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6 遇到熊大
笑呵呵的打完招呼,再看了看摊子上的一些零碎小物事,萧寒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大手一挥,直接包圆!
这种大方的举动,自然让这群摊贩大喜过望!几人赶忙再三感谢,把还没卖光的货物一股脑的,全部交给跟在萧寒身后的愣子小东他们,然后捧着铜钱,屁颠屁颠的往家跑去。
“萧侯怕是用不上这些东西吧?”唐俭目睹这一切,好笑的指着小东手中的板凳,拨浪鼓等杂物,向萧寒问道。
做了好事的萧寒心情大好,对唐俭呵呵笑道:“我用不上,可以外送给别人嘛。”
“哦?”唐俭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如果你买下来,就是决定要送出去,为什么刚刚不直接让那些摊贩带回家?”
“哈哈,非也非也……”
萧寒哈哈大笑,而且还是一边笑,一边连连拍着唐俭的肩膀:“唐公,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是大家族出来的子弟,压根就不了解这些平民百姓的想法!您信不信,我要是刚刚只给钱,不收东西,他们一会肯定不回家,而是跑到另一边继续摆摊?”
“哼哼,商人逐利,重惠薄义,此为天性,萧侯的一片苦心,怕是不会被这些人理解。”唐俭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道。
萧寒闻言,却不以为然道:“唐公多虑了,我倒是觉得,逐利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商人逐利,所以物资流通,生活得以富裕。农人逐利,所以种粮用心,我们才有更多的粮食可供食用。而且,这些人也是在付出劳动后,才得到报酬!不偷不抢,凭双手吃饭,难道不应该得到尊重?”
“尊重?他们?”唐俭眉头紧皱,看了眼远处已经隐约不可见的摊贩,口气微带不屑的说道:“他们哪里值得尊重了?你自己也说了:如果刚刚付了钱,却不拿东西,他们一定会拿着本属于你的东西再去售卖,到时候,你还会觉得他们尊敬么?”
“会啊。”
萧寒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掏钱,买到的是他们那一时的快乐,又不是这些琐碎的东西,预想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拘泥些许外物?”
“一派胡言,强词夺理!”
唐俭愤愤的瞪着萧寒,认为他这纯属是胡搅蛮缠:“既如你所说,那你为何还要收走那些东西?”
萧寒看了看小东手里五花八门的杂物,嘿嘿笑着说道:“我收走这些东西,只是为了让他们快点回家过年而已。再者说了,如果不是生活窘迫,他们会在今天这种日子耽搁在外面?
几串铜钱,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过年的新衣,做饭的面粉,我用一串没有用的金属,换来了几个家庭的快乐,难道不值得?”
唐俭依旧不屑,根本没有为萧寒“高尚的情操”所折服,反而继续泼凉水道:“天底下那么多饥寒交迫的人,你救得过来?”
萧寒挺直身子,朗声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唐俭点头,然后突然问道:“达则兼济天下,出自《孟子》的《尽心章句上》第九!请问萧侯,下面是什么?”
“这,咳咳……”萧寒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差点没喘上气来,下面是什么?他连这句话是孟子说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下面是什么?“
“我跟你探讨的是问题,不是背书!”
“哦?不是背书?那到底是谁先拿先圣的话来压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相克,萧寒跟唐俭在一起,总是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相互斗起嘴来。
并且,两人每次也总是各说各有理,谁也辩服不了对方,弄到最后,总是不欢而散。
很明显,这次是萧寒落了下风。
因为比背书?十个萧寒,再加上小东,愣子,再加上他队伍里的二百多人,估计都不是唐俭一个人的对手……
“切,唯女子与老儒难养也!”
最后,萧寒气急败坏,丢下一句纂改的名言,拂袖而去。
后面,看了半天戏的小东与愣子,提着大包小包,赶紧小跑着跟上。
“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出自论语十七篇!”后面,唐俭痛快的大笑,他终于发现了萧寒的弱点!
原来素有诗才,头脑灵活的三原县侯,竟然会是一个不识古文的白丁?这可太稀奇了。
“去你大爷的!出自萧语,第一卷第一篇!”
远处,萧寒朝后比出一个直直的中指……
哎,就不能跟读书人打交道!这些家伙一个个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一样,还特爱抬杠!
哪有段志玄,刘弘基那些人好?说话又好听,关键还好糊弄!刚刚自己那些话,要是在他们面前说出来,一个悲天悯人的圣人形象绝对跑不了!哪能和现在一样,被人拆台拆的落荒而逃。
“咦?侯爷?”
就在萧寒气愤填膺,发誓回去一定要多读几本偏门书,到时候也让老家伙下不来台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兀的从前面的一个巷子里传了出来?
“谁?熊开山?你怎么在这?”
还在盘算着的萧寒乍一听到声音,差点吓一跳,连忙转头看去,却看到一个雄伟的身躯差点把窄窄的巷子挤满,这身躯,不是熊开山,又是哪位?
“侯爷?真是你?您怎么有空来我家这里?快,快进屋坐坐!小东兄弟,你看你还拿这么多东西,累坏了吧,我帮你拿着!”
此刻,熊开山确认了面前的正是萧寒,根本就没听到他的问话,只兴奋的冲上前行礼,然后不由分说,接过小东手里的杂物,迈开大步兴朝巷子里跑去。
“这……”萧寒与小东被这突然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小东,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好家伙,是谁说熊开山没心眼的?没心眼,接东西还接的那么快?
而且接着东西,扭头就跑,生怕自己再要回来?看这模样,要是自己真去了他家,估计愣子手里的东西也保不住。
“侯爷,这……”呆了半天,小东终于回过神来,指了指熊开山的背影,又指了指自己手中所剩无几的东西。
萧寒扯扯嘴,叹息一声:“这什么这,走吧!今天就当老子慰劳属下了!”
“咳咳,侯爷,那你啥时候,也慰劳慰劳我们俩……”
“滚!!!”
1457 熊开山
坐落在这条巷子最深处的一方小院,就是熊开山的家。
小院不大,但是收拾的干干净净,那扇还没熊开山高的院门上,贴的两条红纸对联,在周围一片昏黄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喜庆。
“娘!小妹!快出来,侯爷来了!”
跑在最前头的熊开山兴冲冲的钻进院子,东西也来不及放,就朝着里面的屋子大吼了一声。
“侯爷?哪个侯爷来了?”
很快,伴随着诧异的询问,一个围着围裙,手上还粘着面粉的老妇人从屋里急急的走出。
而在他身后,还躲着一个同样系着围裙的少女,大大的眼睛里带着柔弱,带着恐惧。
“哎呀!咱们这里能有几个侯爷,还不是我跟你们说的萧侯!”熊开山对着母亲和小妹哈哈大笑,然后朝旁边挪了挪身子,露出院门外的萧寒几人。
“是那个带着你打蛮人的萧侯?”
听到儿子的话,老妇人立刻激动的手都颤抖起来,连忙向院门望去。
院门处,萧寒尴尬的站在外面,见状对着老妇人弯腰拱手:“老夫人,过年好!”
“好好好,都好!快,外面冷,屋里坐!”
老妇人努力看清了门口的萧寒,顿时激动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急忙上前几步,就想拉萧寒进来,但是手刚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
刚刚或许是太激动了,直到此时,她才猛然想起:面前的年轻人,并不是自家的亲戚子侄,而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国朝侯爷,是一位可以统领大军,纵横草原的大将军!
门口,心思活泛的萧寒怎么能看不出妇人的尴尬?他没有犹豫,笑着上前一步,握住老妇停在半空的手,和声道:“谢谢老夫人,我们今天也只是路过这里,顺道来看看你们,就不进屋了,在外面站一会就行。”
“啊?”老妇没料到萧寒会这样平易近人,甚至主动握住自己的手,所以直接呆在了原地,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双温暖的手松开,还在恍惚中的她才隐约间听到儿子的嘟囔:“哎,咱家的屋子太小了,侯爷进去连个地方坐都没有!娘你带着小妹先进去吧,俺在外面陪侯爷说会话。”
熊开山说是要陪萧寒说会话,但萧寒其实并没有在小院停留多久,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不是嫌弃小院寒酸,只是因为他每次看到熊开山的妹妹,就忍不住有一种无言的怒火在心底聚集,似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所以,他匆匆告别了老妇人,出了院门,才依着巷子两边的土墙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侯爷!”
熊开山很快从院子里追了出来,搓着手,对着萧寒呵呵傻笑。
萧寒闻声转过头,看着面前一脸憨厚的熊开山,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感叹。
曾经,突厥人在掳掠那个柔弱女孩的时候,估计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会因此而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雄鹿部落没了,赤狼部落灭了,两个同样都叫做灵狐部落的,更是人畜皆亡!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突厥游牧部落,全部被大火吞没!
虽然,这些部落的灭亡,不能把原因都归结到熊开山的身上,但是每一次,莫不是他冲锋在前!以至于现在在草原上,还流传着魔神的称号。
“之前不是分给你们很多钱财了么?怎么不弄个好点的房子住?”想着那些突厥人的惨状,萧寒的心情稍微好转一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问道。
熊开山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小院道:“嘿嘿,俺想换大一点的房子,要不进门都老碰脑袋。但是家母却说住惯了这里,而且跟周围邻居都熟识,不愿意搬走。俺就寻思等过完年,过完年就把这处房子翻新一下,到时候就宽敞了,侯爷您再来做客!”
萧寒闻言,点点头道:“嗯,也好,到时候记得去王成那里支取点钱,就当我给你提前送的乔迁礼了。”
“不用!”熊开山摇摇头,拍着胸膛道:“俺前些日子立了很多功劳,换了好多钱,足够了!别说房子,就连娶媳妇,和小妹出嫁的钱都够了。”
“你小妹……”
突然又提到那个柔弱的女孩,萧寒心中不免又是一疼,仿佛是被钢针狠狠的刺了一般!刚刚敛去的怒意,又开始在心头酝酿?
“小妹她现在还好。”看到萧寒的表情,熊开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犹豫片刻,突然一咬牙,单膝朝萧寒跪下,低声道:“侯爷!开山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萧寒神色复杂的看着熊开山,心里隐约间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熊开山跪在地上,虎目含泪!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属下恳求侯爷,当你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把小妹一同带上,让它离开这里!”
萧寒听到果然是这个请求,目光一下子变得阴冷,沉声闻道:“她在这里,还曾有人说过什么?”
熊开山一怔,然后拜倒在地,默不作声。
萧寒见状,深深的叹了口气,将他从地上拉起,低声道:“我一直以为,让女人受到欺辱,那是我们男人的错!是我们没有保护好她们,其罪在你我,而不在那些柔弱的女人身上!
