白帝都未曾直接出面……而这一次,则是龙皇殿主人亲自出马,即便是一缕意志,也不是高台的这些荒人能扛得住的。
“元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这是算准了我会在此刻回来。”宁奕感受着体内白骨平原的跳动,喃喃道:“那枚紫匣是给我的……他想让我帮荒人挡住这次兽潮。”
紫匣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白骨平原。
宁奕忍不住笑了,对着虚空轻轻道:“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就算没报酬……我一样会出手的。”
他抬起手。
一抹紫色流光,瞬间从城头掠至他的掌心。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那道紫色流光,一同掠到了那扇巨大古门最前方的黑袍身影身上。
“那是……”
小可汗捂着伤口,喃喃自语。
“是……乌尔勒!”
“是乌尔勒!!”
“乌尔勒!!!”
人潮之中,迸发出炽烈的呼喊声音,乌尔勒这三个字带着魔性,在草原上空盘旋,鹰隼长鸣,百兽恭迎,八面巨大的王旗沐浴鲜血迎风飘摇。
鹰团和骑团的修行者,茫然回头,他们还不明白“乌尔勒”这三个字,对草原的意义。
叶红拂神情惘然,她能感受到无数的意念,都汇聚向了宁奕的身上。
那些人是在呼喊宁奕的名字?
乌尔勒……?
“是天神的意思。”云洵轻声开口。
这位奔赴草原的情报司大司首,深深吸了一口草原的空气,此刻的空气弥漫着鲜血与刀锈味。
但也有自由的气息。
他笑了笑,拍了拍叶红拂肩头,道:“这片草原的本名,叫做乌尔勒高原。”
有些话,不必再说,叶红拂已经懂了。
鹰团和骑团所追随的那个人。
那个戴上狮心面具气势陡然变得稳重的男人。
那个此刻被无数人呼喊名字的男人。
他在这里,被称为乌尔勒。
乌尔勒,即是天神。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初试愿力
“乌尔勒?”
红蝎盯着那扇割裂天地的光门,听着巨像高台传出的欢呼呐喊声音,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恍惚。
乌尔勒这个名字,他在很久以前听过……
“两千年前,草原天神?”
他陡然想起了这个名字的含义,然后震撼地望向那扇巨大光门。
虽然隔了一截距离……但仍然能够看清那个走出光门的黑袍年轻男人的面容。
那张面孔,整座妖族天下都认识!
“大隋剑修,宁奕!”
芥子山败走天启之河,这件事情被东妖域严密地守住,只有凤鸣山留存魂念的那几位大妖圣才隐约捕捉到真相。对于千年境的妖修,此事乃是绝密中的绝密,他们根本没资格得知“草原乌尔勒”的情报。
妖族天下只知道……东皇击败谪仙之后,被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斩杀了,这个人族小子不仅一对一斩杀了东皇,而且还从灰界战争中趁乱南归,成功回到了大隋天下!
“乌尔勒,就是人族剑修宁奕?”红蝎心头狂震。
无数的欢呼声音,在空中汇聚,伴随着那道紫匣落入宁奕掌心,一股虚无的,但又切实存在的力量,悬浮在他的肩头两边。
世间最虚无缥缈是愿力。
佛门菩萨,道宗天尊,走到修行路的极致之后,靠着愿力更进一步。
众生是香火,为自己添衣。
草原上对于“乌尔勒”的颂唱已经持续了两千年,元对于声名极其淡薄,两千年来不断为母河出手,却不求愿力香火,反而将自己的这一份功荫也添加到“乌尔勒”的名号之上……比起乌尔勒可以掌握的权力,这个名字带来的香火功德,才是一桩古天尊大菩萨都盼之不及的天大造化。
两千年前,狮心王铺路。两千年后,宁奕摘果。
紫匣入手,宁奕并没有急着打开,握住紫匣,他立即感受到了一股虚无缥缈的“力量”加持,自己浑身充盈雷霆,似乎轻轻一跃,就可以直上九霄。
“只有握住紫匣,才能感受到愿力……这是元在教导我怎么使用力量。”宁奕眼神一亮,他轻声自言自语,“上一次击溃源煞,斩杀东皇,整片草原都在颂唱我名。所以这次回来,我直接感受到了愿力的加持。”
丝丝缕缕,积少成多,这些愿力星星点点宛若流萤,却聚集成为一条溪流。
这是外力。
却也是己力。
因为宁奕即是乌尔勒,即便他不用这份香火……愿力也不会移主。
宁奕在此刻终于切实的明白,为何龙皇白帝,号称在各自领域绝对无敌,龙皇殿和芥子山,都有着这两位妖族皇帝大量的信徒,有这等庞大的愿力加持,的确在领域之内,处于不败之地!
而六百年无敌的太宗,在天都城内,所向披靡,也是这个原因。
就是不知道,当初太宗皇帝与裴旻对决之时,是否借用了“愿力”……大隋天下的黎民百姓皆为天都加持,这份香火力,应该是比芥子山、龙皇殿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更为庞大。
“只不过离开草原,这股力量就会减弱。”宁奕再仔细感应,一瞬间似乎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火,来自于草原版图的四面八
方,能够驰援的有限,一旦自己离开太远,便无法借用香火愿力。
“有意思。”
宁奕握了握拳,眯起双眼,盯住紫匣。
元……这是想借着妖潮,让自己试一试,愿力加持之后几斤几两?