所以,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轻诲她们,更没有权利去指责她们!如果有人敢这么做,熊开山,我准许你对他们动手!”
熊开山紧握拳头,颤抖了许久,最后却颓然松开,望着萧寒,用沙哑的声音道:“属下不用侯爷说,也会教训那些贱人!但是小妹她,却再经不起伤害了。”
萧寒默然。
他知道熊开山说的对,一座城市有多少人?怕是有数万人之多!
而在这数万人中,总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所以熊开山会担心,担心有些人用另类的目光看向小妹!那样的话,不光是小妹,就连他也会发疯!
“好,我会带她离开这里!”萧寒并不是迂腐的人,所以在看到熊开山痛苦的模样后,他果断答应下了这个简单的请求。
1458 新的一年
“谢侯爷!”熊开山郑重下拜,不过这一次,萧寒却先一步,拦下了他。
“你难道,就不想亲自带着妹妹一起走么?”扶着面前犹如黑塔一般的汉子,萧寒突然目光灼灼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一起走?”
依旧保持着躬身动作的熊开山闻言愣住了,一双猛然瞪大的眼睛直直的看向萧寒,目光中尽是疑惑。
一起走!走去哪?
在这个乡土观念嵌入人心的时代,熊开山做梦都没想过要离开这个生他,养他,长他的地方!
甚至于,要不是看小妹在这里生活的痛苦,他都不会动让小妹离开这里的念头!
萧寒无视错愕的熊开山,望着周围低矮,破烂的院落房屋,轻声说:“对,一起走!带着你的家人去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看看!看看雄伟的长安,富饶的江都,文章盛世的山东,到那时你才会发现,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的朔方城好上千倍,万倍!”
“可……可这才是俺的家……”熊开山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涨红,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那方小院,那里承载了他几乎所有的记忆。
“对啊,这是你的家,但这里不是你唯一的家!”萧寒笑了,他拍了拍熊开山坚实的肩膀,用一种类似于蛊惑的语气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熊开山,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不应该困在这座小小的朔方城里!出去闯荡一番,总比在这窝屈一辈子好!”
“俺有本事?俺有什么本事。”熊开山被萧寒蛊惑的有些茫然无措,他还没有昏头,知道自己除了打架斗狠,那还有什么其他的本事?要是真去了那些大城市,靠什么过活?
萧寒看着貌似动心的熊开山,继续说道:“别妄自菲薄,我听说,之前封将军找过你,要给你个校尉当当?”
“啊?您怎么知道?”熊开山一听这话,脸瞬间红了!他只是憨厚,并不是傻!知道那种情况属于挖墙脚,虽说自己没有被挖走,但被老板问起来,还是有些尴尬。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有没有这事吧!”萧寒阴测测的笑了两声,似乎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封大凄惨的模样!
好家伙,竟然敢挖人,还他奶奶的挖他的人?不知道这些人自己都留着有大用?任青的分筋错骨手,甲一的大力金刚掌滋味还不错吧?
“有这事,不过不是让俺当校尉,是当队正。”熊开山被萧寒突然露出的阴险模样吓了一跳,老实的答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萧寒闻言,哑然失笑:“哈哈,老柴也太小家子气了!一个千人敌的猛士,怎么也得个校尉才配得上,就给一个队正,怪不得你不去。”
“嘿嘿……”熊开山也跟着尴尬笑了起来,等笑过之后,才又小声道:“其实俺也不是嫌弃队正官小,在俺眼里,伙长就不小了!俺主要是是想跟着您一起。”
“跟着我?”这下,萧寒有些意外,不过旋即又欣喜起来:“你既然想跟着我,就该知道我并不会在朔方停留很久,到时候我走了,你又该何去何从?”
“这个……俺还没想过。”熊开山低着头回答。
“你啊你!”萧寒被他的这幅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你不会等我走了,继续去封大他们身边做个小小的亲兵,然后等有一天骑不了马,拉不开弓,就回到这个小院,安稳的等死吧?”
“嘿嘿,这样也行!”熊开山咧嘴笑了,然后又补充一句:“别忘了,俺还要娶房媳妇,生个儿子,好给熊家传宗接代……”
“咳咳……还生儿子?打算继续当大头兵,然后守着小院,等死?”
萧寒这下算是被彻底气笑了!
别人要是有熊开山这种本事,莫不拼了命的往上爬,盼望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给自己,给子孙换一个命运!
可换在他身上,最大的期盼竟然只是娶一房媳妇,做一辈子小兵?这算哪门子理想!
“我……我懒得再跟扯淡!现在我正式通知你:过完年后,有一个很危险的任务需要你去!你要是能把它完成,回来后,侯爷我包你一个归德中候!七品的武官!
到那时,你可以带着家人随我一起回长安!哪怕娶了媳妇生了娃,也能让小熊有学上,有书念!
要是你完不成这个任务,放心!侯爷我不会不管你,等把你风光大葬后,我会带着你的妹妹和母亲去长安安度余生!”
“啊……”
“啊什么啊?!你是想一辈子憋屈在这里,还是轰轰烈烈的闯活一场,自己回家想去!想好了,明天去驿馆找我!”
一口气说完这些,萧寒拂袖而去,空留下张着大嘴的熊开山站在那里愣愣出神。
人,都是逼出来的!
站在悬崖边上,你不踹他一脚,永远都不知道他膀子上,长得到底是可以翱翔九天的羽翅,还是只能变成肯德基全家桶的鸡翅。
萧寒自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人!
三百勇士,数日的草原征战,不光打造出一支令所有突厥人闻风丧胆的萧字铁骑,还在其中涌现出好几个闪耀着光点的英雄人物。
而熊开山,无疑就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个!
如果有了他们的加入,那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或许就会变成一半一半!一半生,一半死!
贞观三年的大年三十,就这样在一片平静中度过,回到驿站的萧寒不知道熊开山在这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反正他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这谁他娘调的饺子馅!这么大块的羊肉也不先炒熟,害得老子足足拉了一晚上的肚子……”
清晨,脸色蜡黄的萧寒哆嗦着一双腿从茅厕出来。
昨夜的一顿过年饺子,可算是把他折腾惨了!拉肚子拉的近乎虚脱不说,主要光着屁股上茅厕,它还冻腚啊!
经过这痛苦煎熬的一夜,萧寒总算知道风吹屁股凉,到底是怎么一种凉法了。
“小兔崽子!你是故意害老夫的是吧!”
1459 大雪满弓刀
“小兔崽子!你是故意害老夫的是吧!”
拖着沉重的腿脚回到驿馆大堂,萧寒还没来得及找个板凳坐下歇口气,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就从楼上响起!
而听到这个声音,萧寒都不用抬头,就知道这位铁定是昨晚上跟他一起吃饺子的唐俭。
想来,这一夜他也应该折腾的不轻。
“哎,唐公!你这就是在冤枉我了!如果真是我特意干的,你觉得我还能豁出命,陪你一起吃成这幅模样?最关键的是,楼上的茅房,那可是我让给您的!”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萧寒朝楼上无力的摆了摆手。
整整拉了一晚上的肚子,他现在连喘气,都是一个不小的负担,真没什么力气再跟唐俭吵一架。
“哼哼,就算不是你特意干的,也是因为你而引起!”楼上,唐俭语气稍微缓和,他自然知道萧寒也是折腾了一晚,但是这股子怨气,不超他发,朝哪发?
昨天白天闹的不欢而散,到了晚上,萧寒却来喊他吃过年饺子。唐俭当时还挺高兴,以为这是赔罪,哪想到赔罪是假,是找人一起遭罪是真!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宁愿蹲房间里啃窝窝头,也好过吃这么一顿威力堪比泻药的饺子。
“我引起的?我只想吃顿过年饺子,我错了么我?”
另一边,萧寒本来心头也是窝着火,再听唐俭把责任都推给他,登时就感觉火气蹭蹭往上冒,忍不住跟他对呛了起来。
“嘿,你没错?难道是老夫错了?老夫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昨夜被你差点没折腾死……”
“我也是一夜未眠!我还冻屁股呢!”
“我管你眠不眠!老夫就眠了?”
“……”
“……”
空气,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整个客栈似乎静的连根针落地上,都能听清。
刚刚还斗鸡般的两人猛然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歧义,两张脸色都齐刷刷的黑了下来。
折腾?未眠?屁股?
这些话,怎么越听,越像背背山?
“嘭!”
就在客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忽然,驿馆侧门被人用力推开!
紧跟着,带着一顶狗皮帽子的愣子就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侯爷!侯爷!唐公?您看没看见我家侯爷?”
一头闯进驿站的愣子根本没发现黑着脸的萧寒,轻车熟路的抓着栏杆就要往二楼冲。
结果等他爬到一半,才猛然看到了唐俭,连忙停下,一边向他行礼,一边询问家主的位置。
“在下面!”唐俭阴着脸,朝楼下用力一点。
“下面?”愣子没注意到唐俭的异样,听他说萧寒在下面,他也下意识扭头往下去看。
果然,在唐俭指的方向,他看到了脸色蜡黄,仿佛大病一场的萧寒。
“侯……爷?您这是怎么了?”一眼看到萧寒如今的模样,愣子登时大惊!直接从一人多高的楼梯上跳了下来,冲到萧寒身边急急的询问。
“别管我怎么了,我先问你,昨天的饺子你吃了没有?”
楼底下,萧寒看着还能翻栏杆,貌似一点事都没有的愣子大为惊奇!
虽然昨晚他并没有叫愣子一起吃饺子,但以这货的性子,不可能不偷吃啊?!可他怎么就没事?
“你说的那些饺子?我吃了啊!”果然,愣子很快就傻傻的点头,根本没有藏着掖着的模样。
“那你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没啊,好着呢!”
“你吃了多少饺子?”
“就两个!哎,我也想多吃几个,但是小东那混蛋趁我去给您们送饺子的时候,把锅里的那些都藏了起来,就给我留了两个尝尝味道!无耻之徒,吃独食,拉肚子不知道?!”
愣子朝着萧寒发了一通牢骚,话里话外都为没吃够饺子而懊恼,熟不知他这一句话,却让唐俭跟萧寒越发黑脸。
吃独食,拉肚子?这二货说谁呢!
“小东呢?怎么今早没看到他?”翻了个白眼,萧寒决定不跟这胚货一般见识,改而问起小东这时候在那。
“小东?他不是在房间里么?”愣子听到萧寒的问话,想都没想,直接朝着自己睡得房间一指,!
不过等指完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挠着头道:“咦?好像听您这么一说,今天确实没看到他哈?这小兔崽子跑哪里去了?
“就是,这家伙能跑哪?!”
就在萧寒与愣子一起诧异之际。
一楼角落里,那个萧寒怎么踹,都没能踹开的茅房中,却传来一道无比虚弱的声音:“呃,我在这……谁进来拉我一把,腿麻了,爬不进来了……”
——————
年夜一顿饭,放倒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国公!一个侯爷!
这事要是放在长安,绝对是震惊朝野的大事!无数投毒论,阴谋论的说法,估计瞬间就会传遍整座都城!
搞不好连百骑司的人都会为此惊动,将厨子带菜贩连同驿馆的所有人员一起投去大牢,严刑拷问。
但是,此事发生在朔方,就没有那么多的问题了。
好像,除了把驿丞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昏厥过去,再没什么事出现。
而这位昏厥过去的驿丞也不会想到,就在他昏厥的时候,一道消息从北面传来,然后迅速传遍了整个朔方城!
“李靖大将军趁连日暴雪掩护,带领三千精锐兵翻过号称不可逾越的阴山山脉,一夜奔袭数百里,大破定襄城!缴获象征可汗权威的大鼓和巨纛!”
“柴绍大将军带铁骑数千,已经绕过定襄城,猛追颉利!”
在这个消息到来前,估计谁都想不到,征突厥大军在消沉了一个月后,于贞观四年正月,为大唐献上了这么一份绝无仅有的新年礼物!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据说,这是萧寒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惊喜过甚,忍不住吟诵出来的诗句。
此诗当时为唐俭大为赞赏,并精心抄录下来,附在报喜的折子一起快马送往长安,成为记录这场战役独特诗体。
当然,本着严谨治学的目的,这首诗的写作诗句与环境,也被唐俭一并记录在了诗句的下面。
贞观四年,初一,萧侯于茅厕中听闻我军大胜,当场喜不自禁,一蹴而成!
1460 学派之间的争斗
“茅厕之中?一蹴而就?”
估计就连唐俭也没想到,这句充斥着他的恶趣味的注释,很快就随着萧寒的《塞下曲》一并被送到了长安。
然后,也不知怎么,这句注释又“一不小心”从朝堂之上,传到了民间。
这下子,顿时在某些以文人士子为主导的群体中,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有辱斯文啊!”
“此等佳句,怎可诞生于污秽之地!”
就在满城挂喜,无数百姓走上大街,庆贺征突厥军大胜之际,京城,西郊,一所装饰朴素的大院里。
程咬金的几个“老熟人”正捶胸顿足,纷纷向一位衣着普通的老者指控萧寒,仿佛此人十恶不赦,就该就地摁粪坑里怄死一般。
院子中,被围起来的老者年纪很大!清瘦的脸上满是岁月洗礼过后留下的皱纹,鼻子软榻塌的,牙齿几乎落光,头顶上看不到什么头发,唯有颌下一缕稀疏的胡子灰白。
本来,这种长相应该给人一种很滑稽的模样,但在这位老者的身上,却偏生无比的和谐!不管是谁,一眼看过来,看到的都会是那一股由内而外溢出的儒雅,从容之态!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对老者最好的形容!
“呵呵,郑家小子,你说诗句不可诞生于污秽之地,那你长长焚香净手,润笔研墨,可曾写出过‘大雪满弓刀’这样的佳句么?”
良久,等几个愤愤不平的老头发泄完毕,老者终于笑着开口了,声音轻缓,丝毫不带老态。
“这……晚辈不曾写出!”郑老头被老者点出,感觉有些愕然,又有些脸红。
虽然对那些三原县侯的所作所为极其不屑,但是光说这首诗,他自问平生写作无数,却无一可及。
老者眨了眨眼,似乎对郑老的诚实很是欣慰,笑着摇头道:“荷花出自污泥,污泥却不曾沾染荷花半分!世人在荷花池边走过,看的也是亭亭玉立的荷花,而不会在意池底下的污泥,既如此,你觉得诗文又何论出处?”
“我……”郑老头羞愧无言,在他身边另一个老头见状,却忍不住跳了出来:“老祖宗,您说的荷花为花中君子,可那萧寒……他本身就是一个纨绔子!而且此子行为恶劣,脾气乖张,窃取高位!杀人如麻,简直人神共愤!”
“行为恶劣,脾气乖张?人神共愤?老夫在这长安久居多年,都尚且不知,你们远在山东,又是从何得知的?”
看到急切跳出的这人,老者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双似乎可以洞穿心灵的眸子,静静地看向他。
“我们……是……”这人在这双眸子下支支吾吾,半响没有回答。
老者见几人这幅模样,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道:“老夫听说,你们千里迢迢从山东赶到长安后,第一件事就想找机会进宫?”
“咳咳……我们那时听到此子在草原上肆意杀戮,所以想进宫劝诫陛下,将此子召回,免的再造祸事!不过后来却被此子的同党陷害,受了些伤,更可恨陷害我等的人到现在,也没被找到!”
突然间提起此事,几个老头立刻就感觉到一阵的羞怒难当!
他们几人在家族的地位何等尊贵?哪曾受过这种毒打?而且在一顿毒打过后,还被扣上了非礼的恶名!这简直比身体受伤更为狠毒!
在那些养伤的日子里,几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哈哈…哈哈……”
就在郑老几人回想当初,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将程咬金活生生给撕了的时候,面前的老者突然笑了,而且笑的极为开心的模样。
“老祖宗,您这是?”几个老头震惊的回过神,齐齐的看向老者。
不过老者却依旧大笑,朝几人摆摆手:“没事,老夫只觉得那人做的不错,就是打的轻了些,没把你们打醒!要是老夫见了他,一定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下次出手再重一些!好吧你们这些混蛋通通打醒!”
“啊???”
听到这句,郑老几人全部石化!感觉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自家这位老祖宗莫非是老糊涂了?胳膊肘往外拐?
“啊什么?老夫说错了么?”
这个时候,老者突然收起笑容,指着几人破口大骂:“你们几个是不是在家里待久了,连脑子也一起扔家里了?去劝诫陛下,你们凭什么劝诫皇上?
那萧寒舍弃安逸,亲去塞外,这是大忠!冒生死之险解救同胞,此为大仁!以三百人对敌数千,此为大勇!被敌所围不离不弃,此为大义!
如此忠勇仁义之人,你们却要去陛下面前告他?!老夫要是再年轻五十岁,不用那人打你们,老夫先一剑劈了你们,省的你们为家里招去祸事!”
“忠勇仁义?”几个老头这下彻底懵了,哪怕被吐沫星子喷了一脸,也没人动手去擦一下。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作为山东氏族里面影响力最大的老祖宗,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人!老者竟然对那个三原县侯的评价如此之高!
要知道,这位老祖宗当初面对杨广时,那都没有一句好评语,把心高气傲的隋皇帝气的罢朝三日,从此再不宣召老者!
“可是……老祖宗,此子还在江南开设学院,大肆传播墨家学说,我儒家子弟前去,尽受屈辱。”
最终,有人忍不住将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原来,并不是他们看萧寒不顺眼,更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
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他们与萧寒最根本的矛盾,也是儒家与墨家的矛盾!
他们把萧寒看做了墨家的代言人,所以才如此的憎恶,如此的想要将其打倒!
有些意外,那个老者听完这句话后,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院中,目光从几个神色各异的晚辈中间穿过,最后看向墙角的一株柿子树。
这棵树的树叶早已凋零,只留下杂乱的树枝伸向天空,像是在索取什么,又像是在控诉什么。
1461 各有反应
“你们是觉得萧寒是墨家推出的话事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墙角那棵枯萎败凌的柿子树,老者突然叹息一声,低声问道。
郑老肃然,点点头道:“是!晚辈曾暗地里调查过,此人与现任的墨家巨子相交甚密!而且看此人的发迹之路,也正是由一些奇技淫巧而起,这与墨家擅长的机关道具非常相像。
所以晚辈有理由相信,这个叫做萧寒的人,正是墨家为了复出,而倾力扶植的一个傀儡!”
“就凭这个,你们就把他当成了墨家的傀儡?”听完这些话,老者先是惊讶,然后又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
几个老头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对视一眼后,小心的开口问道:“老祖宗,您这是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自然是笑你井底之蛙,笑你自以为是!”
老者看着惊愕的几人,笑容渐冷:“就凭这一点,你们就能断定他的来处?你们可知,为了确定他的由来,当今的皇帝,豪门,隐派,一共花费的多少时间与精力,到最后却都无一可得!如果他的出处真如此浅显,用的着你们怀疑?
还有你们说他是奇技淫巧起家?什么是奇技淫巧?城外的三原县你们曾去过么?我们征战蛮夷的铁骑军营你们看过么?每年都上缴天价赋税的江都你们知道么?
就算你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手中的书,写下的纸总该看的到吧!这两样东西,现在就是你们眼中的奇技淫巧做出来的!”
老者一段愤而含怒的话,直震得郑老几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结果,与他们来时想的彻底不同!
这位刚直的老祖宗,在听说有如此叛经离道的人后,不应该雷霆大怒么?!
到那时候,以他的崇高身份和地位,只要简简单单说出一句话,萧寒连同他的那个理学院,立刻就会变成天下文人士子的仇敌!再难行半步!
可现在,老祖宗怒则怒了,却是朝着他们怒的!对于那个萧寒,不光没有指责,话中还多带欣赏维护之意!
“罢了……”
终于,老者像是累了,他伸出苍老的手掌,对着面前都几人摇了摇,说道:“老夫这些年一直住在长安,没有再回老家考校过你们,说起来,也是老夫的错。”
“啊?老祖宗,您没错,有错也都是晚辈的错!”早已经年过半百的郑老看到老祖宗疲惫的模样,生怕他因为自己再气出些好歹来,连忙低头认错。
不过,老者却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对,错,就是错!老夫曾经也认为儒家圣人之言,是天地之大道!可后来却发现,圣人之言有时穷,天地之道却无尽也!
儒家,墨家,法家,诸子百家,孰高孰低?孰强孰弱?孰是孰非?
说到底,不管是谁,根本没有高低之分!我们儒家如今兴盛,只不过沾了先圣的光,又恰恰应和了形势,所以才变得枝繁叶茂!
可如果你我后辈不继续努力,只靠打压别人,来抬高自己。当这天地变冷,形势转换之时,看似枝繁叶茂的儒家,也会很快变得如同那棵枯树一般,风华散去,只余嶙峋。
哎,一家之言,道不尽天地至理!采众家所长,方知世界之浩瀚!郑家小子,你们须知:河有千条,终将入海,大道百万,殊途同归!”
老者在说完这些话后就走了,空空的院落中,只剩下几个老头呆呆站在原地,墙角处的柿子树被风吹过,光秃秃的枝丫唰唰作响,仿佛是在嘲弄着他们的无知。
“老郑,你觉没觉得,那个萧寒真邪乎!我们刚刚联合一些老儒准备讨伐他,他立刻就传来被突厥人欺负的消息,弄得所有人都去同情他!现在,我们来找老祖宗,结果连老祖宗都向着他,他难不成是有什么巫术?”