“拦住兽潮。守住高台。”
“骑团的指挥交给你了。”宁奕扭头对着云洵吩咐了一句,道:“我去杀几头大妖。”
话音落地。
一道长虹拔地而起。
叶红拂已经想象过,在北境大荒对决韩约之时,宁奕飞剑速度很快……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仅仅凭借肉身,宁奕也能快到“突破音障”的程度。
长空破碎,流云倒开。
一道黑袍身影,下一瞬已经悬停在三头千年境大妖的面前。
宁奕淡淡瞥了一眼。
一只蝎族阵纹师。一头修刀的豹子。一只专修神魂的狐妖。
这一瞬间,三头千年境大妖,神情剧变,如同白日见鬼,上一刹这个男人才刚刚走出古门,城头紫匣飞入其掌心,下一刹,这个年轻剑修已经凭空出现在他们三人的面前,彼此距离不过丈余。
没有驭剑?!
这是怎么做到的?
更恐怖的是。
那个年轻人族剑修的目光,只是微微打量一圈,三头千年境大妖便有一种浑身被看破的感觉,即便是完美化形的白微,也有一种无从遁形的感觉。
按照妖族天下的情报……这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两年前离开妖族天下之时,不过是一颗命星,也就是相当于妖修里初入千年境的修行者!
但此刻带来的威压,比起一般妖君还要大得多!
三头大妖此刻不约而同的浮现一个念头。
逃!
三头大妖,刚刚准备转身。
电光火石之间——
宁奕抬起左右双臂,瞬间按住红蝎和白微额头,他并不急着发力,而是望向那头已经转身掠出数十丈的豹子,一句传音准确击入后者心湖。
“若是你敢递刀,能伤到我。我给你留一条生路。”
烈扈瞳孔瞪大,猛地转身,正好看到宁奕双手发力的画面。
咔嚓一声,浑身覆盖红甲的红蝎,被捏得骨骼破碎,一缕命魂直接湮灭。
而肤色雪白的狐妖女子,噗的一声喷出鲜血,肌肤渗出血来,僵硬的娇躯瞬间柔软下来……
宁奕松开双手,任由这两头大妖向着地面坠去。
嗖嗖风声。
伴随着一道怒吼咆哮。
一道囊括天地数十丈的火豹法相,陡然浮现,一缕强劲刀罡,伴随着拔刀的清亮铮鸣,展露于天地之间。
已经掠出拉开的二十丈距离,此刻成为了拔刀突袭的绝佳冲刺距离,这头豹子势不可挡地前跨一步,斩出了修行以来最惊艳绝伦的一刀。
只不过接刀人的神情始终平淡。
甚至还有些麻木。
刺耳的一声交撞,就像是金铁对碰,一缕愿力缠绕在宁奕双指之间,将悬于额首之前的长刀轻轻架住,任凭对面的那头大妖涨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力,甚至连本命妖身的力量都借来,整个人衣衫破碎,体型胀
大,化为一头直立的巍峨大猫。
千般手段,万种神通,通通使尽,刀锋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远远看去,大妖架刀,悬停于年轻人族面前,体型悬殊,宛若大山之于米粒。
单要论体内蕴含的力量。
大山是米粒,米粒才是大山。
宁奕眼神微微一亮,在此刻感应到了体内愿力星火丝丝缕缕的消耗。
愿力不是可以修行回来的力量……自己用一缕,就少一缕。
这很公平。
愿力之强,已经有些超乎宁奕的想象了。这股外力完美无瑕地加持己身,如臂颐指,如果还能源源不断,那么即便有倒悬海禁制相互隔离,也拦不住两座天下的战争。
站在这两座天下最高处的强大存在,对于“长生”的渴望已经到了极致。
正是他们在享用愿力,若是这股力量取之不竭,那么他们便真的有希望成就不朽。
宁奕收回思绪,望向那头竭尽全力的大猫,微微一笑。
他不准备赶尽杀绝,准备留一个当活口,逼问出兽潮背后的意志。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留你一命,收你当坐骑。”宁奕望向大猫的双眼,平静问道:“据你所知,兽潮背后的直接主使者是谁?”
嗡的一声。
烈扈脑海里一片空白。
架刀之力缓缓变得松弛。
这头大妖面部神情迟钝下来。
“是埙妖……”
只说了三个字,展化妖身的大猫陡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向地面方向。
他的身躯宛若遭受一道雷霆劈砍,不见外力,却喷出一大口妖血。
宁奕神情瞬间阴沉下来,他刚刚以神念之术镇抚豹妖,便感受到对方识海里有一缕异样。
这是遭遇了神魂攻击!
那头身材高大巍峨的豹子,颤颤巍巍,虚空之中摇晃一二,窒息一般,面部涨得通红,瞳孔逐渐变细,短短两三个呼吸,便变得细若游丝,紧接着湮化成了虚无,一缕命魂也直接破散。
直接命陨了。
宁奕眯起双眼,望向豹妖临死前目光所及的大地方向,一开始被自己捏死的那头千年狐狸,坠入大地,大袍展露妖身,人形未变,只不过多出了一条巨大尾巴,隐约可见,那条巨大妖尾毛发内,还藏着一条细小的短尾。妖狐修行,一千年乃是一尾。
这头狐妖,应是接近两千年的修为,只不过第二条尾巴还未修行完全。
此刻落地,那位白色大袍女子直接施展遁法向着兽潮的反方向掠去,她那条巨大的雪白妖尾,在摇曳之时只剩一条细小的根部贴着血肉……妖狐擅魅惑,化形伪装,据说在遇到危机之时,可以牺牲一条“尾巴”,换取假死之象。
真正修行境界至顶,道行通天的大妖狐,一条尾巴,便是一条寿命。
那条妖狐落地逃生,还不忘以一缕神念,刺杀同伙,不让其出卖兽潮情报。
“断尾求生?”
这反而引起了宁奕的兴趣,冷笑一声,道:“你逃得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