”对啊!这两日草原大胜的消息疯传,我们之前找人写的折子,编的传言都没了用,现在该怎么办啊?!”
郑老听着周围几人的话,脸色苍白,最后终于狠狠地一甩胳膊:“能怎么办?走吧!”
“走?走去哪?”
“回去,回老家,山东!”
“啊,回去?我们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那个萧寒?”
“哼!不放过他又能怎么办!老祖宗不帮我们,皇帝和勋贵都站在他那一方!还有此次草原大胜,等他回来,一定会受到万民拥戴!我们到时候拿什么对付他?不想自取其辱的话,还是赶紧回去!”
“就这么回去!我不甘心!”几个老头中有人愤愤不平,他们千里迢迢跑来长安,结果什么事都没做成,还挨了一顿打,这叫做哪门子事?回去后别人问起来,这脸朝那里搁!
“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郑老本就一肚子火气,听到这人的话,立刻瞪着他怒骂了一句,然后不管不顾,转身就走。
“你这又是发哪门子疯?”
被骂的人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到最后,还是另一人低声告诉他:
“喂,你忘了,朝廷前一阵子派了一个武将去了山东!我听说这人也是咱山东人,但他却丝毫不念同乡之谊,把老家闹的一塌糊涂!
你也清楚,老郑家的商队就是走草原的,被他这一闹,损失惨重!今天本就是他提议来找老祖宗,如今老祖宗不帮咱,他自然要赶紧回去,免的老家被人端了。”
“哦,原来如此!哈哈,谁让他跟突厥人眉来眼去的,活该!!”
“嘘,当心让他听见,快走吧!”
几个老头灰溜溜的离开了这座别院,然后很快就收拾行李,乘上马车,向老家方向出发。
而伴随着几个老头的离开,弘文馆,御史台中的不少人齐齐的叹了口气,然后从抽屉暗格抽出一些已经写好的折子,通通投入了火中,看着火苗将那些攀附牵连的东西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一些坊间的无赖子,不良人,也跟着苦笑,眼看要到手的好买卖,又没了……
“哼哼,算他们识相!这些事就不必告诉他了,省的他在草原上分心!”
东市,公平茶馆内,木讷的店主将几团纸揉成团,塞进了手边的暖炉当中,然后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起的大雪,渐渐的陷入沉思当中。
1462 白道口之战
外面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起了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正如几天前的漠北草原一样。
时间回到几天前。
在北地漫天的风雪之中,从定襄城逃出的颉利可汗正带着自己仅剩下的三千亲卫队伍,仓皇向北奔逃!
而这一逃,持续了近一天一夜,他们才摆脱了身后紧追不舍的柴绍,来到了一处名叫“白道”的地方。
“可汗,前面就是白道(今呼和浩特)过了白道,就到铁山了!(今白云鄂博)”
队伍的前方发来传讯,但是被护卫在中间的颉利可汗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那双充满了迷茫的眼睛,始终不知在看向何方。
“可汗!现在追兵已去,而且前方白道地势狭窄,不好通过,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看到颉利可汗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个叶护身份的突厥人暗叹了口气,上前低声询问。
“啊?”
听到这句话,一路上都处在失神状态的颉利终于有了反应!
他下意识拉紧马鞭,先惊慌的往身后看去,直到看见身后白茫茫的一片,才松了口气,回过头咬牙喝道:“不能休息!唐人追的紧,我们要赶快去到安全的地方,召集勇士,将定襄城夺回来!”
“可是……”这名叶护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色,犹豫道:“可是我们已经连续跑了太久了,现在早已经人困马乏!如果再不休息,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很难坚持下去……”
“嗯?你说什么?!难道朕的命令已经不好用了!”
这名叶护本来只是好心劝诫,那料到面前的颉利竟勃然大怒,指着他大骂了一句,然后又觉得不过瘾,竟扬起马鞭,不由分说,直直的抽在了叶护的身上!
“啪!”
颉利的这一鞭子极狠!
虽然那个亲信穿着厚厚的衣物,却仍旧被捆束着金线的马鞭抽的趔趄不已,险些摔下马去!
“叶护!”
“可汗息怒!”
这突然发生了一切,不光是那个叶护没有想到,周围其他人更是始料未及!在短暂的愣神过后,颉利身边的众多亲信官员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扶人的扶人,劝说的劝说。
“不准休息,立刻走!”
而面对着嘴角渗血的叶护,以及众多亲信的劝说,颉利只是红着眼睛,怒吼着让队伍前进。
可汗的威信是强大的,在颉利的怒吼声中,这支逃亡的队伍终于再次缓缓前进。
只不过这次队伍中的气氛与之前相比,又有些不同。
队伍中,不少人偷偷的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叶护,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颉利,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复杂。
骑马走在最中间的颉利对于周围的目光并不是没有察觉,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心中的怒火要比那个挨打的叶护更加猛烈!
前一天,他还待在象征着突厥最高权利的王帐中,过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至尊生活。
可一天后,自己却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被人追的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切,究竟怪谁?!
当然,颉利自然不会怪自己,他只会怪别人。
怪边防守军涣散,连唐人入境都没有察觉!
怪身边亲信蠢笨,十万人竟被数千唐人击溃!
怪老天爷不做美,竟然下起了大雪,给唐人可乘之机!
“哼!别以为朕不知道,唐人突然出现在定襄城,这里面肯定有内鬼,说不定就是你们其中的一个!等到了安全地方,朕再跟你们慢慢清算!”
目光从身边的一干大臣,亲信身上扫过,颉利心中泛起一丝冷笑。
他是败了,但是他没全败!
十万人的定襄城算什么?他手下多时,足有五六十万控弦之士!区区十万人,没了就没了!等他彻底摆脱唐人,振臂一呼,依旧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可汗,依旧有无数战士前赴后继,为他所用!
“唰……”
就在颉利凶狠的目光,不断在众人身上扫过的时候,突然一声轻鸣声从漫天的风雪中传来。
“怎么回事?怎么像是弓弦的声音!”
作为一出生就与弓马打交道的突厥人,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正在射箭!
但是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又被他们自己否决:“不可能是弓箭,外面还在下着大雪,弓箭吸了水汽,力道大减,根本射不出有伤害的箭!”
很多突厥人都是这么想的,甚至更多的人以为这是自己疲累过度,导致出现了幻听。
直到队伍最前面,一个骑兵毫无征兆的晃了一晃,然后身子一晃,彻底栽倒在地后,无数人才猛然惊醒!
在倒地的这个骑兵胸前,插着一根短短的铁箭,箭身乌黑,上嵌三道深深的沟槽,嫣红的鲜血正顺着这三道沟槽汩汩而出!
“不好,有埋伏!”第一个看到这支弩`箭的突厥人大惊失色,慌忙勒住战马,厉声怒吼!
但是这时候一切都晚了,因为冲天的喊杀声已经在四面八方响起!
“杀啊!”
这一刻,无数唐人骑兵席卷而出,如猛虎,如蛟龙,携裹着漫天风雪,向着颉利的队伍直直杀来!
这支犹如天神下凡般的唐人军队,正是料定颉利逃亡路线,并且预先埋伏好的李世绩的大军!
“冲!给朕冲出去!”
再遇袭击的颉利这一刻目眦尽裂!嘶吼着让人准备迎战!
但是,这么长时间的行军,早已经让突厥人的体力,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
在面对着前方如狼似虎的唐人军队,数千突厥人很快就被杀得连连败退,一些人更是丢下兵器,直接趁人不备,冲入了茫茫雪原之中,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
“所有人都给朕杀!杀一人擢升吐屯发,杀十人升叶护!护朕冲出者,升特勤!”
眼看身边的士兵纷纷败退,就要不支,颉利可汗终于忍不住举鞭怒吼!
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再不能有半点吝啬了!若果再吝啬,那接下来只能去地狱中后悔!
(注:古时候的突厥可汗也是自称为朕的,这一点文献中有叙述。)
1463 单于继续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绝对为千古不变之真理!
“吐屯发叶护?特勤?”
在听到颉利吼出的这几个官职后,原本节节败退的突厥人顿时一怔,迷惘散乱的眼睛更是迅速蒙上了一层红色!
突厥不比唐人!他们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他们奉行的是彻头彻尾的狼行文化!只要有权利,所有的一切,都归权利者所有!
比如在类似阿史那这样的部落中,族长就是全族的王!对所管辖的所有族人拥有予取予夺的权利,只要族长愿意,他就可以尽情享受全族的财宝和女人,且不会招来任何非议!
而颉利在情急之下喊出的“吐屯发”,则是比族长更大的官职!它可以同时管辖数个,乃至数十个部落!
更别说其后的叶护,特勤了,那已经是仅次于小可汗的官职,辖下草原可达千里,是不折不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杀一个唐人,就能当吐屯发?既然这样,还跑什么跑!”
“勇士们,杀啊!”
“为了部落!拼了!”
片刻之后,无数声滔天怒吼猛然间从战场中爆发!
紧跟着,被无尽权利和财富蒙蔽了思想的突厥人红着眼,疯狂的向着唐人冲去!丝毫不去考虑这份奖赏,到底能不能有兑现的一天。
自小野蛮成性的突厥人终究还是强大的!一开始的败退,只是没有斗志和激励,如今有了重赏的驱使,立刻一改之前的颓败,疯狂的扑了回去,反打的李世绩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李世绩当初为了能先一步赶到白口设下埋伏,采用的是和李靖同样的精兵策略!
刚才从藏身之地冲出时看似无穷无尽,实际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三千人罢了,从总体人数上,甚至不如颉利身边的亲卫多!
所以,当这支队伍一旦失去了先声夺人的气势,很快就暴露出人员不够的弱点,而这一弱点,又毫无意义的被杀红了眼的突厥人所发现。
“他们的人不多!”
“唐人是在虚张声势,冲啊!”
“别跑,你是老子的功劳!”
眼看突厥人跟吃了两斤春药一般,疯狂反扑回来,唐人队伍中,一身黑甲的李世绩握紧手中长槊,突然朝着前面厉声怒吼一句:“放!”
“放?”
在颉利身边的很多亲信都通晓汉语,猛然间听到那个汉人将领喊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命令,都感觉有些诧异。
放?放什么?放箭?
在潮湿阴冷的大雪天,弓箭的威力十不存一,就算用保存良好的弩’弓又能发几失?没看之前即使是打埋伏,也没万箭齐发的场面,而是用了最笨的方法,直接冲出来砍杀!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疑惑了!
因为很多突厥人都惊奇的看到:在战场中的一些唐人一边往后退,一边从身下的马包里掏出一个黑黝黝的铁蛋,然后奋力投掷到了自己这边的队伍当中!
“一个破铁球也想阻我?拿命来!”
前方,一个突厥人挥起弯刀奋力劈下,想要将砸来的铁蛋劈成两半,然后再追击逃跑中的“吐屯发”任命状。
但他却没有想到:就在刀刃与飞过来的铁蛋接触的一瞬间!面前,一道足以将人眼睛刺瞎的火光猛然迸发,随即一股巨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重重的击在他的身上。
”轰……”
突厥人消失了,连人带马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灰暗的天空中,只有一只残破的刀柄在旋转飞舞……
“这……这是那天晚上的雷霆!”
后方,目睹这一切的颉利惊呆了,以至于肥胖的身体都跟着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因为他对这爆炸声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这两日只要一恍惚,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同样的声音!
颉利仍然记得:他第一次听到这种雷霆声的时候,是在唐人的长安都城之外!
当时的他拥兵百万,投鞭入河,足断其流!是怎样的傲世天下,怎样的意气风发?
可即使如此,也是被这样几道雷霆巨响炸的疑神疑鬼,最后不得不在收取了唐皇帝的一笔财富后,悻悻而归。
也正是从那次回到草原后,颉利就对这雷霆般的爆炸声有了阴影。
为了弄清楚这雷霆的原由,他曾暗中寻找数个自称会接引雷霆的上师来王帐演练,可这些只会招摇撞骗的家伙到最后,无疑都成了草原秃鹫的食物。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
颉利原想着这场噩梦已经过去,所谓的雷霆天罚只是巧合!
可他却没万万想到,就在前两日,沉寂了三年的雷霆之声突然再现,而且这次,还是出现在他的王帐所在,定襄城!
当晚,从第一道雷霆在定襄城炸响后,整座城都乱了!
足有十万勇士的大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阵脚,竟轻易被李靖的几千人攻破!
就连他,突厥汗国的大可汗,都在睡梦中惊醒,以至于吓得连人手都来不及组织,只能带着一干手下和亲兵仓皇出逃!
“原来,这不是神迹,这是唐人的武器!”
看着不远处一道道黑烟腾起,颉利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明悟!这一刻,困扰他多年的迷题终于被彻底破解!
可是,就算他这时候反应过来,又能如何?
在以刀箭为主的冷兵器时代,突然遇上了火器,其结果在后世,已经被人用生命验证过了!
在这一刻,面对唐人的凶狠的突厥人,就跟后世面对枪炮的清朝骑兵一样!
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悍不畏死,也一样的人仰马翻,一样的溃不成军!
“可汗!我们逃吧!”
巨大的爆炸还在继续,一个浑身都沾满鲜血的突厥亲兵突然冲到了颉利面前,向他大声疾呼。
“逃……快逃……”
目光有些呆滞的颉利恍然醒悟,哆嗦着想要拉住马缰,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这个亲兵见势不好,挥刀在颉利身下的马屁股上割了一刀,这匹神骏无比的宝马才长嘶一声,驮着颉利飞快的向战场外冲去!
1464 唐俭走
或许“王者不死”这句话,真是有它存在的道理。
刚刚李世绩见势不好,只能放弃他所擅长的骑兵,被迫用出并不熟悉的火器,用来阻挡突厥人疯狂的攻势。
结果就是:那些由黑火`药制成的火器虽然威力巨大,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烟雾也特别的大!
尤其是数十上百颗雷一起丢出,那滚滚烟尘几乎笼罩了整个战场!
等到呼啸的北风将弥漫的烟尘吹散,李世绩才赫然发现:地上除了多出无数具突厥人的尸体之外,他此行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目标,颉利可汗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萧寒你祖宗的!”
眼看着都放锅里煮熟的鸭子,竟然最后关头长翅膀飞了!
郁闷到几乎吐血的李世绩只能把一腔怒火,全部撒在了萧寒和那些没来得及逃跑的突厥人身上。
有介于实在不知道萧寒现在哪,没办法收拾他!所以没来得及逃跑的突厥人就倒了大霉!
战场上这些被火器的威力慑住了心神的突厥人很快就被唐人击败俘虏,然后又被怒极的李世绩下令全部被斩去首级,留待日后报功。
但是,这里面谁都清楚:就算他们砍一万颗脑袋送到李世民面前,也没有颉利脖子上的那颗值钱!
说完了郁闷无比的李世绩,再说幸运的颉利。
跟在定襄城一样,颉利再一次倚仗无耻的脸面,以及身下那匹珍稀宝马,在丢下两千多亲兵后,只带着数十随从一路向西,逃之夭夭。
而且,因为被神兵天降的李世绩吓破了胆,他这一跑,竟然马不停蹄,直接绕过了一个大圈,跑到了阴山以北的碛口(今内蒙古四子王旗西北)。
到了碛口,就到了突厥人真正的腹地,至此,实在是跑不动的颉利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里重新设立牙帐,令周围突厥部族前来拱卫,并且在左思右想后,又派遣了心腹执失思力,快速前往长安,向李世民请罪,并做出一副愿意归附大唐的谄媚模样。
但是,颉利真的会归降么?
萧寒觉得,这几乎要比让一条狗,改掉它爱吃屎的习惯还难!
如今的颉利分明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到来年水草重新丰美,战马重新雄壮时,颉利依然还是那个狼子野心的颉利!
朔方城,驿馆。
唐俭在得知颉利遣使长安,表示愿意归降的消息后,欣慰的一笑,然后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物品。
或许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放下心来!自己在朔方苦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棉衣,还有烈酒,多备一些!水就不要带了,外面那么多大雪,抓一把化了就是水,带它干嘛?”
唐俭在驿馆的后院忙里忙外,萧寒则一边磕着炒熟的豆子,一边斜依在院墙上看热闹。
“喂,老唐!你这得趁着驿丞在家养病,给他把驿馆搬空不成?”
“哎?那是养来打鸣的公鸡,你怎么也抓呢?”
“咳咳,这爬犁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我造出来滑雪的吧?怎么你也给征用了?”
急躁的唐俭开始还能容忍萧寒指手画脚,可到了后来,还是没忍住,抓起一团雪就朝着喋喋不休的萧寒砸了过来:“滚!老夫没时间跟你玩!”
“嘿嘿……没砸到!”
萧寒麻利的一闪,躲过雪球,然后朝着唐俭嘿嘿直笑!
那傻傻的笑容,再配上吃炒黄豆吃的黑嘴圈,看起来跟隔壁家的二傻子一模一样。
不过,这也不怨他,实在是朔方城卖炒黄豆的老头太笨,竟然不知道炒之前先拿水泡一泡,害得炒出来的黄豆表皮都焦了,吃的多了,连手带嘴巴,全都被染成了黑色。
“你…你,哈哈哈……”很快,唐俭也发现了萧寒的怪模样,心中的怨气顿时一扫而空,忍不住指着他笑了起来。
“我?我怎么了?”萧寒被笑的莫名其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无意中看到那只拿豆子的黑手,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老脸一红,忙不迭的冲回房间洗手洗脸。
打水,烧开,洗脸。
等萧寒好不容易将自己折腾干净,外面的唐俭已经收拾好了院子中的行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吱呀……”
洗干净脸的萧寒推开唐俭的房间大门,原本想继续开几句玩笑,不料等他进屋后,却发现唐俭正盘坐在房间正中,呆呆的望着四周陈设,脸上充斥着一种感伤与不舍相混合的神情。
看到唐俭这个样子,萧寒那些准备好的玩笑话一下子都说不出口了,斟酌半天,到最后只能只能问道:“收拾好了么?准备什么时候走?”
唐俭抬起头,对着门口的萧寒笑了笑,语气依旧平缓轻和:“快了吧,等陛下命令一到,我就要启程了。”
萧寒闻言皱了皱眉头,看着唐俭的脸,犹豫半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说老唐,你怎么就能知道,陛下一定会让你亲自去见颉利?”
说实话,这句话,其实埋在萧寒心中已经很久了!
他自己之所以迟迟留在朔方不肯离开,正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颉利最后的下场!也知道参与这场战事的人,会获得怎样的一份功劳。
所以,他留在这里,等待最后的机会,好跻身参与进去,成为这场历史事件的见证者。
但是萧寒同时也清楚:自己知道的这一切,唐俭却不可能知道!
可是问题是,他偏偏跟自己做出了一样的选择:留在朔方,等待机会!并且在机会还没出现时,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唐俭做出的一切,只是因为他对时事的判断,对人心的了解,那他也太可怕了!
“呵呵…你觉得,还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份差事?”
面对着萧寒突然的询问,唐俭笑了,然后,他更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深深地看了萧寒一眼:“萧侯这些日子给我准备的东西,打算什么时候交给我?”
1465 心细如发的唐俭
“什……什么东西?”
萧寒闻言,身子当即一震,瞳孔更是猛然缩成针脚般大小!
“呵呵……”唐俭呵呵一笑,那双灿灿有神的双眼直视萧寒:“萧侯何必明知故问?老夫此行漠北,您不是早就为我准备好了人手么?要不然,以老夫年老体弱,身边又没几个得力的手下的窘状,怎么能去到碛口那么远的地方?”
“你,你怎么知道!我为你准备了人手!?”
艰涩的问出这句话,萧寒在这一刹那,竟突然有种赤身裸`体,被展示在世人面前的苍白感!
没错!他是从未来的历史中知道唐俭注定会有这次北行,所以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意识的为他这次九死一生的壮举做了准备!
年前,三百勇士驰骋草原,攻城略地!并不全为了两族之间的仇恨!在他们身上,还肩负培养人手,熟悉草原,了解突厥等一系列不可告人的秘密!
像是熊开山等人,正是萧寒从那些人中选出,准备为唐俭保驾护航的得力人手。
但是,这一切,萧寒一直自认为做的非常隐晦!
别说别人,就连熊开山,任青等身在三百勇士里的人,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想法!
面前的唐俭,又是如何得知的?
萧寒直直的盯着唐俭,心中早已经翻起惊涛骇浪!但唐俭看到萧寒震惊的模样,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狡黠:“萧侯可知,我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
“不知!”萧寒缓缓摇头,这一点他很早就想问了,却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机会去问。
“因为你!”
唐俭这次没有让萧寒再疑惑下去,而是伸手朝他一指,笑着说道:“如果当初不是在这儿遇到你,我或许只会逗留几天,最多等着与王成他们见上一面,然后就会回去长安。”
萧寒眉头一拧:“那为什么遇到我,你就改了主意?”
“这个嘛,因为我相信你!”
“相信我?”
“对,我相信你!”
看到唐俭目光灼灼,不似作伪的模样,萧寒顿时眉头紧锁。他不明白唐俭为什么相信自己?还有他到底相信自己什么?
“呵呵,萧侯可曾记得?你的商队与一个叫做雄鹿的草原部落关系甚密?”唐俭依旧面带笑容,只是语气却越发深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一般。
“雄鹿部落?”
听到这个名字,萧寒神情再次一变,他自然清楚唐俭口中的雄鹿部落,并不是前些日子被他们灭掉的那个小部落。
而应该是突厥大将,康苏密弟弟所在的那个部落!
当初,自己为了能让唐俭更顺利的策反康苏密,特意让王成他们提前接近这个部落,好寻找机会,给两人牵线搭桥。
后来,唐俭果然凭借着这层联系,顺利通过这个小部落联系上了康苏密,并完成任务,拿到了关于突厥很多的军事部署。
其中就包括定襄城都军力分布,士卒休息,换班的绝密信息,也正因为有了康苏密这个二五仔的叛变,后来才有李靖长驱直入,直捣定襄的壮举!
可是,萧寒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得意洋洋的一招妙棋,竟然会被唐俭所察觉!
毫无疑问,唐俭肯定就是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而一旦被这只老狐狸怀疑,自己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怎么可能逃过他的一双贼眼?
也不知道,萧寒的这种情况,叫不叫作茧自缚……
看到萧寒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唐俭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捋了捋胡须,突然长叹一口气:“以前,陛下曾跟我说起过,这世上有些人生而知之!老夫当时还不信,以为陛下只是在说笑罢了!可是从上次草原归来后,老夫对此却不得不信!所以,我从遇到你的那一刻,就决定留在这里!而萧侯你,也果然没让我失望!”
“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感觉有些听不懂?”
萧寒脸色有些苍白,掩饰般的轻咳两声:“咳咳,老唐你今天喝多了,醉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生而知之的人?我当初让人接近雄鹿部落,只是为了给商队在草原上找一个靠山罢了!谁料到你也在找雄鹿部落背后的人?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巧合?”唐俭似笑非笑的看着萧寒:“那你给老夫准备的人,又怎么说?”
萧寒的笑容有些僵硬:“呃,那些人一开始,是为我自己准备的!咱们陛下策划了这么大的行动,谁不眼热?所以我也打算去草原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抓到颉利!
至于后来,这不听说突厥人要找咱谈判么?为了你的安全,我高风亮节,就把给自己准备的这些人都让给了你!原来准备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先猜到了!嗯,对!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萧寒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嘴里一本正经的扯着闲淡,听的唐俭都忍不住连连翻起了白眼。
这些话,也就能骗骗三岁小儿了吧?骗他?这不是做梦么?
不过,好在唐俭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恶习。
在见到萧寒一副打死也不承认的模样,唐俭最后也只是给了他一个“老子知道你底细”的眼神,然后就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呼……以后绝对不能跟这些老狐狸一起!都被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不行,我得去找柴绍!还是那帮大老粗好,不会跟你动歪歪心眼!”
萧寒趁着唐俭忙碌,小心的拖着有些绵软的双腿走出房间,等背后房门关上,他才一下子依在了墙壁上,长长的舒一口气!
就刚刚一小会的时间,他的额头上却早已经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浑然不管如今正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
这也没法子,刚刚与唐俭的对话,带给萧寒太多的震撼!
他自引以为傲的小心思,在这些老狐狸面前,原来清晰的酒跟透明玻璃一样,随随便便一暼,就看的清清楚楚!
幸好,这些老狐狸没有想害他,否则以萧寒这点心眼,被玩死是必然,玩不死才是奇迹!
1466 视死如归
命唐俭为突厥安抚大使,即刻出使突厥,负责安抚颉利,与**厥谈判,尽快稳定草原局势。
一封不出意料都任命书在正月十五这天送到了朔方,唐俭的手中。
在拿到消息的这一刻,早已经准备停当的唐俭小心的将这封任命书收好,然后换上紫袍,拿上旌节,率领着几十个护卫离开了他待了几个月之久的朔方。
而与唐俭一同离开的,还有三原县侯萧寒。
他赶在李靖那封措辞严厉,绝对不准他踏足草原半步的军令到达前,毅然决然的收拾行李,带着余下的二百亲卫,准备往定襄城位置赶去。
驿馆里的两位贵客突然走了。
这可能是朔方驿丞这辈子,所听到的最美妙的消息!
当全城老少齐送两人离开时,数着这位“久病在床”的驿丞哭的最为厉害!趴在城墙上哭的几度哽咽无声,那副场面,绝对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不过,在他的哭声中,到底有几分是真舍不得两人!
或者又有几分是为俩人离开,不会再追究自己食物中毒一事而庆幸,那实在就不得而知了。
毫无意义,今日的朔方城是沉默的。
团圆节的喧嚣热闹,此刻却被深深地沉默与低低的啜泣所取代。
迎向草原的低矮城墙上,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
他们都在默默的看着远处,看着那两支队伍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这一刻,有很多人突然意识到:他们与萧寒的这一次分别,很可能就是这辈子的永别!
所以直到夜幕降临,依旧有人久久伫望在城墙上,对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祈祷,愿征人可以平安归来。
已经完全融入大唐的萧寒现在不喜欢离别,很不喜欢!
因为害怕触动心弦,忍不住掉下眼泪,他自出城后,都只是背向城池挥手,所以他留给朔方城最后的印象,就是一个单薄的背影,以及一只在空中缓缓摆动的手臂。
伤离别,但离别却总在眼前不期而遇。
当两支队伍默默出城十里后,前方的唐俭突然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向萧寒。
萧寒看到了唐俭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他明白:这里就是两人分开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他需要一路向北,去定襄城汇合李靖,而唐俭则要折往西方,穿过茫茫草原,最终去到那个叫做碛口的地方。
“萧侯,此行前路漫漫,您我皆多保重!”唐俭坐在马上,笑呵呵的朝萧寒拱手,仿佛他将要去的不是龙潭虎穴般的突厥大营,而只是去郊外散散心,不日就会再次相见。
萧寒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慢慢从熊开山等一干人脸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了唐俭身上。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唐俭此行的危险!
即使他这些日子,已经为此做足了准备,但正如那句古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未来的结局,不是任何人可以预料的!
“唐公,保重!”
缓缓抬起手,萧寒郑重的向唐俭作了一揖。
随后,他又对着熊开山等人一一拱手,言辞恳切:“唐公的安全,就托付给诸位了!”
“哈哈,萧侯放心!那些蛮子想动唐公,必须先从我们的身体上跨过去!”熊开山大咧咧的拱手回礼,语气中却充满了自信与坚定。
过年那天,他被萧寒一席话提点,回去想了足足一夜,最后决定如萧寒说的,去为自己,为家人拼一次!
萧寒想的还是对的,在这世上,没有人愿意碌碌无为一辈子!更没有人想让家人后代同自己一样吃苦!
所以在面对他给出的机会,熊开山毅然决然的踏出了这一步,成为了传说中那只站在风口上的猪猡,或者是熊猡!等待命运安排他青云直上,亦或者坠入深渊。
“好,记住你这次的使命,万不可被仇恨冲昏头脑!”
艰难的对熊开山一笑,虽然这句话之前已经跟熊开山说过无数次,但到了这时,萧寒依旧忍不住再次嘱咐了一遍!
此去突厥腹地,他能看到的,遇到的事情一定会很多,其中绝不乏让人冲冠眦裂的!
在那时,他希望这头莽熊能克制住自己,不要再发疯!
“侯爷放心,俺知道分寸!”
对于萧寒的嘱托,熊开山依旧呵呵傻笑,笑容朴实而质朴。
单看他的这幅模样,估计任谁也不会察觉到,这就是令附近突厥人谈及色变的嗜血魔神。
“好了,走吧!他日凯旋归来时,我为你们摆酒庆贺!”
拍了拍熊开山的肩膀,萧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与其他众人一一击掌作别!
不过,在最后与唐俭击掌的时候,萧寒分明感觉出有些不对劲,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
“时间不早,我们要赶路了,下次,再见!”
在萧寒微微愣神的时候,唐俭眨了眨眼睛,狡黠的一笑,随即一拍身下马儿,当先离去。
在他后面,熊开山等人或骑马,或驾车,紧紧跟上,很快就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中。
萧寒一直在后面看着唐俭他们离开,直到再看不到他们的背影,这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在拳头中间,赫然出现一小卷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
低头看着手心的纸条,萧寒突然猜到了里面写的是什么!所以他迟疑了很久,才动作僵硬的打开纸条。
“此去突厥……”
随着纸条一点一点打开,唐俭那清秀且带锋芒的字体跃然于纸上,正如他一向给萧寒的印象:儒雅中带着几分傲骨!
“此去突厥,唐某不为自身安危,但求国家兴亡!如用唐某性命,可换突厥覆灭,虽九死,义不容辞也!”
看完纸条上的最后一个字,萧寒只感觉鼻头一酸,胸口似乎被堵了一团棉花,难受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也是,以唐俭这么聪明的人,又如何会不知道安抚突厥,只是一个美丽而可笑的谎言?
但即使如此,他却依然无怨无悔,踏上了这条注定九死一生的路途!
“唐公,保重!希望你能跟历史上记载的一样,最后平安归来。”
抓着纸条的手渐渐握紧,萧寒闭上眼睛,在心中祈祷,他希望这一次,历史会一如之前所记载的那般:李靖大破敌营,唐俭乃归。
1467 出发汇合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唐俭视死如归的行经,在这一刻深深触动了萧寒的内心!也让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他所热爱的盛世大唐,之所以繁荣昌盛,之所以光耀九州!靠的绝不仅仅是它的兵锋民强,而是它背后,许许多多像唐俭这样的人!
在面对国家大义时,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高官显爵,抛弃荣华富贵,甚至抛弃自身生命,至亲好友!
若为国强,虽九死,义不容辞也!
“喂!”
看着萧寒久久伫立在原地不动,随行的刘二撇了撇嘴,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愣子。
“干什么?!”被莫名碰到的愣子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喝到。
刘二则神秘兮兮的指了指萧寒,小声说道:“喂,看到没,你家侯爷哭了……”
愣子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我家侯爷那是感情到了,在那里吟诗作赋,你懂个屁!”
“啥?你说刚刚他那是在吟诗?”刘二听到愣子的话,先是一怔,随即眼睛立刻瞪大了开来。
拽文,那可是他的一大爱好!可是刚刚他隐约听到的那句,真的也能算诗么?
“狗厉害生咬,乞丐赶紧避开?这也叫诗?那老子的大刀明晃晃,一砍两头断,岂不也是好诗?”
刘二翻着眼白,小声的在那里嘀咕,却不料他嘀咕的话,正被小东听到,差点没把读过书的小东气的背过气去。
“夯货!我家侯爷念得那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是无上的大道理!你家的狗,才缺德带冒烟的咬乞丐!”
小东咬牙切齿,对着刘二怒目而视!
他刚刚还为自家侯爷这一句足可列入千古名言的诗句,而感到万分崇敬!
转眼间却从这夯货的嘴里听到了狗咬乞丐的另类解释,这如何不让人火冒三丈?
“啊?不是狗啊,乞丐啊!我就说嘛,萧侯这么有文采的人,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刘二这时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黝黑的脸庞顿时一红,在讪笑了两声后,又小心的问道:“你刚刚说的什么苟利国家什么的,到底是啥大道理?这句话俺怎么听不懂?”
“回去问你老师去!”小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扭过脸。
刘二挠了挠头:“呃,俺没老师,俺只有师父。”
“那问你师父去!”
“咳咳,这好像也不行!先不说俺师父就会耍刀,识的字还没俺识的多!就算他知道,俺也问不了他。”
“嗯?为啥?”
“那个,也不为啥!俺觉得,总不能为这么一个问题,就抹了脖子去下面找他吧……”
“……”望着无比诚恳的刘二,小东一阵无语,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好在这时候,前面的萧寒已经回过神了。
而且他似乎在刚刚,已经听到了自己与刘二的对话,原本凝重沮丧的表情变得缓和了许多。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走吧。”
紧了紧衣领,萧寒深吸一口气,不等刘二与小东反应过来,很干脆的拍马前行。
刚刚,这两人的话其实也提醒了他,人嘛,总要活在当下才行!
既然自己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唐俭!那么就尽最大的努力,让事情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就好了!
深冬的草原空旷而寂寥,高高的天空上,还会时不时飘下雪花,将路途淹没在以片雪白之下。
所以即使有了熟稔各部落位置的王成带路,萧寒北上的路途依旧走的很不顺利。
不过好在因为熊开山他们之前的扫荡关系,起码在以朔方城为圆心,周围三百里草原上,已经看不到一个突厥部落了。
作为萧寒此行的目标,定襄城!其实它距离朔方并不太远,在地图上的直线距离只有五六百里路程。
但是在两者之间,草原的深处,还横亘着几道高高的山脉。
萧寒开始时,还想要学李靖直接翻山而过,但这一主意刚刚提出,就被一群人给驳斥的体无完肤。
那些山岭虽不陡峭,但向来人烟稀少!且不说里面丛生的灌木大树让人寸步难行,就是白雪掩盖下的雪窝子,就能要人命!
等爬山的时候一脚踩错,别说人了,就连马都能瞬间消失!在这个使节,就是一些有经验的老猎户,也不敢轻易上山!
好吧,既然不能翻山,那就只能绕行,而这一绕行,就将原本不算太远的路程几乎增加了一倍!
因为怕在这多出的路程中出什么意外,在决定好路线后的这几日,萧寒一行人基本都在快速的赶路当中度过。
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也曾在中途遇到过好几波突厥人。
在那些人当中,有住在附近,普通的突厥部落。
也有从定襄城逃难的突厥贵族。
甚至还有一些突厥战兵,就是不知道他们是被李靖打败的散兵游勇,还是准备赶去勤王的正规军队。
起先,萧寒等人遇到突厥人,立刻就会抓紧武器,精神紧绷,做好了随时与之拼杀的准备。
可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些所遇到的突厥人虽然一直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们,但却始终没有人先上前动手,到了最后,几乎都会选择默默离开。
当然,这并不是他们怕了萧寒!
因为那柄象征着死亡的血红萧字大旗,萧寒临行前根本就没带!所以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支类似于使节的奇怪队伍,正是前一阵子让他们谈及色变的魔鬼军队。
这些人现在之所以会放萧寒他们前行,只是因为他们的王!崇高而勇猛的颉利可汗前些日子颁下旨意:要他们一定与大唐和平相处,起码在来年羊肥马壮前,要和平相处!
有了这位至高无上的草原王的旨意,这时候哪怕在路上看到仇人大摇大摆的走过,那些突厥人也会咬碎牙忍住!
如此反复几次,等再与一支人数远超他们的突厥骑兵擦肩而过,察觉到这一点的萧寒终于暂时放下了心。
之前临出发时准备的手段,看样子也不用使出来了,他们只要安安静静的赶路,不惹事,总会跟柴绍,李靖他们汇合的。
1468 李靖
数日后,定襄城主府中。
一身戎装的李靖领着军司马匆匆自外面走入客厅,随后就看到厅堂中那个满脸挂笑的年轻人!
“萧侯!你怎么会来这里!我不是发了军报,让你留守朔方,绝不准踏足草原么!”
当真的看到这个熟悉的年轻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一向以沉稳著称的李靖先是不易察觉的抽了口凉气,随即就感觉头脑一阵胀痛!
在他眼里,面前的萧寒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麻烦!一个如刺猬般,浑身带刺的大麻烦!
“见过李将军!你说的啥军报?俺十五日从朔方出发的时候,什么军报都没有接到啊?”
客厅中,刚才还在四处转悠打量这个充满异域风情屋子的萧寒见到李靖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高颈花瓶,满脸堆笑的上前行礼,顺势还不忘把自己不遵军令的罪名给推了个干净!
违抗军令?那也得先知道军令是吧?我压根就没接到命令,自然不算违反命令!你就算要怪,那也只能怪信使干活不利索!像是这种在字面上耍的小聪明,萧寒还是不缺的。
“你……”李靖目光一凝,咬牙冷喝!
如果,眼前的这人不是萧寒而是其他人,那他一定会立刻命人将这胆大包天之徒拖下去,先打他五十军棍,让他知道在自己面前油嘴滑舌的下场!
“你来这里干什么!”
深吸一口气,心里也不知道把萧寒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多少遍,李靖最后却还是无奈的接受了麻烦已经到自己这里的现实。
现在的他,只希望这家伙在自己这里能安分点,别乱惹事,更别被别人一不小心干掉……
“我?”萧寒嘿嘿笑着向长安的方向拱拱手,然后很自然的说道:“我奉陛下诏喻前来啊!”
“皇上的诏喻?”
听到这句回答,李靖的眉头不自觉的再次拧在一起,他怎么不记得皇帝还有这么一封诏喻?
沉思片刻,仍旧一无所获的李靖微微回头,看了眼自觉站在角落里的军司马。
而那个面皮白净的军司马则同样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微微朝他摇了摇头。
“萧侯!谎报皇命是要被抄家灭族的!”看到军司马也在摇头,李靖回过头,压低声音对着萧寒怒道!
不过,萧寒此时却是不慌不忙,伸手拉过一张胡凳坐下:“谁谎报皇命了?这话可不要乱说,您忘了临行前,陛下曾让你我一同记录火器在战争时候的运用与威力?既如此,那我亲自来前线记录调查一下,怎么就不是遵守皇命了?”
“你,好!”李靖盯着萧寒,良久才咬牙切齿的点头:“既然你要记录,那就好好的留在军营里记录!来人,为萧侯配一支五十人小队,如若没有我的命令,禁止走出军营半步!”
“啊?”萧寒这下傻了,禁止走出军营半步?这不是软禁么?
想到这,他“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刚要张口大叫,几个长相凶神恶煞的汉子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将他围的水泄不通!
“萧侯,奉大将军令,请回军营!”几个汉子一起闷喝。
萧寒彻底傻眼,跳着高的怒骂:“握草!李靖,你这是拘禁,我要申诉!我要………”
接下来的话,李靖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萧寒已经被那几个满脸凶相的家伙夹带着,飞快的往城主府外跑去。
“我一定会回来的……啊!”
等到萧寒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这座城主府的时候,后面的李靖才看着空洞洞的大门长长松了口气,仿佛终于送走了一尊瘟神一样。
“大将军!我在军中常听闻萧侯的大名,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都对他推崇备至,为何到了您这,却对他如此冷淡?”
李靖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府门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个面皮白净的军司马见状,悄然来到他的身边,小心的拱手询问。
“哎……”李靖叹了一口气,去到一旁的胡凳坐下,摇头道:“你不懂!这家伙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家伙!最喜干一些出格的事情!若是在平时,那也就算了!可此次我身上的担子太重,容不得半点疏忽,所以对他,绝对不可放任自流。”
“哦~将军英明!”
“英明什么?别拍马屁了,现在颉利那里情况如何?”
“回将军,颉利在前一阵子还如惊弓之鸟一般,召集了大股兵力保护,不过因为最近要与我们和谈的缘故,他的防备已经渐松。”
“嗯!此时天气寒冷,粮草供应不畅!刚建立牙帐的颉利养不起那么多人,必定会渐渐遣散身边的兵力!你传令下去,我们的士卒不管任何天气,必须日夜操练!时刻准备再打一场硬仗!”
“喏!”
城主府中,送走萧寒的李靖很快就与军司马商定了接下来的政策。
而城主府门口,萧寒却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就被几人给架了出来。
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蹲在墙角避风吹牛的小东和愣子突然听到了萧寒的声音,能一回头,顿时大惊,赶忙跳起身,朝着萧寒就冲上去。
“侯爷!”
你们是干什么的,放开我家侯爷!”
俩人怒气冲冲的向萧寒奔来,想要救出自家老大。
不料,那几个凶恶汉子发觉有人冲来,根本就是毫不犹豫,瞬间抽出腰间长刀,照着小东和愣子就斜劈了下来!
“我滴妈呀!”
愣子哪里会料到这几人一声不吭就要砍人?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抽出来,只能怪叫一声,拉着小东就往后躲!
而就在下一秒,那几片锋利的刀尖就贴着他们的头皮重重哦砍了下来!
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
以至于萧寒根本反应不过来!等看到小东愣子两人险之又险的躲开这一刀,他才感觉一阵后怕,浑身无力,心跳刹那间如擂鼓般激烈!
“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的弟兄!李靖将军平日里难道就是这么教手下的么?”
呼吸了好大几口,萧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甩开几个汉子的大手,指着他们暴跳如雷!
1469 我闯祸只用一瞬间
萧寒这时候也是气炸了!
他千里迢迢从朔方赶来,一路上没有被那些突厥人干掉,刚刚到定襄城,却差点被自己人一刀剁了,这让他如何能感到不愤怒?!
“你们……”
险些就失去小东和愣子的萧寒依旧在那里暴跳如雷。
那几个被他指着鼻子怒骂的汉子更是脸色难看,想要反驳,却最终又忍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萧寒的怒骂声实在太大,周围原本行色匆匆的一些突厥行人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有一些更是驻足下来,纷纷冲着这边用突厥语指指点点。
而眼看城主府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负责守卫城主府安全的唐人守卫也耐不住了,一个个迅速从府中涌出,提着武器驱散人群。
“此处为军国重地,闲杂人等,还不速速散开!”
“退后,退后!”
或许是唐人与突厥人天生对立的原因,这些唐人守卫对于突厥人根本就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连喝带骂,推搡的动作更是粗暴无比。
没用几下,就将那些突厥人推得踉跄后退,偶尔还有被直接推倒在地的,将原本还算平和的场面立刻搅得混乱起来。
“唐人又杀人了!”
“唐人杀我兄弟,跟他拼了!”
“这是我们的家,把唐人杀出去!”
就在双方互相推搡,场面一度焦灼之际,突然,一声尖利的突厥语猛的在人群中炸响!瞬间就让整条大街都变得沸腾起来!
“跟他们拼了!”
刹那间,无数突厥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涌来,其中更有一些人直接用手头的鞭子,泥块,砸向那些身披铠甲的唐人士兵。
“这怎么……”
看到这一幕,刚刚还怒发冲冠的萧寒也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自己骂了几个人,还是几个唐人,就能在这里引起一场异族暴动?
“铛……”
就在萧寒还在那里失神的时候,一声清脆无比的金属撞击声却从他背后传了过来,紧随而来的,还有一声痛苦的闷哼!
“又怎么了!”
听到异响的萧寒忙不迭的回头,随后他就发现:在自己的身后,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突厥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突厥人看起来身材消瘦,面容扭曲,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无比震惊的目光!
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柄染着血的匕首正深深插入萧寒身边那个魁梧汉子的手臂上!
“狗鼠辈竟敢暗中伤人!”
受伤的汉子狂怒!不顾还插在手臂上的匕首,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突厥人的胸口!
这含恨的一脚极重,萧寒甚至都看到那个突厥人的胸口都塌陷了下去,整个人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退着飞了出去,口中喷出漫天的鲜血!
“阿巴拉!阿巴拉死了!”
外面,有的突厥人看到这一幕,立刻疾声怒吼!随即不管不顾的拔出匕首,冲来守卫,向着萧寒他们就杀了过来。
“轰……”
关键时刻,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刹那间就镇住了所有人!
萧寒面前,那几个最先冲上的几个突厥人在轰鸣声中浑身一震,随后缓缓的倒了下来,身上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窟窿,鲜血在他们身下,逐渐汇成一条小溪。
“魔鬼!”
“跑啊……”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突厥人惊呆了,盯着地上几具死状恐怖的尸体手足无措,最后,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场面,大叫一声,转身朝着外面冲去!
逃跑这种行为是会传染了,有了第一个逃跑的,顿时就带动了更多的人亡命逃窜!
很快,城主府前面又只剩下萧寒几人,以及灰头土脸的一队唐人士兵,再加上倒在血泊中的几个突厥人。
——————
城主府,坐在一张桌岸后的李靖脸色苍白,直愣愣的看着堂下的萧寒,好像要把他看出一朵花来!
而在他身侧,白脸的军司马则嘴角抽搐,目光呆滞,无神的眼睛盯着萧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咳,见过大将军!”
在两人诡异的目光注视下,萧寒沮丧的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的朝李靖拱手,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见过?刚刚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李靖喃喃的答了一句,然后一把捂着额头,无奈的叹息道:“这才分开一炷香不到,您就能引得全城暴动!萧侯!厉害啊!”
“这个……”
萧寒被李靖说的脸更加红了,脚尖不安分的在地板上来回碾动,吭哧吭哧道:“一般一般吧。”
“一般?”
李靖听到萧寒的话,感觉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瞬间拍案而起,指着萧寒怒喝道:“你真当我在夸你么?你可知,老夫进城后费了多少的力气,才终于把那些突厥人稳住!不再闹事!你却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给老夫搅得一团乱,要是因此耽搁了陛下大计,是你担当的起,还是老夫担当的起?!”
萧寒被骂的缩了缩脖子,满脸郁闷:“那我也不知道这里这么乱啊,刚刚差一点,我还让人攮死了呢!”
萧寒说的没错,刚刚要不是那个护卫不计前嫌,用胳膊替他挡了一刀,估计他就真的要去下面,陪阎王爷一起看光景了,那还能在这被李靖喷一脸的吐沫星子?
“你的意思,是老夫没把这里治理好?”李靖被萧寒气的七窍生烟,险些背过气去!
他前些日子以区区几千人马,就占领这座由数万突厥人组成的大城!一番心血能治理到目前这种地步,已经实属不易,就这样,萧寒还敢怪他?
“可不是嘛,要不然,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弄得全城大乱……”
萧寒低着脑袋,嘟囔一声,可随即就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李靖那张快要吃人的面孔!
吓得他又赶紧咽了口唾沫,改口道:“不过将军您是行军打仗的,这治理百姓,尤其是治理异族百姓不擅长也没什么问题,您看不如这样,您安心的管理军队,这治理城池的事情,就由我来暂时代劳行不?”
1470 新城主
“你会治理城市?”李靖瞪着萧寒,不住的抽着冷气。
萧寒被李靖瞪的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点点头,说道:“以前在汉中和江都的时候,跟哪里的刺史别驾稍微学过一些。”
“只是稍微学过一些?”听到萧寒的回答,李靖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他指着府邸外面,低声怒道:“你可知这是定襄!不是在江都!城里的百姓也不是唐人,而是不服教化的突厥人!”
萧寒眨了眨眼:“我知道啊!而且就因为城里的是突厥人,所以你才不用担心其他的嘛!只要把新火卫调给我,多了不敢说,起码在未来一个月的时间,你都不用操心这定襄城的事务!到时候你也好有更多的时间去调整手下的军队,您说是吧!”
李靖眉头紧皱:“我说?我说怎么感觉不太靠谱?”
“ 怎么不靠谱?你先让我试试,不行再说。”
“……”
城主府里发生的事,很快就告一段落。
晚间时候,定襄城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将灰败一片的城池装扮成冰雪的世界。
突厥今年依旧多雪。
而且可以说:今年下的雪,要比之前的几年还要多!
这样频繁的下雪天气对唐人来说,绝对是喜闻乐见的好事!
因为大雪会冻死土里的虫子,还会在春天来临时融化为水,浇灌庄家,所以书中才有了瑞雪兆丰年的典故。
不过,这些唐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大雪,对突厥人来说,却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大灾难!
大雪压地,遮盖一切!
如果下的雪还算疏松,突厥人饲养的牛、马、羊尚有可能扒开雪层吃到牧草。
要是积雪过厚,那就经常会因为乍暖后又降温,雪表面刚融化就重新结成冰壳,牧畜不仅吃不到草,而且易受冰壳刮伤。
在这寒冷的隆冬季节,牲畜一旦受伤,哪怕只是受一点小伤,其后果也是致命的!
无遮无蔽的寒风很快就会将伤口冻住,继而引起冻伤,让牲畜变得虚弱,最后更是会因抢不到食物而死去。
所以,每一场大雪对突厥人来说,都不亚于一场灾难!白灾一说,也是由此而来。
外面的大雪纷飞。
定襄城里的突厥人唉声叹气,在城外不远处的唐人军营中,军司马赵直却正站在帅帐外,远远眺望着黑夜中的定襄城,丝毫不顾大雪落满一身。
作为李靖司马的他,从今天下午想到现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将军怎么能够这么轻易的就把定襄城交给萧寒?甚至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搬出城主府,住进了帅帐!
如果,这次来的是类似房玄龄,薛收那样的治世文臣,他绝对什么话都不说!可从那个家伙分分钟就能搞出一次叛乱来看,丫绝对是一不靠谱的主啊!让他当城主?难道大将军脑子坏掉了?
“赵直,你在外面干什么呢?”
就在赵直还在发呆的时候,军帐内,卸去城中事务的李靖飞快处理完自己手头的军务,等要用印的时候,才发现赵直还在外面,顿时不悦的放下毛笔,朝账外喊了一声。
“哦,啊?大将军您叫我?”
外面,赵直听到声音,终于回过神来,赶忙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掀开毡布帘子走进到帅帐。
“快点用印!在外面站着做什么!”李靖看了还带着雪花的赵直一眼,用力点了点案桌上的几分文书。
与前几日处理军务后还要处理政务相比,现在只要处理一样的李靖,总算感觉到轻松了一些,起码不用苦思冥想到半夜依旧得不到休息。
“喏!”
这边,走入帅帐的赵直听到李靖的吩咐,先应诺一声,然后上前仔细的看了一遍那几封文书,等确认一切正常,这才从怀中摸出一方小印,蘸了印泥盖在了文书上。
将军决策,司马监督!
这是大唐自开国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哪怕贵为六路大将军的李靖,也不可逾越这道铁律,他所发下的每一道文书命令,都必须要有司马的用印确定,否则就是乱命,接到文书的人可以抗令不遵!
不过,介于李靖一贯的强势,赵直就显得柔弱了一些。现在只要李靖没有明显造反的意图,赵直都会盖上他的大印,从不像其他司马一样,对文书指手画脚,发表自己的意见。
书案上,几张文书都盖了大印,李靖伸了一个懒腰,随即唤来亲卫,吩咐他们将文书送达目的地。
“大将军!”
眼看几个亲捧着文书卫离开,李靖也有卸甲休息的意思,赵直终于止不住憋在心中一下午的疑惑,向着李靖突然拱手问道:“恕属下多嘴,您这样把定襄城交给萧侯,真不会出什么事情么?”
“出事情?能出什么事情!”李靖闻言,侧过身子,淡淡的看了赵直一眼,脸上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仿佛早就料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
赵直在帅帐内踌躇两下,突然一咬牙,单膝跪地道:“大将军!定襄城是原先突厥王帐的所在,意义非凡,再加上它地处要害,实在是不容有失啊!”
“地处要害,不容有失?”李靖似笑非笑的看着赵直:“你是觉得我让萧寒去管定襄城,是个错误的决定?”
“是……”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赵直的脸红了一下。
很明显,这种背后打小报告的行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但是当他再想到大军此行的重要性后,又不禁深吸一口气,继续沉声说道:“属下虽与萧侯并不熟识,但看他年纪尚轻,行事孟浪来说,大将军将定襄城托付给他,还是有些孟浪了!
而且,您之前不是也说过了,萧侯生性不安分,最喜欢干出格的事情,既如此,您又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生性不安分?喜欢干出格的事情?唔,是我说的!”李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意:
“可是我忘了告诉你,他这个家伙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只要他开口应承下来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办不成的!他既然说最少保一个月的安稳,那就一定有一个月的安稳!在这一个月内,老夫可以完全放手定襄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颉利身上!”